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情迷加州24
*久别重逢
*灵魂伴侣
*乐队吉他手×编剧作家
*ooc
24
他们之间的状态出了点问题,自从再次见面的那日吵完后就陷入一种无法破开的悲郁气氛里,两个人都被难过缠的要命,但事情却得不到解决。
贺峻霖晚上睡不好,白天便昏昏沉沉的,午后躺在沙发里迷迷糊糊睡着了,睡前严浩翔还抱着富贵坐在阳台上写歌,再醒来就又不见了,心中烦闷的怒火窜了上来,立刻拨通了和对方见面时就存下的号码,想发脾气大骂一顿,那头却迟迟不接。
他眉头紧锁,看着拨过去的电话没人接通的记录,焦虑又找上门来,在客厅来回踱步又打过去好几次,得到的依旧是甜美平静的女声,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久别重逢
*灵魂伴侣
*乐队吉他手×编剧作家
*ooc
24
他们之间的状态出了点问题,自从再次见面的那日吵完后就陷入一种无法破开的悲郁气氛里,两个人都被难过缠的要命,但事情却得不到解决。
贺峻霖晚上睡不好,白天便昏昏沉沉的,午后躺在沙发里迷迷糊糊睡着了,睡前严浩翔还抱着富贵坐在阳台上写歌,再醒来就又不见了,心中烦闷的怒火窜了上来,立刻拨通了和对方见面时就存下的号码,想发脾气大骂一顿,那头却迟迟不接。
他眉头紧锁,看着拨过去的电话没人接通的记录,焦虑又找上门来,在客厅来回踱步又打过去好几次,得到的依旧是甜美平静的女声,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在英文响起前贺峻霖果断挂断,窗外天色已晚,冬季白昼短,不到六点天就黑了。贺峻霖走到严浩翔的行李箱前,蹲了下去情绪迷茫,手机再次响起,他急忙掏出来发现是丁程鑫打来的。
对方开口就嚷着让他快来,说你家小情人喝醉酒在这儿耍酒疯呢。
“他怎么会在你那?”贺峻霖一口气堵着,实在疑惑。
丁程鑫尴尬的笑笑,“我约他出来的……那天从酒吧走了,听老段提起,我才知道他真是来找你的,好奇呗,就约出来想替你打抱不平的来着,结果……这哥们好像伤的比你深哈,你真觉得他的喜欢是随便说着玩玩的小孩儿把戏啊?”
贺峻霖听完沉默了,没做回答,回了句地址发来,就一刻不停穿好外套拿着围巾出门接人。
到地的时候,贺峻霖按照丁程鑫的消息从巷子里进去,那家酒馆位置偏,老远就看见一个身影摇摇晃晃的在酒馆边上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绿色的啤酒瓶碎了一地,掌心抵着额头痛苦抽噎,肩膀止不住的颤抖,边上还站了个焦急的丁程鑫。
“欸!你终于来了!”丁程鑫注意到他后像看见来解围的救世主,跑过去催着他赶紧,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你自己看看…不是我说,你都干啥了,这家伙哭成这样……”
从巷子里出去到酒馆台阶下的那段距离不是很远,贺峻霖下巴缩在围巾里,丁程鑫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远,看见严浩翔在冬天寒冷的空气里泛红的手,酸涩沉重的心情拖着他走的格外缓慢。
有些人平时看着冷静克制,就算是难过到了极致也只是苦恼的疯狂质问,严浩翔不是个爱哭的人,除非是真的受了无法承受的委屈,才让他连体面都维持不下去了。
爱人慌乱的逃离,可不就是天大的委屈么,贺峻霖悲哀的想,终于在对方面前停下。
“严浩翔。”
台阶上的人不可思议的抬起头,醉酒的眼神不算清醒,像在看梦也梦不到的人来到身旁。丁程鑫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丢下一句你们聊,独自逃回车上等待。
贺峻霖有一套很荒谬的扣分机制,他会在心底给每一个走进他世界的朋友或暧昧对象填一份表格,按行为进行扣分加分,清零就出局,保持稳定者才能有资格留下成为很好的朋友,但很少能成为恋人。
严浩翔不一样,他特殊到贺峻霖对他动心的那天就给他打了满分,感情上贺峻霖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不理智,一趟治愈自我的旅行,他在对方每一个为他着迷的眼神里上头的很快,于是索求的更多,想要的也更多。
在棕榈泉那时,尽管贺峻霖心里清楚严浩翔早就超过了成为一个伴侣的合格线,但还是会因为对方在做完后很累的情况下让他吃饭而不开心,夜晚怕黑对方却要关上灯才能睡着时,希望对方能体察他根本没有表露的不满,觉得严浩翔在许多细节上不体谅他,可每次扣分,贺峻霖都小心翼翼的只减一分。
心软又舍不得,因为知道对方真的很好,只是给的对于他来说,真的还不够。
也许是他爱的太满,所以当严浩翔没完没了的想要卍他时,贺峻霖反而会觉得委屈,认为严浩翔是不是只爱他的身卍体,只想和他做卍卍爱,并不在乎他的灵魂。
贺峻霖也怕严浩翔看见真正的他以后,会觉得他和想象中不同,不听话也不理智,脾气也没那么好,就不会再喜欢他了。现在,还算上抽烟这条,那晚睡着前,严浩翔说他很不乖。
所以那时候在缆车上,严浩翔眼底的光灼伤了他,眷恋的吻激发了贺峻霖身体里所有的回避因子,于是,他一声不吭的逃回了国,无情中断了棕榈泉那个绝无仅有的盛夏。
走的时候,严浩翔在他心里还有90分,胜过所有人。但先谈性再谈爱的感情,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弊端,很难沟通清楚,总是想先接吻再拥抱,于是问题又遗留下来。
在很多时候,严浩翔对贺峻霖的费解都是真实存在的,他真的不懂对方,以至于在二十岁的初恋,偶遇旅途里荒诞的一见钟情,他是聪慧却又较迟钝的那一个。而贺峻霖有些敏感过度,哪怕只是一个瞬间的情绪和行为他没接住,那也是做错了。
于是严浩翔又被扣了分,要花很长时间后知后觉,才能再次做对那道题去弥补。
对待感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他们的爱,因为太想抓住,因为有所顾虑,才有了时差。
贺峻霖伸出手摸摸严浩翔的脑袋,捏捏对方红红的耳朵,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萧瑟的风吹过的力度像是要割伤他的手,严浩翔在他的爱抚里再次泣不成声。
“Why do you want to go... Why did you leave me alone, why...”(为什么要走啊……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为什么……)
严浩翔红着眼睛泣不成声,紧紧攥着贺峻霖的手,从耳侧拉到脸颊上贴着,倒出胸腔里从相遇那天起就开始积攒的苦水。
“After you left, I went back to San Francisco alone, trying to fill my life with work, but I still think of you every day. I don't know what to do. You disappeared without a trace, Cut off from everyone....”(你走后,我一个人回到旧金山试图用工作填满我的生活,但我还是会每天想起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消失的无影无踪,和所有人都切断了联系……)
贺峻霖被严浩翔的话掐住心脏,鼻子一酸,强忍了半天的眼泪立刻掉了出来,如碎珠坠地,让人慌乱想要捡起。
“I've read all your books, and I want to know more about you and find out why you left me. I know your pessimism about love now, but can you not be so realistic for me this time? Half a year without you, I'm really going crazy...”(我看了所有你写的书,想要更了解你,找到你为什么会离开我的原因,我知道你对爱情的悲观,但你这一次能不能为了我不要那么现实,没有你的半年,我真的快疯了……)
酒馆门外亮着门楣和路灯,下了点小雨的街道又冷又静,酒馆里还盘旋着复古民谣的旋律,贺峻霖红着眼眶不停的吞咽着喉咙,企图把翻涌上来的愧疚全都咽下去。
严浩翔曾以为失去贺峻霖的生活不过就是回到从前,没想到随着时间推移,风带不走感情,反而像越积越多的沙子,压的他快喘不过气,生活逐渐成了一大面倒映着贺峻霖的镜子,严浩翔到哪儿都能看见对方的影子,那些在情感罅隙里未曾知晓的专情被浓厚的思念全部激发了出来,令他后知后觉,苦不堪言。
听对方轻声的叫着自己的名字,贺峻霖感觉心脏快拧出苦涩的血。他蹲下去以一种倾听的姿态看着对方红红的鼻子,单手捧着严浩翔的脸,大拇指轻轻摩挲掉眼下的泪痕,在对方脸上找不到一点半年前的肆意潇洒,全然是感情纠葛遗留的痛。
严浩翔攥着他的手,苦苦哀求,“Blind for me once...”(为了我盲目一次吧。)
贺峻霖内心得到极大的触动,所有的现实问题在对方酒后真言的破碎里都显得无比渺小。
“可是我也很害怕,总觉得如果不能善终,还不如不开始,我不想折腾,我害怕受伤。”贺峻霖轻声坦白。
严浩翔停下闪动的泪光,认真的看着他,眼底一片红。
和丁程鑫喝酒的期间,这个态度对他并不怎么友好的男人说了很多有关贺峻霖的事情。
直到现在,贺峻霖终于舍得对他开口,严浩翔也开始思考对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
从贺峻霖父母对他们感情的态度来看,他家庭幸福,吃穿不愁,但本质上,贺峻霖也只是这个家庭的旁观者,是父母爱情的旁观者。
遗传了母亲的美好品质又天生带有女性特质的贺峻霖,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的不如意,独自生活的千疮百孔并不是家庭可以治愈的。
因为被保护的很好,面对伤害也就更无能为力,更容易受伤,而成年人的世界大多需要情感维系一切,有太多带有目的做事的不正之人,贺峻霖这些年遇见太多,盔甲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于是他开始幻想和渴望一个完美的,事无巨细的,什么都不需要他担心的满分伴侣出现,然后在棕榈泉遇见了热烈的盛夏。
严浩翔在贺峻霖的书籍里意识到自己成为对方完美幻想的载体时,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委屈,觉得不是自己的错,为什么贺峻霖要他承受被半路丢下的无助。
但他现在知道了。
“严浩翔,我要怎么才能不在乎现实的距离……你现在是不是喝醉了,明天要是把这些都忘了该怎么办啊?”
贺峻霖哭着说出真心话,嗫嚅着担心他会不认账的样子也可爱的让人心疼。严浩翔没有起身就走,而是抱住了六个月的念念不忘,心甘情愿受伤,接受他印象里明媚迷人的爱人其实是个敏感多疑,会胡思乱想的小孩,毕竟他从一开始先爱的,就是贺峻霖的灵魂。
“我觉得你只是喜欢在棕榈泉的那个我,只是喜欢我的身体,沉迷一时的情乱,喜欢我短暂的天性,但我并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怎么能说喜欢我呢,明明……”
“贺峻霖,我喜欢你。”
当他说出身体两个字时严浩翔即刻皱起眉,严肃的打断了他,开始反思自己为何会让对方产生这样的想法,醉酒在巨大的消耗里并不会影响严浩翔理智的判断。
“我是喜欢你才变成这样的,是喜欢你才想和你做卍卍爱,是喜欢你才想恶卍劣又温柔的对你,是喜欢你才出现兵荒马乱的样子,是喜欢你啊……”
是喜欢你,才终于成了性爱不分的人。
只要是你,就什么都好。
“真的喜欢你。”严浩翔吞咽着喉咙,说到这又开始哽咽,平视着贺峻霖动人的眼眸,脑袋缓缓抵住对方的肩膀,说出话比海枯石烂更有分量,“真的……只有你。”
tbc.
时久
04
很多东西,你以为你忘记了,其实只不过是太久没有去触碰你没有察觉而已。一旦碰到,你才知道有多疼。――贺峻霖
以前你说我小孩子气,可是你不知道我只在你面前小孩子气。后来我成熟了,为什么总觉得你还是不喜欢。――严浩翔
严浩翔把脸贴在贺峻霖的背上,闻着贺峻霖身上的衣服感觉整个人都静下来了。
贺峻霖的习惯还是没有变,他还是一直在用洗衣粉,没有用洗衣液。他的衣服,都是洗衣粉的清香。
以前和贺峻霖住一起的时候,他的衣服也是洗衣粉的味道,闻着就觉得心情好。后来贺峻霖走了,他的衣服全部用的都是洗衣液,身边的人再也没有人用洗衣粉洗衣服了。
贺峻霖跟他说过,他喜欢衣服用洗衣粉洗过后,在阳光下晒干后...
04
很多东西,你以为你忘记了,其实只不过是太久没有去触碰你没有察觉而已。一旦碰到,你才知道有多疼。――贺峻霖
以前你说我小孩子气,可是你不知道我只在你面前小孩子气。后来我成熟了,为什么总觉得你还是不喜欢。――严浩翔
严浩翔把脸贴在贺峻霖的背上,闻着贺峻霖身上的衣服感觉整个人都静下来了。
贺峻霖的习惯还是没有变,他还是一直在用洗衣粉,没有用洗衣液。他的衣服,都是洗衣粉的清香。
以前和贺峻霖住一起的时候,他的衣服也是洗衣粉的味道,闻着就觉得心情好。后来贺峻霖走了,他的衣服全部用的都是洗衣液,身边的人再也没有人用洗衣粉洗衣服了。
贺峻霖跟他说过,他喜欢衣服用洗衣粉洗过后,在阳光下晒干后的味道。感觉衣服上,都是阳光。
“睡了没?”
“没。”
“你睡吧,我陪你睡。不走。”
骗子。
严浩翔闭了眼睛,环着贺峻霖的手缩紧。
贺峻霖说不走,都是骗人的。明知道他会骗人,明明上当受骗过那么多次,可是他还是心甘情愿的被他玩弄于股掌中。
有时候,严浩翔很想问问贺峻霖,那些说过的我爱你,是不是都是水中月。
严浩翔有时候一个人在外地,他总觉得以前的一切都是贺峻霖织给他的一个梦而已。
北极星是地球的守卫星,无论地球怎么转它的位置一直不变,就好像是一抬头就会在那样子的存在。
曾经严浩翔觉得这是一个特别浪漫的故事,可是后来严浩翔才明白,北极星并不是不变的。北极星是最接近北天极的一颗星星。
贺峻霖给他构造的童话,从他离开后,那种虚假感就越发真实。
“贺峻霖。”
“嗯?”
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没,睡了。”
严浩翔本来没打算真的入睡,最后却熟睡了。贺峻霖感觉到背后的人呼吸均匀,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贺峻霖小心翼翼的把严浩翔的手拿开,下了床。贺峻霖坐在旁边看着严浩翔,已经两年没见了,总觉得以前那个人真的成熟了。
不是西装革履那种装出来的成熟,而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成熟和生意人的冷漠。严浩翔他,真的长大了。
贺峻霖摸了摸严浩翔的头发,他睡的那么熟,肯定好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吧。这个家伙,陈叔也管不住他了。
严浩翔醒来怀里的人已经不在了,严浩翔翻下床就往外跑,不小心撞到了房间门。贺峻霖听到声音站起来看着他。
严浩翔把头扭开:“我起来喝水。”
“别喝那么多,等会要喝粥。”
“嗯。”
就算是一个蹩脚的谎言,也请不要拆穿我。我怕自己没有勇气,没有勇气再去靠近你。
其实你知道的吧,你知道我在紧张什么。
我多想要特别有骨气的让你走开,就算生病了也好,就算整个胃坏掉了也好,都不要你管。明明当初是你先抛下的我,为什么你可以那么云淡风轻的出现,然后脸带担忧的对我说:“是不是特别疼?”
当初你离开我的时候,我疼得快死了,你怎么没有出现?
可是严浩翔知道,自己连埋怨他的勇气都没有。他出现后,自己竟然想如果胃一直疼下去就好了”
严浩翔喝了一杯水,握着水杯愣了愣。这个杯子是他带过来的,是和贺峻霖的情侣杯。
那一个杯子被贺峻霖带走了,他离开的那天他说他要带走所以属于他的东西。
那天贺峻霖拖着行李从大门离开,严浩翔就在阳台上看着他走。
你知道心脏被剥离的感觉吗?
“别喝太多,过来喝粥。”
严浩翔把杯子里的水喝完,然后打开了垃圾桶把杯子扔进去了。贺峻霖抓着手机的手一紧,已经分手了,也就没有所谓了。
“喝粥吧。我去厨房给你盛,应该饿了的。”
严浩翔挫败的看着贺峻霖的背影,果然无论如何都是自己输。那么刻意那么克制。
严浩翔打开电脑开始工作,贺峻霖端着粥出来叹了一口气:“别工作,先喝粥。”
严浩翔看着贺峻霖:“你什么时候走?”
贺峻霖放下粥,从严浩翔手里接过他的电脑:“你胃好点了,我就走了。”
“可是这里只有一张床。”
“我可以睡沙发。”
严浩翔端着粥,看了一眼贺峻霖:“我不喜欢别人跟我住一起。”
贺峻霖压着自己的脾气笑了笑:“好,我去办入住手续。”
严浩翔看着贺峻霖拿着背包出了门,生气的把碗放下。
都不愿意哄自己了吗?还她妈是哥哥呢。贺峻霖,你个骗子。
贺峻霖处理完厨房的事情,看了一眼那个严浩翔刚刚扔杯子的垃圾桶。伸手想把垃圾打包走。
“你在干嘛?”
贺峻霖朝严浩翔笑了笑:“没有,我想说垃圾满了,我帮你扔掉。”
“你走吧,我有客房服务。”
严浩翔工作到凌晨才处理完所有的文件,严浩翔放下电脑走到厨房。
严浩翔盯着垃圾桶看了许久,严浩翔咬咬嘴唇,他只是,他只是觉得那个杯子挺贵的。
就只是觉得不能浪费而已。
【翔霖】廉价爱情故事
【注意:3w字中篇】
(一)
“姓名?”
“严浩翔。”
“身份证号码?”
“500——”
“给我看一下吧。”
“什么?”
“身份证。”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把身份证从包里翻了出来,碎成两半的证件靠一条透明胶带散散地粘连着。警察皱了眉,“怎么弄成这样的?”
严浩翔摸了摸鼻子,“不小心的。”
“多长时间了?要去补办啊。”警察把身份证拼在一起抄录信息。桌子对面,男生头发乱蓬蓬的,裹在漏了绒的脏大衣里礼貌地点头,“这就打...
【注意:3w字中篇】
(一)
“姓名?”
“严浩翔。”
“身份证号码?”
“500——”
“给我看一下吧。”
“什么?”
“身份证。”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把身份证从包里翻了出来,碎成两半的证件靠一条透明胶带散散地粘连着。警察皱了眉,“怎么弄成这样的?”
严浩翔摸了摸鼻子,“不小心的。”
“多长时间了?要去补办啊。”警察把身份证拼在一起抄录信息。桌子对面,男生头发乱蓬蓬的,裹在漏了绒的脏大衣里礼貌地点头,“这就打算回去补办。”
笔杆子抄到住址一栏,警察抬头看了眼严浩翔,上下打量一下他松垮垮的穿着,视线落到手边破烂的行李袋上。他没去过他的城市,但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名字里带“山庄”的小区都不便宜。警察瞟了男生一眼,嘀咕道:“重庆的?来读书的?”
严浩翔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不是,就过来玩玩。”
“来多久了?”
“……快一年了吧。”
身后同事路过,把刚泡好的茶搁警察办公桌上,好奇地问:“这小伙子是怎么了?”
“被盗了,偷了两沓钞票。”
警察把头扭过一个隐秘的角度,靠着同事耳朵压低了声音,“富二代,重庆来的,八成来体验生活,被骗了。”严浩翔听了个一清二楚,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警察回过头,问严浩翔:“除了现金呢?有没有别的东西被偷了?”
严浩翔摇摇头。
“少了多少现金?”
“两万多吧,都放在一起的,那天回家看就都没有了。”
“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报警?”
严浩翔低下头没有回答。警察等了一阵,靠在椅子上提醒道:“你知道的吧?两万块属‘数额巨大’,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你朋友是要坐牢的。”
严浩翔握着断裂的身份证,左右想把它拼在一起,手却像不听使唤一样,怎么都无法把歪斜的缝隙拼上。尝试了很多次,他才发现这身份证不是断了,是碎了,少了一个缺口,再多的胶带也都没法把它合上了。
警察看着严浩翔,叹了口气,回到案头的表格上,重新拿起笔。
“我做个笔录。时间过去挺久的了,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吧。——他叫什么名字?”
男生抬起头,“贺峻霖。”
(二)
身份证一年前还是好的,还是个大户人家小少爷的标识。
严浩翔把家里阿姨的行李袋翻出来,往里头塞衣服的时候,这个标识就在家姐手中攒着,一直攒到严浩翔被出租车师傅催着上车,家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份证塞回到严浩翔手里。
“我想了想,你还是带着这个吧,但是千万不要拿出来。手机卡我帮你丢了,微信也别用了。那个地方没有人认得你,你就安安生生地呆着,等我们把厂里的事解决了我会和你联系。我也不清楚需要多久,但是只要搞定,你就还可以坐着头等舱回来。”
严浩翔点了点头,把身份证藏到背包隔袋的最底层,压在厚厚一沓钞票的底下。
贺峻霖问严浩翔要身份证的时候,严浩翔刚舟车劳顿落了地儿,脑袋浑浑噩噩的,翻开包就找。手摸到钱了,才想起来姐姐的嘱咐,抬头抱歉道:“忘记带了,下回给你吧?”
拙劣的借口被贺峻霖一眼看穿,“你不是才下火车吗?能忘到哪儿去?你坐火车没用检票的?”
房产中介的店面又小又破,贺峻霖摆了摆手,再过去一厘米就能打到客户似的。严浩翔向后一靠,背脊抵在了墙上。
“拿不出身份证没法租房子,我们这儿不做非法生意,你走吧。”
“那哪里能租到房子?”
“哪儿都不能。”贺峻霖窝在藤编的椅子里,玩味地看这位初来乍到的小青年,“最近查得严,下午条子还要来喝茶呢。二两新摘的碧螺春,三天就给我喝光了,完了我还得供着。别说租房了,旅店里头也不敢接没身份的啊,您要是不介意,我给您找个暖和的桥洞凑合几晚吧。”
严浩翔的手藏在包里,把钞票捏得紧。出门之前家姐开了保险柜,说:“不好带黄金,过安检不好解释。家里的现金不多,你先全带走,一定省着花。现在家里所有资产都被冻了,这点钱你能撑一天是一天。”
家姐语气冷静,递过钱的手心却在抖。严浩翔即使不清楚厂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能估摸一个大概情况。他给了自己两分钟去适应这个突发状况,火车来的路上就已经计划好手里的钱该怎么花。他七八个小时就靠一根烤肠捱了过去,留下的大头是备着以防万一。
严浩翔从小看着父母经商,知道把钱用在请人办事上多是事半功倍。除了藏在包里的那只手,他还是个豪门少爷的姿态,直着背,抬着下巴看藤椅里躺得舒服的贺峻霖。好像之前从炒鞋的黄牛手里截看中的鞋子一样,一点儿没在怕的。
“说吧,要加多少钱?”
贺峻霖笑了,一看对方就是上道儿的人,伸手比了个二,“不收你多,两千,怎么样?”
严浩翔点了六十张票子,搁贺峻霖面前:“押一付三,外加两千,你数数。”
贺峻霖接过钱,看也没看,放进抽屉里,“爽快。”
(三)
房子是贺峻霖骑着小电驴带严浩翔去看的。行李袋搁在脚踏板上,严浩翔扛着双肩包僵直地坐在贺峻霖后面,两只手死死抓着座位旁的护杆,隔离着自己和黑心小老板的距离。贺峻霖的外套没上扣,两瓣衣服鼓了风呼哧乱飞,打得严浩翔胳膊生疼。贺峻霖是没在意,把车骑得歪歪扭扭,絮絮叨叨地给严浩翔当导游。
贺峻霖提前打好了预防针,“城里大路好认,进了巷子就得靠脑子了。你可得给我记牢了,歪不进家门我可不会来救你。”
“教你个方法,你认着河识路。你就沿着左手边这条河走,来,我们过一个桥。看到前面这个城门没有,你要过这个城门,然后就这里,这个羊肉店,你要记牢。过了羊肉店两个口,一个左转——诶你抓牢啊——”
一个猝不及防的转弯,严浩翔一下失了平衡,两只手抱上了贺峻霖的腰。好细啊,比肉铺里的排骨还膈应,严浩翔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好瘦啊。”
“什么?”贺峻霖没有听清,歪了歪头问。
“没什么。”严浩翔把手撤了回去,挪了挪屁股回到安全距离,他提高了点声音,对着贺峻霖耳朵喊,“我说你好瘦,话还多。”
“你信不信我就把你撂这儿不走了?”贺峻霖放了狠话,小电驴却哼哼着骑上疙疙瘩瘩的石板路,男生一个字里头带三个颤,“等等,你记着这个。看见这个电线杆你就要右拐了。再往里头你就要疯狂地记住电线杆、水井和公共厕所的位置,虽然老是断电水不能喝公共厕所也臭得没人敢进去,但你还偏得靠这三个东西找到家。你把脑子带上了没?”
严浩翔笑了,他挺久没觉得好笑了。风把他的头发全吹到了后脑勺,奔儿头光亮亮一个,他像哄小孩儿一样回应贺峻霖:“带上了,带上了。”
七个拐、八个弯,小电驴终于停了下来。严浩翔提着行李袋站在褪了色的木门前,仰头看门檐上旧磁带一样缠成一团的老电线。巷子太窄,没法两辆电瓶车一起过,贺峻霖把小电驴挪到墙角,走上前说:“怎么样,古色古香吧?外地人买了票儿都进不来。”
门口过个槛,门里一条道儿,左手电表箱右手小广告。走个两三步,一个不大的小院子,零零碎碎分了四五户人家。贺峻霖领着严浩翔上楼,楼梯窄得行李包都得往前拿。贺峻霖借着天井的光试了一大串钥匙,“咔哒”一声,门开了。
也许是严浩翔一路上做了太多的坏打算,当他真正看到房间的时候,也并不是这么失望。小是小了一点,但衣柜书桌床一个不落,家当不新,但摆得规矩整齐,也算是有个家的样子。贺峻霖见严浩翔没什么抵触,便来了劲。
“还不错吧?房东刚翻新过,前面租过一个人,甲醛霉气都被人吸光了,你正好来,多好。独立卫浴、拎包入住、城市的心脏,性价比多高啊。来,我给你看看我最喜欢这个房间什么地方。”
贺峻霖招呼着严浩翔,蹬了鞋子爬上床。屋子确实是新打扫过的,湿气这么重的地方,被褥上没有一点霉味。严浩翔眼见着贺峻霖爬到自己床上,心想着这个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贺峻霖“过来,过来啊”招呼了两声,严浩翔也无奈地爬了上去。
“当当当当——”贺峻霖自己给自己配乐,一把拉开了窗帘。阳光照进屋子,刺得严浩翔睁不开眼。他晃了晃神,重新聚焦,眼前一排排黛瓦的屋顶,深深浅浅绵延十多里。
“城区的房子都有固定高度,只有这一间,解放前被老屋主偷偷加高了两米,你现在就是整条梨花巷最高的住户。怎么样,还不错吧?”贺峻霖趴在窗台上,指了指远处一栋缩成了点的公寓楼,“看到没?那栋棕色的楼。我就住那里。”
严浩翔仔细了才能看清那栋楼的样子,“你住这么远啊。”
“你不该问‘你住这么好’吗?”严浩翔的反应不如人意,贺峻霖揣了揣手道,“那个盘,最便宜的都是三万一平,首付二十万。”
严浩翔忍了忍,才没把“不贵啊”习惯性地说出来。在重庆,二十万可能还不够买他家浴室的一半,但现在包里四万块打算凑活好几年的落魄公子哥,确实没有资格再说“便宜”两个字了。严浩翔定了眼看了个清楚,说:“不对吧,那栋楼脚手架还没拆吧?”
“哈哈被你发现了,明年才开盘。”
贺峻霖没去在意严浩翔的反应,他像是上了头一样,叽叽咕咕地算着账:“手里五万,找老张借五万,刘姐借五万,明年开盘前再凑足五万块就可以了。我还是有希望的。”
“你打算买那个房子?”
贺峻霖点点头,十只手指还在空中掰算着。严浩翔突然想到了,问:“对了,这里有做饭的地方吗?”
“有啊,在我家。”
“啊?”
贺峻霖下了床,拖着鞋走到房门口,指了指楼下:“喏,我就住楼下西边那一间,你从我门前那个走廊走过去,里面有个小厨房,是公用的。但是住这里的人不怎么做饭,你想开伙随时好了。”末了还补充一句,“开了伙记得给我留一份。”
(四)
贺峻霖没说错,住在四合院里的人多不做饭。
一个院子,天南地北哪儿的口音都有。房间隔得太小,租客大多是独身来打拼的,白天在城市的边边角角做着城里人看不上的活,晚上就在巷口买个馒头,就点家乡的酱,一顿也就图个半饱。
严浩翔一开始还像着样子去菜场买点便宜的菜,后来发现出了门拐拐绕绕,要么找不到菜场,要么回不了家,也就放弃下厨了。
第二天中午,严浩翔跑到厨房热馒头,正巧碰见刚睡醒的贺峻霖。男生耷拉着乱蓬蓬的脑袋,下垂的眼尾看起来困顿得很。贺峻霖脖子里挂着毛巾,接厨房的热水洗脸,像猫一样在自己脸上一顿乱搓,而后抬起头问靠在旁边等微波炉的严浩翔:“怎么你也开始吃馒头了?不做饭了?”
“不做了,”严浩翔说,“我感觉菜场每天都在不一样的位置,我老家都没这么绕。”
贺峻霖哈哈笑了两声,“那还是因为你穷。穷人路窄富人路宽,这地方,富裕的人都能走出去,最后就剩穷人在里头自己跟自己斗。”
“不是,我就很奇怪,你找得到路的吗?”
“白天找得到,晚上我不敢说。”贺峻霖把毛巾拧干,“比起迷路我更怕黑,你没见着我太阳起了才出门,太阳落前就回家吗?”
严浩翔鄙夷地看着贺峻霖,“像你这样就别做暴富的美梦了。一天工作四个小时,你这辈子都走不出梨花巷了。”
“那应该工作多久?一天十二个小时,一周七天?幸亏我没对象,要是我有对象有孩子,怕是长到七岁都见不着面。”
严浩翔心想,何止七岁,长到十七都是家里阿姨带着。
说实话,严浩翔得知父母被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实感,因为他们本就不常回家,回了家也是避着谈公事。好像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做二手准备一样,严浩翔的不安从来没有消失过。家姐说这次不一样,这次死了人,要压下来不容易。严浩翔却舒了一口气,除了有点舍不得衣帽间里那一整面墙的球鞋,其他倒是让他轻松了不少。
严浩翔咬了口馒头,确信地对贺峻霖说:“但是这样真的会有钱。”
“但是这样会没有心。”贺峻霖不以为意,手指沾了点水使劲压自己头上翘起的一撮头发。头发在视线的盲角,压了两三下都没有下去的意思。严浩翔看不过去,放下馒头,越过贺峻霖沾了点水,站在他身后帮他按头发。
镜子里严浩翔比贺峻霖高出半个脑袋,贺峻霖盯着低头帮自己整理头发的严浩翔想,如果我挺直腰板,可能也不比他矮多少。又转念一想,也许过几个月,这个少年人也会像被抽了气一样委下来。也许用不着几个月,要是生活卯了劲,几天就能把一个完整的人打得稀巴烂。
“嗯,这样就好了。”严浩翔撤了手,满意地看着镜子里头发服服帖帖的贺峻霖。
贺峻霖盯着镜子里的严浩翔看了一会儿,问:“你找到工作了吗?”
严浩翔摇了摇头。
贺峻霖甩甩脑袋,把毛巾叠好挂在栏杆上。头发丝上的水珠溅了严浩翔一脸,严浩翔用胳膊蹭了蹭脸。
“你去刘姐的羊肉店打工吧,她那儿缺一个打杂。我帮你讲讲,现金结工资,没有身份也不要紧。”
(五)
在羊肉店打工的大半年里,严浩翔手上落了四五个口子。这些口子是他回到重庆后才发现的,每一个都曾被水洇出过泛白的肉,再泡掉结好的痂,周而复始,严浩翔也没什么痛的感觉了。
在饭馆里他一人干三人的份,传菜、洗碗,来不及等伤口结好,就要去刷下一个盘子,末了还给老板娘儿子补习功课。他太认真,把每个小活都当事业,举手投足尽是大家的样子,把一个二十平的苍蝇小馆活生生营成了摩登餐厅。
刘姐开店二十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但确实没想过还有能一边干活一边把儿子成绩提高三个档次的临时小工。刘耀文趴在柜台后面,“翔哥翔哥”叫得起劲。一会儿是三号桌来瓶酒,一会儿是二号桌结个账,再一会儿,翔哥,你来帮我看看这题选什么呗。
刘姐一巴掌打在儿子脑袋上,“坐后头装什么掌柜?人家翔哥是贺儿给咱们店送的贵人,哪儿由得你这么叫。”刘姐脸一转,满面慈祥地唤捋起袖子忙活的严浩翔,“小翔,等会儿你留一下,我把这月工资结给你。”
拿到了钱,严浩翔找不到家都开心。收了工,严浩翔在巷子里兜兜转转,凌晨一点才在坏了灯的街道摸到家门。脚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吱呀作响,进了家门,头一件事就是开灯数钱。
钱握在手里,灯愣是没能开起来。老式的扭子开关“啪塔啪塔”试了十几次,严浩翔终于意识到是停电了。
薄楼板一踩一个响,严浩翔摸着墙找衣柜,没走两三步,腿被板凳结结实实绊了一跤,膝盖闷声砸到地板上,疼得严浩翔抱着腿吸了好一阵气。等疼痛过去了,严浩翔又摸着瞎起来,伸手拉开衣柜门。
突然一阵巨响,门被一脚踹开,一团黑影“嗖”一下蹿到严浩翔跟前。严浩翔胸口挨了黑影一拳,往后踉跄了两三步,又气又痛,“谁啊!”
衣柜前的黑影愣了一下,张弓拔弩的姿势慢慢松了下来,“严浩翔?”
“贺峻霖?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以为你家进贼了啊。你回家干嘛不开灯啊?”
贺峻霖的声音有点抖,严浩翔想到他说过自己怕黑,或许还真是这样。严浩翔跪在地上摸索过去,伸手先碰到的是一根长长的棍状物,“这是什么?”
“牙刷。”
严浩翔觉得好笑,“抓小偷你用牙刷?”
“有总比没有好。”脑袋的热血平静下来,贺峻霖的恐惧又占了上风。他缩在衣柜旁边,摸索着推了严浩翔一下,“你去开个灯。”
“能开我早开了。”严浩翔说,“停电了。”
贺峻霖推了一下严浩翔,本想收回手,收回来又怕,只好借势揪着严浩翔的衣领不放,严浩翔说别别别有点勒,我把手给你好吧?贺峻霖扯着他袖口的一块布,说:“没停电啊,我家都没停。”
“那是怎么回事儿?灯坏了?”
贺峻霖思索了一会儿,说:“你能摸到床头柜吗?你去把抽屉第二格的手电筒先拿出来。”严浩翔转身要去拿,贺峻霖又赶忙说,“不不,你就上半身过去,留半个身子在我这儿。”
“啥?”
严浩翔拉长了身子总算够到了床头柜的手电。冷白色的光打出来比没光还可怕,贺峻霖说你跟着我下楼。一个人走都嫌窄的楼梯,贺峻霖非要两个人并排走。磕磕绊绊下了楼,严浩翔借着天井的光,看见贺峻霖脸吓得惨白,活脱脱一个面人娃娃。
“你别怕,我不是还在这儿吗?”
“你帮我推一下电闸盖。”
贺峻霖怕是怕的,脑子却清楚得很。没了平日里的那些废话,贺峻霖受惊吓的时候,讲出的每句话都准确又精炼。他借着手电的光,踮着脚看落了灰的电闸箱,“你帮我看看那边,被小广告挡住的那里,是不是有个开关落了?”
严浩翔看了眼,“有四个开关落着。”
“把右数第二个推上去。”
严浩翔伸手一推,二楼亮起一束光。贺峻霖呼了口气,亮灯了才像是找回了魂儿。
“亮了亮了。谢谢啊。”
贺峻霖摇了摇头,拍拍手上的灰往院里走,“你平时不要把烧水壶和暖气片插一个口。这里房子老,跳闸还是小事,烧起来就完了,我们都逃不出去。”
贺峻霖嘴里说不出饶人的话,严浩翔点了点头,斟酌了一下,还是问了:“你怎么这么清楚我屋子?我都不知道床头柜里有手电。”
“怎么,害怕了?”贺峻霖反问,“你放心,我对你没意思。你那房间我以前住过,所以比你清楚。”
“所以知道我把钱藏衣柜里?”
贺峻霖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严浩翔。
“你是不是听见响声就上楼了?为什么到我开衣柜才冲进来?”
贺峻霖没兴致搭理他,走向自己的屋子准备开门。严浩翔也没有放过的意思,带着笑意自顾自地说:“你带根牙刷就上来,也是因为想着如果小偷摸不到钱就不掺和吧?结果没想到我开了储钱的柜子。我就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把钱放衣柜里的?”
“不然呢?你还能放哪里?屋子就这么小。”
贺峻霖站在家门口,握着门把的手又放了下来,转过身看楼梯口的严浩翔。
“我是真不想掺和你这些事的。梨花巷塞了三百多个人,每个人揣十个秘密,就有三千多条秘密。这里真跟你那儿不一样,严浩翔,不是换身旧衣服、拎个菜场包、巷口买个馒头过咸菜就是这里的人了。我还是算菜的,第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包里揣了多少钱,进了屋后把钱分成几份。衣柜里放三万,床垫下塞两千,书桌抽屉藏一千。对不对?”
严浩翔哑口无言,贺峻霖继续道:“再看几眼,谁不知道你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少爷啊?手上细走路正,你跟这地方太不搭了。是怎么了?和家里闹矛盾了?闹矛盾不会去饭馆干这么勤快。是家里被查了吧?父母不是当官就是开大厂的吧?什么时候的事儿呢,查查前两个月的新闻会不会就全知道了。”贺峻霖停顿了一下,说,“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小少爷,别人都盯着呢。出了事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天井的光落在严浩翔身上,还是几个月前穿戴整齐的孤傲模样。他想过把自己装得低调,最好是隐了形的,谁都找不着的。但当被贺峻霖拆穿的时候,严浩翔也并没有那么慌张。他只身一人在这个城市之中,唯一认识的也只是面前这个黑心小老板。他喜欢他的聪明,是敌是友分不清,但这点伎俩也不至于把他攻入死地。他觉得有意思起来,隐约觉得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较量。
严浩翔在楼梯口低着眼看贺峻霖,没有要跟他争的意思。他指了指贺峻霖的背后:“那是什么?是刀吗?“
贺峻霖愣了下,把藏在裤子口袋里的刀抽了出来,“对啊,刀。为了你那三万块我都打算杀人了,那三万如果不是被我拿走我真咽不下这口气。”
严浩翔笑了。贺峻霖摆了摆手,说走吧走吧我困了,睡觉去了。严浩翔说好,晚安,明天见。走上两三级楼梯,又转过身来。
“谢了啊。”
“什么?”
“我说谢谢你。”
“哎别别别,谢我啥?我想偷你钱你还谢我。”贺峻霖抖了抖肩膀,“搞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六)
刘姐早上五点起床,六点进货盘货,洗洗弄弄忙到九十点,烧一份大锅饭,店里几个人围一起吃。贺峻霖没事也找过来凑一口,嘴里鼓着红烧肉夸好吃。刘姐笑嘻嘻,“小火炖了一晚上,能不好吃吗?”转头一下想起,“唉,倒是忘记给小孩儿带点去学校吃了。”
严浩翔放下筷子,“没事,等下我给他送去。”
贺峻霖擦了擦嘴,“那你骑我电瓶车去吧,顺便把我带回店里。”
入了十二月,天就真真冷起来了。贺峻霖坐在严浩翔身后,撑着腿边的护杆,怕被颠到前面人的身上。严浩翔跨上小电驴,起了步,冷得打了个哆嗦。
“靠今天怎么这么冷。”
“入冬了啊,能不冷吗?”
严浩翔上了路,问贺峻霖,你是想开快点冷得猛烈点,还是开慢点冷得温和点。贺峻霖身上的风被前排的人挡了八九十,自己也没什么所谓,说那你开慢点吧,顶多冷的时间久点刘耀文吃不上热饭。十五六岁,冷的热的吃啥都长身体。
严浩翔点点头,腿上打了个颤。贺峻霖看到了,问:“腿冷啊?”
“膝盖。”严浩翔说,“你抓贼那天撞到了,一开始不痛,后面几天倒开始痛了。”
“你那不是撞的,你那是风湿。”贺峻霖拍了拍严浩翔的背,“恭喜你,你已经一只脚迈进这个城市了。”
“那我老家也挺湿的啊,我怎么没生过这个毛病。”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那能一样吗?”
过马路的时候,小电驴被一辆右转的卡宴拦了道,严浩翔一个急刹,贺峻霖扑棱一下整个人撞到严浩翔背上,脑袋磕脑袋,疼得贺峻霖对着车窗里的人一顿呛:“怎么开车的啊?右拐还抢直行的道儿啊!”
卡宴车窗紧闭,车里的人八成听不到外头的小电驴说什么,但也看得清坐在后座的小男生伸长着脑袋张牙舞爪。卡宴笑了,隔着玻璃竖了根中指,拍拍屁股徜徉而去。
“我去,还能这样的?”
严浩翔来了气,双手一把扶手,蹬了脚就想去追。贺峻霖被突然的加速吓得魂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手找救星般死死地拽着严浩翔,“哎咋回事儿,骂就骂呗怎么还追上了?”
风把字儿吹得散成一团,严浩翔大声回应:“不就为了争口气吗?”
卡宴驶上高架,小电驴在车潮中乱窜。贺峻霖的头抵在严浩翔背上,刘海打得脸疼。贺峻霖艰难地说:“争什么气啊,你还不如为刘耀文争口吃的吧。人家小孩儿还饿着肚子呢。”
身后传来几声鸣笛,贺峻霖只觉不好,头一回,拍了拍严浩翔的肚子:“停吧停吧,交警来追你了。”
“电瓶车上高架,你们也挺厉害的啊,要去哪儿啊。”
“一中。”
交警鄙夷地看了贺峻霖一眼,“小伙子,骗人前先打打草稿。一中在西边,你们上东向的高架做什么?还打算逆行啊?”
严浩翔上前一步,贺峻霖愣是没有拦住。严浩翔一脸正气地问交警:“斑马线没让行人是不是要扣分?刚才有辆卡宴别着我们的车就过去了,我还记着车牌——”
“你受伤了吗?”交警打断严浩翔的话。
“啊?没有。”
交警指了指严浩翔身后扶着额头的贺峻霖:“他受伤了吗?”
严浩翔回头看了眼贺峻霖,贺峻霖趁机给了他一个“大爷您别说了”的眼神,信号还没传到严浩翔眼睛里,他就回过头,耿直地回答:“没有。”
交警又指了指靠在绿化带旁可怜巴巴的小电驴:“那它呢?受伤了没有?”
“……没有。”
交警无奈地摇了摇头,把50块的罚单贴严浩翔胸口上,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自尊心受伤是不归我们交警管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交警说,“你身份证拿出来一下,我们要做个记录。”
严浩翔怔了,贺峻霖一个上前,把严浩翔推到身后。
“阿伯,车是我的。”贺峻霖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两只手恭敬地递上前去,“您抄着,能稍微快点成不?我们还赶着给学生送饭。”
“这么大冷天还给孩子送饭啊。”
“对啊,”贺峻霖说,“最近猪肉不是贵嘛,他妈妈省了好几顿凑出一碗红烧肉,自己都舍不得吃。孩子学习辛苦,又在长身体,当妈的操心啊,就让我们趁热给送过去。我们就图个快,也没想到被那卡宴一别就上了高架。是我们的错,下次一定不会了。”
严浩翔一脸震惊地看着贺峻霖,贺峻霖右脚一个小退,重重地踩在严浩翔脚板上,留严浩翔一个人在身后龇牙咧嘴地疼。
交警抄录完信息,把身份证还给贺峻霖。两个男生点头哈腰说谢谢,交警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去吧,孩子还等着呢。”
严浩翔和贺峻霖拎着保温桶还没走近栅栏,就看见从操场另一头一路跑过来的刘耀文,头发颠颠得像只小狗。
刘耀文趴上栅栏一脸埋怨,“贺儿你怎么才来啊,啊翔哥你也来了。”
贺峻霖把保温桶塞进栅栏,“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保护你这桶红烧肉差点被车撞死。”
严浩翔一脸疑惑,又有点佩服,问贺峻霖:“你是怎么做到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翔哥你别管他,他就这样的人。”刘耀文接过保温桶,迫不及待地扭开盖儿给慢慢走上来的朋友看,“宋亚轩儿你看我妈做的红烧肉,香不?”
小男孩儿看着肉眼里放光,说话还是慢吞吞的:“嗯,香。”
“你喜欢吃肥的还是瘦的?等下这块这块这块都给你……”
刘耀文抱着桶跟宋亚轩往教学楼走,贺峻霖抓着栏杆朝着小孩儿喊:“怎么回事儿啊,连再见都不说的吗?”
“哦,翔哥再见!”
贺峻霖被小孩儿摆了一道,念叨着“还真不把我当回事儿了”,手里却扶着栏杆乐呵呵地笑。他们看着两个小孩儿背影走远,贺峻霖没来由地来了一句:“我好久都没这么做了。”
严浩翔回到小电驴上,左脚把脚撑蹬开,“什么?”
贺峻霖跨上车,说:“就是把肉分给别人,这事儿我好久没做过了。”
十二月的冷风把人吹得恍惚,贺峻霖撑直着靠在后备箱上,握着护杆的手冻得没了知觉。严浩翔问贺峻霖冷不冷,贺峻霖半会儿没有回答。
“严浩翔,你说如果我哪天饿得半死去敲那卡宴的窗,他会不会把肉分给我?”
严浩翔想了想,说:“卡宴不会,但迈巴赫会。”
“迈巴赫是谁?”
“我啊。”严浩翔笑了起来,“我过去开的迈巴赫。”
“难怪你以前没风湿。”贺峻霖说,“你从屋里头到车里,也就算从五千万的温室跑到五百万的温室。外头的风都不敢吹你,哪儿会给你留风湿的机会。”
严浩翔笑着没作声,身无分文之后,听什么调侃都听得轻松。他以前喜欢把五百万的温室开得飞快,开得人眼都瞧不见模样,只能盯着一溜烟的影子说那车肯定贵。他在闹市走一遭,能拉多少风光。但风光过后,严浩翔自己也不知道该开去哪里。整个城市,哪扇门都为他开着,要去哪儿都是欢迎欢迎赏脸赏脸。可门一开,门后面一个等他的人都没有。
现在他在寒风中冻得要死,却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活着的意思。手在扶手上,脚在踏板上,贺峻霖在身后的座位上,每一个都是一伸手就能握住的现实模样。他的膝盖痛得很,但也只有这种痛敢蹬鼻子上脸,说严浩翔你以为你是谁啊,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普通人吗?
路遇红灯,严浩翔停下了车。贺峻霖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蹬了蹬屁股底下的小电驴,问严浩翔:“那新大洲呢?新大洲会把肉分给我吗?”
“会,新大洲也会。”
绿灯亮起,小电驴欢快地跑了起来。严浩翔开了一会儿,偏过头说:“好冷。”
风把男生的话吹掉了一半,贺峻霖凑过头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抱着我吧。”
(七)
贺峻霖不喜欢呆自己家。
严浩翔见过贺峻霖的屋子,公共厨房旁边小小一间,连上门外的雨棚也不过十多个平方,还不带窗。外头不烧菜还好,一烧菜,整个房间里都是油烟气。
贺峻霖领着严浩翔在自己家吃过一次外卖,床头搭个小桌板,两个人除了床没别的地方可坐。可贺峻霖又偏偏爱干净,外头穿的衣裤绝对不能上床。严浩翔嘴上抱怨哪里给你养的公子脾气,手上却是把桌板连饭碗一起抱起来,支到天井去吃了。
吃到一半,东屋的人家回来烧饭,贺峻霖扔下筷子赶紧跑去开门通风。严浩翔看着一屋子的白色烟气,“算了,下回还是去我屋里头吧。”
就像是一直等着这句话一样,贺峻霖开始大摇大摆地往严浩翔屋子里跑。有时严浩翔下午回家休息,一开门就能看到贺峻霖坐在床上愣着神看窗外的样子。见严浩翔回来,贺峻霖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只是解释:“我洗了澡的,你摸,头发还是湿的。”
“没事,我也不介意。”
严浩翔把伸到自己跟前湿漉漉的脑袋推开,脱了鞋子躺倒在贺峻霖身边:“还在看你的房子?”
“对哇,又盖高了一点。”
贺峻霖用食指和拇指把远处棕色的小楼框住,闭起一只眼精准地比划。严浩翔玩着手机,满不在意地问:“那你兜里的钱有没有多一点?”
贺峻霖一下卡了壳,“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过了会儿,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按照计划是可以的。四月底前凑五万嘛,还有四个月,慢慢来。”
“那我再提醒你一下,四点下班回家,比九点下班回家的人,要少赚五个小时的钱。”
话还没说完,严浩翔的膝盖就接到一记闷拳。直击痛处,毫不留情。
打是打了,但话也是听进去了。隔了几日,贺峻霖也破天荒开始晚归了。
晚上九点半,刘耀文看着贺峻霖一身疲惫走进饭馆,眼睛瞪得浑圆,握着笔杆的手都停了,磕磕巴巴问:“贺儿你咋了?”
“还能怎么,工作啊。”贺峻霖锤着肩走到收拾桌子的严浩翔身边,“天黑得太早了,我等你下班一起回去吧。”
刘耀文耳朵竖得直直的,“怕黑怎么不早点回去?”
“你写你的作业去。”
贺峻霖像是八辈子没受过996的苦一样,委着身子往楼上走,边走边跟严浩翔说:“我先去楼上躺一会儿,你等下好了来叫我。”
“好。”
桌子擦完三张,刘耀文“翔哥翔哥”地把严浩翔叫了过去,指着作业本的题问怎么做。严浩翔拿笔给他划了个题干,稍微提醒了两句,小孩儿也就明白了。严浩翔拉开刘耀文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问:“你为什么叫我翔哥?”
“因为你比我大啊。”
“那你为什么不叫贺儿哥。”
小孩儿愣了一下,紧锁眉头认真思考了起来。在他的印象里,他确实没有叫过贺峻霖哥,也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把它当一个严肃的问题思考,想了许久才模模糊糊地回答:“大概是……他没有大哥的样子?你没觉得吗?他好瘦、现在也没我高了,我叫不出口。”
“他比你高的时候你不叫他哥吗?”
“不叫。”刘耀文摇了摇头,“他刚来的时候就没什么哥哥的样子,嘻嘻哈哈的,我可能跟他比较亲,就随便乱叫了。”
严浩翔来了兴趣:“他也是后面来的?我还以为他一直就住这儿。”
“怎么会哦,他来的时候都跟我差不多大了。”
作业比不上聊天开心,刘耀文回头看了眼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悄悄放下笔,跟严浩翔唠嗑:“他来的时候就住你那一间,他跟你说过没有?”
“他讲过的。”严浩翔想套点别的话出来,“那他后面为什么又搬到小屋子里去了?”
刘耀文说:“为了省钱啊。”
“我从头跟你讲吧,贺儿不是很会说嘛,来了两个星期就跟大家混得很熟了。他那时候急着要找工作,巷里一个大妈就把他带到KTV做服务员,说他嘴皮子溜儿可以赚到好多钱。想想当服务员为什么要会说话啊?其实说是KTV其实是个会所,大妈就专门在梨花巷捞人,看贺儿年纪小嘴巴快就想成个生意。哪想到贺儿进去之后一点面子都不给,冷着脸笑也不笑,话也一句不说。过了几天,他自己把自己赎出来了。”
“他把自己赎出来了?”严浩翔疑惑,“他哪儿来的钱啊。”
“借的吧,他认识的人多,哪儿都能借到钱。”刘耀文说,“后来他还找来个条子,把会所一锅端了。”
嗯,像他的风格。严浩翔心想。
刘耀文看看厨房,又回过头看严浩翔,“这些你可别跟我妈说啊,我在她心里还是个连亲嘴都不知道是啥的小孩儿。”
严浩翔觉得好笑,“行行行,那你给你小相好分肉我也不会说。”
“哎你要不要听了啊?我不说了啊。”
“别别别。”严浩翔拦着刘耀文,“说嘛,我听。”
刘耀文坐回椅子上,继续道:“后来贺儿就找了个工地的工作。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他那时候干活可勤快了,忙到晚上十点多,被投诉噪音了包工头都不让停的。那时候他挺累的,但还是赚了点钱。结果后面有一天收工关灯,贺儿还在楼上,太黑没看清就摔下来了。”
严浩翔心口揪了一下,“所以他才怕黑吗?”
“是怕黑摔的还是摔了才怕黑我不知道。但他也没摔得太重,医院里躺了一周就回家了。”刘耀文说,“回来之后就像彻底顿悟了,晚出早归,睡十二个小时都没什么精神。物质要求也降很低了,没法儿赚钱就拼命省钱呗,他就从你那屋搬了出来,吃得也比以前省了,所以瘦了好多哦。”
“他省钱想干什么,还是买房子吗?”
“对啊,他一心就想买房子。他也给你看了那栋楼了吧?其实那儿以前是个化工厂,本地人都不愿意买的,不过也因为这样才便宜。贺儿是真的铁了心要把它拿下的。他住院的时候屋里遭过一次贼,钱都被摸完咯,他觉得不安全。”
严浩翔沉默了。
严浩翔突然想起那天贺峻霖举着牙刷抓小偷的样子,他踹开房门,跑到衣柜前,又怕到蹲在角落里不敢动的样子。那时候他还觉得好笑,这是一出什么贼喊捉贼的闹剧啊,这个人怎么这么逗啊。他在黑夜里触碰到他发抖的手,把他的慌张当怂。他握着他的裤脚,让他去找手电的时候,他怎么就一点都想不到他是真的害怕了呢?
他怎么就一点都想不到呢,他知道自己把钱藏在哪里,不是因为窥视,也不是因为私欲。他那么清楚,是因为他也曾在这些地方藏过钱。他带了刀上来,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就是想救严浩翔一次。
他想救几年前那个被生活偷得精光的自己一次。
严浩翔低着头没有说话。刘耀文有点急,拍拍严浩翔的肩问怎么了,困了吗?严浩翔抬起头,说对,没事,就有点困了。
饭馆的灯一闪一闪的,刘耀文抬头看了看,冲厨房里喊:“妈,灯开得时间长了,又开始闪了。”
刘姐擦着手走了出来,望了眼厅堂的灯,对严浩翔说:“我看等下也没客人了,你今天就早点走吧,去把贺儿叫下来吧。”
严浩翔说好,撑起身子往楼梯走去。刘耀文跟着严浩翔起身,绕过母亲走到楼梯口。在上楼前,刘耀文拉住严浩翔,压低了声音说:“翔哥,你也别觉得他可怜。贺儿也就是靠骗人赚钱的,他不是还讹了你两千块吗?你住在这地方,心里就要明白一点。”
严浩翔点了点头,拍拍刘耀文的肩,“知道了,谢谢。”转身往楼上走去。
刘耀文仰着头,看严浩翔消失在楼梯转角。刘姐解下围裙,瞥了儿子一眼,“你小子跟你翔哥说什么呢?”
“啊?没说什么呀,我让他走夜路当心点。”
“你怎么不说你用水用电省着点呢?”刘姐一眼看穿刘耀文的心思,懒得说他,“怎么不说贺儿把那两千块全倒贴你翔哥那屋的水电费了呢?我看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刘耀文站在墙边,满脸尬笑,“妈,你都听到了啊……”
“你不张嘴我都能知道你肚子里头那些东西。跟你妈斗,你还早了三十年。”
“哎其实也不能怪我,是贺儿教我的啊。他跟我讲的,梨花巷生存法则——一,梨花巷没有好人。”
“就这破地方还搞出个法则来了?那二三是什么?”刘姐一把把儿子扯了过去,揪得刘耀文哇哇直叫,“我现在告诉你,二,儿子什么事儿都不准瞒着娘。”
刘耀文哎呦哎呦讨着饶,“好的好的好的,记住了记住了,我现在就抄三十遍。”
“三,”刘姐松了手,看了眼楼梯,“别把心意放别人身上。——这点儿贺儿说的挺对,梨花巷要么没好人,要是好人,就准没个好故事。”
(八)
严浩翔离开家的时候走得匆忙,从得到消息到打包逃离,也不过是两个小时的时间。前脚父母刚被警察带走,姐姐后脚就问黄牛买了张火车票。车子留在学校,姐姐打了车一路奔回家,进门第一句话:“收拾行李,去上海。”
只要四个字,严浩翔就明白该怎么做了。这个家里都是聪明人,严浩翔从沙发上站起来,径直走到保姆间去找行李袋,翻找了一会儿,说:“不行,不能去上海。”
严浩翔转过身对姐姐说:“三伯不是在上海吗?你保不准他们会去找亲戚。”
“那去哪里?”
“你让黄牛再多买一张票,从上海转车去苏州。大城市安保全,小城市容易被找到,不大不小的比较保险。”
家姐拔掉电话卡,又重新插了一张,手指在短信上啪啪地打着。严浩翔打开衣柜,把压在最底的旧衣服翻了出来,随手拿了几件黑白灰的普通颜色往行李袋里塞,“你再给我写个可以联系的日期,最好是四五个月以后。我到时候买个电话卡给你室友发条垃圾短信,你看到就给我回个信。”
“行,我尽量四五个月就搞定。”
严浩翔把鸭舌帽一压,从姐姐手中抽走了写着日期的便签纸。
贺峻霖指着床头的便签条问严浩翔,“你这是什么东西?女朋友生日吗?”
严浩翔有点无奈,靠在床头望着贺峻霖,“你看像吗?”
“也是,没得钱还耍什么女朋友。”贺峻霖又重新趴回到窗台上,脑袋窝在臂弯里看躺在床上的严浩翔,“所以呢?今天这个大日子要做什么?”
“要去搞一张电话卡。”
“那是挺困难的,你又没身份证。现在电话卡都要实名的。”
严浩翔用脚戳了戳贺峻霖的屁股,“你没什么办法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和你不一样,违法的事情我从来都不做。”
“那你还讹了我两千块钱。”
“那是正常手续费。”
严浩翔直起身子,弯身凑到贺峻霖面前,近得可以感受到他起伏的呼吸。贺峻霖也没有要把头避开的意思,还是垂着眼睛看着严浩翔坏笑。
“那你还收留逃犯?”
贺峻霖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撑着胳膊把自己从床上支起来。男生拖沓着鞋子,蹭蹭蹭跑下楼,又蹭蹭蹭跑回来,往严浩翔怀里丢了一部老年机,“用这个吧。”
严浩翔没见过这么破的手机,四角的壳儿都是胶带粘的。他把玩着手机,怀疑道:“这还能用吗?”
“不用就还给我。”贺峻霖蹬上床去抢手机,严浩翔伸直了手把机子举高,贺峻霖扑了个空,跌到严浩翔怀里。
“要用要用。”严浩翔赔着笑,摸索着按键开了机,“这里能打吗?”
“这里信号弱,你得去城门上打。”贺峻霖答,又像是故意要扳回一局一样,笑着提醒,“哎呀,忘了你恐高,对不住了啊。”
“去就去,你当我怕啊。”
城门不过九米高,苏城十几座城门里,这座算是矮的了。贺峻霖揣着两个橘子,一蹦一跳爬上了城墙,两只腿在过往的车流上晃荡着,唤严浩翔跟上。
严浩翔手扶着石砖,低头看了眼城门脚下来来往往的行车,犹豫了一下,还是背靠着贺峻霖向里坐了下来。
“你看看你,怂不怂?怂不怂?”贺峻霖用背顶了顶严浩翔的背,侧手递过一瓣橘子,“你往外头坐坐,别等下把我顶下去了,那到时候你真要成A级逃犯了。”
严浩翔接过橘子放进嘴里,照着便签条背后的号码发了条“快递放楼下了,速来取”的信息。没过几分钟,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姐,在干嘛呢?”
“喝下午茶呢,男朋友带我来的。”
时间过去五个月了,该平息的风波都已经平息了。不论是演的还是真实的,姐弟俩都没有在怕的。两人的语气平常到就像是某个普通下午的家庭闲聊,贺峻霖咬着橘子,脑袋里似乎都能看到严浩翔和他姐姐平日里躺在真皮沙发里唠嗑的样子。
家姐也没问严浩翔过得怎么样,她对弟弟有十足的信心,不论他手里有多少钞票也都能把日子过得妥当。她简单说了一下那边的情况,父母还没出来,资产也在封着,碍于男朋友父亲的地位,市里不敢把她怎么样。
姐姐抱怨了一下,“唉,读了这么多年书,股市里没赚个千万,也有个八百了吧,最后还是要靠男人。”
严浩翔笑了,顺着姐的话嘲她没本事。姐来了气,说你还是不是我亲弟弟?你干脆就留那儿吧别回来了。
“行啊,反正我在这儿也挺好的。”
严浩翔靠着贺峻霖的背,男生大衣下的热度从脊梁传到自己身上,严浩翔觉得这人还真挺暖和。手在身侧护着他,严浩翔挪了挪身子,贴得更紧了一点。
“能搞得定吗?”严浩翔问。
姐姐没把话说满,“就是需要时间,毕竟我也没过门,感情牌打不过利益牌。趁现在媒体的消息都过了,我就再跟准公公协商一下,也就看对方的条件我办不办得到罢了。”
“我就很奇怪了,那个工人不是被同事推下楼的吗?不是民事纠纷吗?为什么会顺着查到我们家漏税?”
“你以为呢?”家姐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你以为我用了多少钱摆平这事儿的?”家姐捂着手机跟他解释,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小了不少,“他哪里是被推下去的?他就是我们厂建制没达标出的问题,没有防护没有安全网,一脚踏空摔下去的。”
严浩翔怔了。
一时间,严浩翔似乎看到了那个人摔下楼的样子,死者扭曲地躺在水泥地上,脑袋边的血绽成一朵残缺的花。他看见死者睁大的眼睛直直地对着天空,放大的瞳孔里是来不及发出的疑问,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我。
严浩翔没有见过死者,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有一个人也曾这样跌落到地面,也曾在黑夜里睁大着眼睛仰躺在地上。他们同样认真辛苦地努力着,也同样被现实打了耳光撕成碎片扔到废墟里。他们落在地上的那瞬间,脑袋里想到的,会不会是同样一件事?
一个死去,一个活了下来。一个躺进资本家铸造的棺材,一个搬进了弄堂里最小最破的屋子。一个被媒体塑造成同事纠纷的牺牲者,一个坐在城门上背靠着杀人犯的儿子剥橘子。
很难说明是哪一个死了,又是哪一个活了下来。
严浩翔感受到背脊处越来越低的温度。身后的人停止了一秒的动作,而后又恢复往常,合手剥起橘子。听筒里姐姐的声音有些疑惑,喂喂喂了三四遍,严浩翔听着,脑袋却还是空白的。
严浩翔起身,拿着手机走远了几步,“喂,没事,刚才信号不好。”
姐姐定了心,继续道:“总之我会把事情摆平的,这一点你放心。你就当给自己放了个长假,修养修养。”
“嗯,好,那我挂了。”
“嗯,拜拜。——哦对了,你没跟你那些狐朋狗友联系吧?”
“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姐姐说,“大概看找不到你了,就有个来问我你在哪儿。小朋友,没工夫搭理他。你没跟他们联系就成了。”
“没有联系,我不会这么傻。”严浩翔说,“好了,我挂了。”
“嗯,拜拜。”
“拜拜。”
严浩翔放下手机,贺峻霖嘴里鼓着橘子,走过来接过手机揣进兜里。下过雨的石阶滑得很,贺峻霖扶着城墙小心翼翼地往下走,问:“你跟你姐说什么了?”
严浩翔看贺峻霖走得慢,抬起胳膊让贺峻霖扶着自己,“我说我不回去了。”
贺峻霖不觉得好笑,拉过严浩翔的手腕,没给回应。
“我是说真的。”严浩翔说,“你搬我屋里来吧。”
贺峻霖吓得一撒手,蹦出个半米远,“啥?”
“你不是要省钱买房吗?正好我也要省,那我们干脆住一个屋得了,双赢。”
(九)
同居的日子过得安实,房租上省下的钱,严浩翔全用来给贺峻霖买吃的。晚上睡觉,贺峻霖都是打着饱嗝儿躺过去的。严浩翔搂着贺峻霖,两手在他身上乱摸,嗯,手臂上有点肉了,再往下,肚子也鼓起来了,摸不见肋骨了。再往下,你上身这么瘦,怎么肉全落腿上了?
严浩翔的手指在贺峻霖大腿上滑走,他太喜欢贺峻霖带点肉感的腿,脑子里不正经的想法小烟花一样砰砰冒出来。他钻到被窝里,像品尝一样在他大腿内侧轻咬了一口,惹得贺峻霖身子一抖,一脚踹在严浩翔脸上。
贺峻霖岔开话题,“你鞋是不是破了?我看你今天拖着脚走的。”
严浩翔点点头,离开家的时候选了双旧鞋穿,一双鞋磨了半年,再好的鞋也会裂。贺峻霖翻了个身,留给严浩翔一个没有兴致的背影,“明天带你去买双鞋吧。”
“不用了吧,去菜场补一下就好了。”
“过年穿破鞋,一年都倒霉。”贺峻霖捂在枕头里说,“就当新年的礼物了,——钱你自己出啊,我可没有钱。我还要省着买房子呢。”
第二天,贺峻霖埋着头在衣橱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个灰溜溜的古驰挎包,贺峻霖倒拎着古驰抖落抖落,“进商场得背个好包,商场里都是看人下饭的东西。”
严浩翔把脚塞进裂了底的破鞋中,使劲踩了踩,好像能把底儿踩回去似的。他瞟了贺峻霖一眼,“你怎么不把这包卖了?还能凑点钱买房。”
“假的,能卖个八十就不错了。”贺峻霖把包挎上身,在镜子里左右看了看,“不图赚钱,只图赚个态度。平时对人笑累了,偶尔也想看别人对自己笑笑。”
兜里揣了两三百,背着个假包,严浩翔和贺峻霖也只敢去去中低线的商场。严浩翔环顾了一下四周,家里收藏的那些牌子一个都没有,随便进家店拿起一双鞋子,严浩翔看了两眼,又把鞋子放了回去。
“靠怎么这么贵。”
前面柜姐还在夸贺峻霖的包好看呢,后面就听到严浩翔一句漏了陷的吐槽。柜姐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在贺峻霖身后翻了个白眼,大步走过去,把严浩翔放回去的鞋子重新摆了整齐。
不是贺峻霖说,严浩翔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以往这个价钱,后面再加两个零,严浩翔都能手一挥,就它了来俩。但人在梨花巷过了半年,出了巷子什么都觉得贵。严浩翔蔫蔫地蹲在商场门口的阶梯上,问贺峻霖:“我不会是被你同化了吧?”
贺峻霖指着严浩翔,气得说不出话,“你穷你能怪谁啊。”贺峻霖蹲在严浩翔旁边,嘀咕道,“我也没想到现在三百块还买不到一双球鞋,不然我们去大卖场看看吧?卖场里的便宜。”
严浩翔琢磨了一阵,“不了,还是回去菜场里头补一下吧。新鞋还要磨,还是旧鞋穿得舒服。”
贺峻霖说:“那行吧,回家吧。白让我带个包出来。”贺峻霖站起了身,甩了甩发麻的腿,想到什么似的,“包都带出来了,不然你陪我去看房吧。”
那是严浩翔第一次走进贺峻霖的理想。
严浩翔跟着贺峻霖扑颠扑颠的小挎包,被和颜悦色的售楼小姐带进样板房。严浩翔想起刘耀文说的,确实一进门就有一股化工味儿,开了十个新风都没什么用。售楼小姐先截了话头,说我们样板房才装好,有点味道是正常的,交房了之后通通风就好了。
哪里像是刚装好的样子,走廊里的墙纸都发了霉了,开发商像是补错一样,拿胶又敷了一层,好好一堵白墙,怎么看怎么奇怪。
严浩翔站在屋中央,不用走动就能把七十平米的小屋子全看个透。他姐一个卧室也不比这整间屋子小多少,看过去那是样有模有样的多。就算是这样,这房子也不愁得没人买,售楼小姐电话还是响个不停。
售楼小姐指指手机,欠了欠身子。贺峻霖说没事您去忙吧,我们自己看看就行。
等人走远,严浩翔走上去,刚想跟贺峻霖说话,贺峻霖就在屋中央兴奋地比划了起来。
“你看这厅多大啊,都可以在里头打太极了。这儿放个桌子,这儿整个柜子。唉,一个七十平的房子干嘛非要隔两个卧室呢?一个卧室不也够用了吗?现在搞得每个房间都好小……不过留一个也好,到时候我们要是打架,还可以把你踢到次卧去睡。”
严浩翔的手停在“我们”两个字眼上。贺峻霖像是已经看到了未来一样,踱着小步在屋子中间做规划。他不敢再问他一遍那两个字的真实性,他怕是他听错,又或是他嘴快没注意。他突然觉得这一刻蛮好,什么都蛮好,要是时间停在这里,他保不准会像最小最无知的时候一样,开心到流眼泪。
贺峻霖拉着严浩翔的胳膊往阳台走,“我最看中它这个阳台,你过来,我指给你看。”贺峻霖走到栏杆跟前,踮着脚伸了半个身子出去,手指指着远方一团黑压压的屋顶,问严浩翔,“你看那是什么?”
严浩翔往前站了一步,“什么啊?梨花巷吗?”
“对啊对啊。”贺峻霖说,“那个高了一小截的房顶看到了没?那就是你那屋子,我没骗你吧?确实是全巷最高吧?”
严浩翔眯着眼努力了半天,终于在一片黑漆漆的砖瓦里找到了露出的一小截白。旁边的贺峻霖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拍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打得严浩翔都有点疼了。他在这一刻终于还是变回了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天的小孩子,冻得发红的手指在灰蒙蒙的空气中一通乱划。
“你看,梨花巷真的跟迷宫一样,我在顶上看都看不到哪儿能进出。”
严浩翔认真分析:“嗯,因为它分支比较多。”
“是不是跟蚂蚁洞一样?”
“有点像。”
“哈哈哈里头住的人也跟蚂蚁一样。”
严浩翔看向贺峻霖。贺峻霖的脸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兴奋的,他乐呵呵地说,蚂蚁住得也湿唧唧脏兮兮的,蚂蚁也每天忙啊忙啊不知道忙些个什么东西,蚂蚁也不知道哪天就被一脚踩死了,蚂蚁也不会因为别的蚂蚁死了停下干活。你看,梨花巷的人不就是蚂蚁吗?
贺峻霖把话说得像绕口令,又快又怡悦。他一直笑着,他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笑得都快要从阳台跌出去了。严浩翔的右手紧紧抓着他的外套帽子,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眼前人就要消失了。
夕阳的光穿过空气里几百重的微小颗粒,最后落进阳台的,不过是天神施舍的几亿分之一。贺峻霖在唯一的一小片阳光里手舞足蹈,最后像个用尽了力气玩累了的孩子,喘着气缩回到阳台里。
他看着远处的巷子,脸上带着笑,若有所思道:“只要买了这房子,我就算从梨花巷出来了。
“——我就真的走出来了啊。”
(十)
除夕夜,刘姐烧了八道菜,七道里头都带着肉。刘耀文沾了一筷子,没有灵魂地夸好吃,转手又拿起手机噼噼啪啪打个不停。贺峻霖抬了抬胳膊,示意严浩翔把刘耀文手机拿走。严浩翔手一碰,正巧碰到最新一条消息,宋亚轩半带着撒娇的“那你等下来不来找我玩嘛,我们放烟火”的语音冒了出来。
刘姐脸色一沉,刘耀文乖乖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场面十分尴尬,尴尬到刘耀文撒着奶疯给严浩翔和贺峻霖敬酒都没能挽回。刘姐瞥了儿子一眼,把话题转到两个年长的身上。
“贺儿那楼什么时候开盘?我把钱准备好了,你要不今天就拿走?”
贺峻霖一嘴的肉没来得及咽,严浩翔先帮他回了话:“四月底开,还有两个月,不急。”
贺峻霖好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抹了抹嘴,“对对,您先自己拿着,还能得两个月利息。”
“小张那里说通了吗?”
“那可不,现在就剩自己这儿要再凑两万了。”贺峻霖说,“说实话吧,我先跟他讲的,做足了准备才跟您来讲。”
刘姐拆了鱼,中间的鱼段一半放严浩翔碗里,一半放贺峻霖碗里,“那你还是把我当外人。亏得我把你当儿子,你还不认我这个妈。”最后一条鱼尾,刘姐想都没想就往刘耀文碗里送。刘耀文看着饭碗里干瘪瘪一条尾巴,哑口无言。
不愧是在梨花巷呆了三十年的女人,刘姐一句话就让贺峻霖慌了阵脚,他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说了三四个。严浩翔帮贺峻霖解围,说:“贺儿跟我讲过的,等拿到房子,第一个就请您去玩。”
刘耀文冒了脑袋,“我也要去。”
“去去去,去什么去。”刘姐嘴上斥责,脸上却藏不住笑,她拍了一掌儿子的脑壳儿,“别以为贺儿他们有了房子你就有地方和小相好私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全城禁烟火,你不开个二十多里地去哪儿放?还放烟火呢,我看你是心里放火,嘴上放屁。”
贺峻霖对烟花没什么想法,严浩翔脑袋里还有一点影子。去年还在一线江景的公寓楼顶赏烟火,今年落到空了城的市中心,别说烟花鞭炮了,一条大街,人都见不着几个。贺峻霖说租在这里的多是外地人,一到过年全奔着老家跑了,所以梨花巷的除夕,比平常可怕多了。
巷口的路灯又坏了两盏,贺峻霖把自己都说害怕了,掏出手机说:“烟花放不了,我们听点声响吧。”
整个梨花巷,亮灯的不到十家。严浩翔和贺峻霖走在弄堂里,伴随着音质不高的沙沙的烟花声,总觉得更是诡异了几分。
严浩翔皱了皱眉,“光有声音不行,我们生点火吧。”
于是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捡树枝,黑灯瞎火的,趁没人掰了几棵茶树。贺峻霖有点担心,“这树真死了吗?等下不会有人来找我们吧。”
“不死也活不久了,你看叶子都掉没了,我看活不过这个冬天。”严浩翔边说边撅了两根树桠揣兜里,“没事,来人了我罩着你。”
“嘿在梨花巷我还用你罩着?”
捡树枝捡了半天,生火又是半天。严浩翔和贺峻霖蹲在天井里,看着火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放在身旁的手机里,烟花噼里啪啦地作响。贺峻霖有点冷,凑着头烘自己的脸。
“熏吗?”严浩翔问。
“熏。”
“你不怕火吗?”
“火有什么好怕的。”贺峻霖一脸嫌弃,更是把鼻子凑得近了一些。
严浩翔往火盆里添着树枝,说:“我姐挺怕火的。”
“你姐怕火啊?”
“嗯,她小时候拔火罐伤着了。她要是看到这火盆,肯定跳得三米远。”
天井安静得不像话,只剩手机里不断循环播放的劣质声响。贺峻霖眼瞳里的火苗摇摇曳曳,他看着火盆看了很久,突然问严浩翔:“那你想不想你家里人?”
严浩翔思考了一下,说:“我跟我爸妈关系比较淡。姐姐嘛……”男生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说,“可能还是有点想的。”
贺峻霖没有说话。这个问题本该就到此为止了,再问下去,两个人都会舍不得。两个人望着飘摇的火星,给彼此都留了一点空间。
说到底,严浩翔和贺峻霖也不过认识半年,这半年的悲戚喜乐,重量到了,质量却没有。任是哪一方突然离开,过个三五个月,可能也就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了。他们怀着违乡负俗的落寞走到了一起,要是执意求个结果,也就太傻了。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当傻子,折折腾腾大半年,终于还是有一方让了步。
“没给我准备礼物吗?”严浩翔问。
“没有,没钱。”贺峻霖头也没抬地回答。
“那我给你吧。”
严浩翔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手心递到贺峻霖面前。贺峻霖拎起他手心里碎成两半的身份证,忍不住笑,“这什么啊这是?”
“我把身份证掰了。”
严浩翔的脸被火光映成红色,眼睛里盛满了二十多年未曾让其见世的真挚。他坐得端正,好像面前的不是坏了灯的破陋蓬荜,而是镶了水晶的高档餐厅一样。严浩翔看着贺峻霖的眼睛说:“我不走了,我想陪你留下来。”
贺峻霖笑得合不拢嘴,好生生破坏了恰好的气氛。贺峻霖说,你先别矫情,你等一下。然后三梯一步地跑上楼,抱着一个鞋盒跑了下来,往严浩翔怀里一塞,“喏,回礼。”
火光有点暗,严浩翔把压得全是凹的鞋盒拿近火苗,一开盖儿,眉眼都皱到了一起。
“你还真去大卖场给我买鞋了?”
“对啊。”贺峻霖点着头大笑,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谁要一张掰坏的身份证啊?还是我的礼物比较值钱。”
门口传来一阵铃响,老巡警提着手电摸了进来,把私自放火的两个人逮了个正着。
“我说怎么会有烟。”探照灯的光直直地照在两个人身上,老巡警板着满是皱纹的脸凶道,“巷子里放火还要不要命了?不知道这些房子都是木头搭的啊?
贺峻霖本能般地换上讨好的笑容准备起身,手却被严浩翔一把拉住。严浩翔让贺峻霖坐下,自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哎真不好意思,我们今年不是没买着回老家的票嘛。想着过年过年,多少得有点烟火气,就着了个火盆过过瘾。您别急,我们这就灭了。”
严浩翔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瞬时把火盆浇了个灭。巡警透过老花镜看了眼严浩翔,没什么好说,口袋里掏出本子打算开罚单。严浩翔见势往老巡警身旁一靠,拽着他的右胳膊,“大过年的,就饶了我们一次吧。您看全梨花巷的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就剩我们两个。凑了点钱,两碗面两瓶酒,就把这年给过了。您就放过我们一回吧,积善积德,来年大吉大利啊。”
这回轮到贺峻霖看着严浩翔目瞪口呆了。老巡警琢磨了一下,收起了纸笔,走的时候严浩翔还在身后搀着,一声声“过年快乐好人好报”叫得比亲爷爷还亲。等人家骑着车走远,贺峻霖才回了神,啪啪地为严浩翔鼓起了掌。
“厉害啊严浩翔,有模有样啊。”
“那是,你不看看跟谁学的。”
严浩翔回到天井收拾火盆,贺峻霖在一旁意犹未尽,“你现在倒真像梨花巷的人了。”
“是吗?”严浩翔端起火盆,向楼上走去,“可惜马上就要离开这地方了。”
“嗯?为什么?”
严浩翔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身后的贺峻霖。男生的眼睛被月光照得亮亮的,小楼太黑,但贺峻霖还是看见了他嘴角的笑。
“我给你留了两万块,塞你包里了。”严浩翔看着贺峻霖,“新年快乐,买房去吧。”
(十一)
开盘的前一个晚上,贺峻霖整夜都没有睡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躺在床上,脑袋里从明天吃什么到宇宙有没有边,什么都有。他还记得小时候秋游前一晚的激动,还记得拉着父母在超市里买零食的样子。如果不是买房子,他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因为开心而睡不着了。
贺峻霖在床上打了两三百个滚,滚到严浩翔在梦里喊“船要翻了,贺儿你先走别管我”。贺峻霖支起身子,撑在枕头上看严浩翔在睡梦中急得冒汗,憋着笑不敢出声。他想等拿到房子后,一定要买张好点的床,起码不能做的时候还要担心会不会塌。别的家具不要也罢,单放张床,也足够两个人快活了。
眼睛睁到凌晨五点,贺峻霖实在没了辙,也干脆不逼自己睡了。他跨过严浩翔走下床,打开衣柜翻自己的包。
嗯,很好,钱都在,人也在。贺峻霖望了望床上的严浩翔,拎着包想把拉链拉好。
老年机从包里掉到地上,砸得地板一声响。贺峻霖赶紧把手机捂了起来,手指不小心点开了屏幕。
屏幕上显示有新的信息,贺峻霖觉得奇怪,机子他几年没用过了,谁会给他发消息。贺峻霖心想,不会是严浩翔姐姐吧。他握着手机思忖了一下,还是打算打开看一眼。
消息确实是重庆发来的,但不是姐姐。老年机的分辨率不高,贺峻霖借着晨曦的微光,模模糊糊把几十条短信看了一遍。除去各种看得懂和看不懂的脏字儿,剩下来的,不过是一个没头没尾的威胁。
“严浩翔,你吞了我找你买鞋的五万块去哪儿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混白道的主,你不出来我就去问你姐了啊。”
最后一条消息附了张图,图片半天加载不出来。但是后面一句“你姐挺漂亮的啊,借哥尝尝看”,看不到图多少也能猜到个大概。
贺峻霖熄了屏幕,在黑暗中坐着。
他就这么抱着腿坐在衣柜旁边,在黑暗的房间里缩成一个微小的点。他坐了很久,像是把自己的皮肉一寸寸亲手剥离开来那么久。最后他看了严浩翔一眼,挎上包,出了门。
要到很久以后了,久到严浩翔都快忘记贺峻霖长什么样了,他才知道那个清晨发生了什么。
那时他在柏联泡了汤刚出来,家姐递来冰水,两个人坐着聊,也不知怎么就聊到那个让人头疼的朋友。家姐问,你最后把五万块钱还给他了吗?
“还什么钱?”严浩翔咬了块冰在嘴里,“当时我看断货了就没接他这单了,压根没收钱,他还有脸让我还钱?”
姐点点头,看严浩翔有点生气,便解释说:“我说他怎么突然就不骚扰我了呢,还说有我裸照。要了命了,你怎么会跟这种人玩在一起。”
严浩翔欠揍地回了句:“姐你这身子也没人要看吧?”果不其然遭来一顿暴打。收拾完弟弟,家姐缓了缓气,“亏我当时还有点上了心呢,他说照片给你手机发过去了,我就怕你联系他暴露了位置。”
严浩翔不说话了。
“什么手机?”
严浩翔是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的。
他醒来的时候,贺峻霖还在旁边睡着。他在他身边滚了一个晚上,到早晨了倒是呼呼大睡起来。严浩翔推了推贺峻霖,说起来了,买房去了。
梦里的人半梦半醒地哼了一声,把严浩翔的手推开,“不买了,起不来。”
严浩翔晚上睡得实,所以他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贺峻霖抱着他的古驰,带着一部老年机去城门上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男孩儿在清晨空无一人的城墙上坐了多久,他不知道他手机里一块一块累起来的余额,是怎么在两秒钟里突然变成了零,也不知道他在羊肉店外来来回回走了多久,才把包里的钱给老板娘还了回去。
贺峻霖是个聪明人,他太知道怎么样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但凡露出一点破绽,严浩翔也不会由着他的性子,躺在床上抱着他说,“好好好,那听你的。我们不买了,留着钱吃喝玩乐。”
如果严浩翔看到一丁点漏洞,他就能猜到那天早上的贺峻霖坐在城墙上,在鸟雀的啼鸣中对着电话装一个刚拿到这个号码的企业家。他把话说得惟妙惟肖,苦口婆心地教育电话那头还没睡醒的哈批,说你这么想要钱还不如和我一样早点起来赚,最后大手一挥,说你幸好碰见的是我,老子最不缺的就是钱,五万块我打你支付宝上,你也洗心革面别去骚扰人家姑娘了。
但是贺峻霖什么也没说,他就乖乖地缩在被窝里,打着小猫一样安恬的呼噜。他每翻一个身,都能断断续续地呓语一个那房子的缺点,味道大、房间小、风水不好还死活不肯降价。严浩翔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原来你也知道啊。”
贺峻霖嗯嗯两声,翻个身又睡了回去。大概是把脸捂在了枕头里,男生的声音听着闷闷的,“我是这辈子都离不开梨花巷咯。”
——“我这辈子都走不出去了。”
(十二)
六月初,家姐带来了好消息,说事情压下来了,资产也解冻了。补上了税罚了点钱,爸妈都回来了,财产也没什么影响。
家姐在电话那头问严浩翔:“你拾掇拾掇,什么时候回来?我先给你订机票,让我们小少爷坐头等舱风风光光地回来。”
严浩翔抬头看了贺峻霖一眼。不远处,贺峻霖一身薄衣混在城楼上喝茶的大爷中,饶有兴致地逗他们笼子里的鸟。严浩翔背过身,看着城门外的矮房,对姐姐说:“我不想回去了。”
电话那头家姐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得无奈又恨铁不成钢,“我就猜到是这样。”
严浩翔没有回话。家姐止了笑,语气比出事那天还冷,“严浩翔,我跟你说,你可以说‘我要先等等’‘我想把这里的事儿先处理一下’,但是不可以说‘我不想回来’。想和不想都是小孩子才会说的话,你七岁以后就没这样说过了,你是怎么了?把苏州当家了?”
“那不然呢?把你那儿当家吗?”
话是过了分的,严浩翔自己也知道。如果在平时,姐姐听了一定铺天盖地一顿痛骂,外加上手打两巴掌也不是不可能。骂得出打得出,是因为两个人都知道是玩笑话,上嘴上手都是好玩儿。但现在不是了,家姐在电话另一头缓慢而平静地呼吸着,严浩翔看过家姐玩股票的样子,她抱着手臂,盯着屏幕上的红绿线,眼睛里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现在就是这么看着他的,不是看亲弟弟,而是看一支跌停了的股票。
“姐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我们家算不算好人?我七岁以前觉得大家都好,爸妈一年回一次家我都觉得他们好。后来我发现我们其实没那么好,结果所有人都跟我讲,你以为世界上有好人吗?谁不是披了层皮在那儿笑。我也就没觉得自己多差了。”严浩翔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又要说小孩子才分好坏,大人只有利弊,所以我也没提过这个问题了,我自己也不去想了。谁拿了钱不开心啊,有钱不就成了。”
“结果我来到这个破地方,第一天就被讹走了两千块,后面又被拉到黑店里当苦工,白天打杂晚上当家教,孩子早恋了老板娘拎着棍子连我一块儿骂。骑电瓶车得了老寒腿,上错了道儿被交警跟在屁股后面追。过了年一双鞋也买不起,菜场缝两针回家继续拖着走。”
严浩翔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笑着笑着鼻子也酸了。小少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隔着桥头跟姐哭诉,好像八百年的倒霉都落到自己身上了一样。他又跟小时候不一样,姐说不哭了,我们回家吧。他袖子一抹,倒是向后面退去了。
“要说利弊,那我在这儿真是亏大了,天天都亏,没一天赚的。”严浩翔说,“但是我也没那么难过,不说难过,其实我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我还不知道人原来是可以过得这么开心的,原来被讹了钱、被罚了款、被狗血淋头一顿骂都可以是开心的。姐,我哪有别人说的那么聪明,我可能天生就是个神经病。”
六月的风好暖和,吹在脸上痒痒的。严浩翔听见电话另一头姐姐牙齿间发出的摩擦声,他想她一定气得很,但还保持着她大小姐的样子,翘着二郎腿端着身子,整个尼依格罗没一个人能看得出来她脑袋里在杀一个人。严浩翔在她的幻想里被肢解成八段,尸首全无了都忍不住笑觉得滑稽。
“你就是个神经病。”家姐咬着牙,语气里还是大方得体的长姐样,“你信不信我今晚就去找你?”
“你不会的,我们家不是这种性格。我要真出事了,你们巴不得我死在外面也不要回来败了自家名声。”严浩翔笑着说。
严浩翔转过身,贺峻霖还在乐此不疲地跟大爷套着近乎,大爷把鹦鹉从笼子里取了出来,搁在贺峻霖的手腕上。贺峻霖又兴奋又害怕,一条小细胳膊撑得笔笔直。鹦鹉立在他的手上,点着脑袋说“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周围一圈大爷都被逗乐了,拍着小年轻的肩说,好兆头好兆头。
严浩翔看着贺峻霖,嘴角止不住地笑。他问姐:“姐,前面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有人敲你车窗问你愿不愿意给他分点肉,你会给吗?”
“你有病啊严浩翔,你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说话神神叨叨的?”
“哎你先答嘛,答了指不定我就愿意回来了。”
“不给,我干嘛给他。”姐骂道,“你脑子给我清醒点,抓紧给我回来。”
严浩翔哦了一声,不带魂儿地敷衍着。贺峻霖把鹦鹉塞回鸟笼,转身看了一眼严浩翔,口型拼出一个“你打好了没?浪费我这么多电话费”的无声抱怨,严浩翔动动嘴,说快了快了。
“那真不巧,我会给。”
严浩翔挂了电话,朝贺峻霖走去。贺峻霖看了眼屏幕上的通话时间,嘶嘶地心疼钱。两个人跟遛鸟的大爷道了别,走下城门。
“接下来去干嘛?”贺峻霖问。
“去买房。”严浩翔答。
“啥?”
严浩翔站在小电驴旁边,在口袋里摸钥匙,“我的卡解冻了,我们去买房吧。”
贺峻霖没缓过来,“买什么房?”
严浩翔看了看四周,走到城门下的城区导览地图前,用手随便画了个圈。
“这个圈儿里,你想买哪个就买哪个。”
(十三)
贺峻霖做过一个梦。
梦里自己还是十五岁的样子,拖着掉了一个轮子的行李箱来到梨花巷。他怕黑,站在巷子口不敢进。大妈说,孩子你新来的吧?来,我带你进去。贺峻霖便跟在大妈身后走。大妈说这不是个好地方,你还年轻,要好好赚钱早点搬出去。有钱的人家都走出去了,没钱的人才在里头瞎转。
大妈边说边走,越走越快。贺峻霖拖着箱子,说阿姨你慢点,我跟不上了。大妈回过头骂他,你太慢了,赚钱的事儿可不等人。她拽过贺峻霖的手跑,往一片黑影跑去。贺峻霖说阿姨我箱子断在后面了,我不走了,我要回去找箱子。
话还没说完,他就掉入一片水中。
贺峻霖在水里挣扎,他蹬着腿划着手,勉强抬头吸了一口夹着一半水的空气。水下的脚腕被油腻的水草一把缠住,扯回水里。贺峻霖拼了命地甩着腿,水草纠缠着,沿着他的小腿胫骨一路往上,缓慢而猥琐地攀附着他的下肢,一点点向大腿蔓延,黑暗一点点,一点点将他吞噬。
贺峻霖失掉最后一口气,惊醒于凌晨三点浸满汗水的枕头上。
贺峻霖撑在还没上漆的水泥砖上,从他心仪的房子里遥望远处的梨花巷。严浩翔走上前来,说看了那么多房子,你怎么还是想买这一间?
“怎么,这个不好吗?”贺峻霖反问。
“临湖的那个不好吗?一线湖景大平层。你想要市里的话,我看留园旁边那套别墅也可以啊,没了事还可以去园林里逛逛。”严浩翔觉得没劲,“还不是你说的嘛,这里味道大、房间小、风水还不好。”
贺峻霖回过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开盘那天啊,让你起来买房你又睡过去那天。”
“那是我的错,我不能这么说它。”贺峻霖伸手摸了摸外面的墙壁,像是安慰这间屋子一样,“它是我的白月光,这么说太不尊重了。”
俯了大半个身子在阳台外,贺峻霖一个趔趄,差点翻了出去。严浩翔扯着他的帽子一把把他拎回来,责备道:“你能不能当心点?还想再摔一次啊?”
贺峻霖倒是嘻嘻哈哈,“呀你知道我摔过啊,谁告诉你的?刘耀文?”
严浩翔没了脾气,叹了口气。贺峻霖满脸骄傲地拉过严浩翔,指指隔壁在建的那栋楼,“你看,我就是从那栋楼摔下去的。”
“你从这儿摔下去的?那你还买这儿的房子?”
“我又不迷信,管他的呢,便宜就好。”
贺峻霖也是心大,趴在样板房的阳台上,说:“其实想想我自己也有责任,天一黑,梨花巷的灯一亮,那边就太漂亮了。我看着看着,脚就踩空了。”
“我真搞不懂你,你怎么住在梨花巷想外面,来了外面又想回去。”
“嘿巧了,我也搞不懂自己。”贺峻霖撑着脑袋笑,他看向严浩翔,“我过来第一天,一个大妈就跟我说,梨花巷吃人,不能在这里迷路,磨了脚都要从这里走出去。有本事的人都能走出去,没本事的才会被困在里面。”
严浩翔质疑道:“那我到现在都认不清路,你是说我没本事咯?”
“对就是没你本事。”贺峻霖肯定道,“梨花巷我闭着眼都能走出来。”
贺峻霖站累了,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眼睛还是朝着外面。
“后面我才知道梨花巷的人都不说真话,也不说假话,真话假话都得混着说。就比如那个大妈吧,梨花巷吃人,假的,是她吃人。不能迷路,真的。磨破脚也要跑出去,真的。那最后那句话呢?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你管它真的假的。”严浩翔坐在贺峻霖旁边,翻售楼小姐给他准备的购房材料清单,指节在一堆纸张上敲了两下,“合同一签,你就算从梨花巷走出来了。”
“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严浩翔靠倒在沙发上,看着贺峻霖,说,“那我也跟你说个事儿吧,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苏州?”
贺峻霖摇摇头。
“因为这儿以前叫‘吴’。‘无’嘛,什么都没有嘛,所以我什么都没有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贺峻霖哑然,“你这笑话讲的没什么水准。”
“我是跟你讲真心话。”严浩翔辩解道,“我是空着手过来的,所以也没打算带什么东西回去,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件好事儿,所以我连回忆都不打算带回去。”
严浩翔顿了顿,“结果呢,从无到有了你,从无到有了这间屋子。我其实是想说,有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慢慢创造,也有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慢慢丢掉。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没有心,但也挺好的。”
狭小的客厅里,两个人对视了十几秒。有一瞬间,严浩翔自己都有点被自己感动了,下一个瞬间,贺峻霖像兔子一样跳到沙发的另一头,抱着手臂蜷缩成一团。
“啊,好尴尬啊……”贺峻霖面部扭曲道,“还有点恶心。”
严浩翔像颗漏了气的小皮球,蔫蔫地靠在沙发上。没有什么比打碎一个狮子座精心酝酿的情话来得更伤人自尊了,严浩翔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贺峻霖瞅瞅气氛不对,假咳了一声,坐回到严浩翔旁边。
贺峻霖翻看资料,严浩翔也没有动。五分钟过去了,贺峻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把纸张塞到严浩翔怀里:“太复杂了,我看不懂。”
严浩翔抬起头,嘴和眼睛都撇着,委屈巴巴地看着贺峻霖。
贺峻霖回避着小狮子的视线,眼睛转向别处。
“看什么看,看资料。”贺峻霖说,“赶紧买了,我还等着过门呢。”
(十四)
在遇到严浩翔之前,贺峻霖真算不上一个好人。
他靠着小聪明在梨花巷落了脚,舔着脸跟地头蛇打好关系,人家给他介绍工作,他还反过来把人家一锅端了。在工地上消极怠工磨磨蹭蹭,还摔了一跤讹了人家万把块钱。钱被偷了之后搬去小屋子,兜里还揣着大房间的钥匙,时不时过去美觉一晚。
在严浩翔住进来之前,贺峻霖有几百个夜晚,就趴在他的那个窗口看远处的楼。他没花钱,不敢开灯,靠着一支手电占着微不足道的小便宜。
他知道自己很倒霉,就安慰自己是咎由自取。他不敢往深了想,想自己待人和善却被拉进窑子,想自己辛苦工作却事出意外,想自己为什么总是兜里有点钱了,却又输了个精光。生活由不得他这么想,好像命运就没为自己准备一点甜头一样,那这饭还要不要吃了,这日子还要不要继续过了?
所以贺峻霖学着给自己找点甜头。他看着远处那栋楼一点点盖起来,多盖一米,他就多一秒的希望。他默念着要走出去、要走出去,心里坚定地认为只要走出这条巷子,生活就不会这么糟了。
后来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就算闭着眼,也能走出这个巷子了。他开心坏了,跑到他念想了一千五百多天的那栋楼上,一开门就是自己喜欢的人和未来。他跑到阳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
在十里之外的那个高出一截的小窗里,贺峻霖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
少年趴在窗台上,遥遥地望着自己脚下的这幢楼,眼里是藏不住的幻想和希冀。贺峻霖太了解自己了,他知道他穿了什么衣服,知道他的腿放在了哪里,知道他用第几根手指撑着自己的下巴,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在想,出去吧,出去吧,出了巷子,什么都会好的。
少年就这么想着,想着想着,就被永远地留在了梨花巷里。
“贺儿你醒了吗?还在睡吗?那我先去饭馆了,下了班带你去签合同。”
严浩翔带上身后的门。老屋子的门铰链生了锈,随便一动都是吱呀吱呀地响,只有严浩翔有本事把门安静地关上。他常嫌弃他睡得像头猪,却还是想留给他最温柔的梦乡。
贺峻霖卧在枕头上,等小电驴的撑脚从石板路上撬起的声音,等严浩翔跨上小电驴轮胎闷重一压的声音,等扭起把手后电流运转到轮子的声音,等他压着松动的石板,一路离开的声音。
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贺峻霖从床上坐了起来。
贺峻霖从床底翻出一个破布包,打开衣柜,扯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他换上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在床头零零散散拿了几包豆腐干,又回到了衣柜前。
所有衣服的最底层,柜子最小的暗格里,贺峻霖反了色的古驰包,包着严浩翔留给自己买房的两万块钱,静静地躺在原地。
贺峻霖在衣柜前站了很久,最后他把钱拿了出来,塞进了布包。
走之前,他坐在一片凌乱里,认认真真在老年机上打下了一行字:祝你永远走不出梨花巷。思考了一阵,又加了一个老套的符号表情。手机快没电了,屏幕也坏得一闪一闪的。闭了一只眼的小表情在蓝绿色的屏幕上忽隐忽现,嘲笑着两个没有本事的人,和他们过于廉价的爱情。
贺峻霖背上包,回头看了小屋一眼。
——严浩翔,我祝你永远走不出梨花巷。
因为走出去的那一刻,才是真正被困在了这里。
(十五)
“所以你这么久才报警,是因为自己在找他?”
警察看着对面的男生,问:“你就这么不信任警察?”
严浩翔摇了摇头,“不是,你要知道,对我来说,找到他比找到钱重要。”
警察叹了口气,“所以呢?你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从包里翻出一个磨了角的古驰挎包。警察接过去,左右翻了一下,眼也没抬,“假的吧?”
严浩翔笑了,笑得无力又难过,“真的。”
“三个月,我跑了梨花巷每一户人家,每个人都知道贺峻霖的名字,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突然消失了,这在梨花巷好像就是件最平常的事儿。连跟他关系最近的老板娘都跟我讲,讲这里就是这样,人来来往往很正常。这正常吗?”
“最后我只剩下这个包,我就拿这个包去专柜问,我说这个包是假的,但是希望能告诉我原版大概什么时候出的,想凭着这个找打版的卖家。结果人家一检查,跟我说,这包是真的,就是已经绝版了。”
“我问这个包是什么时候上市的,国内哪些门店上市的,她不乐意跟我讲,我就把他们摆在橱窗的东西全买了,才有一个年长的导购过来告诉我,说她会帮我查。她还告诉我,五年前他们成都的柜姐在群里发过消息,说一个客户的孩子离家出走了,身上背的就是这个包,让大家留意一下。”
严浩翔笑着瘫在椅子里,“你知道吗?他哪里是个一顿馒头要分两半吃的人啊,他妈妈还是古驰的高会,没在店里花个百万块钱,谁管你孩子丢没丢啊。你知道当时我的心情吗?我真的觉得很好笑,我以为我把自己都放在这里了,我都死心塌地什么都不要了,到头来我连他叫不叫贺峻霖都不知道。”
“他真的太厉害了。我输了,我输了。”
警察看着男生一拳一拳拍打着椅子的扶手,每一拳都像是打在自己的脸上一样。严浩翔摇着头,身上最后一点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坐在警局的只是一具没了未来的空壳。警察看着他,一时分不清他是在懊恼他的失败,还是在遗憾他的情人。
警察安抚道:“小伙子,你不要激动。我们呢,肯定是会帮你找这个人的,你不要着急。”
严浩翔平稳了情绪,重新回到严家少爷的做派,脸上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我不急,随便找不找得到吧,我累了,不跟他玩了。我下午的飞机就回家了,找到记得跟我说一声。”
“嗯嗯好,我们这儿会帮你立案的,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行,谢谢。”
严浩翔拎起行李袋,起身向外走。
警察挥了挥手里的古驰,冲严浩翔喊:“哎这个包呢?你不带走?”
“不带了,没准儿还留着点指纹呢,你们慢慢查吧。”
严浩翔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窗外的风景一帧帧擦肩而过。
很久以后,他也会和家里人说起这个城市,说它四四方方一个城,市里头每条大路都横平竖直,外地人去玩儿的景点爬着格子就能找到。说城里的河流过每个人家,河上架了八百多座桥,你心血来潮登上一座,就很难再找到回去的路了。它就是这么个地方,面儿上方便的很,肚里头花花肠子多得去了。
家姐会呛他,说你在外流落还落出优越感来了?真把自己当苏州人了?用词儿怎么都是“外地”、“本地”的呢。
严浩翔这时候才会反应过来,他在苏州这一年,或许连古城都没有出过。他说的所有话,其实只是在复述贺峻霖第一天载着他在小电驴上说的那些而已。他花了快一年的时间,了解的也不过是他为自己造的城。而苏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严浩翔可能自己都不清楚。
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严浩翔回过神,按下了通话键,“喂,姐。”
家姐心情不错,乐就乐在姐弟之间的对抗,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输过。家姐的每个词尾都是笑的,有点快乐,也有点嘲讽的意味。
“知道错了吗?”
“嗯知道了,我还给你买了二十个包。”
姐姐笑得愈加夸张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那起码要退货十五个,我信不过你那直男审美。”
“都是当季新品,橱窗里刚摆上的那种,还热乎呢。”
姐姐满意地点头,说等到手了要挑一挑。
“对了,你几点的飞机?赶得上吃晚饭吗?”
严浩翔愣了一下,“不是你给我买的机票吗?短信都发我手机上了。”
“嗯?不是啊。”姐姐说,“不是你自己买的吗?川航商务舱。我本来还想给你买头等的呢,没想到你自己先买了。”
严浩翔说:“我没买啊,你搞错了吧?”
“等等啊,我这里也有收到短信,我还以为是你转发给我的,搞不好是黄牛。”姐姐放下手机,严浩翔听到她调回短信界面查看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姐姐说,“啊,是黄牛,不是黄牛不会连价格一起发过来。”
“——等等,你怎么付了两万块啊?商务舱一趟顶多一万二吧,你出两万,严浩翔,你怕不是脑壳儿有毛病哦……”
在这一刻,时间静止了。
这一刻,严浩翔耳边的声音全部消失了。后脑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一样,严浩翔感受到脑子里的血液沿着后颈一路往下,身体每个部位的温度都回到了胸腔的左心房。心脏汲取了所有的情绪,在空壳一般的躯体里被挤压、穿刺、分割。严浩翔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个伤口都在痛,膝盖在痛,手在痛,心也在痛。
他痛得都要死掉了,脸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笑着。
“他还是把我送出去了啊。”
“什么?”
严浩翔看着窗外,他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光亮。
——“梨花巷,他还是把我送出来了啊。”
(十六)
同一时间,警察整理完最后一行笔记。他在纸张的空白处写上“嫌疑人:贺峻霖”,想了想,在名字后面加了个备注“假名”。
又想了一下,警察打开笔,刷刷划掉了刚才写的那行。
身后一丝响动,警察头也没回地说:“我听到了,出来吧。”
塑料袋刺啦刺啦地响,贺峻霖没了趣儿,走过来,把盒饭搁警察桌上,“吃吧,刘姐为小张做的特供午餐。”
张真源打开饭盒盖,怀疑地问:“你这次没把我的烤肠偷吃了吧?”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吗?”贺峻霖拉过一张椅子,在张真源对面坐下,把自己的饭盒盖儿也打了开来,敞亮亮地推到他面前,“你看,我也没有烤肠。”
“那你是都吃了。”
贺峻霖伸过手想打张真源,张真源本能地后仰了一步,“你打,你打我就不把包还给你了。”
贺峻霖收了手,拆了筷子,满不在意道:“他还把包还回来了?看来他心里真的没有我,我就留下那么一个定情信物,他还给还回来了。”
“你也别这么说,你也看到了,他还是挺难过的。”张真源咬了口鸡腿,啧啧地夸好吃。贺峻霖看了眼张真源,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到张真源饭盒里。
张真源一脸不可思议,“给我吃的?”
贺峻霖点了点头,“嗯,谢礼。剩下二两碧螺春我明天拿给你。”
“唉其实你真不用这样。”张真源说,“他走了你真的开心吗?”
“我不开心,我不开心干嘛还给你送礼?”贺峻霖怼道,“我嫌我钱多没地方花吗?”
张真源长久没说话,午休的办公室里,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隔了好久,张真源弱弱来了一句,“不像。”
贺峻霖气得眼直,张真源眼见着贺峻霖头上冒热气,救命般地把古驰包拿了出来,扔贺峻霖手里。
“你看看,里面有他给你留的东西。”
贺峻霖拉开包,拉链卡在一半,他把包倒过来解拉链,包里的东西唰唰全掉了出来。
二十几张机票落了一地。
张真源放下筷子,蹲到地上捡。
“你看看,二十四张机票,上海到重庆。从今天算起,每半个月一张。”张真源把机票放到贺峻霖手里,“他帮你订了一整年的机票。——他是想让你过去找他。”
贺峻霖愣住了。
厚厚一沓卡纸,放在手心里,重得他都无法握紧。拉链卡住的地方,贺峻霖扯出一张纸。皱皱巴巴,几个不好看的字。
——“别玩了,回家吧。”
在很久以前的某个秋天,贺峻霖窝在狭窄的店铺里玩手机。门推开的时候带进一阵风,贺峻霖一抬头,就好像看到五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他还是个一身正气的小少爷,再简陋的店面,再低劣的敲诈都没有办法让他弯腰。他用小电驴带着他的时候,他就像座雕塑一样僵硬地坐在后面。他带他穿过他迷过路的巷子,路过差点被摁进去的水井,走过被拐的时候拼死抱着的电线杆,和被锁在里头一夜的公共厕所。
最后他带他去了他被偷光梦想的房间。进去的时候,他对遗留在屋子里的十五岁的自己说,好了,你该走了,这次我会保护你的。
他看到十五岁的自己点点头,带着一身伤走下了床。少年带着透明的身体,慢慢走向那个棱角分明的小少爷。
最后,两个人化为一体,而纠缠着贺峻霖那么多年的执念,也终于与世界和解。
贺峻霖捏着纸条,手指上的油渍把严浩翔的字洇得模糊。如果可以的话,他可能会想抱着他大哭一场,像个没摔过跤的孩子一样,撒个泼撒个娇,随便什么理由都可以,就能躲别人怀里哭一场。
但是贺峻霖哭不出来,他知道自己不会哭,也知道在某辆驶出苏城的出租车上,大概有一个人和自己是相同的感受。
张真源拿过茶杯,喝了口茶。
“那你会去吗?”
贺峻霖把纸条捏进手中,放进口袋。抬起头,笑得开心。
“谁知道呢?看心情吧。”
【完】
【博肖】磨合痛(一发完)
其实,肖战和王一博的和很多普通情侣一样也会吵架,上头了也会说分手。
尤其是在刚开始谈恋爱不久,两个人其实经历了一段不怎么甜蜜的磨合期,大吵小吵不断,但却始终说不出个具体的缘由,说将起来不过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两个人一个看似清冷却性急,一点事不马上说清楚自己就能在脑海里演一出出消极大戏;一个看似温柔却倔气,尤其热爱冷处理,总觉得气头上说什么都是无效发言,两个人对事物极端的处理方式也让彼此都吃尽了苦头。
他们之间闹得最大的一次,两人都觉得没有未来的,除了肖战提的那次冷静期,剩下的一次是王一博提的。
那时候两个人都很忙,肖战尤其。不是因为...
其实,肖战和王一博的和很多普通情侣一样也会吵架,上头了也会说分手。
尤其是在刚开始谈恋爱不久,两个人其实经历了一段不怎么甜蜜的磨合期,大吵小吵不断,但却始终说不出个具体的缘由,说将起来不过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两个人一个看似清冷却性急,一点事不马上说清楚自己就能在脑海里演一出出消极大戏;一个看似温柔却倔气,尤其热爱冷处理,总觉得气头上说什么都是无效发言,两个人对事物极端的处理方式也让彼此都吃尽了苦头。
他们之间闹得最大的一次,两人都觉得没有未来的,除了肖战提的那次冷静期,剩下的一次是王一博提的。
那时候两个人都很忙,肖战尤其。不是因为肖战的工作多,而是因为他心思重,他不像王一博自小在娱乐圈里成长,早已经适应了圈里的生存方式,多多少少有点根基,即便突如其来的爆红,处理工作采访什么的,都游刃有余得多;
肖战不是,他过了20多年素人的生活才踏足未知的领域,爆红带来的除了荣光,剩下的就是身心俱疲,他觉得自己就像茫茫海里的一片孤舟,被流量的浪潮推到顶峰,也觉得自己随时会被这滔天巨浪所吞噬。
可能受前期社畜生活的影响,他在处理事情时至少在脑海里都过一遍可能发生的负面情况,准备三四套计划,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自己精心计算过的,确保不会出现任何负面的解释,这样的工作方式,怎么还有可能余下空闲的时间。
所以就会形成在前期,看起来好像只有王一博在维系这段感情,送花送鞋送东西,每天微信电话不断,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要给肖战说,肖战一不回,他就开始狂轰乱炸,王一博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可是那段时间,肖战却没有任何时间和心神去给他安全感,如此矛盾,怎么可能没有争吵。
那时候很多王一博的朋友看他总为肖战劳心伤神都劝过他,不要和肖战在一起,说肖战看起来深不可测,长得那么好看身边的追求者一定多如牛毛,怎么会和小六岁的孩子认真,也说肖战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传统家庭出来的孩子,最终还是回归家庭的,双性恋的人最不可靠,况且肖战和女孩子不只有过一段感情经历,所有人都奉劝王一博玩玩就得了,不要太当真,他玩不过肖战的。
好笑吧,明明王一博才是那个看起来花花公子不靠谱的人,可是身边相熟的人都知道,他不过是吃了外貌和性格的亏,情窦未开,实际是个最一根筋的孩子,都格外心疼他。
王一博是原是不信的,可人嘛,负面的话一听多了,潜意识里就会有担心,于是王一博的不安全感愈演愈烈,更加不会给肖战一点喘息的空间,他要肖战每一次下戏都要和他说一声,每一次吻戏都要报备,甚至于每一次和女孩子出去都要和他说,他说不能去的肖战就不能去。肖战自然是纵着他的,因为觉得自己亏欠王一博的。
都这样了,王一博还是不放心,他会开始想,怎么他和肖战的工作都一样多啊,怎么他每天都会想着肖战,肖战就没有时间想他呢?是不是真的因为肖战没有想和他长久的意思呢。
肖战这边也是叫苦不迭,除了工作让他焦虑,王一博时不时的无理取闹更让他焦心,他知道王一博没有安全感,恨不得和全世界宣布他是他的,可是肖战怎么敢呢?多少只眼睛盯着他们,等着他们出了错处就把他们拉下来,这段恋情的开始,肖战就总觉得是不是自己没控制好自己的感情,带坏了王一博,又怎么敢再害他呢?
王一博说分手的时候,肖战是松了一口气的。
那时候他们处于无边的冷战,因为肖战陪过来探班却突发肠胃炎的朋友去了医院,来不及和王一博说一声。
这个朋友有点特殊,是和肖战熬过籍籍无名的日子的旧友,却也对肖战存了心思,因为一直以为肖战的性向是女孩子,不敢泄漏自己的感情半分,肖战感受到了,所以后来刻意疏远了联系,朋友难过却也无能为力,因为他知道说破了,肖战连朋友的身份都不会给他
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肖战和王一博的事,直接杀到剧组,说是探班,却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最后醉了才问出一句:“为什么是他?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你。”肖战无言以对,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最后又在医院遇到了王一博的朋友,是的,就是这么狗血。后来结果可想而知,肖战回去后看到王一博无数个未接电话,打回去却再也打不通。
王一博在嗅情敌的第六感向来灵敏,这朋友去过阿令的组里探过一次班,王一博就嗅出他的心思,位列头号劲敌,因为他发现肖战对他总是念着旧情,总是很难狠心。
肖战突然觉得他应该去看看王一博,去看看那个没有安全感的小朋友,这次他一定会很难受,一定要好好解释。可和剧组请假的时候却被告知移不了戏份,肖战只得作罢。
你看,现实就是这样,让两个人越走越远有多简单,只需要隔开空间,错过时间。
后来肖战才知道,还有更狗血的,他陪朋友去医院的晚上,王一博胃疼,一个人在北京的医院打点滴,委屈到不行想和肖战撒娇,怎么也打不通电话,最后却收到朋友发来的图片。
那天的电话里,王一博的声音很淡,淡到肖战听不出这是他家小朋友的声音,他说:“我受不了肖战,分开吧”
肖战的脑子嗡嗡作响,他想他该问一句为什么的,可是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最终脑子里只有一句:肖战,你不要再害他了。他要的你都给不了他,不要再欺负他了。所以最后,千言万语只剩下一个好字,再无其他。
可挂断电话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揪心的痛,痛到他喘不过气,他没体验过这种感受,甚至以为是拍戏太过疲劳,心脏出了问题。他打开微信,最上面的聊天是他刚刚和母亲的对话,他说:“妈,我过几天回家,可能有些事要和你说。”
他还说:“妈,对不起。”
母亲的回复停留在那句,“战战,只要你开心就好。”
他这几天想着,在世人面前无法光明正大,至少要在家人面前跟王一博定下来,即便这会耗尽他毕生的勇气,作为独子,他这一生最怕辜负父母的期望,最怕的就是父母的失望。
现在倒是什么也不用担心了,肖战想。
挺好的,好像除了他大家都会开心,那就好。最后他坠入茫茫的黑暗。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经纪人说他晕在房间里,因为睡眠不足,营养不良,那时候他的戏已经临近收尾。
他终于有时间了,可是再没有人需要他陪了。又是一阵揪心的痛袭来,肖战连睁开眼睛都没有力气。
算了,就这样吧,演好别人的人生,失去了自己生活,多可笑啊。肖战的眼泪一滴滴地滑到白色的枕头上,怎么也止不住。
他终于,又是一个人了。
他其实是有点怪王一博的,为什么不能给他一点时间呢,他真的只是需要时间啊。可是后来他又想,其实是不是在王一博看来,他已经给了他能给的所有时间了。
后面母亲来看他,旁敲侧击地问肖战,要说的是什么事。肖战勉强支撑起笑说,没什么事,妈。
没什么事,我还是你们最好的孩子。可是却再也不是王一博的肖战了。
肖战失魂落魄,王一博剥筋抽骨。他原以为分手他就不会难受了,可是他却觉得分手后的每天都像周而复始的黑白默片。
每天忍不住划拉着手机看着两人的聊天记录,分手那天他气到直接删了的,删了后他突然觉得整颗心好像随着对话框的删除被血淋淋地掏走了,连鼻子都弥漫着血腥味。
王一博睡不好了,严重的失眠,因为没有肖战的声音。之前王一博在剧组的时候就失眠过,是肖战陪着他,哄着他,给他讲故事,从那以后,几乎每一次失眠,肖战都会打电话给他讲故事,肖战的声音很温柔,淡淡的,为了哄王一博睡觉会放得很轻,怎么也听不厌。
后来肖战就算再忙再累,晚上也会给王一博打电话,念上一段故事;有夜戏就提前录好发到微信上。
他们冷战从不过夜的原因也在这里,就算闹脾气,肖战也会给王一博录故事,发长长的语音,他舍不得王一博睡不着,因为一失眠,王一博就会觉得夜更黑了。
现在随着聊天框的消逝,都没有了。
王一博快被无边的长夜折磨疯了,花了好大力气找了好多修理店才把聊天框和录音恢复,恢复的那个晚上,王一博在最后一段语音的循环播放中终于睡过去了。
可是醒来后,当他习惯性地朝聊天框里发语音撒娇的时候发现,消息已经发不出去了,看着那个红色的感叹号,王一博蜷缩在被窝里嚎啕大哭。分手后他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原来他们之间可能再也不会有联系。
不是的,他们说肖战没有认真,没有付出,不是的。
忙到忘了吃饭的肖战,却天天给他盯着天气预报,每一次他去别的城市都是收到肖战的信息,叮嘱他;给他寄了一堆堆的龙角散,特意给他挑了孩子喜欢吃的甜甜的口味;知道他耍帅不愿意穿厚衣服,就挑了最保暖的给他买了寄过来,还有护膝,天天变着法儿威胁他穿;每天晚上更是不必说,每晚的睡前故事,从来没有缺席过。
他一想到肖战以后有可能也这么对别人,他就难过得想死。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上一次的分离是肖战说要出戏,可说到底他潜意识里知道肖战不忍心,只要他追一追闹一闹,肖战会回来的,可是这次却是他自己提的,硬生生斩断了所有的退路,他连想回头都找不着回去的路。
肖战不是平常那种闹别扭都会提分手的恋人,肖战除了那次出戏的冷静期,说的也不是分手,而是冷静一阵子,此后他们闹再大,气到最极致,他也没说过一句涉及分开的话,最狠的可能就是“我不管你了”,可是只要王一博哪里一不舒服了,他就立马回头哄他吃药看医生,从来没有忍心真的不管过他。
王一博问过他,他问说为什么不说这两个字,肖战说的是,这种话不吉祥,就算是无心的,说着说着就散了,那时候他掐着王一博的奶膘威胁他:“你也不许说,你敢说我们就真的一刀两断,别想着我会回头。”
那时候的王一博怎么说的呢,他说:“我怎么会呢,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可是他说了,那天他真的存着断了的心思分手的,他不是玩笑,所以肖战听出来了,也答应了。
他突然开始恨肖战了,为什么他提分手的那天那么轻易就答应了,为什么不哄哄他。可是他心里也知道,就算那时候肖战哄他,他也是听不进去的,他被长时间的负面情绪所包围,钻进了自己的牛角尖,伤人伤己。
最后,是王一博的朋友看不下去了,他看王一博这行尸走肉的样子就开始后悔自己多管闲事,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果王一博真因为这种事有个三长两短的,那自己也是罪孽深重。最后他只能搭关系找到之前两人剧组的制作人,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还说一句,我就是怕一博被骗,肖战看起来没有多用心。
制作人连连摇头,说:“王一博是什么人?南极冰川这么多年来没人冲垮,缠着他的好看的少吗?如果肖战真的没用心,王一博是脑袋被门夹了会那么喜欢他?”
看着朋友越来越白的脸,制作人又说,“算了,也不全是你的错,他们自己心里有结,迟早的事。”
制作人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口:“我试一试,不一定能成。”
制作人给肖战打电话,果不其然,肖战开口就是推辞,制作人只能挑明了说:“我知道你和一博的事,可是这个圈子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也不能总躲着吧,况且大家就聚聚,两个主角都不来,多没意思啊。”
肖战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久到制片人觉得这事怕是悬了,却意料外听见肖战说了好。
给王一博打电话,王一博犹豫了好一会,突然像小孩子一样,弱弱地问了句:“他去吗?”
制片人失笑,说:“那你到底是想他去还是不想他去呀?”
王一博一时语塞,听见制片人叹了口气说:“一博,战战也挺难的,上次我在横店见到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你不是不知道,他心思重,对自己也狠得下心,大你这六岁也不是白长的,总归是多点谨慎犹疑,我知道你委屈,可是他也难,可只要两人还有感情,就不要错过了吧。”
王一博听着眼眶都红彤彤的,“可是姐,是我提的分开,他不会回头的,你知道他的性子的。算了吧,也许我只是不习惯,不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就好了。”
制作人都要气笑了,说:“行啊,那你好好习惯。”
王一博盯着手机屏幕,整个人都愣在原地。过一会才看见来聊天框闪了闪,制作人把聚会的地点时间发过来了。
王一博都没意识到,自己松了一口气,他有多渴望再见肖战一面。
聚会定在了一个周末,地点是一家保密性好的酒店。
王一博先到了,不知情的其他人还在奇怪剧组的连体婴怎么没一起过来,他们问起来,王一博也只是勉强地笑笑,没有说话,众人也好像品到什么了,没再追问。
他不想给别人知道他和肖战闹掰了,可是待会肖战来就什么也瞒不住了吧,王一博突然觉得今天他不该来的,不来就谁也不知道肖战不是他的了。
王一博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想出包厢透透气,刚推开门就听见肖战温温柔柔地声音传来,肖战到了,站在包厢的不远处打电话。
肖战好像又瘦了点,可还是那好看。王一博想,无论多久,他还是很容易像初见般被肖战惊艳。穿着白衬衫,干干净净的,温温柔柔的,像温润的水。可是这样的人,不是他的了,是他自己不要的。王一博一想到这,便鼻子发酸,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悔意,没有见到肖战的时候他还能骗自己,只是不习惯一个人而已,可见到了,他便清楚地意识到,不是不习惯,是放不下,舍不得,舍不得这样温暖的人,消失在他的人生里。
王一博刚想说话,就听见肖战含着笑意说:“嗯,没关系,我待会自己回去就行。不喝酒。”
王一博的心不断往下沉,沉到他自己快要窒息。这么开心,这么温柔是对着谁?
他吗?那个喜欢了肖战很久的人,那个冲到剧组去找肖战的人,那个也会让肖战舍不得的人,王一博觉得自己快受不了了,怎么会这么难过啊,难过到他想发疯。
肖战挂了电话转过身,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看到挡在门口发呆的王一博,与他对视,光线有些暗,肖战看不清他的神情,不过他想,总归不会是什么好看的表情。
肖战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强装镇定,边走边装作普通同事一般,礼貌性地问了句:“来了?”
王一博听到肖战的冷淡的声音,心头委屈更甚,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奇妙的难受,他现在也是肖战世界里的普通人了,他宁愿肖战一句话也不和他说,也不愿经受这种区别对待。
肖战走到门前,看王一博挡在门,一动不动,心知躲不过,只得抬头看他,一抬头他就愣住了。
王一博的眼睛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满脸熟悉的委屈神情,肖战的心咻然一痛,心里好不容易筑好的防线稀里哗啦的崩塌。
他看着王一博一直盯着他的手机,肖战叹了口气,温声说:“经纪人,别乱想。”
本来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肖战确实是没必要解释什么的,可是他总是见不得王一博难过委屈,水晶一样的小孩,在外总是没什么表情,可在他这里一难过起来七情六欲都呈现在脸上,让人怪心疼的。
王一博低了头,拿胳膊蹭了蹭自己的眼睛,粗糙的布料磨得眼睛更红了,肖战无奈了,说:“你这幅样子进去不怕被人笑话?”
“去洗个脸吧。”肖战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
王一博更控制不住自己了,猛地抓住肖战要收回去的手,狠狠地扣在自己的手心里,一下一下地深呼吸,仿佛在控制自己的泪意,他真的就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子。
可是明明这个家是他自己选择离开的啊,肖战想。
他以为王一博受不了他了才会选择分开,他以为分开对王一博是一种解脱,如果不是的话,那王一博是在折腾什么呢?他这段时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拼命压抑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闹呢?
肖战用力挣开王一博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眼里也都是泪意,他发了狠似的瞪着王一博,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放开!”
王一博不敢再抓着他了,他被肖战眼里的狠意吓到了,原来他现在被肖战这么讨厌了吗,王一博突然觉着自己有些失重,浑身的血像被凝住了,四肢都开始发麻。
王一博就这样看着肖战的背影远离他,好像是要走出他的生命
肖战回到包厢的时候,门口已经不见王一博了,他只好推门进去,拿出职业的微笑强撑着精神和大家打招呼,意料外余光扫到王一博就垂着脑袋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玩手机。
肖战不自觉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回去。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好像也看出些什么了。
肖战真的很无奈,他始终见不了王一博的孤独,也不想两个人的事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在剧组里就是这样,王一博的世界里好像永远只有肖战,只和肖战闹,只和肖战玩,就算和别人一起有说有笑也必定是有肖战这个媒介,否则他就安安静静地自己呆着,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吵不闹。
想到着,肖战的心更软了。他径直朝角落走了过去,装作不经意地摸了摸王一博的头发,说:“别玩了,先吃饭,回家再玩。”
王一博整个人都僵住了,只抬头呆呆地看着肖战,在肖战的角度看过去真的像一只猪崽。
众人也识相地没在往这边看,包厢很大,角落离餐桌很远,给他们留足了空间。肖战坐到王一博身边,拨了拨他有些凌乱的刘海,压低了声音说:“大家都在等我们呢,不要在这里闹情绪,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不知道是不是家字戳中了王一博的软肋,王一博瞬间崩不住了,众人的玩闹声他开始听不到了,只有无声的安静,像每个夜晚他睡不着那样的安静。
王一博突然就崩溃了,开始扑簌扑簌地掉眼泪:“我没有家了…你不要我了,不哄我睡觉了,呜呜呜,肖战呜呜呜不要我了。”
肖战听着他的抱怨,像心尖的软肉被人掐了又掐,疼得发抖。肖战摸了摸王一博的脸,帮他轻轻擦了擦眼泪,说:“小混蛋,说的什么混账话?反咬一口倒挺能的。”
肖战这么一说,王一博更委屈了,眼睛红红的,就是盯着肖战不说话,可肖战还是从他的眉梢眼角看出了讨好的意味,怎么就这么犯规啊,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蛋怎么这么让人舍不得和他发脾气呢?
“再哭就丢脸了哦,别人会笑你的。”肖战笑着逗他,王一博瘪着嘴,听话地拼命忍住眼泪,导致肩膀因为抽噎一耸一耸的,越像个小孩子了。
肖战心里什么原则的都丢到太平洋去了,王一博就是吃准他吃软不吃硬,认命之下他凑过去轻轻/亲了/亲王一博的眼睛,问:“最近都睡不好是吗?眼下都青了。”
王一博鼻音重得要命,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
肖战伸手抱住王一博的腰,脑袋搁在王一博的肩膀上,轻声说“我也是,睡不好,很想你。”
肖战感受到王一博有些发抖,只好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脊背安抚他。良久,他缓缓开口:“不闹了,好不好?”肖战说着说着眼眶也红了。
“我和你道歉,前段时间,我没有调整好工作和恋爱的状态,忽略你了,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王一博拼命地摇头,说不出话来,他现在就是满心满眼的愧疚和心疼,没有一刻这么清晰认识到自己错得离谱,只好拼命地抱紧肖战。
最后拼了命也只说出来一句:“别不要我..别和别人在一起....”
“不会,怎么会呢...”肖战温声哄他,“你乖……”
“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王一博声音格外地委屈暗哑。
这句话就像尖刺,瞬间刺中肖战的软肋,“好,你乖乖的,先去吃个饭,然后我们回家,好不好?”
“你没有骗我吧?”王一博抬起刚被眼泪洗过的小狗眼,就那样可怜巴巴地看着肖战。
肖战失笑,揉了揉他都快瘦没了的奶膘,“没有下次了!”
“嗯嗯!”王一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牵手手!”王一博声音又开始委屈讨好,肖战笑着睨了他一眼,顺从地把手放到王一博的掌心。
两个人走出角落的时候,都笑意盈盈的,还牵着手,王一博尤甚,整个人好像都乐傻了,浑身冰冷的气息都不知道丢到那个犄角旮旯去了,就像只小狗勾,都快黏到肖战身上去了。
说来,虽然大家对他们在一起的事都心知肚明,但当事人从来没有说破,他们也不好调侃。现在光明正大地牵着手,大家都忍不住要吁他们。
“这顿该不会是脱单宴吧!”蓝大忍不住开他们玩笑。
肖战是有点羞的,但还是没挣脱开王一博,王一博都乐傻了,“请啊请啊。”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肖战,问:“可以请嘛?”
众人看着这幅情景,更是调侃不断,纷纷说:“家里管很严啊。”个个对着肖战挤眉弄眼的。
肖战脸红到都快埋到土里去了,只好找王一博出气,掐着王一博的肩膀说:“你还问!你还问我!”
王一博傻笑得甜到那叫一个没眼看,跟被打不是他似得,拉着肖战的手晃了晃。
肖战无奈的看着他笑得宠溺。
制片人在不远处的茶几泡茶,心里非常舒坦,看来这顿,不用他请了,有人很乐意买这个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