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方][十二赛季妄想]言可尽
言可尽
一、
“老林!”
林敬言回头,通道里空空荡荡,方锐一个剪影,孤零零的。踩在他拖长的背影上,逆向的光给他勾上一层毛茸茸的光亮。
“要加油啊!”
方锐喊着。声音在通道里回响,折起来又射回去。传到林敬言耳朵里。带着起伏的回声,震起了经年尘埃。
“你也一样啊。”他答。方锐笑起来,背后的阳光镀上色彩。他就在那样的阳光中冲他招招手,跑回了休息室。
他的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二、
方锐很自然地就醒过来了,阳光顺着落地窗攀进来,在地板上扫出一块暖。睡在地上脖子有点疼,他动动脑袋。又躺了回去,伸出手挡着眼睛。
手掌晒得发红,他闷闷地说:...
言可尽
一、
“老林!”
林敬言回头,通道里空空荡荡,方锐一个剪影,孤零零的。踩在他拖长的背影上,逆向的光给他勾上一层毛茸茸的光亮。
“要加油啊!”
方锐喊着。声音在通道里回响,折起来又射回去。传到林敬言耳朵里。带着起伏的回声,震起了经年尘埃。
“你也一样啊。”他答。方锐笑起来,背后的阳光镀上色彩。他就在那样的阳光中冲他招招手,跑回了休息室。
他的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二、
方锐很自然地就醒过来了,阳光顺着落地窗攀进来,在地板上扫出一块暖。睡在地上脖子有点疼,他动动脑袋。又躺了回去,伸出手挡着眼睛。
手掌晒得发红,他闷闷地说:老林你看我这像不像黄金右手。
林敬言不在,方锐动动胳膊,又不想起来。他摸出手机,没有新消息。想看一会儿电竞新闻,想起客户端被他卸了。
十二赛季接近尾声,新闻都不是他喜欢的。退役、退役、还是退役。一个个全是熟人。要不然就喷,水平下滑,失误增多——总而言之退役吧。
他曾经非常热衷的一件事,睡前刷微博,搜黄金右手的tag,然后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傻乐。有时候高兴坏了,多滚了两圈,就跟个粽子似的,掉到地上咚一声闷响。或者癫着癫着,手机掉下来砸鼻梁上。都是常有的事。第十赛季兴欣得了冠军,那时候的事情,很多都想不起来了。一时间掀起了大热,走在H市路上到处能看到穿着兴欣队服的女生粉丝,两条巧倩的长腿在裙摆下摇晃,还让老魏好好得意了一把。后来就不一样,渐渐地。成为了曾经的故事。
方锐打个挺坐起来,还没到放弃的时候嘛。现在可是季后赛的关键时候,前段时间太累,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他在阳台上翻杂志,翻着翻着就睡着了。近夏的阳光晒得身上发烫,最后是给晒醒的。他起身拉上落地窗,光着脚去洗了把脸。林敬言不在,他到厨房切了个橙子,站着吃的时候往下望,穿过初夏繁茂的枝叶看到林敬言回来。似乎是去超市买东西的。方锐擦一把下巴上的汁水给他开了门。听着那人上楼的声音,一步一步,走到了面前。遮住傍晚暖洋洋的光影。林敬言瞅他,笑:没给我留啊?
方锐转转眼睛,没有。我一个人吃光了。
叫你不回来,他说。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把他留在身后。林敬言故作忧郁,把要放的东西放到冰箱里,轻轻踢了方锐光着的脚踝让他去穿鞋。方锐下午睡多了,这会儿头疼,不想穿,从他那里又摸了个橙子掏出来切。
两片,四片,八片。窗户透下的树影明明灭灭斑斑驳驳。他手一偏,菜刀在砧板上一声响。不重却惊心。林敬言走过来,没说话。拖着他的手拽到一边,帮他把剩下的切了。方锐捏着手腕,食不知味啃着橙子。半晌,鼓起勇气问。老林你当年也这样子么。
林敬言把橙子装到果盘里,洗砧板。在哗啦哗啦的水声里说,你别瞎想。
他鼓着腮帮子:我也觉得不至于。老夫还很年轻。
我比老魏年轻多了。
他把橙子皮扔到垃圾桶里,晃回房间,远远说一句好热啊,我开空调了。似乎是听到林敬言嗯了一声。爬到沙发上找遥控器的时候似乎压到什么东西,一瓶随手丢的云南白药。冰凉凉的。
他这段时间,不止是手腕,手指也疼。没事就抽一抽。不听使唤,一别能别到别的键上去。关节时常错位似的,咔哒一声。他们平时都不提这事,但不提不代表没有。可他还想打,他还很年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方锐喷了喷食指,凉凉的,一股子草药味。按开了空调,那边林敬言开始煮什么东西,一股子玉米的甜香。他就有点馋。
他蹲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直接出来的付费电竞频道,吓得他迅速换了个台看起中央一套。
他盯着电视屏幕,心脏砰砰直跳,跟小时候父母不在家偷偷看电视似的胆战心惊。看了一会儿广告,蹲得脚都麻了。他对厨房喊,队长!
习惯性的,有时候就会脱口而出。林敬言笑他一般这种时候都是精神衰弱。
林敬言关上油烟机问他怎么了。他说我来帮你吧。
他揉揉鼻子,蹭到了林敬言身边。看到他低头看他,扬起脸笑了一下。
林敬言有时候就会想以前的事。金牛座的男人喜欢怀旧也喜欢钻牛角尖,然后一钻进怀旧的牛角尖都不怪他出不来。
那天方锐喊着队长就冲进来了。他没能成功拦截到方锐的气势汹汹。小孩子怒意很盛,一口气冲进他房间。挡都挡不住。一整天训练都是欲言又止,刚刚终于达到临界点,追着他回了宿舍。方锐把他压在门上,锁舌咔哒一声。他的个子还没长开,按他都要伸高手。林敬言还没反应回来,他就开口了,问:你为什么不理我?
林敬言心里有点尴尬,他偏过脸。方锐昂着头,看上去非常不好惹。他咳一声,试图转移一下话题:没有啊。想什么呢。
你就是有!方锐跳起来。你早上都不来叫我起床了,中午吃饭也不找我,训练的时候都不来给我实施背后的压力……他越说越小,最后总结:你就是不理我了。
没有的事,最近有点忙。起的都比较早,午休也有事,而且你又没做错什么。他捏着方锐的手腕把他放下来,走进房间。心里想的是好像做的太明显,被他发现了。
小孩子挺敏感。
不行,你一定要给我个理由。方锐跟过来,不然,我一整天都——
一整天什么,一整天怎么样。他没办法,走廊里嘻嘻哈哈走过一群人,闹腾了一下又倏然静了。钟表细细摆动的声音滴答作响,林敬言转过身,看着他。
“都好几天了……”
他耷拉着脑袋,看上去是真低落。林敬言没办法,微微弯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明白了?”
他伸手揉揉眉心,看着方锐略带惊讶的脸。我这都在干什么呀。
方锐在原地愣了半秒,扑上来,拉住他,恍然大悟:你喜欢我啊?
林敬言点点头。他还没想好说什么。方锐捂着脸,趴在了墙上。
怎了这是。他有点无奈,捣捣他。
“我不好意思——”方锐说得很真诚,“你让我冷静一下。”
房间里灌着风,安静极了。方锐拱在墙上装鸵鸟,林敬言咳一声:我好歹是在跟你告白啊,稍微有点反应啊?
方锐笑起来有单边酒窝,浅浅的。小时候包子脸的时候能发现,长大了渐渐就看不到了。被拖出来的时候还没放弃用胳膊捂住脸。放下手腕,低着头抽抽鼻子。耳根还是很红。林敬言看他没事,放下他。本来也没指望他有什么回应。这都什么神展开,心累。
方锐没撒手,抓着他的手腕:刚刚太快了。
嗯?这句话没头没尾,他有点不着要领。停下来看着他。
我是说太快了我没有感受到啊你能不能再来一次。他一口气说完,憋了半天面红耳赤补上最后几个字:你懂吗。
他还真懂,退后迈了一步,弯下腰来,贴上了他的嘴唇。
三、
陈果后来用一笔赞助费翻新了训练室,兴欣终于也有点战队的样子了。队员有两个在国家队,还有一个前队长是领队。这支草根战队终于也能阔气一点。吃菜又喝汤了。
只是他们没再得过冠军,十一赛季冠军是霸图,兴欣还没完全适应没有叶修的队伍。和他们一起共患难的还有个从双冠掉下来的轮回。两支昔日冠亚军被挡在了四强的门外。不过方锐和苏沐橙倒是得到了国际冠军,从今以后他有两枚冠军戒指了。
但是现实也并非想象那么理想丰满。
“你给我把你的猥琐放一放啊猥琐方。”叶领队叼着个烟:“到这可不大顶用。”
“我不猥琐那还是我吗。”方锐说的理直气壮。
可还真是。老外听不懂他垃圾话,而且性子直。都不拐着弯儿绕的。四大心脏的豪华阵容也没让他们跪下唱征服——欧洲佬还真没想到这是个战术。
方锐那一腔子猥琐没处发,气得说人不懂爱。
媒体评论说他又要昙花一现了,和第五赛季出道时的全明星赛一样,当年那个猥琐的新人盗贼。不说让人惊艳,让人惊讶还是有的。后来转型气功师,就是惊吓了。
世界联赛比季后赛还要累人。每天就看着一队还没倒完时差的非人非鬼,浩浩荡荡去烧国外的显卡。然后还要在微博上,对着国内群众摆出一个so easy的表情,中华雄风耀我国威。
好在最后都结束了,过得去的都不必提,都不算苦。
方锐的猥琐使不上,又不习惯正面强攻。被人骂的还是挺多的,有的甚至很难听。这行能看入门的烂大街,看出门道的就寥寥无几了。表现不佳是结果,何必掩饰过程。好在他还是有颇为丰富的转型经验,时而猥琐时而正派切换自如。最后又被媒体封了个神。
尤其是一场团队赛,唐三打预测失误,所有人反应不及的时候被海无量一波拉了回来。顿时老呼啸粉唏嘘不已,还有人回忆起曾经的犯罪组合。直接问起方锐是不是把关注唐三打的一举一动都融到了骨子里,所以即使换了操作者也能配合无差。方锐只能用他真诚的眼睛说记者同志,您真的想多了:其实就是我当时离他最近。
多好的夏天啊,心怀荣光,何处不启程。
我觉得我这一生特别值,真的。方锐回国那天喝多了,逮着林敬言说胡话:拿了两个总冠军,转了三个职业,队长联盟第一美女,还有一个最好的搭档。
林敬言说是是是,你说得对。
我退役了我们还打啊。叫伍晨给我个盗贼。
嗯嗯嗯。
你还用冷暗雷吗?
不能了,找到继承人了。
那怎么办啊!我手办白买了……
林敬言就想。方锐他,睡醒了向前看,好像无所畏惧一样乐观又积极。可其实他睡着的时候偶尔就做在梦里。遥远又疲惫地,回头望一望。
呼啸经理把方锐带过来的时候,私下里和林敬言说。这孩子太熊,找队长看着点。管管他。就把他们安排到一个宿舍住。
结果几年下来,方锐更熊了。队长宠他要宠上天。冬天冷借队长捂手夏天热借队长扇风,饿了从队长碗里捞肉,困了借队长肩膀当枕头。甚至高兴了都要拍两下队长的大腿以示兴奋。简直无所不能熊其极。
林敬言刚走的时候,方锐少了可以拍大腿的那个人。实在没办法,只好自己拍自己的。这才意识到自己手劲其实还挺大。
第一次。林敬言都做好心理准备了,还是被刺激地不敢相信。方锐简直天赋异禀无师自通。灯关之后,身下的眼睛亮得像出水。盛传没下限不要脸,其实面皮特别薄。红着脸遮着眼睛不给他看。把胳膊拉下来按到头顶,扭着脖子求饶,一口一个队长,甜得像糖。要命。本来想讲个黄段子缓和一下气氛顺便调戏对方,是想看他害羞,结果被讲了个更黄的调戏了回来。后天猥琐加上先天纯良,简直犯规。
他成年前他们什么都没做,其实也什么都给做了。那时候年轻,也以为日子还很长。
林敬言转会到霸图的第一年,方锐的状态也还不错。那天欢送会,方锐举着杯子,站到他面前:林队你不要有压力,我能理解。真的,我都能理解。
你放心好了,以后呼啸就交给我。
林敬言拍了拍他。众人面前不好表现,坦白他们的关系不是正副队和前后辈那么单纯。呼啸经理挺满意,不管是鬼迷神疑还是方锐都是很有发展潜力的。他可不想因为这事影响了什么。全明星赛后,过了一段时间的状态下滑,方锐突然觉悟了一样。每天打了鸡血一样训练,训练完还不累,到他办公室跟他拍桌子谈判。搞得他不厌其烦。
林敬言还记得那天,韩文清给他电话他没想特别多。挂了不到一分钟,就打了回去。不用先和方锐说,方锐能理解,他们是最佳搭档嘛。
呼啸对霸图,赛前他们在通道里擦肩而过。
方锐在快走到头的时候回过神来,他没有和林敬言击掌,甚至连点头都没有。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想等林敬言回过头来。可他的步伐坚定,多年前离开呼啸的那个清晨也是这样。一点、一点的越拉越长。消失不见。
他一直一直,都没有回头。
林敬言知道这件事情,他也能感觉到方锐的眼神。看着他渐远。后来比赛怎么过去他也忘了,最后的结果就是方锐把他给屏蔽了。
反正他找方锐方锐就再没回过。不过消息他还是会发,隔三差五。都是一些小事,刚好保持一个恰当的频率。让他一直出现在对话框里,又不至于太烦。因为他知道方锐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决绝地向前看——他还是能看到的。
十一赛季,霸图夺冠。
林敬言真心祝贺,这是霸图应得的。也有好事之徒,还不放过他这个退役的。问他遗憾不遗憾后不后悔,如果他没退役也能捧起冠军奖杯了。这让他怎么说呢。有了他的霸图是一种可能,没有他的霸图是另一种可能。这种可能下的霸图夺冠了,不代表另一种可能下的霸图也能夺冠。不过到时候也会有媒体说他要拖了霸图的后腿。
说他完全看得开是不可能的。
方锐感觉他今晚特别疯,又特别闷。他想,如果老林没这么坚持,肩膀没那么宽,腰背也不必一直那么直——不过那还有什么意思呢。那就不是他了。
所以他就一直陪伴着,是陪伴,不是承受。他就这么仰望着他,做他还能负担的唯一。
四、
第四赛季陆陆续续退役了,八九赛季出道的新生代开始发光。
除了一开始就受到重视的高英杰,戴妍琦和盖才捷的飞速进步也让人刮目相看。还有他们兴欣的小队长乔一帆。
虚空双鬼退役的新闻是这个夏天来临前第一个重磅消息。他和李轩不算太熟,后来在国家队的两年才混熟的。消息本来就重量级,结果炸完了有人开始琢磨。虚空这次搞得太深情都不像他们了,倒是挺有第十赛季韩文清和张新杰的气氛。
于是大家就捏着下巴沉思起来。
明眼人暗眼人,看得真的看不透的。离了屏幕其实都无关生活。方锐也有很多粉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顾及同人礼仪,@上选手本人的也有。他过生日这种日子的生贺,偷偷摸摸夹带私货。不过他都很乐意转发。
转的门类也很多,方锐自己很满意。这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错觉,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有故事的男同学。倒是林敬言,他会评论,回复回去说谢谢——不过只转方锐转过的。
时间久了就有围观群众总结出经验,细思恐极得出林大大果然是真爱的结论。更有甚者刷起#心疼林敬言#。
后来他终于问了,林大大你为什么只转我转过的段子。林敬言还挺惊讶,我那些段子也没一条条挨个看啊。随后寻思一下:难道你看?
方锐赶紧闭嘴:不不不,我怎么会看呢……
林敬言若有所思。
方锐自我安慰:我不无聊,张佳乐比我无聊多了。他看完还写文评呢。
陈果在兴欣从来不提方锐和苏沐橙退役的事。她心里有遗憾,但是有赢当然就也有输。得过一个冠军也不可能一直一直得下去。联盟每支战队都很强,每个选手都很努力。她有时候上论坛看帖子,有人绘声绘色声泪俱下说她的发家史,如何为了给叶修一个战队白手起家,其励志程度堪比比尔盖茨乔布斯。 陈果就想笑,首先她并不是完全的白手起家,其次,她也不是为了“给”叶修拿一个冠军——她自己心里也有一个冠军梦。
所以她一直没说,自己想再得一个冠军。
十二赛季打得如火如荼。虚空提前离席,但是他们走得没遗憾。双鬼中心的转移完成,下一年就是盖才捷独自一人扛起重担的时候。
四强剩下霸图蓝雨兴欣轮回。
双鬼退役似乎是一个信号。李轩成为黄金赛季出道选手退役的第一位。顿时满屏幕都是伤感的评论和回顾,做视频喊口号。其他粉丝惶惶恐恐,生怕明天打开新闻就是自家本命退役的消息。喻文州转发祝福,黄少天发了一条长微博。蓝雨粉一致地换起了头像在评论里刷屏,心照不宣地知道这预示着什么。
方锐也看了视频,回忆杀里当然有着世界联赛李轩离开双鬼拍阵一个人的表现。
王杰希在世界联赛拾起了他的魔术师打法,观众们也见到了独行的逢山鬼泣。海无量有很正派的时候,沐雨橙风和一叶之秋还可以再配合一下(虽然结果差强人意)。人生没有不完美,遇到荣耀真的、真的没有遗憾。
双鬼退役带走了吴羽策,第五赛季三位奇才退役了一位。炮口就蹭蹭蹭转向了方锐,比沐雨橙风的稳定炮架还猛。即使兴欣还在打着季后赛。但他水平下滑也有目共睹。更有人把他的老搭档林敬言也提出来,昔日犯罪组合放在一起对比类比。有理有据简直要心悦诚服。
林敬言躺着也中枪。
林敬言退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他完全不后悔。这个决定他下了很久。早在对沐雨橙风出现那个空当的时候,他就深知,自己的状态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有人劝他,有人问他,但是没有人逼他——现实是不会逼人的,它是推着人的潮。推着人认清现实。
告别赛场的这一步,他其实迈的很高兴。就像当时离开呼啸,来到霸图一样。荣耀在生活的各个角落,即使远离了也能焕发光彩。
去年韩文清的退役充满了悲壮感。暮年的英雄,十年如一日的执着。张佳乐那年大丰收,十一赛季的冠军和世界联赛的冠军,左手一枚右手一枚,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记者们对着镜头希望能拍他哭一哭,最好嚎叫着这个冠军终于来了上天开眼。可是张佳乐非常淡定,他很高兴。并且反问记者:我为什么要哭?
这是我应得的。
成功和运气的关系成功者从来不会有心思比较,把成功和运气连成因果的都是没成功过的人。
林敬言看直播,曾经他坐的那个地方坐着宋奇英,恭恭敬敬向他的前队长鞠了个躬。而韩文清的退役感言一如既往地简介,他说:一如既往。
四个字。
那更沉的含义却能把人的眼泪的压出来。
五、
没人想到第四赛季选手中,第二位退役的居然是黄少天。
黄少天没发长微博,发了一条叫小卢和队长都加油的话,不过还是满满当当没标点地挤满了一百四十个字。让人吐槽退役了还是废话多到不减当年。蓝雨止步半决赛败给了轮回。剩下的剑与诅咒,和喻文州的索克萨尔并肩的是一只叫卢瀚文的小剑客。
也有不长眼又不动脑的分析家,大摇大摆说什么明年卢瀚文大概就要用夜雨声烦了。一个没那么吵的夜雨声烦,和一个更加手残的索克萨尔。一年一年,垂死挣扎。
结果就被啪啪啪打脸,卢瀚文依旧用着他的流云,开心地像十四岁时候那样无忧无虑。喻文州和黄少天也在全联盟训练营最高水平的蓝雨训练营中找索克萨尔的继承者,毕竟这是老队长留下的账号卡,是要一直留到很久很久以后的。即使是不做搭档,持利刃与踏基石的蓝雨也依旧坚挺,丝毫不用他们来操心。
霸图又一次遇上了兴欣。没有韩文清的霸图和没有叶修的兴欣,新粉老粉仍然期待着这场对决。彼时是张新杰站在赛场上的第九年,接替韩文清坐了队长的位置。
从第一赛季到第十一赛季,韩文清创造了一个无可复制的神话与传奇。宋奇英没有接下大漠孤烟的账号卡。它和冠军奖杯一起被留在了陈列室里。用着长河落日踏上他前队长走过的路,一步一步向着冠军迈进。
上场握手时习惯性放垃圾话,方锐说张队,你也想呆十一年啊,那你可得打到十五赛季。看来霸图是逃不过夕阳红的魔咒了。
嗯。张新杰说,看来你们和媒体预言的一样,缺了叶修一蹶不振。
这可一刀捅方锐心里了。小心脏刷刷刷地掉血。眼睁睁看着荣耀第一奶捅完刀就走了,都不说顺手给他个小回复术回下红。
团队赛方锐表现很出色。兴欣的团队赛一直非常抢眼。罗辑各种闻所未闻的打法早在他刚出现时就一次又一次给人惊喜,即使对于对手来说根本就是惊恐。
还有小手冰凉,每次比赛前都有媒体预言,他这次又要去挡枪口,像舍命一击那样用身体弥补自己的缺陷。但他也没有。兴欣没了叶修不能放弃治疗,他一直在努力提高。
不过表现最好的还是乔一帆。
一直散发着他的微光,持续着。一直一直,虽然微弱,却从没渺小。
赢得霸图之后,方锐回想他十二赛季这一路走来。负了他们的百花、微草,还有新呼啸——他还是习惯用这种方式,沿用媒体的叫法。至于老呼啸,那是永远也回不去了的。
作为第八赛季最佳新人,赵禹哲表现反而不如后起之秀戴妍琦和乔一帆。方锐和林敬言一起看赛后复盘,下意识就评论起来。林敬言说,要是我们留在那还能指导指导他。
你以前指导他他也没听啊。方锐翻个白眼。
他又想起邱非。
新呼啸,还有新嘉世,被冠上“新”之名的新生代——他们终将扛起一个时代。
而他们呢?
六、
兴欣最终负于了轮回。
两届总冠军之后兴欣中止了他们三连胜的步伐。君莫笑、沐雨橙风、海无量……他们的名字像一道道阻碍一样。最终挡在了他们前进的路上,把他们踩在了脚下。
他们也成为联盟历史上,又一届夺得三界联盟总冠军的队伍。而比起嘉世辉煌的三连胜,王者归来还更有一种悲壮的气质。
当年没完全打倒你们,真是一个失误啊。方锐摊手。
周泽楷还是以前那么闷。于是他换了个话题:什么时候退役啊?
周泽楷说:比你晚。
方锐撇了撇嘴:那你等着二十赛季再退役吧。
但是方锐食言了。
兴欣和冠军失之交臂不假,没有叶修的他们,这一次输在了轮回手上也不假。
冠军要拼,赢了一个又要第二个。但是他当然也有自己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年轻时候经常突然爆发,气功师职业选手的寿命又的确会短一些,虽然很不甘心,不过的确是得先离开了——方锐现在只在想,如果退役的时候说一句“人生没有不完美”“能成为一名荣耀的职业选手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会不会更感人至深一点。
在他刚出道的时候他想过这一天,林敬言先退役,告诉他自己打不动了。然后丢下他一个人,即使在自己的嘲笑中也不改变主意。那样说了再见,把呼啸队长的担子交给他。他带着他的愿望,扛着旗子领着呼啸继续前行。
但这一切,早在第八赛季的时候就深知不能实现。呼啸会有唐昊带领着,他们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和未来。
记者们希望他说自己有遗憾。比如只得过一次冠军,比如当年犯罪组合被拆散,比如没有一直玩下去盗贼,比如今年退役了就不能再参加国际联赛……方锐想,嘛,那这次就真诚一点,别在发布会上乱说话了。
林敬言会在下面看着他——虽然说起来很肉麻,不过他真的是一个最了解他的人。不管是呼啸,霸图,哪怕是退役。
发布会在兴欣主场,萧山体育馆,他最初开始自己新的道路的地方。场下坐着的粉丝,有新的有老的,甚至有一开始从盗贼粉上他的。
“关于退役,您还有什么遗憾吗?”记者们问着,闪光灯啪啪响。
“啊……”方锐摸摸鼻子,“为什么我的粉丝们都不给方锐大大送礼物呢,我想要个手办啊……”
满场粉丝,哭哭笑笑,叫嚷的声音更大了。
“那么,”记者们等平静下来,问道:“是谁的手办呢?鬼迷神疑还是海无量?您对哪一个更有感情?”
“我想……”他弯起眼睛,对着摄影机笑起来。
“要一个唐三打。”
七、
他后来还真得到一个唐三打。是唐昊送的。
方锐嗤之以鼻:我要的是初代唐三打,谁要你这玩意儿了啊?
唐昊气极了。
林敬言就忍不住笑。方锐拿着那个唐三打,最后勉为其难地说:行吧,前辈会给你加油的。好好干啊。
谁是你后辈。唐昊作为七期不高兴组的代表,很不高兴。
方锐一直等林敬言送他唐三打。
他没问林敬言有没有留。去兴欣之前,甚至刚到兴欣的时候他都在跟林敬言闹别扭。后来他们就看开了,好像直接从干柴烈火跳过了七年之痒,迈进了老夫老妻的康庄大道。
他也不想要鬼迷神疑,就是对唐三打有点执念。其实他在被蓝雨训练营挖之前,玩的是流氓。
他也有别的问题需要解决。比如他们这算什么,之后怎么算?……其实林敬言虽然退役了,不过表现得有点像国家队家属。至少外人也都这么觉得。
林敬言一直不想给他压力,他们之间的状态有点像——说起来虽然非常不好意思——高考前夕的家长和孩子。他知道林敬言应该会有家里的催婚,不过他从来没有提起过。
高考考完了,方锐家里开始催,叫他找工作。方锐一阵心塞,我要是找得到我能不去吗。林敬言在隔壁听他说这话,心下就有点底。找他去训练营和去公会的都不少。可他大概想找一个和荣耀没关的工作。
那天退役的时候,方锐坐在林敬言面前说,林大大我跟你说,我十五岁就参加挑战赛十六岁就在训练营十七岁跟了你们呼啸……现在我都二十五了。
他像说什么传奇一样说自己的人生。林敬言看着就有点好笑。
他们有时候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白。这样有时候也不好。
林敬言没送他唐三打,给他买了个盗贼玩玩。
新区,荣耀十二区。
方锐惊叹:乖乖,现在网游都发展成这样了。盗贼操作都不太熟练。
玩了一圈,伸头去看林敬言那个。他的流氓也玩了很久了。方锐看了看,认真地说:我们来想个组合名吧?
咱不是有组合名。林敬言手上都没停。
那不是咱们的……犯罪组合是唐三打和鬼迷神疑,不是林敬言和方锐。不玩荣耀了,咱们现在朝前看。
他们就在网游里虐菜,虐得很爽。
“林大大你永远都是第一流氓。”方锐说得特别诚恳:“场内场外,退不退役都一样。”
“真的?”林敬言眯起眼睛,方锐被盯了一会,耳根发红。
老流氓就是有这种本事,好好的感人剧情说得像个黄段子。
他们就这么朝前看了去。
离开荣耀还有更广阔的世界,等着方锐去尝试。
八、
方锐开始找工作。肖时钦就有个与荣耀无关又有关的工作,机械师。真机械师,他的技能点都是当年业余时间自学成才点满的,连国际赛期间都没放弃继续看机械方面的书。方锐特别佩服。
他喜欢努力,早上去面试晚上投简历,起早贪黑。虽然学历不高,但好歹资历丰富。还可以给自己一个世界冠军的名分——这些年认这名分的也蛮多了。也遇上面试官说我认识你,能让叶修给我签个名吗?他以后怎么打算啊?再组个战队?
他?方锐眯起眼睛,笑了:他还会继续玩吧。
或许就在网游里,在国际联赛里。联盟一天不关闭,荣耀一天不关服。他就在玩。
这个故事,从梦想开始,又回归责任。
他们中的人,有人为了爱好,有人为了承担,有人为了追求。有许许多多的人,最后走上了一条叫做荣耀的道路。这条路有泪水、有汗水,有人放弃有人继续往前,有人跌倒有人重头再来。
但是他们,通通、通通都没有后悔过。
方锐拿到聘用通知那天,请林敬言吃饭。
通过面试以后整个人都卸下来。他每天赖在家里,日夜颠倒,不知道过的哪国时差。东西乱丢,绝对的宅男房间即视感。林敬言前脚给他收完,他后脚就弄乱了。林敬言就把他提溜着,铺好床扔床上。然后说:你坐这,我不收完你不许下来。他在隔壁收拾的时候方锐就坐床上喊,老林啊老林,老林啊老林。一会要喝水一会要充电器。林敬言心好累,你到底想怎样啊?他就说:你亲我一下。
得,床铺也白收拾了。
他们不谈离开。他们心知肚明,但不谈离开。不谈告别。
林敬言嘴上没说,心里还是比较忐忑。方锐早起不见人晚睡不做声,而且翅膀硬了一门心思想独自长大。或许这顿就是散伙饭。他们两边也都有压力,总有必须要直面的问题。早不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他只好说服自己,我在这里你就一直长不大,那我现在就放手……
说不下去,他特别严肃。
方锐也特别严肃。末了,和林敬言说,老林,你也知道。我找了个新工作,对吧。
还没等他搭话,就说:你也知道,为了拼搏我的新生活,要离开你一阵子,可以接受吗。
……
那就好。方锐煞有介事点点头,拿出他那枚冠军戒指:
这个押你这儿……你别跑了啊。
这个很贵的,我拿到也不容易。我特别怕我不在的时候你跑了,于是押一个在这里。
你看,你喜欢冠军,我也喜欢冠军;你喜欢荣耀,我也喜欢荣耀。
你看到这个,还好意思对不起我吗?
林敬言想了想:算了吧,我怕你跑。
嗯,也对。
他想离开他一段日子,想尝试全新的生活,想走离屏幕前那一方天地。
但他们也不会分开。他们因为荣耀相遇,即使各自离开荣耀,也不会分开。
吃完饭就要走了。方锐明早的飞机。本来是自己下的决定,结果临了儿又一水子忧郁。当初那种要干出一番事业凯旋归家的豪情壮志都顺着汤汤水水消化在胃里了。
林敬言想了想,决定给小孩回个血。
“来吧。”他张开双臂,“爱的拥抱。”
方锐挪了两步,蹭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把他撞得退后半步。
多大的人了,还总以为自己是小孩子。
“怎么样。”林敬言揉揉他的后脑,“林大大牌爱的抱抱还不错吧。”
“不如方锐大大。”方锐闷闷地说。
“那是必然。”林敬言假正经,怎么能比得上方锐大大真诚的拥抱呢。
你可不许走啊。
嗯。
你不许把我的冠军戒指弄丢不然我杀了你。
嗯嗯。
你敢给别的人我就杀了她。
嗯嗯嗯。
……要真有那么一天,你……告诉我啊至少。
想什么呢你。
九、
方锐这就走了,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但是一定会回来。
回来陪他看四时天光平庸熙攘,回来陪他看着荣耀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发光,回来和他一起,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老林!”他突然转过身,在机场的人流中停住脚步,隔着安检台喊起来:“谢谢你!!”
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的一切。
林敬言笑着,站在原地一直没走。
“不客气。”他挥挥手,“要加油啊!”
“嗯!”方锐用力挥手,声音太大,已经有行人纷纷侧目。他做了一个不好意思的鬼脸,拖着行李箱,转身走进人群里。
林敬言看着他的身影渐渐隐没,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去。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停停走走,快速旋转。从机场的最后一个背影开始,一路往前,终于在第一格停下。那是在蓝雨训练营里,他作为新上任的队长。去那里挑人。正是午休的时候,方锐坐在窗口,广州的阳光温暖炽热,他穿着大一号的衬衫,满满地鼓着风。
“你好啊。”他挥挥手,笑得非常真诚。
End.
[林敬言中心]老林
[林敬言中心]老林
*第一人称,林老师梗。
*不姓方【
一、
后来我毕业、升学、就职、成家,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在报纸上看到老林,准确的说,只有一个名字。他获得了省里一个什么的名师奖。我想有些人,你希望他过得很好。你从来都不必去三番五次查看他的近况,但得知他过的很好的时候,能独自一人,笑得出声。
二、
老林是我高四时期的班主任,他带文科三个复读班的数学。那时候他大概三十出头,高瘦,戴眼镜。看上去很斯文。他很少对我们发火,二模后算一次。还有一次,那段时间学校后门附近有和我们班女生搭讪的小混混。老林带着我们班所有男生,抄着钢管板砖就上了,颠覆了他一贯...
[林敬言中心]老林
*第一人称,林老师梗。
*不姓方【
一、
后来我毕业、升学、就职、成家,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在报纸上看到老林,准确的说,只有一个名字。他获得了省里一个什么的名师奖。我想有些人,你希望他过得很好。你从来都不必去三番五次查看他的近况,但得知他过的很好的时候,能独自一人,笑得出声。
二、
老林是我高四时期的班主任,他带文科三个复读班的数学。那时候他大概三十出头,高瘦,戴眼镜。看上去很斯文。他很少对我们发火,二模后算一次。还有一次,那段时间学校后门附近有和我们班女生搭讪的小混混。老林带着我们班所有男生,抄着钢管板砖就上了,颠覆了他一贯的老好人形象。
参与那件事的男生一律讳莫若深,提起来的时候会心照不宣地胡笑。
他一直独身一个人,我大学时还听说他仍是单身。有人说他离过婚,也有人说他有个因车祸身亡的、青梅竹马的恋人。还有种说法是他以前是市一中的老师,被教育局长家千金看上了,苦追不得,一怒之下被局长发配边疆。这个太玄妙,我们都不太信。不过还是拿来跟老林闹。他笑着说不是这样,我们这么有闲心还不如去做两道题。
他说话莫名很有说服力,我们就都哗啦啦散了。
他第一天进教室的那天,三本录取刚刚开始。我捏着手心的汗,一个人搓书页的一角。那是个下午,天气很热。老林穿着他旧旧的、洗的发白的衬衫。在黑板上写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笑着说。我第一次带复读班,教的不好,你们多担待。
然后他停下来,很久,轻轻地说:没事,想哭就哭吧。
坐在第一排一个女生,当时就哭了。
后来我发现老林就是有这种本事,他温柔的外表下有一种强硬。能戳得人鲜血淋漓的。我不知道他被自己的脊梁骨戳了多少次,才能站得这么直。那天下午我没有哭,我看着讲台上飞扬的粉笔灰。咬了咬牙。
老林说,你一生中可以做很多选择。他们或许微不足道,或许举足轻重,关系到你今后的命运。但是不管做什么,我都希望多年之后你们想起来。有痛苦,有遗憾,但是没有后悔。
老林写粉笔字很好看,画出的坐标轴工工整整,赏心悦目。由于班主任效应,我们班的数学一直没拖后腿。对于文科班来说,真是万幸。老林长得不赖,甚至可以称得上有点小帅的。他住在学校边上的教职工宿舍里,有天下午某老师调课,临时把他从床上叫起来。他当时在午睡,就这么支棱着头发进来了。我们笑得不行,但这也一点没影响他的形象。即使他经常端着他的破茶杯,脸上一脸焦虑地听我们乱七八糟的早读。即使他那件外套熨了又熨导致又旧又土。但我们就是有很多女生喜欢他。信誓旦旦说毕业后一定要表白。
——那后来呢?
三、
后来我考上大学,大一那年暑假。我在书柜缝隙里拣出一本数学练习册。那时候我才想起来,老林并没有给我留下些什么。他给我留下了知识、各种解题方法、不可计数的帮助和鼓励。但他真正剩下的,可能只有这些渐渐淡掉的红色钢笔墨水。
十月份的时候,国庆节假期。老林问我们想不想去什么地方玩。那时候高复班已经开学快三个月。我们提不起兴致,他也没再问。再复课的时候,给我们一人发了一小包豆干。是附近县城的特产。他说没人陪他,他就一个人去了。我们吃人嘴软,说毕业以后一定陪他。想去哪去哪。集资给他报一个夕阳红旅行团,云云。
老林极爱操心。他会问租住在学校周边的学生住宿好不好,一脸的忧心忡忡。中午端着他的不锈钢饭盒来陪我们吃饭。后来有一次年级组长路过教室,黑着脸把他叫走了。老林回来无奈地跟我们说,组长嫌他太亲民,不够威严。我们一通起哄,说他这是钓鱼执法。以后不要来好了。结果老林就真不来了。我们又觉得伤害了他,发动数学课代表去请。
老林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有的人会影响时间,有的人会被时间影响。但老林都不是,他像是那种、会和时间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下两盘棋叙旧的老友。
老林不健谈,但很会聊天。而且他喜欢听我们夸他。他热衷绕着法子骗我们夸他是全年级最好的数学老师。我们开始还会上当,后来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最后干脆给他封了个“第一流氓”,他还挺高兴。
有次英语老师忍不住了,问我你们林老师那么斯文,为什么要叫他流氓?我们一致对外死守底线,宁死不从不愿意说。她又去问老林,老林也不愿意说。老师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没有什么为什么,他只是想保守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即使在别人眼中似乎无关紧要,也愿意去跟我们一起珍藏。
这些年他的容貌都渐渐模糊。仿佛只剩下一个面目遥远的轮廓,肩膀上的粉笔灰覆盖在了长长久久的回忆上。他最后,也只剩下一个背影。和很多个日子一样,他带着我们。走在前面。不用回头,也完全放心我们。
每一个清晨,冬天、夏天。薄雾冥冥或阳光熹微,他倚在门口。身上是极早空气特有的气息,披着一身光,留下一个那样的背影。
老林总说我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而他自己就是那下午五六点死死挣扎着贡献力量的夕阳——他总喜欢说自己老。
我当时觉得这个形容并不恰当,而我并不知道怎样才叫恰当。后来那天,黑板上写着距离高考的日期到了个位数。老林在讲台上批试卷,那天天气很好。我看着他,肩膀挺直,阳光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半阴影。
我想老林应该是三四点钟的太阳。因为你看不到他,他却愿意温暖你。
可惜你看不到他。
四、
我复读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有时候我一觉起来,好像还在高三。我还没有高考、我还没有拿到那张糟糕透顶的成绩单。我还和曾经的朋友一起,为着未来而努力。外面阳光正好,鸟语花香。
很多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有希望。
可惜现实不是。现实是我坐在冰冷的板凳上,搓着手。写一遍又一遍做过很多次却还是错的题,重复一遍又一遍没意义的背诵。
那个冬天我过得很糟,兵荒马乱。成绩和气温一样节节攀低。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怎么都想放弃。怎么都想去想,如果当时考得稍微好一点,如果那道大题没有错思路,甚至如果那天天气凉快一点……
我很害怕老林找我谈话,放寒假的前一天。我在教室门口。看到老林,他低下头,从镜片底下看我。刚下过一场雪,整个城市白茫茫的。他呼出的白气像唯一的云。老林问我,寒假想做什么。我说复习,然后想了想,看亲戚。
他就笑了。这时候雪又下起来了,簌簌的。我不说话,盯着自己的脚尖。
老林就那么微微笑着,一直是那一个样子。他说天气真冷,这个天千万别感冒了。我每天都晨跑,你喜欢跑步吗?
我想说其实我并不喜欢,我想象了一下老林晨跑的样子。觉得的确是他这种老年人喜欢的活动。于是点了点头。
他很满意的样子,笑得真心实意的。
后来我开始晨跑。跑着跑着我才开始想,老林想让我做的并不是跑步这一件事情。而是持续做一件别人看起来没有意义、很少有人坚持下来的事情。
跑步的时候不会想很多事情,身体热了,心里反而平静下来。我开始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复读?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你明明有一千种方法过安逸的生活。
你为什么要这么这么累?!
那天天气很冷。早上很早,我一个人沿着空旷的马路,路边的行道树一节一节地往前跑。身后是整个清晨的温暖,在寒冷中,刚刚苏醒。
因为想过更好的生活。
因为你的人生只有一个十九岁。
因为你做出了选择,而你不想后悔。
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风特别凉,我没戴眼镜。眼睛里都是风,就这么模糊着,暖了很久。
五、
距离高考还有三十几天的时候,同年级一个班的学生跳楼了。
老林开始抽烟,一包一包抽。我们这才想起,其实他是第一次带复读班。他刚来的第一天就跟我们说过了。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
我们并不知道老林在带我们之前到底遇到了什么。据说他以前还是某名校重点班的名师。事实上,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哪怕一点老林自己的事情。
后来听班里同学说,看到老林坐在学校的人工湖旁边。一个人坐着。自己和自己下棋。她做了三张纸的五三,他都没有下完。
一直到高考放假前一天,我们扔书扔试卷。他好久没打理,头发长长了一点,脸上有黑眼圈,下巴有青胡茬。就那么看着我们,身上带着烟味地微笑。是他给我们上的最后一节课。
我们有时候也会忘了他很累,他已经不年轻。他经不起这么日日夜夜熬着的折腾。尤其是,他根本没有必要做这么多。
二模的时候他唯一发过一次火,并不是因为我们的成绩。相反,我们成绩很好。因为太好,在班上用多媒体看电影。
我想那时候老林是真的很害怕。他怕我们军心散乱,他怕他一直小心维护的、我们的情绪就这么轻易波动。他怕我们一步错步步就落下了。可他又不说——这可能是老林唯一的缺点。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里,然后挤出一个自以为完美的微笑,其实难看死了。
所以我们那次是真的被老林吓到了。从不发火的人发起火来,吓得我们连头都不敢抬。后来老林发火发累了,叹口气。走出了教室。
他生气了很久。根据班长和学习委员分析。其实他当时就消气了,但是反反复复。一看到我们就又来气,所以就不来教室了。更不跟我们玩跟我们闹了。
换句话说,根本就是冷暴力。
我们心惊胆战,生怕他什么时候再怒。一直小心翼翼的,什么错都不敢犯。
或者说,并非“不敢”,而是“不想”。以德服人和以信服人。老林未必是最优秀的一位,却是我见过的,最让我敬重的一位。
那天周六,最后一节班会课。老林保持了一个星期的扑克脸,面无表情讲到最后。说了句:你们……唉。
他就无奈地笑了,我们也笑了。
他舍不得我们,拿我们没办法。但也舍不得我们。
六、
我们问老林,老林,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教复读班。
老林那样笑着,不说话。
我们又问,老林,市一中的学生牛逼吗。
老林说:他们也没比你们强到哪去,考试的时候一定要细心。很多基础分就能追上他们了。
我们:老林你为什么要离开市一中啊。
老林无奈了:都快高考了,别这么八卦了行吗孩子们?
那天我们笑了很久闹了很久。和刚过去的儿童节一样欢腾。我们还记得跟老林说,老林你等着我们集资给你报夕阳红旅游团,顺便帮你解决一下终身大事。
老林也跟我们笑,后来说:谢谢。
他说,人生没有完美,你们是我最优秀的学生,这将是我毕生的幸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我们每一个人,依然是那样微微的笑。但是背却没那么直了,稍稍有点驼。
他真的已经站了太久了。
我后来明白,为什么当时那么多女生发誓毕业后一定要表白。却到了毕业一个人都没提过。老林给了她们更广阔的天空和更强硬的翅膀,因此放她们去追逐更遥远的未来。关于这种感情,多年后我听到一句老歌的歌词: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我想这大概就是全部了。
注定有一天他也会两鬓斑白,站在讲台上迎来一个又一个一年。目送一个又一个梦想的来去。从一个夏天的结束到另一个夏天的开始。穿着他那又旧又土的衬衫,再对一群人说:想哭就哭吧。
我一直都记得老林当时说的话,他说:人生没有完美。
我想我一定不会是老林最好的学生,我也不会说他是我最好的老师。我们经常直呼他老林,以至于最后忘了其实应该叫他“林老师”。而我总是,欠他一句:
再见,
林敬言。
End.
已经忘记了是碎片几
?
肖时钦坐在他的机关马上。咯咯咯,哒哒哒,马可能很久没有上油,关节发出母鸡一样的叫声。
孙翔觉得一切都很荒诞,自从他跟着肖时钦离开白夜城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天都过的非常荒诞。但是这位半龙从来都觉得自己不适合大惊小怪,就硬生生的摆出了一张不高兴的臭脸。
“你觉得你这样合适?”他气哼哼的说。
肖时钦完全没有搭理他。他端坐在马背上,看上去很是悠闲的样子。
孙翔觉得这画面太可怕了,因为他们如今并不是身在风景优美的深山或者流水潺潺的溪边,他一个半龙,一个堂堂的半龙武士,加上一个天人,一个不怎么像,但好歹也是纯血的天人,后者还一副临海听涛的陶醉表情……
肖时钦骑着木马,木马拉着...
?
肖时钦坐在他的机关马上。咯咯咯,哒哒哒,马可能很久没有上油,关节发出母鸡一样的叫声。
孙翔觉得一切都很荒诞,自从他跟着肖时钦离开白夜城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天都过的非常荒诞。但是这位半龙从来都觉得自己不适合大惊小怪,就硬生生的摆出了一张不高兴的臭脸。
“你觉得你这样合适?”他气哼哼的说。
肖时钦完全没有搭理他。他端坐在马背上,看上去很是悠闲的样子。
孙翔觉得这画面太可怕了,因为他们如今并不是身在风景优美的深山或者流水潺潺的溪边,他一个半龙,一个堂堂的半龙武士,加上一个天人,一个不怎么像,但好歹也是纯血的天人,后者还一副临海听涛的陶醉表情……
肖时钦骑着木马,木马拉着磨,肖时钦转啊转,磨盘转啊转,豆浆咕噜咕噜……
孙翔觉得这日子没办法过了。
“你到底在干嘛!”他生气了。如果是真马估计已经被这样一声吼吓得双膝一软把天人摔一个跟头,可惜这是机关马,于是肖时钦只是抬起头很无辜的说了一声:“啊?”
“我在测试机关的……”
“我不管你测试什么!”
肖时钦深深的看了孙翔一眼。
猎鲲的那一场反噬让他受了很重很重的创伤。而喻文州说还不止这些,受伤的不是身体,是孙翔不明白的,属于天人的力量根源的一些东西。谁都知道这次胜利的本质不过是命运般的侥幸,没有人再去深究中间的缘由,但肖时钦的孤注一掷变成了怎么样的一碗苦汤……
他过了很久才醒来,那时候喻文州已经不再是白夜城的城主,准备启程回昆吾山。
“他好像什么都忘了。”黄少天说。
“挺好的啊。”喻文州笑了笑,在堆得高高的竹简堆上又添了一卷。他动作太慢了,好像怎么收也收不完,“正好从头再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黄少天点点头,他也觉得挺好。
只有孙翔不明白,他恐怕是永远也不能明白。
“你胡说什么?”
“我真的……”
“你怎么把我忘了?”
“我不记……”
“你把我忘了你可怎么办?”
“我……”
“那我可随时不管你了!”
“……”肖时钦觉得头疼,简直稳不住了,特别想魂飞魄散,可惜还要做人还要活着,苦不堪言。
“你让我再想想,啊!我头好疼……”他羞耻地装起病来,扑倒在被子里,觉得特别耻辱,自己堂堂一个有勇有谋的战斗种族……
很久很久以后。
“你要去哪儿?”
“到处去走走,我……”
“就你?你咋走,算了我开恩陪你去吧服了你了。”
“……”肖时钦无可奈何。他丧失了和孙翔慢慢绕圈子的动力,却反而对他一筹莫展起来。斯文人急了也咬人,他实在是很不高兴,抬起脚踹了孙翔一脚。
孙翔大惊:“你以前从来不踹我!”他不痛不痒,伸手摸了摸天人的额头。
“哎哟不愧是撞着脑袋了……”
“……”
不过他们的故事并没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