玱玹看着面黄肌瘦,大冷天赤脚在雪里舞动的小夭,简直痛心疾首。
他让阿念赶紧带人把小夭弄进屋,不然非冻病了不可。
他上前去狠狠揍了涂山璟一拳,揪着璟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孤把妹妹交给你,你就把她照顾成这样?
你机关算尽得到她,又为何不怜惜她!”
玱玹双目猩红,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他答应过姑姑要照顾好妹妹,他九死一生夺得至高无上的王位,不过只求护小夭和自己一世安稳。
可如今,即使他贵为大荒之主王,亦不能让心里最重要的女子,得到片刻的安祥。
玱玹真想掐死这只抢走妹妹,却又不好好爱护她的狐狸,掐着涂山璟脖子的手使劲又紧了些。
可面对玱玹的暴怒,璟只是嘲讽地笑道:“陛下可还记得是您非让我用狐族幻术,抹去小夭的记忆?
若非您执意如此,小夭又何至于此?”
“你什么意思?”玱玹问,他直觉涂山璟话里有话。
璟心下觉得可笑,看来黑帝陛下是完全不知道,把小夭逼成如今这样不人不鬼的,正是他这位好哥哥。
因为他鲨了相柳,那是小夭深藏心底最挚爱的男子。
这百年间,小夭多少次的摇摆不定,左右为难,忧思恐惧,不过是担心相柳除了玱玹,或是玱玹鲨了相柳。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她唯一的至亲,一个是她情不可控的郎君。
无论哪一方,她都无法轻易割舍。
最后她干脆就割舍了自己,自欺欺人,自我麻痹。
可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舍不下亲情,爱不到所爱,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她都在海贝明珠灯旁惊起坐下。
若是相柳要刀玱玹,她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玱玹面前。
如果玱玹鲨了相柳,她照样不会原谅这位至亲表哥,所以才会连道别都吝啬说一声,就去了相柳的海岛。
那颗海图珠纪录得可真详细啊!
哪里的岛屿美如幻境,哪里的岛屿寸草不生,哪里的海域鲜味肥美,哪里的海域鲛狡妖凶。
适合居住的,不宜久留的,适合游玩的,不宜涉足的。
海图上都一一列出,不曾有丝毫的疏漏。
仿佛就是为了他们临时起意的流浪,而做的万全之策。
那些游荡海岛的日子里,小夭每日都潜到水里很久很久,回来以后要么盯着海岸线发呆,要么看着左耳和苗圃发呆。
那么爱说话的一个人,话却越说越少,饭也越吃越少。
洗个手反反复复二十多次不算多,海贝明珠灯被她频繁开合。
狌狌镜摔出去又捡回来,然后又摔出去再捡回来。
那时,璟已经察觉到小夭不太对劲,想带她回青丘看医师,可她每次都拒绝了。
直到她再次唤出弓箭射中了一对鹣鹣,直到看到苗圃左耳幸福地相依相偎。
直到那圆月之夜,她又哭又笑地唱着百黎歌谣。
“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鹣鹣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大雁忠贞至死随。
藤生树死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朝朝暮暮两相伴,日日夜夜两相缠。
九头妖怪,情人蛊同命连心,只有一条命的我还活着,足足九条命的你怎么就死了呀?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这个笑话可真够冷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就这样陷进癔症里。
先是自言自语,哭哭笑笑,然后自can身体,半夜惊呓,脸色反复无常。
一会儿伪装生气地说:“此生此世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可立刻又泪眼朦胧道:“对不起,我是骗你的,你快回来吧,!
我最想相伴一生的人是你,是你啊!”
哭了笑,笑了哭。
也就是此时,玱玹要涂山璟使用青丘幻术,抹去小夭脑海里关于那个人的记忆。
八分真心掺着两分私心,趁小夭闹累入眠的空当,璟催动了“忘忧愁”的秘术。
岂料,小夭醒来后,将她的外爷,哥哥,父王,妹妹,连同他都一并忘得干干净净。
唯独没有忘记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这个人。
忘忧愁,忘记心里最伤的忧愁,留下欢乐美好的回忆。
原来在小夭心里,相柳从来都不是忧愁,他们才是。
玱玹得知了真相,看着妹妹正开心地唱着:
“君若水上风
妾似风中莲
相见相思
相见相思
君若天上云
妾似云中月
相恋相惜
相恋相惜
君若山中树
妾似树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君若天上鸟
妾似水中鱼
相忘相忆
相忘相忆......”
唱到最后,小夭已是泪流满面。
玱玹走过去想抱抱她,她却犹如要跌落深渊一般挣扎,对玱玹又挠又咬,拳打脚踢。
“坏人!坏人!休想把我从相柳身边带走,我是他娘子,绝不离开我夫君!”
小夭恶狠狠地说着,玱玹望着自己手腕上被她咬出的血痕,自嘲道:“原来我才是害你这般的人。
妹妹,我们不愧是兄妹,都一样狠。
是不是我们生来就逃不开父辈的血脉?
他们双死,而看你这样,我简直生不如死。
小夭你告诉哥哥,我能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他的问题没人能回答,小夭已经被阿念催眠了,而她最后一句话是“希望爹爹带女儿回家”。
因此,高辛王抱着他的大女儿回了打铁铺子。
可小夭还是越来越不好,进食也越发少,昏睡地越来越长。
高辛王给她请了好多医师诊治,结论皆是同样一句话——
“令嫒癔症只在浅表,重伤郁结于心,长期忧思恐惧,惊恐难安,郁毒已入髓,积重难返。恐只能静待花落,油尽灯枯。”
阿念扑抱住姐姐,泪已决堤。
高辛王也不禁老泪纵横,悔恨道:“早知如此,爹爹当初就不应该把你拘在身边。
明知你心属他,却要你为了我的帝王私心舍弃他。
当年我说不会把你的婚事交易成政治筹码,最后还是对你食言了。
小夭,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
我无意辜负你们,却终究还是都辜负了......”
也许是他的忏悔太过悲呦,已经没力气睁眼的小夭竟努力睁到半开的眼眸,对父王说出最后的遗言。
虚弱不堪的她,拼着力气说道:“父王,我方才见到爹娘了,他,他们对我说,说,娘亲,娘亲,不怪,不怪,你。
我,我也,也,不,怪,怪......”
语未毕,气已绝。
西陵玖瑶殒在了一个漫天飞雪的冬夜里。
圆月西沉的端头,那个白衣白发的男子微笑着朝她招手。
“吾妻小六,回家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