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许】深海(完结)
第九十一章 不曾错过(终章)
沉闷的发动机轰鸣中,越野车从环山公路盘旋而下,有段路难走极了,岩壁里探出的野草啪啪地打在车窗上,既下公路,再上143国道,路途颇有些沉闷,甘小宁拧开车载广播,放了一首歌,跟着调子轻轻哼起来。
他的行程安排得很工整:上午去医院看望战友,下午去市里探亲,谁料中途多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甘小宁向右边瞟了一眼,副驾的许三多穿着一身病服,垂下头,手里紧紧握着他的手机,浑身透露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还是关机?”
“嗯。”
许三多心烦意乱地向窗外看去,不知从何...
第九十一章 不曾错过(终章)
沉闷的发动机轰鸣中,越野车从环山公路盘旋而下,有段路难走极了,岩壁里探出的野草啪啪地打在车窗上,既下公路,再上143国道,路途颇有些沉闷,甘小宁拧开车载广播,放了一首歌,跟着调子轻轻哼起来。
他的行程安排得很工整:上午去医院看望战友,下午去市里探亲,谁料中途多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甘小宁向右边瞟了一眼,副驾的许三多穿着一身病服,垂下头,手里紧紧握着他的手机,浑身透露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还是关机?”
“嗯。”
许三多心烦意乱地向窗外看去,不知从何时开始,周围渐渐多了许多行驶飞快的轿车,他的瞳孔里倒行着高楼大厦的虚影,规整的行道树,匆匆而过的行人……这座城市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特有的淡灰色的味道。
正失神中,耳边传来甘小宁的提醒:“我们进市了。”
“把你送哪儿?”
“不知道。电话不打通,我就什么也不知道。”
“要不去我表姑那住一晚,明天再说呗。”
“不了。”
电台的音乐一停,女主播恰到好处地播报日期和时间,这几个数字简直是在许三多神经上跳舞了,他急促道:“没时间了,明早的飞机,如果今天找不到人.......”
甘小宁大吃一惊,许三多没有太多时间低落,他强打起精神,报了一个地名:“先把我送到这儿吧,小宁。”
这是他初次来到这里入住酒店的名字,任许三多记性怎样好,也无法回忆起袁朗的家庭住址,他只记得袁朗向北走了,这是唯一一条线索。
他没有意识到“北边”是多么宽泛的概念。当他下了车,站在十字路口上,那条宽阔的马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与许多支路相互贯通、勾连,许三多心里狠狠咯噔了下,怎么可能从这样复杂的路里找到袁朗呢?几乎不可能。
甘小宁看着许三多呆呆地眺望远方,样子有点可怜,当他知道许三多在想什么后,叹了一口气。
“你傻不傻啊,找不到就别找了。”甘小宁拉他的胳膊,“走走走。”
没拉动。
甘小宁拉长了语气:“走吧——”
许三多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紧抿着嘴,眼睛没从前面这条大路上离开。
“你走吧,小宁。”他执拗地说,“我试一试,哪怕是碰运气呢。”
甘小宁怎么可能不了解他,一看这模样,就知道许三多又犯倔了,班长走时,看着小小一个人,谁也掰不动他的手指,拽不开他的身子。
现在也一样,他甘小宁阻止不了许三多不撞一撞那渺茫的希望,他从车里拿出自己的外套,给许三多搭上:“需要帮忙就打电话,别啥事都一个人扛。”
许三多的手藏在口袋里,摸了摸手机,他打算每隔十分钟给袁朗打个电话,直到打通为止,在此之前,他将一路向北。
许三多离开的背影是渺小的,他是天桥下的一枚螺丝,不起眼,灰扑扑,走远时竟显得十分孤绝,甘小宁目送自己的战友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他“啧”一声,踩下油门,向反方向驶去。
父女俩在外面玩了半天,袁朗把玥玥送到回家,笑眯眯的玥玥拽了拽他的衣角,袁朗没动,她疑惑地抬起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进去。
“进来。”她说。
“不进了。”
袁朗摸摸她的脑袋,默默地看了她很久,他的眼睛深邃而悠远,女孩年龄尚小,不懂得父亲的神色,却模模糊糊地感到有些低落,多年后的十八岁生日,她刚刚成年,知道一些事,但不是很多,父亲对她讲起往事,讲述他和母亲为什么分开,在婚姻、爱与人生上,她第一次成长。
袁朗揣着兜,散漫地在街头闲逛,看天,天上有云,看人,人挤着人……看一切热闹的事物,他被隔离在外,有些不咸不淡的寂寞。
熬,不知道要熬多久,某些烙印深刻入骨,他试着忽略它带来的疼和空,或许,他们会随着明天的一架飞机的远离而淡去。
会吗?
今天的天气不错,临至黄昏,晚霞漫卷,该回去了,袁朗掏出手机,发现它不知道何时关机了,兴许是离开的太匆忙,忘了充电。
正好到了饭点,街头巷尾大大小小的门面开张了,他随便找到一家店,问柜台的服务生有没有能充电的地方,对方给出肯定的回答。
“袁队长?”
身后一道女声响起,带着不确定的犹豫。
“……是你吗?”
袁朗转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是一个女孩,她身穿职业装,像个干练的年轻白领。
回忆如同浪潮般汹涌而来,还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她和许三多并肩站在一起,两个人都微笑着,渐渐的,男孩的幻影消失了,女孩也换成眼前的面貌,她仍微笑着,却是因为认出了他。
他收起刹那间的恍惚,说:“好久不见,小巧。”
两人相对而坐,身前各放一杯白气袅袅的热水。
陈小巧呷了一口水,她对袁朗,虽说是相识,可是并不算十分熟悉,然而在街头偶遇,陈小巧仍感到很亲切。
男人依然成熟而英俊,只不过,比上次的表情淡了许多,显得有点疲惫……两年,一眨眼的功夫,居然过去两年了。
她想起了无踪迹的许三多,陈小巧的表情有微末的不自然,她调整了下,面色如常地看向袁朗,开始提起旧事。
陈小巧说到那场无疾而终的相亲,让她哭了好几天的事,她已能玩笑般提起,那时候他们都年轻,哪里懂得什么爱,年轻的心装不下太过沉重的东西……不,或许,许三多不是。
袁朗静静听着她叙旧,未着一字。
“在那之后,我陆陆续续收到他几笔汇款,我写信说不要,他说,女孩子在异乡打拼很辛苦,我们交流过很多,梦想,生活,现实,这种乱七八糟的,这两年......”
陈小巧感慨不已,她的眼里散发着柔柔的光,明显有点动情,“说实话,有过特别艰难的时候,他给了我很多力量,不是钱,是那种...你知道还有人在挂心你,记得你,即便那人不在身边。”
“我明白。”袁朗注视陈小巧的目光让她想到许三多,“现在呢,生活怎么样?”
陈小巧自然地微笑道:“好多了,工作基本稳定了,虽然挣得不多,但是能在这里落脚了,家里人,家里人也替我开心。”
袁朗温和地笑了,下意识说:“那很好,如果…...”他没有说出那三个字,而是含糊过去,“...知道,想必也会欣慰的。”
“许三多。”陈小巧无比清晰地念出这个名字,袁朗垂下眼,伸手拿过桌上的水杯。
“他说调岗了,一连两年都没消息......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我想把钱还给他。”
“收着吧。”
陈小巧追问道:“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袁朗一顿,只是淡淡道:“联系不多。”
袁朗惜字如金,态度冷淡,似乎并不愿意提起许三多。
这让敏感的陈小巧感到怪异,她记得上次那次会面里,每当许三多说话,袁朗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他,这样的亲密让她都有点小小的妒忌。
许三多也说过,他帮助他,关照他……是很好的人。
为什么,他如此避之不及,她轻轻抬起眼,疑惑地看着袁朗,袁朗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陈小巧便收敛了神色,把话题带过去。
“这次是......休假回家吗?”陈小巧问他,“怎么没有带上太太?”
“我们离婚了,就在两年前。”
陈小巧一愣,未免露出懊恼之意:“不好意思,我......”
“不碍事,已经过去了。”袁朗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好像离婚是件十分平常的事。
当然,陈小巧懂得人往往把伤心藏在心里,未必会表露出来,便有点惴惴不安,双方都沉默下来,只余店内背景的粤语女声细细柔柔地哼着歌。
她用杯子挡住自己的脸,这个不幸的消息始终在她脑中萦绕不消,联想到袁朗提到许三多表现的冷淡和回避,她的心莫名怦怦跳起来。
越跳越激烈,停不下来。
难道,难道袁朗的离婚另有内情,莫非他发现了许三多对自己妻子的感情?
怎么会呢,许三多绝不可能去破坏别人的婚姻,他只会忍着,克制着,全让自己消化了,消化不良也得独自扛着。
许三多那么闷的性子,笨笨拙拙的,大概什么也没说。
“虽然有点冒犯。”陈小巧犹豫道:“但是,请你稍微......有些事不能强求,都是缘分。”
袁朗苦笑道:“是啊,强求不了。”
要不要说呢?
毕竟是人家的私事。
陈小巧焦躁不安地喝了好几口水,她想起许三多微微落寞的脸,她怎么忍心让他背上这样的罪责,不行,哪怕惹怒袁朗,她也不管那么多了,她要帮他多少解释一下,至少……表达她自己的立场。
“你和许三多……”陈小巧磕磕绊绊地说,“我这样说可能有点自私,但是,爱一个人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你别怪他,他尽力了......”
爱?
袁朗的眼神有细微的变化:“我不明白,你指的是?”
“就这么说吧!”
陈小巧一狠心,直接说:“即使他喜欢嫂子,也绝不会主动抢她,是不是里面有什么误会,如果就因为这个,影响到你们两个的关系,那太可惜了。”
“嫂子?唐梓欣?”袁朗蹙眉,他不禁倾身,紧紧盯着陈小巧,“许三多喜欢唐梓欣?这怎么可能?”
袁朗的反应是陈小巧根本没想到的,她努力搜寻袁朗的神色,没有看出哪怕一点假装的成分,他是真的,非常惊讶……陈小巧傻眼了。
完了,弄巧成拙!
“没事,没事。”陈小巧尴尬不已地解释道,“是我说错了,你就当我脑袋不清楚吧。”
“哦?”
袁朗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异常,秘密像是有烟草般的气味,细而诡秘地飘着,他被牢牢吸引住。
他逼视陈小巧,不尖锐,却不给她丝毫逃避的机会:“小巧,我想听听。”
凝滞的气息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陈小巧的眼珠不安地移动着,面前人的眼睛是片黑黢黢的海,暗涌着要把她卷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能找的所有借口都会如石头般下沉。
“既然你已经离婚了……”她抵抗不住压力,终于开了口,“其实,许三多喜欢过唐梓欣。”
她做了些小小的掩饰,然后抬眼偷觑袁朗,后者神色不动,说:“依据呢?”
“两年前,许三多拒绝我的时候,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他还说,那个人已经结婚了。”
袁朗一怔。
既然说出来了,陈小巧干脆全都说清楚:“你说你离婚了,我还以为和许三多有关,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误会,结果......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是我的错,希望你........”
陈小巧的声音渐渐远去了,袁朗的思绪几乎不受控制,出现又消失,上升又下沉,许三多是绝不可能和唐梓欣有什么关系的,他认识几个已婚者?而跟他最密切的是.......袁朗的脑袋一下下疼起来。
怎么可能?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会拒绝他。
理智下意识否认着,他却不由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每个细节,拂去记忆的灰尘,微笑依然明亮,他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地远去了……袁朗越看越清楚,越看越恍然,他不受控制地下坠了。
一个不可思议的、胆大妄为的秘密落在嘴边,呼之欲出。
许三多对他的信赖,莫非真的有……哪怕只是一点喜欢?
袁朗眼睛不住地颤抖,像是承受不住地捂住下半张脸,然后他拿过杯子,大口大口地喝着水,陈小巧看见他握杯的手也在抖着。
她说:“我能看出来,他想让自己死心。”
袁朗猛地抬起头,陈小巧被他的眼神震慑住,她不能形容那种情绪,让她都有点喘不上气。
她张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见袁朗站起来,从前台夺过手机,冲出了门外,她连忙跟着起身,追至门口。
袁朗很快跑到马路边,招了招手,一辆出租车停下,他踉踉跄跄地坐上去,那辆出租车就这样在呆滞的她面前飞驰而去。
“去军区医院,老的那个。”袁朗快道,“我们走高速,向南。”
司机应了一句,出租车向反方向驶去。
许三多不知道袁朗在哪,他走了不知道有多久,腿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一旦运动过度就会隐隐作痛,他得走一会儿,缓一会儿。
天边是成片成片的晚霞,簇成淡紫、橙黄、粉红的云团,他无心驻足风景,虽没有目的地,却存着什么希望,此时,他已走到更远的地方,到了一棵树下。
他又给袁朗打了一个电话。
还是那个呆板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
许三多擦了擦额头的汗,慢慢坐在树下,他茫然地望着远方,这样的走,还有意义吗,是否只是为了宽慰自己呢?可是,他总要做点什么吧。
出租车行驶得很快,金色的阳光被行道树断开,在袁朗脸上流动不已。
他的世界突然发生了一场大地震,一片空茫茫的、灰蒙蒙的废墟,他应该起身去收拾,却只能失魂般坐着,他震撼、喜悦、慌张……无数情绪在跑马,五味杂陈,最后,它们汇成眼底的酸意,袁朗闭上他的眼,他已明白了一切,可是,他宁愿许三多不要那么早动心。
既然至此,只剩下一个念头,去找许三多吧,还犹豫什么,去拥抱那个的小小的兵,他的爱人。
出租车司机寡言少语,不愿与乘客多聊,只稳稳地开着车,他不知道袁朗存着希望,更不知道,每走一步,就离他的希望远一点。
就这样加大油门,终于到了高速口,如果按这个速度,袁朗可以在晚上抵达医院,他抹了把脸,从口袋里搜到手机,为了看时间,按下电源键,却没想到,刚一开机,一堆未接来电的提示撞入眼中。
许三多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土,打算继续前进,他眼睛望着前方,尽管前方并不能给他带来希望。
因此,当来电铃声突然地响起时,他竟然愣神了。
那首悠扬的钢琴曲变得越来越激烈,许三多终于意识到那不是幻觉,慢慢地按下接通键。
袁朗仿佛等了一万年,他忘记呼吸,忘记一切,终于等到让他魂牵梦萦的回复:
“喂?”
“是我,袁朗。”他的声音颤抖着,“你……”
许三多轻轻地说:“队长,我找不到你了。”
袁朗重重喘了一口气,他的心快碎了:“你在哪儿,许三多?”
“长安路和黄会园路的交叉口,我刚刚过去。”
“身旁有什么标志?”
许三多抬头看看,说:“一棵树。”
“我收到,收到.....”
从电话里传出的失真的声音好像已失去控制,颠簸而发哑:“这就过去,等我,一定要等我。”
许三多还一眼不眨地看着这棵树,阳光让他目眩不已,刺眼得想哭,“好,我等你。”
袁朗再也不需要怀疑了,许三多的爱意多么隐晦,像一个藏着不肯露面的秋天,只是微微送来一些秋风,他想要迎上去,毫无顾忌地迎上去。
许三多等啊,等。
等了不知道多久。
他终于看到袁朗,袁朗下了车,形容狼狈,在人群中仓皇地张望,寻觅着一棵树,然后他看见了目标,焦急地跑过马路,在距离许三多几米远时,终于停下。
四目相对,时间像是暂停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的双眼都湿润了。
袁朗凝视着许三多的脸,许三多想要说话,喉咙却被黏住,只能发出细微的哽咽。
终于,袁朗决心要动了,他的步伐就这样沉稳地迈出,眼睛没有离开许三多,维持着他贪婪的注视,走着,走着,突然踉跄了一下,原来地上有个坑,他勉强站稳后,一抬眼,却见许三多笑了,挂着泪花的眼睛弯弯的,袁朗也没忍住,也笑了。
俩人像傻子一样,对着对方,泪中带着笑。
袁朗不再犹豫。
一个带着风的拥抱,许三多被紧紧抱住,他也抬起手,环住袁朗的肩膀,拥抱不需要什么代价,连时间也没有权利夺走它。
“让你久等了。”袁朗低低地说,“……久等了。”
他缓缓收紧双臂,把许三多拥得更紧一点,从这个怀抱里汲取到体温、气息和……一个爱的答案,袁朗恍惚着想,心里的空洞竟这么容易填平,可他还想问,他还想确认,便有点胆怯,有点期待地说:“我,我听说,你有喜欢的人......”
许三多从他肩膀上露出的两只眼笑眯眯了,却不料看到一个男人,那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醉汉,那人挥起手,显然认出他了,许三多心一慌,拽着袁朗的手,转身跑进了弯弯曲曲的小巷。
许三多开始越来越慌乱了,倒不是因为陌生的道路,而是情急之下握的那只手,滚烫得不行,他不敢停,因为生怕看见袁朗的脸。
袁朗没得到他的回答,他转头,看向许三多的侧脸,在风里,许三多只看着前路,眼里闪烁着专注的光,袁朗忽然就笑了,他低下了头,跟着许三多在巷路里四拐八拐。
他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是你。”
这时,许三多忽然带着气喘说,“喜欢的人是你。”
袁朗怔愣不已,脸上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
“我听见了。”许三多继续说,仍没有看向袁朗,他慢下来,由跑变走,走着,像是毫不关心的样子。
回过神来的袁朗另一只手握成拳,抵在嘴上咳了一声,他向下瞥了一眼,手还牵着呢。
夕阳暖的惊人,把两张脸照得也是暖暖的,远处传来清亮的车铃声,不知谁家的孩子放学了,晚风轻盈而不知疲倦地吹着。
去他妈的放手,这能放吗?
袁朗想。
————(完)————
【袁许】深海(九十)
第九十章 共犯
会议结束后,天已经黑了,楚成峰刚下车,便听说袁朗已经从医院回来了,他一路匆匆而行,在天台找到人。
袁朗席地而坐,仰靠在天台边缘,他手里松松持着一瓶酒,屈膝顶起瓶底,垂着头不知是醉还是没醉。
“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楚成峰上前几步,捡起地上竖着的一瓶酒,他用牙崩开瓶盖,尝了一口,刺刀剐喉,烈酒下肚,他有一段时间没沾酒了,一时竟没顶住。
他被呛得不得不缓一会儿,然后看了看瓶上写的度数:“这是......借酒消愁呢?”
楚成峰本意只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袁朗低低地笑了一下...
第九十章 共犯
会议结束后,天已经黑了,楚成峰刚下车,便听说袁朗已经从医院回来了,他一路匆匆而行,在天台找到人。
袁朗席地而坐,仰靠在天台边缘,他手里松松持着一瓶酒,屈膝顶起瓶底,垂着头不知是醉还是没醉。
“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楚成峰上前几步,捡起地上竖着的一瓶酒,他用牙崩开瓶盖,尝了一口,刺刀剐喉,烈酒下肚,他有一段时间没沾酒了,一时竟没顶住。
他被呛得不得不缓一会儿,然后看了看瓶上写的度数:“这是......借酒消愁呢?”
楚成峰本意只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袁朗低低地笑了一下,听起来已有几分醉意,楚成峰讶然挑眉,觉察到不对,于是凝神细看,果然见袁朗状态有异,正要追问出,袁朗抢先开了口:“你们什么时候返程?”
听上去还算稳得住。
楚成峰答:“还没定,怎么了?”
“后天怎么样,我派人安排行程,联络飞机。”
“这么急?”
袁朗“嗯”了一声:“再留这儿,你不担心我对你部下出手啊?”
楚成峰刚刚收尾剃刀行动,正值春风得意,闻言只是笑笑:“我们的合作你也看到了,很默契,现在我可不怕你把许三多抢走了,哦,不,可能在你看来是物归原主。”
“不是这个意思。”袁朗说,“我是说,让他做我的人,做我袁朗个人的人。”
一股冷气直窜到楚成峰的天灵盖,他已见惯风浪,拿着酒瓶的手却有点哆嗦,而袁朗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好像只说了一句平常的话,楚成峰故作惊讶地笑了一下,强装镇静:“袁朗,你喝醉了?”
“别装了,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袁朗淡淡道,“当初离婚,就是因为这个。”
楚成峰像是沉默了一万年,他复杂万分地看着袁朗,他虽有所猜测,却不想被袁朗直接挑明,一旦挑明,再没有回旋余地了,袁朗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叹了一口气,干脆就地坐下,两个男人都沉默着,喝着各自的酒,仰头咽下各自的心思,有些事,尽在不言中。
许久后,楚成峰才说话:“我以为你把他调到柯加西,这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权宜之计,柯加西人员流动频繁,二三五很容易在几年之内改编,我需要这个缺口。”
楚成峰的目光陡然转厉,扫了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当年二三五建成,我直接参与了。”
“好啊。”楚成峰紧紧盯着袁朗,没忍住道,“……呵,你厉害,够狠,拿老朋友当跳板。”
袁朗低声说:“抱歉。”
这条线索打通后,楚成峰醍醐灌顶,顿时明白了一切,他沉声道:“两年,足够你在老A掌握话事权,等你把路铺平了,再把他调回来。柯加西是个机遇,在这里积攒的两年资历,许三多继续提干、升职会顺利许多,何况,你知道我本来就欣赏他......我说的对吗?”
“这条路,我走过,自然知道他也能走。”袁朗并未直接回答,却分明默认了楚成峰的推测。
楚成峰冷笑连连,不再看袁朗,他猛灌一口酒,过了一会儿,他难免苦笑道:“袁朗,你是计之深远啊。”
机关算尽了,真是……
“没意义了,他不需要。”袁朗平静下难掩凄然,叹道,“我认栽,认栽。”
他的酒已喝完,凭空倒了倒,然后扔到一边,楚成峰瞥了他一眼,袁朗仿佛彻底落败了,再不复先前的意气风发。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从未想到这样的颓丧会出现在袁朗身上,两年前,袁朗向他和王冉坦言离婚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种不惜一切要达成目的的决心已烟消云散……诸多情绪涌上心头,楚成峰气消了些,重重叹了口气。
他自不去问,只说:“后天,去送送吗?”
“不去了,回去看看闺女。”袁朗顿了下,才低声说,“死心这事儿,要尽快。”
“那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熬吧。”
他喃喃说:“我是冲着一辈子去的,从来没想过会放弃,可是,谁说得准呢?”
几乎要消融于夜色中的袁朗,是楚成峰对他最后的印象,爱情让人落败,无关于地位和筹谋,楚成峰把目光投向远方,夜里起雾,生出露水,他的心情也有些湿寒。
幼儿园老师给唐梓欣打来了电话,老师说,有个陌生男人来接玥玥,玥玥有些害羞,喊他作爸爸,老师便来找唐梓欣确认,唐梓欣并不意外,简单解释清来由,让袁朗把玥玥接走了。
她放下话筒,这才看向等她打完电话的冯理,冯理不复前几天因唐梓欣阻拦他去看许三多的烦闷,看起来心情不错。
“你不用再和我辩。”唐梓欣淡淡地说,“我不会同意的。”
“你说的那些困难是不能克服的吗,不是的。”冯理毫不在意,“如果我变得更强大,这些都不是问题......姐,这只是刚开始,我的时间还很多。”
唐梓欣怜悯地看着他:“你再强,能强的过袁朗吗?连袁朗都快,不,他已经成一个可怜虫了,你知道他走前那个样子吗,哈,想想我就觉得好笑。”
说着,她面上隐隐有复杂之意,她本该感到过瘾,痛快,可是当那一幕真的发生,心中只有疲惫和茫然。
冯理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这很好……看见了吗,这就是许三多,谁也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我不管你怎么想,离他远点。”唐梓欣缓过神,警告他,“别自讨苦吃。”
“我不觉得这是苦。”
“你!”
守着袁朗的人总是太多太多,如果他不想见谁,谁也找不到机会,终于,许三多抓住时机来到三楼,迎接他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他呆了一下,赶快询问正在收拾房间的护工,护工说这间病房的主人已经走了。
搞砸了。
许三多觉得自己搞砸了,他浑浑噩噩走回去,路过一扇半合的门内,冯理和唐梓欣相对而立,许三多是过路人,与此无关,他迈开步子要走,却不想肃容的冯理向这边随意瞥了一眼,发现了他。
唐梓欣也顺着冯理的视线看过来,在两人的注视下,许三多点点头。
“三多,你来三楼做什么?”
许三多说了实话:“我来找袁朗。”
冯理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唐梓欣尚还稳定,接过话头:“他已经走了。”
“您知道他去哪里吗?”
知道,当然知道……但她凭什么要告诉他呢?
唐梓欣眼里几次风云变换,她平静地说:“......不知道。”
“好的。”许三多应道,正在这时,门被从里面大力推开。
“冯理?”
“冯理!”
许三多和唐梓欣一高一低地喊出声,只见冯理快步来到许三多身边,拽住他的胳膊就走,许三多似乎意识到什么,放松了挣扎。
“别动他。”
唐梓欣在后面喊:“我让你别动他!”
冯理不理,步伐大而急,很快把唐梓欣甩在后面。
他踹开一间空房间,把许三多推了进去,后者站定在房间里,拍了拍皱了的衣袖,抬眼看过来。
冯理最恨他这副无知无感的样子,他焦躁不安地搓了两把脸,质问道:“我不是说了,让你别去找他。”
许三多静静地说:“我有我的事要做。”
“做什么事?“冯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紧盯着许三多不放,“把自己往他床上送?”
许三多的眉头蹙起,他沉声:“冯理,你管不到我头上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冯理意识到自己失言,他深呼吸几下,压下火气,放缓语气:“我们都知道,袁朗干了什么事,对吧。”
“嗯,我都清楚了。”
“既然如此.......”
“不。”许三多说:“我并不无辜。”
“不对,许三多,这些事情跟你没关系。”
冯理眼里有一层期冀,他轻轻抬起手,想要搭在许三多的肩上,“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摆脱这一切,我可以帮你,我保证......”
“冯理。”许三多突然地唤他,冯理一顿,许三多这样的眼神是他从未看过的,那么浓烈、坚定。
“谢谢你的关心,但是我不需要了。”
冯理目眩神迷,晃了神:“为什么?”
他的手颤抖着要落下。
许三多审视着冯理,然后轻声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一直也喜欢着他?”
冯理的手凝固在半空,他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许三多,然而后者的表情在他的眼里含糊不清,而如同诅咒般的话语被许三多冷静地说出来:“如果袁朗真的有罪,那么,我就是共犯。”
鞋跟与瓷砖擦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刚刚追上来的唐梓欣也怔在原地。
许三多转头,看到她,表情不免动容了,他从一动也不动的冯理身前离开,缓缓走向门口,停在唐梓欣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她的眼睛慢慢破冰,终于如梦初醒般,低低笑起来。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们是一类人。”唐梓欣笑得越来越响,笑得快直不起腰来,“原来……你也是个混蛋。”
许三多看着她的眼蒙着一层雾,那就是他的罪,他的眼神是哀伤而愧疚的湖面,倒映着这个大笑的女人。
唐梓欣擦了擦笑出的眼泪,她伸出食指,晃动着指他:“那么,你是想怎样,和袁朗在一起吗?两个男人,你还要你的康庄大道吗?”
“什么康庄大道?”许三多疑惑地说,“我们这种做了错事的人,还有康庄大道吗?”
唐梓欣指着他的那根手指停下了,她的眼泪越来越多,顺着脸颊流下。
许三多身后的冯理也慢慢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望着他的背影。
“对不起。”许三多说,“对不起。”
唐梓欣太伤心了,甚至比和袁朗离婚还要伤心一百倍,她泣不成声:“我不会原谅你的,许三多。”
“不用。”许三多轻轻说,“对不起。”
“你知道原来我想把你调走吗?”唐梓欣说,“你知道吗...…我不会说抱歉,因为你也活该。”
“也不用。”许三多只是道。
“该我的。”
张扬和小马不多时就找到了许三多的病房,里面没人,两人打算去打听打听他去哪了,不料刚拐出门,就和跑来的一个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要找的许三多。
小马乐开了花,正要开开玩笑,就见许三多面色焦急地问:“你们知道袁朗在哪吗?”
“回基地了啊。”
“好,我们也回去。”许三多果断道,“现在就走。”
“不是不是不是。”他们压根没跟上这狂风骤雨的节奏,小马摇了摇手里的包裹,“组长没告诉你吗,明天我们就要登机走了,不回老A了,直接去机场,喏,你的行李已经拾掇好了。”
他惊讶地看着许三多一副受了什么打击的样子,喃喃道:“明天?”
“对啊。”小马疑惑地看了一眼张扬,张扬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搞明白怎么回事。
许三多一言未发,他从小马手里接过行李,迅速翻动着背包,在一个夹层里找到他的手机。
他立刻拨了袁朗办公室的座机号,死死握住自己的手机,滴滴声和他的心跳重合在一起。
无人接通。
许三多又拨了话务室的电话:“你好,我想找袁朗中校,请问能不能把电话转过去?”
“三多?”对方显然认出了他的声音,“不好意思啊,大队已经不在基地了,不知道去哪了。”
“楚成峰,楚中校呢?”
“他也不在,好像去开会了。”
“那齐桓队长呢?”
“不巧了,他刚刚出去。”
所有事情仿佛都赶在一起,许三多像是进入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撞得团团转,不得其法,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松了。
张扬和小马呼喊他的声音仿佛隔了层水雾,许三多哑声说:“稍等我一会儿,我,我回病房,自己收拾收拾。”
张扬还要说什么,被有所察觉的小马狠拽了一下,于是闭嘴了。
庄安安没有敲门,直接进去了,她看到许三多蜷缩在病床上,背对着门的肩膀还在微微颤抖,于是轻轻喊了一声,许三多坐起身,抹了抹脸,然后转过来,庄安安被他微红的眼睛吓了一跳,却贴心地没有询问,只交给他一张请柬。
“三多,我要订婚了,正好在下月。”
“恭喜你,安安。”许三多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可是我应该去不了了。”
庄安安开玩笑:“不要紧,世事无常嘛,谁知道你能不能恰好赶上呢。”
许三多愣了一下:“……好。”
他垂头摸着那张热烈的红,红得有点刺眼,粗糙地磨着他的指腹,这时候许三多才注意到不是一张,是叠在一起的两张,便问庄安安。
“差点忘了说,另一张是给你们那个队长的。”庄安安笑着说,“就是袁朗,我偶然听见他在打电话,说是要看女儿什么的,我还在想要不要给他,反正很多,就……”
“他说去看女儿?”
庄安安因他陡然变大的声音一愣,许三多的眼睛像是被点亮了,不可思议而喜悦地看着她。
“是,是啊。”庄安安愣愣地点点头,她惊讶地看着许三多朝她笑了一下,绽出两个大大的酒窝。
“真的?”
“真的。”
“我知道了。”许三多来了前所未有的精神,他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现在是下午一点钟,他动了,边向庄安安招手边后退,“我走了,再见,再见!”
不及庄安安反应,他转身开始奔跑,跑得太快了,淡色条纹的病号服像一面飞扬的旗帜,在庄安安的视野里摇晃,几息就消失了。
“喂,你的腿!跑慢点!”
许三多是听不见了。
庄安安压根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人站在原地半天,挠了挠头,才回到值班室,说:“护士长,我按你的说的做了。”
“谢谢你,安安。”
唐梓欣背对着她,看向窗外,许三多穿梭在人群里,像一头小牛在四处冲撞,他似乎在找一辆能够载他去市区的车,非常幸运的,一个士兵远远从背后喊住他,让他上了车。
“这是怎么回事呀?”身后的庄安安困惑地问道,“你为什么让我告诉他袁朗在哪啊?”
“你不是要给袁朗请柬吗?”
“可是……”
“到此为止了。”唐梓欣呼出一口气,“我都是为了冯理好。”
庄安安更迷糊了,她看向唐梓欣的侧脸,这个漂亮的女人脸上的表情是她形容不出来的复杂。
“安安,有时候我会很不甘心。”唐梓欣带着一点淡淡的迷茫,她低声说,“最开始,我只是希望袁朗会和我一样啊,为什么是他遇到许三多这样的人呢?”
庄安安没有完全听清楚,就算听清楚也未必会明白,她却看出唐梓欣的心情低落,便走到唐梓欣身边,俯视着道路两端的行道树,想让她开心一点,便说:“别想那么多了,今天天气多好,你看。”
唐梓欣“嗯”了一声,她模糊中感到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淡去,是一个宿命的结束,另一段命运在开始。
两个女人看着耀眼的阳光在树冠跳跃,果然到了盛夏。
“那啥……”小马小心翼翼探进头,“我们丢了个大活人,他叫许三多,你们知道他去哪了吗?”
“丢人就报警去。”唐梓欣喊了一嗓子。
小马飞速缩回去,和正在张望的张扬撞作一团“我靠”,“我靠”,“咋这么凶”俩人的小声叨叨从门外传来,唐梓欣装作没听见。
庄安安噗嗤一下笑出来。
【袁许】深海(八十九)
第八十九章 烈火狂澜
第一次中弹是很遥远的记忆,袁朗记得疼痛来得并不及时,大脑会陷入麻痹状态,借以隔绝剧痛。正如此时此刻,短暂的惘然过后,他缓缓吐出胸膛的最后一口长气,撑着坐起身来。
“只有唐梓欣知道这些事,不过,她应该没有理由告诉你……是冯理说的?”
许三多不语,袁朗了然,嗤笑一声:“冯理,小看他了,我本该早点解决这个麻烦。”
“解决?”许三多不喜欢袁朗像钢铁一样冷硬的口吻,一个活生生的人好似需要清理的障碍,他反问道,“像你对待嫂子那样,解决他?”
果然。
袁朗脑中浮现出这两...
第八十九章 烈火狂澜
第一次中弹是很遥远的记忆,袁朗记得疼痛来得并不及时,大脑会陷入麻痹状态,借以隔绝剧痛。正如此时此刻,短暂的惘然过后,他缓缓吐出胸膛的最后一口长气,撑着坐起身来。
“只有唐梓欣知道这些事,不过,她应该没有理由告诉你……是冯理说的?”
许三多不语,袁朗了然,嗤笑一声:“冯理,小看他了,我本该早点解决这个麻烦。”
“解决?”许三多不喜欢袁朗像钢铁一样冷硬的口吻,一个活生生的人好似需要清理的障碍,他反问道,“像你对待嫂子那样,解决他?”
果然。
袁朗脑中浮现出这两个字,许三多如此反应,他毫不意外,黑与白的界限分明地对立着,他怎么能要求纯白的许三多接受这一切?
正因不报希望,他大抵是麻木了,面对许三多的质问,无心回答,也不想解释,只是轻声说:“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只想知道,既然许三多已知道真相,为什么还选择留在这里?
“我听说了很多事。”
在袁朗的耳中,许三多的声音清晰而干净,而后渐渐低了,“可是,我想听你亲自讲。”
袁朗一愣。
好啊,看来是算账的。
实际上,许三多并不如袁朗想的胜券在握,他双拳紧握,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只能模仿着袁朗和人谈判的样子,态度沉着,语气稳定。
然而,当眼前的袁朗因沉思而低下头时,一丝不苟的外表下,他却有说不出来的难受,好像是在用袁朗特许的权利伤害他。
他默默忍受钝刀子割心头肉,却告诉自己,必须继续坚持下去。
他和袁朗,彼此的秘密太多,对视的眼睛里蒙着欲说还休的雾气,它意味着无疾而终和寂灭,许三多不愿意睡去,倘若不睁开眼睛,他们永远也无法获得新生,新生是什么,他不知道,但它燃烧着发出光和热,尽管是毁灭性的光和热。
“我想想,该怎么解释唐梓欣的事。”
袁朗如他所愿,像平时那样沉缓地开了口,许三多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不敢错过每个表情,每句言语。
“和唐梓欣的婚姻更像是一场合作,我们因为合适而结婚,彼此不懂得什么是爱……所以,我在其中有许多难言之隐,甚至没有太多主动权。”
似是而非。
袁朗太清楚地知道这点了。
出于下意识的防御,他搬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刚说完他便皱眉,他犯错了,一旦许三多知晓真相,这些“辩解”会立刻变得苍白无比,谁也不会相信把唐梓欣逼迫至此的人会是他自己口中这个疲惫而无奈的男人。
纸一样单薄的解释,袁朗微微阖上眼睛,他不得不承受失误的代价,等待许三多在下一刻撕破它。
然而,许三多没有立刻回应,片刻后,带着淡淡的惘然道,“这些你从没对我说过……”
袁朗一顿:“你信吗?”
“是真的吗?”许三多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看袁朗,又低下眼睛,犹豫道,“如果它是真的,我信。”
真是惯性的信任,可惜毫无意义,袁朗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摸到烟盒,没火点烟,就捏在手里发力。
“骗你的。”袁朗突然说,“假的。”
许三多一怔,身体不由绷紧了。
“有意义吗,这样?”他从咬紧的牙关里逼出这句话,“有意义吗?”
许三多深呼吸几下,压下越发沸腾的情绪,他紧紧盯着袁朗冷凝的脸,继续问道:“那你对我,对心理医生说的那些,又有多少是真的?还是全是假话?”
袁朗倏地加大力度,烟盒塑膜发出一声犹如断裂的吱吱声,许三多眼皮狠颤了一下,仍一动不动地凝视前者的脸。
一个心是铁铸的,一个被打到隐秘,袁朗的表现可以说是毫无章程,他自乱了阵脚,以他现在的心理状态,难以经起更多的拷问,尤其关于情感的拷问。
不要再做无所谓的周旋了,袁朗无声地说。
他面无表情地转向许三多,短短几秒钟,已把全部情绪都收敛起来,恢复成许三多最初见到的样子——一个典型的军官。
袁朗简短地打了一个代表暂停的手势。
“好了。”这三个字已带上不容置喙的意味。
许三多熟悉这种姿态,大队长就是这样,疏离而威严……可他没想到袁朗会拿身份压他。
袁朗似乎认为,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需要停止了,他仿佛厌倦了陪小孩子游戏,冷静地安排道,“我打电话给齐桓,让他把你接回去,睡一觉,明天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随后他握住枕头边的手机,齐桓帮他设置了快捷键,方便他随时联络下属,许三多看见袁朗的手指已放在键上,正欲按下。
“——够了。”许三多从牙齿里挤出两个字。
他听不下去了,怒火在他胸口窜了两窜,最终喷薄而出。
“每次。”许三多嚯然抬头,“每次……你都是这么说的。”
这简直是一种指控:“你总是隐瞒、做文章,自以为是。”
“许三多——”袁朗眉目阴沉,也提高了调子,“你……”
“你听我讲完。”许三多才不怕他,直接打断,“话说一半,藏一半,我说错了吗?”
袁朗:“很多事,我不说,是因为你还是个孩子,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太复杂。”
“我是孩子?”许三多的眼睛深处的火见风就长,他指着自己被袁朗咬破的嘴唇,“你对孩子做这种事?”
他又扯开衣领,宽松的病号服下,肩头印着袁朗捏出的淤青,他早已忘了袁朗看不见,疾风骤雨地说,“还有这儿!”
袁朗立刻被撞回到那些缠绵的记忆里,他捂住额头,那里随着许三多的话一下下发着痛,他低声说:“三多,我是为你好。”
许三多的愤怒一窒。
这话多么熟悉,连这种温柔而深刻的语气也似曾相识。
“为我好?”许三多喃喃道,“……为我好?”
他有点想笑,嘴角没扯起来,眼泪却落下去,“就是藏着,掖着,看一个笨蛋被你耍的团团转?”
哽咽细若游丝,在这间死寂的病房里却刺耳无比,袁朗手一颤,把手机扔掉,随后他便听到许三多后退的声音,两步,他量的清清楚楚,并落败于此。
“怎么会耍你……”袁朗不禁叹息,“别这么说自己。”
“我不是傻子是什么,你们都是聪明人啊,嫂子,冯理......演一出好戏。”许三多胡乱擦了擦脸,咽下喉咙的酸意,他竭力使自己看上去情绪稳定,“于是我也学聪明了。”
“我开始不想、不问、不说。”许三多说,“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刚入队的时候,我说过,希望你做一个轻松的人,做一个坦诚的人。”袁朗心乱如麻,脑袋越发胀痛,“但归根结底,做你自己就好。”
“我记得。”许三多轻声说,“那又怎么样呢?”
他想起过去,在一切还没有开始的时候,袁朗是他的明灯,总是指向一个出口,他便也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仰望他……直到他们都变得面目全非。
袁朗默然着,他在过去和现在的交界线上游荡,神色复杂不已,他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随后,许三多说了一句话,让他表情冻结,机械般一点一点抬起头。
“你。”
他喑哑道:“你说什么?”
许三多很轻地重复了一遍:
“我早就不需要你了,你的那些照顾、指导,再也不需要了。”
许三多毫无温度、陈述一般的话语让袁朗怔了很长时间,他少有地有些仓皇,脸上出现了无所适从的神色,他缓缓抬手,捂住双眼,谁也不会相信一句话便让中校绝望。
“哪怕你不爱我。”袁朗竟像是质问,又像是哀求,“又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翻涌的情绪胀满全身,许三多已经发不出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在说:“队长,难道我是木头人吗?”
他无心去擦眼泪,水做的屏障将世界折射得扭曲,袁朗在里面,颤动着,摇曳着,像风中的烛火。
许三多站着,袁朗坐着,他们避视对方,都伤痕累累。
“有个问题,我从不敢问。”
不知过了多久,袁朗说:
“你恨我吗?”
许三多默然两秒,说:“恨。”
袁朗心头一把钢刀落地,激起尘埃,尘埃又落了地,他怅然地想,自己好像当了数年的行尸走肉,到今天才下葬。
“是啊,我该想到的。”他自言自语道,“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滚烫的疼痛里,袁朗放下手,眼前竟现出模糊的影像:模糊的床的边缘,模糊的灯光,模糊的许三多。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袁朗总是无法理解,为何老天让他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候重获光明,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微微一顿后,他低下双眼——不如做个瞎子。
“如果你想,就听我讲讲吧,只是,它算不上好故事。”
“坐。”
许三多没有动,他便自顾自开口:
“你进队那天晚上,我抽了半宿烟,想,就让你好好当兵,慢慢长大,长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兵,长成一个男人。”
“那时候你还很稚嫩,稚嫩又生猛,这样的兵,难免要多操心,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很高兴。”
袁朗的神情柔了下来,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他们的命运无可救药地缠绕在一起。
往昔记忆让许三多僵硬的脸微微软化,他的眼睛慢慢地眨了一下,那是最好的时光,哪怕他们一无所知,一无所有。
“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控制?”袁朗似在回忆,也在剖析,“是我对你的事情,插手越来越多。”
“那天,队里安排了联谊,齐桓问我要不要让大家去。”
“我说,可以啊,这是人生大事,但许三多太小了,把他派去集训吧。”
袁朗脸上的柔色并没有持续太久,转而用一种缓慢而冷酷的声音道:“也就是那时候我开始意识到,你是一个年轻的、优秀的士兵,人不可能一辈子活在军营里,前几年追逐梦想,后几年该去生活:找个对象,谈场恋爱,然后步入婚姻的殿堂,再生一个像你的孩子。”
如果没有袁朗,许三多会过上这种生活吗?或许吧,袁朗就走上这样一条“正确道路”,世上的悖论也在于此,比如许三多正在想,他无法想象一个没有袁朗的人生。
“我对自己说:太早了,许三多不需要考虑个人问题.....你将拥有你自己的生活,这种想法渐渐对我是一种折磨了,好在,我自有理由来安慰自己,我是负我的责任,你也无心追逐另一种生活。一次,唐梓欣问我,要是许三多是个女孩,你是不是要让他当你老婆?”
真荒唐。
许三多慌张的心声和袁朗的叹息合在一起:“真荒唐。”
“我居然真的在想,即使他不是个女孩,我也想要......”袁朗克制地没有说出幻想,“我感到危险,可是,当你请假去相亲……我忍不住了,知道你不喜欢过度的管教,知道这样会让我们的关系变得紧张,但是我忍不住,三多。”
许三多不由看向袁朗,他的面容沉静而复杂,却有一种如在梦中的飘渺,许三多不知道自己脸上是否也是如此,那样一段隐晦的、灰色的日子里,彼此的情感是巨大的暗礁,他也在无知的爱欲和它带来的恐惧中挣扎。
“唐梓欣比我更早发现端倪,她做了不少小动作。”袁朗觉得有些讽刺,他自嘲地摇头,“我在一些报复和谎言里,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听到这里,许三多忍不住了:“你已经结婚了,哪里都很好,为什么要……”
直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如果在恶果之初便掐掉它,会不会……不会狼狈至此。
“我知道,但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袁朗伸出手,仿佛在虚虚触碰什么,“每个夜里,我照镜子,镜子里锁着另一个自己和另一种心思,我震惊,也窃喜,最后,最后……”
袁朗冰冷而疯狂的陈述里,许三多的眼睛不住发颤。
“我碰到了它们,就此,我的人生翻转了。”
似有一道破碎之声响在耳边,许三多知道,从此之后,袁朗要把自己过往构建的一切都毁掉,在所不惜。
许三多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他何尝不知道那种感受,空前强大和致命的引力在撕裂着周围,让他呼吸困难,难以抓握,仅此而已。
他曾想要逃避,袁朗却拥抱了毁灭。
“接下来,就是行动。”
“后面的事我知道了。”
“手段而已,不干净。”
如果在那时收手,完全来得及,许三多的出走正是想要彻底扭转,让袁朗回到他应有的道路上,许三多喘了一口气,说:“那时我已经去了柯加西,你,你还有的选。”
“我有的选吗?”袁朗抬眼,准确无误看向许三多,这双眼睛里镌刻着严肃和厚重,犹如命运一般,许三多呼吸一窒,却不得不看着这双眼。
袁朗沉缓地说:“不可能,我没得选,也再不愿意选了。”
许三多已不想再说什么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手指摸到不知什么时候掉的眼泪,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袁朗独自陷入他沉重的宿命,并不期盼得到回应,几分钟后,他才回到当下的此时,把眼睛移开,说:“两年后,你回来。”
“我做了行动,可心里的缺口太大,怎么也补不回来……白天,我能看到你,想,这是幻觉吗,晚上,录像带里的你似乎更像是真实的,一次爆炸,让我醒过来......”
他轻轻拍了拍旁边,示意许三多来坐,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做完之后微怔,意识到以现在的状况并不合适。
可是,许三多却默默地走过来,坐下。
袁朗没有想到他真的会过来,他顿了一下,勉强地笑了笑,试图让自己不显得那么颓然。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怎么也否认不了的。”袁朗说,“我爱你,许三多。”
这声爱很轻,是他虚无缥缈的梦想,却也很重,是他苦苦支撑的希望。
许三多低下头,被袁朗的手试探着触碰到脸颊,那张脸蛋湿润无比,毫无抵抗地被袁朗托起来。
“说给你听啦。”袁朗说,“都明白了?”
“明白了。”许三多抽了一下鼻子。
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袁朗,目光中有一种类似希望的东西在涌动,就像草木迎来它的夏天,肆意疯长。
袁朗看不见。
他只是轻柔地抹去许三多脸上的泪痕,大手粗糙而温暖:“对不起,把你卷进来,让你到柯加西受苦,还有……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在他尚未完全恢复的视野里,许三多的轮廓好像蒙着层柔光,他不知道看了有多久,想了多久,总想要叹息,因为心软,因为失落。
三十岁,姗姗来迟的爱情是一场战争,袁朗争得头破血流,斗得心神俱碎,倒下再爬起,不断重复,最艰难的一刻是送许三多去柯加西,他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狠了心……可这心,还是没有狠到最后。
手指绷着力气,微微收放,他没有再触碰许三多。
“还记得我们因为成才那次吵架吗?我对你说的话。”
许三多“嗯”了一声:“你说,要坚定自己的立场。”
“对。”袁朗说,“其实,我做的很多事都是为了让你心软,别因为这个,改变自己的立场。”
许三多看着袁朗的眼睛,谨慎而坚定地说:“我想,我的立场已经很坚定了。”
袁朗眉目舒展,笑了:“我知道,需要更坚定一点。”
他深沉地,静默地凝视许三多,像是要把以后所有的注视都用完,谁也不知道这一刻他的内心发生了怎样的动荡,有悲有喜,有不甘有认命,与命运抗争数载,然后俯首,妥协。
袁朗就像曾经在瞬间决定去爱许三多一样,他在瞬间决定放手。
他松开了手。
许三多的脸似是追随着而偏了偏,最终落了空,他疑惑地看着袁朗。
“以后...…都忘了吧。”
“什,什么?”许三多磕磕绊绊地说,“忘了什么?”
“我不能回头了,你还可以。”袁朗温和地说,“跟楚成峰回去吧,听话,许三多。”
许三多想到什么,却不愿意承认,他倔强地仰着头,可是袁朗已经抬起手,把电话置于耳边。
“队长——”
许三多听上去好像要哭出来了,袁朗强忍酸涩,猛地按下快捷键,电话很快拨通了,他语速很快:“打扰你休息了,我身体有点不舒服,麻烦你请医生过来一趟。”
“队长!”
电话挂断响起“滴”的一声,许三多说:“我的意思是……”
他恨死自己笨嘴拙舌:“我、其实我对你.......”
“我知道了。”袁朗只是说,许三多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突然意识到,袁朗不会相信,不再关心了。
“走吧。”
来者的速度好快,许三多感觉只是几分钟,几秒,走廊里便响起雨点般的脚步声,可能是护士,是医生,是齐桓,他们逼近了许三多的最后一点时间。
就犹豫了一次,就犹豫了一会儿!
许三多不甘地扭头。
袁朗平静而温柔地目送,眼深处缱绻无边,许三多恍惚间以为他已看得见,没人比他看得更清楚,只一闪间,他已经被赶来的人们挡住视线,白色在眼前飘摇,人声在耳中扭曲,门在他面前重重关上。
许三多确信自己把袁朗弄丢了。
【袁许】深海(八十八)
第八十八章 以我为饵
齐桓不是一个人,他身旁跟着一名护士,两人径直走上三楼,进入某间病房里。
许三多侧身贴上墙壁,病房里隐约传来了细微的交谈声,片刻后,护士推车离开,又过了十分钟,齐桓也离开了。
深夜的医院安静极了,白天这里所有人都心事重重、四下奔走,等到夜晚,人们就像他们突然消失的心事一样,彻底不见了踪迹。
许三多这些伤员们被集中安排在一、二楼,他听安安提起过,三楼是特殊病房区,专供中高级别军官疗养,住在这里的大概就是许久未见的袁朗。
他几乎立刻想起齐桓的话:大队长不宜接受拜访。
“不宜”是个模糊不清的字眼,被齐桓念得很官方,似乎难免...
第八十八章 以我为饵
齐桓不是一个人,他身旁跟着一名护士,两人径直走上三楼,进入某间病房里。
许三多侧身贴上墙壁,病房里隐约传来了细微的交谈声,片刻后,护士推车离开,又过了十分钟,齐桓也离开了。
深夜的医院安静极了,白天这里所有人都心事重重、四下奔走,等到夜晚,人们就像他们突然消失的心事一样,彻底不见了踪迹。
许三多这些伤员们被集中安排在一、二楼,他听安安提起过,三楼是特殊病房区,专供中高级别军官疗养,住在这里的大概就是许久未见的袁朗。
他几乎立刻想起齐桓的话:大队长不宜接受拜访。
“不宜”是个模糊不清的字眼,被齐桓念得很官方,似乎难免带了一道不足为外人所道的色彩。
此刻,在这扇淡黄色的门前,许三多不得不接受他隐隐觉察却不愿承认的事实:齐桓骗了他。许三多了解齐桓的脾性,他的前室友不是一个喜欢自作主张的人,如果有得选,齐桓不愿意说谎话,最大的可能是袁朗授意。
袁朗……袁朗不想见他。
全身藏在阴影中的许三多的呼吸变重了,这次谈话恐怕并不会如他所想般顺利,他不得不再次摆出更尖锐的意志,去和袁朗对抗。
和一手把自己带来的引路人“对抗”,许三多不想用这个词,可事实正是如此——他大部分的在军事和生活上的技巧是袁朗教的,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真诚还是欺诈。
他的对手不仅壁垒森严、满身秘密,还是他尊重的老师,甚至是令他仰望的权威。
许三多突然明白为什么在死里逃生后,他仍能嗅到仿佛来自潜意识里的硝烟味道,原来真正的决战时刻才刚刚开始。
谈不上做什么心理建设,他深呼吸几下,试图压下快得惊人的心跳,然后攥紧拐杖,一瘸一拐走了几步,决然推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是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房间里没有开灯,很安静,屏风上印着一团模模糊糊的暖光,或许是小夜灯罢。
拐杖离地一寸,没有作出声响,许三多轻轻绕到屏风后面。
果然,令他屡屡发梦的人就躺在病床上。
袁朗瘦了,骨骼本就鲜明,如今看起来更锋利了,闭着眼,显得不动如山,是很英俊的人。
他似乎是真的很疲惫,许三多挪动脚步,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轻微的悉悉索索也没有把他惊醒。
许三多托着下巴看他,没有出声,这一来,这一眼,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谁?”
沉睡的病房随着主人喝出声而苏醒。
许三多的心重重一跳,他本欲张口,却忽然注意到袁朗的眼睛,平日里,这一双墨瞳神光内敛,人们尤其难以否认袁朗目光中的无形压迫,然而在许三多面前的这双眼睛暗淡无神,好像蒙了层尘。
“齐桓?”
袁朗从床上坐起来,头转向某个方向,他眉头微皱,丝毫没有怀疑自己感受到的视线是否只是错觉。
很明显,他对突如其来的夜访感到莫名其妙:来者没有敲门,虽不像恶意,但不太守规矩,不像是部下们的作风。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听到对方回答,便又问了一遍:“你哪位?”
“你的眼睛,怎么了?”一道熟悉的、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袁朗一怔,按住床单的双手缓缓收紧了:“许三多。”
这三个字像提前摘下的青果,在袁朗的舌头上催生出酸而涩的味道。
“是我。”许三多把话题拗回来,“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吗?”
“绷带才拆下,医生说很快就会好了。”袁朗轻描淡写,“你呢,腿怎么样?”
“快好了。”
“嗯,那就好好养伤。”
“嗯。”
许三多不说话了,袁朗也不开口,小夜灯的光打在他们脸上,映得温暖而模糊,两人之间突然地横亘出一片空白,像是各自站在各自的黑色块上,隐而不发地望向对岸,谁也不肯先迈一步。
他们极有默契地同时想起那场爆炸,最后时刻的相守仍在彼此的心中进行着余震。
许三多的呼吸很淡,袁朗丝毫听不见他的动静,漆黑像一片静海,酝酿着前所未有的风暴,换作平时,他该卖卖伤痕,多少博得一些可怜,总是聊胜于无的,可是此时的他全无心思。
自从许三多回来,他恨不得使出千方百计,试图让许三多相信他对他的感情已是过去时,和过往割席,绝口不提前事,这样几番瞒着,藏着,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剃刀行动尾声,爆炸当前,可惜了一句陪葬?事实是许三多并不爱他,如果他死了,一个死人的爱意容得下宽恕,如果他没死,这两个字,是愚蠢,是不合时宜,是误事。
正大光明不会换来解脱,更可能是许三多再一次的拒绝和离开。
袁朗这般冷淡想着,嘴上道:“前两天不见你们,主要是因为这个,你知道的,一个瞎子没什么好看的。”
许三多说:“是这样的吗?”
袁朗像是十分放松的,似乎希望许三多也能放松下来:“大家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
“是的。”许三多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袁朗,“我们很幸运,要是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了。”
袁朗随意地笑笑,转移了话题:“其他人也没事吧,这些天你见过他们吗?”
“转院的时候见了连虎和冯理他们,还有嫂子……”
许三多正要说下去,却被袁朗突然打断:“行啦,大半夜在这闲聊?”
许三多的喉咙有点微微的发紧,他不得不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队长,我……”
袁朗清了下嗓子:“好了,如果你没事的话,就……”
“我有事。”
袁朗自顾自道:“......就先回去吧。”
“可是我有事。”许三多急切而严肃地重复道,“真的有事。”
这一次,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传到他的耳中,在袁朗心中留下不妙的预感。
“很重要吗?”
为了佐证自己的认真,许三多一字一顿:“很重要。”
许三多厌烦了装模作样的寒暄,故作无事的表演,他决定直入主题。
“我想问你……”
在许三多看不见的地方,袁朗的手指在床单上快速敲击。
许三多目光灼灼地看向袁朗:“那天在基地,你为什么要救我?”
袁朗的手一顿。
不得不说,许三多如此的直白超乎他的预料,以至于袁朗没来得及做好准备,更具体的说,是心理上的准备。
情绪翻腾几周,袁朗淡淡道:“我不会让我的部下独自在那儿等死。”
部下,简直合情合理。
许三多顿时抿紧双唇,他蹙眉,陷入沉思。
长久的寂静令袁朗心下微松,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许三多的决心。
许三多没有放弃,他咬住就绝不松口,十足的狠,十足的犟:“就算是这样,你说要给我陪葬,那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话语像石头般“砰”一声坠到地上。
袁朗一怔,许三多说的这两个字把他带回那个瞬间,一个几乎算得上奢侈的表白,他心中同时生出柔情和隐痛,然而,他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
沉默半晌,袁朗才说:“桌上有烟。”
许三多看了袁朗一眼,走到桌子前拿起香烟和打火机,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袁朗,袁朗接过叼在嘴里,手保持张开的姿势,他等着接过打火机。
却听“咔哒”一声。
许三多就像松开扳机那样松开打火机,他让跳跃的橘红火焰接近烟的末端,点亮了袁朗嘴中的烟,后者微顿,合住手,双唇微动,不轻不重吸了一口。
许三多在袁朗吐出的淡蓝色烟雾中垂下眼睑,如同受礼一般,默默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袁朗轻轻一笑,笑容里有些玩世不恭,他说:“许三多,你不会当真了吧?”
许三多一下子抬起头,讶然地看向他。
“快爆炸了,我看你还在磨唧,于是随便甩了一句。”
“……什么?”
袁朗轻轻说:“要是你太认真,可就没意思了。”
无法看到许三多的表情,他抖掉烟灰,冷静甚至冷酷地加码:“既然说了两不相欠,当然,我对你不再会有那方面的想法,所以……”
袁朗的话戛然而止。
燃着的烟头掉到地上,滚了几下,熄灭了。
袁朗瞪大双眼,因为在顷刻间,冲撞来一个莽撞而愤怒的吻,许三多胡乱地把嘴巴压上他的唇上,如一个无助的人在寻找他的出口。
去他妈的,我受够了!许三多愤怒而冲动地想。
有那么一会儿,袁朗一动未动,在许三多毫无章法的吻里,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无神的眼里萦绕着暗淡的灰,交缠的气息越重,那灰就越浓,看上去竟有些悲哀,随后,他伸手按住许三多的肩膀。
许三多气喘着抬起头,肩膀上钳住的左手骨节毕现,令他难以再近一步,他的眼睛因为方才的举动而蒙上一层薄雾,两秒钟后,他如梦初醒地喘出一口气,血冷下来。
许三多闭了闭眼,正欲离开,却慌张地低头看去,他的手腕被袁朗拽住,不及他反应,就被一股大力扯了过来,天旋地转,黑白颠倒,他跌在病床上,被袁朗反身压下。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袁朗倾身,一个强势至极的吻。
许三多的嘴唇被咬破,淡淡的血腥味在彼此的口中蔓延,他们不像爱侣,却像一对用唇舌交战的仇敌,许三多睁开眼睛,袁朗闭着他的双眼,把他的肩胛骨攥得生疼,仿佛只有此处可以依托,袁朗渴求,却也破坏着。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那股始终萦绕的烈性烟草味淡去,袁朗才放过他,许三多侧过脸,平息过于剧烈的喘息。
经过亘古般的死寂后,许三多听见袁朗说:“你又赢了,许三多。”
许三多的脑袋像是被扎了一下。
袁朗把手撑在许三多两侧,面上且爱且恨,几番变幻竟显得异常冷峻:“说吧,你都知道什么?”
许三多没有动,他看着袁朗近在咫尺的脸,平静中难掩挑衅:“爱,你要的是这个吗?”
袁朗冷冷一笑。
许三多想要推开袁朗,后者的胸膛纹丝不动,他加大力气去推,手腕却被袁朗虚虚环住,并不紧,带薄茧的指腹一下下蹭着血管,若即若离的试探、摩擦让许三多头皮发麻,仿佛那里缠绕了一条冰凉的黑蛇。
“这就完了?要想证明你是对的,光这点儿可是远远不够……”袁朗低声说。
这条蛇沿着许三多的手臂蜿蜒,爬过凸起的腕骨,柔软的肌肤,病号服堆积的褶皱也向上,再向上。
许三多不羞,不恼,他知道现在自己该说什么了。
“我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和嫂子离婚,你的手段,我回来后,也是,手段。”
袁朗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想要看清许三多的面容,可看到的却是纯然的黑,许三多轻而易举就推开了他,袁朗像一片树叶,轻飘飘落到床上。
许三多说:“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袁许】深海(八十七)
第八十七章 最后一枪
唐梓欣的目光转而落到齐桓身上,后者脱口而出:“嫂子。”
话音刚落,齐桓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懊悔,他瞥了一眼许三多,幸好许三多对他的称呼并无反应,他只是看着唐梓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梓欣愣了一下,笑着摆手:“我和袁朗已经离婚了,哪算什么嫂子。”
“哪里,哪里。”齐桓只好尴尬地笑笑。
刚下飞机的众位病号们虽然身体抱恙,脑子却很活泛,数双眼睛炯炯地望着齐桓和唐梓欣,好像在看一出大剧。
唐梓欣落落大方,许三多沉默不语,当事人之一的齐桓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不尴不尬寒暄两句,眼睛直往鞋面上跑。
“好了,你带大家...
第八十七章 最后一枪
唐梓欣的目光转而落到齐桓身上,后者脱口而出:“嫂子。”
话音刚落,齐桓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懊悔,他瞥了一眼许三多,幸好许三多对他的称呼并无反应,他只是看着唐梓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梓欣愣了一下,笑着摆手:“我和袁朗已经离婚了,哪算什么嫂子。”
“哪里,哪里。”齐桓只好尴尬地笑笑。
刚下飞机的众位病号们虽然身体抱恙,脑子却很活泛,数双眼睛炯炯地望着齐桓和唐梓欣,好像在看一出大剧。
唐梓欣落落大方,许三多沉默不语,当事人之一的齐桓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不尴不尬寒暄两句,眼睛直往鞋面上跑。
“好了,你带大家上车吧。”唐梓欣说出这句话后,齐桓如蒙大赦,组织伤员列队前行。
正如唐所说,机场前果然停着几辆医疗车,这是医院提前收到消息,专门派来接送伤员的公车。
才下飞机,再上汽车,等车门“嘭”得一关,憋了一肚子问题的伤员们忍不住要说话了。
“齐队长,刚刚那位就是咱们大队的前妻吗?”二中队的一个好奇问道,“看起来挺好的,长得也漂亮,当初怎么就离了?”
“谁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突然地离了。”
连虎贱兮兮地拐了齐桓一胳膊:“队长,机会难得,要不撮合撮合大队和嫂子复婚得了,怎么样?”
“行了!”齐桓低喝一声,“一个两个怎么娘们唧唧的,人家家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都少说两句吧。”
他又忍不住去看许三多,许三多的存在感一直很低,他把脑袋歪在车座上,闭着眼睛,自从任务结束到现在,齐桓总有这么一种感觉,那就是许三多好像从未醒来。
他自成一个小天地,和外面的世界始终隔了一层透明却难以打破的屏障,思及此,齐桓不禁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
自从许三多语出惊人说出那句话,他的脑袋一直隐隐作痛。
唉,这都是什么事。
甫一下车,趁别人没注意,冯理悄无声息来到唐梓欣身侧,小声喊:“姐。”
唐梓欣微讽:“怎么,担心我苛责你的心上人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一巴掌还没让你长教训。”
唐梓欣面露烦躁,脚步走得飞快,冯理追着她说:“反正他已经离开老A了,过去的事,放放吧,行吗?”
“动动脑子,冯理,许三多都知道我想算计他了,还会信我吗?”唐梓欣干脆停了下来,面向冯理,“袁朗先来的,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冯理的眉眼沉了下来。
“我只当从不认识他,就算我放他走。”如今唐梓欣说起袁朗已平静许多,“树欲静而风不止……”
“你觉得你能斗得过袁朗?”
她回想起袁朗入院那一刻,主任知道他们的关系,特意把她的班排过去,那男人瞎着眼,朝着她的方向微微笑了。
许三多快要来医院了,梓欣,当个哑巴,对你,对我,还有你的好弟弟冯理,都是好事。
“我承认我的手段不如他。”冯理说,“但是算计能换来爱?不然许三多为什么要逃走?”
唐梓欣:“你又天真了,什么爱不爱的,要是许三多跟了袁朗,那才是真的惨,这是个雷,永远埋在他所谓的康庄大道上,换成你,事情就会变吗?”
“……”
“我不会动他。”唐梓欣对忽然沉默下来的冯理说,“我一点也不关心许三多这个人,明白吗?”
每人都被安置了一间病房,相比于短暂停留的那所医院,这所医院的看护更加周全,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许三多等人被告知他们会在这里休养直到完全健康,期间,如果有必要,心理小组也可以参与进来,某种程度上,是给他们一段缓慢安逸的生活来恢复。
许三多被引入自己的新病房,房间不大,却很透亮,窗台摆着一个花瓶。
他刚刚坐到床上,就立刻抬起了头。
“谁?”
病房的门被一只手推开,然后有一朵白色的小花先探出来。
“你说过,我们的踪迹逃不过你的耳朵,果然,这么快我就被你发现了。”
许三多愣了一下,惊喜地喊道:“安安!”
“你好,许三多,好久不见呀。”庄安安笑着说,她双手举的那朵白花花瓣上还带着颤颤巍巍的水珠,“花园摘的,你不要嫌弃。”
两年未见,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神情里依然有一种烂漫的温柔。
相视无言,两人都有些怔忡,庄安安喃喃说:“你好像没怎么变。”
一时间,许三多鼻子一酸,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赶快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你们不是先来了一批吗,别人我都不认识,但是我认得袁朗,就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你也要来。”庄安安寻了窗台上的花瓶,把花插进去,她看向许三多的眼里不乏埋怨,“两年了,只一封信,你怎么也不联系我呀。”
许三多的声音有些低:“调动后,新工作保密要求高,我不能寄信来。”
他埋着头,显然是很惭愧的样子,庄安安走过来轻拍了他一下:“好啦,打你一下,就算惩罚了,我原谅你啦。”
两人说了没两句话,病房的门就被敲响了,庄安安跑去开了门,外面站的是齐桓。
齐桓:“小姑娘,我想跟许三多说几句话。”
“你今天的访客真多……那你们聊吧。”庄安安对许三多点点头,出去时顺手关上了门。
齐桓默默地坐在许三多身边,拿起果盘里的苹果和水果刀,开始削苹果。
他不语,许三多也不问,他歪着头看齐桓削苹果,连续不断的皮在齐桓手里越来越长。
“平时,就属你最乖,违纪的事从来不干,但是一出问题,都是大问题。”齐桓说。
“嗯。”
“你别这样,许三多。”
“什么?”
“你该哭一哭,或者和谁吵一架,而不是像现在,这个鬼样子。”
许三多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在齐桓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时,他说:“菜刀,我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了。”
“为什么?”
许三多无言。
“那换一个问题,我能为你做什么?”
齐桓看到许三多的眼里似乎燃起了光,那是一种暗红:“我想,见见袁朗。”
“只是这个?”
“就这个,别的我不要。”
齐桓凝视着他,自嘲一般道:“我不惊讶。”
“我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呢?”
他早该知道,袁朗和许三多,他们忽近忽远的眼神,缠绕着,也疏离着。
纠缠太深,业障。
齐桓不知道是第多少遍叹气了,他从许三多木然的脸上看出孤注一掷,这个孩子总是这样,偶尔展现出令人惊讶的、偏激的执拗。
“好,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见他。”
“真的?”
“真的。”
是夜,袁朗的房间只开了一只小灯,因而有些昏暗。
“楚副指挥打了战报,司令部对整场战斗复盘中,对你返回基地救人的举动感到十分诧异,因此,引发不小的争议。”
“争就争吧。”烟雾缭绕中,袁朗轻轻嗤了一声,“我袁朗怕那点声音?”
他夹着烟身往前一磕,灰却落在桌面上,汇报人赶紧把烟灰缸往前推了一推,劝解道:“大队,医生说最好不要抽烟,你的眼睛......”
“好了,我心里有数,把齐桓叫过来。”
“是。”
恰恰在当时当刻,齐桓偶然到来,他进来时,正见袁朗的双眼被纱布绑住,露在外面的嘴巴叼了一根烟。
“我以为你戒烟了。”齐桓说。
“忍不了了……最后一支。”袁朗问,“今天伤员转移得怎么样了?”
“伤员都安置妥当了。”齐桓回答道,“许三多没事。”
“好,我知道了。”
“他想见你。”
袁朗一顿:“想见我?因为什么?”
“不知道。”齐桓回想起许三多对他说的话,犹豫了一下,终是没说出口,“要见吗?”
“你看我这个样子,适合见人吗?”袁朗淡淡道。
齐桓直觉认为这不是真正的原因,他说:“你看不见,三多只会担心你,何况,你还救了他的命。”
袁朗只是说:“正因为我救了他的命,才不能去见他。”
“还有,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
袁朗说他们再无瓜葛。
许三多想,可是他又分明将他背了起来。
去见袁朗,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却是他必须要去做的一件事,就像枪,如果不装上子弹、按下扳机,那就是军工厂的一块废铁,就像许三多自己,俨然成了一把枪——他想了很久,终于明白,自从他活下来,他是注定要去见袁朗的。
开枪之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是他去见袁朗,也未必需要一个结局。
第二天,齐桓说:“好多人来拜访袁朗,他太忙了。”
许三多:“……好。”
袁朗是见不成,庄安安却来了,她记得许三多喜欢看书,便带来一本书,两人聊了很久,庄安安说,再过两个月她就要订婚了。
恭喜你,许三多说。
庄安安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两人对视一笑,随后,庄安安的笑容忽然收敛了,这是她第一次在许三多面前露出有些叹息的样子。
“三多,两年了,你没那么爱笑了。”
人的事情变得太快,许三多发现医院的小花园也变了,桃树已被砍了换成丁香,草木仍然葱葱,布局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他上次来,从树间看到袁朗和唐子欣相拥,彼时不曾意料到今日。
却也在这时,他觉察到有人在看他,便仰头望去,唐子欣不料他如此敏锐,没有收住复杂的眼神。
许三多微愣间,那道身影随后隐去了。
时间本身组成了一道巨大的谜题,身处其中的人们无法勘破,或许只有走出来,才能看到前情和后事,许三多没有跟过去,而是坐在原处,此时已经可以看出盛夏的踪迹,蝴蝶在叶子上起落,折射出一道道的光痕。
“关于唐护士长的事,我们很多人都不了解,上次你来,他们还是模范夫妻,现在,物是人非了,不过我听说唐护士长在相亲,我想说,她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有很多选择。”
第三天,齐桓说袁朗的身体不佳,医生说不适合探望。
第四天,许三多没有看到齐桓。
许三多时不时做些凌乱的梦,又是一天晚上,他忽然惊醒,拿来拐杖,一瘸一拐走向门口,有一丝若隐若无的烟味逸散开,不知道是真实存在,还是从梦中飘来。
正在这时,他忽然瞥到拐角处,齐桓的身影一闪而过。
拐杖极轻地点在地面上,一个疯狂的想法出现在许三多脑子里,他不禁急促地喘气。
为什么,他不能自己去找袁朗呢?
【袁许】深海(八十六)
第八十六章 来吧
武装直升机如点点星火,从正在燃烧的废墟中升腾而起,隔火剂被精准投掷到地面,瓦砾间漫起喑喑的白雾,天际露出的一线微光,标志着这个漫长的夜终于结束。
楚成峰站在废墟之上,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子弹壳,对着太阳看,那是一颗哑弹,质感很沉。
在他身后,相关人员正在打扫战场,医疗车已经载着伤员驶离了,留下一些后勤兵和问题不重的伤员休养生息,武直编队总队长从飞机上跳下来,一眼看到了独自站着的楚成峰,便走过来,打趣道:
“楚副指挥,说是让我们上场,结果只能抛阻燃剂了。”总队长笑着拍拍头盔上的灰,“对了,怎么没见袁总,他人呢?”
“袁朗负伤了...
第八十六章 来吧
武装直升机如点点星火,从正在燃烧的废墟中升腾而起,隔火剂被精准投掷到地面,瓦砾间漫起喑喑的白雾,天际露出的一线微光,标志着这个漫长的夜终于结束。
楚成峰站在废墟之上,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子弹壳,对着太阳看,那是一颗哑弹,质感很沉。
在他身后,相关人员正在打扫战场,医疗车已经载着伤员驶离了,留下一些后勤兵和问题不重的伤员休养生息,武直编队总队长从飞机上跳下来,一眼看到了独自站着的楚成峰,便走过来,打趣道:
“楚副指挥,说是让我们上场,结果只能抛阻燃剂了。”总队长笑着拍拍头盔上的灰,“对了,怎么没见袁总,他人呢?”
“袁朗负伤了。”
“负伤?”总队长音调拔高,“他不是指挥撤离了吗,怎么会负伤?”
“去救......”楚成峰改口,“出了一点小意外。”
总队长没听出来,他基本理解了楚成峰脸色不甚轻松的原因,便不再说话,眼睁睁看着楚成峰走开。
或许是因为太累了,他的脚步不再如前的稳健,变得缓慢而松散。
总队长叹了口气,并没有跟上去,他抬起头,不知道太阳什么时候升起了,淡金的晨光普照着断壁残垣,呈现出一种疲惫的温暖。
许三多的梦永远定格在爆炸的一刻。
光怪陆离的画面在轰鸣中破碎,随之而来的尖啸像虫群一样在地上蔓延,它们攀住他的脚,不住往上爬。
手枪带给他很大的安全感,至少,许三多知道自己需要对抗什么,他把手指放在枪栓上,正欲按下,却忽然听到一声低语:“许三多。”
仿佛响在他耳边,并缓缓收紧:“来给你陪葬。”
许三多没来由的心慌,他好似被夺了魂,呆呆地站着,直到被铺天盖地的浪潮吞噬。
“病人...体征...”
“听...听得...见吗?”
“你......”
乱七八糟的声音从天边传来,许三多不安地皱紧眉头,始终醒不过来。
终于,如同破水而出,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气味,火药的味道附在他的呼吸中,这种味道在呼吸机里弥漫。
许三多扯下呼吸机,扒在床边就是一阵激烈的咳嗽,因为他折腾的动静过大,输液线乱七八糟地缠在手腕上,被前来查房的护士长看在眼里,急忙喊道:“别动别动,要跑针了。”
许三多被护士长按着肩膀再度躺下,他顺着陌生女人的脸,依次看到随风摇曳的窗帘,青绿的漆边,雪白的天花板。
眼前的一切好像在说:许三多,欢迎回到人间。
护士长轻咳一声,吸引回许三多的注意力。
只见面前这个青年年纪不大,瘦小的身体被裹在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里,警戒的神色刚稍显缓和,却又立刻绷紧了。
她来不及惊讶,便感到手掌下的阻力,她低头看向袖子上紧紧攥着的几根手指,青年从嗓子里扯出哑声:“请问,我的战友们,他们——”
“小同志,你别着急。”护士长不禁放轻了语气,“你的战友们都没事,就是伤势有轻有重。”
“像你这样的,还算比较严重的呢。”
“谢谢,谢谢。”
许三多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哽咽的轻叹,他不再抵抗,按照护士长的指示躺下,眼神发散在天花板上,一动也不动。
真的活下来了。
他回忆起那场爆炸,袁朗的突然出现,一股莫大的难过来袭,他默默闭上了眼睛。
剃刀任务虽有瑕疵,但大抵顺利收官了,两名目标被移送到有关部门,那一晚,黑木公司不仅面临头号人物被捕,实验基地被摧毁的噩耗,尚未来得及反应,又收到公司分部在全国乃至全世界依次遭遇了或大或小的突然袭击,除了逃跑,早已无暇他顾。
行动组无人牺牲,负伤却是难免的,所有伤员被安置在距离最近的医院里,以便接受临时急救。
医院已经给许三多做了手术,子弹取出了。接下来的两天,他只是躺在床上养伤,偶尔翻一翻杂志,医院的规定严格,除了医护工作者,所有的探访都被拒绝。
“管你们什么星,什么衔,一概不能通过。”护士长说,“尤其是你们的领导,应该是领导吧……我听见有人叫他袁中校,要求探访他的人就更多了。”
许三多只是倾听,只是笑,对于别的一言未发,这让护士长很满意。
一个星期以后,他被告知可以下床了,另外,也可以接受探访了,眼下有个人就等在门外。
是齐桓。
形容有点疲惫的齐桓出现在许三多面前,他细细打量着许三多的病腿,确定无虞后,才长叹一声:“辛苦了,兄弟。”
“差一点……”齐桓压下喉咙的酸意,“差一点,我就见不到你了。”
“齐桓。”许三多温声安慰他,“你看我,还活得好好呢。”
齐桓抹了把脸,强撑起精神点点头,随后他坐在许三多的床边,讲起这两天发生的事,他被指令负责善后工作,二三五不甚情愿地回到基地做汇报,顺便让他转告对许三多的关切。
“回来后,给你发奖金……”齐桓如是转告道。
许三多笑得眼睛弯弯:“这话肯定是小马说的。”
“还有那个张扬,真是个刺头,差点惹出事来,口口声声说要找...”齐桓的话突然停住,“…算账。”
“找谁算账?”许三多笑着追问,两秒后,他似乎从齐桓的眼神中接受到某种复杂的意味,也不笑了。
两人相视着,一种无声的,奇异的沉默在蔓延。
齐桓率先打破,说:“从我来了,你就没有问过他怎么样了。”
许三多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他没事。”
齐桓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用一种探究的眼神凝视着许三多。
许三多转过脸,窗外的阳光静静打在他的侧脸上,透明到有些失真,齐桓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士兵,似乎不再是那个简单的完毕同志,正如他在夜色下目睹袁朗的离开的背影,一样感到了惊讶和怅然。
“三多啊。”齐桓低声道,“他去救你,这意味着什么,别人不知道,我能感觉得到,你们俩到底......”
许三多安静地垂下眼。
齐桓说不下去了,他的猜测对眼前人似乎是一种冒犯。
“算了。”齐桓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他把语调扬起来,“说起来,成才也很着急,要是见到你,说不定还会……”
“我们俩。”许三多忽然出声,同时移来他清明而乖顺的眼睛,在齐桓的屏息中,他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到底是他喜欢我,还是我喜欢他,我们的关系,连我们自己也不明白……不管怎样,回不到只是队长和下属的时候了。”
齐桓手一抖,杯子啪嗒掉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水珠折射出他空白的脸。
有护士听到声音,推开门,探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拿稳,一不小心摔了,不好意思。”齐桓哑声说,“我,我奉命将伤员转移到其他医院,请你和我办理一下对接手续。”
“好,那你跟我来吧。”护士随意道。
齐桓站起身子,临走前,他看了一眼许三多,后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后,齐桓竭力抑制住汹涌的情绪,狼狈地说:“等伤好得差不多了,你,你就去看看他,但是现在,现在还不行。”
齐桓走后,发了一会儿呆后,许三多又躺下了,他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沉而慢地呼吸着。
转院的办理很迅速,许三多拄着拐杖走上飞机,飞机上有不少人,他看到抱着胳膊的连虎和闭目不言的冯理,许三多刚一走来,连虎几乎立刻喊了出来:“完毕!你没事吧!”
冯理猛地睁开眼睛,也看了过来。
许三多:“我没事,医生说,过几天我就不用拄拐了,要是直接回基地,我都能参加训练了呢。”
连虎笑骂:“去你的,搁老子面前装什么逼啊,我还说我能抗火箭筒呢,吹牛谁不会。”
许三多噗嗤一下笑了,连虎这才转向许三多身后的齐桓,疑惑地问道:“不是说转院吗,怎么没见到大队。”
齐桓解释说:“这是两班飞机,他已经先走了。”说到袁朗,他情不自禁地瞥了眼许三多,后者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正巧在冯理身边。
“许三多,你,没事?”
“我没事的。”许三多问冯理是怎么受伤的,如果他没记错,冯理早已撤退了。
冯理抿了下嘴,低声说:“我走神了,中了一枪。”他没提自己是怎么咬着牙,眼睁睁看着自己离许三多越来越远的。
无论如何,回程和来时的沉重不同,飞机上洋溢着轻松和愉悦的氛围,战友的笑声和说话声让许三多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疲惫,他的脑袋一歪,竟睡过去了。
爆炸,一直在爆炸。
处处都在起火,在许三多感觉自己要烧起来时,冲天的火焰陡然变小,坍塌成一个橘红的亮点。
办公桌旁,昏黄灯下。
那男人在抽烟,始终默默着,不说话。
蛇一样蜿蜒的目光,仿佛有什么别样的吸力,许三多的双腿不受控制地迈向他。
他的嗓子发紧,渴求又恐慌,重重压力下渐渐靠近,近了,却只看到烟灰缸里一根燃半的烟。
人,不见了。
许三多被飞机降临的震动和失重惊醒,醒来时他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感伤,来不及细想,就听到有人在说,“到了。”
舱门打开,阳光照射进来,一个女人婷婷站在那里,她说:“我是唐梓欣,收到命令来迎接你们,请跟我来。”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到神情朦胧的许三多脸上,然后陡然定住。
【袁许】深海(八十五)
第八十五章 陪葬
不到半小时。
许三多嘴里默念,一个数字像一个细小冰锥,让他的大脑始终维持在高度清醒的水平。
向左,向右,再向左。
得益于极强的记忆力,他在复杂的长廊和房间快速穿梭,很快找到了F323。
他瞥了眼墙上的钟,只过去了十分钟。
进屋,根据章杰的指示启动机关,露出地板下的银箱,许三多一把拎起,冰凉的质感被他牢牢攥在掌心,他出汗了。
还有二十分钟,足够了。
相比于三层,二层的走廊仍有许多人在乱撞,头顶的枪声从来没停,时而传来榴弹炮和火箭筒的巨响,跑,不知去哪里的跑。
许三多也在跑,他在人群中逆行,别人在求生,他...
第八十五章 陪葬
不到半小时。
许三多嘴里默念,一个数字像一个细小冰锥,让他的大脑始终维持在高度清醒的水平。
向左,向右,再向左。
得益于极强的记忆力,他在复杂的长廊和房间快速穿梭,很快找到了F323。
他瞥了眼墙上的钟,只过去了十分钟。
进屋,根据章杰的指示启动机关,露出地板下的银箱,许三多一把拎起,冰凉的质感被他牢牢攥在掌心,他出汗了。
还有二十分钟,足够了。
相比于三层,二层的走廊仍有许多人在乱撞,头顶的枪声从来没停,时而传来榴弹炮和火箭筒的巨响,跑,不知去哪里的跑。
许三多也在跑,他在人群中逆行,别人在求生,他在向死。
工厂前的气氛非常低落,枪声越来越零星,人们在知道保护对象被擒后,纷纷投降了,来者气势汹汹,准备充足,再抵抗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余下的行动组成员押解着受降人员,在袁朗的指挥下,从基地里有序撤离,所有人都知道了爆炸的消息。
渐渐的,所有人都撤了出来,并向更远的地带迁移,袁朗和齐桓是最后离开的两个人。
齐桓收拾罢装备,脚步踏出大门,他突然察觉到身旁的人没有动,而是站在原地,遥遥望着基地一向。
“队长,快走吧!”
袁朗说:“你先走。”
袁朗的身影一半浸没在夜里,塔楼顶端的信号灯照亮了他的脸,那张脸微微仰起,双眼如同星子,亮得惊人。
齐桓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想:“你......”
只见袁朗拿起通讯器,对楚成峰说:“老楚,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剃刀行动组已全员撤离,现在由你,正式接替行动的总指挥官。”
“接下来就是调动直升机,抛洒隔火剂,并派遣医疗队,收拾残局,你多挂心。”
山林中起了一场大风,楚成峰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袁朗,袁朗,你要做什么?”
“我得回去一趟。”袁朗轻描淡写道,“接个人。”
无论是哑然的楚成峰,还是木立的齐桓,在这一刻默契地想出来那个人的名字,齐桓先于楚成峰问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你下了命令,你说那没意义,自己又要回去。
“你告诉我,回去,最差是多死一个人。”楚成峰的喃喃声越来越低,“找人,还是找死?”
“对我来说,都一样。”袁朗向齐桓敬了一个很隆重的军礼,“再见。”
说罢,他毅然转身,齐桓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一夜,他目睹了两个战友的告别,以至于他开始眼花,分不清楚这到底是谁的背影。
袁朗消失在黑暗里,正如许三多的离去一样迅速而无声。
齐桓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狠狠擦了把眼睛,转身向外跑。
回去后,有人问他,总指挥官在哪,齐桓说,现在他已经不是总指挥官了。
在决定送死的一刹那,袁朗再也不是什么指挥官了。
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许三多找到了实验室,实验室具有特殊防护外壳,墙壁极厚,看起来很稳固,正当他稍微放松了心神时,忽然察觉到什么,侧身一躲。
实验室角落有一个握着枪,面色疯癫的男人,男人见他提着箱子,大骂不已:“就是这玩意儿,你是谁,黑木的人还是PLA……”
死亡的高压快要把他的精神压垮了:“不管是谁,你们也别想活!和我一起死吧!”
许三多意识到这人的精神不太正常,他想把箱子径直扔过去,却担心坠地会提前引来爆炸。
男人躲在隐蔽物后放枪,让许三多一时找不到切入点,他只好身贴门边,偶尔开一两枪来试探。
形势就这样胶着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许三多焦急不已,他至少需要五分钟来撤离爆炸区,可任务完不成,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宝贵的安全撤离时间在慢慢过去。
只能兵行险棋了。
他一咬牙,把帽子一抛,在男人开枪之时迅速冲到他的身前,将匕首准确刺入敌人持枪的手腕。
一声哀嚎,手枪坠地,男人反应很快,用没受伤的手抽出一把匕首,对着许三多猛划,相比他的毫无章法,许三多的每一步都很精准,最后,他抽出腿侧的手枪,击中了男人的腹部。
身后传来身躯砸到地面的沉重声响,许三多没有回头看,而是把银箱工工整整放到防爆棚下。
男人还在地上爬行,试图够到不远处的手枪,许三多回头,捡起他的枪,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实验室。
他跑得非常快,用了全身的力气,仿佛整个人要飞起来。
不远处就是出口,走廊尽头流出一丝光亮,这是他的希望,闪耀在许三多的瞳孔里。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世界沉默、无言,他在飞。
他已经抿出一丝微笑,可随即,那抹笑意便在唇边冻结。
他缓缓低头,向下看,鲜红的血从腿上溢出来,把裤子打湿成深色。
许三多膝盖一弯,跪倒在地。
铺天盖地的疼痛,身后的哈哈大笑……许三多的希望崩塌了,他被带回残酷的现实世界。
男人甩掉匕首枪,瘫在地上,笑得喘不过来气。
许三多强忍疼痛,他撑着墙壁,身体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脚尖垂在地上,拖了两步,又踉跄着摔倒了。
摔倒后,他没有立刻站起,就在坐在地上的几秒里,他有点忧伤地意识到,可能仅此而已了。
时间刚好剩下五分钟。
正在这时,通讯设备中传来楚成峰的呼叫:“这里是指挥部,行动组人员已经全部撤离基地,许三多,请安全撤离,收到请回答。”
许三多重重喘出一口气,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没有说自己跑不动了,只是平静地汇报道:
“许三多收到,正在撤离,完毕。”
即使已经毫无希望,他仍用最后的力气站了起来,刚才的消息似乎给他注入了什么力量,亦或他本身绝不愿意这样瘫坐着求死。
许三多双手贴墙,用磨损换来的摩擦力支撑身体,病腿在地上拖着,缓慢地向前。
有人说,人在死前,大脑会涌现出许多念头,许三多想,那是对的,在短暂的时间内,他想了太多太多事,想了太多太多人,到最后,他想到自己最后见到的人,袁朗。
等他死了,那些不能说的事会被彻底埋葬在地下,成为故事的爱恨会在爆炸中分崩离析,也许,这也是一种清算。
可是,如果能活着,该多好呀……
“许三多!”
当袁朗的声音回荡着响起时,他以为这是某种死亡前的闪回,直到袁朗的脸真切地把他唤回人间。
“许三多!”
许三多被背起来,他感到身下的颠簸和喘息,袁朗在跑。
“你不是走了吗?”许三多说,他心如刀绞,身体因为疼痛而打摆,“你是指挥官,回来干什么?”
袁朗没有回答。
“把我放下!”
在风声和枪响中,许三多听到他笑了一声:“回来给你陪葬。”
“……抓好。”
许三多的双手紧紧抓着袁朗的肩膀,死,他不怕了,可是现在,他好像被冰冷的海水淹没,呼吸变得困难,那海水又开始沸腾起来,一会炙热一会冰冷。
片刻后,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了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许三多轻轻拍了拍袁朗的肩膀:“向左,那里有近道。”
最后一分钟。
许三多在心里默念着。
袁朗剧烈地喘息,紧紧盯着前方的路。
30……
29……
指挥部,人们看着屏幕上的两个红点,在空荡荡的基地里闪着最后希望的光。
“他们能出来吗?”章杰喃喃道。
在一片死寂中,楚成峰说:“会的。”
风已停歇,枪声静默,许三多好像回到了童年,在谷地上无忧无虑地奔跑,好像飞了起来。
3……
2……
他的嘴唇在翕动:“袁朗,我爱……”
爆炸轰然而起,天空在咆哮,大地在震动,火光冲天,浅红,深红,艳红,在天边连成一线,夜幕褪去,没有迎来明天,却迎来一个红色的世界。
许三多被牢牢压在身下,他的侧脸被映成红色,瞳孔也在烧,袁朗双手撑地,青筋毕露,用身体制造出狭小空间护他安宁,真的有用吗?人是多么的渺小,却还幻想着给另一个人带来黎明。
“别怕……”袁朗的声音很轻,打着颤,“别怕,许三多。”
爆炸一连进行了三次,最后一次震动后,许三多身上一沉,他看到支撑两人的大手无力地垂到地上,鲜血顺着布满灰尘的指尖留下。
这一次,他终于挺不住了。
许三多喉咙堵塞,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哆嗦着翻身,伸出手臂,把袁朗揽在怀中,那个从面带微笑的、无坚不摧的人,紧紧闭着双眼,耳朵和眼角残留着血痕。
到处都是火,到处都在烧,许三多摸上袁朗的脸,却好似烫到一样松开手。
又是几声巨大的嗡鸣,他高高仰起头,直升机在火海上盘旋不止,许三多使劲摸着自己的喉咙,终于,一道嘶哑的悲鸣,在满目疮痍的地面上久久不绝。
【袁许】深海(八十四)
第八十四章 弃子
彻底乱套了。
许多雇佣兵从地下冲出,和A组发生激烈的枪战,在塔楼上等待良久的五人终于开枪了,成才凝视瞄准镜,轻扣扳机,一个人随声倒下。
在塔楼和A组的双重围击下,雇佣兵们顿时成了无头苍蝇,攥着自己的武器,不知道敌人在哪,只好放空枪。他们很快意识到出口已经被包围了,可能还是布控最严格的地方之一。
帮大人物们拖延时间,他们不要活路了?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不知道是谁大吼一声:“从下面逃!”
这群乌合之众如梦初醒,拥着挤着往回跑,试图把自己像胎儿塞回子宫一样塞回基地,恰好和跑出来的人撞到一起,一边逃命,一边茫冲,双方混作一团,...
第八十四章 弃子
彻底乱套了。
许多雇佣兵从地下冲出,和A组发生激烈的枪战,在塔楼上等待良久的五人终于开枪了,成才凝视瞄准镜,轻扣扳机,一个人随声倒下。
在塔楼和A组的双重围击下,雇佣兵们顿时成了无头苍蝇,攥着自己的武器,不知道敌人在哪,只好放空枪。他们很快意识到出口已经被包围了,可能还是布控最严格的地方之一。
帮大人物们拖延时间,他们不要活路了?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不知道是谁大吼一声:“从下面逃!”
这群乌合之众如梦初醒,拥着挤着往回跑,试图把自己像胎儿塞回子宫一样塞回基地,恰好和跑出来的人撞到一起,一边逃命,一边茫冲,双方混作一团,进退不得。
混乱之下,行动组威严而肃穆的声音从工厂上空扩散开来:
“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速速投降。”
尚在基地的许三多和吴哲依稀听到一些动静,他们还留在卢卡斯的卧室里,搜寻芯片的线索。
许三多仔细地检查着书架的空隙,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打扰,吴哲环视这间不大却舒适的房屋,说:“卢卡斯会不会把箱子拿走了?”
“不知道。”许三多直起身来,拍掉手上的灰,“据说箱子不小,带着逃跑不方便……也不好说,他有健身习惯,何况还有保镖呢。”
“贾尼已经被控制了,他房间有齐桓他们在搜,那里概率会大一些。”
的确,芯片在B组那边的可能性比C组更大,但是他们仍然要进行例行的搜查,凡事都有例外。
这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他们在他房间里发现不少小机关,多是没来得及带走的子弹和枪支,再加上地下的逃生通口,简直是一个小型安全屋。
贾尼这种谨慎到偏执的程度,把许三多和吴哲看傻了。
吴哲苦笑道:“我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这个人就是最初基地的制造者,搞得跟迷宫一样,他对这比贾尼都熟悉,难怪能从我们手底下滑出去。”
许三多又蹲下身去瞅书桌的缝隙,他有心把自个变成一个侦探,可是他并不擅长识别线索,芯片还是毫无头绪。
“我们应该请专业的人员。”许三多有点沮丧,“可能要等到任务结束了。”
门外有人群在奔跑,两人噤声,在凌乱的脚步声消失后,许三多侧耳,指了指门外,轻声说:“听。”
枪声从一开始的激烈到如今的零星,预示着A组的战斗已告一段落了,开头的混乱过后,战况进入到一种诡异的平静里,许三多知道这是错觉,真正的骇浪还没有掀起。
果然,耳麦中D组组长富方说:“我们遭遇了敌人,战斗已经开始。”
随着背景里密集的枪炮声响起,他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的:“目前看来,口袋围好了,尚无遗漏。”
又是一批脚步声接近。
许三多贴到门边,拉开一条小缝,他看到许多人面带慌乱,不是往上走,而是在里面撞。
“都在往地下通道逃命呢。”他用正常声量说。
都到这一步了,所有人都在疲于奔命,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暴露的危险了。
同时,指挥部也顾不上他们。
楚成峰道:“A组调半数支援D组。”
这时候,他的话锋一转:
“另外,所有还在基地的人员,我已经将总指挥和贾尼的位置传给你们,直接将通讯和他建立联系,听他指挥,完毕。”
许三多和吴哲,包括还在贾尼房间附近搜寻的b组余众纷纷看向手表,那上面,地图上突然出现若干个标识和坐标。
在他们还不知道的时候,在齐桓、冯理等人的随行下,袁朗已顺利抵达负三层。
基地里的人都在逃命,大多赶向地下通道,少数向工厂突围,招待区已是空无一人。
“根据监控,贾尼开了信号屏蔽器,我们无法追踪。”在袁朗即将抵达负三层的核心位置时,章杰远程给出一个坏消息。
袁朗没得到他想要的消息,他早有心理准备,只“嗯”了一声。
他调了调耳麦,转向贾尼:“那么,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
“去...”贾尼对上袁朗的眼睛,“去我的房间,不,我旁边的房间。”
说罢,他就要迈动脚步。
“等等。”
袁朗叫停,对押着贾尼的c3说:“换条路线。”
c3点头,转向另一个方向,于此同时,逐步靠近此地的许三多他们收到袁朗的命令,要求他们撤出贾尼临近的房间,与自己保持百米以上的距离。
“他到底想干什么?”吴哲眉头紧皱,“命令我们...撤离,那他们呢....等等,三多,真撤?”
许三多已经在计算路线了:“撤,既然下令,说明他有计划了。”
于此同时,王冉在频道中发声,他气喘道:“抓到卢卡斯了,身上没带芯片,完毕。”
贾尼看着袁朗在侧耳倾听些什么,然后抬头对大家说:“我们已经抓住卢卡斯了,东西在他身上。”
贾尼惊讶地看着袁朗,面色开始变得复杂,即使刻意隐藏,他这一瞬间的停滞被袁朗纳入眼中。
他听到袁朗要带人撤的时候,急忙大喊:“等等,等等,不可能。”
“你不相信我?”袁朗示意大家停下动作,“恰恰相反,是你一直在试图欺骗我。”
在袁朗黑不见底的眼睛下,贾尼的额头开始冒汗,他知道,当务之急是立刻打消袁朗的怀疑,否则自己将难以行动。
“不,K,不,我很惊讶,卢卡斯不会知道,当然,可能是因为卢卡斯也知道......”
突然,他噤声了,贾尼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陷阱,在卢卡斯手持芯片的前提下,他必须辩解,而只要辩解,就会承认自己对芯片的位置也没把握,这根本是个不能回答的问题……那么如果,前提不成立呢?
如果袁朗真的拿到芯片,还会和他废话这么多吗?
贾尼惊疑不定地看着袁朗,后者淡淡道:“你对芯片并没有完全的掌控权,或者说,你也不确定它在哪,对吗?”
说完这句话后,他干净利落地打出“撤退”的手势,在贾尼的小花样展开之前,留在这里完全没有意义。
意外就是此时出现的。
偌大的、寂静的区域,平地一声枪响,c3下意识侧身躲避,随后一个烟雾弹被抛射过来,白烟蔓延,手底下的贾尼开始疯狂挣扎,他手一滑,竟让他脱离控制而逃。
“贾尼跑了!”c3大喊。
这个变故通过通讯器被尚在基地的所有人听见了。
许三多和吴哲对视一眼,明白出了事,当即没有犹豫,立马冲向袁朗等人所在的位置。
他们抵达既定位置只花了一分钟,迎面而来的是前所未有激烈的枪战。
对面是贾尼的私兵,跟随他多年,已是身经百战,最近还进行了扩充,贾尼拿芯片当诱饵,正为给自己创造逃脱的机会。
追击!
许三多动作最快,迅速冲到第一阵线,在他们前方,贾尼等人边撤边退。
负三层好似迷宫一般,走廊弯曲,房间重复,这样追逃几番,双方好像在搞巷战一般,但因为贾尼等人熟悉地形,情况对许三多他们不算有利。
袁朗指挥半数人转向另一个方向,迂回堵截贾尼等人,许三多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成功从前方拦住贾尼,在许三多从烟雾弹的烟气中辨别方向时,身旁的连虎闷哼一声——他被射中胳膊了,轻机枪坠到地上,许三多迅速拎起轻机枪,抬手就是一通扫射。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对面哑火了。
“快撤。”许三多喝道,连虎趁机闪到墙后。
炙热的枪管在灼烧着战术手套,许三多渐渐也有了火气,虽然握枪的手依然沉着,但眼睛已经微红,他把枪递给吴哲,做了个简洁的手势。
吴哲接过轻机枪,抬起来就是一阵猛烈的输出。
许三多看准时机,如箭一般冲出去。
他的敌人们只见一道身影划过,那身影速度莫名,走位难料,他们顶着火力射出几枪,都落了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到了较近的距离,作势抬枪,干什么?不要命了?
全身已布满准星,可这是一个假动作,接下来许三多迅速趴在地下。
一颗手雷在敌人的队伍中轰然炸响。
“我去。”另个方向的齐桓摸了把被震的耳朵,“谁扔的雷,不怕把自己炸着?”
不管怎么说,那位仁兄的激进给他们制造了缺口。
“慢慢来,许三多,以安全为主。”袁朗好像已经知道是谁干的,给罪魁祸首一个轻微的警示后,对所有人嘱咐道,“逐步收紧,能拖点时间就行,放走他也没什么问题。”
他是最不着急的一个人,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在外围层层布控,上方还有携带红外设备的直升机在盘旋,贾尼的落网是迟早的,他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贾尼不是傻子,他也意识到这点,拖到时间越久,对他们越不利,他瞪着远处,目光充满恨意,又是这种感觉,绝望,无助,时隔多年再一次被K玩弄于股掌间。
他朝对面喊:“K,放我出去,我把芯片的一切事情告诉你。”
“抱歉,我已经不相信你了。”袁朗说,“投降吧,子弹不长眼睛,接受审判总比打一身筛子要强。”
“我承认骗了你,但是不全是假话,总部已经收到消息,那箱子里面有远程控制炸弹,他们已经启动自毁模式。”贾尼几乎快要癫狂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炸死!”
访问团有一位职责特殊的应急安全员,出事后,他直接接受总部命令,接管芯片的处理,贾尼并不知道他把箱子放在基地的哪个位置,索性拿这个消息为自己制造机会,却不想袁朗布置周密,再拖下去就是同归于尽,只好把一切和盘托出。
听到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按耐住躁动。
袁朗狠狠皱起眉头,他当即命令基地内部的其他成员撤退,A组和D组拉长战线后退,在不能评估爆炸范围前,必须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还有多少时间?”袁朗厉声问。
“定时一小时,他走了半个小时,剩下不到半个小时。”贾尼绝望地说道,“快……”
话说到一半,他被一人从身后扑倒,私兵还没来得及反应,恰被铺天盖地的子弹夺取性命,原来是张扬和王冉等人赶到现场,他们和D组里应外合,将卢卡斯抓捕,随后返回基地,在袁朗的授意下埋伏左右,在人心浮动之时抓住机会,一举将心神不宁的贾尼拿下。
他们自然也是听到那一席话的,他们来不及庆祝,把绝望的贾尼控制好后,纷纷看向袁朗。
“章杰,调监控,半个小时前,和贾尼接触的安全员的行动轨迹。”
通讯组所有成员被调动起来,若干双眼睛紧紧盯着屏幕,试图找到线索。
头顶爆炸的威胁,在场的人们都陷入一种紧迫感中,仿佛耳边响着巨大的走针声。
袁朗面色阴沉:“如果爆炸,我们无法预估产生的连锁反应,让我想想……负二层有片区域有安置防爆棚。”
刚刚赶过来的许三多迅速接过话:“我记得,在东南方向,我们路过一个中型实验室,里面有防爆设施,或许能够减小爆炸的范围。”
“问题是箱子在哪?”齐桓急得满头是汗,他转而责问贾尼,可惜贾尼对此一无所知。
突然,章杰的声音响起:“我们有发现了,他在负三层,F305,他去了走廊,等等.....在F323!东西在地板下的暗格里!”
许三多一愣。
他几乎立刻想起自己曾经和吴哲待的房间对面就是F323,命运开了个大玩笑,他们根本没想到竟然和安全员擦肩而过,多一秒,少一秒,他们就能看到那个显眼的银箱。
“我去拿箱子,把它放到防爆实验室。”许三多的突然发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我去过F323,而且记得实验室的位置。”
“我陪你。”
“我和你一起。”
冯理和张扬看了看对方。
“不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许三多对沉默不语的袁朗催促道,“队长!”
“许.....C2,你知道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吗?”
他凝望着他,时间仿佛放慢了一万倍,许三多甚至看到那双眼睛里自己的倒影,倒影在颤抖着,透明到有些失真,许三多轻轻点了点头。
“请您下令,让大家撤退。”
袁朗吐出一个字:“好。”
随后,他在频道中宣布了这个命令,电磁波似乎变成冰冷的实体,从耳朵钻到大脑深处搅动,持续不断掀起阴冷的疼痛。
袁朗的脸扭曲一瞬,然后挥手:“撤。”
许多人没有行动,他加大声音,厉声道:“撤退!”
许三多深深望了袁朗一眼,知道自己该走了,当袁朗被他转身离去的声音惊醒,只看到许三多的背影像一片光,无声消弥在基地苍白的灯下。
喊了一声,张扬要追随许三多的方向而去,袁朗咬牙切齿道:“来两个人,架住他,谁他妈耽误时间,老子崩了他,走!”
当指挥部知晓情况时,楚成峰正在指挥外围的战斗,这个消息无异是一个重大打击。
他直接接上袁朗的讯号:“能不能派人协助?”
“除了多搭一个人外,没有任何帮助,至少,没有足够大的影响。”
袁朗在现场组织人员撤离,他的嗓子在频繁的指挥下,已经沙哑不堪,“眼下,撤退的事更重要。”
即使是楚成峰也不禁动容,他听着耳麦里袁朗平静的话语,仅仅是声音,就让他感到残酷无比。
这边,成才等人按照指示撤到A组区域,A组正在抵抗少数敌人,他穿过布控线,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容,却始终没有见许三多。
“都散开了,有可能撤到D组了。”佟立国安慰他。
成才终于看到吴哲,吴哲显得心事重重,成才一把抓过他:“许三多呢?你不是跟他一块吗?”
“他......”吴哲把事情说了,他说许三多还在里面,负责把炸弹放置到负二层,成才愣住了,缓缓松开手,他把脸转向一边,然后侧回来。
“也就是说,他一个人在干这事,对吧。”成才哑声说,“袁朗呢,他不是总指挥吗,他下的命令?”
吴哲抹了一把脸:“成才,你冷静点,大队他……也是为大局考虑。”
【袁许】深海(八十三)
第八十三章 贾尼与K
经过守卫把守的狭长走廊后,众人豁然开朗,眼前是一个偌大的圆形中央平台,向四周辐射出若干条长廊,房间如同蜂房般紧密地重叠在这些长廊上,俨然呈现出一个复杂的迷宫模样。
或许是因为刚开完会,基地还算热闹,从许三多身侧走过的人们里以研究员、安保人员居多,很好辨认,后者通常挎着枪,目光集中而有神。
袁朗的提醒不无道理,小马的西式脸庞引来很多人的注意,偶尔投来一些好奇兼打量的目光。
渐渐的,小马身上开始出汗了。
齐桓和王冉几不可见地朝对方点头,两队朝向不同的方向而去,他们必须分头行动,否则暴露的风险将会很大。
C组全组人都意识到接下来的路...
第八十三章 贾尼与K
经过守卫把守的狭长走廊后,众人豁然开朗,眼前是一个偌大的圆形中央平台,向四周辐射出若干条长廊,房间如同蜂房般紧密地重叠在这些长廊上,俨然呈现出一个复杂的迷宫模样。
或许是因为刚开完会,基地还算热闹,从许三多身侧走过的人们里以研究员、安保人员居多,很好辨认,后者通常挎着枪,目光集中而有神。
袁朗的提醒不无道理,小马的西式脸庞引来很多人的注意,偶尔投来一些好奇兼打量的目光。
渐渐的,小马身上开始出汗了。
齐桓和王冉几不可见地朝对方点头,两队朝向不同的方向而去,他们必须分头行动,否则暴露的风险将会很大。
C组全组人都意识到接下来的路没那么好走了,速战速决,宜快从胜。
五人迈着看似随意实则快速的步伐,在通讯组的指示下,他们目不转睛路过一个又一个房间,张扬和小马装作在门外谈话的样子,王冉三人趁其掩护,闪入一间实验设备储存室。
门被轻轻关上了,王冉掏出事先准备的小玩意,将它插入计算机接口,吴哲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操作,屏幕上闪过一行行代码。
基地之外,指挥部的军用电脑屏幕上突然闪出微光,章杰大跨步走上前,催促道:“快接入。”
在他们秘密地破解时,路过此间房屋的人基本没断过,尽管知道张扬和小马在外警戒,持续响起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仍然给室内的三人造成不小的心理压力。
“破解得花点时间。”吴哲的语速因为紧张而快了不少,“我们得尽快拿到三层门禁卡。”
“需要多久?”
“五分钟。”
王冉暗骂一声,问许三多:“刚才咱们经过的那些人里,有看到高级研究员吗?”
许三多肯定地摇头:“没有。”
王冉叹了口气,他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要是可以碰碰运气,他们就不必按照原计划去负二层取门禁卡,而是直接下到负三层,很可惜,幸运女神这次没有站在他们这边。
他和许三多低声交谈下一步的任务,为取门禁卡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两人商讨了好几份备案。
伴随着键盘被敲击的清脆一声,吴哲擦了擦脸上的汗:“好了!”
“走!”
截止到目前,一切都在按计划有序进行,收到吴哲传来的信号,章杰等人正在加紧破解基地系统。
两块屏幕上,王冉所带领的C组沿着地下楼梯旋入负二层,而齐桓和他的B组也快步行进,先后从负一层来到负二层。
楚成峰看看手表,行动比他们预计的还要快上十分钟,他心下微松,可身侧的袁朗看上去没有丝毫放松。
“怎么了?”
“我在想芯片的事,在贾尼手里,还是卢卡斯那儿?或者都不在?”袁朗沉吟道,“会不会有什么应急处理措施,而我们一无所知。”
负二层的布局与负一层完全一样,只是略显空旷,偶尔才见一人或者两人,即便分散行进,五人的组合仍很显眼。
他们也顾不得这点了,在脚步踏上负二层平面的顷刻间,就径直前往目的地。
王冉边走边和指挥部沟通:“请确认位置和目标状态,完毕。”
“指挥部收到。”
楚成峰放下通讯器,看向紧锣密鼓忙碌的通讯组,章杰的眼镜片在电脑屏幕的照耀下闪着白光,他听到了王冉的请求,却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紧紧盯着屏幕。
倏地,他长叹一声:“破解了,我立刻把门禁卡的坐标导过去。”
这是个突破性的进展,整个指挥部的气氛为之一振。
“回去给你记功。”楚成峰不吝夸奖,随后向王冉通报。
袁朗也点点头以示肯定,但他神色不明,仍然在思索些什么。
在充足的情报支持下,C组径直来到目标门前,房间中正安睡着一名高级研究员,几人没费吹灰之力就打晕了他,许三多搜寻片刻,终于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一张银色卡片。
“找到了。”他扬起手,充满喜悦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耳麦中一道急促的提醒打断:
“C组,有一人正在向你走来,注意隐蔽!注意隐蔽!”
几乎在同时间,在门外望风的小马闪身进来,表情焦急不已:“糟了,有人直接冲我们这边过来,估计是起疑心了!”
张扬目光狠厉:“干掉他。”
“不行,他手里就按着通讯器。”小马看向王冉,“组长!”
下一刻,分散在四方的行动组成员都听到一句话,他们或是在密林的黑夜,或是在基地的角落,因为这句话同时抬起了头。
“即将暴露,请求支援。”
他们意识到这个消息将会彻底改变场上形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全频道的寂静中,袁朗说:“A组,开枪。”
许三多站在最外侧,他的脊背紧紧贴着墙面,嘴唇默数,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仿佛在耳膜上震颤。
他把枪用力一握,绷紧的身体正欲弹出,突然有一道遥远的枪响震破深夜。
许三多的动作和那人的脚步声同时停下,短暂一顿后,门外人突然向远处跑去。
——基地被惊醒了。
无数人纷纷冲出房间,汇聚在一起的声音好似雷鸣。
“敌袭”
“在厂子前面,快去支援”
“快快”
…………
有的人提着裤子出来,又骂骂咧咧回去取枪;还有人抬腿便跑,和反方向逃跑的人撞作一团;有人试图大喊维护秩序,声音却淹没在人潮里……场面陷入彻底的混乱。
混乱,就是机会。
另一边的齐桓对着队友打了手势,他们如同水滴一般融入人群里。
此时也没人注意房间里的C组了,他们对视一眼,从房间冲出,挤进无组织的雇佣兵中,隐蔽地向下而去。
负三层。
“B组,C组,请注意,目标人物的详细坐标已导入设备。”通讯组说,“收到请回复,完毕。”
“收到。”
“收……”齐桓突然喊道,“等等,我看到贾尼了,刚从房间里逃出来!”
衣衫不整的贾尼身边只有两个护卫,他神色严肃,对着通讯器说着什么。
随后,C组的通讯中断了,那端传来频繁的枪响声,片刻后,齐桓带着笑意说,“贾尼已被抓捕,我让B3、B4、B5将其押送回指挥部,然后继续寻找芯片。”
好一个得来全不费工夫,行动组来得太快,基地根本来不及反应。
齐桓汇报完毕,问贾尼:“芯片呢?”
贾尼一言不发,意大利人保持着金子般的沉默,虽然在这种时刻,沉默未必是一种美德。
场面越来越乱,眼见不少雇佣兵扑来解救贾尼,齐桓只得一挥手:“押走!”
芯片,是这次行动的一个附加任务。
据悉,贾尼开会时拎了一个密码箱,线人怀疑,箱里盛放的是一枚芯片,芯片内部可能存放着黑木犯罪的关键证据和一些实验数据。
因此,抓获两名嫌疑犯的同时,B组和C组也肩负取回芯片的任务。
贾尼被一路押解到指挥部,虽然被擒,思维却在飞速转动:他必须见见敌人的指挥官,芯片……或许是个不错的谈判筹码。
他的从容只保持到指挥官出现前,当连虎把贾尼推过去,所谓的指挥官转过身,贾尼的脸刷一下白了,惊叫道:“K!”
“贾尼,好久不见了。”袁朗微笑道,“见到老朋友,你不应该表现得惊喜点吗?”
楚成峰没什么反应,章杰倒是看了两眼,大队长这副颇具野路子的邪性,是他们都没见过的。
“你、你不是失踪了吗?”雷蒙突然反应过来,喃喃道,“不对,你的真实身份……”
“恐怕现在没有时间叙旧了。”
袁朗蹲下身,凑近了俯视地上的贾尼,帽檐的阴影笼罩在眉间,只不咸不淡地勾起嘴唇,直到此刻,袁朗才真正和贾尼印象中那个阴骛的K重叠,“告诉我,芯片在哪?”
贾尼眼珠微动,袁朗敛去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贾尼很难不注意到他的手指缓慢摩挲着扳机。
如果指挥官不是眼前这个人,贾尼有胆量赌一赌他会不会开枪,可是K带给他的压迫从大脑深处席卷而来,让他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这是生理性的记忆。
“你知道我的本事。”袁朗淡淡说,“我再问一遍,芯片呢?”
基地内部,卢卡斯屋前。
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许三多迅速冲进来,掀开床单,那里躺着一个手脚被绑着的男人,在他的视线下瑟瑟发抖。
不是目标卢卡斯,被骗了。
“他人呢。”许三多揪起替身的衣领,沉声问道。
闻声而动的C组成员也冲了进来。
替死鬼哆嗦着指向桌子下,他们对视一眼,把桌子搬开,露出一个隐蔽的开关,按下开关后,一个空洞赫然从门上呈现。
果然有通道!
王冉立即拨到第一频道,通报:“我是c组,目标二从地下逃生通道离开,通向地点不明,我们即刻进行追踪,请D组加强警戒,准备拦截,完毕。”
说罢,王冉对许三多说:“你和吴哲留在这儿,搜查芯片,下面不需要太多人。”
甩下这道命令,王冉立刻带着张扬、小马离开了,留下许三多和吴哲面面相觑,然后讲目光投向卢卡斯的房间。
“D组收到,完毕。”
事实上,存在地下通道早在他们的预料之内了,工厂已经混乱不堪,富方望向星星点点的火光,说:“准备接人吧。”
贾尼和袁朗,或者说K,之间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很久。
贾尼认输般低下脑袋:“芯片我可以给你,但是,必须我自己亲自去取,而且是现在。”
“是吗?”袁朗不动声色,“我怎么听说,只是个箱子啊。”
“枪声响起之后,我把它藏到一个保险柜里,需要我的虹膜验证。”
“好,等到行动结束,我们自然会去搜,感谢你的配合。”
“不!”贾尼急道,袁朗看过来才放缓了语气,“位置非常隐蔽,你们找不到的,其次,芯片放置到保险柜后,一个小时后就会启动自爆机制,所以,必须现在去取。”
贾尼的积极配合恐怕有鬼,但是他说的芯片一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重要的是,芯片值不值得冒险一次?
“你坐阵。”旁听良久的楚成峰说:“我带几个人和他走一趟。”
袁朗像是没听见,一直盯着贾尼的脸,半晌,他说:“不用,我和他去,你留在这。”
他话音落下之时,贾尼的眼皮猛抽了一下。
楚成峰并不赞同袁朗亲自犯险,他把袁朗拉到一边,道:“可能有陷阱。”
“我跟他打过一些交道,以这人的脾性,肯定有别的心思。”袁朗说,“你在这调度AB组,这里走不开人。”
楚成峰知道说服不了袁朗,只好服从,他从AB组调来七、八人,冯理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刚从战场归来,枪管还热着,却被告知自己要护送总指挥官和贾尼进入基地取得芯片。
贾尼半垂着脑袋,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什么,他突然感到额头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他僵硬地抬起头,眼前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我问你,如果我这么指着你进去,里面的人看见,他们还会开枪吗?”
“我……我不知道。”
袁朗反手收回枪,笑了下:“走吧......你走前边。”
【袁许】深海(八十二)
第八十二章 小技俩
早在C组开始行动之时,指挥部就根据成员佩戴的微缩摄像头看到详细的第一视角,他们看着许三多和张扬解决敌人,再到C组顺利拿下塔楼,袁朗终于神色稍缓,道:“不错。”
楚成峰侧头,从筹备剃刀行动到现在,袁朗始终维持着类似零点的状态——冰冷,静默,这是他首次在这位总指挥官脸上看到称得上柔和的神情。
工厂如墨般的夜里,巡逻组的敌人们抬头就可以望到这扇窗户透出的明亮灯光,没人知道塔楼里面已经换了人。
一群人头攒在监视器前,屏幕上被分割成数块,可以纵览工厂的全貌,他们惊讶于生产线附近基本没有大规模敌人,只有五组巡逻正在工厂内部做常规的巡视,巡逻...
第八十二章 小技俩
早在C组开始行动之时,指挥部就根据成员佩戴的微缩摄像头看到详细的第一视角,他们看着许三多和张扬解决敌人,再到C组顺利拿下塔楼,袁朗终于神色稍缓,道:“不错。”
楚成峰侧头,从筹备剃刀行动到现在,袁朗始终维持着类似零点的状态——冰冷,静默,这是他首次在这位总指挥官脸上看到称得上柔和的神情。
工厂如墨般的夜里,巡逻组的敌人们抬头就可以望到这扇窗户透出的明亮灯光,没人知道塔楼里面已经换了人。
一群人头攒在监视器前,屏幕上被分割成数块,可以纵览工厂的全貌,他们惊讶于生产线附近基本没有大规模敌人,只有五组巡逻正在工厂内部做常规的巡视,巡逻组规模不大,每组三人,共计十五人,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动态已被纳入眼中。
除此之外,厂房的大部分区域均处于静默状态,只有东南角的小楼里,有一处流水线在隐蔽地作业中。
许多身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围绕在左右忙碌,不时于内外进进出出。
“基地的入口果然在那附近。”王冉说,“大晚上还作业,真够勤快的,哎,你们说他们有加班费没?”
小马:“我不关心这个……咱们有加班费没?”
律师:“C2。”
许三多还没张嘴呢,小马就摆手求饶:“好好好,我知道,我懂,为人民服务嘛。”
许三多:“本来就是。”
玩笑归玩笑,这样一来,可以说只要他们掌控塔楼,就掌握了地表工厂的全部动态。
“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只放了两个人。”律师看了眼被他们打晕、扒了衣服搜去门禁卡的两名安保人员,“巡逻也不算多。”
“如果这里暴露了,地面会被直接放弃,顶多是给地下几位头号人物提供逃跑的时间,人家也不傻,算盘打得精着呢。”王冉擦了把汗,扭头喊,“别琢磨那枪了,去门外警戒去。”
他喊的是张扬,张扬正站在窗口架设的一挺重机枪前,颇为喜爱地上下其手。
“这枪不错,这枪在黑市上可这个数……”吴哲的手势刚画了一半,就被一道敲门声打断,轻松的气氛截然而止,C组众人齐齐看向门外。
空气绷成一张极限弯度的弓,在大家已经做好准备干掉来访者时,门外的人又敲了两下。
那声响很轻,传递信号一般带着刻意的规律性,王冉抬手,示意大家冷静,在一频中轻声问:“B组?”
“是,开门吧。”门外和频道里齐桓的低语重叠,传达到众人的耳中。
原来在C组就位后,B组已跟进到此地,速度之快让王冉都有些惊讶,他朝许三多做了一个手势。
许三多高度警戒的神经微微一松,他按照王冉的示意开门,齐桓穿着防护服的身影被缓缓照亮,他朝许三多咧嘴一笑,许三多也回笑一下,松开放在匕首上的手,在这样紧张的时刻遇到队友实在是一件让人感到安心的事呀。
他侧身,跟在齐桓身后的B组成员依次进来,这下屋里彻底被填得满满当当了,大家全部身着加工厂内部的工作服,看起来和敌人没什么两样。
BC组都要进入基地,实际上,两组的任务并不相同。
临走前,楚成峰说这两组是直插敌心脏的两把尖刀,冒进险地,两把尖刀自不待言,而两枚心脏分别代表两个人。
若干小时前,基地负责人迎接了一批由黑木公司董事及高管构成的访问团,在考察了实验进度后,于基地负三层召开集体会议。
因此,今夜基地无眠,反而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所有人员为了这次检查而准备了很久,地下的安保力量高度戒严。
访问团中,两人列席最高,目标一,贾尼,男,55岁,意大利裔,黑木集团董事会一员,深棕色卷发,身形矮胖。目标二,卢卡斯,男,43岁,非裔美国人,董事,黑色寸头,身材高大,常年活跃在拉美一带。
行动组有充足证据证明此二人与涉嫌危害国家安全罪有直接联系,另外,这两位董事也正是这次会议上的头号人物和二号人物。
会议结束后,基地负责人宴请访问团,觥筹交错的晚宴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宴后众人纷纷散去,两位目标各自回到事先安排的房间休息。
任务内容:B组负责控制目标一,贾尼。C组负责控制目标二号,卢卡斯。
短暂接头的两个组长分别向指挥部汇报了当前的情况。
“B组留三人,C组留两人。”袁朗说,“示警、接应。”
命令下达后,特种兵们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进行准备。
C组决定把律师和成才留下,律师没有意见,他并不擅长近距离的突击,观察和决断是他的强项,成才停顿了一下才点了头。
似乎从他投向许三多的那一眼里看出迟疑,王冉拍拍他的肩膀,道:“C6,你的狙不错,但在这儿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明白吗?”
即便是想要和朋友并肩作战,身着这身军装,也必须服从命令,成才立刻敬礼:“是。”
“那你们小心,还有你……”他低声说,“许三多,活着回来见我。”
“放心。”许三多本来在整理装备,闻言笑了,“还要一起回下榕树呢。”
任务开始后,他的话便不怎么多,如今这样一笑,逼仄的安保室都亮堂了一下。
成才面色稍霁,他抬着狙击枪来到窗前,狙击镜借着窗户一角隐没,其余人很快各就各位。
准备完毕后,指挥部指令:“保持通讯畅通,行动,完毕。”
短暂汇合点两组人再度分散,B组作为先锋,初探基地。
指挥部的显示器上切入齐桓的视角,画面摇晃着离开明亮的安保室,重新没入黑暗,楚成峰叹道:“拿时间换空间,接下来就要看看在第一枪打响前,我们能争取多少空间了。”
袁朗颔首,他非常关心通讯小组的进度:“章杰,你那边怎么样?”
“地图正在绘制中。”
技术兵正在根据前线传输的一手资料绘制地图,在线人给出的框架之上,一栋栋建筑、走廊、房间在纸上拔然而起,逐渐补足。
“不过……”章杰摇摇头,“入侵系统,目前看来难度太大,我们得等等BC组的信号。”
利用信息技术弥补必须由人力才能完成的工作,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
可惜的是,战争,或者说最终的战争,终将由人力去铺就,去塑造。
列满人名的行动方案只是一张薄纸,背后却坠着沉甸甸的人命,尤其在那些令人挂牵的士兵中,还有一个他最爱的人。
从袁朗冷峻的脸上,没人看得透指挥官的神思,他仍然用简洁而不失力度的声音命令道:“把C1的信号也接上,A组随时做准备。”
A组组长领命,他命令所有成员打起精神,他们如石头般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也停止了,冯理从伪装的草叶中抬起头来,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BC组从安保人员身上共搜到两张门禁卡,一组各一张,因为人员级别不够,这卡只能帮助他们进入基地负一层和负二层,总共三层的地下基地层级分明,越深入地下,越机密,守卫就越森严。
两个目标正是在最后一层歇息,只抵达前两层远不能使他们接触到目标人物。
只能见机行事了。
王冉和齐桓略一点头,双方一前一后进入建筑物,通往基地的入口就在那里,流水线作业在夜间发出低鸣声,幸好由于污染,所有的作业工人和研究人员都佩戴面罩和防护服,这大大减少了齐桓他们暴露的风险。
今晚为了迎接访问团的到来,整个基地被唤醒,工作人员十分忙碌,时而从建筑物出入,或是拐进某个角落。
齐桓身旁跟着两三人,他们伪装成工作人员,不紧不慢地走着,边走,边和连虎对视一眼。
那个黑黢黢的角落想必就是基地的通道了。
B组先走,C组跟在后面,许三多和张扬并肩而行,目视前方,在柯加西,他们干多了这种事,连带许三多的伪装能力也有了很大的提升。
大约五分钟后,B组终于看到入口,有一道隐蔽门闪着红色的光,齐桓把门禁卡放到识别器上,光芒转绿,门缓缓开了。
隐藏在地下的建筑巨兽张开嘴巴,齐桓和连虎从容踏入,在他们的不远处,一群帮工若有若无地抬起头,密切地观察这边。
许三多放下手中的元件,似无意般走向齐桓离开的方向。
负一层。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白色的走廊,两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着回荡在廊内,颇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感。
齐桓突然停下脚步,他朝连虎做出一个动作。
“有身份核查,恐怕没那么容易进去。”他轻声对耳麦说。
走廊尽头是一处拐角,拐弯后又是一个通道,通道前,俨然有两名端着枪的雇佣兵站立两侧,把守门关。
C组自然也收到这条咨询,正当齐桓想要先行撤退,再行商议时,王冉突然说:“等等,咱们这有张牌,不知道好不好用。”
说罢,他的眼神飘着飘到小马身上。
小马:“哈!?”
许三多上道极了:“这次还需要我演吗?”
“演!”王冉爽快道,“都跟我过来,快。”
吴哲皱起眉头,视线在小马的外国面孔上两番,忽然灵机一闪,他看着没啥反应的许三多,即使知道现在在做任务,仍然忍不住感慨一声“不会吧?”
齐桓犹豫片刻,同意王冉说的试一试,他把指挥权交给王冉,决定相信B组。
等待了漫长的一分钟,不时有工作人员从他们身旁走过,走路速度很慢的两人难免收到一些检视,在齐桓背上开始渗汗时,他终于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我们来了。”
他看到一个昂首走来的老外,老外身后有几个跟班,神色不佳,口中骂骂咧咧的。
他针对的是一个小个子员工,那员工腰里挎着枪,看上去是被雇佣来的华裔特种兵,低眉顺眼地听从责骂,紧抿的嘴角透着一股忍耐。
齐桓也是一愣,那老外给他眨眨眼,他顿时了然,也加入其中,做出劝架的模样。
“知道我是谁吗?”小马喊道,“你敢查我的身份。”
许三多喏喏着:“对不起,对不起。”
“您,您别跟他一般见识。”齐桓点头哈腰着道歉,不敢得罪访问团的贵客。
十几个纠缠在一起,再加上不明就里的研究员们,这一群人浩浩汤汤接近守卫,伴随着持续不断的谩骂和道歉。
两个守卫见此情景对视一眼,在犹豫了一下后,放下手,安保人员基本都是东亚面容,而访问团成员除了翻译全是西方面孔,难保碰上个不好相与的大人物,他们这些被临时雇来的安保人员并不想得罪雇主。
“怎么,你们也想查我?”路过时,小马恶声恶气来了一句。
看着快要哭了的许三多,两名守卫默默地移开视线。
袁朗微不可见地轻嗤一声,楚成峰摸了摸鼻子,掩去同样不甚明显的尴尬。
“轮换的守卫未必能分清楚你们的身份,但基地内部人员复杂,难免会被认出来,接下来要小心。”袁朗淡淡道,“及时给我信号,A组已经等很久了。”
【袁许】深海(八十一)
第八十一章 危险渗透
“行动。”
第一频道,指挥官的声音染上深夜的冷意,准确无误传到所有人的耳麦中,伴随着这句指令,数道影子如箭一般射进密林,四组分头行动,C组正沿着预定的路线谨慎前行。
两小时前刚下过一场雨,军靴踩在地上有明显的湿滑感,许三多放轻了脚步,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圆月被叶影簇拥在中间,周身蒙了层时有时无的白雾,这里的树木很高,阔叶繁密,不时有乌鸦乍飞,又忽地消弭于幽暗,他们七人似乎是被一口困在林木作壁的深井里了。
许三多带好夜视仪,淡绿色成像拓展了夜的视野,他谨慎地扫过密林上下,确定四周并无异样后收枪转身,跟在小队后面。
最前面的王...
第八十一章 危险渗透
“行动。”
第一频道,指挥官的声音染上深夜的冷意,准确无误传到所有人的耳麦中,伴随着这句指令,数道影子如箭一般射进密林,四组分头行动,C组正沿着预定的路线谨慎前行。
两小时前刚下过一场雨,军靴踩在地上有明显的湿滑感,许三多放轻了脚步,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圆月被叶影簇拥在中间,周身蒙了层时有时无的白雾,这里的树木很高,阔叶繁密,不时有乌鸦乍飞,又忽地消弭于幽暗,他们七人似乎是被一口困在林木作壁的深井里了。
许三多带好夜视仪,淡绿色成像拓展了夜的视野,他谨慎地扫过密林上下,确定四周并无异样后收枪转身,跟在小队后面。
最前面的王冉一个不察,脚下顿住,他把鞋从泥里拔出来,调到二频道,苦笑道:“我踩到地雷了,注意脚下,完毕。”
“地雷?”成才的神经顿时绷紧了,“这里有雷区?”
小马噗嗤笑了,成才听不懂二三五的黑话,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许三多解释道:“不是那个地雷,组长说的意思是他踩泥里了,完毕。”
成才颇没趣地耸耸肩,吴哲倒是很欣赏二三五的幽默,跟腔道:“这种概率不大,搞片雷区动静太大了。”
经过这回的打岔,大家心里稍微放松了些,律师及时地泼了盆冷水:“外围没有防守,这说明内部会更危险,我们要小心了。”
按照过去,王冉多少会以乐观主义的精神回顶律师一句,可现在他并没有开腔,而是同样紧皱眉毛,遥遥看向加工厂的方向。
断后的许三多浏览着四周的场景,在张扬的示意下,和他迅速交换了身位,和k2一左一右护翼小队。
特种兵们的脚步迅捷而轻快,听起来像是刮起一阵风,落叶哗哗作响,如果不是许三多手里的步枪枪身持续散发出冰凉,他也会以为这是一个无比祥和的夜晚。
临时搭建的指挥部设在不远处的隐蔽区域,指挥部众人看见平面图上代表士兵们的红点迅速扩散开,并向不同方向分进,袁朗问章杰:“电子侦查的结果怎么样?”
通讯组组长章杰说:“有过几段短暂的信号,范围和情报显示的一致。”
袁朗点点头,楚成峰递来一支烟,袁朗拒绝了:“我不抽,谢了。”
图像在迅速变化着,如他们预想的一样,布局正在隐隐成形,楚成峰猛吸一口烟,呛人的烟草味道令人精神一振:“一会儿BC开始行动,你给他们留多少时间?”
“选择权不在我......”袁朗黑色的双眼紧紧盯着电子屏上的布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时间,是他们为自己创造的。”
说罢,他转头望向正在军用电脑前忙碌的通讯组和技术人员,朗声道:“再快点,二十分钟之内,我要拿到工厂和基地的通讯掌控权。”
指挥部一名军官忽然出声:“快到了。”
袁朗和楚成峰齐齐看向屏幕,与此同时,齐桓的声音由频道中响起:“B组到位,完毕。”
几乎是同时刻:
“A组抵达预定位置,完毕。”
与现实相对应,a组于加工厂正面,呈半弧状分布,在接下来的行动里,他们会在指挥部的号令下发起佯攻,以掩护潜入基地的BC组。
率领A组的二中队长低声命令组员静默下来,目光飘向三点钟方向,他知道B组就在不远处。
这不,说曹操曹操到,齐桓在一频道说:“老二,我可看见你们组的屁股了。”
全场都听见了这声,此时任务还比较轻松,齐桓的这声玩笑立刻激起几句低笑。
“滚蛋。”绕是二队长脾气再好,也不禁气得骂道,“要不是落你半步,趴这给老子打掩护的就是你了。”
俩人仿佛双簧一般,直到被袁朗冷淡的声音打断:“再废话,回来都给我关禁闭,想看多少屁股就有多少屁股,B组,C组,报告你们的情况,完毕。”
频道突然安静下来。
“D组正在行进,一切正常,完毕。”D组组长是一位即将退居二线的军官,被袁朗力排众议推到这次任务中,尽管D组人数最多,难于指挥,这位名叫富方的组长姿态仍然很沉稳。
他们需要迂回到加工厂后侧,因指挥部怀疑基地有隐蔽通道,于是安排了大量人手从后侧包围,D组的战线拉得很长,幸好依山而建,林区密布,便计划在此隐蔽。
“C组到位。”王冉道,“我们已经抵达工厂边缘。”
一座灰色的、别有洞天的建筑区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它的规模并不大,肉眼看来甚至有几分破旧,除去最高的瞭望塔,剩下一个生产区和一栋二层小楼,小楼是员工楼,虽然象征性地有些“员工”居住,但不算多,据悉,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地下。
月亮静静地俯视着加工厂,清澈的月光暗藏了冰凉的杀意。
袁朗拿起手表,一动不动地看着,当时间来到凌晨一点半时,他沉声道:“C组准备行动,其他人员原地待命,听我号令。”
王冉:“准备行动,完毕。”
许三多摘掉夜视仪,弯腰系紧了鞋带,又检查了便枪栓,袁朗的声音和王冉的挥手几乎同时发出:“行动!”
他们弓着身子,趁着云雾遮月,在地上轻巧一滚,准确停到工厂围墙根下,这里是塔楼的瞭望死角。
按照线人的情报,C组将从废弃的排污管道进入工厂内部,虽然几月不用,但是仍有没有处理的废料被搁置在角落,伴随着行进的深入,一股恶臭直冲鼻腔,特种兵们皱了皱眉头,因为气味刺鼻,不能排除有微弱的毒性,于是众人拿出过滤面罩,遮住口鼻,说真的,许三多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一只老鼠了,虽然在任务里,变成一只老鼠真不算什么坏事。
加工厂仍然陷入沉睡,丝毫没有察觉到一群不速之客正在悄悄到访。
地表非常平静,可是谁也没看到,有一双眼睛透过排水盖的孔洞看向外面,自下而上侦查一番,确认没有威胁,他抬起头顶的排水盖,轻手轻脚钻了出来,而后轻巧一跃,那里堆积着一些集装箱,正巧遮挡许三多的身影。
他看到不远处的围墙边各有一个监视器,而距离他非常近的地方,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只突出于周边建筑物的塔楼,塔不大,周身被铁梯环绕,最底端的侧面有只牢牢紧闭的门。
“安全。”许三多低语道。
很快,一个又有个身影接着夜幕的遮掩跃出,紧跟着藏到集装箱后,其余人原地待命,成才用狙击镜侦查四周,小马开始去翻集装箱的角落,扔给大家几件工作服,这是线人逃跑前为他们准备的。
王冉神色严肃地同指挥部沟通:“C组已到位,完毕。”
“情况如何?”
“情报无误,目前看来没有巡逻人员,当然,如果十分钟后巡逻到这里,塔楼离我们最近,我们必须先解决里面的人,占领高地,同时隐蔽起来。”王冉快速地说,“但是,这里有两个交叉摄像头,能破坏吗?”
章杰听到了王冉的话,他对袁朗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可以。
“地表建筑的安保系统与地下相互独立,很容易破解,这两个摄像头,给我们三分钟时间。”
袁朗点头:“要快,塔楼顶端有两名安保人员,发现摄像头出故障后很快会外出检查,不要给他们报送检修的机会。”
王冉重重点头:“收到,完毕。”
三分钟的等待是如此漫长,摄像头已被破坏的消息一下,王冉立刻打手势,小马和成才迅速冲到侧门旁,成才不知道这个总是笑着的“老外”到底靠不靠谱,心脏砰砰直跳,只好盯着小马。
只见小马扫了一眼门锁,眉头顿时松开,他从包里掏出工具,小心翼翼插入锁芯,耳朵贴在钢铁上倾听。
放心之余,成才多瞧了两眼,平时老A虽然也会学习各种偏门旁道,但是就开锁上这么行云流水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如果不当兵了,我会是最好的开锁师傅。事后,小马这样骄傲地告诉他。
锁开后,张扬和许三多接替了小马和成才的位置,两人分立两侧,用非常轻的力道推开的铁门,伴随着门缝逐渐展开,一条黑暗而幽长的楼梯显露在众人面前。
虽然尽量不去制造声音,厚重的铁门仍传出一声“吱呀”,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所有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们的手放在枪上,随时准备一跃而起,然而在等待了一分钟后,没有任何声音传来,许三多呼出一口气,和张扬悄声踏入楼梯。
其余组员在原地等待,临走前,王冉做了个“一切小心”的手势。
许三多再度佩戴好夜视仪,两人的身影很快被黑暗浸没。
C组陷入到前所未有的沉默里,同样,除了电流偶尔的滋滋声,两频道也陷入静默,但是他们只能相信自己的战友。
许三多无暇他顾,夜视仪后的眼睛沉静而锐利,眼前是一条六折的台阶,大约三层楼高,在楼梯的尽头就是值班室,他和张扬配合默契,两人的潜入本领高超,战术靴与地面的摩擦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记。
目前一切看来十分顺利,正当他们悄无声息地走到一多半时,许三多的耳朵忽然一动,不及两人反应,大片的亮光从头顶倾斜而下,几乎在瞬间,两人紧贴上墙壁,避开这道突如其来的光芒。
值班室的门被打开了!
被发现了吗?
许三多无声看向对面的张扬,两双眼睛短暂一对,暗自逸散出杀气。
在气氛高度紧张之时,并没有穿出预想的枪声和警报声,而是一个哼着歌的男人从房间走了出来,他对里面喊道:“就你屁事多,哪有什么声音,都一个月了,这荒郊野岭也就耗子肯来...”
门在他背后“啪”得一声合上,男人啐道:“钱都没到账呢,装什么孙子。”
懒散的脚步声使头顶的地板开始振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许三多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很快,他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男人摸着黑走下楼梯,他压根没有认真检查,连手电筒也没带,只是为了出去撒尿,在过去一个月里,他本应对这里无比熟悉,可是突然间,浑身的汗毛竖起,不等他反应,一只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巴,喉咙也被巨大的力道扼住,他无声地挣扎几番,仍无力反抗,最终,他的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了满是恐惧的瞳孔。
犹如虫子展翅般的嘈杂后,这里彻底安静下来。
值班室里,他的队友正在为了轮班到和这样一个蠢货值夜而懊恼不已,要不是因为丰厚的安保费,他才不会待在这个鬼地方哪怕一秒,雇主到底什么时候给钱……
“咚咚咚。”
敲门声打破他的遐想,这道突兀而简洁的响动像是划破长夜的一道闪电。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检查。”他没好气地站起来,边骂边开门,“快点……”
戛然而止。
五分钟后,指挥部收到一条汇报:“C组已占据塔楼,下一步请指示。”
【袁许】深海(八十)
第八十章 备战,剃刀
许三多把伞面上的水珠抖落,声潮随着会议室大门的开启而涌入耳中,座位上的人们无论是在交谈还是沉思,脸上一概呈现出紧绷的疑虑来。
“许三多!”张扬朝许三多招手,许三多顺势坐到他身侧,看向与会者们。
这些人里,一部分是三中队,剩下是通讯小队的成员,其队长章杰正在对齐桓低语。通讯小队也是大队下属编队之一,许三多对他们称不上陌生,根据过去的经验,往往只会抽调一个或两个成员参加任务,像今天这样大规模的集体出动并不算常见。
又有特殊任务了。
许三多脑中涌现出这个想法。
恐怕在座诸位和他看法一致,大家的心都被一只看不见...
第八十章 备战,剃刀
许三多把伞面上的水珠抖落,声潮随着会议室大门的开启而涌入耳中,座位上的人们无论是在交谈还是沉思,脸上一概呈现出紧绷的疑虑来。
“许三多!”张扬朝许三多招手,许三多顺势坐到他身侧,看向与会者们。
这些人里,一部分是三中队,剩下是通讯小队的成员,其队长章杰正在对齐桓低语。通讯小队也是大队下属编队之一,许三多对他们称不上陌生,根据过去的经验,往往只会抽调一个或两个成员参加任务,像今天这样大规模的集体出动并不算常见。
又有特殊任务了。
许三多脑中涌现出这个想法。
恐怕在座诸位和他看法一致,大家的心都被一只看不见的秤砣吊着,神情凝重。
最引人瞩目的主座还空着,被紧急通知参会的人们并没有看到袁朗本人,他们渐渐不再说话,沉默在雨声和不时的风声中蔓延。
许三多难免猜测:他和张扬……严格来说不算老A的人呀。
墙上的表缓慢地转动着,秒针的每一个走格在偌大的会议室竟很响亮,张扬拍了拍许三多的胳膊,面对他询问的目光,许三多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短暂的停顿后,他说:“会不会是……”
许三多突然止住,抬眼看去,凝滞的气氛开始有了细微的波动,和他一样,很多反应敏锐的士兵把注意力集中在门板上。
开始有声音响起。
雨靴相接地板,不是一双,而是数双,倘若不细听,人们会以为雨势陡然变大,于遥远的门外砸出巨响,及近却变得整齐而规律。
与来者显现的浩大声势不同的是,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批穿着黑色雨衣的人,为首的掀开兜帽,抬眼环视一周,正是老A们的大队长,袁朗。
他身后跟着的人们纷纷现出真容,许三多睁大眼,伴随着张扬的一声低骂——他们分别是楚成峰、王冉和本应在柯加西的二三五余众:律师、小马、白三等人,这样满打满算环视一周,二三五竟全到齐了。
方才生出的猜测看来大差不差了,许三多接过白三隔着距离的飞眼,看着小马笑嘻嘻领着大家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自己和张扬身边。
老A们齐齐看过来,说真的,比起正襟危坐的老A们,二三五看上去有点不那么正经了,以许三多为楚河汉界,把两边人的气质分得明明白白,许三多的同僚们倒很从容,把落在身上的审视当风一样。
袁朗坐到首席,楚成峰和王冉分坐于他两侧,袁朗转头,对齐桓吩咐道:“把二中队也叫来。”
齐桓离去后,袁朗垂眼不语,其他人也不敢发话,这种沉默是富有压力的,等待的间隙中,连张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压低了嗓音问律师:“是黑木的事吗?”
“是的。”律师嘴唇微动,“接到通知后,我们紧急乘专机过来的。”
“这群狗日的整天东躲西藏,盯两年了,终于要收网了。”
张扬纠结而兴奋地咽了咽唾沫,被许三多拍了一巴掌在背上。
“这是联合行动。”许三多悄声说,“听从指挥。”
“……我又没干什么。”张扬哼哼半天,“知道了!”
正在角落里的两人做小范围的“思想会谈”时,二中队长已带着部下抵达会议室,二中队全员依次落座,会议室随之拥挤起来,人群里的冯理浅浅望了一眼许三多,从许三多沉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来,他很快错开眼,因为袁朗开口了。
“我身边这两位是楚成峰中校和王冉中校,二三五的负责人。”
神情严肃的楚成峰和王冉向众人敬礼。
来了!
小马他们也摆正了状态,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向袁朗。
袁朗的声音很沉缓:“今晚冒雨把大家叫来,是因为一项紧急的联合行动,代号:剃刀,行动人员为二中队、三中队、通讯小队及二三五全员,本次行动由我为总指挥,楚中校为副总指挥,行动期间全员听从指挥部安排,明白吗?”
众人齐道:“是。”
袁朗点点头,示意楚成峰可以说几句了。
于是,在楚成峰全面而详细的叙述中,屏幕上的画面映入所有人的眼里,剃刀行动徐徐露出它冰凉而钝痛的全貌。
某生物制药公司经合法备案,从事药物研制、医药实验等工作,而黑木公司为其实际控制人,公司的生产经营过程很正常,帐目上资金流动也无懈可击,近日,二三五发现,持续重点监视的某个集团高层竟然辗转回到国内,行踪隐秘,同样属于二三五高度警戒的几个目标任务也隐隐有异动,经过情报部门的分析,他们怀疑与一场秘密聚会有关。
调查很快指向该制药公司下属的一个原材料化工厂,经过线人情报,此化工厂别有洞天,正在研究某种未经批准,危害国家安全的生物制剂,而二三五曾经在白羚发现的稀有金属正是进行这种秘密实验必需的储存器材成分之一。
这一条证据链经过相互印证,层层布推,终于渐渐接近事实的真相。
基本事实成立后,调查人员伪装成当地消防,以查访排污器材、应急设备为由进入化工厂内部,取得地表地图,同时有可靠的情报证明,在化工厂之下存在一个中小型地下基地,总共三层,真正的犯罪就发生在里面。
二中队长问:“这样规模的地下建筑没被人发现吗?”
“加工厂距离边境很近,当地走私泛滥,治安力量非常有限。”楚成峰解释道,“所以我们没有要求当地武警协助,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行动要快,要隐秘。”
有人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敌武装情况呢?”
“大约在一百到一百五十人之间,为了准备所谓的集会,已全部替换为安保人员,包括黑木集团豢养的私兵和外籍雇佣兵。”
“有充足证据表明,基地除了实验室,仍存在一定军火的储蓄。”楚成峰苦笑道,“黑木这样的跨国集团背后有不少财团的支持,必然包括军工行业......”
大家不由感到咋舌,即便各位都是习惯跟阴影面打交道的人,像黑木这样于境内组织如此大规模的武装,行为如此猖狂,也实属罕见了。
氛围一时有些凝重,沉默多时的袁朗终于开口道:“我申请了空中火力支援,不放弃全歼的战斗准备,必要时予以全火力覆盖。”
指节轻轻敲了敲桌子,“咚咚”声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的脸依然平静,抬起的眼里则煞气盘旋:“既然他们胆子大到这种地步,我们得给点小警告了。”
“是!”
军官们的喝令响彻雨夜,像春雷一样隆隆震动。
“是!”
许三多的血也滚烫起来,但是现实证明,热血首先需要凉一凉。
为任务做准备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不是商讨方案,不是记忆地图,不是沟通协作……
齐桓的嘴动了动,坚毅的脸上露出一点迟疑,有时候人会很奇怪,他们未必惧怕牺牲,但是相比之下,为了牺牲做准备的时间却让人感到空白而茫然,齐桓下意识看向袁朗,后者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好避讳的。
“在这个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做好准备了。”他平常道。
于是齐桓把事先准备好的信封和笔放到每个人身前,士兵们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白纸。
打开笔帽的声音打破沉寂,人们看向他们的长官,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和副指挥已拿起笔在写了,这仿佛是一个讯号,所有人都开始行动。
房间里,一时间充斥着笔纸相接的沙沙声,在这沉默中,有一种别样的肃穆在静悄悄蔓延,表面上看,没有人伤感,许三多知道那是假的,铁打的骨头肉长的心,尽管现在容许最后一次表达脆弱,但士兵们不允许自己表露出伤心。
许三多的笔被他握得温热,他脑中出现太多人的脸,首先,抚恤金要给爹,但不知道减去欠债后还剩多少,他珍藏的坦克模型,就留给成才吧,成才一直挺喜欢的,班长,能给班长留下点什么呢……
当真正去作人生最后一刻的思索,许三多才发现自己能给亲友们留下得太少,这让他有些惘然,他沉默地盯着纸上廖廖的黑字,听着秒钟咔咔的走动。
这时他想起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人就坐在不远处,可他大概是在脑中描摹那张脸的。
许三多不久写完了,他小心地把纸塞进信封,注意到身旁的吴哲皱着眉思考,见他看来,露出一个苦笑,和不假思索写完已经发呆的张扬形成鲜明对比,成才半垂脑袋,正在和笔较量,时不时朝许三多看一眼。
人们怀着各异的情绪写完了。
他们统一上交给齐桓,齐桓拿着这沓厚厚的信件走向袁朗,袁朗很早就写完了,正凝视着窗外的雨,齐桓走来时,他仿佛是突然回了神,道:“全员稍作休息,准备登机。”
4月12日,周三,晚九点。
剃刀行动全员皆披深色雨衣,从密集的雨丝中闪过一道道影子,他们跃上机舱,坐罢,相互无言。
三小时后,舱门打开,一股潮湿而闷热的气息铺面而来,前来接机的人上前几步敬礼,这位上尉言简意赅道:“请进。”
4月13日,周四,凌晨一点。
士兵们潜伏在半山坡的密林中,紧密注视着下方的简易建筑物,其中闪着模拟灯光,这是依照降落活动的地图进行的仿真预演,当通讯设备中的指挥声冷静响起,几道身影借着夜色掩盖飞出去,“降落”前的第一次预演开始。
4月14日,周五,八点。
昨晚的预演持续多久,指挥部的灯就亮了多久,此时,他们正在针对昨晚的预演结果进行复盘,袁朗以行动地点气候更为多变为由,要求指挥部参考不同气候、温度、风向,同时对于各环节可能出现的变数制定相应的备案。
期间,齐桓去汇报材料,袁朗浑身掩不住的烟气,听汇报时还拆了一根烟来抽,他身后许多人正在忙碌地走来走去。
“大致就是这样。”齐桓关切问道:“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休息?”袁朗笑了下,“不把他们都干掉,我可是睡不着觉啊。”
同日,凌晨两点。
许三多趴在草叶间,布满油彩的脸与黑夜融为一体,他仿佛听见战友呼吸的节奏,听到模拟敌人的换班的咔嚓声,耳膜上跳动着冷凝的咔嚓声,他的嘴唇也在无声朗读着。
他们正在执行新的方案,在行动之日来临前,他必须迅速进入角色。
“战友,你挡住我瞄准镜了。”有人小声说。
许三多往旁边挪挪:“对不起,完毕。”
被他挡着的那人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4月15日,周六,剃刀行动前一天。
全体成员被分为四组,A,B,C,D。通讯小组与指挥部一同行动,除此之外包含一列直升机编队。
许三多被分到C组,代号C2,C组共计七人,是四组中规模最小的,指挥官为王冉,包括二三五的张扬、律师和小马,老A的成才和吴哲。
BC是特殊的两组,他们面临一个严峻的任务—潜入。因此在行动前,袁朗单独留下这两队谈话。
他说:“这次任务要严格把握好时间,根据指挥部评估,不要在基地逗留超过两个小时,否则战斗的激烈程度将会上升到不可控的地步。”
B组组长齐桓说:“保证完成任务。”他的组内成员均为三中队构成。
王冉也道:“你放心。”
袁朗拍拍他们的肩膀,低声道:“辛苦了,记住,千万小心。”
随后,他看向肃立的,全副武装的士兵们,致敬一般扫过这些战意磅礴的脸,在看到某个脸庞时,目光微不可见地一顿,正在这时,许三多抬起眼,两人的眼睛短暂相接,旋即错过。
“去吧。”袁朗说,“飞机在等了。”
士兵们列队,纷纷转身前往登机坪,总指挥官安静地站在原地,半晌后,他戴好战术手套,扣上枪套,和等待他的指挥部并肩离去。
【袁许】深海(七十九)
第七十九章 清算,前夜
日子如水,虽然偶尔潜藏几道急流,大抵上还是平静的,许三多掐指数数,发现自己才来老A没多久,体感上却很漫长。
楚成峰和王冉彻底销声匿迹了,连在三中队的张扬也被齐桓练得团团转,回来后累得倒头就睡,就属许三多自己好似被裹在温室里,进行一场周折而暧昧的对抗。
许三多意识到,他的生活置身于一种摇摇欲坠的平衡下,只等一个或两个消息把它颠覆,终于,某天袁朗撂下电话,对许三多说:“黑木的事情可能有转机了。”
黑木是二三五的命根子,许三多和黑木的渊源更深,他在还未入编时就和黑木交过手,几次任务中,他对这家公司的熟悉远胜于任何任务对...
第七十九章 清算,前夜
日子如水,虽然偶尔潜藏几道急流,大抵上还是平静的,许三多掐指数数,发现自己才来老A没多久,体感上却很漫长。
楚成峰和王冉彻底销声匿迹了,连在三中队的张扬也被齐桓练得团团转,回来后累得倒头就睡,就属许三多自己好似被裹在温室里,进行一场周折而暧昧的对抗。
许三多意识到,他的生活置身于一种摇摇欲坠的平衡下,只等一个或两个消息把它颠覆,终于,某天袁朗撂下电话,对许三多说:“黑木的事情可能有转机了。”
黑木是二三五的命根子,许三多和黑木的渊源更深,他在还未入编时就和黑木交过手,几次任务中,他对这家公司的熟悉远胜于任何任务对象,持续两年的追踪、等待后,许三多怎能不激动,他几乎是立刻问道:“什么转机?我们要行动了吗?”
“很快你就知道了。”袁朗不疾不徐道,“怎么,日子过得太安逸,想打仗了?”
“没这回事儿。”说着,许三多略过袁朗投过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
袁朗不置可否,看了眼墙上的表,“穿好衣服,跟我去趟三七五峰,视察工作。”
再着急,也得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许三多的热情稍稍冷却下来,站了一会儿,转身拿了外套穿。
他常跟着袁朗去作训场,与铁路不同,袁朗对于一线有着超乎寻常的重视,凡有时间,一定会有去训练场地转一转,为此,常泡在胶场、泥地、山头的袁大队长的军靴通常很短命。
今天得空,就去了三七五峰。
站在峰顶,迎面而来草木味道的微风,昨夜下了雨,草叶被洗刷得柔软而鲜亮,泥土初还柔软,两人来了没多久,太阳便升起来了,四下皆明,脚下的泥土很快被晒得发硬,被两双军靴轻巧地踏过去。
袁朗招呼许三多来到一棵大树的阴凉下,从这里看去,正好能把作训场地收入眼底,没过多久,正在带队的齐桓发现了袁朗,跑过来敬个礼,袁朗点头:“你照常训练吧,我就看看。”
临走前,齐桓偷偷给许三多眨了眨眼,后者朝他笑笑,短暂的招呼后,齐桓折返,命令正向这边翘首的三中队一众人继续训练。
许三多心情很好,这还是他回来后首次来三七五呢,这座小小的山峰在他心中有着很特殊的地位,今天,当他踏上这片土地,心头难免生出一丝乡愁来。
峰下的作训场地恢复到热火朝天的训练中,看了一会儿,袁朗就地坐下,拍了拍身侧,朝尽管克制,眼睛仍亮亮的许三多说:“坐吧。”
“不是视察吗?”许三多眼睛不住往远方瞧,“视察需要做什么?”
“一个视,一个察,横看竖看都是看,还不让人偷偷懒了?”袁朗笑道,“坐坐坐。”
两个人并肩坐着,对着远处的山影,三七五在其中不算特别高的,于是放眼过去一片褐绿交加,高低皆成峰。
三中队每人肩膀上扛着个轮胎,绕着场地外延跑圈,许三多看见了成才、吴哲……张扬排在最后,具体表情看不太清楚,但是依据他双腿倒腾的速度,看起来尚有余力。
这时,袁朗突然喊了他的名字:“许三多。”
“嗯?”这声应得很漂,只因许三多还以为自己也在下面跑着呢。
袁朗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想起以前了?”
“嗯。”许三多喃喃说,“还是那些大轮胎。”
“四年……快五年了,早换成新的了。”袁朗眉眼舒展,很放松的样子,“哎,那时候你们是不是天天在背后骂我啊?”
许三多没立刻说话,即使他下意识想隐藏,眼睛里多少露出点心虚来,不住往草地上飘。
袁朗早了然,他只笑着,带了点坏意,却什么也没说。
两人之间的氛围因怀旧而显得柔软无比,他们都很怀念过去,那时的日子说快吧,快得像踩在火轮上,说慢吧,却又那么悠长而温暖。
“还记得你说要复员的那个黄昏吗?”袁朗说起过去,“我就坐在这儿,不知道会等多久。”
许三多看着袁朗,有抹灵光忽然于脑中显现,那是从过去的记忆中刨出来的,为什么他从来没想过——
“你怎么会知道我要来呢?假如,我一直不来……”
袁朗凝视着他,眼里似乎有什么是和那晚的黄昏一样宁静而绵长的:“我说过,我会一直等下去,一直。”
许三多近乎狼狈地侧过脸,胸膛一下下震荡不已,他听到巨大的心跳声,很怕袁朗听到,下意识想捂住,手抬到一半觉得不好,中途转而揉了耳朵,佯装着揉捏耳朵,谁知越揉越痒。
幸好袁朗早早转去话题,好似方才只是轻轻一点:“柯加西的山比这里要高吧。”
当然要高,三七五不过是座山峰,而柯加西是连绵的带雪的山脉,二者没有可比性。
“山高,路远,总不是很好走的。”袁朗说话从来利落,如今竟有些踌躇,拐着弯问,“这两年,还好吗?我是说柯加西。”
许三多的头半垂着:“很好,你说的对,人走远了,才能长见识。”
袁朗的喉头微动,他把目光放到遥远的山影上,现在,轮到许三多看向他的侧脸,问:“那你,你好吗?”
“我也很好。”袁朗说。
“我不信。”
袁朗讶然地望过去,许三多正在揪地上的草,只有耳朵从微长的黑发中探出来,还有那道小而清脆的声音:“我不信。”
然后就是漫长的沉默,许三多没说,袁朗也没问,一个人把脸对着草地,一个人把脸对着群山。
低着头的许三多不晓得袁朗是什么反应,他既然说了,却也不感到后悔,他睁着一双亮如萤火的眼睛,嘴角紧紧绷着,仿佛已下定了决心。
当然,他不会知道袁朗在短暂的不知所措后,忍不住地扭头看许三多的脑袋,笑意没在嘴角显现,却从眼里跑出来,袁朗闭了闭眼,才恢复冷静。
许三多,你在心疼我吗?
再等等、再等等……
远处的作训场传来的喧嚣声被风削弱,隐隐约约传到这里,说来也巧,二中队也来到这里训练,两位队长一拍即合,干脆让两队出兵点将,干脆就地来个比赛,活跃的气氛持续了相当长一阵时间,齐桓和二队长笑吟吟站在一边观看。
这时,张扬竟突然收了手,皱着眉道:“不打了。”
起哄的声音为之一顿,人们面面相觑,尤其以三中队反应最大,不怪他们这么惊讶,张扬进队后,没多久,大家便发现,张扬这人思维简单,按齐桓的话就是没长脑子,唯一的爱好就是拳脚功夫,一旦开打,眼珠漫上红血丝,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听说冯理是二中队的翘楚,他兴致勃勃地站出来,便有了这出双子之战……可是,这打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收手了?
“你心思不在这里。”张扬淡淡地说,“我只和专心的人打。”
其他人正纳闷着,冯理却无甚反应,点点头,转身归队。
离开时,他朝山峰瞥了一眼,锋芒尽显。
今天的食堂格外热闹,据说范师傅的孙女荣登小升初,他大有兴致,一连加了好几道好菜,可惜袁朗没能享到口福,接了一通电话后就匆匆离开了。
冯理寻到机会,端着餐盘走到许三多身边坐下。
许三多被他看得不自在,问:“你怎么不吃啊?”
冯理:“我在想你那天说的话。”
“哦。”许三多看了看他,觉得今天的冯理有点怪。
冯理的指尖轻而频繁地敲着桌面,凝视着许三多:“你是袁朗的旧部,关心他是正常的事,这没什么可说的,但是,有前车之鉴,你们不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吗?”
许三多的筷子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把筷子摆好,思索着如何解释。
冯理不冷不热的注视下,许三多把双手铺平在桌边:“我是这样想的:他是犯了错,谁也不能否认,但是我们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许三多直视着冯理,毫无遮掩,坦坦荡荡:“判一个有罪,容易,但是了解一个人,难。”
“他的动机很明显。”
“或许是吧。”许三多不知道怎么说,路的尽头可能是一段故事,是一段心情,可能还有别的什么。
柯加西有很多游民,他们往往结成家庭,有的在饥饿困苦中捱过寒夜,有的变成犯罪的最小单元,不等二三五下达指令,许三多开了枪,那女人轰然坠地,她是“家族”的一员,地上留下一把枪,一只差点被引爆的手雷,一叠薄薄的钞票,一只精心爱护的口红,一张照片,和一串脚印。
许三多看着那串脚印,不多时被风雪抹平,人生好似一场大雪,尘归尘,土归土。
罪人的故事,大多是一个充斥着罪恶的故事,但没那么简单,没那么简单,你愿意去了解吗?许三多问自己。
柯加西的很多人惧怕白羚,因为他既可以扣下扳机,又可以按照原住民的传统祷告,是唯一一个在做这两件事时都睁开眼睛的人。
但是冯理无法尊重许三多的宽容,尤其是对袁朗的宽容,他不明白“了解”的意义何在。
“许三多,我想知道你要怎么做。”
“坦诚。”许三多低声说。
随后,他惊讶地看着冯理笑了,这笑里有些自嘲,冯理抬眼,用异常坚决的眼神看着许三多:“今晚,熄灯哨前,花坛边见,你要的,我给。”
许三多缓缓皱起眉头,眼前这道逐渐远去的背影似乎预示着平静生活的淡去。
夜晚,云中泛起几道阴影,楼顶承载着越来越黯沉的天空,连鸟儿也异常沉默,所有声音仿佛都融入潮湿而粘稠的空气中。
许三多站在窗边,看着树枝在风中的摇摆愈演愈烈。
张扬刚做完俯卧撑,擦着汗道:“快下雨了,最近的雨好像很多。”
“已经下了。”许三多用手接了两点清凉雨,“我出去一下。”
“这种天气还出去?”张扬皱眉,“去哪儿?”
“不远,就在楼下。”
“做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去。”
“但是它可能对我很重要。”
花坛边坐着一个被雨衣包裹的人,雨模糊了路灯的光,照不亮这个影子似的人,他不知道能否等到那个人,但他必须等下去。
雨不大不小,天地全浸透在一种声音中,不知道等了多久,雨靴踩在水中的“啪嗒”声,由远及近传入冯理的耳中,他忽然抬起头,撑着伞的人从雨雾中缓缓走出。
许三多停住,二人对视。
“你要告诉我什么,冯理。”许三多轻声说。
“我说过,我会给你真相的,对吧。”冯理的脸被掩盖在帽檐下,“关于袁朗和唐梓欣的离婚,我会告诉你。”
许三多微微攥紧了伞柄,却平静地说:“你说。”
冯理也很果断:“这不是一场和平的离婚,袁朗给了我姐无法拒绝的理由,威逼加利诱。”
许三多的眼睛猛颤了一下。
这场雨夜中的对话竟意外地直接、尖锐。
“他做了什么?”
“如果不离婚,袁朗会让我们付出代价,不只我姐姐一人,而是我们全家,姓唐的,还有姓冯的。”冯理说,“……把柄。”
“他寄来一封信,约她在家里见面……”
许三多仰头,灯光把伞面照得透明,雨滴在上面或快或慢地流动着,好像伞在流眼泪。
出乎冯理的意料,除了脸微微发白,许三多竟没有什么表情:“除此之外,还有呢?”
冯理愣了一下:“不需要我多说了,你比我更明白,是吗?”
雨仍在持续不断地下着,立誓要把世间的矫饰全都冲刷干净,许三多怎么会不明白,他了解袁朗的手段,那些没在他身上投下的漠然和考量,是他从未踏足的猩红地带。
袁朗持刀,许三多终于知道刀刃沾了血,它对准别人,也对准袁朗自己。
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是一场合乎道德,合乎仁义的爱情,如果人们肯宽容地叫它爱情的话。它更像是刀上的血,挣不开的漩涡,是一个秘密的眼神,一封阴谋的信件。
隐隐的雷声响彻天地,使阴郁的雨夜在两息间成了白日,许三多终于垂下头,表情非喜非悲。
“许三多——”
“你在吗——”
一束手电筒的光在远方闪烁,和着声音劈开雨雾,直直插入许三多和冯理中间。
“是你吗?”穿着雨衣的张扬停下脚步,遥遥喊道:“紧急通知,去三楼会议室开会。”
“好,你先走,我随后到。”
张扬点点头,转身消失在雨夜,那道光也摇晃着随之远去。
许三多低头,看向冯理:“我要走了。”
“你。”
隔着不间断的雨线,冯理越来越难看清许三多的神色,唯有一双眼睛黑得锋利,许三多轻轻笑了一下,意外地有些天真,他对冯理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有些事是藏不住的,老天爷不清算的事,人要去算。”
说罢,未等冯理反应,他已转身走入雨中。
【袁许】深海(七十八)
第七十八章 冯理,你好样的
冯理坐在医院的接待室中,保安瞥了眼这个小伙子,他双手交叠贴于下巴,眉紧锁眼,向地面露出一线凝视,随着女人的声音响起,保安的注意力转移到电话之上。
“对,我认识他......稍等一下,这就来接人。”
十分钟后,门被打开,冯理听到鞋跟“啪啪”砸在地上,他没抬头。
唐梓欣看了他好几眼,对保安说:“师傅,人我就带走了。”
“慢走,唐护士长。”
“再见。”
女人把头发挽起,面容依然美丽从容,她离婚的消息传开后,狭小的医院曾经掀起一波议论和围观,他们谈起她很少露面的丈夫,他的职业,和职业属性带来的夫妻间聚少离多。...
第七十八章 冯理,你好样的
冯理坐在医院的接待室中,保安瞥了眼这个小伙子,他双手交叠贴于下巴,眉紧锁眼,向地面露出一线凝视,随着女人的声音响起,保安的注意力转移到电话之上。
“对,我认识他......稍等一下,这就来接人。”
十分钟后,门被打开,冯理听到鞋跟“啪啪”砸在地上,他没抬头。
唐梓欣看了他好几眼,对保安说:“师傅,人我就带走了。”
“慢走,唐护士长。”
“再见。”
女人把头发挽起,面容依然美丽从容,她离婚的消息传开后,狭小的医院曾经掀起一波议论和围观,他们谈起她很少露面的丈夫,他的职业,和职业属性带来的夫妻间聚少离多。
唐梓欣不像人们猜测的那样憔悴,的确,她消沉了几天,眼睛里呈现出奇异的熠熠,反而从此步入事业的上升期,一方面源于她加倍努力工作,一方面人们猜测是她有位高权重的前夫作保,两年,她就这样一路接受嘉奖直至成为医院年轻的护士长。
冯理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唐梓欣边走,边观察他的神色……两年前的事让冯理和她不似之前的亲近,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很难重建,这让她直到今天依然懊悔不已。
她先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冯理只是说:“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吗?”
唐梓欣携他一路行至值班室,值班室里庄安安正在昏昏欲睡,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打了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拿下盖在脸上的书,不好意思地喊:“唐姐。”
“安安,你先休息一会儿,这里我盯着。”
庄安安看到她身侧的年轻男子,她曾偶然见过一面,知道他是唐护士长的表弟,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好,有事叫我。”
庄安安走后,这间狭小的屋子安静下来,唐梓欣坐到椅子上,等他开口。
冯理没有立即说话,他径直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两杯水,递给唐梓欣一杯,自己那杯被他一口气仰脖灌进去,擦了擦嘴,才看向她:“姐。”
“嗯。”唐梓欣语气温柔,“遇到麻烦事儿了?”
“你和袁朗……”
“我和袁朗怎么了?”唐梓欣笑了下,态度倒自若,“怎么吞吞吐吐了。”
冯理目光微黯:“你和袁朗的离婚,到底有什么内情?”
没想到他会直接问这个,唐梓欣的神情有瞬间的凝滞,并很快恢复入场:“不就是那回事吗?当初的情况你也清楚,当初,袁朗的心思……”
“我是说离婚,开始你是不愿意的,没过多久,就听说了你们俩离婚的消息,我问过你,为什么态度大转弯,你什么也没说。”
在冯理的紧盯下,唐梓欣端起杯子喝水,等他话说完,她淡淡地说:“说完了?”
“说完了。”
“这些只是你的猜测,我想通了,仅此而已。”
“不对,姐,许三多走后,离婚的事发生的太快,这不是你的手笔。”
当年曾在她精神上掀起的浪潮再度袭来,唐梓欣压抑住这股令人不安的错觉,尽管面皮已悄悄绷紧了:“都是陈芝麻烂谷子,有必要吗?”
“陈年谷子,我也要翻一翻,让烂的地方见光。”冯理语气虽慢,却很坚决,“姐,这对我很重要。”
这对姐弟拥有一脉相承的固执,谁也不相让,冯理的锐利势头像是撞上了棉花里,唐梓欣只留给他一个冷淡的侧脸,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她以沉默作抵抗,连表弟也奈何不了,可是接下来,冯理吐出的几个字让她骤然转头,睁大双眼:“你,你说什么?”
“许三多回来了。”
这个名字化作引线,引起一场无声爆炸,不知为何,随着时间的过去,连袁朗带来的痛楚和恐惧都已褪色,对许三多,她始终保持一种连本人也无法言说的复杂心态。
唐梓欣焦躁地灌了两口水,压下嘴中蔓延开的奇异味道,竭力克制几番,她渐渐恢复平静,“所以呢,你还是没有说,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两年前,你告诉我,许三多跟袁朗有私情,我信以为真,我们欺骗许三多,给他施压,直接导致他离开老A。”
“我不知道他已经知情,也没有想过……他会选择离开。”唐梓欣微微失神,她没有忘记那天咖啡馆里弥漫的香气和那场阴郁的谈话,谁也不会想到它将会成为一切事故的导火索。
她沉默了,但是冯理不想让她继续沉默下去:“我不认为袁朗放弃了。”
“放弃什么?”
“你知道的,姐,他没有放弃许三多。”
唐梓欣缓缓站起身,她走到窗前,几棵细细的树在风中摇摆着,她的眼中却空无一物,没让冯理等待太久,唐梓欣低声说:“你说的这些,我不想谈,也不想管,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冯理,现在轮到我来劝你,别介入其中,袁朗这个人,不太安全。”
“当年的离婚果然没那么简单,对吗,他到底做了什么?”冯理快步走到唐梓欣面前,不在乎唐梓欣躲闪的姿态,急切道,“正因为他危险,我才不能放任不管,不然许三多……”
唐梓欣退了几步,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许三多跟袁朗会怎样?不管怎么样,都是他招惹的人……冯理,你究竟什么意思,要我去帮助一个我的丈夫,不,前夫爱的人?”
“许三多是无辜的,我们已经做过错事,这一次……”冯理放缓了声音,以情动人,“他会知道袁朗的真面目,不会被他欺骗。”
他的温言被唐梓欣的嗤笑打断,冯理一怔,表姐的神情变得隐秘莫名,毫无疑问,他看得出她在愤怒,可在愤怒之外,又包含着某些纠缠至深的情绪。
不及他细想,唐梓欣的声音已牢牢攫取他的注意力:“好,你想要真相,那我就给你真相。”
随后,她直视冯理,说起了过去。
在她的口中,离婚是一场冷酷的谈判,单方面的施压。她把袁朗搜集到的证据,那些连冯理也不甚清楚的家族秘辛全部告知,冯理的表情从震惊到木然,唐梓欣悲悯地看着眼前这个充满朝气的年轻人,却没有停下话语,直到铺出全部真相。
“……怎么可能?”冯理目光茫然,艰涩道,“你在骗我吗,姐,这怎么可能呢?”
唐梓欣残忍地摇了摇头,伴随着冯理喉咙中滚出一声低鸣,她叹息道:“冯理,你被保护得太好了,虽然有些聪明,但是还是太年轻……该长大了。”
“袁朗自知理亏,不会做什么,但许三多是他的眼珠子,动一下,你就知道后果了,这涉及到很多人,知道吗?”
“听我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别再招惹袁朗,尤其是,涉及到许三多的问题。”
此后,房间陷入彻底的死寂,唐梓欣双目低垂,像个菩萨,无人注目之时,她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伤感,那无关乎婚姻,不知是可怜冯理,还是怜悯自己。
“我们必须谨慎,保持理智,避免差错,哪怕只是一小步。”
一句话,仿佛宣告两个人的命运,此间死寂,过了一会儿,从冯理仿佛被折断的头颅下,传出他沙哑的声音:“可是许三多,他不一样,和我们都不一样,为了你,他主动申请调离,他是不谨慎,还是不理智?”
“够了。”唐梓欣突然厉声打断道,“他是自己愧疚,为了我……别开玩笑了!”
“可是。”冯理抬起头,露出晦暗的眼,“我放不下他。”
唐梓欣一怔,缓缓蹙眉:“你,什么意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心里有挂念,就和袁朗一样,我……”
他张了张嘴,正欲继续说下去,却在一声清脆的巴掌响后,被强大的力道扇得侧过脸去。
唐梓欣的目光严峻,从牙齿间挤出微不可见的颤音:“冯理,再说一遍。”
冯理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看向唐梓欣的眼里:“是的,我有私心。”
唐梓欣抬手,又扇了他一巴掌。
这两巴掌不仅没有打怕他,反倒把冯理的火气激起。
“我得告诉许三多,袁朗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对挡路的人,他能有多狠!”冯理狠戾说道,胸口翻腾着浓重的血气。
唐梓欣恨得抬起手,冯理犟着仰头看她,她的手在空中颤抖几番,终于颓然落下。
“我后悔了,真的。”唐梓欣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喃喃说,“不该告诉你这些,你会……让我们都玩完的。”
冯理等待良久,才听见唐梓欣低声说:“你好样的,冯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