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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糖苏打水🌙

【零薰|HP】魔药课实践报告

Summary:朔间零制作的成分不明的魔药帮他捅破了和羽风薰之间的窗户纸。


“所以,那个斯莱特林的朔间真的在追你?” 


濑名泉咽下最后一口早餐,收拾好餐具,转过头来问正对着一口没动的早餐发呆的好友。一旁正在专心对付面包的守泽千秋闻言也转过来,瞪大了本就存在感强烈的眼睛。 


“诶——小濑在说什么啊?!我才不要被男人追啊。”羽风薰大声抗议,在感受到周围投来的视线后急忙压低了声音,“零君怎么会在追我啊!” 


濑名泉哼了一声,聪敏的拉文克劳记性极好,敲着桌子一一列出证据: 


“一个月前的周末我们照例去霍格莫德,以前从来没遇到过的朔间...

Summary:朔间零制作的成分不明的魔药帮他捅破了和羽风薰之间的窗户纸。


“所以,那个斯莱特林的朔间真的在追你?” 


濑名泉咽下最后一口早餐,收拾好餐具,转过头来问正对着一口没动的早餐发呆的好友。一旁正在专心对付面包的守泽千秋闻言也转过来,瞪大了本就存在感强烈的眼睛。 


“诶——小濑在说什么啊?!我才不要被男人追啊。”羽风薰大声抗议,在感受到周围投来的视线后急忙压低了声音,“零君怎么会在追我啊!” 


濑名泉哼了一声,聪敏的拉文克劳记性极好,敲着桌子一一列出证据: 


“一个月前的周末我们照例去霍格莫德,以前从来没遇到过的朔间突然出现把你拉去了咖啡馆,还给我和守泽点了两杯黄油啤酒说带走薰君真是抱歉希望我们玩得开心;两周前守泽跟我说你们宿舍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猫头鹰,送来了一支玫瑰和一封信,我用守泽的描述问过睡间了,他说那就是他兄长的猫头鹰没错;还有上周魔药课教授布置的作业是朔间帮你做的没错吧,据我所知我们认识的人里面除了他没人能把魔药做得那么好,所以他不是在追你难道是在发展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的友谊吗?” 


濑名泉一口气说了一大段,抓起手边的杯子又喝了一口牛奶,“昨天晚上雷欧君跟我说明天斯莱特林对格兰芬多的魁地奇比赛朔间要上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明天要去魁地奇球场。” 


“是零君说他很久没打过魁地奇了有点紧张,希望我能去陪陪他……”面对咄咄逼人的好友,羽风薰反驳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好把头低下,跟盘子里被冷落的早餐对视。 


“是是,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对朔间抱有不一样的感情的话,未必要一直逃避自己的内心哦”濑名泉敲敲他的盘沿,“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对吧?守泽,看着他吃完早饭,我还有事,先走了。” 


羽风薰苦恼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抬起头却来对上守泽千秋充满鼓励的眼神: “羽风,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吧,我和濑名会一直支持你的!” 


“真是热情啊,小守。” 


羽风薰苦笑一声,心不在焉地把面包塞进嘴里。濑名泉的话固然对他有触动,但是那可是朔间零,斯莱特林的级长,所有成绩都名列前茅,出身纯血贵族,还有一张好看得过分的脸,集万千光环于一身的天才。那样的朔间零在追自己,羽风薰想,换做是谁都会产生不真实的感觉。 


因为朔间零在追他,所以他见识到了与传闻中不同的朔间零——他偏爱番茄汁,讨厌上魔法史,会因为弟弟不理自己委屈,也会因为外面太晒撒娇让羽风薰留在室内陪他。正是这个不同于别人口中近乎完美的斯莱特林级长的朔间零,让羽风薰的内心开始动摇,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为了他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的处事准则,开始构想属于两个人的未来。可正是因为那未来太过美好,让他不敢伸手触碰,害怕一个月来的朝夕相处只是一场美梦,那个温柔对他笑着的朔间零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而不是出于自身意愿想和他在一起,他怕他不够好,无法成为朔间零完美人生中合格的一部分。


羽风薰长叹一口气,潦草地解决了早饭,濑名泉的劝说和自己的胡思乱想占用了太多时间,再不快一点魔药课就要迟到了。虽然他热衷于翘课,但是各科成绩都保持在一个不错的水准,唯独魔药课,那些千奇百怪的材料在他手里不会变成符合标准的魔药,只会变成与老师演示完全不同的奇怪液体,不小心打翻时还可能会把袍子烧出一个洞。但是朔间零显然非常擅长制作魔药,甚至还能将几种不同的魔药做成完全相同的样子,令羽风薰倍感苦恼的魔药作业,在他手中只是几分钟就能完成的小把戏。 


该死,又想到他了。羽风薰看着眼前的坩埚和材料,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听教授的讲解,好勉强对付过去难熬的魔药课,而不是把自己和课堂搞得一团糟。 


魔药课下课后,回到宿舍的羽风薰在窗台上见到了那只熟悉的猫头鹰。朔间零的猫头鹰与他本人一样神秘又美丽,在羽风薰取下信件后便振翅离开了格兰芬多塔楼,甚至没有给羽风薰回信的机会。 


“薰君:          

          今晚是难得的月圆之夜,吾辈向日日树君借了观测星星的望远镜,或许你愿意陪吾辈一起欣赏夜空顺便完成天文课作业吗?”   





于是在夜晚降临的时候,羽风薰溜出格兰芬多塔楼,爬上天文观测台。他并没有看见望远镜的身影,只有穿着斯莱特林袍子的朔间零。 


“晚上好,薰君。”他笑眯眯地打招呼,“一日不见,吾辈对薰君的思念好像又加深了。” 


“零君又在胡说什么啊。”羽风薰借着夜色掩饰住自己泛红的脸颊,“零君不是说要看星星吗,怎么连望远镜都没有?” 


“哼哼,薰君还是一如既往地可爱啊,吾辈说什么都相信呢。”朔间零走近他,“只是今天有很重要的话想和薰君说,才会把薰君约来这样安静无人的地方啊。” 


羽风薰站在原地,看着朔间零一步步靠近他,两个人的距离逐渐缩小到胸膛几乎紧贴在一起。意识告诉他此时应该后退,可朔间零身上的味道已经完全包围他,仿佛魔法一般让他难以挪动脚步。 


“薰君知道的吧,吾辈喜欢薰君,想要成为薰君的伴侣。” 


那双深邃的红色眼睛就这样盯着他,不容他逃避和闪躲,逼迫羽风薰听着这份缓慢又坚定的告白。 


“在见到薰君的第一面,吾辈就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想要和薰君在一起度过以后的日子。” 


“困扰了很久,最后还是尝试着追求薰君。在这样的过程中,发现薰君是比想象中更加温柔而且可爱的孩子,这份喜欢便更加不能停止了。虽然薰君从没有对吾辈的追求做出回应,但也从来没有拒绝吾辈,吾辈想薰君一定是了解吾辈这份心意的吧。” 


“所以薰君是怎么想的呢?是像吾辈对待薰君一样珍惜,想要一起度过每一天,还是觉得吾辈过于麻烦,想要赶紧摆脱呢?” 


羽风薰对着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心里堆积了太多想法,此时却难以说出口。这时朔间零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管液体递到他手中,整个人也退后几步回到安全的社交距离。 


“薰君也知道吾辈在魔药制作上有一点小小的天赋,这是吾辈花一整个晚上做出来的,或许它能让薰君说出来自己的真实想法。无论薰君答应还是拒绝吾辈的告白,至少让吾辈听一次薰君是怎么想的,好吗?” 


羽风薰永远无法拒绝那样温柔注视着他的朔间零。他在朔间零的目光下咽下那管不明液体,并没有什么味道,喝下药剂后他便垂着眼看朔间零的袍角,心中那些躁乱纷杂的想法好像在渐渐平静下来,变得有条理,指向一个他得出过无数次的结论。 


“好啦,也许药剂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薰君有什么想对吾辈说的吗?” 


羽风薰抬起头重新对上朔间零的眼睛,在他温柔包容的目光里,缓缓地将心里的想法说给朔间零听。 


“我也喜欢零君,一直以来都是。”


 “因为零君太好了,有时会产生一些不真实的感觉,害怕零君只是一时兴起或者因为某些原因想跟我在一起,而不是因为真的喜欢我。” 


不知是观测台太冷还是终于说出在心里积压已久的话,羽风薰感觉自己的眼角开始泛起泪水,想要伸手去擦,却被朔间零先一步抚上脸颊。 


“薰君呀……”他长长地叹息,上前一步将羽风薰拥进怀里,“吾辈喜欢汝,只是因为汝是薰君,仅此而已。” 


“吾辈想要和薰君一直在一起,一起度过以后的日子,这个想法永远都不会改变,薰君现在知道了吗?” 


羽风薰努力忍住泪水,伸手回抱住他,郑重地回答: 


“我和零君想的是一样的哦。” 


朔间零低声笑起来,把羽风薰抱得更紧。 


“那么从今天开始,吾辈就是薰君的男朋友了。以后也要多多指教喏。”    


在朔间零怀里平复好心情后,羽风薰终于想起那管神秘的药剂。虽然对朔间零抱有绝对的信任,他还是忍不住探究那让他吐露真心话又毫无味道的药剂究竟是什么。


 “所以零君给我喝的是改良版的吐真剂吗?” 


“只是普通的水哦。” 


“诶——” 


“吾辈相信薰君总有一天会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是又太过心急想要确定薰君的心意,只好用了一点小把戏,抱歉,薰君。” 


他这样说着,却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狡黠,更多的却是真切的爱意,让和他对视的羽风薰不知不觉又红了脸。 


“零君,还真是狡猾啊。” 


“薰君还要变得更坦诚一些啊。” 


朔间零笑眯眯地打断他的抱怨,牵起羽风薰的手,走向观测台的出口。   





“我就说你对朔间一定有意思。” 


濑名泉喝下一口黄油啤酒,挑起俊秀的眉毛看向眼前跟一周前完全不同的容光焕发的好友。 


“是是。”羽风薰答应着,将浇着厚厚糖浆的松饼送进嘴里,“说起来还要感谢小濑呢。”


 “感谢我做什么,你们不是本来就应该在一起吗?”


濑名泉看向门口,斯莱特林级长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那里。 


“零君,这里!” 


羽风薰朝他挥手,脸上露出了比蜂蜜更甜的笑容。


 “真是一对笨蛋。”濑名泉叹了一口气,一锤定音得出了最后结论。  


Fin.

HP很久没看了所以可能会出现设定上的差错,不要介意(轻轻跪下)

七栩

【leo司】擢骨

随心所欲的修仙pa,4w整,随便看看

渣文笔雷OOC警告~


擢骨


月永雷欧×朱樱司


此子有仙缘,当登天梯,上九霄求道。

朱樱司十五岁那年,有白发仙人驾鹤而来,拂尘一甩,要引他上界。


“早说小司不一样,没想到能有此造化………”家人一面不舍,一面麻利地替他打理行囊,往里边塞满冬衣金银,空隙里见缝插针填几块司爱吃的枣花饼。

这孩子当初就遇过仙。

朱樱司坐在二楼窗边,看爹娘指挥着仆人忙碌,同时不住地向白发老头夸赞自己。

“芝州城发洪水那年,小司还小,病得起不了床,逃难的时候又走丢了,原以为活不成了……后来天火坠地,仙人救世,洪水退了以后我们...

随心所欲的修仙pa,4w整,随便看看

渣文笔雷OOC警告~


擢骨


月永雷欧×朱樱司



此子有仙缘,当登天梯,上九霄求道。

朱樱司十五岁那年,有白发仙人驾鹤而来,拂尘一甩,要引他上界。

 

“早说小司不一样,没想到能有此造化………”家人一面不舍,一面麻利地替他打理行囊,往里边塞满冬衣金银,空隙里见缝插针填几块司爱吃的枣花饼。

这孩子当初就遇过仙。

朱樱司坐在二楼窗边,看爹娘指挥着仆人忙碌,同时不住地向白发老头夸赞自己。

“芝州城发洪水那年,小司还小,病得起不了床,逃难的时候又走丢了,原以为活不成了……后来天火坠地,仙人救世,洪水退了以后我们在天柱山下头找到了他,睡得安安稳稳,一点伤口也没有!”

司单手托腮,看向西方的天柱山,山峰笔直,高耸入云。天柱山是仙人救世的遗痕,也是天梯所在,传说在仙人接引下,顺着天梯向上,就能抵达仙界。

回家了连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也好全了……都说是遇了仙,得了仙人庇佑!娘亲还在絮絮叨叨,风吹得院子里的海棠树簌簌摇晃,粉白色的花飘飘扬扬,像一场新雪,落满了她的头发。

哼哼,你看,我早说你有仙缘吧!朱樱!橙色头发的青年坐在海棠花枝间,咧嘴大笑。

朱樱司瞪了他一眼。

 

 

 

天梯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凡人登仙,最后九十九阶,当三叩九拜,以示诚意。

“我不拜。”同行者好心提醒,红发少年却站得笔直,毫无屈膝折腰之意。

“可是……据说仙人们都在上头看着呢,”因是同乡,那人压低了声音好心提醒,“上界门派成百上千,修道之路不尽相同,要是能被底蕴丰厚的大宗派看中,这仙途,可是能少走许多弯路。”

我不拜。朱樱司盯着他弯下去的脊背,重复道。仙人成仙前不也是凡人,哪里值得卑躬屈膝以待。

同乡不说话了。

天梯最后九十九阶,已在九霄之上,烟云缭绕,狂风阵阵,众人一梯一叩首,只有司,平视前方,心无旁骛朝上走。

“慢点啦,等等我嘛,朱樱!”橙发人飘在他旁边,明明没有实质的肉体,却摆出一副快要被风吹走的模样,用手按着乱蓬蓬的额发大声嚷嚷。

司放慢脚步:“奇怪,您这样的孤魂野鬼也能上得了天梯。”

“说了多少遍我才不是游魂!”

“那您是什么,雷欧前辈?”朱樱司低声咕哝,视线一错不错看着前方,任由男人在他旁边叫喊,“难道真是我生了癔症……”

“咕呜!都说了不是——”

朱樱司体弱,从出生起就缠绵病榻,爹娘请遍了芝州城里的名医圣手,都无济于事。最后来了个算命先生,晃着幡子批命,说此子有早夭之相。这样无药可治的先天疾病却随着三岁那年退去的大洪水消失得一干二净,众人都说他遇了仙,司却觉得没那么神奇。

真要说的话,遇没遇仙不知道,啰啰嗦嗦的幽魂倒有一个——病愈后的某一日,只有司能看见的、自称雷欧的橙发男人忽然就出现在自家窗台上,跷着脚笑。

司叹了口气,在心里告诫对方。

“如果仙界对您真的没危害的话……就跟紧点,要上去了,雷欧前辈。”

他缓缓迈出左脚,走上最后一级阶梯,眼前大亮。

 

 

白玉作砖,金石为饰,砌成亭台楼阁数十座,烟云缭绕,人影绰绰。

朱樱司站在场中开阔处,一时间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有审视考量的,有好奇的,也有不屑的。脸在天梯上叩得青青紫紫的同行者们也赶了上来,站成一行,低着脑袋等待各宗各派的选择。

天云殿的方向发出一阵响亮笑声。

“哎呀哎呀……有趣,真是有趣!”扑棱棱,成群白鸟扑动翅膀,从楼中飞出,化作大片羽毛,转眼又碎成星点流光,消失不见。

“好啦,涉,”温和的男声响彻四周,“让我们开始吧。”

朱樱司听见雷欧响亮地嘁了一声,心中登时一紧,警惕地用眼角余光打量众人,没有异样,没人听到这一声——到了仙界,竟然也只有自己能看到雷欧。仙人伏魔斩鬼,鬼魂应当逃不过他们的法眼……不是人,不是鬼,雷欧到底是什么?

但他已无心思考,各门各派开始择人了。

以天云殿为首的大宗派率先挑选,点了天资最高的几人,略小些的门派随后,也拣灵气浓郁、根骨不凡的收作弟子。

“嗯!不错!大家看起来都很不错,今年该怎么办比较好呢……你在看什么,奏汰?”坠星阁阁主抓了抓一头褐发,“红色头发的那个小子?咦,有点看不透呢……是要选他吗?”

“唔……不……”深海奏汰皱起眉,有些苦恼的样子,“不选,奇怪,刚刚好像看到了熟人……但是,不应该。”

守泽千秋不明所以:“诶、嗯嗯?”

 

诸位仙人择过一轮,只余几人未被选中,朱樱司也在其中。众人都慌乱无措,唯恐无人问津,被遣回凡间,就此断了仙缘,他却不甚在意,在心里和雷欧斗嘴,说您总说我有仙缘,要是回去了,就是您输了。

雷欧鼓起脸颊骂这些没眼光的家伙。

此时有门派抛来橄榄枝,要收几人作外门扫洒弟子,别人忙不迭应了,司只摇头说不愿。

“有意思,”被拒绝的仙人面子挂不住,隐隐恼怒,“方才登梯,不拜的也是你,既无心修道,为何来登天梯?”

“因为有人说我有仙缘,自当一试。”朱樱司直视提问者,不卑不亢,“至于登梯之事,不拜便是无心修道?仙人亦是人,为何要拜?”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朱樱!雷欧捂着肚子在一旁大笑。说得好,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登仙还要三叩九拜,哪里来的道理!

提问者敛了怒容,说那你就得回去了,从此再上不得天梯。

“谁说的!”忽有人清喝,“怎么,不当扫洒弟子就得回去?你们凌霄门好大的脸!天梯是你筑的不成?”

雷欧原本笑得起劲,一听这声音,仿佛被掐住脖子,瞬间不吭声了。被骂的仙人也一样,本欲回嘴,凝神一看,不敢吱声,悻悻退了回去。

来者灰发蓝眸,一袭蓝衣,抱一把银色长剑,大步迈入场中,眉眼锐利,神色冷傲,认真看了朱樱司几眼,啧道勉勉强强,随我走。他揪着司的领子往外行,视身后嘤嘤嗡嗡的议论声于无物,一个眼神也不愿分给其他人,守泽千秋卖力地打招呼也不理——朱樱司依稀听见坠星阁阁主叫的是“濑名”。

这位前辈用剑,满身锋芒,应当是个剑修,我记得您说过剑修都是死脑筋……雷欧前辈?雷欧前辈?

朱樱司转过脸,见橙色头发的幽魂先生双手抱臂,盘腿浮在空中,垂着脑袋,头发遮住了上半张脸,嘴唇抿着,好像不太开心。

 

蓝眼睛的剑修拽着朱樱司御剑飞行,冷风把少年的脸都冻木了,终于到达目的地。司低头一看,荒山野岭,野草丛生,只几座茅屋。朱樱家在芝州城也算是有名的大户人家,小少爷哪里见过这般场景。

“那个,濑名前辈……?这里是?”

濑名泉落到低空,手一松,把人丢到草丛里,硬邦邦吐出三个字:“奈何谷。”见司四下张望,仿佛不敢置信,他就冷笑,说小门小派,要是嫌弃,你就滚回去。

朱樱司在草堆里打了个滚,一边拍掉身上的草屑,一边推开一间茅草屋的门,与里头金色头发的青年对上视线。

啊啦。对方弯了弯眼。

 

 

 

 

“我说朱樱~朱樱!”

含着金汤匙在凡间生长十五载,一朝拜入仙门,学的还是剑法,朱樱司再有悟性,也得从头下苦功,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每日破晓前就起床,跑到谷里,挥剑锻体。濑名泉给了一本心法一把锈剑,令他先从砍柴练起,基本功扎实了,才授以御剑之术。

在仙界,时间如尘埃飞灰,最不值一提。

三年转瞬即逝。

少年个子拔高,稚气渐褪,红发已长至肩头,在脑后随意扎起,修为的进步却不那么顺利——像往上粗下窄的瓶子里注水,起初突飞猛进,后来渐渐沉寂不动,不知为何,在练气大圆满的关口被瓶塞堵住,始终无法筑基。不筑基,便不能真正迈上仙途,濑名泉琢磨了许久,也找不出缘由,只当是机缘未至。

纵如此,司也从未停止苦修。

“你也太认真啦……”雷欧在半空中伸懒腰。

朱樱司一板一眼说请您小声一点,打扰到我了,然后凝神屏息,手臂举起,落下,剑风呜呜。他活动一下手腕,又重复动作。

哼。雷欧噘嘴。

当初说我有仙缘的是您,现在吵吵闹闹打扰我修习的也是您,您的言行举止和无人陪伴觉得寂寞的三岁稚童没什么分别哦?朱樱司放下铁剑,一手叉腰,一手拭汗,气喘吁吁同气呼呼的前辈理论。

“你说什么!你这个笨蛋!”雷欧眉毛倒竖,“和我说话才不会耽误修行!非要说的话,我还能指点你呢——你练习的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可是皮毛!”

“好好……了不起的雷欧前辈。”

红发少年又一次抡起剑。

雷欧见他练得刻苦,手指绕了绕小辫子:“明明早就告诉过你修剑难……姿势不对啦,朱樱!手臂抬高一点,下盘要稳……”

大道三千,修剑最苦。剑修以剑入道,身为剑,剑为名,修到最后,锋芒毕露,剑即是我,我即是剑——濑名泉是典型案例。奈何谷人丁稀薄,司入门三载,只见过两人,除了泉,就是金发紫眸的鸣上岚。

鸣上岚修丹道。雷欧时常嘀咕朱樱你这样的孩子修丹道会更容易,要是找鸣的话他一定会大方传授的。

如今又旧事重提。朱樱司倔脾气上来了,不理他,他兀自纠结一会儿,又耐不住寂寞,倒挂在一旁的树上,吵吵嚷嚷指点少年练剑。

“雷欧前辈,”朱樱司背对着雷欧,手腕转动,调整劈砍的方向,“我常常在想,您到底是什么?”

“自入门起,我就开始翻阅谷内藏书,读遍了,也找不到和您情况相似的记载……”不是游魂,不是神识,通三千道法,识灵药毒草,通晓上界万物,隐秘传闻、百家秘谭皆烂熟于心,信手拈来。

疑虑在心中膨胀。

“我?”雷欧一个翻身坐起,倚着树干,翠色眼珠转了转,跷起脚哼唱小曲,“哼哼~我就是那快活神仙~”

“……您!总是——”

“你果然在这里,真刻苦呢,小司司~”一阵凉风,前辈笼着袖子飘然而来,笑吟吟摸出两瓶辟谷丹,“啊啦,怎么怒气冲冲的?”

朱樱司放下剑擦了擦汗,叫鸣上前辈,对方就把瓶子塞过来。

今晚早点回来,鸣上岚送完东西,叮嘱,有人要让你见一见。见司好奇,就笑,说也是谷里的人,只是他那个人,随性飘忽惯了,不常停留在此,此番机会难得,总要认认脸。

朱樱司点头,见雷欧眉眼弯弯,心说您又知道了?又是您的熟人?

哼。雷欧双手环抱胸前,转开脸只作不曾听闻。

岚不甚放心,走前又反复叮嘱早些休息,说小司司你也知道,今夜月食,魔气大盛,界门将开,要是有什么魔物窜到这里,伤到你就不好了。

奈何谷从前设了结界保护低阶弟子,界石如今还埋在后山各个角落,后来式微,人丁稀薄,留下的人又实力高强,无需为区区魔物担心,濑名泉嫌麻烦,索性不再维护,朱樱司来了,也没大动干戈再恢复。

“界门开的日子是不是越来越频繁了……”司擦了擦汗,在心中默算。

雷欧若有所思。

 

 

 

正所谓怕处有鬼,鸣上岚走后约一炷香,朱樱司挥汗如雨间,忽见一黑影闪过,窜入深草,转瞬不见,再一看草叶上,几道污黑瘴气。

少年停下动作,犹豫道:“雷欧前辈,您看见了吗,刚刚那是……魔物?”

不必再问。四周传来窣窣草响,那东西不曾离去,在草丛中快速游走,暗中窥视猎物。司握紧了剑。魔物速度极快,司分不清它身在何处,不敢随意挪动,只能随着草响转动身子,避免将后背与脖颈暴露给对方。

如此对峙好一会儿,天边金红色的云层渐渐变暗,夜幕将至。今夜月食,再过一会儿,金乌西坠,便是纯然黑暗。

不知能否熬到前辈们察觉不对。

那魔物眼见天色昏暗,终于按捺不住,跃出深草,朝朱樱司直扑而来。竟是一只双头恶犬,浑身被瘴气包裹,轮廓模糊,一双猩红的眼光芒大盛。司正面迎战,以剑格挡,虽只有练气修为,到底苦修剑法三载,几个来回下来,也没受伤。

“朱樱!左边,小心!”

雷欧没有肉身,只能从旁提醒。

朱樱司收剑不及,闪躲不开,被咬住左肩,情急之下就地一滚卸了力,跌跌撞撞跑出去几十米远,转过身,将剑竖在身前,一面退,一面防御。

“不能再退了,”雷欧警告,“你会摔下去的!”

后头就是断崖,夜色深沉,崖下树木密集百草丛生,如一汪静谧、深不见底的墨色湖泊。

退不得,那就上。朱樱司按了按左肩伤口,咬牙提剑,几番来回,他心中已有所估量——这魔物实力虽强,到底是野兽,没有理智,不懂战法,以力无法破,取巧却并非不可行。

“来!”少年的声音高高响起。

魔物压低身子扑上来,他故技重施,剑锋横在身前,凌空击退魔物,跌退一步。如此几番,魔物快要失去耐心,粗重喘息、伤口流血不止——在它的判断中,猎物已是强弩之末,于是龇牙咧嘴,再次伏下身,后腿发力,猛扑上前。

然而这一次,没有正面而来的剑锋。

朱樱司往左一侧,稳住下盘,上身猛然后仰,魔物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竟扑了个空,整个儿飞出断崖,坠落下去。

“……”朱樱司长长出了一口气,跌坐在地,肩上伤口饱受瘴气侵蚀,疼痛不已,他拄着剑,想要站起来,返回谷中。

“果然得加把劲,现在还差得太远了……”要是能修到濑名前辈那般境界,这种魔物,无需拔剑,一道剑芒便能斩杀。

“朱樱你终于决定了?”雷欧浮在他旁边,插话,“要认真修炼了?”

“这是什么话,雷欧前辈,司一直很认真!”

“嗯——说得没错,你做什么都很认真,你就是这样的好孩子嘛——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但是只是练剑,你没有想过‘修仙’的事情吧?”雷欧盘起腿,“登天梯的时候也是,因为有仙缘,所以来了,因为来了,所以认真做。”

“我……”

“可是修道登仙,并不是仅靠认真就能做到的事情,现在你已经明白了吧?”翠绿的眼睛在夜里熠熠生辉,如两点穿透灵魂的异火,“大道漫漫,这条路,唯一人独行。要付出很多,要舍弃更多……即便如此,也要前行。”

“朱樱,现在你有所觉悟了吗?”

他问得认真,语气不似往常轻飘飘不着调,一字一顿,字字沉重。

“我……”

朱樱司一时怔住。

“小时候我身体不好,辗转病榻,下地走不出半里路,后来芝州城发大洪水,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他说得也慢,一面说,一面回忆,“那时就想,若为官,定要治下海晏河清,大家都说我遇了仙,若成仙,也要百姓安乐无忧……”

说道此处,忽听风声烈烈,司猛然回头,见先前落下山崖的魔物竟爬了上来,腾空扑来,利爪已至眼前。

“朱樱!”

锵。剑刃与兽爪相撞。

“但如果当了仙人,就定要免众生苦楚……”朱樱司眸光闪闪,肩上伤口犹痛,手上气力却不泄,“唯独这件事——我……我早就决定好了!”

雷欧嘴唇一咧。

胸腹间热流涌动,似有无穷力量,朱樱司击退魔物,对方不依不饶又扑上来,他不疾不徐,挽了个剑花,锋芒似白虹穿云,一剑封喉。哐啷。身体中传来崩裂声响,那堵将他阻拦许久的坚壁,终于坍塌。

“哇哈哈哈哈~恭喜你!朱樱,”雷欧啪啪拍掌,“你筑基了。”

赤发少年收剑,用手背拭去脸上污渍。他喘口气,又道:“况且雷欧前辈您说得太严重了,先不提付出努力是理所应当,哪里就是一人独行……”无论如何您总是在我身边的。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但雷欧仿佛知道他所思所想,眨了眨眼,移开了视线。

 

 

 

“从这边往左拐,”橙发青年叽叽喳喳地指路,“那边,那边!再转个弯,就能看到灵泉了。”

从后山回谷中需要耗费一定时间,朱樱司的伤口却不能再拖,瘴气已穿透皮肉,再过半刻,就要侵入骨髓。雷欧就说自己知晓附近有处灵泉,以灵泉水冲洗伤口,能除去瘴气,指引司前去找寻。

果不其然,转过弯,听见水声潺潺,灵泉就在前方。

“您怎么知道这里有灵泉?”

雷欧对奈何谷了若指掌,朱樱司早就暗生疑窦。

“因为我是无所不知的雷欧大人!哈哈哈哈!”

司也没指望能问出个所以然,叹了口气,往泉眼位置去。走了几步,察觉不对,低头一看,脚下已不再是泥土青苔,质地坚硬。他拨开覆在面上的青藤,下边竟是大片白玉,不由记起天梯边上的楼阁连廊。

这儿从前应是谷中弟子修炼聚会的广场。朱樱司思忖。是了,鸣上前辈提过从前奈何谷势大,弟子不少,声名远扬,不在如今的天云殿之下……现在却仅用茅屋几间,处处荒废,到底发生了什么?

多想无益,他取了水清洗伤口,撕下衣角布料草草包扎一番,便站起身,正准备往回走,互见前边儿灌木丛中一道人影,心中一惊就要拔剑,定神一看,原是一座雕像。

雕像背对着朱樱司,上头覆满了藤蔓落叶,司不由自主抬起手,拂去枯败树叶,青藤粗壮,就抽剑出来砍。清理一番,依稀见得这雕像衣袂飘飘,姿态洒脱,左手执树枝一根,右手夹玉叶数枚,他心中莫名一动,拔腿往前,想要拨去最后几根杂草,从正面看个究竟。

“朱樱~朱樱!”雷欧方才不知飘到哪儿去了,此刻忽然晃过来,见到雕像,沉默片刻,然后又笑,拦到朱樱司面前,“快点回去啦——”

“请您等一等,我想看看……等等,”司忽然站住,“雷欧前辈,您是不是……变淡了一点?”

“嗯嗯?”雷欧笑容如常,“你已经失血过多到眼花了吗?赶紧回去啦,快点快点!”

“可是……”

“你好呀。”朱樱司仍欲往前,一眨眼,黑暗中多出两点荧荧红光。面容陌生的青年背着手,微微一笑:“呼啊,受伤了呢~”

司警惕地握住腰间佩剑。

来者乌发红瞳,周身魔气浓郁,手背上附满了繁复魔纹,魔人身份昭然若揭。

此间世界被切作三份,像一块朱樱司喜爱的三层马蹄糕,仙界浮在面上,魔域沉在下头,凡间界夹在二者之间,充作缓冲。魔与仙修行之道截然不同,两界冲突不少,自现任魔皇上位后握手言和已多年,但始终泾渭分明,鲜有往来,只是每当月食之日,界门敞开,魔物便会穿门而入——魔人却是少见。

“别紧张,小朱,”黑发人边打呵欠边笑,“我来接你回去哦,这么晚还没见你,小鸣担心坏了。不过看起来也许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哈啊哈啊,好困。”

 

 

 

筑基并不是简单的境界提升,更意味着正式脱离肉体凡胎,从此越过仙凡之槛。

濑名泉自库房中拣出一把朱色剑鞘的长剑,赠予朱樱司,口中不忘嘱咐后辈戒骄戒躁。鸣上岚一面抱着钵细细研磨药粉,一面让泉把自己从前炼的灵丹妙药拿几瓶给小司司。

黑头发的魔人前辈凑在丹炉旁烤火,火光照得一张脸红扑扑的。他打了个呵欠,递来一只行囊,慢吞吞笑,说,既已筑基,便可出谷。

“熊君!”濑名泉表示反对。

“哎呀哎呀……你担心得太多啦,小濑,”名为朔间凛月的青年弯着眼,“潜心修炼固然重要,行万里路却也必不可少。”

鸣上岚虽担忧,却也赞同凛月的说法。

泉只得不情不愿嘱咐后辈月食日不得外出,平日里需避开魔物,小心行事。

 

朱樱司获得了许可,就间歇性背上行囊出门游历。他修为不足,不通御风之术,又有泉的告诫,因此每次走得不远,踽踽独行,边走边修炼,夜枕星河,饮露餐花。头发长了就折树枝挽起,树枝承载不了便用剑削去一截,长了又再挽,如此往复。

许是心境开阔,许是天赋异禀,修为竟一日千里,曾经卡住他的瓶颈消失得无影无踪。每次回到奈何谷,鸣上岚都颇为诧异,有次司在外头练剑,听他在里间同泉玩笑,说小司司这般速度,好似从前修过一般。

剑修是极难的,雷欧从前所说不假。朱樱司这般速度,的确不同寻常。

司自个儿知晓其中三分缘由——他有雷欧从旁指点,有时候是剑法上的,有时候是灵力操纵上的,遇到什么难题,雷欧不必问,眼一瞟,一咂嘴,就能解决得八九不离十。

只是到了后来,雷欧出现得愈发少了,幼时在凡间,他同司怄气,也会一声不吭消失个三五天,如今却变了,时常销声匿迹一整个月,任凭少年在心中反复呼唤,也无一丝回响,偶尔冒出头来,身形也是愈发空洞透明,虚无缥缈,如一团南海巨蚌吐出的蜃气。

朱樱司追着问,他也只是笑嘻嘻说些不着调的话,再问,就又不见了。

 

“小司司怎么愁眉苦脸的,在想什么呢?”

“鸣上前辈。”朱樱司敛起愁容,犹豫几番,到底说不出口。雷欧来历成谜,朱樱司登过天下第一藏书楼,拜访过百晓仙人,也查不出个所以然,非鬼非妖,不是幻境碎片,也不是神识一缕,兜兜转转,仍停留在原点。

“啊啦,高兴一点,”岚也不多问,塞一袋子凡人小孩爱吃的糖豆给他,“泉他马上就到了,拍卖会百年一次,机会难得,好好享受~”

正说着话,濑名泉就御剑而来,也不多言,和岚短暂交接几句,就揪住司的衣领,带着他飘然而去。

鸣上岚说是拍卖会,星极洲头百年一度的盛会实则不止拍卖一个环节,有论道比武,也有卜筮观星,上界素来冷清,不过是一群仙人找个由头聚一聚、比划比划。无聊的家伙们,凛月不爱凑热闹,在一旁睡眼惺忪道。

星极盛会好玩吗,雷欧前辈?朱樱司在心里轻轻地问。

没有回答。他就摇了摇头,在心中说,您最爱凑热闹了,到时候可别缺席啊。

 

星极洲离奈何谷三千里远,鲲鹏一展翅的距离,濑名泉飞得轻松,朱樱司却不怎么好受。他前些日子修为又上一层,刚掌握御剑之术不久,就这么狠命地用,行到后头,已是气喘吁吁,泉也不帮忙,只在前头不远不近地等。

这路赶得艰难,途中偶有休憩,司也整夜整夜做梦,睁眼一抹脸,便是满手的水,不知是冷汗还是眼泪。濑名泉看出些不对,蹙着眉,终究没多问。

二人抵达时,星极洲上头已满满当当摆满了摊子,人流如织,灵植、仆兽、神兵利器……琳琅满目,看得朱樱司头昏眼花,泉却不急着放他去逛,领着他去了客栈,命他早些休息,明日拍卖会过了,有的是时间四处溜达。

这一夜依旧睡得不安稳。

星极洲的天空是奇特的雾蓝色,像笼着一层薄纱,朱樱司梦里的天空却是黑沉沉的,似皲裂龟甲,碎块一片一片往下掉。少年在梦中也禁不住发抖,这可怖情形,他哪里忘得掉——芝州城大洪水的那几日,穹顶便是这般裂着的,雨水滔滔不绝自缝中倾泻而下,河水上涨,巨浪吞没一座又一座矮山。

梦中所见比起记忆中的大灾厄仿佛又有所不同。地上没有哗啦啦的洪水,低头一看,地也是裂了的,如冬日封冻不严的河面,一块石头丢上去,便咯嚓咯嚓裂出许远。

天倾地陷。前头却站着一人,橙色头发像一簇烛光,在烈风中狂乱摇曳,却始终不曾熄灭。

“雷欧前辈!”朱樱司叫他,他仿佛听不见,不曾回头,背对着这边,右手执一根树枝,那副姿态莫名眼熟,仿佛在何处见过。

“雷欧前辈,您最近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出来了,”司不依不饶地追问,“您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是什么,让我和您一起想办法吧——”

在坍塌的天空下,橙发青年转过脸笑嘻嘻地摆了摆左手,似是个敷衍搪塞的告别,而后甩动右手,就那么一下,那树枝转瞬化作一柄长剑。

“——雷欧前辈!!!”

朱樱司喊得声嘶力竭,他依旧充耳不闻,还是笑着,举起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前,而后手臂一动。

“……!”

朱樱司惊醒了,摸了摸脸,果不其然,又是满脸冰冷水渍。他丢了魂般走下床,走了两步察觉不对,体内灵气充裕,举手投足轻盈不少,经脉似乎又拓宽几分。

这时候濑名泉推门进来,眼神一凝:“啧,不是告诉过你操之过急会基础不稳的吗,现在突破金丹太早了,你是笨蛋吗,司君!”

司瞪大眼,灵力在体内运转一周,果不其然,金丹已成。他有不祥预感,在心里喊了无数次雷欧前辈,一次又一次,一颗颗小石子投入深潭,噗通噗通,和前阵子一样,毫无回音。于是少年的心也像那些小石子儿般,寂然无声地沉落下去。

 

朱樱府院子极大,二楼窗台下头是海棠树,朱樱司小时候病得严重,终日离不得床榻,就靠在床头看花,后来莫名病愈,习惯还保留,依旧爱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海棠出神。某一刻,那个人就像一片海棠花瓣,乘着风唐突地落到窗台上头,龇着牙笑。

——呜啾!你好呀!

司原以为是得了癔症遇了鬼,后来日日为伴,又想是鬼是魔亦无所谓,再后来,觉得既踏上了仙途,便得想法子帮助对方塑造人身,不枉相逢一场——一年成不了,就十年、百年,哪怕千年亦无妨,仙人与天同寿,终有一日能想到办法。

只是料不到雷欧来得突然,如今要消失,也突然,还是像海棠花,搭着风,悄然无声,飘然而去。

朱樱司坐在客栈里,往外看,一方木窗框住星极洲漫天灯火,光芒落到脸上,他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想起近日在夜里阴魂不散的噩梦,更是遍体生寒,如坠三尺冰窟。刚结成的金丹如虚无黑洞,在胸腹间空落落地转,濑名泉在耳边连连呼唤,也只作不曾听闻。

 

 

 

濑名泉在拍卖会上买了不少巩固修为的药材,一看便是为后辈打算。他脾气暴躁,又是剑修第一人,声名在外,此举引来不少关注,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眼光飞过来,在他脸上转一转,又到旁边失魂落魄的朱樱司面上兜一圈。

“司君,司君!”泉敲了敲司的脑门,“认真点,有什么想要的自个儿留意着!”

“嗯、嗯……”

泉见他还是一脸神游天外,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话。

这时场中呈上来一根细长束带,呈现出近似墨黑的深棕色,介绍说是捆仙绳。濑名泉眯眼一瞧,脸色愈发阴沉,咬牙切齿一番,喊了价。这东西应当是件来头不小的宝物,一时竞价者无数,饶是濑名泉凶名在外,最后也只能高价拍得。

“一群不长眼的家伙……”拍卖会散场,濑名泉领着朱樱司往外走,手上攥着那根带子,烦躁不已,“这玩意儿不就是根发绳,啊啊烦死了,回去鸣君又要念叨我乱花钱……”

朱樱司无心于此,什么都没买,闻言没忍住瞟了那根所谓的发绳一眼。拍卖场人群密集,他一分神,就撞到了前头过来的路人。

“你,咦,奇怪……?”司正要道歉,那人却先开口了,一双眼绿莹莹的,里头仿佛有星辰流转,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朱樱司登天梯那日见过这人。

“好奇怪,果然,你的‘天命’被篡改了……”那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司,“命运的‘轨迹’改变了,原是生逢华盖,而今六亲缘浅……”

“深海!”濑名泉皱着眉头打断,“修仙一路,本就是悖离天命,斩断尘缘,司君虽然笨了点,但是我可不觉得他有什么奇怪的!”

深海奏汰慢悠悠摇头:“不对……”

他思考了半晌,濑名泉等到快失去耐心,眼见着远处守泽千秋一面叫着奏汰、濑名,一面费力往这边挤,才终于吐出一句:“你,没有仙缘。”

“……咦?”朱樱司怔住了。

芝州城里那么多人包括双亲都爱说司遇了仙、有仙缘,司向来不信,雷欧却坚持,说朱樱你肯定有仙缘的。司一向觉得仙人没什么大不了,读书做官是一条路,登仙也是一条路,二者没什么差别,选了后者,也不过是因为雷欧总爱说这话,想要一试。

深海奏汰是头一个说他没有仙缘的人。

偏偏这人来头不小。他是落入极北之海的天外陨星,生出灵智,化了形。一双眼看透一切有形无形之物,旁人卜算命运,需观星望气推演几番,深海奏汰只需一眼。

“嗤。司君早已筑基,筑基即为仙,你这说法可站不住脚。”

“嗯……所以,奇怪。”

司无心听泉与奏汰牛头不对马嘴的辩驳,满脑子都是雷欧说他有仙缘时候笃定又骄傲的表情,犹豫几番,开口:“那个,深海前辈,我听说过您能问天命……”

我有个朋友不见了,怎么也找不着,您能不能帮我看看,他在哪里,我还能再见到他吗?他说。

这话问得唐突,濑名泉一挑眉,心说总算找着这小鬼神思不属的由头,可他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个朋友,怎么从未听闻。

陨星之子却摇头:“你所求,不在‘天命’之内。”

雷欧来路不明,得到这个答案,朱樱司虽然失落,也不意外,点头谢过,便跟着泉往外走去。

“奏汰——!”守泽千秋终于挤过人群,跑到同伴身边,四下张望,“诶诶,濑名呢?刚才不是还在这儿吗!”

“已经‘离开’了哦。”

“嗯——我知道了,那么我们也走吧,比武大会要开始了!哈哈哈哈!”千秋跑出去两步,见奏汰没跟上,回头诧异道,“怎么了?”

深海奏汰站在原地,静静地抬起头,望着一根木头灯柱。守泽千秋看过去,只见上头挂了一串红艳艳的灯笼,灵石隔着红纱发着幽幽的光,再往上,是空无一物的雾蓝色的天空。什么也没有。

你在看什么?千秋问。

深海奏汰没说话,只望着灯柱上方的那片虚空。在他星辉流转的瞳中,倒映着橙发青年瘦削的身影,后者坐在灯柱上头,孤零零晃悠着腿,仰起脑袋看着天空。

 

 

 

朱樱司闷头朝前走,掠过千百点星火,有人在他身后叫卖罕见的天材地宝,叽里咕噜说千年灵参活死人肉白骨,他脚步几不可见地停滞一霎,又接着往前。穿过卖灵兽蛋的摊子,挡开强行推销灵丹妙药的手,不知何时已看不见濑名泉的背影,人群喧闹,他却听不见半点笑语,只往前走,往前走……走去哪里?

星极洲头夜风吚吚呜呜,湿漉漉的雾气沾湿了衣摆。

“喂!”

一只手从后方扯住司的衣袖。

“刚刚已经说过了,我对筑基丹没兴——”鼓胀的酸涩在被人打扰时化作升腾怒气,下一刻转为惊疑问句,“您……你难道是,桃李君?”

“哼,”比朱樱司更早登仙的、芝州城里另一家富户的小孩顶着那张未曾改变的盛气凌人的脸,气鼓鼓叉腰,一脸不虞,“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没错,就是我!”

姬宫桃李穿一袭白衣,腰间挂一枚白玉令牌,上头刻着天云殿的标志。察觉到司的视线,小少年下巴一抬,还是记忆里惹人嫌的傲慢模样。

“怎么,羡慕吗?”

“哈……你还是这么自信满满啊,桃李君。”

“那是当然,我可是那位英智大人唯一的弟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嗯嗯……”说到一半,察觉到老对头脸上还未褪去的失落痕迹,姬宫桃李鼓了鼓脸,“好吧,奈何谷也不差——我就勉勉强强承认这点吧。”

这话一说,朱樱司反而惊讶了,问他你竟然知道奈何谷?尽管岚描述过很多次从前的盛大光景,在司心中,奈何谷还是那个只有几座茅屋、破败不堪的小门小派。

“你在看不起我吗!我可是比你更早登仙的前辈!”

桃李瞪他,嘴上还不忘吹捧自家门派:“虽然比起天云殿差那么一点,但是奈何谷可是很有名的。”

他们一向不收人,怎么挑了你。桃李嘀咕一句,又说,司你难道修道修傻了,记不得了吗——芝州城的传说——你可是亲历者。

怎么会记不得。

暴雨连朝,浪落高崖,天之将倾,芝州城地势低陷,无数人被困城中,哭嚎不歇。众生无望之际,有仙人踏火救世,止暴雨,退大水,招来天柱山,一力撑天。

那时候朱樱司正病得严重,烧得奄奄一息,只记得家中兵荒马乱,父母带着他朝高处逃,别的记不太清,独独忘不了裂开的漆黑天幕,和折断了院中花树的滔天巨浪,灾难的记忆如今依然如影随形,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在梦里,哗啦啦将他淋湿,把他变回当初那个茫然无措的幼童。

“这和传说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姬宫桃李大声道,“你竟然真的不知道!那时候天都塌了,仙界所有人都无能为力,只有一个人站出来了!撑天的传说是真的,司!那个人——月永仙君

——就是你们奈何谷出来的啊!”

朱樱司眉心一跳。

耳畔风声呜呜,好似娘亲絮叨:我们小司有仙缘的,当初天火坠地,仙人救世……

“月……”他缓慢咀嚼那个名字,好像那是一块极难啃的木头,咬一下,就簌簌掉一地的渣,“月永仙君?”

桃李!远处传来呼唤。

“等等,桃李君,那个人——”

姬宫桃李才不理他,瞳孔亮亮的,开心地叫着英智大人,像一尾粉鳞白身的鱼,灵活地游进了人海之中,尾巴一甩,就不见了。

 

 

 

 

“诶?月永仙君?啊啦……”鸣上岚蹲在丹炉面前,慢腾腾摇着扇子,闻言短暂地沉默了一瞬,笑道,“小司司也到了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时候了呢,要不然还是你来说吧,泉?喂,泉?”

“哈?!”濑名泉刚和朱樱司一起返回谷中,正是最疲倦的时候,一听这话,面上更添一层烦躁,“我没什么可说的!”

他抱着剑掉头走开,没走几步,站住脚,硬邦邦道:“那是个傻瓜。”说完就走了。

司的视线重新投向金发青年,后者歪了歪头,弯着眼,声音极轻,好似陷入回忆:“他啊……很厉害哦,呵呵。”

“他救了凡间万民,后来怎么样了?”

鸣上岚垂下眼睛,对着丹炉吹了一口气,没说话。

“鸣上前辈?”

“呼啊——小月他嘛,”角落里传来懒洋洋的呵欠声,“当然是勘破天命,了断仙缘啦~”

朱樱司思考了一番这个回答,既然仙缘已断,所谓的月永仙君大抵是以身殉道,陨落为尘了……可是、可是……他心中始终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像一簇暗自生长的新芽,摁不下去,往上头盖再多失望、再多否定,它也要固执地往外头钻。

——雷欧前辈,您为什么这么熟悉奈何谷?

他不再询问,转而循着那一点奇异的直觉,朝外奔跑,跨过门槛的时候不慎绊了一下,没彻底摔倒,在门边狼狈地撞了一下,支住身体,继续跑。

——嗯嗯?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因为我是无所不知的雷欧大人!哇哈哈哈哈哈!

“小司司!”鸣上岚担忧不已,顾不上炉中丹药,也追上去,“真是的,怎么这段时间一直怪怪的,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生心魔!”

朔间凛月打了个呵欠。

“不是‘要生’……”

“什么?”

“心魔一直在,小鸣。”

 

往左,往左,拐一个弯……谷中荒芜已久,杂草丛生,树上挂满藤蔓,每棵看起来都一模一样。朱樱司只顾往前跑,很快被青藤绊住双脚,他心中烦躁,御风之术用不出来,就抽剑出来砍,边砍边往前,如此走出不远,剑锋落地,铬锵一声,绿意被劈作两半,露出一片温润的白。

到了。朱樱司站定,四下环顾。

他很快寻找到茕茕孑立的那一道影子,提着剑走上前去,却不敢再用剑,而是放缓动作,小心拂开遮掩其上的藤蔓。

雕像同样由白玉雕成,不受时间侵蚀,还是当年模样,左手执枝,右手夹叶,飘然欲仙,似乎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朱樱司站在它背后,在心里喊当初您遮遮掩掩不让我看,如今要是还不想我看,就出来拦我。

他停顿了一会儿,然而不过是新一颗小石子被抛入深潭,如同之前的千百万颗那般——没有传来半分回响。

于是他转到了雕像前方。

一张意气风发的,年轻的脸。头发乱蓬蓬的,衣带系得随心所欲,笑容恣肆,眉眼间尽是狂放畅快之意。

朱樱司沉默了。

“凛月前辈,你说月永仙君勘破天命,了断仙缘,”万籁俱寂,只听得虫鸣聒噪、灵泉汩汩流淌,良久,少年忽然开口,“那……何为天命?”

朔间凛月不知已在他身旁站了多久,此时亦上前来,凝视那尊雕像,露出怀念神色,抬手抚触它手中那一根长着新叶的树枝。

“我和濑名前辈在星极洲的时候,遇到了坠星阁的深海前辈,”凛月不说话,朱樱司就自顾自讲,“他说我所求在天命之外。”

“大家都说深海前辈看到的东西不会出错。”

“我却不这样认为,你看,他说我没仙缘,”朱樱司望着脚边垂落的青藤,“可我明明早就筑基,如今已是金丹修为,所以他说的,可能也是不对的。从前劝我上界的那个人,爱说我与仙有缘……我总是信他的。”

“小凛月,小司司!”鸣上岚刚出门就炸了炉,连忙回去处置,此时才从远处急急赶来。

朔间凛月看着同伴踏风而来的身影,慢悠悠眨了眨眼:“唔嗯……既然不信,小朱,你又为什么不高兴?”

朱樱司依然低头。

“因我所求不过一人行踪。”

“那是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们以前一直在一起,几乎不分开,现在却已是很久没见,杳无音讯,我想见他,至少确认他还安好,又不知该到何处去寻,或许再也寻不到……”说是不信,难免心神动摇。

雷欧总是对来历闪烁其词,一会儿说自己是孤魂野鬼,一会儿说是快活神仙,朱樱司不知该信他哪句,或许一句也信不得。如今终于寻到蛛丝马迹,却发觉这人哪里仅仅是身畔的一缕幽魂,他分明是当初名动天下的仙君,救世渡人,合该踩在高高云端,端坐在史书里头,转头又发觉时间成了一道河,月永雷欧坐在河的另一头,哗啦啦,这边的人怎么也够不到。

“哈啊~”凛月仿佛没察觉后辈情绪低落,又打了个呵欠,“你能确定找不到了吗?”

朱樱司愣了片刻。

“你们在说什么呢,没事吧,小司司?小司司?”鸣上岚落了地,担忧地直奔后辈而来。

“确定不了,就去找,唔唔好困……不知道在哪里,就一寸土一寸土找,找遍三界,到那个时候,再说或许再也找不到这句话会比较好哦?”

朱樱司抬起了头,他直视着朔间凛月绯红的眼,一字一顿,说,您说得对。

是了,竟没想到此处。如果雷欧真的了断仙缘,化为凡土,那自己遇见的又是什么?趴在窗台上笑的、坐在海棠花树上晃悠着腿的,数十年形影不离的,整日絮絮叨叨吵吵闹闹、非说朱樱你有仙缘的,又是什么?

“嗤,你说得轻松,找遍三界?”司刚刚恍然大悟,就有人泼冷水,“你难道不知,天地何其大?”

“真是无情啊,这里应该宽慰我们可爱的后辈哦,小濑?”

魔人弯起眼睛。

“天地何其大,可是修道者与天地同寿,生命又何其漫长。小朱,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长生而修道,但是既然修得了长生——为何不去找?”

啧。濑名泉怒骂熊君你这个只会动嘴皮子的不负责任的家伙,你知道现在外头魔物横行有多乱多危险吗,骂完气势汹汹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系带,丢到朱樱司脸上。

“哎呀,”鸣上岚掩嘴,“那可是花了大价钱拍回来的,真舍得呢,泉。”

朱樱司接住一看,是那根吸引了无数竞拍者的捆仙绳。

“哈啊?再贵也不过是雷欧君的头绳罢了,那群蠢货不知道,你还不晓得吗,鸣君!”灰发剑修说完转过脸瞪着朱樱司,“好好用这玩意儿——外头的世界可不安全,笨蛋司君,既然要出去,就做好准备,别当个天真的小鬼,落了我们奈何谷的面子!”

“呵呵……真是的,泉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烦死了,闭嘴。”

前辈们三言两语敲定了年轻后辈将要远行的事情。修仙之人,最忌违心,朱樱司有心外出,又是个执拗性子,劝阻毫无意义,不如在后头推他一把。鸣上岚在前面故作忧郁地感慨小司司入门竟已多年,都变成可靠的大人了,泉不理他,凛月一直打呵欠,一群人吵吵嚷嚷回住处去。

朱樱司落在后头,岚回头招呼他快点跟上,他没立刻走,兀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伸出手摸了摸雕像的脸。

“濑名前辈说,天地何其大……”

天地何其大,我要去哪里寻您?

天地何其大,人不过渺小一粟,芝州城中那么多人,为何是我,为何驻足,又为何不告而别?

“雷欧前辈……”

“小司司?”

“这就来!”红发少年收回手,深深看了雕像最后一眼,拔腿追向前辈。雕像在他身后,依然举着树枝,岿然不动,望着天空放肆地笑。

 

 

 

 

“师父,这些人从哪里来?”

又是一年登仙日,各宗各门遣下界的引路仙人带回新的一批求道者。一众凡人在天梯上摇摇晃晃、三叩九拜,上头群仙看得清楚,不时对好苗子点评一二。人群中有两人身着宽袍,头发一红一金,金色那个年纪尚小,性子跳脱,想到什么便叽叽咕咕问个没完。

“从下界来。”逆先夏目垂着头把弄一只罗盘。

“为何要来?”

罗盘上的指针疯狂晃动,夏目眉头紧锁。

“为求道,为长生。凡人皆肉身,只有登仙,才可脱离生老病死转世轮回之苦。从前他们上不来仙界,这儿原本只有天生灵物,哼……如今,你看周围这些人,半数以上都曾是凡人。”

春川宙踮了踮脚:“诶——为什么变了?”

不祥之兆,却始终看不出缘由。逆先夏目拧着眉,反手将罗盘一扣,收进袖子里:“因为有人把天戳了个洞。”

“和宙你一样,那人是上界灵草化形,天不怕地不怕,那时候三界是分开的,”回想起从前和哥哥们在一块儿的清闲日子,逆先夏目短暂地笑了一下,“他说太无聊了,要让凡人也能登仙。”

“那时候我起过卦,奏汰哥哥也看过。卦上说天命不允,他偏不听、不信,折枝为剑,一剑断苍穹,叠叶化梯,就是登天梯。”

左右不过野草一株,纵身死道消,也没什么了不得,你可威胁不了我!大不了被打成草籽一粒,再过几年,说不准还能开出花儿来!夏目还记得那人一边冲着阴云狂笑一边斩裂天空的模样,天雷隆隆,他被劈得一脸污黑,眸光却像轮转星河,熠熠生辉,手一甩,碧叶飞落,层层叠叠,搭起天梯九千阶。

春川宙听得一双眼闪闪发亮,夏目就严肃了神情说别学他,他虽天生反骨,偏偏得大道宠爱,三万八千法门信手拈来,宙你天赋不差,但还是棵小草,还得好好修炼。

场中已开始挑拣弟子。从前是没有这些规矩的,先来的是仙,后来的也是仙,天梯也不过是一条普通道路,哪里来的需三叩九拜的规矩。夏目厌烦地看一眼天云殿的方向:“走了,宙。”

“咦?师父不是说此处有机缘?”

“卦象是这么说,不然我才不愿过来看这些,”夏目握了握手心里的罗盘,“但方才我又起卦……恐有变数。”

话音未落,地面忽然剧烈晃动,众人站立不稳,能飞的飞到半空,不会飞的摔得极惨,在地上连连翻滚,有人大叫地龙翻身,尖叫此起彼伏。白玉广场承受不住,顷刻间碎作几十上百片,此处又是联系下界的通道,下头没有依托,那些碎片就带着上头的人,如陨星般坠往凡间。

“宙!!!”

逆先夏目一时不察,未抓住弟子,眼见着春川宙站立的那块砖石坠下去,此刻再运气飞行也已追赶不上,他足下踏风,却离宙愈来愈远。宙修为尚低,仅凭自个儿本事怕不是摔得粉身碎骨,夏目精于卜卦,别的神通手段极少,此刻有心无力,急怒交加。

忽见一道红光闪过,有人踩利刃破空,迅疾如奔雷走电,穿梭于塌落碎片之间,一道绳索用得出神入化,每捞住一人,就往上扔,剑芒四射,将砸向下方的巨石逐一击碎。凝神细看,却是一名青年,着墨蓝色衣袍,右手执绳,左手指间藏几道剑芒,赤发高高束在脑后,在烈风中如一蓬火。

“捆仙绳……”夏目先认出那飞舞的绳索,再看清那身衣裳,“奈何谷?”

宙跟着夏目,原本站得离人群远,此刻就落到最后,孤零零一个,越坠越快,红发青年默念心决,又往前刺出一截,堪堪赶上,夏目眼见着他伸出手,接住了自己的小弟子,刚松口气,四周就又是一阵摇晃,天梯崩裂小半,碎片密密匝匝落向二人。

上头危机四伏出路乍断,红发青年犹豫片刻,剑锋一转,转而带着宙朝下去。

 

“谢谢你救了宙!”风声呼啸,铺天盖地的失重感,金发少年竟还有心思搭话,“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剑修?师父说剑修很少见呢!”

“我是朱樱司。”后头的话红发青年没再接,崇山峻岭,云雾茫茫,离地越近,越需集中注意力。

天梯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用脚爬上去慢,从上头掉下来倒花不了多长时间。两人落到一处草丛中,朱樱司跳下长剑,手往下一指,它就化为一道白光回到鞘中。四下看看,周围景色竟然眼熟得很。

“天柱山。”毫不意外,天柱山和天梯本是一体,落到此处也不奇怪,只是天柱山不远处便是芝州城,修仙者不记年月,许久未归乡,恍如隔世,朱樱司一时有些怅然。

“小司你知道这是哪儿?”宙弯腰摸了摸一株花的叶子,“奇怪,宙看不到它们的颜色……”

“凡草不通灵智,”朱樱司看向芝州城的方向,“这里是凡间。”

“噢!宙还是第一次来下界!”

小孩儿看什么都新奇,司四处走走看看,他就在一旁开开心心问个没完没了。

“小司你这么熟悉这儿,你是凡人登仙么?这身衣服从来没见过呢,你是哪家的弟子?”不等朱樱司回答,他又自顾自笑,“唔唔……宙无门无派,只有师父和前辈两个人……”

“我也是,”朱樱司接话了,“只有三位前辈,不过是有门派的,叫奈何谷。”

春川宙又问他来天梯是否为了挑选新弟子,他却答并非如此。

“我本就想下界……寻一人。”

朱樱司在上界游历已多年,从极北霜湖到熔岩山脉,从百瘴秘境到万剑峡谷,穿过白鹭泽,走过百花潭,哪儿都去过了,从前修为低微去不了的地方,境界提上来后也去找过几圈。读过万数古书,问过千百路人,不得不承认濑名泉说得对,天地何其大。天地何其大,寻一人何其困难,然而更可怕的是,走遍这广阔天地,也找不到一丝雷欧的踪迹。

“上界找不到,”司顺手斩杀一条毒蛇,“就想下来看看。”

“要是凡间也没有,岂不是要去魔界?”

“哪里都去,”他顿了顿,抬头看一眼天梯,“话说回来,天梯怎会突然塌陷?”

“宙也不知道,宙也是第一次去呢!师父讨厌天梯,”年幼的灵草摇了摇脑袋,“因为算出有机缘才过去的。啊,会不会是因为月食日近了?”

朱樱司皱眉一思索,也觉得有理。自他登仙起,月食日出现的间隔时间就在逐渐缩短,数年过去,更是无比频繁。月食至,界门开,界门在天梯下方,天柱山脚下,要说是月食影响了天梯,也不是没可能。

“算了,”他抬头看了看天上,“先送你回去。”

然而空中飞尘弥漫,什么也看不清,朱樱司御剑飞了一段,发现暂时上不去,垂眼望了望远处城镇,手指动了动,就朝着芝州城门去了。

 

 

 

凡间仿佛已改朝换代,朱樱司捏了个隐藏身形的法诀,带着春川宙步入城内,见屋舍砖墙皆不是旧日形制,布告栏上写的年号也陌生得紧,街头百姓的口音倒还是熟悉。他抿着嘴,没在外头过多停留,穿过长长巷子,往记忆中朱樱家的位置去。

旧宅被翻修过不知几次,外头看起来变化颇大,房间院落却还在老位置,门口牌匾上依旧写着朱樱两个大字。

“这是小司你的家吗?”

朱樱司看着进进出出的陌生人,发色艳丽,眉眼相熟,找到几分血脉传承的痕迹,他握了握剑,笑了一下,说嗯,曾经是。

院子里海棠树依旧立着,比起从前粗壮几倍,花也丰盈,密密匝匝压在枝头,像一整朵雪白蓬松的云。风一吹,花还是簌簌的落,朱樱司走到树下,记起从前家人就在这下头收拾行囊,绞尽脑汁往里头多塞一块枣花饼。家人极爱重这棵海棠,特意将它从天柱山大老远移栽来,平日里最爱讲司洪水时走丢了,水退后安然无恙地在这棵树上睡觉的旧事,说完还要再接一句,我们小司是遇了仙的,将来定能一生顺遂平安。

从树下抬眼,正好能看到二楼窗台。

朱樱司闭上眼,还能想起雷欧坐在树枝上晃悠着腿唱歌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忘不了雷欧柔软的头发和翡翠色的眼,连落在面颊上的小小光斑、眼睫弯曲的弧度也始终记得真切。

“小司?你没事吧?”

“……走吧。”朱樱司深深吸了一口气。

来前近乡情怯,来了才知家人已不在,雷欧亦不在,千般往事如过眼云烟,这尘世间分明已毫无牵绊。

“现在应该能上去了,我送你回去。”

 

御剑靠近天梯,远远看见两名白衣人,那衣服的制式和花纹朱樱司熟悉,分明是上界第一大宗门天云殿的。朱樱司准备过去打探情况,春川宙却要回避,指着淡金色头发的男人说师父和那个人结过仇,前辈也不愿看见他,小司帮了我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不能再横生枝节。

司认识那个人,天云殿的掌门天祥院英智,姬宫桃李的师父——从前登天梯的时候见过,后来在外游历,也打过几次照面。濑名前辈好像也不喜欢他,司旋即又想,好像也没见濑名前辈喜欢过谁。

“暂时稳定住了,但是界门尚未开,”天祥院英智正同身旁的长发男人商议天梯之事,“晚些恐怕还要塌一次。先抓紧时间把落下来的人接回去吧,麻烦你了,涉。”

朱樱司耳朵灵,靠近几步,就听天祥院轻轻叹气:“天柱将折,仙骨亦不能永久。”

“涉,我时常在想,逆天而为,当真只能落得如此下场?”他望着天柱,“我是从不信命的。”要是顺从天命,就这一身支离病骨,天祥院英智哪里坐得上今日高位,早就是一捧黄土。

“下场?那可不一定,”日日树涉发出一串响亮笑声,神秘地眨了眨眼,“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还没尘埃落定不是吗!”

“呵呵,也对,”英智淡淡一笑,忽然转过脸,“你好啊,好久不见了,司君。”

朱樱司听不懂二人打什么哑谜,规规矩矩行礼问好,得了天梯已能通行的准话,便道了谢,返身准备去接春川宙。倏地,一只手从后头按住了他的肩膀,赤发青年神色一凛,回首时剑已出鞘。

“你太紧张了,”男人弓起手指,好似拨一枝柳条,轻而易举地拨开了那道直逼面门的剑芒,他低下头,银色长发如瀑布垂落,“呼哈哈哈,弦绷得太紧可不是好事情~”

“嗯——果然果然,你看,英智,我说得没错吧!天道缺一,凡事总留一线生机,”日日树涉端详了朱樱司一会儿,猛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呼呼~”

“来!物归旧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头发在风中飞舞,像一朵紫色花蕊的韦陀花。韦陀花摇动着花冠,从怀中取出一枚琥珀,司下意识接过来,见里头有一点碧色,对光一转,辨出是一粒草籽。

“不,日日树前辈,这不是我的东西。”

“收下吧,司君,”天祥院英智笼着袖子,道你我修仙之人讲究因果缘分,既给你,就莫问来路,“难得看到涉这么高兴。”

日日树前辈不是随时都在哈哈大笑的吗?朱樱司捏着那枚琥珀,一时拿不准二人用意,天云殿和奈何谷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隐隐敌对,收下此物在司看来并不妥当。日日树涉却一口咬定那并不是赠礼,而是物归原主。

“可是……”

“司君,”英智打断他的推拒,“快些回去吧,勿在凡间逗留。”他说天柱摇摇欲坠,一旦折断,天梯崩塌,可就再上不去了。

朱樱司原不想与天云殿的人过多接触,春川宙又还在等他,闻言点头欲走,奈何心有疑虑,又停下脚步,问,为什么天柱山会折断?

凡间传说芝州城大洪水时天空塌陷,救世仙人点石为山,聚成天柱,撑住天空。姬宫桃李说那位仙人是月永仙君。朔间凛月又说小月勘破天命了断仙缘……若天柱是雷欧前辈的遗泽,司又怎么能眼睁睁见它倾折?

天祥院一愣,轻声反问,为什么会折?在你眼中,天柱山是什么,司君?

“它可不是什么土石,来由也不是什么仙人救世。”

“你可知天梯为何而来?从前有人见不得下界众人浮生碌碌,便逆天而行,劈天造门,折叶为梯,非要凡人也得登仙可能。他求的是众生凡俗皆有路,你我都登过天梯,得他恩泽,该谢他才是。”

天祥院英智仰头望天,腰间佩环叮当作响。

他笑,笑得温和,日光将一张清隽的脸照得雪白:“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天云殿,特别是濑名仙君,呵呵,别惊讶,濑名仙君讨厌我可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哦?但是有的事情不去做是不行的,司君。”

“那个人自信满满,他独得大道宠爱,从未尝过坎坷滋味,所以想得美好,也想得简单,劈开了路,却不设限。”

天云殿殿主偏了偏头,将一缕垂落的头发挽到耳后:“他没想过,登仙者长生不死……长此以往,上界不堪重负,灵气日益稀薄,三界间的壁垒也愈发脆弱,如果不加以约束,会崩溃得更快。”

“而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地裂天倾。这就是浩劫的根源。朱樱司回想起皲裂的天空,无望的号哭,汹涌而下的暴雨和小山高的浪头,一时恍惚。

“撑天人,就是劈天人。”

“所以我说,”天祥院英智还在说,但司已快听不进去,每一个字落在他耳中,都像是一道炸雷,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这并不是什么仙人救世,不过是偿还前缘罢了。”

“这句话听上去很无情吧,呵呵,那个人的确偿了因果。”

“若按这个道理,我们、所有登仙的凡人,都要还他仙缘才是,”天柱山笔直地伫立在远处,一旁就是细长蜿蜒的天梯,九千九百九十九阶,斜插云中,“但那个时候,却没人愿意站出来助他一臂之力,所以他独自去做了——只是解决得不彻底——如今历史重演,天柱山倾折,亦是果报。”

天祥院英智眺望着伶仃山峰,目光落到朱樱司肩头。

“凡人爱说草木无情,”他这么讲,又道奈何谷自此一蹶不振,从前慕名而来,借仙君的光的人,都在他殒身后一哄而散,人心便是如此,“要我说,月永仙君太心软了才是。”

朱樱司久久不语,天祥院英智就笑,招呼日日树涉:“不知道司君你听明白了多少,但是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哦。走了,涉。”

两人踏风而去,司在原地站着,低头看着脚旁的草芽,该回去接宙了,他想,于是把剑收入鞘中,当啷,剑却掉到地上,弯腰去捡,见自己的一双手,止不住地发抖,想拾起剑,却拢住一抔空气。

朱樱司咬住牙,颤抖从指尖蔓延到全身,他一个人在那儿,看一眼已被暮色浸染的天空,看一眼覆满茧的手。

“……明白?”

他缓缓蹲下身,神色又茫然又痛苦,咬住牙关,紧紧攥住手腕上的捆仙绳,想,我要明白什么?

总是这样,所有有着前辈名头的人,都这样,语焉不详,刻意回避,天祥院英智是这样,朔间凛月是这样,濑名泉更是拒绝得彻底。

古籍典册也这样,写清风玉露,写春花秋雪,写月永仙君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写他创三千法门,写他破百万秘境,却也只写这些。

雷欧也是这样。明明有那么多的故事,明明有那么多的秘密,却什么都不说,只作孤魂野鬼之态,一脸自在洒脱毫不在意,陨落凡间,丧失肉身,还是嘻嘻哈哈,神神秘秘,坐在窗台上度过无数个晚风飒飒花瓣纷飞的春夜,真正重要的事情一字不提。

因而司时常感到自己是格格不入的后来者,众人都见识过似锦繁花,唯独他来时只剩一地焦土。哦,你来迟了,月亮已经坠落了——一字一句都只透露出这个讯息——月永仙君早就不在了。

勘破天命,了断仙缘。八个字,多么轻巧又沉重。

“我还是不明白啊,为何天柱山就一定要折断呢……?”

所谓的天柱又是什么,红发青年蹲在原地,呐呐重复,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雷欧前辈。

 

 

 

“要回去了么,小司,咦,你心情不好吗,小司?”春川宙在原地等候,夜幕初降时见朱樱司深一脚浅一脚从远处走来。

他刚想问朱樱司怎么了,是不是和天云殿起了冲突,忽然察觉到什么一般歪了歪脑袋:“嗯嗯……?你身上带着什么,好漂亮的颜色!”

朱樱司神色怏怏,兴致不高,但还是取出那枚琥珀,金发小孩一下子窜上来,盯着里边的草籽看了许久,神色认真,良久才道,这是宙的同类。

“同类?”

“嗯嗯!小司你知道的,宙是先天灵物化形,我是灵草哦!这个也是!”他惊奇地看着那枚琥珀,“宙还是第一次见到颜色这么漂亮的……是天云殿给你的吗?”

朱樱司扫了一眼那枚日日树涉硬塞的草籽,还是没看出有什么特别——大抵是因为灵植的视觉感官和人截然不同。

“唔唔,小司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春川宙思忖半晌,攥住司的衣摆,说不急着回去了。朱樱司本就打算停留凡间——天祥院英智的告诫也没能扭转他的决定——闻言倒也有耐心,顺着宙指的方向,御剑往天柱山腹地去了。

到了地方,只有一望无际的树林和深草,春川宙跳下飞剑,四处望了望,朝着一个方向跑过去。

“就是这里,宙能感觉到,”春川宙边跑边说他是草木化形,生来便能感应到天生灵物所在,“刚掉下来的时候宙就发现了,这边有好东西,不过对宙没什么用……对种子的话一定能起作用的!”

一汪碧色湖水。绿得离奇,不似凡水,也不似灵泉,比起湖泊,更像是一块巨型翡翠。在暗夜中发出润泽光芒,波光粼粼,照得四周透亮。湖水四周各类花草长得蓬勃,有的已泛起一圈神光,或许再过百十年便能开灵智化形。

“或许这就是师父算出来的机缘呢!”

朱樱司蹲下身,在春川宙期待的目光中,将琥珀轻轻放进湖水里——的确不像湖水,触手感觉更似浓郁的、液态化的灵气。

喀嚓。琥珀应声而碎。

仿佛打破的不是琥珀外壳,而是笼罩其上冻结时光的仙法,那粒草籽在碧波荡漾的水中、朱樱司的掌心里,来回滚动了几周,然后表皮微微裂开,里头缓缓钻出一道细细的、新绿的幼芽。

幼苗破壳的同一时刻,钻心疼痛如闪电般自脊椎深处窜起,袭向全身每一道经络,司眼前发黑,险些跌倒,回过神时半个身子已栽入灵潭,春川宙把他拉起来,他浑身湿淋淋地蹲在草地上,明明沾满了灵气浓郁的水,却觉得丹田空虚,浑身乏力。

——唉。

他听到一声叹息。

朱樱司猛地跳起来,像一条搁浅的鲤鱼,一面挣扎一面大喊雷欧前辈。疼痛蔓延到五脏六腑,他痛得脸色发白,还要强忍着痛楚环顾四周,寻找那道叹息的主人。

“小司?”宙被吓到,手足无措,“你没事吧,小司?”

“雷欧前辈!”司无暇顾及友人的感受,只觉得要发疯——自金丹结成后,便不曾再见过雷欧,那时距今已不知多少年月,但听到方才稍纵即逝的叹息声,他就明白,那是雷欧的声音,“雷欧前辈!您在哪里!”

喊到喉咙嘶哑,力气全无,也未得回应。

灵气疯狂流逝,即便分神追踪,也寻不到它们去了何处,短短一炷香时间,司就感到修为落了半个境界。

但司并不在意,在这一瞬,他已看到兆头,他与雷欧的关系,也许并不如想象中简单。

过去每一个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夜里,反复推敲咀嚼过的那些事情——筑基前诡异的瓶颈、深海奏汰“没有仙缘”的批语、金丹结成时不祥的割裂感……——如同散落断裂的珠链,终于被一根丝线串联起来。

如此逆推回去,或许筑基那一霎,雷欧的身形变得透明,也并不是错觉。

“草木无情……物归旧主……”

天祥院英智话语中意味不明的碎片、日日树涉几番强调的物归旧主,此刻再想,仿佛也别有深意。

“……雷欧前辈,是您吗?”

就算您不回应也没关系,我不会放弃的。

赤发青年跪坐在深草丛中,捧着那颗湿漉漉的幼苗,泪水和着灵泉水从脸上滴滴答答滚落,他用额头抵住苗尖嫩叶,想,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无论您是这颗种子,还是真的自始至终未曾离开过我……

我都会找到您……我会帮助您。

 

 

“朱君,多谢……诶?”

逆先夏目等候时已与奈何谷通过信,知晓了朱樱司的名字,在天梯上端接回弟子时,看到面上尚未恢复血色的朱樱司,正欲道谢,唇一张,先露出讶异神色。

“因族中渊源,我懂些卜算之术,虽远不及奏汰哥哥……相面也略通一些,不知朱君你信不信,”他斟酌措辞,迟疑道,“和救宙时相比,你的面相改变了。”

三人顺着天梯往上走,朱樱司原本计划折返凡间,昨夜之事让他改了主意,决定先返回谷中,寻找三位前辈,弄明白上一次天倾之时,月永雷欧到底做了什么。为何没能彻底止住三界崩溃,为何天祥院英智说时间不多了……如果能找到根源,雷欧前辈未能完成的事情,朱樱司想要为之画上句点。

“改变了?”朱樱司反问,“我见过深海前辈,他说我是没有仙缘的,现在变了,是更好了还是更坏了?”虽这么问,他其实是不在意的。纵是没仙缘,如今不也一身修为,何况雷欧就是个不信命的刺头,他一手带出来的司自然也不信。

“……”夏目被他问住,到底不擅相面,拿出算筹边走边算,“说实话,我也看不清,奇怪,算不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熟悉的震动感再次传来,这次比起上次更加剧烈,逆先夏目吃过一次亏,重逢后一直捉着弟子的手不肯放,第一时间拎着春川宙飞到半空,他低头凝神细看,心道不好:“今日月食!界门开了,天梯目前这个状况,怕是支撑不住,朱君,快走……朱君!”

回头已不见朱樱司的身影。

夏目心知大事不妙,连忙折纸为鸟,传信去奈何谷。

方才天梯寸寸崩落,朱樱司刚巧迈出一步,一脚踩空,他反应向来快,立刻聚气御剑,忽察觉丹田空空如也,疼痛仍在四肢百骸蔓延,这才记起还未恢复,今早带着宙上天梯已耗尽残存灵气,此刻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了。

他提不起力气,只来得及用最后的一点力量护住心口那细弱幼苗,就随着天梯碎片朝下落去。

界门敞开,他坠入人间,与天柱山擦肩而过,又接着往下,掉入黑暗深处。

 

 

 

 

天空乌紫,漆黑花瓣铺成海洋,赤红藤蔓犹如活物,攀附在嶙峋怪石上。密密匝匝的植物下方,白骨累迭,腥气浓郁。

朱樱司一睁眼,就察觉到浓郁瘴气,他已吸入不少,咳了一声,喉咙深处泛起铁锈味儿,他顾不得其他,忙慌慌低头看怀中绿芽,见它安然无恙,才转而忧心自己处境。虽说如今不似当年,已有抵御瘴气侵蚀的能力,但此处瘴气太浓,噬骨灼心,加上体内灵气空空,继续待下去,定不能安然无恙。

“汝醒了啊。”

司将幼苗藏入怀中,挣扎着起身,循声看去,才发觉角落里站着一名男子。

“这身衣服,真是令人怀念。”这人一头乌发,红瞳似血,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司,说凛月小时候偷跑出去,后面偶尔回来,就这身打扮,一眨眼竟已这么多年,又道最近总爱怀念旧事,吾辈也老了啊。

听到凛月前辈名字,朱樱司瞬间明了此处是魔界,也晓得了此人身份,朔间凛月的兄长全天下只得一位——魔皇朔间零。

朔间零没和司说太多,叫他动身。

“此处瘴气堆聚,于汝有害。”

朱樱司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往外走,他神思混乱,浑浑噩噩,只跟着走,不问去何处,也不问缘由。朔间零慢悠悠在前头,间或出声提醒他小心脚下的骨头。

魔界没有太阳,黑暗笼罩万物,黑色花朵长得又密又高,根系盘绕在骸骨上。朱樱司看不清路,踩到一滩腐血,脚下一滑,踢飞一颗骷髅头,白生生的头骨滚出去好几圈,一朵花苞从空洞的眼眶里掉出半截。

走得远了,再回首,见孤峰突起,刺穿天幕。

“那是……天柱山?”

身在山中不见山,远看才知方才那堆叠的嶙峋怪石,竟是山峰一角。天柱山原来不是从凡间垒砌,而是发自更下边的魔界。贯通三界,难怪界门开时天柱不稳……朱樱司对此事格外在意,又看了好久,看出些区别。

魔界看到的天柱山同凡间的有所不同。凡间的是一座高峰,孤耸如柱,魔界的却形状奇特,上头仍是柱形,底下却不一样,怪石嶙峋,如蛛网状延伸像四周,此时从远处看,不像座山,反而更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枯草,山脊似叶脉,灰白石头就是干枯根系。

“天柱山?”朔间零回首,“原来汝等如此称呼它。”

“吾等不这么叫,”又说,“它是撑天仙骨。”

撑天二字易懂,仙骨又作何解?凡人肉身,不过肤血骨肉,痛到极处,不过剔骨削肉。朱樱司听得此名,下意识隔着薄薄衣衫牙齿按住心口草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待他问,朔间零就继续说,说开天辟地以来,清气聚上界,浊气沉下界,向来是这个道理,所以魔界瘴气最重,仙骨初落此地,原不是这般形貌,不过天生灵物格外招引瘴气,被侵蚀多年,才是这样。

也是灵植顽强,才坚持到今日,魔皇说汝也许不知,从前仙君最爱说春风吹又生……

灵植?朱樱司瞪大眼,追着问:“灵植和天柱有什么关系?仙君……是说月永仙君、是雷欧前辈吗?”

“咦?汝不知?”朔间零反倒讶异,见司神情不似作伪,思忖半刻,突然饶有兴致般笑道,“雷欧,好久不曾听过了……汝竟知晓月永仙君的真名,唔,也对,汝是奈何谷中人。”

司只是沉默,没说这名字并非从几位前辈那里知晓之事。

汝知道仙君的名字,难道不知道他的原身?零道,仙君是天地间第一株灵草化形,是天下所有仙草灵植的前辈。至于天柱,吾辈已说过了,在魔界它叫撑天仙骨——土石是撑不起天的,能撑天的,只有仙骨。

“汝所见并非凡土,乃是月永仙君的仙骨。”

——天柱将折,仙骨亦不能永久。

仙骨。

朱樱司跌退一步,小时候听过无数次的传说、芝州城人人耳熟能详的的神话如奔雷般从他脑中闪过。幼时每逢睡不着的夜晚,娘亲点着蜡烛坐在枕边絮絮地讲天火坠地仙人救世,雷欧就在一旁,单手托腮,盘腿坐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晒月亮。

姬宫桃李也说过,所有人都无能为力,只有奈何谷的前辈站出来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这力挽狂澜……原来是抽了自己的骨头!

“朔间前辈……”

“嗯?”

“抽了仙骨的人,会怎么样?”

不,哪里还用问呢。朔间凛月说过的,记得那么清楚的——了断仙缘,勘破天命。寻了百十年的因,原在此处。

“仙人抽了仙骨,断了仙缘,会变回凡人,”零抬脚越过一丛黑色花朵,“汝是想问月永仙君吧。”

“仙君乃草木化形,抽了仙骨,自然化为凡草。”

见朱樱司神情悲恸,零没多问,指了一处空地说此处远离仙骨,幽冥河中又有微薄灵气,汝可在此自行修养,若是无碍了,自行离去便是,又沉吟道吾辈会遣人来查看状况,若是无法恢复,吾辈也会送汝返回上界。

朱樱司知晓这是前辈们尤其是凛月的面子,也不推脱,抱拳承了魔皇的情。

“界门大开,尚未恢复,不听话的小子们闹出不少动静……最近吾辈也得不了闲,哈啊……折腾吾辈这样的老人家,可是要遭雷劫的。”堂堂一界之主打呵欠的模样倒是同他嗜睡的弟弟如出一辙,朔间零同司道了别,衣袖一挥,化作成群蝙蝠掠过夜空。

他走远了,朱樱司愣愣站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那枚草籽,小心地握在手里。

“化为凡草……”

红发青年奔波一路,着实疲累,寻了一块石头躺下。他动作轻柔,唯恐碰伤了被灵气包裹住的幼苗,右手握着它摁在胸前,左手又覆在右手背上。成群黑色花朵在身边摇曳,风声呜呜,仿若又一声叹息。

笨蛋小鬼。坠入梦乡那刻,听到骂骂咧咧的抱怨。

 

 

 

 

黑色无声蔓延,往前走,是黑的,回头看,也是黑的,天与水是一色,水与地是一色,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光。

“啊啊~什么都没有,好无聊,”少年走在前面,踢踢踏踏,边走边踹路边的骨头渣子,“好黑——”

漆黑中只有少年是亮的,他有一头乱蓬蓬的橘色长发,个子矮小,像一簇火,也像一枝橘色的花。

朱樱司在后头,追着那抹亮色,跌跌撞撞往前跑。

雷欧前辈!司认出那少年,不断地喊,怎么也喊不出声,好不容易追上去,追到少年身侧,就伸出手去够,中间却有一堵无形墙壁,将他的手挡开。

他还是喊:雷欧前辈,雷欧前辈……

 

“真是的!”少年月永雷欧站住脚,大声抱怨,“好无聊啊!”

眼前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奄奄一息的凡人幼童,一旁是枯树焦土,再远处是被宰杀的牲畜,萎蔫的花草。

道路拓宽,月永雷欧朝前走。他走过金銮殿,坐在龙椅后头百无聊赖地看舞姬转圈,走过南海岸,倚在渔船上看渔夫用满是裂口的手拉拽渔网,幼儿啼哭的民宅出现在右边,左边却是薄棺一具。

“这里的人好无聊,唔唔,不如说是可怜吧?”

生老病死躲不过,汲汲营营苦一生,百般轮回,仍困于贪嗔痴恨,坐地为牢,浑浑噩噩,不知天高地阔,如此活着,与笼中牲畜有何异?

“嗯……果然!我觉得,”他抓抓头发,“凡物当有它路!”

话音刚落,天上响过一道惊雷。

“不可……”深海奏汰的面容从黑暗中析出,陨星之子缓缓摇头,“此非‘天命’。”

逆先夏目的声音也响起来,啪嗒啪嗒,算筹散落:“我赞同奏汰哥哥的看法,卦象上说,此事不可为。”

日日树涉倒是笑,说有趣极了。

月永雷欧伸手一拨,友人的面容如烟云般一触即散,穿过残痕,还是往前走。

“我已经决定啦!上头老是只有几个人不是很无聊吗!”他对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大声宣布,“天道允不允是天道的事,我偏要众生皆可登仙!”

轰隆。轰隆。怒雷接连不断地落下来,月永雷欧摇摇头,闪电就顺着他的发丝滑下去,化为一豆白光,在衣摆上熄灭。

朱樱司栖于黑暗深处,抬起头看月永雷欧。这分明是往昔投影——司知晓结果,知晓这是史书上哪一行字,知晓这是仙君末路的根源,他还是走上前,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电光刺痛双眼,也不愿移开视线,唯恐有所遗漏。

只见仙君立在云头,手臂化为一截新枝,另一只手折枝下来,一甩,就变作一柄宝剑,他握着那剑,信手一砍,雷云连着天空被劈裂,露出一道巨大豁口,往里头看,下头一座一座,低矮破败,均是凡间屋舍。

天道见警告无效,由不罢休,惊雷阵阵,一道接一道。

“哇哈哈哈哈!反正是野草一株,你大可劈死我——也不过拦得一时罢,春风吹又生,说不准再过千百年我又回来了!”

月永雷欧反手割下一缕橘色长发,大笑道若有那么一天我还来接着砍。

他一松手,那些细碎的头发就被风吹散,化作一片片叶子,往下界落。一叶叠一叶,九千九百九,铺出一道长长阶梯。

天裂下方,被动静惊动的凡人俯身跪拜,直呼神迹,有人神情懵懂,有人面露狂热,也目光熠熠、面容坚毅者。雷欧在上头捻着叶子笑,只说众生皆苦,唯有自渡,路在这儿,走不走就看他们自个儿的了。

天雷劈得雷欧满脸污黑、衣裳破烂,他也浑不在意,哼着小曲御风远去,头发被先前那一剑割得乱七八糟,风一吹就乱蓬蓬糊在脸上,他从袖子里掏出根绳子,随手一系,又笑嘻嘻往前行了。

 

朱樱司连忙追上,雷欧御风,他却只一双脚,追了好半天,那人越来越远,司心中焦急,跌了一跤,还没爬起来就急着抬头看,果不其然已找不见雷欧的身影,还是追丢了。黑暗无声降临,又一次掩住视线。

朱樱司忽然不愿再动,他跪伏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中,焦急、茫然、愤怒交错着从脸上闪过,一时想求您不要再往前走,一时想您这样帮助他人可又有谁报答过您半分,一时又恨天道不辨是非因果……

“上界灵气稀薄,长此以往,与凡间无异。”

耳畔忽然响起嘤嘤嗡嗡的讨论声。

“壁垒渐弱……恐有大难啊!”

“若不是月永仙君肆意妄为,上界何来此劫……”

身旁出现一双脚,赤裸的,就这么踩在冰冷的白玉地面上。四周大亮,朱樱司支起身子,顺着那双脚看上去,见蓝色布袍,一只执树枝的手,用捆仙绳束起来的头发,和一张少年般稚气的脸。

啊啊,想起来了。朱樱司坐在地上,半是恍然,半是怅惘,想,原来许多年前就窥见过往事。那时候他筑基不久,金丹将成,跟着濑名泉披星戴月赶往星极洲,而月永雷欧正要不告而别——那时候就反反复复梦见过的。

和旧梦一模一样的景象在他身旁上演。

天倾地裂,狂风大作,橙发的仙君执着树枝,站在状若裂谷的豁口前头,他个子小,立在阴云下头像一只瘦弱的蜉蝣。从前的梦里他是背对着司的,这时候司却在他身旁,于是终于窥得他的脸——没什么表情,没有笑,没有难过,辨不清面目的仙人们聚成一团,千般指责、字字诛心,他也没有愤怒,淡然自若地举起那根枝条。

当初劈天造路的神兵,一甩手,成了自戕的利器。

“雷欧君!”

朱樱司听到熟悉喊声,他猛然回头,见濑名泉和鸣上岚疯了一般从外围往里闯,岚不擅战斗,泉却是极会用剑的,此时一副见人杀人见神杀神的模样,咆哮道为什么不能大家一起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们再怎么强,到底势单力薄,很快就被众仙拦下。有好事之人道貌岸然地斥责泉和岚不顾大局,濑名泉气红了眼,怒道你以为你是凭什么站在这儿,过河拆桥之人,往后仔细你的脑袋!

笨蛋濑名,鸣也是……雷欧拎着剑呢喃,幸好凛月回老家去了,不然麻烦可大了。

他是在抱怨的,嘀嘀咕咕,像个没吃到糖果的小孩儿,但是司在旁边看得真切,他一面说这话,一面弯起翡翠色的眼,轻轻笑了。

仙君横剑在颈间,笑眯眯地同两位同伴摆了摆手,喊道别担心,濑名、鸣,我可是天底下第一根灵草,春风一过就发三千新叶,你们要等我回来哦!别随随便便就死掉了,那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喊完,剑就向着脖子割了下去。

朱樱司早知结局,见此情景,仍觉锥心刺骨,眼见月永雷欧抽了仙骨,以骨纵穿仙凡二界,一力撑天,天倾之势堪堪止住,又撞穿魔域,引凡间洪水入下界幽冥河。灾厄将将止住,他却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失了人形,轮廓破碎,显出灵草形貌,又寸寸断裂,花叶茎根都化作细小流光,随风而散。

司望着那莹白仙骨,气血上涌,喉间腥甜,未曾察觉有一点光如蒲公英,顺着气流,摇摇晃晃落到角落里立着的银发男人手中,男人垂下眼睛,合拢手掌。

“雷欧君!!!”

濑名泉和鸣上岚终于挣脱挟制,扑上前去,终究没能赶上,只来得及接住几片叶子,攥在指缝中,奈何本体不在,那些叶子也留存不长,不过片刻,就化为齑粉。

未来得及捉住的明橙色花瓣飘飘摇摇落入下界,凡人在洪水中瑟瑟相拥,先见山峰拔地而起,又留意到这几许亮色,不由得涕泪满面,高呼天火坠地,仙人显灵。

朱樱司闭上眼,那些凡人的相貌从他脑海中一一滑过去,大多是他见过的,熟悉的面容,他在歪歪斜斜的屋顶尖上看到神情憔悴、忧虑不安的家人,在浮木上看到紧紧搂着年幼小女儿的邻居……看到被浪头撞歪的海棠树,看到树下面色潮红、痼疾发作的红发幼童,那孩子双手抱膝坐在树根上,也和洪水中被困的万千凡人一样,抬起头望向天空。

亮橙色的光照亮那张小小的脸,和琉璃紫的眼。

 

 

 

“天柱动摇,天梯彻底崩毁,”上界群仙聚集在天云殿前,“这该如何是好……还请天祥院殿主拿个主意。”

天祥院英智端坐殿中,一面处理手中文书,一面不疾不徐道:“诸位稍安勿躁。”

“上次天梯塌陷,天云殿就已着手解决此事,然天柱一事关系甚大,又牵连三界,”他声音温和如玉,众人不由得静下来听他细说,“我们已广发召集令,请各大宗门到此议事,此番事大,魔界也将遣人前来。”

待他说完,众人仿佛都安了心,不再吵嚷。

这时却有人冒头:“我有个问题——当初月永仙君抽仙骨化天柱,月永仙君是天地间第一株灵草,先天灵物之首,他的仙骨不可能抵不住魔气侵蚀,如今千年未至,就动摇倾折,这是为何?”

 

“报告陛下,属下已去幽冥河畔走过一遭,”魔皇座下,有人汇报,“未曾见过赤发仙人。”

“唔唔,无碍,大概是恢复妥当自行离去了,界门未关,倒是通行无阻……吾辈还打算顺路带他一同上界的,毕竟是凛月的后辈。”此事并不重要,朔间零没放在心上,只接着安排,“吾辈走后,魔域诸事一切照旧,想来此番也议不出什么结果……还得奔波一番,真是折腾老年人啊~”

他站在白骨砌成的大殿中,远远望了望撑天仙骨,又叹了口气。

 

 

 

“您身体不好吗?”

红发小孩坐在海棠树根上,忽见一青年裹着天火从高处坠落,一丛灌木挂住衣摆,洪水汹涌,几番冲刷也没被冲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将这人往安全地带拖拽,他是幼童,又生着病,没什么力气,不料这人身体轻得不合常理,像一片干枯花瓣。

他把这青年带到海棠树下,见后者面无血色、呼吸微弱,坐在边上又看了一会儿,终于问出声。

“哈哈……胡说,我身体好着呢,”这人要死不活的样子,竟然睁开一只眼,有气无力笑道,“再活千万年也不成问题。”

“不对,您在说谎,“小孩板着脸,一本正经戳破谎言,”您骗不了司,我从小就生病,您和我病得最重的时候一个模样。”

青年嘀咕一句讨厌的小孩,就不说话了。

“这个给您,”这孩子反而凑上前,在衣兜里翻翻找找,摸出一块点心,极为不舍地递给男人,“别的都被水泡坏了,就这么一块了。”

“这是什么?”

“枣花饼,”小孩眼巴巴地看着那点心,还要故作大方,“我病得难受的时候,吃一块就会好一点,您快吃吧,吃了就能好起来了。”

男人接过来,握在手里,也没吃,他侧过脸,望向天边,天柱已成,阴云渐退,暴雨也渐渐小了。

“您是仙人吗?”小孩靠过来,挤着他,期期艾艾地问,一张脸烧得通红,还强作老成,“我看到您从天上掉下来,娘亲说世上只有仙人才能御风飞行。”

“是、咳咳……是或者不是,又有什么分别?”

紫色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青年:“分别可大了!仙人可以……唔嗯……仙人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哈哈,那如果让你做仙人,你要做什么?”

小孩沉默了,认真地思考起来。橙发青年看他一张小脸皱巴巴的,病容憔悴,还要斟酌字句回答自己的问题,反倒忍不住笑了,一面笑一面咳出许多血来,举着那块碎了一角的枣花饼,问:“变出吃不完的枣花饼怎么样?”

“司可不是小孩子!”对方立刻反驳。

“司早就想过,将来要科举入仕,做清廉好官,保一州太平!做仙……唔,如果做仙人……”

青年朱樱司在两人身旁蹲下,看着过去的自己绞尽脑汁地思考。海棠树被洪水冲得歪斜,断了许多树枝,花也落完了,只余一根光秃秃的树干。空中还飘荡着色泽艳丽的“天火”,那光芒如落日余晖,照亮了幼童朱色的发顶。

“对了,我常年生病,发病时浑身都疼,整日喝药,药苦,嘴里也苦,”他浑身湿漉漉的,像一只从水里捞起来的红色羽毛的小鸡崽子,“爹娘虽不说,我却知道,他们心里也是苦的,如果能做仙人……”

朱樱司垂下眼,和小孩异口同声,说出同一句话。

“……定要免众生苦楚。”

橙色头发的男人闻言,先是皱眉,然后展颜一笑,朱樱司看得出他本就是一片仙骨残渣,月永仙君抽去仙骨,落为凡草,这碎片也不应留存,合该融入天柱,消弭于世间。他强撑许久,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他抬起手,点了点小孩的额头,后者揉了揉眼,很快沉沉睡去,男人望着这孩子,咧开嘴笑了。

“且让我看看吧。”

眼见着大水退去,天空放晴,红发小孩呼吸均匀,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那残片就伸了个懒腰,起身将灵气往外剥离——仙君与天地同寿,哪怕是一点残片,凡人肉身也承受不了。他剥去大半力量,随手一指天柱脚下,令它们化作一汪灵潭,滋养凡间草木,如此千百年,即便是寻常凡草,也必有新开灵智者。

他做完这些,咬了一口枣花饼,一边抱怨说甜死了小孩才爱吃这个一边吃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再看一眼天柱山,潇洒一笑,俯下身,与小孩儿前额相贴,然后渐渐变得透明,在日光照射到脸上的前一刻,彻底消失不见了。

朱樱司抱剑在一旁看。

他想,想从前总是搞不懂偌大芝州城,您为何选择我,想如今依然搞不懂,为何仅凭一句话,就肯将最后的属于“月永雷欧”的部分托付给我,想来想去,雷欧行事本就随心所欲,哪里悟得透。

许是有缘罢。他这么想,一时又觉得缘字太过飘渺,如此定论,多少有些不敢宣之于口的不甘心。

在他身旁,年幼的司睡醒了,抓了抓头发,低头翻找衣兜,没找到硕果仅存的那块点心,瘪瘪嘴,茫然地环顾四周。

朱樱司低头看了一眼,旋即越过过往的自己,继续往前去。

 

 

再往前行,穿过黑暗,所见诸事,却都是曾经历过的,不过换了个视角。

红发的孩子长大,海棠花开了又落,上界来人接引道此子有仙缘,登一趟天梯,拜入奈何谷……是了,自“遇仙”后,两人就始终形影不离,月永雷欧所见,就是朱樱司所见。司却也不觉得无聊,在这漆黑长梦之中,从另一个人的视角,郑重地将往事一一重温。

他看到自己在奈何谷山中大汗淋漓地挥舞锈剑,看到自己月食之日杀魔兽筑基,看到谷中被藤蔓覆盖的旧时雕像……梦境渐渐变成碎片,不再连贯,有时候两人说不上一句话,就再次陷入黑暗。

筑基后雷欧出现的频率便开始减少,力不从心、浑浑噩噩……原来雷欧当初是如此感受。司孤坐于寂静中,闭上眼回想那些雷欧不曾出现的日子。

朱樱司已了悟,他所认识的月永雷欧,本就只是一片仙骨碎片,这碎片原该撑天,却顺心而为,将仙缘给了他,朱樱司承接了月永仙君的命运,有了仙缘,要往仙途上走,他走得越远,那仙骨碎片就被吸收消化得越彻底。

一份仙缘,哪够两人使用。

朱樱司听濑名泉说了那么多次筑基才算正式踏上仙途,却哪里晓得仙途只得一条。他筑基不成,雷欧就说大道唯一人独行,要他即便舍弃许多也要前行——朱樱司那时怎懂这“许多”原来也包括雷欧自己,他筑基成了,雷欧就说恭喜恭喜,待他金丹成了,残骨却已快要连渣都不剩了。

“雷欧前辈……”

朱樱司被一种尘埃落定的无力感深深笼罩,他捂住眼睛,想难怪深海奏汰说没有仙缘,他本来就没有,是月永雷欧改了他的命。

天空亮起,呈现出薄纱般的雾蓝色,方才还在想的深海奏汰的脸,忽然出现在面前。是星极洲那一遭会面。

“从前就说过的……不可擢骨,”奏汰在下方,仰着脸看一柱路灯,“仙骨,就是仙缘。”

星火漫天,红灯笼光芒灼灼,司抬起头,看到月永雷欧坐在灯柱上,慢腾腾晃悠着腿。

“真是的,多少说点好听的嘛——这说不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哦?”

“你篡改了他的‘天命’,”深海奏汰哪里会陪他说笑,碧眸深深,倒映满天星辰,“他没有仙缘,你把自己的仙缘‘嫁接’到了他身上……为何如此?”

“唔嗯……为什么呢……”雷欧竟然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他身形渐渐透明,已近虚无,却还是不慌不忙,噘着嘴想,半晌笑了,“因为我很喜欢他嘛!你看,是很可爱的孩子没错吧,鸣、凛月和濑名也都很喜欢他,让他来的话,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仙人的哦?”

那您要怎么办?您为什么不能多为自己考虑一点?朱樱司闻言,只想抓住他的衣领摇晃,让我来,您怎么办,您要去何处,真就甘愿轻飘飘化为凡草了断仙缘吗?

深海奏汰又说了什么,他却已听不清了,手心传来刺痛,他握住那只手,痛楚却愈发明显,司后背直冒冷汗,一个激灵,竟是惊醒过来。

 

醒来就与一具白骨面面相觑,朱樱司转了转脸,发觉上下左右,皆是黑色花朵,赤红的根系爬满了外衣,将他牢牢束缚住,再看痛觉来源之处,竟是手心那颗幼苗,幼苗用根扎破了他掌心的皮肤,血液汩汩往外涌。

“真是的,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耳畔传来呼喝声,又熟悉又陌生,朱樱司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就告诉过你魔域是个很危险的地方,笨蛋朱樱,马马虎虎的,要是不小心死掉了,我可救不了你哦?”

“雷欧前辈?”

“没错!”月永雷欧浮在半空,冲他做了个鬼脸,“虽然我也很想和你来个令人感动的重逢,但是注意一下你现在的处境比较好哦,朱樱。”

这种花是魔域特有的花,名字有好几个,迷途花啦亡语花啦……总之不管叫什么,它可不是什么无害的东西。朱樱司忙着挣脱束缚,雷欧就在一旁絮絮叨叨,这东西最擅长把人拉入梦境,然后吃掉,哇哈哈哈哈,要不是我及时叫醒你,差一点你就变成花肥了诶!

“但是不能怪它们,果然是在魔域随随便便睡着的朱樱你的错吧!”

“诶、等等!”朱樱司终于砍断满身藤蔓草根,“是魔皇陛下说这边安全我才……”

他辩解道一半,忽然不说了,低头捧起那颗被灵气小心包裹住的幼苗,说果然我没有猜错,这个是您。

“嗯——怎么说呢,”月永雷欧摸摸鼻尖,“是,也不是,原本我是和朱樱你一起的,也消失得差不多了,唔唔……大概还剩一点点粉末的那种程度吧?结果这个时候你拿到了种子。”

日日树涉送来种子,说物归旧主,的确没错。

凡人有骨血发肤,仙人则有神魂与肉身,若说仙骨是魂,那这草籽就是雷欧的身。雷欧了断仙缘化凡草,它正是凡草的种子,若没有遇上朱樱司,被人种下去,那长出来的,就是一棵寻常路边草。

朱樱司得了种子,又在春川宙的指引下寻到当初雷欧剥离出去的那汪灵潭,未来得及消失的神魂碎片被肉身吸引,回到草籽中,又得灵气浇灌,几番机缘巧合,才发了芽。雷欧一朝苏醒,不得已与司争夺仙缘,他到底是旧主,往昔修为更高出几层,朱樱司境界跌落,也是因此。

“所以,现在要先想办法稳住境界,”雷欧振振有词,“要是仙缘都回到我身上,你可是会被打回凡人,变成白胡子老爷爷的哦?喂,朱樱,你有在听吗,朱樱?”

“雷欧前辈……”

“怎么了?……喂,别哭啊,朱樱!”

“您这个骗子!”朱樱司捧着那株幼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一个劲儿地嚷嚷,仿佛是在以此宣泄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声音愈来愈响,在空荡荡的花海中飘荡,“大骗子!我哪里有仙缘!”

我并无仙缘,浊骨凡胎,疾病绕身,也许早早病亡,才是本来命运。如今站在这里,是您种下了因,而我,就是结出的果。

 

 

 

百宗大会上,天祥院英智道过几句客气话,就请诸君入座,他与朔间零分坐两端,殿主魔皇遥遥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天云殿中人先起身,将前情一一道来。其实他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干系,能来此者,皆是有名有姓的宗派,天梯与天柱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又为何如此,无人不晓。

议论过一番后,就有人旧事重提,将先前那个未能得到解答的问题拿出来问,这次却不是随口一提,而是有目的的,点了奈何谷的名,问为何天生灵物的仙骨抵不住瘴气侵蚀,此中必有原因,但求解惑。

濑名泉本就不乐意来,同这些傻子挤在一块儿,即便被点名,也懒得理这人。鸣上岚也只是笑,将葫芦里的药丸倒出来,数一数,又装回去。

“此中缘由,在下不才,却是知晓。”泉眼神凶厉,扫一眼发言这人,认不得,却面熟,大概从前结过怨,但泉向来是不记这些事儿的,这些年,他斩过的人不少,哪里个个都认得过来呢?

“月永仙君乃开天辟地第一株灵草,自鸿蒙中生,魔域瘴气虽毒,也自鸿蒙中来,仙骨当能永久,”此人抱拳行一礼,侃侃而谈,“如今天柱承不住瘴气侵蚀,唯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仙骨不全。”

他又说自己仔细调查过天柱山内核,仙骨神光不聚,灵气涣散,想必是残缺的。

“烦死了,”他还要说,濑名泉才懒得听,出言打断,“怎么,当初你们没人敢抽,如今又来说仙骨残缺,不如自个儿抽一根去?”

呵呵。鸣上岚在一旁掩着嘴笑。

怎就说不得!有不服气者怒道,天倾一事,本就是月永仙君一意孤行劈天造路的后果!

啪,泉把剑往青玉桌案上一拍,冷嘲热讽:“我见你也是凡人登仙,说这些丧良心的话,也不怕明朝渡劫被天雷劈死!你成了仙,就忘了自己怎么上来的?若不是雷欧君造天梯,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如今怕不是还在畜生道挣扎!”

他一番话夹枪带棒,场中凡人登仙者齐齐变了脸色,天祥院英智坐在上头喝茶,也不出言制止。

眼见一片嘈杂,骂声四起,忽有位老者站出来息事宁人。

“天柱不全一事,老夫倒是有点头绪,”他佝偻着腰,以袖掩面,“诸位都知仙君当初抽去仙骨,堕为凡草,这凡草去了何处,却无人过问……”

众人从未想过此事,登时惊住。

“老夫本不欲声张,但此事干系重大……”

“你还是声张了,”濑名泉冷笑,“我认得你,你从前在谷里,雷欧君当时就该让你死在秘境里,今日倒也少了许多麻烦。”

那老者支支吾吾半晌,还是继续道,当初仙君殉道,自己在场,亲眼看见仙君化的草籽被人带走,若说仙骨不全,那残骨必定留在草籽之中,只要找到草籽,便能以残骨补全天柱,保三界安然无虞。

“那人如今也在此处……”众人连番逼问,他才抬起手指了指天云殿主的方向,“正是日日树涉大人。”

濑名泉和鸣上岚也是不知晓此事的,闻言同其余人一样,将目光投向银色长发的男人。

“哎呀~”日日树涉站在天祥院英智身后,一手绕着头发,一手执一枝红花,笑,“我同月永仙君有旧,同是天生灵物,替他保管些物什,有什么奇~怪~?”

“涉。”天祥院似乎早知此事,并不讶异,只温声提醒他别闹得太过。

“呼呼~好吧好吧,”涉耸耸肩,道此物已交付他人,如今不在我手中,说完又笑,“你怎就笃定残骨在凡草之中,这般猜测,墨守成规,实在无趣!”

再问交给了谁,涉却故作神秘,不肯再讲。

有人以此作筏,指摘天云殿一家独大,又隐瞒残骨下落,必有阴谋,天祥院英智作为殿主必定知情,想来与日日树涉是一丘之貉。有人说长毛坏话,姬宫桃李向来鼓掌叫好,但说到师父与天云殿头上,他却忍不了,少年气盛,当即上前与人争论起来。

濑名泉也拔剑走近上座,质问天祥院为何不告知奈何谷此事,作为月永雷欧一手建立的门派,若他真的留下种子,也应当由奈何谷保管。

“唉唉,”场中骂声四起,刀光剑影不断,朔间零摆摆手,连连叹气,“吾辈就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啊……好想回去了……”

“殿主!”

“陛下!”

两面同时来人。

一人浑身是土,急报天柱山开裂,目前殿中弟子以阵法撑天,恐坚持不住!

一人拎着一疯癫仙人,报有人趁虚而入,趁陛下离宫潜入魔域,属下无能未能当场擒获,追到此人时他已失足坠入幽冥河,捞起来就成了这样。

天祥院英智即刻起身,点出几名得力干将,准备前去天柱山救急。这边朔间零也懒得多言,只说让场中各宗派认领一下,看看这是谁家弟子。

不料那疯子先出声了:“仙君……月永仙君……”

“你说什么?”

“月永仙君复活了!就在魔域……仙君……”他眼球暴突,赫赫喘气,“一定是回来复仇的,呵呵呵……凡人登仙者,皆偿命……”

 

 

 

数日前,朱樱司在魔域行走。月永雷欧虽成了幼苗一株,到底还保留着灵植天赋,指引他搜寻魔域各处的天材地宝,说多吃些,才保得住修为。朱樱司囫囵吞了一堆,境界算是稳住了,没再往下掉,丹田里也重新积蓄了些灵气。

还得找,还不够。司吃灵材吃得痛苦无比,雷欧还不住摇头。

两人顺着幽冥河道寻找,司见到一株灵草,正欲上前采摘,忽有人袭击,他拔剑反击,剑风凌厉,本该斩落来者手臂,却听金石相击之声,心知来者不善,立刻倒退几步摆出防御姿态。对方亦稳稳站住,甫一抬头,一双异瞳摄人心魄,雷击木制的关节裸露在外头,竟是一具傀儡。

“啊!这个,难道……”月永雷欧在朱樱司旁边大喊,“宗!”

“老师!”

他和那傀儡不约而同看向花海深处走来的粉发男子。

不同于生来一双窥天之眼的深海奏汰,斋宫宗看不见空中飘飘荡荡吵吵嚷嚷的橘发青年,但他到底是雷欧多年好友,随意瞄一眼偷材料的红发小贼,就认出了后者怀中那摇晃着芽尖的幼苗。

宗嘴不及濑名泉毒,但也说不出几句好话。这人隐居多年,一心精进傀儡之道,最擅处理肉身神魂之事,听朱樱司大致说了情况,口中抱怨连连,动作却快,留了司两日,第三日就造出一具同雷欧一模一样的傀儡。

将幼苗放进空荡荡的胸腔中,傀儡就嘎吱嘎吱动起来,一面活动,一面叽里咕噜埋怨宗你这个笨蛋居然藏在这个地方。

斋宫宗才不和他掰扯,只背过身叫傀儡美伽送客,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傀儡用的可是独一无二的技艺,你要是死了,得赔我十根千叶灵枝。

月永雷欧操纵着新得来的身体,动作生涩地冲他做鬼脸。

 

 

“雷欧前辈,”说回当下,朱樱司正跟着月永雷欧往魔皇居处走,便走便担忧,“前两日那个看到您就掉进幽冥河中的人……”当时司正忙着生啃九宝莲花,还没来得及救,他就被水冲走不见了。

“死不了啦,放心放心,”雷欧毫不在意,“幽冥河和迷途花有几分相似,迷途花引人入梦,幽冥河水也是一个道理,只是让人看见最害怕的事罢了,他要是没做什么坏事,胆子大点儿,就没问题。”

朱樱司这才放下心来,又问为何要去魔皇宫中。

“喔!你不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吗,魔域能找到的灵材也搜集干净了……该回上界了!魔皇宫、白骨殿……我在那地方设了传送阵,以前没有通往魔域的路,凛月那家伙要过来不是很麻烦吗!他又懒,我就做了个直达奈何谷的法阵……哎呀,不知道那几个家伙看到我会是什么表情呢!一定会吓他们一跳的,哇哈哈哈哈哈!”

别的不说,濑名前辈一定会生气的吧……朱樱司有点担忧地握了握剑柄。

“快点走啦,朱樱——”

两人脚程极快,不到半日就抵达魔皇住处,起初有兵卒阻拦,动静闹大了,魔皇副手赶来,认出雷欧,连忙将二人请进宫中,问清来意,恭敬道陛下外出未归,二位可随意使用传送阵。

“走了,朱樱。”

月永雷欧从前没少偷跑过来和朔间凛月在这白骨宫殿里找地方睡午觉,轻车熟路找到目的地,一手拽住朱樱司,迈入传送法阵。

“哇哈哈哈哈,我回来了!”

法阵中灵石灵力充足,显然有人悉心维护,二人站定,一阵白光闪烁,朱樱司只觉天旋地转,两眼发花,缓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身体,正要说话,忽听噼啪声响,似炉中柴火。这是到了哪儿……鸣上前辈的炼丹房吗?

“……这是什么?”月永雷欧声音颤抖。

“咦,怎么了……”

朱樱司抬起头,见面前连绵火海,几间熟悉的茅屋被烧得只剩漆黑框架,他不敢置信,御剑腾空,从高处看,整个奈何谷都在火海之中,后山树林、旧广场都被烈火炙烤,那座雷欧的雕像也被火舌燎得漆黑。

“呼啊……没想到竟然真的活着啊,唔,不对,这副身体,傀儡?”

“小月,好久不见。我有听你的话,没有随随便便死掉哦,”黑发的魔人青年打了个呵欠,一边砍倒一棵着火的巨木,一边朝两人缓步走来,“飞低一点啦,小朱,被坏人看到可就不好了。”

“嗯——回来‘复仇’的小月,竟然和意外失踪的小朱在一起,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朔间凛月领着二人去未被火焰波及的奈何谷底,先说小濑小鸣都在那边,又道你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和小濑解释比较好哦。

“呜——凛月——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啦,为什么谷里会烧起来啊!”

“啊,因为有人说看到天云殿的人和小朱接触过,种子肯定给了小朱,又有人说小月复活了要回来复仇,”凛月歪着脑袋,“所以藏匿了小月的种子,复活小月的正是我们奈何谷……脑袋不灵光的人们就聚集起来火烧奈何谷,要我们交出小月了呢。”

都说交出小月,归还残骨,稳定天柱,三界才能安定……朔间凛月漫不经心道,真奇怪,什么时候仙骨成了他们的东西?

 

 

月永雷欧将一切和盘托出,自然挨了濑名泉好一顿骂,朱樱司也未能幸免。

濑名泉抱着剑在谷底山洞里走来走去,先是气雷欧当初不告而别抽仙骨,气他肉身宁可托付日日树涉也不给奈何谷,又气自己放养太过,没早些盘问清楚朱樱司那所谓“朋友”……气到后头,开始骂雷欧君你帮助的那些白眼狼,当初得了好处如今就翻脸不认人,骂着骂着,忽然松开眉关,低声说了句不管怎样你能回来就好。

朔间凛月翻了个身,背对着篝火,咕哝难得听小濑你说句好话……

呵呵,就是说啊,鸣上岚这才笑吟吟插嘴,能回来就好。

“今夜我守夜,”泉别开脸,硬梆梆道,“夜里扰人清净的小虫子可不少……你们休息吧。”说完就抱着剑出去了。

鸣上岚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道前几日有人夜袭,都被泉斩于剑下,百宗大会上闹出那么些事,他心里头憋着火呢。

朱樱司睡不着,细细询问岚,才知情况属实不妙。

众仙已认定那日天柱山下日日树涉同朱樱司对话是在转移残骨,朱樱司在外游历多年也算有些名气,出身宗门不是秘密,于是奈何谷私藏月永雷欧“证据确凿”,如今天柱开裂,情势危急,他们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奈何谷被围已三日,围攻者用的法子也粗暴,放火烧山,同时派人守住每处出路,每过一日,包围圈就往里缩小一分,如此过不了多久,谷中人就得无处藏身乖乖授首。

“人家觉得有空聚在这儿闹事,”火光映亮鸣上岚色泽璀璨的发尾,“还不如想点办法让天柱山支撑得久点呢……”

“对了,日日树涉今晨来了书信,”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雷欧,朱樱司凑过来看了一眼,见字不似字,满纸胡乱涂鸦,“想来是算到了你们要回来。”

那奇诡的字迹恐怕只有雷欧认得。雷欧草草扫过,说信里也没写什么,就讲天柱山山体开裂,倾折之势不止,这些日子天祥院英智带人支撑着,恐怕坚持不过半月。他把信揉成一团丢进火里,说哎呀半月,那不还早嘛,待我在谷里住个十日再去!

鸣上岚一怔,没说话。

朔间凛月背对他们躺着,却出声了:“小月……不管那些家伙不好吗?”

天是你劈的,登仙路是你修的,是他们欠你仙缘一场。凛月说到这儿,没往下讲,朱樱司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也沉默不语。

山洞中落针可闻,只有柴火燃烧发出的轻响。过了好一会儿,月永雷欧忽然笑了,抓了抓头发,盯着跳动的火焰,只轻声道:“不行。”

 

第二日朔间凛月值夜,第三日朱樱司,然后又是濑名泉,如此重复。鸣上岚没什么战斗能力,月永雷欧傀儡之身运转不了灵气,这二人只能窝在山洞中。

这夜轮到泉值夜。

篝火熄灭,山洞中漆黑一片,只洞口处一片银白泼洒的月光。

朱樱司在深夜里睁开眼,眉目清醒,拎着剑起身朝外走,他在外头晃悠一圈,见大火已灭,只余下被焚作焦炭的草木花朵,记起旧时在此处挥汗习剑,如今已面目全非,登时有几分惘然。

正要悄然往老地方去,却听细微动静,司怕有人潜入谷中,立刻抽了剑,循着声音过去。

到了地方,发觉是月永雷欧。他坐在一地焦黑中,面前是那尊被烟熏得看不出原貌的白玉塑像。

“噢,朱樱!”雷欧同他打招呼,“你也睡不着吗?”

朱樱司没答这话,快步走过去,雷欧倒是没动,还坐在那儿,仰起头看那姿态洒脱翩然的雕像。

“你看,我从没让人给我塑像,”雷欧单手托腮,“这是他们自顾自立的……也许正因如此,如今要烧,也就自顾自烧了。”

“雷欧前辈……”

“‘悔’之一字,我是不会写的,朱樱。”

雷欧只是笑,那样子像极了从前坐在窗台上的模样。

“劈天也好,撑天也好,都是想做就去做了。仙人有什么了不得?就算与天同寿长生不死,在这世上也只能走这一遭,若是事事退让,不知顺心而为,那也就白走这一遭了……所以——想做就要去做嘛,你也要这样,知道吗?”

朱樱司喉结一动,眼帘低垂,默默点头。

“好好~”雷欧站起来,揉了揉后辈的脑袋,龇牙笑道,“乖孩子~”

“雷欧前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诶——你知道我活了多少年吗,”橙发青年叉腰,“在我面前,连濑名和鸣都是小孩子,更何况你呢!论资历你还差得远呢,笨蛋朱樱!”

朱樱司到底没同他争论,跟着他回山洞去。他落在雷欧后头几步,一面走,一面仰头看向高悬的月亮,在心底默念,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第二日醒来,却已找不见月永雷欧的身影。

朱樱司反应最快,提起剑就往天柱山去,朔间凛月紧随其后,走另一条道寻找雷欧,鸣上岚和濑名泉留下来清理掉追击者,又在谷中布了法阵,才动身。

然而雷欧走得极快,朱樱司追上他时,已到天柱不远处。

“雷欧前辈!”

“好快呢,朱樱!”那人回头一笑,“唔唔,你已经长成了不起的仙人了嘛,不错不错!”

朱樱司打断他:“我不想听这些话!您为什么又要不告而别!又像之前那样——”

朱樱。月永雷欧笑容消隐,认真喊他名字。朱樱司,天柱是什么状况,你知晓的,天柱倾塌是什么结果,你也知晓的。

然后又笑,说原本还想再陪你几日,但是看起来已经没有时间了啊。

“我本来就是残片一枚,以此身填补天柱不全,”他立在风中,蓝色衣袍被风吹得鼓胀,“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说百年前就该去做的,因为见到你,才往后延了这么些时间,横生出许多枝节。

朱樱司仍不甘心,咬着牙看他,他还是笑:“长生真的没什么意思啦!我活了好多好多年,天地分离前就在这世上待着,真的好无聊——遇到你以后才觉得稍微有趣一些,不过也已经足够了。”

“回去吧,就此别过了,”雷欧潇洒摆手,“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做个好孩子哦,朱樱!”

“雷欧前辈,”朱樱司却上前一步,伸手去拉他的衣摆,“我有个不情之请。”

您可以给我个拥抱吗,他说,从认识起您就没有肉身……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来来,”月永雷欧先是一愣,然后笑眯眯地抱住后辈,“哎呀——乖、乖,果然你还是个爱撒娇的小孩子呢!”

朱樱司在傀儡冰冷的怀中摇头:“不。”

“你说什么?”

“不。雷欧前辈,”朱樱司闭上眼,“我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话音未落,他便一手洞穿了傀儡的胸腔。赤发青年的指尖不知何时已包裹上一层薄薄剑气,饶是斋宫宗做的傀儡,也挡不住近距离下的一击。朱樱司反手掏出傀儡胸腔中的幼苗,小心握在手中,手臂往回一撤,傀儡就维持着僵硬笑脸,倒在地上。

濑名泉御剑,比凛月来得快些,正撞见这场景,厉声质问你在做什么,朱樱司不回答他,埋着头,御剑就往天柱冲去。

司着奈何谷衣袍,一头红发耀目无比,他飞到空中,立时引来无数视线,众仙已认定他是仙君复仇的帮手,此刻纷纷前来阻拦。

凡阻拦者,统统斩开。

朱樱司登仙多年,始终习剑,寒冬酷暑从未疏忽,如今斩起人来,手中是一柄剑,他自己也是一柄剑。这正是剑之一道。修到后头,我既是剑,剑既是我。朱樱司一出鞘,便锋芒毕现。

鲜血染红了他的外衣,也浸透了他那头本就艳丽的头发。

原先看轻这后起之秀的人,终于不敢往前,看着这青年拎一把滴血的剑,伫立在地裂之前,天柱山就在地裂下头,上头裂纹几许,确实支撑不久。

朱樱司抿了抿嘴唇,正欲提剑,忽听空中闷雷声声,与梦中所闻如出一辙。

“天道?”他仰头,质问天道,一张清隽面上尽是血痕,“又要说天命?我倒想问你,什么是天命?”

“若要同我说天命,那我没有仙缘才是天命!”字字尖锐,伴着惊雷阵阵,“现在我有仙缘,却是雷欧前辈给的,不是你!我要做什么,自然也不归你天道所辖!”

嚓!一道闪电劈下来。

 

“小司!”夏目师徒混在人群当中,春川宙着急不已,拉着师父的袖子,“师父,你帮帮小司吧!”

逆先夏目闻言,只觉奇怪:“不对,上次天梯一别,我回去又算过……朱君哪里没有仙缘……”但此刻纠结此事也无益处,眼下不知朱君什么打算,也不知月永仙君人在何处……夏目从袖子里取出算筹,又一次推算起来。

 

“司君!你要干什么!”濑名泉已追上来,靠近后辈。

他走近一步,司就倒退一步。

朱樱司看着他,说濑名前辈,您不要过来,我知道您是什么打算,前日晚上雷欧前辈和您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月永雷欧交代濑名泉,要控制住朱樱。

他这么说,说朱樱靠残骨登仙,待我回归天柱,照理说朱樱仙缘将断,坠为凡人,但他苦修多年,修为全靠自己点滴积攒得来,又在魔域吃了不少灵材,其中不乏起死人而肉白骨者……已另得机缘。

他说濑名你要看住朱樱,他不会了断仙缘变回凡人,但修为必定大跌,这些日子奈何谷处在风口浪尖,群狼环伺,不可让他人抓到空隙。

“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朱樱司站在雷云下,狂风烈烈,依旧挺直脊背,站得似一把笔直长剑,“说什么仙骨仙缘,化为凡人又怎样?人活一世,不过一抔黄土,仙骨这东西,雷欧前辈抽得,我就抽不得?”

濑名泉闻言才知他打算,当即摇头,只是他直来直往惯了,说不得谎,一时不知怎样劝住后辈。

“小朱不可,”朔间凛月赶到,“你是凡人登仙,离了小月的仙缘,就算抽了仙骨,也撑不住瘴气侵蚀……”

朱樱司回过头看他:“凛月前辈,您说得对。”

濑名泉刚要松口气,就听后辈继续道:“前辈们都和雷欧前辈一样,总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呢。”

“雷欧前辈说吃天材地宝能巩固境界,我装作信了,他也就以为瞒过了我。他总觉得我还是他记忆里那个刚刚登仙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司摸了摸心口,隔着一层被血浸透的衣衫,幼苗在里头轻轻摇动,或许雷欧正在旁边着急喊叫——但自魔域一行后,司得了自己的仙缘,雷欧得了傀儡之身,两人被彻底割开,司再看不到他的影子。

于是继续说。

“九宝莲花,有重塑灵根之效,菩提根,有伐毛洗髓之效……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司惘然一笑,“我为了找雷欧前辈,读了那么多书,走了那么多路。他是要为我再塑仙骨——我当然知道的。”

他说雷欧前辈,我知道您在听。

“司要告诉您,司早就是大人了。”

又说凛月前辈也不必再说耐不住瘴气侵蚀这话,我早就做了决定,天材地宝多寻有解毒避瘴之用者服食,自雷欧前辈得了傀儡之身与我分开,也每夜摘迷途花根来吃。回了奈何谷,仍每夜都去魔域……

除却自个儿值守的夜晚,朱樱司都在外头。从传送阵去魔域,取迷途花吃,吃不下了也要硬塞,如此渡过一个个漫长夜晚,算着时间快到天明,才悄然折返谷中。

那东西真是难吃,还会做噩梦。他皱了皱眉,接着道,但我请教过白骨殿中人,迷途花生于瘴气,与幽冥河水同服,有长久避瘴之效,此物将与九宝莲花一同,为我重塑灵根……瘴气侵蚀,我是再不怕了。

凛月微微瞪大眼,他在夜间撞见过神色匆忙的朱樱司,以为后辈又在偷偷练剑,却没往这些事上想过。他是魔域土生土长的人,深知迷途花味苦,幽冥河水味辛,二者与瘴气共生,皆是招引噩梦、唤醒恐惧之物……怎么吃得下去!

“我不知道雷欧前辈是怎么想的,”朱樱司继续说,“我只知道一件事情——他曾经问过我,成仙了要做什么,而我说……”

朱樱司学着梦中那人的姿态,横剑在颈。

“免众生苦楚。”

 

“小司!不要!”

算筹散落一地,逆先夏目手指发抖,他说天机已乱,我算不出。

“呼呼~你自然算不出,”有人按住他的头发揉了揉,“大道五十,能算的只有四九,遁去的其一,谁都无法窥视,即便是你我。”

涉哥哥!夏目回头看来人。

嘘~日日树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眯起眼睛。

 

铛!

朱樱司横在颈间的那把剑竟被击落,原是濑名泉情急之下将佩剑投掷而出,在修剑一道上,他本就是司的师父,两剑相撞,自是司落下风。

“免众生苦楚?哪里是你这个做法!”

泉一击得手,疾步上前,凛月也从后方悄然靠近,不料朱樱司手一垂,绕在手上的捆仙绳如走电疾射而出,缚住两人。以司的修为,只缚得住二人一瞬,然这一瞬也就够了。

“哪里不是我这个做法?”

朱樱司失了兵器,就化剑气为刃,刺向咽喉。

“免众生苦楚——我是众生,您是众生,他是众生……难道雷欧前辈就不是?”

轰隆。他抽仙骨的这一霎,天上酝酿已久的惊雷终于兜头盖脸劈下来,朱樱司裹着满身怒雷,向着地裂纵身一跃。

还了仙缘,自当返回凡间。他这么想,又想返回去也只是一抔凡土了,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自己在上界已活了多少年岁,一朝了断,当入轮回,怕是连雷欧前辈说的白胡子老爷爷也做不成。

“这一身修为,当归还给您。”

他举起幼苗,将它向上托,仙缘了断,一身修为无处可去,就涌入那株幼苗,幼苗疯狂生长,藤蔓细长,将意识涣散的朱樱司紧紧包裹住,成了一颗绿色的茧。

“你是笨蛋吗!”月永雷欧化出人身,捧住后辈血色渐失的脸,骂道,“笨蛋朱樱!我要你顺心而为,不是让你做这些事情啊!!!”

凡草得了灵气,修为层层上涨。天雷阵阵,原是斥责朱樱司逆天而为,到了后头,竟成了凡草化形的雷劫,天道许是恨得紧,一道接一道,足足劈够了九九八十一道,才堪堪止住,阴云压在头顶,迟迟不肯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雷云散了,日光落到残破的白玉广场之上,有人大着胆子,上前一探究竟。

天柱山依旧残缺开裂,摇晃不止。

但一根新生的天柱落了下来。靠着它,和它一起撑起了天空。

 

 

 

 

芝州城是受仙人眷顾的,发过两次大洪水,都有仙人下界救世。天柱山双峰并立,正是两度救世的遗痕。

我们芝州城可是有极仙缘的!错不了!有人絮絮叨叨同上界仙人闲聊,将芝州城和自家夸出了花。

“您可别不信,我家祖上出过仙人的,听闻他幼时就遇过仙,天纵奇才,十五岁就登仙而去!哎呀,我家孩子也一定有仙缘!”

“您看,这不就来了,快过来,让仙家好好看看!“

 

此子有仙缘。朱樱家小少爷十七岁那年春天,有仙人御风而来,指着他道,当登天梯,上九霄。

小少爷朱发紫眼,看着那仙人,先是茫然,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流下泪来。

他说不,您又骗人,我没有。

海棠树簌簌摇晃,花一瓣一瓣落下来,飘了二人满头满脸。几瓣花飘飘摇摇,顺着风飞入二楼窗台。

橙色头发的仙人就笼着袖子嘻嘻笑,说你有啊,我是仙,你与我有缘。




END



虽然觉得中式paro用XX君有点怪怪的,但是称呼还是没改

还是哐嚓哐嚓简单粗暴对话流,写到后面实在是拖太长,和主线无关的都通通砍掉了^ ^

对于剧情好像没啥说的,反正因为冻手和搓游戏写了三个月,时间跨度长,故事节奏也会有点乱,所以随便看看就成


想滑铲祝大家新年快乐,然后失败,想滑铲情人节,还是失败……就,干脆不铲了,祝大家惊蛰快乐吧!

年更(1/1)

花花花花花

【leo司王骑72h/DAY3 01:00】koi-wazurai

久违的雷司饭~

これは運命的な恋煩い
キミと何万回ロマンティック
素直になれたら
This love will last forever

配合BGM食用:koi-wazur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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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司】Koi wazurai


“啊啊啊啊怎么办啊!!濑名!!我的人生完蛋了!!”

三年A班门口,正准备去社团准备今日拍摄的濑名泉被一个不速之客逮住。那人像一只猴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他的腰在走廊上大喊大叫。

好吧,认识月永雷欧快十年,丢人的瞬间多到濑名泉回忆起来都不知道哪一次更丢人。掌心糊在月永雷欧脸上,拎起他套在校服外套里的蓝色连帽衫,强行把人推开,濑...

久违的雷司饭~

これは運命的な恋煩い
キミと何万回ロマンティック
素直になれたら
This love will last forever

配合BGM食用:koi-wazurai

————————分割线————————

【雷司】Koi wazurai

 

“啊啊啊啊怎么办啊!!濑名!!我的人生完蛋了!!”

三年A班门口,正准备去社团准备今日拍摄的濑名泉被一个不速之客逮住。那人像一只猴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他的腰在走廊上大喊大叫。

好吧,认识月永雷欧快十年,丢人的瞬间多到濑名泉回忆起来都不知道哪一次更丢人。掌心糊在月永雷欧脸上,拎起他套在校服外套里的蓝色连帽衫,强行把人推开,濑名泉三步并作两步直奔楼梯口。去晚说不定赶不上游君下课,就不能一起去社团活动教室了。

月永雷欧的嘴撅得老高,濑名真是太无情了,自从认识学弟,就再也没回过knights!凛月也是,总是往学弟那边跑,去年“如愿”留级和学弟成为同班同学。而鸣的社团来了不少新人,最近都很忙,看来我们knights已经名存实亡了……

说到knights,这是月永雷欧一手创办的乐团,是学校所有社团里最特殊的存在。校园里明明有轻音部等音乐相关的社团,月永雷欧却还是和几个情投意合的朋友一起组建了knights,为此于校园里不少社团对抗。

Knights的利刃是月永雷欧的音乐,天才的脑袋创造的奇妙音符,让knights一时间风靡校园。不过后来因为理念不合,不少成员离开,直到剩下最后4人,knights已经名存实亡,面临被解散的危机。

“濑名是笨蛋,所有人都是笨蛋!”

正从三年A班出来的守泽千秋听到有人在抱怨,作为三年A班的班长、正义的伙伴,只要有人对失望,他一定会发挥百分百的男子气概帮助对方重新振作!

“原来是月永!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抬头看到热心的守泽千秋,月永雷欧双手环绕在胸前,眉头微蹙。怎么看这家伙都不像会解决那种问题的人,但是大家都不在,说不定守泽千秋对那方面真的有研究呢?

教室门口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来来往往路过的人忍不住侧目。但两个笨蛋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听完月永雷欧的烦恼,守泽千秋陷入沉思。完全没想到月永这样的人也会有喜欢的人,而且对方还是刚升学的高一年级。

恋爱这种事情守泽千秋根本谈不上擅不擅长,他对这些完全是一窍不通。但让月永这么困扰下去也不是办法,正低头沉思如何帮助月永雷欧的守泽千秋忽然被人叫住,抬头看到对方后忽然狠狠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兴奋地说有办法了。

“いたい!你这家伙也太没礼貌了吧!不就是让你让一下不要挡路有必要打人吗?”

羽风薰的肩膀差点给大力的守泽千秋拍散架,要是不能保持良好的状态去和女孩子约会,就和守泽千秋同归于尽。

也完全不管羽风薰有没有加入“月永帮助小分队”的意愿,守泽千秋已经单方面把他拉进来了。而莫名其妙卷入一场帮助行动中的羽风薰不是不愿意帮忙,他不是那么绝情的人。只不过和女孩子约好时间了,临时毁约可不是什么绅士行为。

但羽风薰还是十分耐心地听完月永雷欧的烦恼,这对他来说,完全就是小菜一碟。写情书和喜欢的女孩子表白什么的,羽风薰一天就能写出八百份。情书不在于文笔,既然叫情书,展现出真诚感情的才是好情书。

“月永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我编辑好直接发你手机上吧。我五点半有个约会,得赶时间。”

羽风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跳到五点十分,他的心其实已经飞到约会地点了。月永雷欧在衣服的每个口袋里翻找了一遍,终于找到已经三天没充电还不如一块板砖好使的手机。羽风薰有点崩溃,留下月永雷欧的电话号码后火速离开现场。隔壁班同学的恋爱烦恼他可能没法儿关心了,因为自己迟到的话马上就会有真正的恋爱烦恼了。

“我觉得那个轻浮笨蛋说得很对,情书是用来表白的,说出自己最真诚的话肯定能打动喜欢的女孩!”

守泽千秋看起来信心满满,用力拍了拍的月永雷欧的肩膀表示鼓励。随后挥手说再见,他也要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口袋里的信纸捏了又捏,已经皱成一团,那是月永雷欧连名字都不敢写上的情书。实际上写情书这件事情也是偷看小琉可的漫画学到的。漫画里帅气的男主角对心上人表白时会递上一封用心写的情书,画面十分美好。

心上人的红发被风吹起,漫天飞舞的樱花花瓣飘落在他的脑袋上,在收到情书的那一刻错愕又害羞……想想就觉得可爱得不行。月永雷欧倒是先脸红,攥紧揉成一团的情书飞奔下楼。

“レオさん?!诶诶?!”

听到熟悉的声音,月永雷欧一个趔趄,差点从楼梯间摔下去。好在平日里在学校经常爬树上休息锻炼了出色的身体控制能力,在即将跌倒时,月永雷欧一个大跨步踩在平台上,成功扑进吃惊的后辈怀里。

“スオ~接住我了!”

被月永雷欧称作“スオ”的人,名字是朱樱司,今年刚入学的高一新生,也是月永雷欧的心上人。没错,就是月永雷欧要递情书的对象。至于为什么喜欢朱樱司,月永雷欧也说不清,反正回过神来,已经每天在想关于朱樱的事情了。

或许是因为朱樱真诚的眼神,或许是因为他珍视自己的作品,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因为他是漂亮的人,不知从何时起,想到关于朱樱的事情脸就会发烫,甚至心跳加速。他从小琉可的漫画书里学到,这种感觉叫心动,喜欢一个人就会心动。

“レオさん?!这太危险了,下次请不要在楼道里用这么快的速度下楼!”
对于月永雷欧趴在自己怀里的行为,朱樱司已经见怪不怪了。レオさん是个很没有距离感的人,对熟悉的人都会这样亲密。有时候也很让朱樱司困扰,他担心自己的心跳声被月永雷欧听见,不可言说的情愫悄然滋生,只要月永雷欧不问,朱樱司永远不会说出来。

月永雷欧依然笑眯眯的,给朱樱司一个大大的拥抱:“反正スオ~已经接住我了不是吗?”

“又不是每一次我都会遇到跌跌撞撞的レオさん……”朱樱司忽然想起什么,“对了,レオさん的手机又没有充电吗?给你打电话是关机的。”

月永雷欧十分天真地点头,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朱樱司忍不住叹气,非常认真地建议月永雷欧,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持手机有电,打电话不接很容易让人担心。

朱樱司一直拿月永雷欧没办法,在认识之前听濑名前辈说レオさん不经常用手机。他表示十分难以置信,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月永雷欧一定要记得带手机。荒废的社团重建起来需要每个人付出努力,作为leader的月永雷欧更应该对此付出更多精力。没想到只有五个人才可以作为社团开展活动的knights,到头来都是朱樱司一个人在忙活。

朱樱司在中学时期就听说过knights的光辉历史,没想到等自己考入心仪地校园,可以加入knights后,knights因为人数不足面临解散。朱樱司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曾在他最难熬的时光里拯救他的事物绝不可以就此消亡。

“スオ担心我了吗?”

月永雷欧一点都没有被担心的自觉,听到朱樱司说社团的事情马上头也不回地跑了。朱樱司想追上去,余光瞟到脚边有一团纸,本着爱护环境人人有责的思想,弯腰捡起纸团后想继续去追月永雷欧,一抬头发现那人没影了。

Leader果然还是很难抓的,一会儿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乐谱都掉了。朱樱司叹了口气,摊开皱巴巴的纸团,看到里面的文字后幡然醒悟。

这根本不是什么乐谱,这是leader写个某个人的情书。字体虽然写得扭曲,但足以辨认这是月永雷欧未完成的、只写着两句话的情书。

什么嘛……原来レオさん这家伙有喜欢的人。

才读了几个字,喉咙涌上一阵酸涩,无法顺利读下去。情书已经皱成这样,递给女孩子会被嘲笑的吧?レオさん在写这封情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一定心跳到没办法写完,才会把平整的纸张反复揉成纸团。

这毕竟是レオさん的东西,还要想办法还给他才行。可朱樱司一点也不想把这封未完成的情书还给月永雷欧,他知道了レオさん的秘密,他害怕把东西还回去时,知道雷欧喜欢的人是谁,也许他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

朱樱司打算把这个秘密永远藏起来,皱成一团的情书被他好好地展开,对折好后塞进校服口袋。今天的knights也依然无法聚集全部成员,社团活动时间再次被荒废,朱樱司也破天荒的先回家做功课了。

皱巴巴的情书被朱樱司锁进抽屉里,虽然不是他的东西,他不会用情书来表白,这样十多年前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他才不要模仿。レオさん还真是复古呢,想用情书给喜欢的女孩表白。

连续几日,朱樱司反常地没有主动去找月永雷欧。Knights在名义上已经有五人,可以不用废除并正常开展社团活动了。虽然目前为止,一直是四个人在为knights的重建忙活,月永雷欧每天都不见踪影,朱樱司也没再提过寻找月永雷欧的事情,濑名泉心想,新来的小笨蛋终于也受不了这位笨蛋国王了吗?

虽然不愿承认,濑名泉确实久违地有了从前的快乐。朱樱司的加入带来新的生机,不知不觉间他的内心已经不希望这个新来的热血笨蛋离开了。要是因为月永雷欧恶劣的态度把新人吓跑,他一定会带着睡间和鸣君把笨蛋国王大卸八块的。

“小司司的声音真的好特别呀~姐姐我很久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了。”

被夸奖的朱樱司有点脸红,他现在练习的音乐还是月永雷欧以前留下的,乐队的大家都不是固定位置,像濑名前辈就会吉他、贝斯和架子鼓,凛月前辈也会吉他,除此之外还会钢琴,鸣上前辈也会好几种乐器,大家唱歌都很好听。

朱樱司小时候学过小提琴,后来就忙于跟着父母参与家族事务,没有再去学新的乐器了。但他拥有一副老天赏饭吃的好嗓子,一头热血给濑名泉递上入部申请书时就在大家面前表现过。

“司ちゃん最近都没有去找国王大人呢~”朔间凛月懒洋洋地从沙发里爬起来,其实他一直在听朱樱司的歌声,只是不想在听美妙的歌声时用多余的精力睁眼。

“司君也厌烦笨蛋国王了吗?那家伙确实很烦,真想收拾他一顿。”

“并没有!只是レオさん的手机一直关机,司也有到高年级的班级去找レオさん,但是一次都没有找到过。”

“你以前不是挺能找的吗?说不定因为太饿昏迷在哪个花圃里被人捡走了。”

“呜哇,小泉说得好像捡流浪猫一样困难。”

吵吵闹闹才是knights的常态,朱樱司没有加入“レオさん到底去哪儿”的话题,他正为自己的不坦诚而良心不安。从小到大就被教育做人要诚实,现在竟然当着前辈的面说谎,真是太对不起朱樱家地名声了!

就在大家正讨论月永雷欧可能被人捡走的地点,练习室的门忽然被推开。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头看过去,来者正是话题中心人物月永雷欧。

“スオ!!我有话想告诉你!!”

“诶?!レオさん……什么、什么事情?”

朱樱司的心跳得很快,当然、是因为他说谎了,看到月永雷欧就想起自己的谎言,还想起那天捡到的情书,酸涩再度涌上心头,一时间五味杂陈。

濑名泉首先反应过来,想起那天半夜月永雷欧给他发消息,还发了一段小学生都不会那样写的情书过来叫他帮忙参考。那时是凌晨三点,濑名泉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起床,只开了个台灯,戴着眼睛连夜给月永雷欧修改情书。

对了,这封情书还是给新来的可爱后辈朱樱司的,大概所有人都知道月永雷欧喜欢朱樱司,除了朱樱司本人。

“我先回家了,拜拜。”

濑名泉拿走自己的单肩包,拎起朔间凛月的后衣领,连人带包全部带走。而鸣上岚也意识到什么,一边收拾东西离开一边对朱樱司作“加油”的口型。朱樱司一头雾水,鸣上岚离开时还顺手把门拉上。

听到关门声后,月永雷欧深吸一口气,从连帽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站到朱樱司面前时,双手递上。

“诶?这是……乐谱吗?”朱樱司也双手接过来,打开的手指甚至有点发抖,他的内心有期待,但又觉得自己可笑。

打开后发现是一串音符,熟悉音符后完整地哼出来,这才发现乐谱并非月永雷欧自创,而是一首在学生之间十分流行的恋爱歌曲。

“レオさん是希望我把这首歌学会吗?其实以这首歌的流行程度,我早就学会啦~”

“嗯嗯?这不是我的情书吗?”

月永雷欧又在口袋里到处翻,翻出不少乐谱,有写过的和空白的,其中还夹杂着一张他要真正交给朱樱司的情书。

完蛋,给错了。

但事情还有挽救的余地,小琉可的少女漫画里是这样开展恋情的,递上情书后还要亲口表白的。月永雷欧深吸一口气,双手搭在朱樱司的肩膀上。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很喜欢スオ!请和我交往吧!”

卡在喉咙里的话是彻底说不出来了,朱樱司震惊得身体都僵住。没有听错吧?レオさん在和自己表白,还请求交往,这不会是在做梦吧?从很久以前就仰慕着レオさん,在和他本人接触后,虽然幻想中的形象崩塌了,但也因为月永雷欧更鲜活的呈现在眼前,让他迷恋……

见朱樱司只是在发愣,月永雷欧晃了晃朱樱司的身体,他的心惴惴不安又无比期待,十分害怕朱樱司不喜欢自己,要是不喜欢的话,要怎样承受后果呢?

“スオ~~睡着了吗?回到我好不好,难道スオ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不、不是的!我很喜欢レオさん!从很久以前开始!”

月永雷欧失落的目光因为朱樱司的言语一下亮起来,没忍住直接扑进朱樱司怀里,比以往更用力地抱紧他。

“太好了,还以为自己的告白要失败了……我真的很喜欢スオ,好希望スオ每天都来找我,想听スオ叫我的名字~”

这是朱樱司接受过最浪漫的表白,用乐谱来表明心意。国中时期也有女孩子在情人节给自己送巧克力表白,但因为巧克力太难吃了,给朱樱司留下的回忆并不是很好。

按照小琉可的漫画情节,表白后故事的主人公会在充满粉色地泡泡里接吻表示心意相通。月永雷欧还没亲过任何人,但也在期待着和朱樱司心意相通的第一个吻。于是他松开朱樱司,双手捧起对方的脸,在后者的满脸错愕下,将嘴唇贴上去。

“小月……好主动啊,真是没想到。”

“笨蛋国王第一次有靠谱的时候呢。”

“你们两位小声点呀,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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