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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小夭坐在镜子前，任由苗圃和几位喜娘给自己捯饬新娘妆发。

 

“小姐倾城之貌，连我一个女娘看了都心动得紧，待会儿姑爷见到，自是更加惊喜。”

 

苗圃一边给小夭戴上耳环，一边打趣道。

 

此刻是她家小姐大喜的日子，小姐和璟公子经历了太多磨难，差点就生死两隔，鸳鸯失伴，终于苦尽甘来。作为见证者，她衷心为小姐高兴。

 

小夭嗔怪地看着苗圃，说道：“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连我都敢打趣了，仔细你的皮。”

 

苗圃求饶道“好小姐，今日您大喜，奴婢不能触您霉头，还是罚奴婢服侍您穿嫁衣吧。”

 

不一会儿工夫，镜子里的西陵玖瑶便霞帔在身，明艳照人。

 

这是她第三次穿嫁衣，心底早已无波无澜，只盼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突然，东面的窗户被使劲推开，小夭呼吸一滞，脱口就问：“是谁来了？”

 

一个侍女走过去望了望，把窗户重新关好，回是近日风大把窗子吹开了，外面没有人。

 

小夭哦了一声，眼睛里的光芒一闪而逝。

 

她不禁自嘲，上次在葫芦湖，那人已经明确说过，他们之间一笔笔全是交易，何来感情？

 

连那半身救命的精血，都被他精明地讨了回去。

 

当真是一点亏都不吃的军师大人。

 

自己竟然还在做些无谓的期待，简直可笑！

 

大荒第一战神，有九条命，还存了那么多救命的血，他那么狡猾，定是想活就能活下来的。

 

她又何必为他担心？若是他知道了她的心思，怕也只会轻蔑又不屑地嘲讽她：

 

自作多情，多管闲事！

 

小夭把目光从还亮着的海贝明珠灯上收回，对着镜子展出一个微笑。

 

今天她就要嫁给璟了，不可以再去想其他不相关的人。

 

在小夭整理心绪时，玱玹走了进来，把她带到了亲人的坟茔前三跪九叩，还强硬地让她戴上象征玱玹妻子的若木花。

 

小夭本是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但咬咬牙还是顺了玱玹的心意。

 

等她看见玱玹脸上露出愉悦之色，才挣扎着开口道：“哥哥，你能不能放相柳一命？”

 

即使上次见面再怎么闹得不堪，小夭也不愿意看着他死，即便他可能不需要她同情。

 

但她总想为他做些什么，事到如今，她也不敢有什么别的奢望，只求那孤傲的九头怪能活着。

 

玱玹脸色微变，问她：“相柳杀了丰隆，你不想为丰隆报仇吗？”

 

小夭说杀了他，丰隆也活不过来了。

 

玱玹定定地看着小夭，良久才开口道：“防风邶就是相柳，对吗？”

 

小夭点头，又连忙抓住玱玹的手，哀求他：“哥哥，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轩辕攻打高辛时，我也没有求你，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

 

但这一次，我求你，放相柳一命，看在我们曾经在外婆面前发过誓的情分上，请你答应我。”

 

小夭说着就要跪下来，被玱玹一把扶起，望着漫山遍野的火红凤凰花，他答应了小夭的请求。

 

他抬手帮妹妹擦去眼角的泪，笑着说：“做新娘子，要有新娘子的样子，妹妹别哭，哥哥答应在可控局面内，给他一个消失的机会。

 

但他若负隅顽抗，我也必须杀了他。

 

希望你明白，我虽然答应了你，也不能拿千万轩辕士兵的性命开玩笑。”

 

小夭点头，她自是明白的，但心里某处高悬的角落终于落下。

 

她是真心想嫁给叶十七的，只有十七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若是她回途中没有老远就看见走在前面，来参加自己婚宴的烈阳和阿獙，若是她没有存着玩闹的心思想吓他们一跳。

 

若是她没有听见阿獙说毛球那只傻鸟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为了回到相柳身边，不惜一次一次撞结界，撞成重伤也不停下。烈阳毒舌它随主，却也嘱咐阿獙千万看好毛球，要不然真的会出大事......

 

小夭忽然全身发凉，眼前发黑，手指紧紧攥在掌心，声音发颤地问：“阿獙，相柳是不是把毛球托付给你了？”

 

烈阳和阿獙大惊，忙回头看，只见她脸色发白，泫然欲泣。

 

看来是被这丫头听了去，他们很是懊恼，担心那只呆雕，竟一点也没察觉到身后有人。

 

阿獙本想搪塞过去，但对视上小夭悲伤的眸子，只能坦言：“相柳拜托我照顾毛球，千万别让它下玉山。”

 

一瞬间，小夭身子摇晃，烈阳见状急忙扶住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上次的伤还没好全吗？”

 

小夭连连摇头，一个可怕到她不敢轻易去猜测的想法涌现心头。

 

四百年前，娘亲出征前将她托付给了玉山王母。

 

如今，相柳把毛球托付给阿獙，他在......托孤？

 

小夭来不及思考相柳和阿獙他们有什么渊源，此时她想起了一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细节。

 

她乞求玱玹放相柳一命，可若是相柳也同娘亲一样存了死志......

 

没有人可以挽救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一道声音一直在小夭耳边回响：

 

再不去见他，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小夭紧紧咬着唇，含着泪，转身朝外走去。

 

烈阳和阿獙连忙上前拦住她，他们亲眼见证相柳以命杀蛊时的流萤漫天，目睹了阿珩和赤宸的悲剧。

 

他们不希望小夭也重复着上一代的命运。

 

但最终还是遂了小夭的心愿，带着她向清水镇的方向飞去。

 

涂山璟一出来，便看见那抹红色消失在天边。

 

他跟踪了小夭无数次，也无数次在小夭就要跟相柳走时，拉住她。

 

可千防万防，百密一疏，还是让小夭逃掉了。

 

他早就该明白，爱是心之所往，而非画地为牢。

 

可涂山璟还是不愿意放手，毕竟小夭今日是他的新娘。

 

涂山璟面色阴沉地招来两个傀儡，做成自己和小夭的模样，让他们去应付宾客宴会。

 

而他则是招来坐骑，追着小夭而去。

 

但烈阳是御风的琅鸟，飞行速度只略逊于白羽金冠雕毛球，又岂是一般鸟兽能轻易追上的？

 

小夭请求烈阳快点再快点，深怕晚一刻，自己就要在悔恨中度过余生。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知道相柳爱她，她也爱相柳，但相柳不希望她知道，那她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她曾云淡风轻地对阿念说，失去一个男人，不过是剜心之痛，有什么了不起？

 

但事实是，受了这酷刑，她也差点痛死了。

 

但是相柳爱她啊，她没有失去他，只是不能长相守而已。

 

不是所有的夫妻都像爹爹娘亲一样生死两缠，若是相濡以沫很艰难，不如就此相忘江湖。

 

至少彼此都活着。

 

如果一起死和独自好好活只能二选一，小夭相信相柳也会和自己一样，毫不犹豫地选择一别两宽。

 

可这个认死理的妖怪想抛下她，独自死。

 

一想到这里，小夭心如刀绞，恨不能立马飞到相柳身边，抱着他，吻着他，告诉他：

 

纹小六只爱相柳，西陵玖瑶挚爱九头妖怪。

 

请你，求你，就算不是为了我，可为了我们的孩子，也不要轻易赴死！

 

是的，小夭有了身孕，在玉山那次，而且是她故意的。

 

这世上若是还要谁能救活死透的她，只能是相柳，因为他们之间种着同命连心的情人蛊。

 

她不想他死，她想留住他，可她失败了，也成功了。

 

可小夭还是执拗地想要改变什么，所以，她终究还是来了。

 

远远地，战场上黑云压摧，硝烟弥漫，妖兽盘旋，尸横遍野。

 

小夭一眼就看见被困在上古法器里的共工，蛊虽然解了，但无论相柳变化成何种样貌，小夭都能在茫茫人海里认出他。

 

共工早已身负重伤，灵力消耗过半，但轩辕第一神将禹疆还是迟迟打不过他，前赴后继的轩辕士兵死在共工脚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蓐收下令万箭齐发，共工被万箭射杀。

 

“不要！”小夭大声惊呼，立马唤出爹爹留给她的盘古弓，挽弓搭箭射穿结界，跳下海岛。

（私设盘古弓除了复活模式需要以心换心，还有金诚所至，心无杂念可破百阵的功能）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小夭已经连滚带爬地挪到共工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被扎成刺猬，血肉模糊的他。

 

她立马拔下簪子划破手腕，掰开共工的嘴，把血滴进去，希望他受了血腥味的刺激，能激发出求生本能。

 

可血滴一点也渗不透他紧闭的牙关。红色的殷红顺着嘴角流到了头发里。

 

灵力耗尽的共工维持不住幻形，渐渐显露出银色的长发，胜雪的白衣已被染成血红色，和小夭身上的嫁衣颇为相配。

 

此刻，轩辕军们才惊恐地发现，眼前的这位不是神农共工，而是九命相柳！

 

可西陵小姐这是在......救他？一只杀人如麻的怪异九头妖？

 

小夭此刻可顾不上别人，她满心都在想谁来救救这个可怜的九头妖怪。

 

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医术不精，相柳的头上，背上，身上，腿上全是箭支，恐怕有几百个血窟窿在不停流血。

 

而相柳一点血都喝不进去，什么灵丹妙药对他都不管用。

 

她该怎么办，她要怎么救他呀！

 

小夭抱不了他，救不了他，只能撕心裂肺地哭喊：

 

“相柳，九头怪，你有九条命对不对，这次死了还能复活对不对？”

 

许是她聒噪地太厉害，相柳竟蹙眉睁开了眼。

 

一抬头就看见小夭乞求他不要死，相柳认为是回光返照出了幻觉，却也不想在妖生最后一刻还对小夭演戏，即便他只当这是死前的一场梦境。

 

相柳吃力又温柔地唤着：“小夭。”

 

小夭胡乱抹了一把泪，握着相柳的手，尽管他全身都是毒血，小夭也没有中毒。

 

因为她的身体里，也流着相柳的血啊。

 

“相柳，相柳，你有九条命，是不是就算这会儿晕了，过一会儿就能复活过来？”

 

相柳也不记得自己还有几条命，但还是对小夭点点头。

 

这下，小夭终于破涕为笑道：“那好那好，你安心睡吧，我会守在你身边的，等你醒过来，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相柳看着她的嫁衣，赞美道：“你这身衣裳很衬你，以后可以多穿一些明艳的衣服。”

小夭连连说好，等以后天天穿给他看。

 

相柳想再摸摸小夭的脸，可实在太累了，他的手举到中途，就再也举不上去了。

等小夭察觉到相柳的意图，伸手想抓住他的手时，他的手却无力地滑落了。

 

小夭一滴泪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抬眼看去，相柳已经闭上眼睛，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没事，他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就能醒的。

 

可小夭等来的不是复活的相柳，而是气息断绝，遍体鳞伤，生机全无的九头蛇身。

 

箭支已经全被真身退了出来，留下成百上千个血窟窿。

 

小夭拿出伤药，小心翼翼地给九头妖怪涂药。

 

在场所有人都看着西陵小姐为杀人魔头相柳的尸身涂药的诡异一幕，但没有一个人上前说话。

 

就在小夭为相柳上好药，抱着九头蛇的一只脑袋哼唱着歌谣时，蓐收下令撤军。

 

海岛上不一会就恢复了平静，烈阳阿獙在旁边不禁红眼，涂山璟和玱玹也赶到了这里。

 

小夭抱着相柳，轻声哼唱：

 

“一只女鲛啊，她坐在海贝里，坐在海贝里，瞧着月亮。

 

原来她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狩猎归来的夫郎。

 

可是瞧着月亮，女鲛瞧得心发慌，狩猎归来的夫郎，已不知去向。

 

女鲛啊，女鲛啊，等不到狩猎归来的夫郎。

 

女鲛啊，女鲛啊，等不到刻骨铭心的夫郎.......”

 

“相柳，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你要当爹爹，我要做娘亲了。

 

我们娘俩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带着你的念想，珍惜体会这人间。”

 

小夭的眼泪一颗颗落下，在心里默念：

 

下辈子，请让我早点找到你，早点疼爱你，我只想当你的纹小六，

 

在我们的海贝里，形影不离，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