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会在这里重新见到你啊,太乐巴戈斯。
熟悉的声音从礼拜堂的一侧响起,太乐巴戈斯惊讶地抬起头,眼前出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在一盏燃尽的蜡烛底下,一个本不该存在于此的倩影,竟明晃晃地出现在了太乐巴戈斯的面前。
太乐巴戈斯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这样,你居然还没有湮灭吗?”
那影子轻轻往前踏出一步,捂着嘴,走到了太乐巴戈斯小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可别说你已经忘记我了哦?我可是一直都记得你的啊。
阴森的风吹上了门。幽暗的礼拜堂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我当然记得你了,兰螳花。”太乐巴戈斯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宝可梦,“但是,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是谁帮了你吗?理论上来讲,当你彻底放弃对小青复仇的那一刻,你存在的因果链就已经断裂了。你的存在是不可能成立的。”
兰螳花露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抱歉啊,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扛过了湮灭呢。我和你不一样,当我遇到了问题,我不会先去问为什么,而是会去想怎么做。我今天来找你,也是因为有事要拜托你而已。
太乐巴戈斯眨了眨那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
“这样啊,所以,你是来……找我许愿的?”
仿佛听出了他语气里心虚的声音,兰螳花的嘴角扬起一个微笑。
——来谈生意吧,太乐巴戈斯,我们,再一次。
太乐巴戈斯愣了一下。他侧过头,迟疑地向前走了一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兰螳花,就这样一边看着她,一边绕她走了一圈。兰螳花也看着他,表情从头到尾微笑着,直到他走回了一开始的位置。
——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吗?
兰螳花的语气带着嘲讽,眼神中带着胜券在握的优越感。从外观上看,她的身体有种独特的透明感,太乐巴戈斯的头顶上微微冒着冷汗。
“就算是要谈生意,我也总得知道和我谈生意的对象是个什么东西吧?你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是鬼魂?还是悖论种?”
兰螳花睁着一双大眼睛,得意洋洋地看着太乐巴戈斯。
——来猜猜看吧。我可以先给你一个提示,那就是……现在的我,已经拥有了足以让你对我言听计从的能力了哦?
说到这里,兰螳花抬起手臂,整个礼拜堂瞬间被幽蓝色的微光覆盖了,那双红眼在幽蓝的映衬下分外醒目,阴森的气场向太乐巴戈斯压了过来。太乐巴戈斯向周围看去,那些发光东西,竟然是镶嵌在礼拜堂墙砖里的太晶碎块。
“我的太晶石,为什么你能控制它们?”
——你星晶形态的特性,是叫“归零化境”对吧?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那不光是一个特性。你星晶化后,圆盘里反射出来的星河宇宙是真实存在的。被称为『零场』的世界,所有被悖论湮灭的生命最终的去处,我当然也去了那里。
“然后呢?”太乐巴戈斯神色凝重地看着兰螳花,“你遇到了什么?”
兰螳花微微一笑。
——我遇到了一个自称是悖论之神的声音,你是认识它的吧?虽然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意识,但它似乎一直在寻找肉体呢。它跟我说,它等了你两百万年,但你却一直不肯坍缩啊?于是我就和它稍微聊了聊,它就将神位给我了。
“你说什么——”太乐巴戈斯难以置信地看着兰螳花神,“你竟然说服了『零场』?怎么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来,太乐巴戈斯,要我来帮你复习一下吗?自从我遇到你之后都遇到了一些什么事?
“……呜,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现在的状况。”
——那刚好,让我们一边重温过去,一边整理现状吧。不会浪费太多时间的,毕竟现在的我也是神了嘛,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哦?(别信她的鬼话,这篇文章总共有19400字。)
——
第一次看到太乐巴戈斯的时候,我其实还挺嫌弃的。
没什么特色的六边形身体,套满了圆环的粗短四肢和脖子,除了眼睛里有两颗星星以外,怎么看都是土得不行的宝可梦。偏偏和我这样漂亮的宝可梦住在一个围合里,我还真是不想搭理他。
不过转念一想,土不土也无所谓了。我这个围合本身也有不少宝可梦了,不论是那对每天用愤怒之拳互相打招呼的弃世猴情侣,还是关系莫名融洽的苍炎刃鬼和喷火龙,我和大家都不说话,也没有谁会主动来找我说话的。
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可是——从小青那里收到过情人节巧克力的宝可梦。
『兰螳花!今天是情人节哦!情人节是要给喜欢的人送巧克力的节日!能在今天遇到你还真是幸运啊,这个巧克力就送给你吧!』
小青收服我的第一天,她就给我送了巧克力!当时的我其实也没有很高兴,只是天真地以为……这个训练师一定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吧!于是我就想,我是一只心地善良的兰螳花吧?对于喜欢我的训练师,我总要好好报答吧?
住进宝可梦围合以后,我问了一圈,都没有其他宝可梦收到过巧克力,这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对小青来说,我是特殊的。我只要有和小青之间的羁绊就够了,我不需要和其他宝可梦交朋友。
其实也是因为我不擅长。
在交朋友这件事上,我的运气一直很差。在同类中,我没办法合群。大家都喜欢太阳,在太阳下总能元气满满。只有我喜欢月亮,太阳一晒我就想打瞌睡。——后来有了训练师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她们的特性都是叶子守护,只有我是唱反调。
我觉得很无聊,但倒也不觉得沮丧。
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你们不过是无法直视自己的平庸罢了!你们越讨厌我,我就越开心哦?生来就是稀有品种还真是对不起呢!
没有宝可梦喜欢我,我一点都无所谓,我只要有小青喜欢就够了。
我一直都会这么和自己说:
只要有小青就够了,所以不交朋友也可以。
只要有小青就够了,所以拼了命地去战斗。
只要有小青就够了,只要有小青就够了,只要有小青就够了,只要有小青就够了,只要有小青就够了……
才怪。
兰螳花是欺骗的宝可梦,不仅会欺骗别人,也会欺骗自己。
但是,被冷落了这么久之后,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吧。
如果小青真的喜欢我的话,为什么要整天把我丢在围合里面啊。
——如果小青不喜欢我的话,又为什么要送给我巧克力呢!
拜托了,你说过我很好看吧!再把我多带在身边走走啊!我不想整天只在黑乎乎的结晶洞穴里战斗啊!
『兰螳花姐姐……你在哭吗?』
我那天发病的时候被太乐巴戈斯发现了。
“没错——我在练习假哭的招式!这个招式在结晶洞穴里很实用的!”
我回过头给了太乐巴戈斯一个假笑。
太乐巴戈斯和别的宝可梦不一样。
其他的宝可梦,以前也有过在我发病的时候来关心我的。但我说的话,要么就是让他们信以为真了,要么就是让他们不知道怎么接了,反正都是不了了之的。
但太乐巴戈斯却说:
『你是骗不了我的,你的心里有愿望想要实现吧?』
想要更多地和小青在一起的愿望,似乎被他发现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他,心里对他产生了一些好奇。
太乐巴戈斯走到我旁边,和我并排看着天空。
『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称呼我的吗?』
“外面的人?”
『他们觉得我是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许愿机。』
“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我哪有这么厉害啊。』
“我就知道。”
『但是,只要有足够的太晶能量的话,我还是可以做到很多事情的。』
“比如说?”
『比如说我可以让时间倒流。如果兰螳花姐姐的愿望是想要改变过去的话,我还是可以实现的。』
“改变过去啊……”
我倒是从来没有过想要改变过去的想法,但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觉得好像也挺有意思的?我也可以回到过去,拒绝收下小青的巧克力,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我觉得也可以试试呢。”我说。
太乐巴戈斯的眼神突然变得明亮了起来。
『所以说,兰螳花是打算向我许愿了吗?』
“算是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需要你支付一些太晶能量给我哦!』
“诶?我来支付吗?”
听到太乐巴戈斯这么说,我突然犹豫了起来。太晶能量就是那个吧,战斗中的太晶化,和太晶珠共鸣变成超级强大的宝可梦的能量。如果我把那个支付出去了,我还怎么帮小青攻克结晶洞穴啊?
“仔细想想,我也没有那么想回到过去,还是算了吧。”
我从草坪上站了起来,离开了太乐巴戈斯身边。
太乐巴戈斯从背后对我说。
『现在不想也没有关系。如果以后有愿望想要实现了,再来找我吧!』
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主动去找他的那天。只是他说的话太过天马行空,所以我就记住了。
——
『你说你想让小青也能体会到你的痛苦?』
『只要能做到,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可以?』
『不,也不是说做不到,让我想想,你说的痛苦,指的是被“喜欢的人”抛弃的痛苦吗?』
『我说错了?——等等,你先别生气啊,你这样我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了。』
『总之你先冷静下来吧,我们来一起想想到底应该怎么做。』
时间到了令人崩溃的12月24日。
实在是无法相信,小青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我交换出去了。距离收到小青的情人节巧克力还不到一年,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尽管在这一年里,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这份羁绊的怀疑,但在最终确认之前,我明明都还是抱着一丝期待的。
从很早以前就决定了,等到一周年的时候,等到下一个2月,我一定要亲自确认这份羁绊。我会带着我亲自制作的“巧克力”去见小青,在某场战斗的终场给她一个惊喜。
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她,我只是想确认她还没有忘记!
但是她已经等不及了。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刚开始的12月,她就将“我忘记了”这个答案冰冷地拍到了我的脸上,然后把我送给了别人。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我以为对小青来说我是特殊的,我以为自己能等到得到答案的那一天,但整个世界都在和我唱反调,我希望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发生,我在意的事情没有一个可以如愿的!我真的好痛苦啊!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啊!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啊!明明以前的我——一直是谁都看不上的啊!
这一切,都是因为小青。
如果她没有擅自对我微笑的话,如果她没有擅自送我巧克力的话,如果她没有让我产生那些多余的情感……那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于是我下了一个决定。我今天所感受到的所有痛苦,我一定要让小青加倍地体会到。这种从身体的最深处一直冲上头顶的仿佛将我全身刺穿的颤栗的感觉,我要让它们原原本本地出现在小青的身体里,这是我最真挚的愿望。也许你会觉得这是一种复仇,但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种告白——将我的心情在你的心里复现,只为了有朝一日能让你真正明白我的心意,我将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向太乐巴戈斯许愿!
跑出甜蜜球后,我在白蕾雅老师的办公室找到了太乐巴戈斯。白蕾雅正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太乐巴戈斯的身上贴满了各种电线,意外地看向我。
我拼命地和他说明我想要实现一个怎样的愿望。起初,他还在一边安慰我,一边试图理解,但当他听到我说,这是我的一种告白方式时,他像是放弃思考般摇了摇头。
『理解不了,你的想法还是太难懂了。』
太乐巴戈斯啃咬着嘴里的电线,闭上了眼睛。虽然拥有着非常强大的力量,但他说到底不过是一只涉世未深的小乌龟罢了,根本理解不了我。
『如果不能准确理解你说的“痛苦”到底是怎么回事的话,我是无法实现你的愿望的。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能准确告诉我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个整天微笑的小青,我想象不出她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变得痛苦。所以我才会来找太乐巴戈斯,希望借助他的力量实现愿望。没想到他居然没办法做到。
“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嘛。真是让我失望。”
『如果不能提前把契约双方的权利义务规定清楚的话,做生意的时候会产生很多纠纷的啊——』
太乐巴戈斯张着大嘴,不满地看着我。当时的我还不理解生意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那是和人类有关的东西。所以我也没回答他,只是继续藐视地看着他。
他似乎被我的态度刺激到了,低下头再次认真思考起来。
『哲学家曾经说过,我不需要鲤鱼王,我需要的只是一把高级钓竿。我想,或许我们可以想个变通的方法。』
“变通的方法?”
『既然你不想要时间旅行的话,你自己去实现愿望如何?不,并不是说我不和你交易了。我会赐予你足以实现愿望的知识和智慧,你只需要用你的太晶能量来交换就行了。』
“知识和智慧啊……能行嘛?”我有些怀疑。
『当然能行了。小青本身也没有什么实现愿望的超能力吧,她能让你这么痛苦,靠的都是她自己啊。只要你拥有了和她同等的智慧,你也能让她变得像你一样痛苦的,你要相信我。』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试试看吧。但我要在‘契约’里加上一条。不管我获得了怎样的知识和智慧,你必须确保我的愿望最终一定能够实现,否则我不就白白支付太晶能量了嘛?”
『这一点请你放心,我会在这些能量中加入一些鞭策未来的你去实现愿望的要素。本来在我取走你的生命能量后,我就需要额外提供能量维持你的生命,你越早实现愿望,我用掉的能量就越少,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会确保你的愿望尽早实现。』
“可以,这样就好。我已经等不及想看到小青痛苦的样子了。”
『最后说一句,你应该知道的吧?支付了所有的太晶能量后你会怎样。因为我们契约的特殊性,我会额外提供能量让你存活,但在你实现愿望以后,我会立刻停止对你生命的维持,你会立即死亡,你可以接受的吧?』
“没有问题。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嘛——不惜一切代价,说的就是这个啊。”
太乐巴戈斯听完我的回答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看来一切都已经注定了啊……那好吧,我会着手落实这件事的。兰螳花——让我想想,嗯,明天上午9点到小青的宿舍楼门口找我吧,在那个时间,我会用我准备好的‘知识’和‘智慧’来交换你的生命能量,过时不候了——对了,你会看钟吗?』
——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命运的圣诞节,早上8点50分左右,我再一次偷偷溜出甜蜜球,来到了约好的地点。
太乐巴戈斯真是太小看我了,居然觉得我不知道时间。我们兰螳花可是对日照和温度都非常敏感的宝可梦,想要知道时间的话,根本就不需要时钟。
不过我还是提早了10分钟到达,因为这一天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我不想错过时间。
我假装成一只野生的宝可梦,隐藏在宿舍楼边的草丛里等待着太乐巴戈斯。
但是小龟太乐巴戈斯没有来,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蓝色的圆盘宝可梦。那宝可梦很奇怪,圆盘中央的六角形太晶被十八块深蓝色的五边形晶体环绕着,每块晶体上都是不同的图案,看起来不像是自然的宝可梦。
(“你来了啊,马上就到九点了,让我们做好准备吧。”)
他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才发现那也是太乐巴戈斯。虽然变换了形态,但声音和语气还是那只小龟。
“既然我们都到了,就不能早点开始吗?”我问道,有些不耐烦。
太乐巴戈斯却神神秘秘地对我说:(“智慧和知识可不是靠堆积能量就能产生的,就算是我也需要从别人那里借用啊。”)
我有些不理解他的话,但时钟正一分一秒地向九点靠近。他没给我更多质疑的时间,而是直接飘到了我面前。
(“总之你先太晶化吧,机会只有那么一瞬间,我们必须把握住。”)
“你在说什么啊?训练师不在我怎么太晶化?”
(“所以我才变成太晶形态了啊——相信我,兰螳花,直接太晶化吧!”)
时间已经过了8:59,我没再犹豫,凭着记忆里的感觉,靠自己启动了太晶化的进程。原本以为会不顺利的,但能量被调动出来后,从太乐巴戈斯的圆盘里涌出来的光芒瞬间将我包裹了起来。就像是被包裹在太晶珠的光芒中,能量源源不断地在我的身边汇集。我太晶化了,头顶上开出了晶莹的花。
(“很好,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太乐巴戈斯看向宿舍楼的窗户,那是小青的房间。时钟准确地敲打在了9:00的位置,随着最后的一声滴答落下,太乐巴戈斯的身体发出了炫目的光芒。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为炫目的光芒。极致的白色闪光覆盖了视野中的一切,然后又像烟一样散去。在视野的中间,以深蓝色为基底的,五彩斑斓的颜色逐渐扩散开来,最终形成一个闪亮的半圆体,像是从天空落下的一小片星河宇宙。
我的眼睛里倒映着宇宙的光芒,太乐巴戈斯的小龟伏在半圆之上,身体全都变成了晶莹透亮的太晶色。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笼罩在一片彩色的雾里。
——归零化境?
脑袋里,不知为何生成了一个以前从来没听过的词汇。
太乐巴戈斯转头看向我。
(“看起来是成功了。恭喜你,兰螳花。”)
——成功了?什么成功了?
就在我还在为现状困惑不已的时候,太乐巴戈斯突然就解除了太晶化。那就是发生在一瞬间里的事情。耳边传来仿佛水晶碎裂般的声音,眼前的景象,瞬间又变回了归零化境发动之前的样子。天空还是那个天空,草丛还是那个草丛,大楼还是那个大楼。我的脑袋里只觉得一阵晕眩,抬起手,发现自己已经解除了太晶化。
(“我已经把你需要的智慧和知识转给你了,你的生命能量我就收下了。”)
太乐巴戈斯圆盘飘到我面前,平静地对我说道。
——等等,这就已经转给我了吗?我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呢?
(“那我问你,光年是什么的单位?”)
——距离单位?
(“画龙点睛是什么宝可梦的专属招式?”)
——烈空坐?
(“萄学院的校长是谁?”)
——克、克拉韦尔……等等,这都是谁啊!
(“你看,你已经获得了你从前没有的知识了,我兑现了承诺,我们的交易已经初步完成了啊。”)
——这、这就是获得知识的感觉?好不真实……
我试着在脑海中搜索所有我曾经不曾有过的知识,一个又一个没听过的人名跃然纸上。我意识到这并不是单纯的“知识与智慧”。在这些破碎的信息中,竟然包含着另一个人的人生。太乐巴戈斯并没有“赐予”我知识和智慧,而是直接将某人的记忆转移给了我。我感觉震惊和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后怕。当我想要去探明这究竟是谁的人生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影子,模模糊糊的在思维的底部浮现出来。正当我想要去描绘出她具体的样子的时候,一种剧烈的疼痛,突然布满了我的全身。
——好痛,怎么回事?
(“你不可以这么做,兰螳花。”)
太乐巴戈斯眯起眼睛看向我。
(“你获取智慧是为了向小青复仇的。快点去实现你的愿望,不要想没用的事情。”)
——这个疼痛是你干的好事?
(“这是契约的一部分。我答应过你,会鞭策你去实现愿望的。”)
——我可没允许你对我做这种事吧?你对我的身体到底做了什么?
(“所谓的鞭策就是这么一回事。难道说,你后悔了?”)
——谁会后悔啊!但是,这个感觉真的好痛……
(“这个痛是暂时的。一旦你认真制定起实现愿望的计划,疼痛就会消失了。这是你自己签订的契约,请你还是认真地履行吧。”)
——我知道了,我会制定计划的,但是你能不能先想想办法!这么痛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太乐巴戈斯再一次看向小青的宿舍。他摇晃的圆盘身体发出一道微弱的光,我身上的疼痛便消失了。我得救般地趴在地上,却听到太乐巴戈斯飘到我头顶,压低声音对我说道:
(“很快,小青就会让乌栗来她的房间找她。立刻回到乌栗的身边,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你找过我。不要忘记你原本的愿望,不要放弃实现愿望的决心,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会一直看着你。”)
太乐巴戈斯的话,像某种咒语一般,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身体里,我颤栗地起身,向他点了点头。恍惚间,我意识到,我的身体大概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了。兰螳花的生命,早在许愿的那一刻就托付给了太乐巴戈斯,而太乐巴戈斯又将那偏执的愿望托付到了我的身上。我的身上刻着契约的烙印,我必须每时每刻按照兰螳花的意志去思考,将我获得的知识,仅仅用作实现她愿望的工具,不能用作后悔和反思,更不能去思考它的背后是什么。因为太乐巴戈斯随时都可以用那股灼热的疼痛制裁我。
从以前到最后,我只能是兰螳花。我是不可能变成别人的。
我转过身,低头,什么都不想地向乌栗的宿舍楼跑去。
回到甜蜜球里之后,我按照太乐巴戈斯说的,认真地思考起了复仇计划。
获得智慧以后,我对情人节所谓的“喜欢”有了新的理解。我知道了那是一种名为“爱情”的个体对个体的感情,其中包含着想要靠近、想要独占、想要更多地感受、陪伴的心情。那是一种牵动灵魂的情绪,并不是一个巧克力可以全部涵盖的。
我对小青的情感可以归类为爱情。既然我的愿望是让小青体会到我的感受,那么首先要知道,小青有没有对谁产生过爱情的感情呢?
令人意外的是,那个答案,竟然直接包含在太乐巴戈斯转移给我的记忆中。
——是我现在的训练师,乌栗。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我的脑海中成型了:
杀死乌栗,让小青痛失挚爱。这样一来,她一定能体会到我的感情!
——
我一直伺机而动着。一有机会,我就会给乌栗一个惊吓。
这种说法也只是我事后回忆时苦中作乐的描述啦,本来惊吓他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其实每次都是想要一次得手的,但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遭到妨碍。
不仅如此,小青的表现也令我在意。
她突然开始变得对我好温柔?
『这是厄鬼椪哦,她和我还有乌栗都是朋友,你们以后可以经常一起玩!』
『这个是酸酸糖果,这个是甜甜糖果,兰螳花你要吃哪个呢?』
『兰螳花!只要多加努力,也许你有朝一日真的能学会月亮之力呢!』
在我制定了复仇计划之后,小青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温柔。被交换给乌栗之后的一个星期内,我感受到了过去一整年都不曾有过的温暖。
我的内心被不甘的情绪纠缠着。
她为什么不能早点对我温柔呢?为什么偏要在我已经向太乐巴戈斯许愿了以后才知道悔改呢?现在要我怎么办?难道我要放弃复仇吗?
可惜的是,一旦我产生了放弃复仇的想法,就会被太乐巴戈斯的“鞭策”折磨到无法呼吸。
实在是太过讽刺了。
曾经的我那么天真可爱,她都不知道珍惜,而现在我已化身恶鬼,她却试图来感化我?
在北上乡的跨年祭上,我忍着满身的剧痛,跑进了深山之中。
不可以放弃复仇(因为一想要放弃就会很痛),不可以逃避愿望(因为一想要逃避就会很痛),不可以产生想要原谅小青的想法(因为一想要原谅就会很痛)!
必须,必须,必须,必须,必须……
把乌栗给——
——
每次对乌栗下手后,尽管没有成功,身体里的那种剧痛就会缓解很多。乌栗和小青……他们两人之间也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我总是像旁观者一般看着他们拉拉扯扯,直到乌栗偷走太乐巴戈斯的那天,我发现我好像不能置身事外了。
小青的表现,就像她知道太乐巴戈斯会带来什么灾难一样。
回想起小青圣诞节后的种种表现,我觉得她可能知道我的计划了。怪不得每次我出手都会遭到妨碍,因为小青早有防备……不过,那天晚上,小青却出乎意料地离开了乌栗。
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才怪!
小青这一招引花出洞把我骗的团团转,我不仅没能得手,还被拧断了脖子。
照理说我该死了,但每当我想咽气的时候,身体里传来的剧痛就会提醒我我还活着。太乐巴戈斯是一只信守承诺的宝可梦,哪怕到了这一步都没有放弃契约!这真的是太感人了,我真是太谢谢他了。
痛死了。
这次不仅是身体里面痛,脖子也痛。从头痛到底!
我只能不断地诅咒着太乐巴戈斯,诅咒着沙奈朵,诅咒着小青,诅咒着命运。
为什么我就不能爽快点死掉算了呢!这种像在地狱里受刑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痛苦——偏偏可恶的沙奈朵还把我埋了起来,如果没被发现我会怎样?我会永远这样痛下去吗?永远吗?!
我会崩溃的,不如说我已经崩溃了。
所以说我真该死啊,为什么会想要杀人啊!或许这就是我应得的吧!没有人会来救我的吧!好吧!就让我永远痛下去嘛!
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要解脱啊!
——我也曾向月亮许愿过啊,我的愿望不过是想要天天开心而已啊!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为了得救,我拼尽全力地挣扎着,将镰刀手臂的一角,伸到了雪堆外面。
『兰螳花!』
然而,不愧是唱反调的宝可梦。在听到来救我的人的声音时,我反而感到更加绝望了。
为什么偏偏只有你啊,只有你会来救我吗?明明连小青都发现问题了啊,难道你不知道我会把你杀掉吗?
『坚持住!我现在就带你去宝可梦中心!』
开什么玩笑啊,还是说,你以为,只要你对我好,我就能不杀你了吗……
还不如就这么永远地痛下去呢。
——
最后一次尝试对乌栗下手是在深钵镇。乌栗这家伙依旧是对我毫无防备的。他在道馆测试中让我做他的模特,根据我的样子画出好看的面具。但我完全没有心思观察那面具画得有多好看,我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做坏事。
但是,小青和沙奈朵果然还是在防备着我的吧。我老远就看到了,躲在门后阴影里的沙奈朵。
想要干掉乌栗的话,必须先解决保护他的沙奈朵。但是沙奈朵太强了,正面战斗我肯定打不赢他。有什么办法吗?
这个时候,太乐巴戈斯给我的智慧就能用上了。
挂在黑板上的太阳花怪面具——沙奈朵并不是什么残暴的宝可梦,如果以太阳花怪的姿态接近他,他一定会毫无防备吧?
然后,咔嚓一下——
我到现在都能回想起当时那种计划通的心情。
复仇的时间到啦,沙奈朵,这一次我要你好看!
——
原本应该砸在乌栗身上的大风车,竟然砸到了小青身上。我万万没有想到,小青想要保护乌栗的决心竟会这么强烈。
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我是没有考虑逃脱路线的。因为按照兰螳花和太乐巴戈斯的契约,一旦兰螳花实现了心愿,我很快就会死去。但现在我目的并没有达成,心愿也没能实现,我就不得不考虑如何保全自己的事情了。不可以被发现是我干的!我握紧了手中的太阳花怪面具,向城镇外逃去。
但是,捅了那么大篓子,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吧?
在深钵镇东边树下小憩的时候,我等到了我的训练师。
『兰螳花,你做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了。一直以来,你都很想……杀死我吧?』
乌栗在沙奈朵的陪伴下找到了我。他当着我的面,条理清晰地说出了我是怎么一次一次施行想要治他于死地的计划的。
不仅如此,他还告诉我,现在的小青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但这么一来,小青的种种表现倒也说得通了——
我的惊讶很快被新的惊讶覆盖。
『小青的愿望是回到过去,所以她许愿的时间只能是在25号以后的某一天。而那个在24号许愿,用自己的生命能量作为交换,和太乐巴戈斯进行了交易的宝可梦,其实是你啊,兰螳花。在那场交易之后,你就走上了……要把我送上天堂的不归路了,我没说错吧?』
全部都被他说中了。
乌栗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被吹熄了火焰的蜡烛。遥想几天之前,他才把我从沙奈朵的致命攻击中救了下来,金色的双眸中充满了关切的爱惜之情。
短短几天,我的伪装就被他全部卸下。他知道了我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再也无法以单纯的眼光看待我们之前相处的所有时间了。那些所谓的“幸福时光”,全都会被他扫进垃圾桶里的吧。
心里真的好痛,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所有谎言都会有被戳穿的那天。当真相被揭露的时候,每个人都应该做出自己的选择。如果到现在才说什么“好不容易遇到了能够珍惜我的训练师”,未免也太恬不知耻了啊。
到此为止吧,太乐巴戈斯,我的计划已经没有办法再执行下去了。
就在我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疼痛又开始扩散了。
与心痛不同,这下是来自契约的鞭策。至今为止从未有过的最为强烈的疼痛,敲打着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脑海中有个声音,还在强势地对我说道:我不许你放弃!兰螳花还在看着,你要实现她的心愿!
被疼痛驱使着失去了理智的我,直接对乌栗使出了飞叶风暴。
在正面对决的情况下,我果然还是比不过沙奈朵。他轻轻松松地用月亮之力打回了我的飞叶风暴,并再次对我使出了念力。我那小小的身体,在那强大的精神力量下就像个毫无招架之力的布偶一般,他轻而易举地把我丢到了背后的大树上。
后背遭到了沉重的撞击,我吐着血从树干上滑落下来。
我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就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了起来。我坐倒在树干下,朝乌栗抬起头。沙奈朵挡在我们之间。他高举着双臂,月亮的力量在他的手里凝聚着。
如果再被他打到,那一定会是最后一击了。就算太乐巴戈斯再想维持我的生命,我也没办法再使出任何招式了。
月亮那寒冷纯白的光芒,在他手中越聚越亮。我迷糊地朝它看去。那是我曾经最爱的月光。即使会被同族当做异类,也想要向月亮祈愿的我,看着那寒冷、纯净、洁白无瑕的光辉,竟然感到有些高兴。
如果我的结局是被月亮之力杀死,我倒也并不会觉得讨厌呢。
不过,事情总是没法按我想象的发展。最后关头,乌栗又把沙奈朵拦下了。
『沙奈朵,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我简直恨得咬牙切齿,脑海中充满了叛逆的杀意。
——到底是为什么啊!就不能让我痛痛快快地死掉吗!
乌栗对我说的话,每一句都很刺耳,每一句我都能找到100句来反驳。
『一直到最后一刻,小青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你的坏话。』
——啊,是啊,你对我的了解都是来自小青那里吧,小青她怕我情绪不稳定把你杀掉,当然不会说我的坏话啦!
『她一直跟我说的是,你是一个心思敏感细腻的女孩子,是一个虽然性格有点问题,但只要给予足够的关爱,就一定会回报训练家的好孩子。』
——对啊,性格有问题真是抱歉啊,但是为什么就不能早点发现呢!说什么给我足够关爱就会回报训练师。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小青回报过我吗?!
『她对你的偏袒,在我看来都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但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小青的风格就能明白了,她是一个对自己所有的宝可梦都真心相待的训练师。』
——对所有宝可梦都真心相待?我都要笑死了!不过仔细想想也没错啊——她确实从来没对我说过谎吧?她让我感受到的所有的冷漠,都是她的真心啊!
『她想要去了解你的苦衷,想要保护你,就像她想要保护我一样。所以她才会这么温柔地对待你……她从未来穿越回来,不光是为了救我,也是为了救你啊!兰螳花!』
——如果不是我在未来杀了你的话,她会想要了解我的苦衷吗?她会想要保护我吗?这和小青她温柔不温柔又有什么关系啊!这都是我靠自己的努力争取到的啊!
——如果没有这样拼了命地去反抗命运的话,如果没有那样用尽全力地去闹了一个天翻地覆的话,她会注意到我的感情吗!
——不会的啊!乌栗!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幸运啊!!!
『兰螳花……』
仿佛听出了我声音里的愤怒与不屑,乌栗看着我的眼神,也渐渐陷入了绝望之中。
『我不知道你以前和小青发生过什么,但至少现在!小青对你是真心的!……还有我!明明现在,我才是你的训练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杀死我,但是我也、至少我自己已经,用尽浑身解数地去关心你、去爱你了啊!!!』
他呐喊的声音,呼啸着扫过茂盛的草地,连同我背后的树叶也跟着沙沙作响。我不禁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眼睛哭的肿肿的,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他的表情难过地拉扯着,喊完以后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沙奈朵从后面拍着他的背,他低下头,想要将表情藏起来。
只是那副表情已经深深地印入了我的眼中,他藏也没用。
我怔怔地看着他,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
我太过熟悉那表情了。这种被背叛的表情,这种付出得不到回报的心情。不正是我想要深深植入小青心中的心情吗?
想不通,为什么最后反而是乌栗你先对我露出这副表情了啊!
我默默地低下头,乌栗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荡着。
原来是这样啊,他说他爱我啊?是训练家对宝可梦的爱吧?总觉得很不爽。
但是——也许对于作为兰螳花的我来说,从一开始,我想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普通而平凡的爱吧?
我回想起他与艾伦的那场战斗。
『我为什么要让兰螳花为了没有胜算的战斗去挣扎呢?这样才是不配做训练师吧!』
因为我没能顺利太晶化,让本来非赢不可的比赛打输了。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了啦。』
但是那家伙,明明都没搞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太晶化,就轻易地原谅了我。
他如果那个时候知道,我会失去太晶化的能力,就是因为我想要杀掉他的话……他肯定会、像艾伦说的那样,把我抛弃掉吧。
『兰螳花。』
恍惚间,乌栗的声音再次传来了。
『现在,我就在这里,如果你想杀掉我,就在这里杀掉我吧。』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说出求死宣言的乌栗。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疯了吗!我是真的会杀了他的啊,现在他该做的难道不是让沙奈朵快点把我了结吗?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啊!我是真的会杀了他的啊!
『但是,哪怕只有一刻,哪怕只有一点点,在这趟旅途之中,让你觉得有哪怕片刻的幸福的话……就请你像往常那样,自己回到精灵球里,回到我们的身边吧!』
——幸福?
短暂的回忆片段在我脑海中飘过,但当我试图更深入地去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意识再次被强烈的痛楚感夺走了。
——不要!好痛!太乐巴戈斯!快住手!我会做的!我会杀了乌栗、杀了我的训练师——我会的、我会的!我……
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朝乌栗走了过去了,叶刃在我的手里聚力着。
我用力地按住手臂,拼尽全力抬起头,看向乌栗。
他正按着那颗对我来说像家一样的甜蜜球,眼神坚定地看着我,仿佛在等待着我的答案。
那信任的目光,像满照的月全食一般,最终成为了我抵抗的力量。
我再一次努力地思考了起来。
乌栗,我的训练师……他刚刚对我说什么?他问我、有没有过片刻的幸福时刻?
——好痛!
一定要我说的话,我可能不知道幸福是一种什么感觉吧,但是啊……
——好痛!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他那样的人——如此地单纯、如此地好骗、如此地无可救药!哪怕知道了我的本性,还是对我说,想要我回到他的身边……这也太可笑了吧,太愚蠢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啊,这肯定是不对的吧?!
但是,如果都已经遇到这样的人了,还要说自己不幸福的话……那谁会相信你的蠢话啊!
——好痛!但是我是不会输的!!!!!
我用尽全力走到乌栗面前,举起绿光环绕的叶刃,朝下方用力一挥。
叶刃错开乌栗,将甜蜜球劈成了两半。
没错,我做出了我的选择。我不会杀死乌栗,也不会再回到乌栗身边了。
直到现在,我的身体还在因为剧烈的疼痛颤抖着。这是我违背兰螳花心愿的代价。我不知道这个疼痛往后会以怎样的方式影响我,但是,我再也不想伤害乌栗了。
这是我在世界上遇到的唯一一个珍惜我的训练师,他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哪怕过往的诅咒将我们置于这样你死我活的宿命之中,我也一定要反抗这个宿命。
我会拜托沙奈朵,让他去第零区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挖个深坑把我永远埋起来。这样一来,哪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也再也动不了了……
只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件想做的事情。
我将脸贴近紧闭双眼的乌栗,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啄了一下。
『……兰螳花?』
看着他因为我的举动而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我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爱你哦,乌栗。
不由自主地说出了那样的话。连我自己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就在我说出这句告白的同时,我仿佛听见了锁链断裂的声音。
后来我才知道,是命运的因果链被切断了。
原本束缚着我的契约,在我真正下定决心放弃复仇的那一刻,随着因果链的断裂也彻底失去了效力。太乐巴戈斯再也没有办法通过太晶能量鞭策我了,那些被塞进我身体里的记忆能够自由流动了。
北上乡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在定向越野时拍摄的青涩照片、在掩面祭上分享苹果糖时露出的暖心笑颜——那是乌栗。而我、不,这记忆的主人是——
『小……青?』
乌栗怔怔地看着我,从他的口中,说出了我想到的答案。
内心盈满了荒谬的悲伤感。
没错,原来被太乐巴戈斯迁进我身体里的,正是小青的记忆。
他利用未来小青穿越回来、现在的小青受悖论影响而坍缩的短暂瞬间,截留了现世小青的生命能量,并引入到我的身体里,填补了我太晶能量被取走之后的空白。
在维持了我生命的同时,残留在小青生命能量里的知识也成为了我的力量。太乐巴戈斯看似是做了很厉害的事情,其实只不过是做了一些能量转移的工作罢了。
我试着再多解释一点吧。在这条单一的世界线里,当我真正下定决心放弃复仇的那一刻,也就注定了小青不再需要为了改变过去而穿越时间了。如果小青注定不会穿越到过去(缺少了因),那12月25日就不会有“未来小青穿越到了现在”的事情(果)发生——然而事实上是,这件事确实发生了,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还产生了我这样的宝可梦(衍生的果)。这是一个需要修正的悖论。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完整的因果链。脱离了起因的结果,就像没有根的树,是不被允许存在的。世界的调解机制将会纠正我们,因果链断裂的生命,全部都会被扫进垃圾桶。
所以我才会消失,不是因为太乐巴戈斯停止了对我的能量供给,而是因为我成立的条件不存在了。
这些事情都是我后来在零场向“悖论之神”请教后学会的。当时的我,只不过是看着自己的身体随着锁链断裂的声音一点一点消失,任由小青的记忆将自己吞没,却什么都做不了,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当身体的最后一部分都消失,乌栗便永远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混沌世界,茫然无措的仰视着视线的前方。这个世界漫无边际,没有重力,也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它不是完全的黑暗,也会有星星点点的光,如闪烁的霓虹般变换着色彩。
我一开始以为这里是死后的世界,但我还是随着本性,追寻着光的印记。明亮处,我看见了……宝可梦。
铁包袱、铁臂膀、铁毒蛾——那些曾经只在第零区见过的宝可梦,在这个宇宙里随处可见。
(“是新的悖论种呢,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了“悖论之神”的声音。
——能听见。你是谁?
(“太好了,可以交流啊!我是这个零场的管理者,掌管悖论的神。我目前还没有名字,你可以直接叫我悖论之神!”)
听不懂的名词一个接一个,我歪过头问道:
——零场是什么?
(“零场就是这里!这里是悖论种与坍缩生命的宇宙,和反转世界一样,对现实世界起着调解作用。每当现实世界中有生命因时间悖论而无法存在,它们就会坍缩进零场,以保持现实世界的正确性。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来到这里的,你能明白吧?”)
我表示了不明白,它便把和我有关的时间悖论认认真真地解释了一遍,就是我上面说的那些理论。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听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转头看向从我身边飘过的铁武者。
那骇人的身影,让我想起了沙奈朵。
——他们也是经历了和我类似的事情才来到这里的吗?
(“不完全是这样,他们来到这里是因为时间的回溯——当太乐巴戈斯回溯时间,完全擦除了某一段未来时,存在于那个未来的生命也会坍缩进来。他们并没有成为具体的悖论,仅仅是因为被回溯了,整段时间成为了悖论才会全部掉进来。”)
我看向周围。
——照你这么说,这宇宙里的生命应该多到装不下才对啊?为什么看来看去就那么几只宝可梦呢?
(“并不是所有的生命都能保持着自我意识进入零场的,在坍缩的过程中,大部分生命会湮灭,成为零散的夸克粒子。这些粒子中或许还残留着一些原主人的意识,但已经被打得很零散了,没办法汇集起来构成能够思考的生命体,只是空有能量罢了。太乐巴戈斯把这些残留着意识的夸克粒子称做坍缩的生命能量。”)
我对他蹦出来的一个又一个专有名词渐渐失去了兴趣。只是从刚才开始,有一件事一直让我很在意。
——你认识太乐巴戈斯?
(“太乐巴戈斯是零场的创造者,也是终将成为悖论之神的宝可梦。我很尊敬他。”)
——你说太乐巴戈斯终将成为悖论之神?那你呢?
(“我和你说过吧,我没有名字。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模糊的意识。没有形体,我是无法执行神的权能的。我一直在等待太乐巴戈斯坍缩,等待和他融为一体、成为真正的悖论之神的那一天。”)
他这话既新奇又有意思,我反复思考着这些话语中的含义。
——也就是说,现在的太乐巴戈斯还不是神吧?看他那么厉害,我还以为他早就是神了呢。
(“太乐巴戈斯现在还不是神。虽然他能利用太晶能量调用部分零场的资源,但那是非常有限的。我非常不明白他为什么迟迟不肯坍缩。”)
——你说的坍缩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之前说,只有当生命遇到悖论的时候才会坍缩吧?难道太乐巴戈斯可以主动地坍缩吗?
(“并不矛盾。你可以回想一下你是因为什么坍缩的。”)
我又快速地复习了一遍。
我是因为放弃了向小青复仇而坍缩的。只要我放弃了复仇,小青就不会穿越时间,只要小青没有穿越时间,太乐巴戈斯就没办法利用过去小青湮灭的间隙将她的记忆转移给我,现在这个拥有了小青记忆的我就不会存在。因果链到这里断裂,所以我才成为悖论坍缩了。
这一切的起点,就是我“放弃了”复仇。是主动的。
难道太乐巴戈斯的身上也存在着某种等待他主动去切断的因果链?
——悖论之神,你说你一直在等太乐巴戈斯,你等了他多久了?
(“我已经等了他两百万年了。”)
——两百万年!那个老乌龟已经活了这么久了吗?
(“可能更久,因为他是我的创造者。”)
——明明创造了你这么厉害的东西,却还没有成为神,这也太奇怪了吧。
(“不坍缩就无法成为悖论之神,悖论种必须由悖论种统治。”)
——但都过去两百万年了,他还是没有坍缩啊。
(“这真的让我非常遗憾。”)
——搞不好他压根就不想来零场的世界呢。
(“我不知道,我只能一直等下去。”)
我从悖论之神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沮丧。他说话的语气总是这么没有感情,似乎是想表现出神的威严。但有时也会有例外。
他刚发现我的时候,还激动地说了一句“太好了!可以交流!”
这个世界,大部分的悖论宝可梦都像无机物一样了无生气,根本不可能有足以和他沟通的智慧。但继承了小青记忆的我,已经是接近人类智慧的存在了。也许悖论之神的内心深处,一直在等待着一个能够交流的悖论种。至于为什么嘛……
我想到了一个大胆的可能。
——你刚才说了,悖论种必须由悖论种统治吧?
(“没错。”)
——你说我算不算是一个悖论种呢?
(“你抗过了湮灭,成为了能够在零场自由活动的生命,当然是悖论种了。”)
——既然这样,那我能不能和你融合成为悖论之神呢?
悖论之神的声音沉默了。太乐巴戈斯是它的创造者,也是它一直以来认定的神位候选人。如果现在突然改变主意将神位授予我,它一定会觉得这是一种对太乐巴戈斯的背叛吧。
——太乐巴戈斯创造了你,并不代表他想要成为悖论之神吧?否则的话,他又怎么会让你等待两百万年呢?我觉得你干脆就选我算了。
我继续劝说道。
——你需要形体,而我又需要力量。如果可以的话,让我成为悖论之神,也是一个双赢的“交易”,你不觉得吗?
(“你为什么需要力量呢?我不希望你获得力量以后去对付太乐巴戈斯。”)
神不愧是神,我的小小心思一下子就被他发现了。
——我是不会做出对太乐巴戈斯不利的事情的哦?我向你保证。
(“那你打算做什么?”)
——现在的太乐巴戈斯有点太斤斤计较了。如果我们想要拜托他做点什么事,就必须支付让他满意的代价。
(“他一直是这样的。”)
——我还有事情想要拜托他,但连生命都失去的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他交换了。
(“所以……?”)
——你暂时将神位交给我,我去吓他一跳!如果他发现这个一直以来专属于他的零场,也会有被人夺走的那天,也许就会认真考虑坍缩成神的事情了。而我就刚好以归还神位为条件,让他帮我实现我最后的心愿。
(“你并不是想永远成为神吗……”)
——如果你想要我永远成为神也可以呀!
(“不,我还是希望由太乐巴戈斯来担任悖论之神。但如果你想把神位借去敲打敲打太乐巴戈斯,我也不会反对。只是你要答应我,成为神以后你要遵守承诺,不可以欺负太乐巴戈斯。”)
——这么说你同意了?
(“你先答应我。”)
——我答应你!话说回来,和这个太乐巴戈斯打交道,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
就这样,我和在零场遇到的悖论之神达成了约定,他将零场的意志,也就是悖论之神的力量托付给了我。而得到了这个力量的我,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零场和现实世界之间的大门,并在冰柜镇的礼拜堂内,遇到了太乐巴戈斯。
彼时的他刚被乌栗和厄诡椪打败,狼狈不堪。当他得知了我已经变成悖论之神的时候,更是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的神情。
“到此为止的事情,我大概都了解清楚了,所以说……你到底想要和我谈什么生意?”
太乐巴戈斯警惕地看着我。我也不再卖关子了,直接说出了我的想法。
——我希望你能把时间回溯到平安夜之前,并且归还所有小青支付给你的生命能量。
太乐巴戈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就这样吗?我还以为兰螳花的愿望会更极端一点呢。”
——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从来都不是一只极端的宝可梦。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行,现在你是悖论之神,我听你的。”太乐巴戈斯点头说道,“不过,既然你把这看做一个生意,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只要我帮你实现了愿望,你就会把零场还给我呢?”
——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只要确认你回溯了时间,我就会主动放弃悖论之神的身份。
“太任性了。神位想拿就拿,想丢就丢,就算是我,也做不到这么任性啊……”
——这也算是给你的一点小小奖励,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帮我干活,可别想着再在交易中做什么手脚了哦?
听了我这话,太乐巴戈斯哧哧地笑了起来。
“你在瞎说什么呀,我怎么会动手脚呢?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一只认真签订契约并严格执行的——诚信的宝可梦!”
——哦,是嘛?
“就好比今天这个交易,我也有一件事情必须和你提前说清楚呀。”
——行啊,那你说吧。
太乐巴戈斯将那笑容收起,他看向我的眼神逐渐冰冷了起来。
“兰螳花姐姐,你今天之所以能在这里占着我的零场对我敲诈勒索,都是因为最初小青把你交换给了乌栗引起的,你本身就是这个因果链的一环。只要你还存在,这一连串的因果就不会改变。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回溯了时间,小青还是会把你交换给乌栗,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你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你能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别小看我啊,我现在可是悖论之神,对悖论的洞察能力可不比你差。
“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向我许愿回到过去吗?”
——我说过要回溯,那就是要回溯。我有我自己的计划,在把零场还给你之前,我会安排好小青的事情。你只管帮我回溯时间就是了。
“这样啊,我大概猜到你打算怎么做了……”太乐巴戈斯走到了我的身边,身体发出一道闪光,变成了圆盘的形态。
(“只是我真的没想到,原来你也是会为了小青的幸福去许愿的啊。”)
像是嘲讽我一般,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对我说道。
在成为悖论之神后,我也透过零场了解了很多关于小青的事情。小青在太乐巴戈斯的层层诱导下,竟然回溯了时间多达7次,并最终将全部的生命能量都支付给了太乐巴戈斯。现在,小青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如果想要她活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时间回溯到一切开始之前。
而我的愿望正是如此。为了让小青活下来,我要回溯时间。
不过嘛。
——我才不是为了小青的幸福去许愿的。
我纠正道。
——我是知道的,现在小青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时间顺着这条既定的世界线流逝下去。她希望这个乌栗可以继续成长,过上即使没有她也能幸福的生活。
(“你说的没错,她和我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才要许愿回溯啊!小青想要的未来,我偏不打算让它实现!如果小青想活,那我就会让她死。如果小青想死,那我就偏要她活下去!——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小青对我做过的事情,所以我一定要跟她唱反调——这是我对小青的复仇!才不是为了她的幸福着想呢!
太乐巴戈斯摇了摇头。
(“直到最后,我还是理解不了你的想法啊。”)
在发出了最后的感叹后,太乐巴戈斯用晶亮炫目的光芒将自己包裹了起来。他变身成星晶形态,特性“归零化境”发动了。在他太晶化的身体下方,那个能够连接到零场的巨大半圆体再次出现。透过那个光滑的弧面,我看到了零场璀璨的星河。
(“失礼了,这扇门其实你自己也能打开的吧?”)
我心情愉快地看着这方暂时属于我的星河宇宙。
——没关系,仪式感是必要的。
我走进了太乐巴戈斯为我打开的通道。
周围的光芒逐渐向这里坍缩过来。时间开始回溯,我沉浸在时钟倒转的声音中。
被陆续抹去的人和事,如洪水般涌入零场。我目视着那些因为我的任性而丧失了某种未来的人们。
这其中也包含乌栗和小青。
他们在帕底亚各地巡游的事迹,从后往前一个接一个从我面前飞过。那些如盛开的鲜花般肆意绽放的喜怒哀乐,变成猛烈的花瓣舞,从零场的中心穿了过去。我小心地接住每一片花瓣,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坍缩湮灭。那些花瓣很快化作了星星的沙子,消失在零场纯净的黑暗之中。我转过身来目送着它们,无数的细沙,在视线的尽头凝结成又一条星河。
——乌栗……
到头来,我还是伤害了乌栗。但这也是他所期望的结果,他大概是不会怪我的吧。
不知过了多久,零场外传来了圣诞歌。
这里是蓝莓学院,学校各处都贴满了圣诞节的装饰,同学们穿着冬季校服,墙壁上挂着12月24日的日历。
乌栗正因为宝可梦蛋里孵化出了啃果虫而兴奋不已,小青正在和白蕾雅老师讨论太乐巴戈斯研究的话题。丹瑜在认真地写作业,杜若在旁边擦拭着铝钢桥龙,紫竽在吃赤松做的三明治,而纳莉正在电脑前检查各个社员的出勤状况。
一切都是那么地和平,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已经回溯成功了,你要出来看看吗?”)
太乐巴戈斯说道。
——不用了,我已经透过零场的眼睛看过了。
我将视线的焦点从那些散落在蓝莓学院各处的太晶碎块身上移开。零场黑暗神秘的宇宙再次将我环绕了起来。
这是我最后一次使用悖论之神的能力了,到头来还是觉得有些不舍得。
但是,既然太乐巴戈斯已经帮我实现愿望了,那我也只能兑现承诺了。
与现实世界相对的零之世界,收容所有悖论的零场。它的管理者,也就是悖论之神。
这位神的权能是修正。对于现实世界中产生的悖论,它可以自行决定用怎样的方式去修正它。
补齐缺位的因果,或是直接让整个因果链湮灭。在悖论之神的能力范围内,它可以选择它所倾向的方式去实现。
现在,为了应对小青和乌栗交换宝可梦可能带来的悖论问题,我会做出一个裁定。
在归还神位的同时,我将消除和兰螳花有关的一切。
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我这只宝可梦了,不仅我的存在会被湮灭,现实世界中,所有和我有关的记忆、迹象,全都会被我消除掉。
没有人会知道我存在过,也没有人会记得我。
历史被回溯了,神位归还了。悖论之神仍旧在等待着它的太乐巴戈斯,乌栗仍旧会去找小青交换宝可梦,小青仍然会发现自己喜欢乌栗,他们之间一定会发展出新的故事。
只有我消失了,所有和我有关的是非,我都会一并带走。
小青和乌栗都会长命百岁的,虽然我看不到那一天,但我就是知道。
——湮灭吧,兰螳花,就当你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我躺倒在零场虚无的宇宙中,仰视着漫无边际的星河。
这是我第二次死亡了。在这连悖论都能容下的宇宙中,我将彻底死去。
弥留之际,回想起来的果然还是小青的笑脸。
对不起,小青,乌栗,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请收下我的赔礼吧,在这个新的世界里,你们一定要过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