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明爸妈|先生和师娘
/万松书院,梦中的家,先生师娘,爸爸妈妈!
/一款remix中的remix,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可能
01
在你们师娘成为你们师娘之前,还是宇文姑娘。
宇文姑娘是家里的二女儿,真名不叫英语,就叫秋实。看名字就能猜到,上头还有个姐姐叫春华。按一般剧情套路发展,这种家庭结构里,大姐最能扛事儿,名叫苗苗的小弟最不省心,却最受父亲爱护。而你们师娘排行老二,正是爹不管娘不疼的中间那个。
鉴于这并不是东亚家庭创伤叙事,没人管意味着快乐自由的放养。你们师娘从小胆子就很大。上房揭瓦下河摸鱼,九天揽月五洋捉鳖,刺绣女工一概不会,舞刀弄棍样样不落。
总之怎么淘怎么来,甚至被隔壁青龙帮的狗子......
/万松书院,梦中的家,先生师娘,爸爸妈妈!
/一款remix中的remix,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可能
01
在你们师娘成为你们师娘之前,还是宇文姑娘。
宇文姑娘是家里的二女儿,真名不叫英语,就叫秋实。看名字就能猜到,上头还有个姐姐叫春华。按一般剧情套路发展,这种家庭结构里,大姐最能扛事儿,名叫苗苗的小弟最不省心,却最受父亲爱护。而你们师娘排行老二,正是爹不管娘不疼的中间那个。
鉴于这并不是东亚家庭创伤叙事,没人管意味着快乐自由的放养。你们师娘从小胆子就很大。上房揭瓦下河摸鱼,九天揽月五洋捉鳖,刺绣女工一概不会,舞刀弄棍样样不落。
总之怎么淘怎么来,甚至被隔壁青龙帮的狗子追着跑。倒不是因为抢了狗子的大肉包,而是她自告奋勇在三伏天帮青龙帮大当家遛狗,却选了条石板路,把狗子烫到跳脚。
但还是可以看出,你们师娘是个热心肠。
师娘的爹,应该叫师姥爷。师姥爷拎着狗子的后颈皮,把狗子扔进前门河里,转头和师娘说,助人为乐,为父很欣慰,但就你这个水准,咱们就是说是不是还是先稍微提升一下知识水平。
在河里欢乐狗刨的狗子游到岸边,汪汪两声,表示赞同。
师娘,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因太菜放弃原计划。
小小挫折不能阻挡师娘锄强扶弱的心愿。师娘决定找个大帮派实习,体验生活,感受一把江湖险恶。
师姥爷挥挥衣袖无可奈何:没事别找我,有事最好也别找。真要出了丑,打架打输,不要把为父说出来就好。
于是毒蛇帮的小妖女找了片泥巴地打个滚,扮成个无家可归的少年,走进了武当门下。
拜师礼行完,进第一道山门,师娘就后悔了:md,这些名门正派果然脑子都有病,上山的路全是台阶,还得每天扫?爬都爬死。
正要开溜,被大师兄拦了个正着。
这大师兄年纪轻轻,个头不高,脾气看着不错,讲话中气十足喜欢加点摇头晃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山下书塾里的先生。
小师弟可是迷路了?
迷个头啊迷路,这不就一条路吗,我看你脑袋上插两根笔像麋鹿。师娘心里吐槽,但嘴上笑嘻嘻,清清嗓子压低声音:这位师兄,我自知资质薄弱,拜入门下也是给你们丢脸,不如就此别过。
那怎么能行。大师兄皱起眉头。你不上山还能去哪儿?
我看你体弱,是不是走不动了?不要客气,进了师门都是一家人,不如我背你上去?
!
师娘自然是跳起来拒绝,但看着大师兄小小的眼睛里很真诚的神色,那句“天下之大哪儿不能去”鬼使神差地没说出口。
走吧走吧。师兄在几级石阶上向她回头招手:一大早就带着师弟们准备了大白馒头,你要是饿,我多给你偷一个。
02
名门正派的日子过起来当然无聊。练功扫地种田,还得学之乎者也,行医抓药也都要有所了解,说是得全面发展,日后下山了总归能有个营生。
师娘骂骂咧咧,学太烂的话师父老头儿还会抬脚飞踢。只好九门功课同步学,连去藏书阁偷个武功秘笈啥的都没时间。
偏偏那大师兄是师父老头儿的走狗,自己正事儿不干,总喜欢来盯着他们上课,手里拿着个竹板当尚方宝剑。还喜欢学他们师父说什么用功读书,都不知道这种话怎么会从他嘴巴说出。
虽然被罚抄书一百遍的时候,只要去稍微求求他就会手下留情。有时师父罚不吃晚饭,他也会给留一个鸡腿。
但和老师同流合污,还是狗!
她掏出随身带的小本,又画一道。红色的正字是大师兄请吃东西的次数,黑色是大师兄替师父罚他们的次数。目前黑色仍然多那么一丢丢。
师姥爷飞鸽传书来,不喊她回家,反而说好好好,不花钱上学还能蹭到饭,薅他们名门正派的羊毛!狠狠薅!
师娘无语。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也不知道武当的医书里有没有能给师姥爷治脚气的秘方。
师娘是聪明人。没过多久,门派上下都知道宇文小师弟样样第一,连来武当旅游的洋人讲的外国话,他都很快就能学会。
就是这珠算账目一门比较头疼。这一日又考珠算。师娘其实就是不喜欢,选择躺平摆烂,托着腮看着外面飞过的小家雀儿。
屋里噼里啪啦珠子响,她就嘬着腮啧啧啧地逗小鸟,从袖子里摸出没吃完的小半块豌豆黄,捏成渣渣往外丢。
小家雀儿没吃上,砸中了巡考的大师兄。
完了完了完了。师娘想。这下得扫半个月台阶。
大师兄一脸豌豆黄沫子,拿袖子一抹,看着一脸懵的师娘,倒没生气。
他探头看看师娘空白的卷子,说了句什么。算盘声音太响,师娘听不清,小拨浪鼓一样摇摇头。大师兄想了想,回身趴在墙根写小纸条递上来。
山下城东头那家豌豆黄,比这个正宗。
师娘撕了考卷边边,写完扔出去:下不去,师父不让。
你不是最喜欢偷跑吗?
师娘气呼呼地回,字一个比一个大:你不是半路就把我抓回来吗!
其实大师兄根本打不过她。这人读书认真,做事也靠谱,能动口绝不动手,信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每次来逮她的时候,不是揣个烤肠就是拎了包糖雪球,特认真地看着她,她就下不去手揍人。
大师兄指指纸条,师娘把纸条翻过来,一串数字。
大师兄指指算盘,指指考卷。
!
师娘扯过白纸,一通狂草:多谢师兄大恩大德!来日定当报答!
人还挺好,回去就给他把小本上黑的正字儿全涂了。她想。
03
下山,故事里伟大的放风之日。但年岁不好,山下又闹起了灾荒。山上人下山摆粥棚的频率高起来。
每次师娘最喜欢去抢给人派馒头的活儿。蒸汽带着面粉的甜香,跟师姥姥没去世前做的是一个味儿,闻着就暖和。而且帮人能帮到眼跟前,她觉得心里踏实。
几十屉馒头都派完。一个小姑娘拽住师娘的袖子。师娘有点为难,说今天发完了,明天我再来。小姑娘问真的没有了吗?我想给我娘再拿一个。师娘心软,看着小姑娘的脸蛋儿,眼泪都要啪嗒啪嗒掉下来。
大师兄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腰上围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给小姑娘一个馒头,问她家里的事儿。小姑娘说爹爹不给她念书,带着弟弟走了,她娘生病了。
师娘听着难过,扯了根路边的狗尾巴草,认认真真给小姑娘编了个草蜻蜓。
小姑娘接过去,跑走之前说谢谢哥哥,这蝗虫长得真难看,我妈得着甲沟炎编出来的都比这个好看。
?
?
不是?你娘的病是甲沟炎啊?
大师兄一通狂笑。
师娘踹他。
大师兄说,我真希望大家都能吃上饭,读上书。
师娘说你这是皇帝老儿的愿望。
倒也没那么大能耐,天下人我也管不过来,就想开间书院。名儿我都想好了。
叫啥?
就叫万松书院。咱武当后山不是一片松树林嘛,我就喜欢在里头溜达。松针好闻。
确实不错,松瓤炒出来挺香。
剥出来炒玉米也行。
配点黄瓜丁。
胡萝卜要么?
不要!
不能挑食啊小师弟。
你赶明儿跟咱们后厨闫师傅说说,师兄弟们都不爱吃那玩意儿。
健康,对眼睛好,吃点晚上爬台阶能看清路。
我不能打个灯笼啊?
大师兄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问题。这小师弟,生气跳脚的样儿还挺可爱。
04
武林大会,一些经典项目。开幕式,师父正经讲话。客似云来,高朋满座,师大爷还上去表演了段狂野快板。唯一的意外是来了个叫个什么教主的,上蹿下跳吱哇乱叫,上台之后又不说话,直接把俩袖管子撕了,弯着胳膊转圈展示大膀子。
这教主放话要挑战大师兄。师娘心道不好,外人都以为大师兄最有本事,但其实大师兄偏科相当严重,打架非常菜鸡,除了师父老头儿的飞踢啥也不会。
师娘跳上去和这教主过招,打赢了,只可惜没做到点到为止,最后没刹住,俩人都掉水潭里。好容易捞上来,一身湿漉漉的师娘还死命揪着对方的耳朵。大师兄赶紧拿着布巾去给她擦头发。
后来师娘忆往昔峥嵘岁月,说主要还是忍不住,那人非说自己是毒蛇帮二当家,这不闹呢么,冒名顶替,二当家明明是我姐。
师父老头儿说凡事过犹不及,道理要明白。罚师娘去山门外跪两个时辰,不许吃晚饭。
跪是不可能认真跪的。去罚跪的路上,你们师娘顺手摸走了闫师傅兜里的松仁糖梅花糕。等看管的师叔们走了,师娘就找了节干净点的台阶,盘起腿开始嗑瓜子。
别的倒没什么,今天吃席,闫师傅炖了大肘子,吃不上好可惜。
晚饭时间过了。那呆头鹅大师兄却悄摸拎着灯笼顺着台阶走下来。彼时师娘一口梅花糕刚咬下去,看见灯影遥遥,着急往下咽,噎得直咳嗽,脸都红了。
神奇的是大师兄也红着脸。
小师……小师弟。
咳咳咳———有水吗!
有!
甘蔗水?
嗯,山下澡堂子门口那大娘卖的。
谢谢啊。
你……你快回去休息吧。师叔他们不会再来的。
?
和其他派的掌门拼酒,全喝大了,刚送回去。
师娘不想回去,说我想看看星星。
于是大师兄也在台阶上坐下来,把竹篮子里带来的馒头掰两半,一人一半。
很普通的天气和季节,没有雪也没有月亮,只有林子里的癞蛤蟆叫个不停。他们从武功秘籍聊到各派八卦,从师父老头子爱讲的鬼故事谈到师叔的两笔狗爬字。狗尾巴草被折下来薅秃。
夜深露重,星星也暗了,萤火虫跑出来。大师兄拿喝空的白瓷瓶子去装,薄而透的瓷胎里透出莹黄的光。
师娘接过来,星星落在手里。她心想这人今天好奇怪,怎么不敢抬眼看我。
05
天上掉下来一副快板。小白鸽传信,说二小姐快回家吧,出大事了,大小姐跟姑爷要和离!
宇文姑娘要走了,走之前约她大师兄在后山松树林子里见。
她说我有个秘密。
师兄说哦我早知道了,小师妹。
宇文说啊?
师兄说很明显。
宇文说哪儿明显了。
师兄没回话,递过去一个香囊,说下次别丢了。
……谢谢。
你这鸭子绣得挺好看,看着就适合送进烤炉。
?
?
这燕子!!!
啊。
这么难看吗?我不要了,你扔了吧。
师兄把香囊收起来。
你之后还回来吗?
不回了。我得回家去。
哦哦,好好。
那我走啦。
一路平安,祝你心想事成。
你知道我想什么呀?
这不天天喊吗,走遍江湖,行侠仗义。
宇文姑娘摇头说不准确,我得当天下第一大美人,天下第一大女侠!
大师兄举起俩巴掌巴巴地给她鼓掌:师父说了,你以后能有出息。
师兄,我也祝你心愿达成,开一间你自己的书院。
好。女侠要是哪天路过,可以进门讨杯水喝。
就这?
啊?
都书院院长了,就给口白水啊?抠不抠门。
那你要什么呀?
教书估计也不挣钱。就让你学生们给我捏个肩锤个腿吧。
行。我给你端茶。
拉勾?
拉勾。
06
宇文姑娘非常想不通。
当年要死要活非得嫁个账房先生的也是姐姐,现在拉全帮派一起演戏骗小孩儿的也是姐姐。
她姐还嫌她戏不好,她没分到太多戏份,主要负责在外围揣个弹弓打打窗框,虚张声势。
嚯,我这大外甥长这么高啊,随谁了这是。
嚯,姐夫,哦不前姐夫,这跟头翻得真不错。
嚯,隔壁小伙子快板打挺好,不输我们师大爷。
第六题到底什么题啊怎么就选C了?
不是,咱这个是科举考试,也没有选择题啊?!
半包瓜子还没嗑完呢,就得紧急抢救中枪的师姥爷。
前姐夫背着包袱出门去,没转头,但是挥挥手。
那包袱布上还有她姐绣的花,是春天他家院子里会开的小白花。
宇文二姑娘问她姐:为什么呀?
什么为什么呀。
为什么非得在一起,在一起了又要分开,分开了又难过,但是不分偏偏不行。
就像是非要挂在一老歪脖子树上,完了又掉下来,摔得灰头土脸的。
歪脖子了那也是你自己种的树,结出来的都是你的果子。她姐笑笑,把姐夫留下的那截头绳放进兜里,说你遇到了就知道了,狗尾巴草也能当个宝。对了,你出门记得给我们家张呈寄小人书。
07
此后过了些许年。
师娘扮成男人行走江湖,走遍江南塞北,游历东海西疆,初步实现劫富济贫30次,行侠仗义60回的小目标。计数的小本画满了正字,数的是罚了多少坏人,又帮了几次好人。
江湖的故事就像书页一样刷刷地翻过去。日子长了,连毒蛇帮都不再是魔教,反倒成了主持公道的去处,帮派吵架了干仗了抢地盘了都来找他们调停,声名远扬,搞不好就得万古流芳了。
人人都知道毒蛇帮少当家的厉害。也有人上门找师姥爷提亲,说自家小姑娘倾慕少侠很久了。师姥爷只是笑笑,说还是先搞事业哈。
江湖险恶,红尘万丈,师娘说也就这么回事,看多了,累。
她啃着想进毒蛇帮的小弟孝敬的烤鸭腿牛肉干,却再没吃到过武当山上那么香的大白馒头。
有一日收到信,又有俩帮派要火并。宇文少侠收拾完一群笨蛋小弟,回程经过山下小镇,却听见有人放鞭炮,阵仗很大。
路过的小孩举着布告吆喝,说新的万松书院开门授徒啦,院长请镇里好多人去吃酒呢。
门口管事的在看请帖,宇文少侠却也不理,径直就往里头走,穿过堂下排队准备拜师的学生,在正堂上拣了张椅子大剌剌坐下。
管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去请院长。以前的师兄,现在的先生,穿过一地红色的鞭炮皮走过来,手里还拎着学生刚送的肉干。
满堂的人只见那堂上的少侠盘腿坐在太师椅上,歪着脑袋问先生:你说话算数吗?
这背着剑的少侠绷着脸,一副要找茬的样子。管家的心想坏了,书院开门第一天怎么就惹上事儿,太不吉利。
可那先生却笑得比刚才剪彩的时候还高兴,振了振长长的衣袖,露出腰间系的一枚不大好看的旧香囊,问他喝普洱还是香片。
那少侠也不板着脸了,从椅子上跳下来,对着先生笑。
很奇怪,明明是位少侠,管家觉得他笑得特别……漂亮。
晚上留下吃饭吧。
好。
还走吗?
不走了。
我偏科,我教语文英语,你看成吗?
-fin-
我也不知道我写了个啥玩意儿。
[ 小明爸妈 ] 我的妈妈是精灵
捏他了陈丹燕老师的儿童文学。
上
-
二年级的时候我被要求和朋友交换秘密,那时老师要求我们在早读课下的课间时间帮忙清理塑料草皮里的垃圾,我们却把时间都用来在下水道前捉西瓜虫,老师说那种虫子叫鼠妇,捉到它以后我们会把它放在铅笔盒的下层,妈妈给我的铅笔盒里铺好了白纸,它们在纸上小心地蜷成一个球,过没几天就会死。妈妈就在我睡觉后偷偷把死掉的西瓜虫清理掉,她不想我看见以后伤心。
所以我想我本来不应该给同学们讲妈妈的秘密,因为我一直觉得妈妈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不希望任何可能发生的事伤害到她。不过,我不是想说我爸对我不好,只是爸爸在我更小的时候做了一些无意间让我有点难过......
捏他了陈丹燕老师的儿童文学。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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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级的时候我被要求和朋友交换秘密,那时老师要求我们在早读课下的课间时间帮忙清理塑料草皮里的垃圾,我们却把时间都用来在下水道前捉西瓜虫,老师说那种虫子叫鼠妇,捉到它以后我们会把它放在铅笔盒的下层,妈妈给我的铅笔盒里铺好了白纸,它们在纸上小心地蜷成一个球,过没几天就会死。妈妈就在我睡觉后偷偷把死掉的西瓜虫清理掉,她不想我看见以后伤心。
所以我想我本来不应该给同学们讲妈妈的秘密,因为我一直觉得妈妈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不希望任何可能发生的事伤害到她。不过,我不是想说我爸对我不好,只是爸爸在我更小的时候做了一些无意间让我有点难过的事,而这一切并不源于他不爱我,而是他太粗心了。我上幼儿园的时候,他偶尔接我回家,把我放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杠上,然后在路上抱我下来,因为他要去超市买一包烟,当然,香烟柜子上面就是真知棒,所以他也会给我随手买一根棒棒糖。可有一天他抱我下车的时候我哭了,我爸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哭得更厉害。
直到我回家看到妈妈,立刻扑到了她怀里。妈妈拍着我哄了一会儿,又轻轻地把我的上衣从裤腰里拽出来,掀开一看,才发现是爸爸抱我的时候,皮带把我的腰划破了,留下一两道红彤彤的印子,已经鼓了起来。
所以据此我想,妈妈一定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连我自己都没有明白的事,妈妈又是怎么一下子看出来的?她竟然知道一个小孩是因为疼痛才哭的,多奇妙啊。爸爸蹲下来手足无措地向我道歉,说为了补偿我他会给我买干脆面,买奇多,带水浒卡的,他一定能让我抽到宋江,我抽抽搭搭地不理他。妈妈则站在一边用毛巾掸爸爸的肩头,说小明,你看我替你打他两下。这时作为一个男孩子再哭就不礼貌了,而且她手舞足蹈的样子很像一只小熊猫,我终于破涕为笑。
就是这么好的妈妈,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是这么好的妈妈。所以也许这也可以说得通,当苗苗告诉我好朋友就应该交换秘密的时候,我为什么第一时间想到了妈妈。
“我的舌头可以卷起来!”苗苗张大了嘴,给我看他的舌头。
阿灯不甘示弱,他的秘密是他在幼儿园吃饭的时候,喜欢杯底会响的不锈钢杯子。我们都不认为这是个秘密,阿灯涨红了脸,争辩说他从来不告诉老师自己喜欢会响的杯子,他只是哭,而秘密本来就是想要却不告诉任何人。我们都觉得他不应该为此哭,苗苗说他是爱哭鬼,我说他是娇气包,而且我也不认为秘密是这个意思。
阿灯的关注点总是很奇怪,他问我“娇气包”是什么意思。我说爸爸有时会这么说妈妈,比如妈妈切菜不小心切到手然后哭的时候。他又问我为什么我的妈妈会哭,这个问题真是太奇怪了,况且妈妈也不是真的在哭,可我实在是说不清楚,正在着急,好在苗苗让他别打岔,要听我会贡献什么秘密。
我非常郑重地要他们发誓,再三保证我是把他们当成了非常好的朋友,铁哥们儿,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们,而他们不能把秘密泄露给任何人,否则就算把牙扔到房顶上也长不出新的门牙,永远都会是个缺牙巴。苗苗和阿灯都照做以后,我让他们凑近,告诉他们:“其实,我的妈妈是一个精灵。”
-
如果不是真的亲眼见过,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的妈妈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尤其是妈妈前一天还给我讲了有意思的睡前故事:每一个在我身边的东西都是精灵,拖鞋精灵,睡衣精灵,牙刷精灵,毛巾精灵,闹钟精灵,我上个星期掉的一颗牙是正宗的牙精灵,它们都会对我说话,牙精灵会叮嘱我,下一次吃油炸鬼儿的时候可千万要当心。妈妈讲到这里,深深地看我一眼,我把头埋进被子里,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确实是吃油炸鬼太投入,才把门牙崩掉了的。
没想到第二天,妈妈自己就变成精灵了。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我的早饭是豆浆加糖饼,我喜欢把糖饼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但是吃着吃着我突然特别想上厕所,就丢下糖饼跑去了卫生间。回来之前,我还记着妈妈说饭前便后要洗手,于是乖乖洗了手。
出来以后,发现妈妈在偷我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糖饼吃,爸爸吃完了早饭,坐在一边看报。
“好哇,妈妈,你偷我的糖饼吃!”我大叫一声。
爸爸也从报纸里抬起头来,他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说了一句“坏了”,就在这时,妈妈手里的糖饼掉在了桌上,她像一片叶子似的,打了个旋儿,就倒在了刚站起来的我爸怀里。尤其是她还穿着那条秋叶色的裙子,就更像了。妈妈的脸色很快变白,浑身的皮肤越来越透明,好像下一秒就要从我眼前消失,我怕极了,爸爸抱着妈妈,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了躺椅上,然后用那条小老虎的盖毯,把她盖得只露出一个脑袋。
我害怕得在一旁大哭起来。
“别哭,儿子,妈妈不会有事儿的。”爸爸意外地很冷静,他先给我的班主任刘老师打了个电话,说我今天上午要请个假,然后打开胡椒瓶,放在妈妈鼻尖晃了晃。我的早饭还没顾得上吃完,糖饼和豆浆都变凉了,爸爸坚持让我吃光,并告诉我他要和我说一件特别的事情。一听到这句话,我的手心就已经开始出汗了,连爸爸的胡子看起来都无比严肃。
“妈妈刚才吃的糖饼上,有你沾在上面的豆浆。”爸爸说,“她不能喝豆浆,否则就会变回精灵的样子。”
“精灵?”
我想起妈妈会讲的那些睡前故事。
“你的妈妈和我们不一样,她不是真正的人类。”
我回头想看一眼妈妈,她透明得我几乎看不见了。我的哭声又变得大起来,一想起妈妈竟然不是人类,还在我的眼前这么容易地消失,我就觉得有很可怕的眼睛盯着我,我不知道的危险的事情很快就会发生。本来我哭的时候总是会喊“妈妈”,可现在我硬生生憋了下去,喊着“爸爸”抹眼泪。
“爸爸在这儿呢,爸爸不走。”爸爸拍拍我的胳膊,“妈妈也没事,你不是都长这么大了吗,妈妈一直都陪着你呢。”
我哭着问:“妈妈会不会飞走?”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会的。”
“那我是不是精灵?”
爸爸说:“我们都是普通人,你和我一样。”
我哭得实在累了,头皮都开始发麻,昏昏沉沉不停打嗝,可爸爸不让我到妈妈身边去,我也害怕现在我哪怕抓一下妈妈的手都会把她碰碎。于是我跑到自己的房间里,从床上抱了很多玩偶回来。那些都是妈妈不陪我睡觉之后给我买的,有耳朵是一块花布的蓝眼睛兔子,有尾巴像火柴的小狮子,还有一只手长脚长的小猴子,我喜欢让它挂在身上。我知道妈妈也很喜欢这些玩偶,我把它们都摆到一起,在旁边陪妈妈睡觉。
那个上午我过得很伤心,连小金鱼和小乌龟都忘了喂。尽管爸爸一直陪着我,而妈妈看起来只是睡了半天。到中午,爸爸下楼去熟食店买了一点菜,在厨房里切菜装盘,妈妈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很多,她的睫毛又长又密,眼皮粉粉的,好像哭过一样。我伸手摸了摸小老虎毯子,暖乎乎的,软绵绵的,妈妈像融化在了里面。爸爸第三遍催我吃饭的时候,我的肚子也在咕咕叫了,只好恋恋不舍地回到餐桌边。
我本来吃饭就慢,今天格外慢。爸爸气得想敲我筷子:“小明,你在数米粒吗?”我含含糊糊地不说话,心里只是想等妈妈。终于,快吃完的时候,妈妈来了。我抬起脸看着她,想开口喊她“妈妈来吃饭”,一想到她是一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精灵,就又难过地沉默了。
唉,我为什么不能也是一个精灵呢。
妈妈的精神也不像平时那么好,她说今天她不想吃饭,说完就抿着嘴巴,像做了很不好的事情似的。本来我们家的餐桌总是可热闹了,爸爸妈妈总有那么多的新鲜事可讲。爸爸在剧团里“搞人事”,见了谁都笑呵呵的,回家做客的那些唱戏很好听的叔叔伯伯爷爷也都喜欢我。妈妈在出版社做编辑,所以她喜欢讲的事和爸爸不一样,大多数都是书里的,还有邮局送来的那些信,想发表作品的人总是寄给妈妈很厚的一沓信,有两次还从信纸里掉出了十块钱纸币。妈妈说他们都是“很可爱的青年人”。
我喜欢爸爸的世界,也喜欢妈妈的世界。爸爸的世界热蒸蒸的,妈妈的世界清凌凌的。
下午我得上学了,爸爸说今天他送我去坐大公共,让妈妈在家好好休息,这样她才能快点恢复好。我知道大人总想假装已经发生过的事没发生,但有一些痕迹表明这不一样。爸爸和妈妈没有高高兴兴地抢着说话,出门前,爸爸一言不发地抱了妈妈一下,我听到他说,“没事儿的。”妈妈点了点头,她笑得一点也不开心。
-
可能每个小孩都关心过这样的问题:我是从哪儿来的?爸爸妈妈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爸爸是爸爸,而妈妈是妈妈?我为什么不能一直去苗苗家睡觉?他家有好多好玩的玩具。至少我关心。
妈妈认认真真地告诉我,我是捡来的小孩,出胡同左拐第三根路灯下大垃圾桶里捡的,但是这垃圾桶里只有我一个小孩,想挑个好孩子也没辙。我枕着她的胳膊,她另一只手拍着我的肚皮。我说我真的不是亲生的吗?我不信。苗苗爸妈也说他是捡来的,阿灯是从一艘小船上漂过来的,我们难不成是同一个垃圾桶,或同一片大海生的吗?妈妈嘻嘻笑,说我是鬼精灵,又掰我的手指数数:一,两,二,三,四。然后吓唬我说,啊哟,小明怎么少了一根手指头?妈妈总是很像小孩。
睡觉前,妈妈也会给我唱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她总是唱这两句,反复唱,说接下来的歌词她忘了。我也喜欢她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随风飘荡,这个四句最多了。但她会一直轻轻地拍着我,妈妈的手是暖和的。偶尔她会先睡着,好吧也不是偶尔,她的呼吸很均匀,不会打呼,不像爸爸。
夏天的夜晚会打雷,闪电劈在前面的楼上。我盯着窗外看,妈妈就轻手轻脚地爬起身,拉好窗帘。闪电变成了模糊的光晕,妈妈搂着我。有一天下了冰雹,冰坨子砸在铁皮上的噪音是实心的,我怕得发抖,明明心里不想哭,还是止不住眼泪,好像太阳明天就没法升起来似的。妈妈在我耳边唱鲁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妈妈的嗓音低低的,弄得我也止不住地想妈妈,哪怕妈妈就躺在我身边,我也深深地想她。曾经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现在我想我明白了,也许我很小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妈妈并不会每夜每夜地陪着我。这不仅由于我会长大,还因为妈妈在悄悄地变老,她不会告诉我,因为她一直都不想让我伤心。
妈妈,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不伤心呢?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不懂泡在我身体里的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太陌生了,我只能把自己缩得很小,闭上眼睛,好像掉进游泳池的深水区,没有人抱我起来。我不愿意想是你让我体会到这样的情绪,后来我知道了,确实不是你,不是你让我伤心的,是我对你的爱,妈妈,是我们之间的爱让我伤心的,而你的伤心,只会比我更多。
那些有点可爱的谎话都不算数了,我,爸爸,妈妈,我们都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爸爸说这是一次重大的“家庭会议”。我把我的日记本摊开了。
“你要认真听哦,小明。”妈妈说,“有些事情,就连爸爸都不知道。”
“在人类的世界里,男人和女人相爱,结婚,女人孕育小孩。当然,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也可以相爱,在某些地方他们一样可以结婚。不管怎么说,精灵的第一步总是一样的。我很喜欢你爸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还都是学生呢。”
我点了点头,想我大概听懂了。不久前我才在少儿图书馆借了《男生日记》,那时候的爸爸和妈妈应该就像冉冬阳和吴缅那样。
我偏过头去看爸爸,不知怎么的,爸爸趴在了桌子上。我给妈妈打小报告:“爸爸不认真听讲。”
妈妈对我好温柔地笑:“他不好意思了。”
讲话的时候,妈妈很少这么轻声细语。她的声音总是脆脆的,尤其是我赖床的早上,妈妈的声音比闹钟都有用,一叫我的名字,就好像被子已经掀起来了。可是她现在非常细声细气地讲,当时爸爸是一个很神气的功夫小子,空翻的本领十分了得,“就跟《少林足球》里一样。”
我看着最喜欢穿汗衫裤衩和拖鞋的爸爸,完全想象不出来。
爸爸惊讶地“嚯”了一声说:“原来那也是你哇。”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确定他们在打我听不懂的暗语,所以我抗议了。
妈妈说:“没有什么好多讲的,我成绩可差,不过你爸更不好。”
“一个倒三一个倒四有什么可争的。”爸爸说,“那会儿我和你妈一起悄摸儿上天台补习。那天台没人去,走一遭蹭一裤子锈,所以成了我俩的乐园,你妈用我俩的习题册垒了个沙发。”
爸爸又说:“其实我早猜到了。不过,我还以为精灵都挺聪明的呢。”
听了这句话,妈妈撅起了嘴,显得很不痛快。
“聪明和成绩好压根是两回事儿。”她说,“只有人类才把它们混淆起来。”
我很想听听爸爸妈妈是怎么当中学生的,妈妈朝我扮鬼脸,就是不肯讲,这下轮到爸爸说了。他说妈妈那时候躲在暗地里看书,把眼睛看坏了,镜片有瓶底厚。他担心有小流氓因为这个欺负我妈,就故意把自己装得很凶。他还说妈妈在校服上写了四个大大的“苦”字,他问妈妈这是什么意思,妈妈说四苦是“生老病死”。爸爸觉得妈妈懂很多考试不考的知识和道理。他讲得眉飞色舞,越来越兴奋,从五斗橱里抱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翻到了一张有很多人的毕业照。
“这是妈妈。”爸爸指着一个人说,“这是我。”他们一前一后地站着,我爸把手掌放平,刚好在妈妈头顶比了一个小乌龟,妈妈感觉到了,气呼呼地冲头上翻白眼。我盯着照片上妈妈的脸看,指甲盖大的一张脸,白生生的,头发乱糟糟,杵在脑袋顶上。等一下,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
妈妈是一个男孩子。我迷糊了,眼前的妈妈细条条的,一头长长的卷头发。妈妈喜欢珍珠,她有珍珠项链,珍珠耳环,小时候我偷偷把她的首饰从红绒绒的盒子里拿出来玩,被针扎了手指头。妈妈说耳朵上要打洞,不然没法儿戴。她让我伸手摸摸她耳垂上,有一个小小的孔。妈妈的耳垂软绵绵的:妈妈怎么会是男孩子呢?
“因为妈妈是精灵嘛。”爸爸提醒我。
“记不记得妈妈上周给你讲的那个‘雨’的故事?”妈妈问我。
我点了点头。妈妈说:“精灵和雨一样,没有‘男的’和‘女的’,只有生命世界里的‘男’和‘女’元素。”
这句话对我来说实在是有点深奥,但是妈妈说,听不懂也没关系,这只是代表着,妈妈可以是任何样子。
“可我还是喜欢你是现在这样。”我对妈妈说。
妈妈笑了:“在这个家里,我当然会是这个样子啦。”
我又去好好想了想那个睡前故事。睡前和妈妈待在一起的时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时间。以前我会因为舍不得这种幸福结束,撑着眼皮不睡觉,妈妈很快就发现了我的把戏,后来她和我约法三章,每晚只讲一个故事,但是会讲够五分钟。
我可喜欢那个“雨”的故事了。妈妈说世界上有两个“雨”,一个男雨,一个女雨,他们一块儿探索世界,却因为“雨应该做什么”而吵了一架。男雨豪爽又直接,他看到农夫在大地上耕种,就飞快地赶来,冲掉地上的杂物,清洁道路。女雨则决定要为农夫做点什么,她慢慢地、轻轻地来了,滋润土地,直到种子都喝饱了水。
播种的季节过去,种子破土发芽,渐渐成苗成株,眼看着就要丰收,农夫高兴地说:“今年的雨水真好!”但男雨和女雨都不明白,农夫究竟在赞美他们中的哪一个。
妈妈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这个故事被她讲得很美。
“田埂上的石子们伸了伸懒腰,在湍流的推动下滑进了沟渠,男雨真像一名力大无穷的侠客,农夫再也不用费劲撬动石块,很容易就把坑坑洼洼的地方都犁平了。他们笑着抬起头,看着蛋清色的天际,晶莹的雨水顺着斗笠滴落。女雨不甘示弱地来了,她降下的时候,种子在松软的泥土里安睡,于是女雨静悄悄地把细流浇灌进泥土的缝隙,没有惊动任何,种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得舒展又轻盈。”
“我想做一颗种子了。”我对妈妈说。
妈妈开始做我睡前的最后一件事,她从被子里挖出我的手,翘起小拇指和我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如果我假装睡觉,第二天一早就会变成长鼻象。
“睡觉吧,小种子。”妈妈说。
我在那天的梦里发了芽。
下
-
在大人的想象里,小孩子是多么容易忘事啊,大多数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是这样,至少当妈妈从一个普通的人变成一个精灵以后,我只是难过了一小会儿,就悄悄地恢复了。因为每一天还是和从前一样,妈妈穿着棉布拖鞋,帮我把书包背在身后,公交卡挂在脖子上,我在门口突然想起家庭作业忘签名了,我妈就能在口袋里现掏出一根彩笔,一笔一画签上她的名字。但是大事也是静悄悄发生的,我现在知道是这样了。
学期快结束了,刘老师公布了家长会的时间,让大家清理课桌和教室卫生。我正用橡皮努力擦着课桌上的小人和草稿,把橡皮屑吹得满天飞,阿灯和苗苗抓着抹布朝我走过来。
阿灯问我:“小明,来开家长会的是你爸爸还是妈妈?”
我也不知道。我说如果妈妈要加班,爸爸就会来。如果妈妈不想来,也是爸爸来。但是刘老师前几天特意把我叫到走廊上嘱咐了,让爸爸别来,所以我也不知道会是谁来。
苗苗说:“我们想看一看,阿姨是不是真的精灵。”
“你们什么都看不到。”我说,“我妈妈和普通的妈妈一样。”
他们俩都不信,坚持说精灵一定会隐身,会飞,还会从帽子里变出鸽子(“那是魔术师!”我当时就反驳。)。我本来还以为他们没把我的秘密当一回事呢,要不他俩那天为什么在听完我的秘密后哈哈大笑?今天他们却都想要刨根问底了。我很不高兴,非常严肃地告诉他们,妈妈是精灵这件事不是一个电视节目,不是动漫世界,每天晚上八点准时表演,所以他们也不是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
团在一起讲小话太显眼,刘老师走过来把我们分开了。他挥着教鞭,但是不打人,他生气的样子总是有点吓人,有点凶,不过我觉得他总体来说是个好人。阿灯和苗苗没能得到我的同意,非常失望,我又有点不好意思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是朋友。而且他们确实从来没见过我的妈妈,也没来我家做过客呢,也许这的确应该怪我的爸爸妈妈都有点儿懒,不爱张罗,这对于一个小孩子的社交来说,并不是一件非常有利的事啊。
就这样,我又加入了他们的计划,而我们的具体打算就是放学后躲在学校里。操场边长着一棵足够高的树,我们都能爬上去。到时候,阿灯和苗苗就会轮流爬上这棵树,像小鸟儿一样,从树上偷看坐在教室里的我的妈妈,而我就在树下望风。我们聚在一起发了誓,说这个计划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那天我一直在摸鼻子来着。早上临上学前,我咬着最后一口包子和妈妈确认:“妈妈,今晚的家长会你指定来开吧?”
爸爸还在一边煽风点火说:“你不爱爸爸了,真的不要我去?”多可气。我大声说:“爸爸,你别赖我!是刘老师不要你去开的。”
但与此同时,我确实非常心虚。尤其是妈妈再三保证让我放心,又叮嘱我到时候自己准时回家时,我简直愧疚极了,赶紧深深地把头低下,假装在擦嘴,实际上是为了掩盖差点就掉下来的眼泪。
放学的小队走完后,我们又偷偷溜回了学校,老门卫盯着我们仨,我差点就要露馅了,幸亏苗苗机灵,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作业本儿落桌斗了!”家长们还有半个钟头就得到了,老门卫抱着大水壶,像轰小鸡似的把我们轰了进去。
我就是从那时候起才真正开始期待的。因为我想,我也没看见过妈妈开家长会是什么样子,她会穿她最喜欢的那条裙子吗?妈妈喜欢橘色,她有好几条橘色的裙子,那些裙子都软软的,有和洗衣粉不一样的香味。她经常穿平底鞋,因为妈妈本来就够高了。她会怎么和刘老师打招呼,怎么和其他家长讲话?我见过苗苗的爸爸,一个长头发的叔叔,喜欢戴墨镜,我有点怕他,但妈妈肯定不会怕。我想起她笑的样子了,妈妈笑着的时候才真正厉害呢,她根本不生气,我和爸爸却全都服服帖帖的。面对更多人,妈妈也会笑着让他们都“心服口服”吧——这个成语是爸爸说的。
没想到我看到妈妈了。
准确地说,是妈妈看到我了。那一刹那,我接到了妈妈的眼睛,满心只剩下一句“坏了”。
坏了,妈妈就这样发现了我。我就站在树下,没有躲,也没有跑,妈妈怎么不是精灵呢,如果不是,她能这么敏锐,这么迅速,这么轻轻松松就发现我吗。
妈妈走近了一点儿,朝我招招手。今天妈妈的头发好像打理过,卷得更漂亮了。她穿着橘色的裙子,好像是新的,领子下面缀着一些小珍珠,袖口的纽扣也是珍珠,她还拎着一个黑色的、亮亮的小提包。妈妈真漂亮啊,她笑了。身后是很多家长,我分不清他们都是谁,但他们都匆匆忙忙的,走得又快又模糊,只有妈妈在我眼里是慢慢的。
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是个调皮的孩子,只好惭愧地朝妈妈走过来。
“你一个人在那儿吗?”妈妈问。
“不是一个人。”我嗫嚅着说,“苗苗和阿灯也在,他们都想看看你。”
“看我?”妈妈有点儿惊讶地歪了歪头。
完了,我全招了。
我又内疚,又不好意思,告诉妈妈自己和盘托出了她的秘密,既对不起妈妈,还把和苗苗他们一起发的誓抛到了九霄云外,说着说着,我就哭了起来,妈妈拉着我的手,轻轻地蹲下来,我扑到了她怀里,抽抽搭搭地说他们刚刚去了厕所,这会儿可能已经爬到树上去了。
“我去找他们,你就站在这里不动可不可以?”妈妈说。
我说,“可是家长会要开始了。”
“没关系的。”妈妈伸出拇指,给我擦了擦眼泪。
-
妈妈就像我的英雄。不止我这样认为,后来苗苗和阿灯也这样认为,他们向我绘声绘色地描述妈妈爬到树上把他们轻轻抱下来的场景,我不能想象,苗苗说:“阿姨的怀抱像一个枕头。”他们当时的眼神都已经迷迷糊糊的,我知道他们没在骗我,但是他们并不是妈妈的小孩,却这么爱我的妈妈,让我感觉不太好。
如此说来,妈妈是精灵的秘密也就不需要再证明。苗苗和阿灯信守诺言,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更多人。开家长会之前,妈妈揽着我说:“你们跟我一道儿进来。”
“我们也进去吗?要不我们直接家去?”苗苗和阿灯说。
妈妈点点头,含笑揉了揉他俩的脑袋:她是在对我们仨说话。我又有点不高兴了,觉得妈妈对我的朋友们也太友善,简直打算忽略我。
我们仨和小鸡仔似的,被英勇又优雅的妈妈张开翅膀保护着,走进了全部都是大人的教室。刘老师看见我们,眉毛一剔就想发火,妈妈走过去和他低低地讲了两句,刘老师就松开眉头,放我们进来了。苗苗和阿灯起初还想挨挨挤挤在妈妈这儿,一扭头,只能老老实实跑回自己家长的身边。
我顾不上看他俩的命运了,因为妈妈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平时在家里,妈妈身上也是香香的,但和现在的香味还有点儿不一样。我坐在妈妈旁边的小板凳上,不知不觉就出了神,伸手准备玩妈妈袖子上的珍珠纽扣。妈妈一下子就发现了,悄悄对我比了一个“嘘”。
于是那个晚上,我大多数时候就趴着。有时我爱趴着写作业,妈妈看见后就会在我背后清清嗓子,吓得我马上直起腰板儿。但那天我乖乖地趴着,眼睛半睁半闭,在昏昏的白炽灯光下,忽然感觉妈妈陌生极了。
即便就在我身边,妈妈也陌生极了。
“妈妈。”我小声喊她。
妈妈凑近我的臂弯,看我的眼睛,用气声说:“困啦?咱们家去。”
她牵着我的手,我们一道走回家去。天气往盛夏走,白天总是长长的,所以我很少在放学的时候看见这种暗暗的天色,霓虹灯闪闪的,像超市门口摇摇车边上点缀的彩球,电线杆上粘着小雀儿的黑影子。我们走到胡同口,我听见初中生在大声唱歌。
“太阳出来我爬电杆/爬上了电杆我扯电线/一摸摸到了高压线啊/把我送进了阎王殿
我给阎王他买包烟/阎王封我去做神仙/我送神仙二锅头啊/终于回到了人世间”
“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进家门前,妈妈捏了捏我的手掌,忽然说。
我想你们也会在一些特殊的时候感到难过。比如我,我家客厅的旧灯,颜色是暖黄的,我每次在客厅里蹲下的时候,就会觉得难过极了,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说,客厅博古架上本来有一个小小的水族箱,里面养着些金鱼,两条蝶尾,还有一条红寿,我打小儿喜欢把手伸进去捉那尾红寿金鱼,还想戳它脑袋顶的瘤。我早已经不太记得了,但难过的感觉还留着。妈妈说,那是因为难过很多时候都走得太慢了,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明白它的原因。
妈妈说那句话的时候,我也难以抑制地感到难过,也在很久以后才明白难过的原因。
在三年级的某个学期,妈妈曾经离开过我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回想起来,我早该在爸爸骗我的时候就觉察到不对劲。
爸爸那段时间的心情一直很不好。
“小明,妈妈单位派她去出了一个很长的差。”爸爸严肃地告诉我,“以后放学你去爷爷家吃饭。”
这没什么大不了。我顶喜欢爷爷家,大书橱,紫砂花盆,成排的鸟笼,黑毛的鹩哥一见我进门就高声唱歌,清脆地问:“吃了吗您?”我偷偷跑到爷爷的书房里去,他把钥匙就插在柜子的锁孔上,往左边旋两圈能打开,卷轴哗啦啦掉了一地。我看不懂那些画儿,画着公鸡,紫藤花,脑袋上有瘤的白胡子老头,沉甸甸的盒子里放满了镇纸和古钱,还有一本挺大挺厚的书,我得把它搬到膝盖上再打开。里面都是我看不懂的字,和奇形怪状的动物,我看得饭都顾不上吃。
把这书看完,差不多花了我一周时间。后来我就觉得没意思了,嚷嚷着要爸爸来接我,又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脸上挂着挺大的黑眼圈,说:“妈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我的心跳变得很快,问爸爸“一时半会”是多久。
爸爸说:“得等你长大以后,妈妈才能回来。”
我忽然发现爸爸瘦了不少。本来他都长出了肚子,这一小段时间,他又瘦成一个小小的爸爸了。
“妈妈是不是飞回家去了?”我问。
爸爸没回答。我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平,说:“我在爷爷家读了一本全是精灵的书。”
“什么样的精灵呢?”爸爸问我。
我努力回忆,说那里面有独脚的牛,有长着金色鳞片的鸟,还有四只角的白鹿和力大无穷的乌龟,和自然大百科上的动物都不一样,他们都住在挺远的地方,特别远的西边、南边,海水里,或者很高的山上,中国地图上找不见,也许这些地方里,就有妈妈的家。
我越说越难过,也许是因为那些地方实在太远了,我压根儿没听说过,也不知道坐飞机能不能去。妈妈为什么没跟我说一声就要走呢?
爸爸摸了摸我的头,说:“对不起。我们回家去吧。”
-
家里没有妈妈,餐桌上的花都枯了,爸爸也没把它们丢掉。电视虽然关着,罩子却没有盖起来,妈妈看到了一定要说的。
爸爸拿出了一封信,我一看就猜到了怎么回事。
“妈妈给你标好了拼音。”爸爸说。于是我的鼻子又不争气地发酸了。
小明,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做好了再也不回来的准备,也可能在做一个顶顶重要的决定。不管妈妈在做什么,有两件事都得事先和你说明:一是,妈妈还得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再和你见面,时间的长短不能保证,希望在此期间,你能在爸爸、爷爷奶奶和好朋友们的陪伴下好好地长大;二是,爸爸妈妈一直都很爱你,不管爸爸妈妈是否打算分开。
在人类世界里生活的精灵是脆弱的。好比有一个精灵,它的翅膀原本是透明的、轻盈的,却因为沾上露水而变得沉重,因为穿过晚霞而有了不同的色彩。爸爸和你就是露水与晚霞,别难过,这是很美好的东西。
以防你会因为那杯豆浆而自责,我得向你解释,豆浆没什么大不了的,它只是一个开关,或许北冰洋也可以,豆汁儿也可以,被别人看到我在飞都没关系。这一切不过是因为精灵和人类是不一样的,所以精灵进入人类的社会生活,会遇到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困难,爸爸妈妈因为爱而决定一起生活,但困难太频繁,或太难以跨越时,我们也会觉得有点儿沮丧。大多数人和大多数精灵不会经历这样的沮丧,因为相比之下,精灵和精灵相爱,人和人相爱都容易得多。
所以,爸爸和妈妈决定花很大的力气解决这个问题。
我相信我依旧爱着你爸爸,毕竟精灵的爱就是这样轻盈又漫长的,所以我向你爸爸提出,也许我可以尝试不再做一个精灵,而是成为一个人类,你要知道,这确实是很难的,让我变成人类的方法,只有很古老的书里还记载着,没有人敢确定这个方法还有没有用。爸爸并不赞同这个方法,因为书里除了记载有各种奇怪的药物以外,还记录了许多凶险的症状。他提出了另一个方法,就是我们分开。
‘如果我们看不见对方,也许就不需要共同承担这些糟糕的烦恼,也不会对彼此产生做不到的要求。’爸爸这样说,就像每个人类都会说的一样。我想人类比精灵脆弱的部分就在于此,人无法承担爱当中痛苦的环节——这倒并不是说我喜欢这些困难。我对你爸爸的爱当中,甚至包含了他的脆弱和痛苦,把它们与我的平静进行比较,我感到自己离人类的心脏更近。
我住在精灵们生活的地方,一片安静的树林,四周有寒冷的湖水。等到它结冰的日子,我就能透过这面厚厚的镜子看到你和爸爸,爸爸应该烦恼得难以入睡,但是没关系,精灵的寿命比人类长很多很多,所以等爸爸老了,他就会睡上很久很久。等你老了,可能我还会很年轻很年轻呢。
爸爸决定不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但我觉得,你迟早都会想明白。所以我留下了这封信,让爸爸在拖延到无法拖延的时候给你看。你可以小小地责怪爸爸的隐瞒,但不要责怪太久,否则你就会觉得伤心的。如果实在想我,你和爸爸都可以来树林边看我。虽然爸爸大概看不见我,谁让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呢。至于我,我会一直出现在你的梦里。
你和爸爸一直都是我最爱的人类。
妈妈
我以为自己会忍不住流下许多眼泪,但事实上却没有。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好平静。
“爸爸,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爸爸愧疚地看着我说,“因为爸爸并不勇敢。”
我看着他青青的胡茬,忽然感到,自己的确是一个小小的、什么都做不了的人类。
“寒假的时候,你能带我去看妈妈吗?”我问。
爸爸拼命点头,他还抓起桌上的大水杯,咕嘟咕嘟喝下了许多水,然后冒出了一个大鼻涕泡。
我盯着那个鼻涕泡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嚎啕大哭。朦胧的泪眼里,我看到爸爸也哭起来,他哭的样子,像那种皱巴巴的苹果。妈妈曾经给我讲过一个像这样的故事,雌鸽子和雄鸽子看到去年的苹果失去水分后皱缩得很小,都以为对方偷吃了苹果,于是大吵起来。我说,爸爸,你好像妈妈睡前故事里的苹果。爸爸说:“孩子,你以后想妈妈就直说。”
我说:“爸爸,你以后想妈妈也要直说。”
fin
高考结束的那天,我和苗苗、阿灯一道回家,他俩惦记着上我家打游戏去,连考试题都懒得对,净说些游戏里的事。苗苗说精灵族是这个游戏里最厉害的种族,寿命又长,长得又漂亮,能用武器池里所有的枪;阿灯说人族才是最厉害的,你知道这游戏有个隐藏结局吗,那个主线任务里漂亮的精灵公主,会爱上人族的勇士,还能带给人族永生的能力。
苗苗说他从来不知道还能打出这个结局,又说永生有什么好的,阿灯想了想,说在这个游戏里也没什么好处,只不过能一直一直在世界游历。
我说,你俩信吗,我昨晚睡觉的时候,真的梦到这个结局了。我梦见我妈就是那个精灵公主,从远古的神庙里苏醒的人长着一张我爸的脸,全副武装,一脸严肃,小胡子像模像样的,像个经验丰富的武士,把一根甩棍儿交到我手心,说: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就是最美的那个精灵。
他俩笑嘻嘻的,说我编瞎话儿,离我家越来越近了,我看到我妈就站在家门口等着我们仨,她穿着一条橘色的连衣裙,倚在门框上掰干脆面吃。“快点儿的!”我妈喊我们,“半大小伙子跑得还没你爸快,能不能行?”
路灯在那会儿全都亮起,我觉得那一刻,真像一片日常的梦境。
-真的fin-
妈的多重宇宙
*松宇文
*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
01
我叫松明,我爸是松天硕,但我对他并不了解,所以此处不再赘述,这篇文章主要还是想讲讲我妈。我妈叫宇文秋实,每次我跟别人提起这名儿的时候总努力以一种自然而然又蜻蜓点水般的方式含混着在口中掠过,但几乎每次对方都会向我确认一遍:你说你妈叫什么?我说,宇文秋实。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妈刚好坐在对面卧室的窗边看书,我趴在茶几上铺展作文纸,一抬头就看得到他,他向后仰着身体靠在转椅的藤编椅背上,双腿高高跷起,将一本墨绿色封皮的《现代...
*松宇文
*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
01
我叫松明,我爸是松天硕,但我对他并不了解,所以此处不再赘述,这篇文章主要还是想讲讲我妈。我妈叫宇文秋实,每次我跟别人提起这名儿的时候总努力以一种自然而然又蜻蜓点水般的方式含混着在口中掠过,但几乎每次对方都会向我确认一遍:你说你妈叫什么?我说,宇文秋实。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妈刚好坐在对面卧室的窗边看书,我趴在茶几上铺展作文纸,一抬头就看得到他,他向后仰着身体靠在转椅的藤编椅背上,双腿高高跷起,将一本墨绿色封皮的《现代主义的政治》举在眼前,我们家赭石色的雪尼尔巾窗帘遮着半扇窗户的夕阳,另外半道金光就从四层居民楼后面一直照射到磨损了的木地板上。
这是我这篇作文的开头第一段,但到最后我也没下定决心把它交上去,因为我实在拿不准散文课老师看了我这篇习作会不会以为我用单人他来代指我妈是中文基础水平倒退回小学一年级。我把作文本举起来,迎着教室窗外的日光一字一字慢慢琢磨,我同桌雷淞然还没憋出二百字,把脑袋凑到我胳膊肘旁和我一起阅读,雷淞然对于我妈爱读书的事儿感到惊讶,问我你妈喜欢研究政治呐?我说,不是,他就是看看,当编剧的,什么都得懂点儿。我妈是个正儿八经的电影编剧,不是写那种纯良小白花爱上冷酷天才学霸或者春节档合家欢闹剧什么的,而是写点他真正想写的故事的人。也正因为这个,我妈从业十年至今只有一只手能数得过来的署名作品成功上映。
我初二那年我妈有一部新作上了院线,我扬言要拿压岁钱给他包场,请全班同学都来看,我妈露出一副四分欣慰三分担忧两分心疼一分恐惧的表情望着我,眼睛快被他眨瞎了都没说出什么话来。我估计我妈是既感动又实打实地不愿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的,不过最后事情也确实没那么发展,因为全班同学收了我的电影票后只有三个人来了,我发小、和我从小一起念同一所学校的好兄弟雷淞然,总随身携带摘抄本的语文副课代表,和当时喜欢我但不好意思表白的女前桌。我们四个人,还有我妈,当然他一个人坐最后一排,我们四个坐观众席中央,在电影银幕时明时暗的冷色光影里沉默着。我们都没看太懂,散场以后也找不到什么话题聊,在商场里闲晃,我妈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我也没办法跟除了雷淞然以外的人坦诚介绍他是我妈,只好在路过麦当劳甜品站的时候用钱包里所剩无几的纸币买了几杯麦旋风分给他们,和零下九度的晚上还愿意赶来捧我场的同学们挥手告别。
我们俩站在商场大门口,我妈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心情可以说是有那么一点、一点点低落的,他伸出手来轻轻拍了下我的脑袋,说困了吧?快吃,吃完回家睡觉去。我说他们肯定是因为要写作业、要上补习班、爸妈不允许这么晚出来、今天太冷了、呃公交停运了等等原因才不来的。我妈咬着麦旋风的塑料小勺子笑了,特别开心地晃着身体说,诶呦行嘞,我心疼你那钱,还不如直接给我呢。我妈的眼睛亮闪闪的,睫毛上挂着细细的霜,倒像是我成了今晚这部电影的编剧,因为排片太少、上座率不高以及没什么人欣赏而难过不已,我妈就只是我妈,在我垂头丧气的时候搭着我的肩和我一起冲进雪夜里。
因为这份工作的特殊性,我妈也始终在家里待着,不用挤早晚高峰的地铁也不用囫囵扒下食堂盒饭,想坐着就坐着,想躺着就躺下,躺在他铺了格子被单的单人床上,客厅的懒人沙发上,供暖以后的卧室地板上,想读书的时候就戴起眼镜读书,想发呆的时候就在我身边遥望一块挂了灰尘的天花板或者远处模糊如一片流线的街灯。偶尔我妈也当当枪手,帮别人的本子润色,帮赶交稿死限的大学同学写两集电视剧,这种不署名,只收费,年初的时候我妈结了一笔十万块的短片稿费,那天拉着我在王府井对面搓了一顿铜锅羊肉,吃完了十点了我俩打车回家,然后他这一整年就再也没交出过什么正经稿件了,我说妈你真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
所以我们俩的生活还是挺拮据的,我们一直住在这间房租不高的一居室里,阳台既是阳台,也是洗衣房,也是储藏室,卧室一半放我妈的书柜,一半放他的书桌,床挤在窗下,衣柜挤客厅,懒人沙发边有一张小茶几,我俩吃饭、打游戏、下棋、我学习全在上面,一张折叠床放在客厅的窗下,我小点儿的时候睡这里,后来长得快有我妈高了,我妈就把卧室让出来给我,他睡折叠床,睡着睡着他又跑地上睡去了,我妈很喜欢打地铺,尤其是冬天,我也喜欢,因为他就睡在我旁边。我躺在床上和他聊天,我说马上要开高一第一次家长会了,你没问题吧?我妈睁着眼睛看窗帘下那几块半圆形的淡淡光斑,说你放一百个心吧,从小到大这么多次家长会我哪回出过问题。
我妈还有个特殊的技能就是扮成熟,他从衣柜里提溜出一件咖啡色的毛领皮夹克,套上米白的v字印花羊毛围脖,把一串钥匙别在皮带上,戴上墨镜,黑色毛线帽,等等,墨镜?我急忙说妈,也不用吧,哪有人一月份戴这玩意儿的。我妈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很满意他的行头,最后才把墨镜摘下来放回木盒里,冲我说,我知道。我妈特意蓄了一周的胡子,这下他看起来和我班上那些同学的父母是一辈人了,临出门前我妈拍拍我说,看,他们是不是都这样儿的?他靠着门框,一只手卡着皮带扣,另一只手把皮夹当快板甩了两下,自己没忍住先笑了。我说,你就演吧,等会儿到了老师跟前我看你还能活跃得起来不。
对于为什么十六岁的我有一个年仅三十二的我妈这件事,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当然,我俩的亲子关系还有远比年龄差更复杂的,那就是宇文秋实为什么成了我妈。这我也无法解释,自打我有记忆开始,我就跟着他了,从小我就趴在他怀里午睡、饿了渴了困了都会喊他妈,而他也始终回应着,只不过我妈并不叫我“儿子”,他觉得有点肉麻,小时候他叫我明明,上初中以后他都直接称呼我的大名,松明,这在我的人生里也一次又一次敲响警钟般地提醒着我,我爸另有其人,他是松天硕。我的确是我爸和我妈的小孩没错,因为我完全就是他俩的样子,虽然更像我爸多点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爸始终不曾在我面前出现过,也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痕踪来让我试着探究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妈对我爸也从不提及,以前我偶尔还会思考他俩是分手了还是我妈不想让我爸知道他儿子松明的存在还是我爸某一天突然毫无预兆地消失了,但再思考下去就不得不面对一个无比棘手的现实问题,我是怎么来的?这恐怕就要说到物种起源基因突变等等我不擅长的理化生范畴了,所以我干脆不再想,管他的呢,就当我是上帝送给我妈的一份惊喜大礼吧。于是这么多年我也一直默契地从不提起我爸去哪儿了这件事。
我妈有一辆自行车,纯黑车身黑皮座椅,他很爱惜,写不出东西的日子里他每周都会出那么几次门,有时候是骑车去菜市场买菜,车没有筐子,装卷心菜胡萝卜紫甘蓝大葱的塑料袋就分别悬挂在他的车把手上,影响重心,摇摇晃晃地跟着他回家。有时候我妈也不知道自己准备去哪儿,只是在家躺得腰酸了,爬起来把毛毡帽儿一戴,斜挎上他的黑皮包出门兜风,从北新桥一直骑到前门站,因为风吹得脸颊疼才折返。我坐在我妈车后座的时候紧紧贴着他的呢大衣,他微微弯曲的脊骨的轮廓在不薄不厚的毛料下面挨着我的额角,我很羡慕那些冬天放了学就一闪身钻进爸妈小轿车副驾驶的同学们,我说妈咱俩也买辆车呗,我妈说行啊,只要咱俩摇到号我贷款也给你车买喽。这我也没辙了。放学的时候天都黑了,我还坐在我妈的车宝座上,跟着他去买糯米夹馅的糖葫芦吃,车轮压过一段冷硬的冰雪地,宛如儿时坐在游乐场小飞车里一般的模样上下颠簸着,我不禁抓住了我妈的大衣衣角,他也很喜欢这短暂的体验,轻轻唔了一声,伴随着车铃清脆的声响在茫茫夜色里飞驰。
02
我们到学校的时候还挺早,班里只来了十几个家庭,我妈头一回来我高中,一路好奇地左瞧右瞧,看广播体操班级排行榜,劳动月大扫除校园剪影,还没从文艺建设栏上下架的秋季运动会精彩瞬间,张贴在教室走廊上的优秀作文,我妈在这儿驻足了一会儿,我们的优秀作文是每半月一更换,高一生为打高考作文基础,每半月就会迎来一堂散文课,一个新主题,才交上去的是“我最熟悉的一位家人”,我写了我妈,但我没交,所以我妈找了一圈也没看到署名松明的大作。我找补说,可能这次我写得不好吧。我比较偏科,语文政治成绩还行,数理化虽不至于狗屁不通,但只能说是费老大工夫才勉强维持及格,我唯一称得上突出的,就是我的作文,前几次的优秀作文评选我总在其列,所以散文课老师对我偶尔的不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种子选手这次灵感不足了。我妈侧过脸看了我一眼,傻笑着挠挠头发,也找补说,我没找你作文,我就搂一眼。走了两步,他又问,诶,那你写的谁?我诚实说,当然是你啊。我妈抿着嘴巴点点头,虽然这答案显而易见,但他还是喜不自胜了。
我们刚走到班级门口,我班主任就幽幽地出现在了走廊尽头的窗下,他叫住我妈,问,您好,您应该就是松明同学的家长吧?我班主任是教英文的,叫刘旸,是个特别不苟言笑的人,但我总觉得他是装,有的人他就特爱装深沉,其实内里儿不是这样的。我妈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有第一次开家长会就被班主任单独叫住谈话的心理准备,踉踉跄跄走过去,说,我是,您是松明班主任吧,您好。刘旸老师一手抱一沓作业本,一手端玻璃茶杯,用眼神示意我在门口等着,就领着我妈进了走廊尽头那间平时用来堆杂物的家校联通室。
我一个人等在门外,心里不是慌,是纳闷儿,我这几个月到底做什么了值得班主任这样,我知道刘旸老师嫌我上课总接他话茬,但我这不是捧场嘛,上回区里领导来听公开课,咱班同学跟孙子似的不敢吱声,刘老师的即兴互动抛出去半天没人理,换成是我我得多尴尬呀,所以基本上课堂互动全靠我圆场,好在我英文还行,换成数学课就恐出洋相了。我也知道刘旸老师批评过我上课爱走神,可是走神的人多了去了,哪个学生读书的时候不走神,这点不值得找我妈告状。我正这么琢磨着,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雷淞然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被他吓得往后跳了一步,靠在墙上喘气说,你干嘛,今天你们都怎么了,突然一下窜出来的。
雷淞然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很严肃,我这下是真慌了,一把抓住他的手问,怎么了?刘老师是不是说我什么了?雷子你别不吱声啊。雷淞然半晌才抽回手,从宽大的校服里掏出一只纯白的纸杯,递到我手里,我也不知怎么心领神会了他的意思,走到家校联通室的门前,将杯沿挨在门上,耳朵凑在杯底,这样,我竟然听见了房内的声音。刘旸老师说,您就是宇文秋实?我妈说,是。刘旸老师好像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桌面上,翻开几页纸,纸杯里传来他一半困惑一半惋惜的声音,您看看吧,我也就是借着这次松明同学不小心把作文本夹在英语题册里了的机会,才发现他可能有个很可怕的问题的。我的心底传来轰隆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坍塌了,那声音远在云层外,模模糊糊,感受不真切,又近在我胸腔里,和我隔着一层薄薄的血肉,也与我融为一体。我有点眩晕,脚下站不住了,往地上倒去,好像是雷淞然扶住了我,我的眼前渐渐变成一团雾状的浓白,我的五感、意识正在离我而去,飘摇着穿过窗明几净的教室,直飞到浅蓝的天外去。然后,过了几分钟,我就被刘旸老师的声音惊醒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坐在课堂上,但并不是一月,而是一个微微燥热的初夏,我身上的校服也不对,明明应该是白底藏蓝袖子,现在变成红的了,这压根儿就不是我的学校,我在做梦。但讲台上站着的那个人很熟悉,就是刘旸老师没错,他穿一件蓝色衬衫,头发有点凌乱,肯定是被他自个儿薅的,仍然戴一副黑框眼镜,板着脸,拿着伸缩教鞭指他身后一黑板的定语从句知识点,忽然对我怒声道,松明,你给我站起来,清醒清醒!还好,在梦里我也还是松明,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我赶紧站起来,身后一个声音说,诶,挡着我抄黑板了。我只好自觉地往教室后面走,转过身的刹那,坐我后面的男生也抬起头来心虚地瞅了我一眼,我们目光交汇,我差点儿没惊呼出声,因为哪怕他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校服,刘海长得有点遮眼,还咬着自己半截左手大拇指,我也能认出来这是我爸,他和我长得实在有六分相似。刘旸老师看我愣了,又出声说,松明松天硕你们俩好兄弟干嘛呢,你一个人耽误咱们一分钟,咱们三个人就是耽误!话没说完,下课铃响了,刘旸老师忿忿地把教鞭撂了,我下意识地给他赔礼道歉,刘老师对不住。松天硕看着我瞪大了眼睛,刘旸老师就差没把白眼翻到天花板上,他端起作业本和水杯说,你好好醒醒觉吧你,然后夺门而出。
我爸,不,应该是十六岁的松天硕,眯着眼睛冲我笑,你今儿怎么啦,冲着人张老师喊刘老师。我说,张老师?你说刘旸现在是张老师?松天硕猛点头,嗯啊,他什么时候叫刘旸了我怎么不知道?算了,反正这是在我梦里,管他姓什么呢。但我竟然在关键时刻昏迷了,还梦到了我爸的高中时代,等我醒了一定要把这件事写进作文里。但我怎么才能醒过来呢,刘旸老师发现了我对着宇文秋实喊妈,指不定要我妈带我上北大六院看精神科。我愁得在教室门口来回踱步,一转身猛地撞上一人,跟我差不多高,穿着女式短袖校服,梳俩麻花辫,一双棕黄色蝴蝶结小皮鞋,她抬起头来,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反而对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我看着她,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那张和我妈近乎一模一样的脸,我再熟悉不过了,微扬起的眉尾,尖尖眼角和笑时饱满的眼苔,此刻却在黑色麻花辫、斜刘海下,我妈真成我妈了。
她伸出手在我眼前挥了挥,问道,松明,你今儿怎么跟丢了魂似的。是女孩的嗓音,我恍惚着,诚实回答,我做梦呢。她又笑了,你梦游?别吧,你还是快醒醒吧,等会儿咱们上体育课去。我确认道,你是宇文秋实吗?她点点头,是啊,快别玩你那游戏了,跟松天硕似的,无不无聊。我靠在墙壁上,心里想,不,这不是梦,一切都太真实了,刘旸老师的定语从句,我爸蓬蓬的刘海,我妈的小皮鞋,我反复念叨着,松天硕,松明,宇文秋实,下堂课开始了,大家都往操场上走,我还留在原地发愣,松天硕从教室后门走出来,一把揽住我的肩膀,笑嘻嘻地说,走喽,梦游神。我不禁盯着他的侧脸看,原来我爸就是这样的,发色浅,眼睛细,总咧着嘴巴笑,松天硕被我看得不自在起来,收回了揽着我的手,摸摸鼻尖说,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说你就说呗。我该趁此机会说什么呢?我没准备,只好问了一句,咱俩,是什么关系其实?松天硕见我认真,也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真拿你当哥们儿,自打开学第一天我看见咱班名单上竟然有人也姓“松”起,我就决定要跟你做一辈子兄弟!我哭笑不得,心说,我拿你当爸,你就只想跟我做哥们儿。我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我说,那你跟宇文秋实呢?松天硕触电似地蹦了一下,我说你干嘛这么大反应,他看看我,又回头看看宇文不在我俩后面,才靠近我耳边,小声道,不会被你看出来了吧?难道我爸妈这么早就开始谈恋爱了,我有点惊讶,说,你俩在一起多久了?松天硕推了我一把,哪跟哪呢,我就是昨个才想明白我可能是喜欢宇文的。
宇文秋实在我俩前面,离得很远,我只能看见她窄窄的红白色背影在操场的草坪中央一闪一闪,跳动着,原来我梦里,不,原来在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地方里,我妈是这样的,我撞到她,她却对我笑,说我装梦游很无聊,还要先说跟松天硕似的,看来平时我爸也没少表演逗她。
03
我爸那点儿心思他倒是完全不愿意掩藏,女生打排球赛的时候眼神直跟着我妈上场下场移动,我妈刚发出一颗球,我爸就站起来拍手,结果那球发出界了,大家都看他,我爸讪讪地坐下来,我忍不住问,我妈……呃不是,我是说,宇文排球打得好吗?我爸笑着说,我又不懂排球,还成吧。离下课还有五分钟,我妈跟同学坐在树荫下聊天,我爸一转身就没影了,我绕着操场逛了半圈打量这学校,我爸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小超市出来,买了一瓶绿茶拎着,我见他不喝,伸手想拿,我爸一拦,说去去去,想喝自个儿买。我就知道他保准是给我妈带的。不过我心情也好,见着我爸妈,呃,另一个时代的我爸妈感情这么好,看来他们肯定是修成正果了的那类校园初恋,青梅竹马,从校服到婚纱。
最后一堂课上自习,我才知道在这里我妈是语文课代表,她抱一沓本子上讲台坐着,帮老师批改古文听写,还要先拿教鞭点点我们,说,都不许交头接耳啊。只有我爸搭理她,叫她宇文老师。同学们忙着写家庭作业,我魂不守舍地趴在桌上发呆,距离我误闯我爸妈的高中时代已经过去半天了,我还是没明白我是怎么来的,又该怎么回去,这里的松明到底是不是我,或者说,我是谁?我是谁!我竟然都想到这儿了,太可怕了,突然一颗纸团砸到我脑门上,我捡起来,我妈直挺挺地抬着头看我,有点慌乱地狂眨眼睛,我爸在后面踹我凳子,我可以顺手打开看下宇文老师和松天硕搁这儿光明正大地传什么纸条呢,但这并不重要,我把纸团塞到我爸手里,心想我爸真是昨天才想明白其实他喜欢我妈?这是个人早发现了吧。我借口说上洗手间,又走到走廊里茫然地四下张望,这已经是最后一堂课了,马上放学了,我该去哪儿?此刻我只想回到我妈的自行车后座上,抱着他,我再也不嫌弃我妈每件衣服上都有洗不掉的烟味儿了,也不说他老打扮得像楼下棋牌室里那个爱用录音机听爵士的大爷了,我妈是全世界、全宇宙最好的我妈,回去以后我一定拉着他站在刘旸老师面前大方介绍,就是宇文秋实把我养大的,我叫他一声妈怎么了,我妈都没介意你们一个个的有什么发言权。
宇文秋实走到我身后喊我,松明。我回过身来,她和我肩并肩站着,我俩都望着远处走廊门外的日光,我妈说,松天硕跟我说你今天特奇怪,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可以跟我说,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包括松天硕。我思索着,在流逝的一秒一分里寻找值得问出口的问题,比如,我问她,你和松天硕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妈说,小学呀,你不是知道嘛,但我俩初中不在一块儿,高中巧了,又考一起来了。没错,我爸妈是小学同学,在我过去成长的那些年里,我不止一次偷偷把我妈藏在书柜底层的小学同学录翻出来看,因为那里夹着我们家唯一一张我爸的照片,二十年过去了,照片早已经褪色、泛黄,我爸在镜头前笑着,系着红领巾,还是小孩儿模样,跟我小时候很像,这一点是对的。我继续问,你有没有幻想过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我妈低下头沉默不言,我差点没忍住问你会和松天硕一直在一块儿吗?会结婚、有一个儿子,六分像松天硕,三分像宇文秋实吗,你们会给孩子取名就叫小明吗?虽然是特普通一名儿,但和松字放一块儿念就很好听,朗朗上口,好写好记。我妈轻轻说,我不知道,我得先回去了,等会儿张老师来放学,你醒醒神也赶紧回来吧。我想我大概明白了。这是以另一种方式生活着的我爸我妈,在高中又重逢,其实小学就对宇文秋实留下了一点儿特别的朦胧印象,在昨天松天硕才发现自己喜欢着她。
我往教室走去,一抬头,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我的桌子上,是雷淞然。雷淞然把手中的绿茶瓶子抛起来又接住,对我说,你终于发现了,其实你只是来到了另一重宇宙。我很想说我要是六岁,兴许就接受了,但我今年十六了,我……可我并不感到很惊讶,我接受了。但我还是要问他,你到底是不是雷淞然?他说,我只是以每个宇宙里的雷淞然的形式存在着,其实我是多重宇宙的维序员之一,你可以叫我UniversalRay。我说,那我呢?雷淞然说,很抱歉的是,因为我们工作人员以此时此刻为横坐标x轴向后平移十年,十年前的一次操作失误,让原本属于这个宇宙的你错误地穿梭到了另一个y坐标上,所以我不得不借用雷淞然的意识在你身边观察你这十年来的生活。我开始掰手指头算,雷淞然说,你好好回忆一下,是不是发现你根本没有六岁以前的记忆?是,我早就发现了,我原以为是我六岁以前大脑发育过于迟缓,没来得及储存下什么,我也问过我妈,他当时以我不记得了五个大字把我打发了,原来是这样,我是六岁的时候才突然降临的。
雷淞然说,如果不是刘旸发现了你存在于这个宇宙的bug,你应该是不会再次跳跃到其他宇宙的,可惜,你把作文本夹在英语作业里了。我问他,那现在呢?我要怎么办?我是不是从此就没法儿回家了,只能在时空的间隙里游荡?!雷淞然把绿茶放下,那不至于,我们的多重宇宙系统经过这么久的维系、修复、开发,已经很完备了,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回到你待了十年的那个宇宙里,回到你妈宇文秋实身边。不过,你想再看看现在这个宇宙里的你爸妈吗?毕竟你本属于这里。
我被他的话吸引住了,站在原地,没有说想,也没有拒绝,雷淞然于是自作主张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看起来像个蓝牙耳机,轻轻一按,我们身处的教室就在顷刻之间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我爸我妈的人生在我这个旁观者的眼前走马灯一般地放映起来。我爸我妈十六岁就对彼此有好感,上课时俩人偷偷传递的东西从圆珠笔到抄在便签上的小诗,从干脆面到我爸折的粉卡纸纸花,直到高中毕业才在一起,俩人读大学一个在西城,一个在海淀,大学毕业以后我爸妈就结婚了,比同龄人早了一大截,婚礼上张老师说天硕宇文啊,其实老师早就看出来你俩早恋了。我爸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凑在张老师身边说,不是老师,其实宇文小学就喜欢我了,我妈急忙扑到他肩上说松天硕你瞎说什么呢!我妈毕业之后成了记者,三天两头搁外面跑新闻,我爸起先在外企上班,后来又跳槽到国企养老,没事儿就爱在家养花逗鸟,后来我爸妈有了一个儿子,取名叫松明,家里一直只有一辆车,我爸日复一日坚持早出门四十分钟把我妈送到新闻社再绕路去他单位,油价涨得厉害,我爸自个儿出门溜达从来只乘公交地铁,车倒是我妈开得多。再后来我妈身体不好,生了场病,就没再去社里头上班,我妈爱下厨,虽然厨艺不精,松明宁愿留学校里吃食堂,家里还是老囤我爸妈爱吃的小零食,松明也跟着偷偷往书包里藏鸡汁味儿的干脆面,张老师儿子也是个英文教师,跟他爸一样爱一年四季穿西服衬衫,好巧不巧成了松明高中班主任。
还没放到松明高考,雷淞然就把这个宇宙的投影关了,我问他,这下我爸妈上高中的时候就见过我,那之后我呢?我和他们儿子还是一个人不?雷淞然解释,你刚刚所在的这个宇宙是因为你的意外跳跃而产生的,和我放给你看的并不是同一个,每个人每一次所做的选择都会产生两个或多个不同的宇宙,只是它们有些很相似,有些则相差甚远。我还在捋清其中的逻辑,雷淞然已经又点开了下一个,这人诚是玩上瘾了。
04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我转过身,自己已经又站在了一个陌生的天台上,我知道这一切都在UniversalRay的掌控范围内,我只是看客,并不真正介入我爸妈的任何一种生活,我觉得这样很好,在这里,我妈穿一印着香蕉图案的衬衣,蓝白色校裤,膝盖上不知怎么被他磨白了,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我妈,我待了十年的那个宇宙里的我妈也不怎么爱倒腾发型,有一回他朋友喝多了来我们家就近借宿,客人睡床,我俩挤客厅打地铺,第二天客人起来洗漱要梳子,找半天没找见,我快把我们家翻通了才发现那把玉柄梳子被我妈放在阳台花盆里了,我至今也没想通我妈是怎么做到的。天台宇宙的宇文戴着墨镜,趴在栏杆上看远处金粉色的夕阳,和他穿同一套校服的松天硕从楼梯上跑过来,把掉在地上的地球仪捡起来,我爸的发型也颇不羁,往一侧斜梳着,烫过的发丝纹理如波浪般耸堆着,我爸说,培元讲堂周尚意教授的直播课,听不?我妈沉思了十秒钟才说,我看那干嘛。我爸犯委屈了,上次我都陪你买那买一赠一的导数解题精髓要义了。我妈回忆了一下,答应着,行呗,我也听听你那地理课。说着就往天台边缘走,我爸吓得赶紧从身后把我妈抱回来,你度数又涨啦?我妈低着头揉眼睛,我爸弯腰凑过去看,怎么了,我给瞧瞧。我妈说,不是,我刚发呆呢,还以为咱这儿是一楼呢。
我很欣慰,天台宇宙里我爸妈感情也好,这我就放心了,正想着,眼前的场景突然变成了第二食堂,我妈穿着灰卫衣牛仔裤,头发剪得很干净,和我们家我妈大学时期的照片有点像,我爸则穿一绿的,系着绿发带,黑短裤,很青春,像个体育生。我妈坐在食堂门口的长椅上,手里捏着一张卡片,目光落在很远之外的青天上,似有似无地笑着,我爸在旁边把玩手里的篮球,和他说,李滑,要不你就借这个机会跟她表白了呗?我早调查过了,他们西语班的每周三上午下课是十一点四十,这不刚好。我爸低头看手腕,空的,他笑笑说,巧了没戴。
我叫停,雷淞然一按暂停,一切消失了,我迟疑着问,食堂宇宙里我妈怎么改叫李滑了?雷淞然说,是啊,不是每个宇宙的同位体都有相同的名字的,甚至不是每个宇宙里你爸妈都是人类的。我大惊,那他们是什么?雷淞然又帮我跳到下一个宇宙,我爸我妈靠在一块由像素堆叠而成的假山上,四周是绿得刺眼的草坪,远处还有座雪山,虽然是假山,但它也正在融化。我爸我妈是这个世界的小小npc,顶着犄角头盔,黑白的骷髅衣服,初级装备也能一碰就折的脆盾和短剑,靠在一起,精疲力竭地等待着远处那座雪山的崩塌。很多小怪在这个世界跳来跳去,大喊着什么boss被消灭了,游戏要停服维护啦,快趁这个机会逃出去啊。无数的雪山碎片像光点汇聚而成的白色河流,从远处缓缓袭来,淹没的人就变成同样的粒子,汇入其中。
我冲我爸我妈喊,快跑啊,坐那儿干什么?雷淞然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没用的,他们快要死了。我说他们快死了你就干看着?雷淞然很淡定,是啊,我不能影响任何宇宙的正常运转,我得有职业操守。是,我想起小学五年级那年我和雷淞然在什刹海看人钓鱼,一不小心翻进了水里,我明明都看到雷淞然跳下来,游到我身边了,但他刚托住我的胳肢窝又松开了手,转身而去,我在冰凉的水里扑腾半天,还是靠俩冬泳经过的大爷把我救了上去。他不能影响,我来,我冲进怪群中,站在我爸妈身前,帮他们抵挡这阵虚拟的电子风暴,浩大的光瀑朝我迎面冲击过来,但不能伤害我丝毫,刹那一道白光,我转过头躲避,我爸我妈已经消失不见了,留下两块不规则的碎片,白的,像残骨,静静躺在原地,宛如火炉的烟灰粉末中不曾被灼烧过的锡心。游戏宇宙结束了,雷淞然说,你爸妈已经做了所有他们能做的事。
我看得累了,想就地倒下,顺势躺去,正好栽在雷淞然怀里,UniversalRay一只手揽着我,另一只手频繁按动他的蓝牙耳机,无数个宇宙在我眼前接连飞速闪现,我看见络腮胡宇宙里的我爸妈,球形人宇宙里的我爸妈,南极宇宙里的我爸妈分别是帽带企鹅和暗黑斑纹海豚,土星宇宙里的我爸妈渺小如两粒尘埃,迪拜宇宙里的我爸妈是世界顶级富豪和全球通货膨胀的幕后推手,女性宇宙里的我爸妈是短卷发红唇摇滚歌手和穿墨绿色裙子戴竹节玉石耳环的现代诗人,乐高宇宙里的我爸妈是中国古典名著系列里的机甲悟空和大观园潇湘馆的阔叶芭蕉,还有一个宇宙只要恋爱了的人类就会变身成披萨,在那里,我爸是葡式菲力牛肉披萨,我妈是意大利人最讨厌的奶油菠萝的,看来他们已经恋爱了。雷淞然问我,好玩吗?我如实作答,起先好玩,现在有点累了。他笑笑,那送你回家吧。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正躺在卧室的床上,赭石色的窗帘在暗淡的夜色中沉甸甸地静默着,我仔细辨认房间里的书柜、书桌,柜上我妈的相册、相框、辞典、眼镜盒、烟盒、南极仙翁、彩色玻璃摆件,对,没错,我妈推开门进来,愣了一下说,醒了怎么不叫我。我不禁问,这儿是咱家吧,应该不是六院单人病房为了安抚患者情绪给特制的一比一还原卧室吧?我妈说,你瞎说什么呢。我又问,这儿应该不是天堂吧?我妈笑了,你要当成天堂也行。我妈拉开椅子坐下,坐在夜色中,我只看得到他一个朦胧的轮廓,我恍然想起不久前在雷淞然面前,我问他,如果说只要有人发现了我存在于这个宇宙中的bug我就得被迫暂时离开的话,那我妈不是早发现了吗?雷淞然摇摇头说,宇文从不觉得你的突然降临是个bug。
我轻轻喊他一声,妈。宇文说,怎么了?我说,你是怎么跟刘旸老师解释的?我妈想点烟,手指摸到桌上的打火机又停下了,我就是跟他解释说这个世界总得给单亲家庭更多一点包容,和理解。他补充一句,其实你们班主任人还挺好的,也没多问。我又想起雷淞然告诉我不是每个宇宙里我爸妈都在一块儿的,那么这个宇宙里的我爸呢?是时候了,我得问出口了,我说,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我爸,松天硕呢?我妈还是把烟给点上了,他深夜里闲着的时候不是喝点酒就是抽点烟,他走到窗前,把窗户拉开一条缝隙,冷风瞬间灌进充盈着的暖气温里,我妈说,哦,你说松天硕呀,我俩自打小学毕业以后就没再见过了。原来这个宇宙里的我爸妈根本形同陌生人。
我妈敏锐地察觉到我可能是想我爸了,过了两天突然跑过来跟我说他问到了我爸现在的工作单位,松天硕现在是一名话剧演员,年前有部戏马上要在人艺演出了,我立刻问,咱们能去看吗?我妈带着一点点笑看着我,说,行啊,买票有什么不能买的。我就这么轻易地被我妈又一次满足了。小时候我试探着问咱们能上新开的那家游乐场玩飞车吗,能上永定门大院喂鸽子吗,能上北海公园划船去吗,能和雷淞然上什刹海看人钓鱼吗,等等,我妈从来没有否决过我的任何提议,他每次都这样,像今天这样,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来,有时唇中含着纸烟管,在缭绕的烟雾里点点头,说行啊,去呗。
我妈买了两张二百八的票,临出门前看着我忽然打趣道,要不你还是戴个面具去吧,你长得太像他了,我怕吓着他。我急忙说,我就是想去看一眼我爸现在过得怎么样,不是要到他跟前说爸我是您儿子。我妈乐坏了,说是是是,我知道。一路上我们都有点沉默,其实我是感到有些失落的,有些怅然的,我想象过我爸我妈之间的无数种关系,是初恋,后来没谈成,谈了,后来分手了,一起住过,但我爸不能接受有我的存在,我爸被家里头逼着相亲了,或者俩人因为什么大吵一架,大打出手,两败俱伤,不欢而散,什么我都想过,唯独没想过我爸妈竟仿若一对陌生人,从大马路上擦肩而过都认不出彼此来。
05
礼拜五的晚上,观众却并不多,话剧的名字叫《最后一个看月亮的人》,我还以为又是什么先锋戏剧呢,以前我妈带我看过两次先锋戏,我不太能看明白,就记得有俩穿黑衣服的演员搁台上独白了好长一段,可能是我造诣不高品味不出什么来,但我妈也看不懂,后来我就决定十八岁之前不再观赏先锋艺术。好在不是的,故事通俗,表演流畅,台词清晰,虽然有点儿老套,讲的是主角南南自小立志成为武打明星,上嵩山少林寺拜师学功夫,师傅昼伏夜出,最爱品酒赏月,连带着南南也爱上望月发呆,终于跟师傅练就一身武艺,唯独一招轻功踏浪始终未曾学成。南南发现自己既做不了李小龙转世,也成为不了第二个成龙,灰心丧气,决心离去。南南在嵩山一待就是十二年,再回家,已无法习惯城市生活,看楼顶的月亮总觉不如嵩山。一年以后南南独自回到山寺,师傅却无影踪,夜里他登上山顶,曾与师傅月下对饮,过往回忆,恍在昨天,他起身温习曾经一招一式,山崖下忽然有个声音呼唤爱徒南南,他迈上山巅,当晚白月如盘,莹光透澈,南南张开双臂,从山巅跃入夜潮之间。
我爸饰演青年南南,少年南南由另一位演员扮演,所以他的戏份主要在后三分之一,台词也不多,印象最深的还是落幕前我爸从山崖上跳下的动作,好像没吊威亚,看着跟真轻功似的。全体谢幕的时候我问我妈,南南最后那招踏浪练成了吗?我妈说,这就是编剧的留白了,靠你想象,你觉得呢?我说,依我看,师傅已经去世了,最后那儿是南南的幻想,他以为师傅回来了,跳下去,也是沉没在大海里。我妈没说话,我说,呃是不是我想得太悲观了?我妈说,其实我跟你想的差不多。
演出结束,我们跟随观众往外走,在剧院大厅看这部话剧的参演演员照片,因为刚才离得有点远,不太能看清我爸的脸,照片上的我爸微微侧身,白色圆领T恤,头发烫卷了,在后脑勺梳一个小辫儿,额前还垂着几缕发丝,他望着镜头,却好像是透过镜头在望着我们,脸上是极其温吞的笑,下面印着他的名字,松天硕。这跟我确实像,我第一次仔仔细细地观察我爸成年后的面孔,我只有鼻子随我妈,眉、眼、唇,甚至下巴的线条都和我爸相近,但他却不认识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一个名叫松明的儿子。即便我的诞生是个错误。我看得太入神,都忘了我妈,一回身大厅里的人都走完了,我妈靠在门上,给我留下一个背影,他穿着灰棕色的棉外套,黑裤子,戴一条深绿千鸟格的长围巾,和一顶黑色皮质贝雷帽,微佝着腰,不知道在看何处。
我想起小时候我妈带我上玉渊潭滑冰,我俩面对面,他牵着我,一步一步慢慢向远处滑行,那时候老师刚布置了篇作文叫《我想成为_____》,我还不知道填什么,就问我妈,我妈说,诶你知道我小时候写过一类似的,也是老师让我们畅想未来,题目叫假如我是什么什么,我记得我那时候写的是假如我是一个无业游民。我夸张地张大嘴巴,啊,那你都写了什么呢?我妈说,那谁还记得,不过语文老师读我那篇文章的时候搁讲台上乐了半天。我突然有了灵感,说,妈我知道了,我想成为一只飞鸟,寒来暑往,春至北平,冬去南方。我妈说,行啊。我说,我还想成为一颗星星,在天穹之上,遥遥照耀,日出而息,日落而亮。我妈说,行啊。我说,但我最想成为的,就只是我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和你一直在一起。我想扑到我妈怀里,但他先在我面前蹲下了,伸出手来帮我捋顺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他的眼睛一亮一亮的,真宛若银河上一点,在昏暗的暮色中闪烁不停,宇文笑盈盈地说,行啊。
我决定离开这里。
我找到雷淞然,问他,你能不能送我回到正确的宇宙?就是那个,我妈是记者,喜欢下厨,爱吃烤肉味儿干脆面,我爸留一小胡子,爱当我妈司机的那个宇宙?雷淞然有点懵,为什么,你过得不挺好吗。我说,是,挺好的,但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雷淞然有点犯难,这恐怕不行啊,宇宙之间的跳跃是不可逆的。我质疑,不可逆?那你之前不就把我从那个宇宙给送回来了吗?雷淞然说,是,但你只在那儿待了一小会儿,还没有改变那个宇宙太多,可你都在这儿相安无事地生活了十年了,我已经没办法送你回去了。我有点崩溃,那十年前你怎么不赶紧把我送回去呢?雷淞然很无辜,十年前我们的技术还没到这一步呢。老天爷啊,我捧着脑袋痛苦地蹲下了,雷淞然看我这样,又一次询问道,你是真的想走?我说是,他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再跳跃一次,但跳跃是随机性的,所以不敢保证你会进入哪个全新的宇宙之中,而且,一个人只能在一个新宇宙里存在一次,第二次就不能长期待下去了,要么你从此就得不停地穿梭在不同宇宙之间,要么,你就会彻底消失,在第二个不属于你的宇宙里慢慢消失。我思考了一会儿,说,也行吧。在此之前,我需要和我妈道别。
快过年了,大街上的人、车愈来愈少,楼下棋牌室也关门了,门上贴一张纸,写着“年后再聚”,我再也没看见那个提着录音机放爵士乐的大爷。我坐在床上,我妈坐在书桌前做读书笔记,我妈很爱在读完一本书以后写点什么,随记、感想、摘抄、小诗,无论他读的是《现代主义的政治》还是《禅籍方俗词研究》还是《关于火锅的一切》。暖气很足,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衫,写字的时候右肩跟随着笔尖的游走一耸一耸的,我渐渐发现其实很多宇宙里的我妈都拥有着那么一点相似的习惯,矜持,感性,恋旧,爱沉思,不过也许是发呆,当然,还有一点是接纳。我有点不能想象十年前我妈刚大学毕业,突然一个六岁的陌生小孩降生,抓着他的学士服衣角喊他妈,他却始终不曾觉得这是个骗局或者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我妈就这么接纳了我,张开手臂让我抱住他,尽管我的确是他的小孩。但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如果我从没有来过,我妈现在会不会早已经结婚了?或者还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点烟,写稿子到凌晨两点,还是睡不着,穿了外套、戴上帽子出门溜达。或者在天涯海角,总之不再是我妈。我宁愿我从没来过,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从没载过一个小孩,他的人生不用跟松明紧紧绑在一起,更不会知道他的小学同学松天硕刚在人艺演出,大厅里观众都走完了的时候他靠在门上只给我留下一个灰色的背影。
我喊道,妈。我妈转过身来,坐得腰痛了,向后仰着靠在转椅的藤编椅背上,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我走过去,想抱他一下,但我妈坐着,我只好站在他面前,他不解地抓抓头发问,怎么了,这么晚还没睡,是不是我翻书吵着你了?我说,没有,妈。我妈察觉到我欲言又止,终于站起身来,我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背,我妈没说话,轻轻拍着我,似一种无言的安抚,这一刻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我的心里闷闷的,忽然有一句话莫名闯入我的脑海中,此刻,我不知道和谁共享了脑电波,并与对方合二为一,我说,好好照顾自己身体。
我妈顿了一下,半晌才说,我知道,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我闻到他衣服上传来那阵掺杂着淡淡烟味的洗衣液的清香,心里想,如果我爸在就好了,他也一定会像这样,并且比我更多,嘱咐他少喝点酒,少抽点烟,别熬太久夜,换张宽点的床,俩人凑合挤挤,老睡地上对脊椎不好。我也很想和他说其实我去过其他宇宙了,每个宇宙都很有意思,但我还是喜欢你和我爸是初恋的那个宇宙,可能因为我本就属于那儿吧。在那里,婚礼上,我爸念了一首古诗,他说送给亲爱的宇文,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我妈很害怕经历煽情的场景,比如如果有一群人一起给他唱生日快乐歌,我妈就受不了了,他必须要逃,不是因为他不喜欢这样的场面,而是他害怕自己太容易受到触动,却说不出口什么,只能仓皇拱手道谢谢,谢谢。所以在婚礼上,我爸的诗还没念完,我妈就掉眼泪了,我爸一看,急忙诗也不再念下去了,伸手把宇文抱在怀里,灯光里,他脸上好像也有隐约的泪迹。
尾声
“我叫松明,我爸是松天硕,我妈是宇文秋实。写到这里,我才发现其实我对我妈也并不那么了解,我看到的总是他的一小块碎片,拼拼凑凑,应该还是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宇文来,可能因为我看到的一直是作为我妈的那个宇文秋实吧。有时我也会想如果他在另一个世界,会是怎样的人呢?但无论他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认不认识我,我都一样爱着他,这是从我俩的血缘里滋长而生的羁绊。”
UniversalRay按下蓝牙耳机,我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站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过好像也不太陌生,我知道,这里是黑匣子。有人往我手里放了一只纸箱,说,这是上一组的,你等下给它拿到道具室去。说完她就走了,我初来乍到,搞不清楚道具室在哪儿,只好往前排走了一点儿,坐在空无一人的观众席间。舞台上,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弯着腰捡拾地上的什么东西,那人穿了一件黑长袍,快与背景融合,抬起头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是刘旸老师。有人披着一件短袖外套走了上来,忽然又有人跑上台,穿了一条橙黄色的棉质长裙,塑料拖鞋,但没戴假发,脖颈上的珍珠项链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说,这件上台效果还行吧?松天硕一边拧手中的矿泉水瓶盖一边看着他,笑着说这件好,就是你别老撩你那裙摆。宇文轻轻地呀了一声,松开手去,裙子自然而然地垂下去了,落在膝盖上,他伸腿去踢松天硕的脚踝,刘旸忍不住背过手去喊了一声,二位,能来帮我捡点儿干脆面渣吗?搁这站半天了我都。他俩急忙跑过来,松天硕又问,等会儿怎么走?跟我一起先吃晚饭去?宇文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望着空荡荡的观众席想了想,说,行啊。
end.
街坊四邻(丹凤超洋篇②)
OOC预警,第一人称预警
宠物店老板洋X宠物区博主娇
《街坊四邻》(丹凤超洋篇②)
全系列第六章
《隔着银河的距离,我们拥抱》
知乎上有个提问:“跟抑郁症患者恋爱是什么感受?”,其中有个高赞回答大致内容是说就像捡到了一条流浪的小狗狗。
作为一个真的在跟抑郁症患者恋爱且捡过很多条狗的人,虽然我也懂他们这是在秀恩爱,是一种修饰性且充满爱意的表达,但我必须得说,至少对我而言,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首先抑郁症患者是人。
人与狗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人他一般不咬人,而狗,尤其是流浪狗咬人,它快准狠,我开宠物店这么多年,认识了那么...
OOC预警,第一人称预警
宠物店老板洋X宠物区博主娇
《街坊四邻》(丹凤超洋篇②)
全系列第六章
《隔着银河的距离,我们拥抱》
知乎上有个提问:“跟抑郁症患者恋爱是什么感受?”,其中有个高赞回答大致内容是说就像捡到了一条流浪的小狗狗。
作为一个真的在跟抑郁症患者恋爱且捡过很多条狗的人,虽然我也懂他们这是在秀恩爱,是一种修饰性且充满爱意的表达,但我必须得说,至少对我而言,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首先抑郁症患者是人。
人与狗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人他一般不咬人,而狗,尤其是流浪狗咬人,它快准狠,我开宠物店这么多年,认识了那么多兽医,光是好心喂养流浪狗却被反咬一口的这一类例子我就可以说上三天三夜。
这其中还有我自己的血教训,我儿子牛奶,一条曾被抛弃过的小博美犬,在被捡回来的第一天,就直接给了我一口,并且直到今天,不管我怎么教,这倒霉玩意也还是喜欢拿我的手指当饼干咬,与一开始的区别最多也就是它不会再给我咬出血了。
其次抑郁症患者是人。
人与狗还有个区别就在于狗不听话就得打,但人呢?我不可能在跟我爱人吵架的时候,气上头“啪”地一下就像打我儿子一样给他一耳光吧?那我要这能干出这事来,我觉得我就不是人啊。
再说了,虽然我爱人顶着张可爱的娃娃脸,但他依旧还是个一米八的大老爷们儿,曾经还把自己一渣男前任直接给揍进过医院去,我想谁要敢给他一耳光,那肯定就离被揍成狗样不远了。
最后抑郁症患者是人。
是人就需要尊重,需要尊重他有时说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的选择,需要尊重他在状态稳定时的正常情绪波动,需要尊重他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独立个体的尊严。
“抑郁症是一款单机游戏,期间你可以查攻略,可以找人来教你,但最后想要通关,还是只能靠自己。”这句我爱人高度赞同的话来自我们身边另一位“资深”患者。
而自我认识我爱人的第一天起,他就在为通关不断努力着。
每当我回忆起那一天时,我都会在心里说一句;“好险好险。”,因为那一场名为意外的邂逅,其实是早就安排好了的相亲,而我原先还险些拒绝。
我和赵珂是早就认识的,毕竟他家那个猫喜欢走哪躺哪,我第一次见它,那肚子上的毛就卷得跟被烫过了一样,所以它隔一个月可能就得来洗一次,而这事用他的话来说叫“我喜欢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而用我店店员的话就是"懒。”
但懒才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真正动力,至少它是支撑我店发展的主要动力,所以当这个动力找上我,说打算介绍个人来陪我吃爱情的苦时,我是真没法直接拒绝。
我只能委婉一点地表示自己是个直男,而他答实践出真知,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再说他对象原先也是直男。
然后我回忆了一下他对象的形象就觉得言之有理,但还是决定推辞一番,就说自己现在处于事业上升期,不考虑个人问题,而他答你放心,我朋友能让你事业爱情两手抓,甚至只要他乐意,他包养你都不成问题。
当时我听完就很不舒服,就跟他说你以为我在跟你谈钱的问题吗?那感情是最不能谈钱的事,再说我一个大老爷们的要别人养?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来了一句:“那行吧,我懂了,那徐洋你看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感情积累也差不多了,以后我就不跟你谈钱了,来,先帮我把会员卡退了吧。”
再然后……就像每次都被我妈训到不敢吱声的我爸说的“大丈夫能屈能伸”,也像粘了我烤冷面酱的政治课本上写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时经济基础还没打好的我面对这样的要挟,面对这样一个以前实在是给的太多了的人能说啥呢?我只能说:
“你把他资料发过来,我先做做准备。”
提起这个资料,我爱人在搞清这一切后也问过我,是不是就在这个看资料的过程中对他动心的?我当时想了想,就反问了回去,我说:“超,你这辈子在注册任何一个APP之前有认真看过那个用户须知哪怕一眼吗?”
他当时就沉默了,一如当年我看到赵珂他对象发过来的都他妈快一个G的资料时。
我都没看,但我还是大受震撼。
我那会都在想这人不是才二十多岁吗?怎么生活经历就这么丰富呢?直到我后来得知了我爱人是个视频博主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再说回我真心动了的那次吧,实话实话,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其实满脑子都是强扭的瓜不甜,即使他看着很甜,这瓜也不甜,以至于后面两天回他消息其实也是有点爱答不理的态度。
而这种态度的转变是在我俩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我那个时候其实本打算就着这个机会跟他说清,结果那一天我出师不利,也许是真的成了精,猜到了我想干什么,我儿子当天那个状态就仿佛马上要地震了一样,对着我是又骂又咬。我被它闹得实在没办法,又怕给它放家里扰民,又想着它在可能就没那么尴尬,就把它带了过去。
但就在这期间,我其实已经被它折腾得迟了到,所以我只能是在说清来龙去脉后,跟人道了歉,我本以为他至少会调侃两句,甚至埋怨一下,毕竟等了肯定也有快半个小时,这很正常,但他却只说了句:“没关系啊,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我那一刻就理解了赵珂为什么能那么自信地跟我打包票说:“没有人会不喜欢他。”,以及我前女友为什么会说有时候我太直,毕竟以前她约会迟到,跟我说自己是在化妆嘛,有什么办法啦的时候,我都只会说:“你可以不化。”
而后我和他越接触,我就越觉得这强扭的瓜它好甜好香啊。
我那个时候都在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压根就没有任何缺点不说,连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用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日不落。
他真的太像个小太阳了,以至于我每次想送他花的时候,都只能想到向日葵。
他会每天都给我发语音说早上好!然后问我有没有吃早饭,昨天做梦又有没有梦见他;会在听我聊起自己曾经的感情经历时很认真地听完,等我发泄完情绪后说,可以不可以先不讲这些,你往后留一留,我现在还没有可以陪你吐槽她的正式身份;会在我俩第一次讨论某些事发生观点分歧时突然来一句:“这能算我们第一次吵架吗?我要记一下日期。”
而且虽然我偶尔也会烦这一点,毕竟他的光不仅能照到我,但是面对一个一见人就笑,能记住周围所有人的生日,提前准备好礼物和祝福,甚至走在路上看到趴大人肩上很无聊的小朋友都要做鬼脸逗他开心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不过当我沉浸在这种恋爱的快乐中之时,也还有一个小勾子一直在勾着我的心,那就是赵珂原先的一句话,他说:“超现在其实……他以后会自己跟你讲,然后你要跟我保证,如果你真的要跟他在一起,那一定要是你考虑清楚的结果,如果你到时候不能接受,就先来跟我讲清,后面很多事,你也要先来问我。”
我当时其实是没太在意的,只觉得他俩是关系好,赵珂是在护犊子,可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我越跟我爱人接触,就越能觉出这话的不对劲。
他现在其实什么呢?为什么拒绝还一定要绕个弯呢?又为什么我如果跟他在一起了,什么事都还得先去问他朋友呢?
直到这些答案揭晓的那一天,我的心才算是落地了。
我那会的心情其实很复杂,心疼占主要,但还有很多的困惑,甚至还有一点安心,毕竟在他说抑郁症之前,我脑子里的画面都是他得癌做化疗,我带着花和牛奶去病房看他,鼓励他要坚强。
所以哪怕都是病,都会对当事人的身心健康造成损害,但两相比较之下,我还是……
我爱人后来知道我这个猜测足足笑了快有两分钟,还问我是不是狗血电视剧看多了?
是的,很多,全是我那个人很好,谈起恋爱真他妈不是个人的前女友以培养共同话题为由给逼的,但最后我看了她要我看的每一部,她却连我看的球赛基本规则都不知道,而这事也就像后来明明是我俩约好了一起开家宠物店,结果她在准备阶段就跑了,说连家星巴克都没有的这地太破,什么都要自己做的这活太累,她受不了。
我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她喜欢星巴克,我爱过她。
而我和我爱人决定在一起的那个晚上的具体经过其实也挺像电视剧的,他当时唱到一半突然就哭了,或者说他终于哭出声了,我在那个时候也才意识到,他不是没有负面情绪,他只是会把它们都藏起来。
当天晚上我们牵着手回去的路上,他跟我说,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小丑,站在人前的时候就必须逼着自己开心,因为没人会想看到一个在哭的小丑。
我那会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他的手又抓紧了一点,告诉他至少我不是,至少你哭的时候我会抓紧你的手。
喜欢这个事,在我这包括责任。
再然后他走着走着,又跟我说他今天想跟我回去,我那一刻脑子里其实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我儿子知道了能乐疯,不过它爸我也是。
跟一个抑郁症患者在一起需要做什么呢?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毕竟医生只能告诉我他要吃什么药,怎么吃,什么东西不能碰,什么时候要带他来看看,毕竟市面上那么多心有关理学的书,分析梦的,分析微表情的,分析变态的什么都有,但却没有一本能告诉我,作为一个抑郁症的家属我能做些什么?我只能是在参考了前辈的建议后,摸着石子过河。
首先就是关于他老睡不着觉这个事,我当时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在问过医生后,我打算让他动起来,生命嘛,就在于运动,困意嘛,就在于疲惫。
但也并非是让他去健身房,因为高强度的锻炼他那会也接受不了,我是在充分结合了自己职业优势后给他量身定做了一款锻炼计划,那就是遛狗。
遛狗,一项能够增进人与狗的感情,在帮助狗狗愉悦心情的同时,还能帮人锻炼身体的好运动,而如果遛的是一些大型犬,或性格比较独特的犬种,那遛半小时的运动量甚至赶得上在健身房里的一小时。
所以那段时间寄养在我们店的所有狗全是我爱人一个人在遛,其中最要感谢的是一只叫塞班的比格犬。
我爱人每次遛完它都是一副四肢僵劲,不能动的样子瘫倒在我们店的沙发上,久久不能回神,更别提起来。
而据他表示,那也是他为数不多的能跟自己达成共识的时候,在遛狗的那段美好时光里,他脑子的易立竞不会骂他,只会骂那条狗,并且他只要一想到那条狗的主人不是他,他就开心。
汪汪队立大功。
其次关于他不大会拒绝别人,有时候也老被人当做情绪垃圾桶,不管熟还不是不熟,都要被迫承担别人情绪压力这事,我给他想的办法是,把锅甩给我。
不想去的聚会,啊,我男友不让,不怎么喜欢的人来找他,不好意思,我没空,我男友找我,不想听的话,不想聊的话题,对不起,我没仔细听,我想我男友去了,要不我跟你讲讲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吧?
成效斐然,仅用了半个月,赵珂就拿着刀杀到了我家门前,问我是不是在pua他朋友?
然后在听完了我们的解释,发现了我连让我爱人不要老抱着儿子一起睡,那他妈的是个双人床这事都做不了主的时候,他就对我进行了肯定,而与我同病相怜的他对象则用眼神表示了对我的同情和理解。
所以二人世界没过够的话就千万不要急着要孩子,狗也是,猫也是。
这就是我在面对小时候跟我爱人住一个院,现在跟我们住了一个小区的朋友黄唯铭打算养个宠物来问我有什么建议时,我能给出的最真诚的建议。
最后关于就像那首《你不是真正的快乐》里唱的“我站在你左侧 却像隔着银河”一样,我爱人和我之间在最开始是会出现难以忽视的距离感。
毕竟不管我多努力,都无法体会到他的精神在承受多大的压力,毕竟他的很多感受他没有办法跟我分享,毕竟抑郁症是一款单机“游戏”。
但每当他稍微好点,终于又打过了一关,愿意把房间的门打开跟我见面时,我都会在征得他同意后,隔着银河的距离,给他一个拥抱。
tbc.
江湖再见(四十七)
不正经的古风背景(朝廷+武林),OOC预警
含宇宙鸿荒,旸智甘露,北方有嘉任,丹凤超洋,理珂生(多线并行,真的建议不要跳章,遇到不嗑的CP剧情再跳)
第四十七回
《梅花痕上一印为定,观音堂前再拜有愧》
“妈呀,咋又打成这样?”马哲走进苏文浩房间,看了看半躺在软榻上的徐洋后,又看了看还坐在床上被张旸往腰上缠纱布的苏文浩“你们这到底是有缘还有冤呐?”
苏文浩和徐洋一对视后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以前,徐洋爬上屋顶,拍了拍手上的灰后看着付思超笑了一下。
“怎么?不去打牌?”付思超说着斜眼瞄了他一下。
“不打,打牌有什么意思”...
不正经的古风背景(朝廷+武林),OOC预警
含宇宙鸿荒,旸智甘露,北方有嘉任,丹凤超洋,理珂生(多线并行,真的建议不要跳章,遇到不嗑的CP剧情再跳)
第四十七回
《梅花痕上一印为定,观音堂前再拜有愧》
“妈呀,咋又打成这样?”马哲走进苏文浩房间,看了看半躺在软榻上的徐洋后,又看了看还坐在床上被张旸往腰上缠纱布的苏文浩“你们这到底是有缘还有冤呐?”
苏文浩和徐洋一对视后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以前,徐洋爬上屋顶,拍了拍手上的灰后看着付思超笑了一下。
“怎么?不去打牌?”付思超说着斜眼瞄了他一下。
“不打,打牌有什么意思”徐洋说着往他那挪了几下。
“打牌没意思,那什么有意思啊?”付思超笑着转头打量着他。
徐洋笑了一下“嗯。。。这个啊”凑过去贴着他的耳边说了一句“你啊”徐洋说着就直接亲了他一下。
付思超瞬间瞪大了眼睛,反手掐住徐洋脖子就把他往后一按。
“我。。。”付思超看着被他推下屋顶的趴在地上的徐洋,皱着眉咬着下唇有些手足无措地攥紧了拳头,眨了眨眼。
啊这。。。
“砰”地一声。
付思超转头看向同样趴在地上扶着腰的苏文浩后,又看了看扒着围栏表情跟他一样复杂的赵珂,一咽口水。
啊这。。。
听见响动李奕谆放下牌,走了出来看了看趴地上的两个人。
“额滴神呀”他说完和其他人一对眼神。
田鸿杰房间内,身为房主的他喝了口茶后,清了清嗓子“来,小李,记一下,本次会议主讲人:熊鸿杰,补充说明:任胤蓬,记录官:李润祺,特邀嘉宾:李奕谆,主要问题人物:赵珂,付思超,然后。。。”
“不是,你说的很像我俩犯了什么罪诶”赵珂出声打断了他们。
李润祺一伸手“你先不要说话,我在记”他说着又对田鸿杰一抬下巴“小熊,你继续,会议主题”
“嗯。。。主题”田鸿杰挠了挠下巴后一敲纸“主题你就写:如何让苏文浩和徐洋得寸进尺吧”
李润祺颇为肯定地抬眼对他点点头“不错”
“不是,你这个主题也。。。”
田鸿杰转头看向赵珂“你到底想不想解决问题?”
赵珂抿了下嘴,把话咽了回去。
“各位,我对你们怎么取,怎么写都无所谓,我现在就需要一个解决办法,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付思超皱着眉看着他们“再这样下去,我很担心徐洋的身心健康啊”他说着语气都哽咽了起来。
赵珂轻轻拍了拍他。
“不过,话说回来,我首先就有个问题想问你俩,到底是为什么呢?”田鸿杰敲了敲桌子“你俩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啊,为什么非要打他们呢?这暴力是不对的”
“我们没有不愿意,哎呀,你不练武你不知道,我俩这是条件反射”付思超说着手指在自己和赵珂中间一转。
“那蓬蓬也练武啊,他怎么不这样?”
“那是因为。。。”
“你这样跟他很难讲清”赵珂打断付思超,看向田鸿杰“来,这样,小熊,你看啊”他对着付思超的脸就是一个手刀,付思超瞬间按着他的手,把他胳膊一拽,再就把他桌上往下一按,他再一动示意付思超收回手后,他起身又走向还没反应过来的任胤蓬,又是一个手刀,任胤蓬迅速伸手一挡。
“你现在明白了吗?”赵珂收回手,对着田鸿杰有些疲惫地笑了一下。
“兄弟,你他娘的就是命好”徐洋看着不仅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敢发问“那蓬蓬咋不这样?他武功也比我高,但我俩可好了呀”的张嘉元,咳嗽了两声“你就是命好,你家那个,他的武功是以守为主,守,就是哪怕是你吓到他,他只会一挡,挡完你再破就可以了,而我俩呢?”他说着看向苏文浩“付思超,赵珂,一个千机伞,一个蛇鞭,他俩那就没有守这个字,他们遇到攻击,那下意识的,就是以攻为守”
苏文浩点点头“而且根本就不会给你任何思考和反击的机会,你懂了吗?”
“懂了,那你俩这是挺惨呐”
徐洋对着他假笑了一下“这还用你说吗?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我今天只是亲了他一下而已,就直接被推下屋顶”
“你还能亲啊?”苏文浩瞪大了眼睛“兄弟,我好羡慕你啊,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只是摸了赵珂手一下,他就一脚把我踹出来了,还有上回也是,我只是碰了他肩膀一下,就被按到地上,我手当场就脱臼了啊”
“我也只是今天这一回好吗?我以前还不是只是拉了他手一下,刀就从我脖子边划了过去”
“等一下,我现在也有个问题想问你们啊,上回张嘉元那次,我就想问”胡宇桐举了个手“你们又没有成亲,那为啥要亲别人呢?”
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把目光投向胡宇桐。
“你们为啥要这么看我?”胡宇桐皱起眉扫了扫周围的人“我说错了?”
徐洋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以前还觉得是小熊稍微有点作了,我现在觉得他好难啊,这怎么比我还难啊?”
胡宇桐看着他一歪头。
啥?
“所以,你们这要咋办?不能一直挨打吧?”马哲也回过神来,进入正题。
“挨打是它都是其次”徐洋一摆手“重要的是再这样下去,我很怕新婚之夜一过,他就要守寡”
“你还能坚持到你俩成亲,不错了,我怕我再跟他谈一个月,他就要养个植物人了”苏文浩叹了一口气,看向张旸“师兄,我俩今天主要是想问问你,你当年和小智哥是莫样解决这个事的?”
张旸拿着茶的手一顿“嗯。。。首先啊”他说着把茶一放“智哥他就没他俩这么。。。他是攻守兼备型的嘛,其次,我俩一起长大,彼此已经熟悉到了一定程度,至少我摸他手不会被打,最后。。。”
“所以,你俩就不能控制一下,压抑一下吗?”田鸿杰一摊手。
“条件反射怎么控制?我俩这么练了十二年啊,而且你非要说,我可能放松一点的状态下稍微好点,但我一紧张,警惕性就往上翻倍啊”
“紧张?你现在紧张什么?”田鸿杰又眯起眼睛看向赵珂。
“我不知道啊,我现在只要是跟他单独相处我就紧张”
“诶,我也是,大家在一起还好,只要是单独相处我就特别紧张”付思超一指他“那个心跳的呀”
“我的老天爷啊”李润祺感叹了一句“那你俩这还真是打是亲骂是爱,爱到不行上脚踹啊”
赵珂和付思超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田鸿杰叹了一口气,看向李奕谆“智哥,您是这里唯一对这种事有点经验,你和柚子哥是怎么解决这事的?你的武功难道也是守?”
李奕谆喝着茶摇了摇头“不是,至于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也很简单”他把茶一放“你俩主动就行了”他说着扫了一眼赵珂和付思超。
其他三人一愣。
我们好像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事呢。
“对啊,很简单,你俩主动就行了”
赵珂和付思超则一对眼神。
啊这。。。
“不可能”苏文浩十分笃定地下了结论“根本不可能,你让赵珂主动,不如直接让我去死,不过付思超说不定还有点可能”
“你想多了”徐洋一指他“就像你家赵珂说的,他只会耍嘴皮子功夫,至于行动上,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俩能到今天纯靠我不要脸”他说着一拍胸口,又咳嗽了一声。
苏文浩看着他那样,叹了一口气。
真是他娘的难兄难弟。
“要我说啊,你其实可以尽量不碰他”马哲扶着徐洋往他房里走。
“一辈子不碰吗?”
“那你这天天被打咋办呐?”
“打就打呗,他给我留口气就成”
马哲笑了一声“你俩是真绝,恋爱前玩命,恋爱后还玩”他说着把门一推。
“命苦有啥办法”徐洋刚说完就被房里的付思超吓得心一梗。
付思超起身走向他们“多谢”对着马哲笑了一下后从他手上接过徐洋。
马哲憋着笑,帮他们把门一关。
“徐少爷,你命很苦啊?”付思超把他扶到床上坐着后对着他一笑,笑得越发无害。
“嗯。。。众生皆苦,人生本就不易”徐洋看着地面,一咽口水。
付思超笑出了声,又上下打量他两下“疼吗?”
“还好”
“真的?”
徐洋点点头“真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那。。。那你。。。之后打算。。。”
“继续啊”徐洋接上他的话“你给我留口气就成”他说着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
付思超一愣,咬着下唇往他旁边挪了几下“那个。。。我今天听了个办法”他说着眼神看着地面飘了两下。
“什么啊?”徐洋笑着看着他红了的耳尖。
“嗯。。。就是,你。。。先把眼睛闭起来”
“你不会又要打我吧?”
“哎呀,让你闭,你就闭,你怎么这么多话呢?”付思超一推他“快点”
徐洋笑着点点头,把眼睛一闭,等到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时,就往前一凑。
果然。
徐洋睁开眼,揽住他的腰,看着他红透了的脸又亲一下他眼下的小梅花,笑着说了一句“苦尽甘来”
“所以,你打算莫样办撒?”张旸看着坐在床上靠着软枕的苏文浩一叹气“我现在想想,咱师父不让咱找有武功的,多半也有勒个原因,他老人家当年肯定也被打过”
“不莫样办”他说着打了个哈欠,转头看着张旸笑了一下“我打算成亲的时候给他下点药,把人一绑,然后再。。。”
赵珂冷着脸一脚把门踹开。
张旸瞬间笑出了声,又拍了拍苏文浩的腰后就转身走了,顺便帮他们把门关好。
“再怎么样?”
苏文浩一咽口水“再。。。给菩萨您磕个头,求您大发慈悲放过我吧”他说着往里一挪牵动了伤口,疼得一咧嘴。
赵珂坐到床上,看着他这副惨样笑了一声“疼不疼?”
“疼,身疼,心更疼,急需安慰,急需拥抱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珂一戳腰,疼得又倒吸了一口气。
“活该”赵珂翻了个白眼,站起身往外走。
“不对劲啊这个剧情,你怎么骂完我就走?”
“不然呢?我还要再打你一顿吗?”赵珂转头看着他。
苏文浩哽住了,叹了口气“珂珂啊,这种戏它是卖不出去的”
“谁管你卖不卖得出去?”他说着又要往外走。
“啊”苏文浩立马捂着腰叫了一声“好疼”
赵珂翻了白眼,走了回来,坐下看着他一瞪“疼死你得了,贱得慌”
苏文浩笑着又往他那靠了下“别生气,我刚刚是跟我师兄开玩笑的,我不会给你下药的,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怎么可能逼你呢?”
赵珂眼睛止不住地抖了两下“我也。。。嗯。。。”他说着低下头。
“大不了就不碰了呗,我就只看着你也挺开心”
“呦,你是改姓柳了?”
“如果你喜欢的话”苏文浩看着他又笑了笑“我那五年其实一直也想过,如果找到了你,你已经有了别人了怎么办,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如果真那样,我就好好看着他,他要是对你不好,我就暗中给他使绊子整他”
“所以,我其实觉得能好好看着你就不错了,碰不碰都是其次的”
赵珂一愣,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后抿着嘴,把手放到苏文浩手掌上。
“嗯?”
“抓紧,抓好了”
苏文浩点点头,照他说的与他十指紧扣看着手又笑了“这伤受得还是值啊”
“就这?”赵珂一挑眉“苏大夫,你已经把我的手制住了诶”
苏文浩一愣,转而笑着凑了上去。
“宝贝,你这可真是”他侧过头,低声贴着人红通了的耳朵说了一句
“让我从此不敢看观音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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