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吸引力(上)
迟来的新春贺文
没什么营养的小甜文
和十七岁的自己互换身体
爱豆组x学生组
01
“脑震荡,暂时性失忆....”
检查单里的专业名词怎么写的孔雪儿不太知道,从医生三言两语里只提炼出这么俩词。
难道自己是失忆了么?这里还有个不认识的人,长得还凶凶的。她缩缩脖子,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裹在头上的纱布。
裹了好几层,指腹触及到的边缘有点粗糙,她也不...
迟来的新春贺文
没什么营养的小甜文
和十七岁的自己互换身体
爱豆组x学生组
01
“脑震荡,暂时性失忆....”
检查单里的专业名词怎么写的孔雪儿不太知道,从医生三言两语里只提炼出这么俩词。
难道自己是失忆了么?这里还有个不认识的人,长得还凶凶的。她缩缩脖子,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裹在头上的纱布。
裹了好几层,指腹触及到的边缘有点粗糙,她也不敢再往上去摸,额头上痛意一阵一 阵的,感觉应该是磕肿了,不怎么敢用手去碰。
她想起某次看的新闻,磕到头还是做了什么脑部手术,得把周围的头发都剃了。
妈耶。她不禁毛骨悚然起来,不会吧。孔雪儿欲哭无泪,翻着眼睛往上看,大着胆子在纱布表面探索了一下。刚摸到额角,便被旁边女人把手拍下来了。
女人站在她身侧,蛮熟悉的一张脸。染了头酒红色的头发,还是保留着学生时代挺可爱的婴儿肥,气质却挺成熟的。
“别动,你又不怕疼啦。”
虞同学声音听起来特别不高兴。
“哦。”
孔雪儿缩了缩肩膀,刚醒过来,完全搞不明白情况,蔫蔫的,有点怕人。
记忆里自己还在考试,天晓得为啥一觉醒来满鼻腔的消毒水味。这莫名其妙的地方,还有莫名其妙的人。鬼知道是怎么勾搭上的。
反正,截止到十七岁,她和虞书欣没什么交集,对方在理科实验班,她在艺术班。光班号就隔了好几个数。
之所以记得她,还是因为虞书欣是个风云人物,人长得不错,还很会来事。老师喜欢她,学生中追求者自然也不少。
最近正忙着追孔雪儿她们班的体育生呢。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们以后还能成朋友?
不像吧。瞧虞书欣表情,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不是有仇,就是有仇。
她估摸着。
坐在她旁边的许佳琪紧张兮兮地捏着她胳膊。“雪儿,你说你现在十七哦。”
无疑是身处医院,单间,外头的树郁郁葱葱,被风吹得窸窸窣窣,过于明媚的阳光也在佐证此时此刻没在冬天。更不可能在高三小考。
孔雪儿不确定地嗯了声。
她抬了抬眼皮,“许佳琪,你头发怎么变短了呀。”
还搞了个青色。脸都变尖了。
“额。”许佳琪想扶额。她早就习惯孔雪儿大呼小叫喊她kiki,忽然连名带姓地被喊,浑身都不自在。
她习惯性瞥虞书欣一眼。
虞书欣低垂着眉眼,没搭理她们。手里夹着孔雪儿的检测结果,和医生闲聊。一边聊一边用手机敲敲打打,把注意事项写进备忘录里
好歹学生时代还算是有一面之缘。虽说不像她和孔雪儿同级同班还是前后桌那么好交情,倒也不至于完全陌生。
就不像趁着没啥通告听说孔雪儿醒就一起过来探望的shaking,就算瞪着眼睛,也像孔雪儿生命里的过路人。
“所以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张医生你也知道,我们很多团体活动,少一个人会很麻烦。”
麻烦本人额头疼得没法思考。勉勉强强转了转脑筋,“哎,我以后也会成团吗?”孔雪儿眼睛放光,“跟少女时代,exo一样?”
“咳,差的有点多。”
想了想正追的偶像,她又问,“难道我以后会变得很漂亮。”
十七岁的小孩儿,新奇劲足。队友指望不上,虞书欣那样子,看起来根本就没有想搭腔的意思。许佳琪从包里翻出来化妆镜,递给她,“喏,自己看。”
孔雪儿接过。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一副受了伤的虚弱样,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眼角垂嗒嗒的,就算是清汤寡水都显得有点艳气。
她抬手摸了摸胸前垂着的头发,没像许佳琪她们那样染得花里胡哨,却还是有点改变。烫了大卷。几天不洗,摸着有点油了。
孔雪儿眼睛放光,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感慨,“哇,原来以后我会这么漂亮哦。”
的确是十七岁那会儿臭屁的孔雪儿能说出来的话。
电视剧的暂时性失忆什么时候好起来都是没谱的事。
医生当然不敢打包票,只是说先住两天院观察观察,要是没什么后遗症就可以接回去调养了。
要说麻烦的,就是孔雪儿脑袋里的淤血,大概率能自行消散,不过安全起见,暂时不能做剧烈运动,还得定期复查。
言下之意就是团体活动包括孔雪儿自己的个资能停就停。
不过也不太需要嘱咐。本来她们团就糊,东家对她们的态度差不多也是放养的意思。
偶尔大发慈悲出个难听的新歌,跑几个团体通告,隔三差五在粉丝身上血赚一笔,然后在一片骂声里继续装死。
这次本来也就是赶个舞台,到结束之前都很顺利,结果临下场,升降台出了问题。
孔雪儿这人一向运气不好,在倒霉这件事上从来冲锋陷阵,当仁不让,前一秒还在跟粉丝挥手,后一秒钟,啪的一下,队友循声回头,原本站在后边好生生的人以肉眼可见的消失了。
磕到了脑袋,还有各种软组织挫伤。从救护车把孔雪儿拉走,到她醒过来差不多三天。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粉丝骂死主办方和营销号给自己赚业绩的了。
要不是她们了解情况,估计也得被外头人云亦云的各种边角料吓得够呛。毁容都是小意思,今天早上出的通稿都是已经变成植物人了。
在大家不知道的角落里,孔雪儿生龙活虎,顶着一张二十四岁的脸,卖十七岁的蠢。
这情况,想想就让人头大。
跟医生寒暄完,把人送到门口。虞书欣捏着手机,打开照相机,抬手冲病床上的还没反应过来的孔雪儿十五连拍。前几张还正常,后边表情越来越惊恐。
傻不拉几。
虞书欣撇撇嘴,嫌弃得要死。
平时孔雪儿虽然也不聪明,但是现在病床上这样特别蠢。
“你做什么呀。”
她歪歪头。说话都变得细声细气。
面对不熟的人这么怯生生倒也情有可原。以她们十几岁的交情,当然比不上同班的许佳琪。
可就是很不爽。
虞书欣依旧面无表情,“你都失联三天了诶,粉丝很担心你。传给你经纪人,发个微博。”
她摆弄手机,来回划,打算pp图再给她发。
心想,呵,孔雪儿,等你恢复记忆了,看这些照片都能被自己蠢死。
要知道孔雪儿最爱美了,素颜在她眼里跟裸奔没什么两样。回头自己拿照片气她,看她还怎么装。
这么一想,心里那股无名火熄灭了点,剩了点小火苗。
一直站在旁边当工具人的shaking幽幽开口,“所以....你们现在能理理我了吗?”
叮铃铃。
叮铃铃。
闹钟响了三遍才完。
陷在睡眠里孔雪儿脑子还不太清醒,眼皮都睁不开,在桌边摸了好几遍,都没摸到手机。感觉这声音离她很远,不像是闹钟,好像是从头顶传过来的。
“孔雪儿,孔雪儿。”
环境变得嘈杂起来,吵闹一片的声里,有人在推她肩膀。
“别睡啦,收卷了。”
“收,收什么卷啊。”打掉正推自己肩膀的手,嘴皮子冻得都有点秃噜。孔雪儿抱了抱胳膊,团紧身子,身下硬硬的,好像趴在张桌子上。
啧。好冷。
不是在夏天吗。
在睡着的前一秒她应该舞台刚结束,粉丝高分贝的尖叫,耳麦里还回荡着导播的声音。
她和那一小片举着自己灯牌的粉丝挥手,忽然,一脚踏空。之后,之后。
孔雪儿想不起来。
但怎么样也不会这么冷啊。冷得,好像在冬天一样。、
不对。
她猛地睁开眼。
世界天旋地转,鼻尖里灌的风都很冷,头还晕晕的,视线模糊,蓝白相间的校服在她面前晃,讲台上两个模糊的人影正整理卷子。
完全清醒之后的孔雪儿看了眼桌上作文明显就写了一半的考卷。
她:????
妈呀,这是发生肾么事了。
02
七年前。
2013年。
彼时的孔雪儿正面临着所有学生如临大敌的一大关卡—高考。
不同于中规中矩准备高考的学生,她的人生道路在这个时点还稍微轻松一点,原因在于她是艺考生,对文化课的要求稍微低一点。
其实说轻松也没轻松到哪去。大家寒假在学校补课,她八成得在集训基地过年了。等一开春,别人还能安心学习,她还要忙着天南海北去参加各种校考。
刚结束一节历史课,教室里学生稀稀拉拉,课间拉着几把椅子,凑在一起唠嗑。这会儿韩流热,女生的话题永远停留在韩国的某某团的某某长得真是很帅哦。
又从书包里神神秘秘翻出来从韩国直邮买来的专辑,互相轮着看小册子,对偶像露出来的腹肌默默流口水。
像往常孔雪儿是很爱跟她的小姐妹一起八卦的。当年少女时代的jessica单飞,她还因为是坚定的唯九团粉,和小姐妹吵了一小架。
24岁的孔雪儿就没这心情了。南方冬天连个暖气都没有,又正赶上寒潮,天冷得很。她拢着羽绒服外套,大大的帽子垂下来,盖着脑袋,趴在桌上咸鱼。
后排依旧叽叽喳喳聊得欢畅,孔雪儿一边听,一边默默吐槽,这个结婚了,那个约炮了。
同在一个圈里,想装不知道都不行。
一旦预知了未来要发生什么事情,当年的信仰就变得有点缺心眼。
仔细想想,又跟信仰差的有点远。她就是图人家的脸跟身子,生活已经够无趣的了,有个美丽的脸蛋叫她心情愉悦一小下倒也不错。
如果光有个性格,搁在现实里,她才懒得去理他嘞。
距离一觉醒来突然出现在考场这一惊悚事件已经足足过了一个礼拜,一天又一天过去,孔雪儿掰着手指数,瞪着宿舍里摆的日历,一天撕一页,实在没法欺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本命年没过去,什么离谱的事能被她赶上,连穿越的时点都这么尴尬,就那么巧穿到了考场上,而且还是开考的第一场。
语文作文好歹还写了一半,剩下的数学、英语和文综完全就是一通胡蒙乱写,选择题十之八九都蒙的C,后边大题几乎全是抄的材料,绞尽脑汁在后头补了两句,拼拼凑凑,把空白的地方都填满了,最起码整了个乖乖仔的态度出来。
一进高三,效率都开成了两倍速。
出分出得格外快,一天左右,陆陆续续卷子到手了。除了语文勉强上了100,剩下一科都没及格。尤其是数学,烂出水平,烂出风格,孔雪儿被班主任揪去办公室整整念叨了半个小时。
中间还夹杂着各科老师七嘴八舌的补刀。
老师们都很不理解像她这样又乖又努力的好学生是怎么做到成绩能在一朝之间一落千丈,要说是突如其来的叛逆期,想考个差分来标榜自己,顺便给青春时代划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倒也不怎么像。
哪个想交白卷的还会把卷子上所有空白处摘来摘去的都给填上啊。判卷的时候还以为是艺术班的吊车尾,十分努力又偏偏和所有得分点都失之交臂。
最后从订缝里一看名字,孔雪儿。
登时叫判卷老师大跌眼镜。
站在办公室的女孩梳着高马尾,碎头发点缀着额头,脸还青涩的很,规规整整穿着校服,学生气很重。不发一言的小脸显得有点凝重。
找了一通理由,老师思前想后,问她,是不是在和吴浩谈恋爱。
随之紧紧盯着她表情,孔雪儿一副刚回神的样子,很讶异的啊了一声,有点不太明白他意思。
吴浩是谁啊。
年代有点久远,想不起来了。
她姿态一等一的大方自然,不像是在说谎。班主任瞧不出来,只能嘱咐她,现在是在关键时刻,有什么喜欢的人,也不差这半年了。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考虑谈恋爱的事情。
又说,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孔雪儿,我不希望下次小考还是这个分数。
她敷衍地嗯了两声,做足了内疚的样子,才被放回去。
这段时间过的也是浑浑噩噩的,上课啥也听不懂,还困得不行。
上头老师讲课,她趴在桌上,拿根笔课本上划涂鸦,把书本上的杜甫涂得花枝招展。一边强撑着自己不睡过去,一边特别绝望地想,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我原来的自己去哪里了?难道我十七岁就已经si了吗?
不会还让我来高考吧?不会吧,不会吧?
孔雪儿唉一声,衣服鸵鸟样,头顶上一片阴云密布。
穿过来时势一度非常严峻,焦头烂额到都差点忘了自己在24岁还有个女朋友,甚至穿越之前还在跟女朋友吵架这事了。
“吴浩。”
甜甜嗲嗲的声音从前门传进来。
后排男生挤眉弄眼,冲吴浩呦呦起哄。
吴浩拨开他们,去去去,他打发道。向门口走到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向孔雪儿座位的角度望了一眼,发现人还在睡觉,于是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模样有点失落。
青春期的男生特别朝气蓬勃,而且照常识来讲,艺术班的学生一般长得都不会特别差。吴浩嘛,身高得有一米八,脸却很秀气,留着一看就要每周被年级组长抓典型的头帘,长长的,几乎垂到眼睑。
体育生,篮球打得很好。正符合这个年纪被女生追捧的种种特点。
听到这熟悉的声线,孔雪儿从校服底下钻出来,露出来怏怏的一张小脸,抬了抬眼,看门口的女生。
蛮可爱的,脸带着点婴儿肥,笑起来两颊挤出来酒窝,眼睛总是带着光似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在打量人的时候,别人也在打量她。
班上都知道吴浩最近在追孔雪儿,孔雪儿态度挺暧昧,捉摸不清,另一头明显理科班的虞书欣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典型的激流猛进的类型,你越回避我越凶,给点颜色能把染坊开起来的绝对乐观性格。
班上安静不少,都在观望这大三角。
瞧瞧孔雪儿那样子,一听到虞书欣来了,睡觉都不睡了,趴桌上观察情敌。
就说她吊着吴浩呢嘛。
一有人追就紧张了。
前桌的许佳琪扭着身子看了孔雪儿好几眼。她俩走的近,关系也好。本来就觉得孔雪儿这段时间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不仅成绩一落千丈,对学习提不起兴趣,偶尔还会唉声叹气,一副我不想活了,找个人弄死我吧的蔫样。
哦,对,还给她起了个莫名其妙的英文名。
现在孔雪儿歪着脑袋,望向虞书欣和吴浩那边的眼神实在非常饶有兴致。
这眼神叫许佳琪胆战心惊。前两天还跟我说不喜欢体育生,觉得有点蠢,怎么突然还想搞三角恋?
孔雪儿完全对周围暗潮汹涌的情况察觉不到。抛却主观色彩来讲,教室门口的俩人从身高、颜值等许多方面上都显得很初恋,很般配。
虞书欣不知道和吴浩说了什么,吴浩便十分腼腆的笑了笑,谈着谈着,虞书欣把手里的零食给他递过去了。吴浩推脱了了好几次,她嫌墨迹,直接一把扔进他怀里,人就像只蹦蹦跳跳的兔子跑走了。
真是,很可爱啊。
孔雪儿眨眨眼。
就是这个对象嘛,有点叫我不爽呢。虞书欣。
03
在医院住院的半个月,可以说是孔雪儿十七年里最无聊的半个月。
她本身就不是体弱多病的体质,从小很少生病。再加上从小到大家庭和学校给她灌输的观念就是如非必要,不要请假。导致她这段时间可以说是过得十分滋润闲散,除了时不时去做个检查,每天闲着便趴在窗户边看小树和可见的那一片天空发呆。
醒来的第一周,病房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介绍说是她现在的队友,同公司的同事,还有在娱乐圈交到的朋友。
孔雪儿照许佳琪教的那样,躺在病床上,睁着一双似懂非懂的眼睛,只顾着嗯嗯的接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这群成年人交流。
睁眼见到的shaking也来了,她是个从打扮上显得有点特立独行的人,理着利落的短发,带着骷髅样式的耳夹,脸比一般人要削瘦,看起来又酷又凶。
她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用那双总是蹬得很大的眼睛看人,先叹气,好似在讲,你怎么就偏偏把我给忘了。
随后又挤出来一个笑,自我介绍说shaking是她的英文名,她的名字叫谢可寅,谢谢的谢,可爱的可,文在寅的寅。
见到孔雪儿茫然的表情,又恍然大悟地拍大腿,哦,你不知道文在寅,好吧,是寅时的寅。
她说她不仅是自己的队友,还是舍友,好了,现在不准忘记我了。
这个人有点话痨,絮絮叨叨讲个没完,从出道前讲到出道后,有抱怨说孔雪儿你怎么会觉得我凶的,得,等你看到喻言,才知道什么叫凶。
一大串话听得孔雪儿思绪不畅,昏昏欲睡,眼皮耷拉着嗯嗯捧场。最后谢可寅又叹气,想摸一把她的头发,一看她额上的纱布,又讪讪地收回来手。
小声嘀咕,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虞书欣怎么受得了。真是冤家。
孔雪儿听不懂,歪头啊一声。
谢可寅换上了那副带着笑容的面貌,摆手说没事没事,总会想起来的,迟早的事。
这种态度让孔雪儿觉得自己未来藏着很多秘密,大家对她的态度既是对孔雪儿,又不像是对孔雪儿。
过了约莫一星期,她自己都还是很难接受已经成了个小明星的事实。床尾堆的礼物,还有寄送过来、上面写着 ‘雪儿,早日康复’的小卡片佐证她的人缘似乎还不错。
中间许佳琪来过一趟,拎过来了她的包,沉得很,拉开以后五花八门的化妆品。眼影、粉底液、眼线笔,各个都blingbling的。
这是没失忆前孔雪儿赖以生存的全部身家,走到哪里都要拎着,重量能把一个成年男人抡晕。
没了记忆,好像爱也突然消失了。孔雪儿拉了拉链,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化妆品没什么兴趣,从一堆塑料盒里摸出来了手机,全黑屏,没触键,屏幕还挺长。
随手那么一照,手机就亮了,把她吓了一跳。
许佳琪一边把苹果削得磕磕巴巴一边解释说这是刷脸解锁。
孔雪儿感叹:“现在都这么高级啦。”
孔雪儿把手机翻来覆去摸一遍,模样瞧着特别稀奇,咦了一声,扣开手机壳,看到了被咬了半个苹果的标志。
她都没钱用iPhone,手机能使就得了,也没必要买那么贵的。
翻回来,界面刷得很快,APP的图标比她记忆中的颜色要更鲜艳一点。
她点进QQ,已经好久不联系人了,可能是未来微信就落伍了吧。再点开微信,刷屏的小红点吓了她一跳。置顶了几个群,名字起的很老实,the9的群,经纪人交流群,还有带着书名号的,看起来像是节目组的群。
许佳琪凑过来,滑屏给她点了几个人,“喏,这个是你的经纪人,这个是你助理,经常过来看你的,你知道吧。”
孔雪儿点点头。
经纪人是个有点微胖,但是性格很好的姐姐,小助理身材娇小,娃娃脸,长得挺可爱的。
她退出来微信,点进微博,铺天盖地的全是私信和艾特。头像是自己的自拍,微博主页显示她有五百来万的粉丝,置顶的是张照片,虞书欣给她拍的,后来又p了p。刚醒过来脸有点苍白,缠着纱布显得很虚弱,好在眼睛还算有神,找补了瞧着堪忧的身体状况。
图片配字,我没事,大家不要担心啦。
评论三万。简单翻翻全是粉丝在哭。
这大概就是经纪人说的给她代发的给粉丝报平安的微博。
她冲许佳琪歪歪脑袋,眨眨眼,很忐忑地问,“我可以回复她们嘛。”
“可以啊,但是别说什么太超标的。你懂吧。”
“我懂我懂,你放心。”
她起身,盘腿坐床上,噼噼啪啪地打字。
打字打到一半突然想到岂不是自己才十七岁就要工作了,又变得很忧郁。
她瘪瘪嘴,声音都低八度,“许佳琪,我好想回去上学,我好想同学们,也想爸爸妈妈。”
事情闹得这么大,父母火急火燎过来看过一趟,他们都变得好老了。孔雪儿看他们一眼,眼眶泛酸,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住院的地点在上海,离得远,父母陪了两天,又折回老家去了。
她也是从那个时刻才意识到,原来我以后都不可以和父母住在一起了。而且我也不可以顶着二十四岁的脸让爸爸妈妈陪我。
整个晚上,她想这件事都很难过。
切苹果的手一顿,许佳琪没法说什么。现在她面前的是十七岁的孔雪儿,没办法用二十几岁这种成熟的眼光去跟她对话。
只能哄她,“好啦,别想了,明天我带好吃的给你。”
孔雪儿垂着脑袋,闷闷地嗯一声。这段时间吃的都是医院餐,真的很清淡。基本上可以说是食如嚼蜡。
反正回是回不去了,加点餐还挺好的。
她思索一番,加餐还是挺开心的。
没人的时候她又研究了下手机,里头藏着挺多东西的,比如做艺人的昼伏夜出,队友们都很忙,比如说,她给许佳琪的备注名是kiki,再比如说,她竟然会把虞书欣置顶,还加了星号,特别关注。
点进聊天记录,基本上都是虞书欣在说话,她时不时搭腔两句。比起文字,更多的都是语音,半小时起步,还有聊两三个钟头的。
孔雪儿说不清啥心情。
她只觉得满头雾水,根本想不通咋和虞书欣关系这么好了。
结合了下睁眼看到的虞书欣本人形象,当时还觉得虞同学没传言中那么话痨呀。在看看聊天记录,好吧,真的还挺话痨的。
废话真多。
早饭吃了什么,午饭吃了什么,晚饭吃了什么,这都能每天问候。
也太闲了吧。
她将手机摁了,躺在床上,阖了眼睛,打算睡个回笼觉。夏天的下午明媚灿烂,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把屋里都吹得暖洋洋。
病床上的少女在夏日怀抱里睡得正香甜。
过了半个小时,门吱呀一声打开。
小助理压着声音问,“虞姐,要不我叫一下?”
虞书欣往屋里看了看,轻轻把门带上,摇了摇头,“算了,让她睡吧,我下次再来。”
04
孔雪儿所在的高中是住宿制的,一礼拜才能回家一次。
熬过了艰难的一周,到了家,刚露了个脸,还没来得及感慨爸爸妈妈这会儿好年轻,脸上皱纹都不多,跟好久不见的爸爸妈妈哭一顿,就被抓着就考试的成绩一顿劈头盖脸的批评。
老师毕竟没啥血缘关系,教训她都只是教育,根本没说什么重话。但是父母便不一样了,一顿数落完直接问她是不是跟人谈了,不然成绩怎么会一落千丈。
孔雪儿被逼问得内心叫苦不迭。
这就要怪她平时实在太乖了,学习都很努力,每年都要力争三好的。虽说现在准备艺考,没有特殊原因,也不会说成绩一下从前几名直接跌到倒数第一。
哪能呢。
她一边慌张地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根本没谈,一边秉承着诚实的品性在思考如果我发言跟爸妈讲好吧我其实已经二十四岁了,当了个小明星,下舞台的时候没注意从升降台上摔下来,脑袋虽然没事,但是一觉醒来我就变成十七岁了。
这的确听起来很扯,没有个十年精神病史很难说出来这种话。
孔雪儿艰难地想,可这就是事实啊。
她一进门,刚脱了羽绒服换了鞋,到客厅就挨训,书包还挂在她肩上,被老妈数落得抬不起头来。
沙发那边时不时传来点动静,露出半拉刺头,冲她们这边阴阳怪气地喊,“小姨,你可别信她没谈,最近她们班有个男生正追她呢。”
“谢周,你别胡说。”
老妈管不了,小兔崽子还治不了。
孔雪儿一个健步窜到沙发,直接把书包砸人边上。谢周一闪,她紧随其后被老妈拽住校服领子,跟拎着猫似的还抖了抖,“孔雪儿,咱们谈谈。”
意思就是又要去书房。
学生时代她是没少去书房的,屋里有个檀梨木的柜子,书码得整整齐齐。
除了写字桌之外,书房里还安了简易茶几,她爸爸当过几年大学教授,虽说后来去国企挂职了,但还是耳濡目染地养成了喝茶的习惯。
父母常常坐在那边品茗,爸爸是不怎么说她的,笑眯眯地听着,一般都是妈妈憋不住暴脾气,骂一顿就骂一顿,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在书房里,她是绝对没资格坐下的,脊背因为紧张崩得很紧,头也垂得低低的,手缴在一起,背对着书柜,狡辩都嘴笨。
青春时代的孔雪儿是决计不愿意叫去书房的。不管表情多波澜不惊,内心却是揣着一只小兔子一样砰砰跳,惴惴不安。
这是学生的共性,总归对家长又敬又怕,乖孩子也会心理忐忑。
老妈率先走在前面,嘴里叨叨的,已经迫不及待先开始数落她了。孔雪儿默默跟在后边,扭头冲还在沙发那边露了个脑袋的谢周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死定了。
谢周见状缩缩脖子,嘻嘻地冲她做口型,“我好怕啊。”
孔雪儿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再扯皮。
谢周是她二姨家的孩子,小她三个月,她占了点辈分,俩人从小就会用身份压人,比如说孔雪儿说我是你表姐诶,谢周就要接话,表姐应该让着点弟弟吧,孔融让梨懂不懂。
吵吵闹闹地拌嘴。
二姨他们家经常出差做生意,临出门直接就把谢周丢在妹妹家,两三个月不回来都是常有的事。
再加上从小到大,都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上学,相处时间久,他俩关系倒也不错。
挨了一顿骂,周末在家修试卷孔雪儿都特别有气无力,很多题目都还没来得及讲,说要改吧,又不知从何下手。
一番纠结下,孔雪儿终于放弃了,摊着卷子晃着笔给许佳琪打电话,“KIKI。”
对面的许佳琪:“......”
“为啥叫我KIKI啊,这是啥,你给我起的英文名?”
孔雪儿含糊地答道,“算是吧,你不觉得这个名字既简单又好听,还很适合你吗?”
许佳琪表示:“呵呵。找我什么事吧。”
“嘿嘿,卷子你改完没有,改完给我发照片过来呗。”
许佳琪:“姐妹,你最近是怎么了?状态这么差。”
要知道全班里唯一一个不可能抄卷子作弊的非孔雪儿莫属,从高一她俩就一个班,许佳琪从来没见过她抄过谁的作业,各种奖倒是见到她拿了不少。
在自己印象里,孔雪儿不算是特别有天赋的学生,但是比较踏实,又很勤奋。
这段时间真是魔幻,许佳琪真是没料到她这浓眉大眼的竟然也叛变了。
手机信号不好,有点细微的电流声,孔雪儿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心虚,“嗯....出了点状况,哎呀,你先别管我,卷子给我发一下嘛。”
看了眼桌上用红笔、蓝笔标注的题目,许佳琪摘了眼镜,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中间,揉了揉眉心,“好吧好吧,等做完之后给你发。”
“KIKI,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么么。”
得到了应允,电话利落地挂掉。
许佳琪:....
都说我不叫KIKI了。孔雪儿。
直到周末八九点钟才勉强应付完作业。周一她搭谢周的顺风车去学校。
二姨跟二姨夫虽然时常不在镇上,对她表弟却还是蛮宠爱的,不短他吃喝,从小到大,要什么都买。零花钱自然也不少给,攒了几个月,凑着买了辆小电驴。正好能绕开早高峰。
学校不许学生骑电动车。奈何一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长辈们和学校对门小卖铺的长头发大叔有交情,谢周每次都把车停到人家后门那边,大叔挺好说话,一大早就搬个小板凳在门口抽烟,谢周冲他晃车钥匙,说大叔拜托您了啊,大叔头也不抬,小心被偷啊。
也不知道他是还帮着点忙,还是谢周这人运气不错,车买了大半年了,除了之前不小心蹭了一块,补了点漆,整体还算是挺新的。
还没到十二月底,南方却已经很冷了,也许是因为没有暖气的缘故,所以每一次降温都很难熬。直接后果就是降温的第二天,路上会特别堵。
这个年纪,她还没有什么漂亮的衣服,穿得无非都一些时下正流行的牌子货,羽绒服买个优衣库黑色款,便宜,质量也不错。重点是颜色也比较禁脏,能坚持到冬天结束。
街道路有点脏,公交车尾气冒出来一团白烟,呼呼的冷风从耳边刮过。孔雪儿带着耳罩缩在后座上,整张小脸埋在围脖里,冷风灌进鼻腔,硬生生把瞌睡虫都弄醒。她半阖着眼睛,一边颠簸,一边打盹。
利落地走街串巷,谢周在前面还时不时看着点她。
孔雪儿耷拉着脑袋,上头两只小熊耳朵被风垂得歪七倒八,手指缩在袖间,就露出一点,拽着谢周的衣摆。
看不太出来是睡没睡着。
谢周提醒她一句,“别睡啊,抓紧点。”还转个铃,叮铃铃的响。
听到孔雪儿特别小声地在后座嗯一声才放下心。
离学校还有两条街,时间还比较早,没什么人。包子铺时不时走出来几个学。谢周缓冲了段,一条腿拄地,把孔雪儿放在路边。
孔雪儿理了理羽绒服,谢周把放在前座上的书包递给她。
“你先进去,我把车停到赵叔那里。”
孔雪儿接过书包,单肩挂着。高三课业压力大,沉甸甸的。又瞥了眼捂得严严实实的表弟,才算是有点真实感。
“行,你去呗。”
谢周给她比了个ok,架势还挺酷,长腿晃晃,蹬着车走了。
一中的整体建筑呈现出环绕式的风格,本来基调是灰色的,领导觉得这颜色太压抑,趁着假期找人重新刷成了砖红色。
从表面来看,感觉校园还挺逼仄的,砖墙都挤在一起。其实并不是。
作为区重点,校园配置算是一大招生亮点,主教学楼后边便开阔起来,连着操场,南北食堂,西边的天鹅湖还有廊桥,一应俱全。
绕到绿皮网和铁栅栏那边就能瞧得挺清楚。
理科实验班在四层东侧,每个学生都是经过无数小考精挑细选出来,准备冲击市排名的精兵良将。
其中不乏有许多已经参加过各种学科竞赛的,争取保送和加分名额,还有一些家境富裕的忙着申请国外的高校,直接不参加高考出国留学。
班上人少,还不到三十个。年级组长又是理科实验班的班主任,特别看好这一届,跟校长申请把楼上实验室给理科班使了。一人一个长桌子,卷子乱糟糟全堆在一边,书也塞的到处都是。
座位按排名走S,虞书欣正巧坐在窗边吹风。
她学习还算可以,但在高手如云的实验班也就只能排个中等。上次小考成绩一般,座位往后错了错,进了危险区。
不过她倒不是很担心,一向心态挺稳。
谢周到班,挂在后面时钟指针正巧走到七点半。他随手把包扔旁边椅子上,从兜里掏出来一把口香糖,给前后先分一遍,才坐下,抽出来一片嚼嘴里。
然而他没注意到的角落里,俩女生正小声给虞书欣吹风。
“八班的孔雪儿,今天坐谢周后座过来的。”
早上还有点没睡醒,虞书欣啊一声,挑挑眉,脑子还没转过弯。
“真哒?”
“当然了,我和肖敏吃完早饭出来正好看见孔雪儿下来,绝对没看错。”
名叫肖敏的女生给她打抱不平:“这个孔雪儿真不是个好东西,一边吊着吴浩,一边又跟谢周谈,怎么有这种人啊,草。”
虞书欣瞪了瞪眼睛,声音特别娇气,“你别在我面前说脏话行不行。”
肖敏:“.....”
“行行行,对不起,虞姐。”
她从包里掏出来练习册,慢条斯理地讲,“哎呀,什么事情咱们都得讲证据嘛,我先问问她呗。我们要公平竞争的。”
05
出院那天,经纪人、助理还有许佳琪都来了。
听经纪人姐姐说,许佳琪还是特意推了推行程,过来接的她。毕竟孔雪儿现在谁也不记得,有个熟人什么都好说些。
如此义气感动得孔雪儿热泪盈眶,再加上这段时间在医院闷坏了,一出医院门就想流泪。
小孩子脾气。看得许佳琪很是无奈。
在她印象里,学生时代的孔雪儿的确是蛮爱哭的,但是也可能是因为骨子里还是挺要强,几乎每次都是躲在宿舍或者厕所,找个没人的地方默默流泪。
发泄好了,又变成乐观的孔雪儿。
成年之后就不怎么掉眼泪了。也许是遭遇太多事了,反倒把性子磨得更硬了。
前几天医生给她拆了纱布,伤口没传闻中那么严重,当时从升降台上摔下来磕得额头流了点血,看起来挺糟糕的,现在结痂也就一小点。
位置又比较偏上,鬓角的头发盖盖,能给遮住。
医生开了点祛疤的药,说不算太糟糕,好好养养,应该不会留疤。
听得许佳琪松了口气。
毕竟是吃偶像这碗饭的,伤到哪儿都不能伤脸。
但是万一呢。许佳琪想了想,又安慰她,“没事,留也是一小点,我们到时候再去做个祛疤手术,啥痕迹都给你清得干干净净。”
孔雪儿摸摸额角,没敢摸伤口。
“我会好好养伤的。”
她说道。
旗下艺人失忆,公司也是跟着一顿忙乎的,这几天经纪人忙着跟电视台那边协商,自家艺人刚出道没多久,正是小爱豆上升期,耽误十天半个月,通告推了好几个,她也被这突然发生的事件憋得满肚子火。
电视台那边自知理亏,双方委托律师把事都捋一遍,该有的赔偿她们这边还是得追的。
车子打弯,孔雪儿没坐稳,跟着晃了下身子,后视镜里浮出来一双漂亮却带着点丧气的眼眸。
圈里对孔雪儿的评价很多,有人说她故意把自己眼睛化得很多情,从眼梢就勾出了点艳气,也有人说她长了张漂亮得带着攻击性的脸,不管真实性格怎么样,生活中围绕在她身上肯定有很多恶意。
更多的观点是,她那张脸的点睛之笔在于她笑起来的酒窝,不笑是真婊子,笑起来呢,就变得纯情,符合现下对于女孩儿的审美了。
上面诸多观点,说不对有点一杆子打死,说对,却又都不太全面。
这些了解都不如亲眼所见,比如追线下的粉丝们就会知道,即便是孔雪儿经常开玩笑把'素颜跟裸奔有什么区别呀'挂在嘴边,归根结底她却是不怎么在意的。
常常有懒得化妆的时候,她就随手拿个口罩遮住脸,露出一双根本没装点的眼睛。
夏日晚风,凌晨时分。粉丝镜头她竟也被赋予一种文艺片里特有的气质。她常穿的那条波西米亚风的长裙,还有随便踩在脚下的运动鞋,身后的背景被朦胧的月色晕染到看不清。只能看到那双被烘托得忧郁的眼睛。
眼梢垂嗒嗒的,一双小狗似的,含着水的眼眸。
真瞧见才明白反差才是她的魅力。
后视镜里那双眼睛明摆是孔雪儿,却又不是孔雪儿。
深黑的瞳孔,那点忧郁不见了,孔雪儿歪着脑袋,从眼底浮出来一种少女特有的懵懂和惊奇。
过了一个大弯,车子缓平下来,孔雪儿没了刚才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低了头,继续摆弄手机。
她什么都不记得,脑子里的未来完全是一张白纸。
娱乐圈很多都是表面做的滴水不漏,其实归根到底没什么交情的人。自己又是嘴很笨的类型,跟人聊天文字也都没差别,总是对方在说,她回一个嗯,好啊,真哒,哈哈。
看起来都不是很亲络的样子。
至于说相册,也是谁都的照片都有,她翻了翻,有个相册设了密码,她试了试自己、父母的生日,都显示密码错误。
反正都进不去,尝试了几次也就放弃了。
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谁和她关系比较好,也不敢跟人家瞎聊。万一聊错了,多尴尬啊。
所以也就上上微博,和粉丝们聊聊天。至少她们是真心喜欢我,那我也不可以辜负她们的喜欢才行啊。孔雪儿捏了捏手机,这么下决心。
转念又丧气地想起来,自家经纪人姐姐之前警告她少营业,孔雪儿根本不明白营业啥意思,特无辜的问,姐姐,营业什么意思啊,经纪人姐姐一副被噎到的样子,只跟她讲,少上微博,少和粉丝沟通。偶尔聊一聊还行,你聊多了又有营销号要发通稿说你媚粉了。
孔雪儿又追问她营销号和媚粉是啥意思。
经纪人姐姐很无奈,说雪儿,你还是赶紧想起来吧。现在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
孔雪儿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姐姐,我也不是故意的。
要熟悉身份还是需要点时间,她这一问三不知,不仅招架不住记者,随便说些什么估计又得上热搜。总不能发个公告说她磕到了脑袋,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吧。
这么一闹大,又比较难办。
公司那边的意思还是先看看,休养休养,找合作过的老熟人拍拍画报啊,先适应适应身份,再说进组或者上舞台的事情、
上次从升降台摔下来,也算是因祸得福,摔得挣了点热度和路人缘。还算好安排后边的工作。
the9出道之后九个人都住在汤臣一品,爱豆青春这个死东西,平时不想着给多安排点团体活动,三天整个团歌出来骗粉丝钱,然后又死了,缺钱的时候才肯诈尸。
赚那么多钱,都和貔貅一样,一进去谁也休想从肚子里把钱抠出来。
给团体租个别墅,还得成员分摊,自己付房租。
骚操作太多,每个都令人无语凝噎。各个公司和成员们都懒得评价。
说实话,the9还挺闹腾的,失忆之后的孔雪儿明显脾气跟小孩儿似的,心理层面上年纪代沟太大,见到她们也融不太进来。
再加上医生又建议静养,寻思一下,正巧虞书欣家就在上海,自己也有房,环境好,也比较清静。就先住个几天,看看能不能想起来点什么。
虞书欣住的公寓安保措施比较好,大概出于防狗仔的考虑吧,小区里名人也比较多,多少对此都有点要求。
夏天的太阳火辣辣的,这几天一直高温橙色预警。刚一下车,一股热浪扑着脸就过去了。
小助理帮忙抬着行李箱上电梯。
孔雪儿:“我现在是要住到虞书欣家啊,这样不好吧?!”
许佳琪特别自然:“别担心啊,你之前经常在欣欣家住的啊。”
孔雪儿:“什么啊?!”
这是什么情况呀。难道说九个人之外还每个人都出去租房么。
合着大家一起住就是个幌子,团魂诈骗吗。
实际上感情和上学时候开四个人开三个群的塑料姐妹也没啥区别。表面看住在一起,其实三三两两都搬出去住。
电梯门合上。
上面的镜子映出来万年团粉孔雪儿一张绝望的脸。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像吹出来的泡泡一样,看起来五彩斑斓,可存活时间却很短,熙熙攘攘地挤在她心里。
听到许佳琪那句话时,那些泡泡一刹那全都破灭了。
什么也都没剩下。
——tbc——
阵雨
欣风雪雨
// 一场电影 一风吹起
一阵大雨 一切归零 //
BGM:ioi《阵雨》
(开头和结尾歌词截自B站中文填词阵雨)
*长文预警2.6w+
/
——你可以留下吗?
这样短短的六个字,我反复咀嚼了六年,还是无法面对孔雪儿堂堂正正地说出来。
我说不出口。
我无法容忍自己亲手熄灭她眼中最后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
我跟孔雪儿认识得很早,可能小学或...
欣风雪雨
// 一场电影 一风吹起
一阵大雨 一切归零 //
BGM:ioi《阵雨》
(开头和结尾歌词截自B站中文填词阵雨)
*长文预警2.6w+
/
——你可以留下吗?
这样短短的六个字,我反复咀嚼了六年,还是无法面对孔雪儿堂堂正正地说出来。
我说不出口。
我无法容忍自己亲手熄灭她眼中最后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
我跟孔雪儿认识得很早,可能小学或者幼儿园就认识了,但不熟,关系止步于仅仅知道“哦,身边确实有这么一个人”的程度。
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其实挺想认识她的,谁不想和长得漂亮的人做好朋友呢?
真正意义上我第一次在脑海里真正留下对孔雪儿的印象,是小学六年级的某次期末考试。
对,我记得非常清楚,小学六年级,那个时候我们学校刚开始流行拍画片,打弹珠。
孔雪儿只是跟我同年级,甚至都不同班。我只是偶尔从老师或跟她关系稍好一些的同学口中听到些关于她的闲言碎语,也从没关心过。
孔雪儿成绩很好,应该算是所有家长都喜欢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比如我妈就经常跟我说,你怎么不学学人家孔雪儿,长得好看又文文静静的,天天在那种环境学习还能成绩那么好,你爸你妈天天供你吃供你穿,怎么这么不争气。
“哪种环境?”
我坐在书桌前扭头问我妈,嘴里嚼着块她之前给我切的一盘苹果,现在她正坐在我身后打毛线,大红色的,正在打衣领。她总爱给我打高领毛衣,说暖和还抬皮肤,但我不爱穿,嫌燥。
“这你就别管了,吃完苹果赶紧把作业写写。”
每当我问起孔雪儿家到底是怎样的,却又没有人回答我,似乎孔雪儿的家庭是什么不能提起的禁忌,只能拿来举例,却不能准确地告诉你这个例子到底长什么样。每个大人都会用“我也不清楚”“跟你没关系”来搪塞,以此只达到督促自家孩子好好学习的功效。
以至于在我真正认识孔雪儿之前,我对这三个字拼凑起来的印象只局限于,一个专门被用来举例子的神秘好学生。
至于我自己,我对我自己的定位也很明确,成绩不上不下,性格不好不坏,长大的目标就是做个普普通通长命百岁的好人。
而为什么我会如此清晰地记得,和孔雪儿真正认识的那个时间点是六年级的期末考试呢,因为那是我这个半吊子,为了让爸妈给我买全年级同学都很渴望的一整套能反光的那种硬质画片拿去炫耀,而第一次认真学习考进班级前十。
甚至连班主任都对我惊人的进步而啧啧赞叹,把我喊到办公室特地送了我一把糖果让我再接再厉。就在那天我美滋滋地拿着成绩单漫步在校园里,满脑子都是“还有哪个比我更厉害?”的沾沾自喜,紧接着就看见一个我可以说熟悉也可以说陌生的身影蹲在池塘边的树下,低着头一动不动,甚至有点被风吹进水里的危险趋势,薄得像一张纸片,摇摇欲坠。
我嘴快惯了,再加上那天实在心情好,明明压根和人家不熟,甚至也搞不清楚状况,还是张口就喊:“孔雪儿!离池塘远点!一次考不好而已别想不开!”
嗯,在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我听到孔雪儿的班主任在和英语老师窃窃私语,说孔雪儿这次期末考试成绩疯狂下滑。
但是喊完我自己就尴尬了,万一人家只是蹲在那儿挖蚂蚁,会不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其实孔雪儿没考好这件事真的情有可原,不是谁给她找补,是真的情有可原。就连我都听说了孔雪儿这一学期将近一半的时间都没来上学的事,我们这里也只是个小地方,几乎没有补习班啊什么的,半学期没来学校,神仙都不能保持在年纪第一吧。
况且……说不定人家的发挥失常也只是从年级第一掉到年级第十,我真是瞎操心。
孔雪儿听到了我的话,或许是对我的声音感到陌生,有些困惑地转过头看我。
那是个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雪停了,虽然空气都冰凉地往鼻子里钻,但太阳照在身上还是覆着着一层暖意。
孔雪儿眼睛被阳光照得亮晶晶,泛出一种深蜜糖色,穿着件有些过大,不太合身的黑色羽绒服,衬得她整个人都小小的,又白又脆弱,像某种冷却之后的透明糖模,指尖轻轻一触,全身就会从那一点开始布满裂痕,然后华丽地破碎。
“你是……?”
“我叫虞书欣,就住你们家隔壁小区,是二班的。”
她转过头来注视了我很久,久到我被她盯得有点发毛,但紧接着她便开口发问,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致使我的脚还稳稳地黏在地上,没有一言不发地落荒而逃。
喉部因紧张而有些过于干涩,让我的声音听上去滑稽又可笑,但我一边说话一边往她那里走,刻意营造出一种“我跟她还挺熟”的氛围,然后一屁股坐在池塘边的长椅上,伸长胳膊拽了拽她的帽子,让她也坐上来。
“过来坐嘛,蹲着多累啊。”
而孔雪儿不知是对我也有些模糊的印象,还是单纯出于对一个脑子看上去不太好的同龄女生的礼貌,她倒是真的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坐在了我身边。
我没个正型翘着二郎腿,孔雪儿只坐了椅子的前一半,腰背挺着。
虽然我坐得随意,但我眼睛目不斜视地直视着前方,瞥都不敢往身边瞥一眼,孔雪儿的目光反倒上上下下审视着我。
而我瞪大了眼睛,用余光想尽办法回看,只看见她手中拿着根小树枝。
合着还真的是在挖蚂蚁啊!
似乎在回应着我心中所想一般,孔雪儿掂了掂树枝,斟酌着用词跟我说:“虞……书欣,我刚才只是在玩雪,没有想不开的意思。”
孔雪儿说话带着一点点鼻音,软软糯糯,撇开说话的内容不谈,光是这声音都让人觉得她在撒娇。
但是此刻我恰恰无法忽略她具体说了什么。
好尴尬啊,真的好尴尬。
到现在为止我贫瘠的语言依旧无法描述那一天那一句来自孔雪儿无心的好意解释让我现在想想依旧脚趾抓地。
后来我怎么回她来着?
那大概也是能言会道的我记忆中第一次说话卡壳,支支吾吾搪塞过去掩饰,欲盖弥彰地搂过她肩膀,就像对我每个好朋友那样,也不管人家反不反感肢体接触,刻意地哈哈大笑着:“我知道我知道!开个玩笑嘛!”
然后下一秒我就立即意识到,在我触碰到她的那一瞬间,孔雪儿的身体是僵的。
“啊抱歉!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样……”
我迅速撤回手,她也受惊地抬头看我,连忙摆手,着急想解释什么又因为自己过于慢条斯理地语速一时间说不出话,场面一度宁静得诡异且滑稽。
孔雪儿摇摇头,对我说:“没有,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不太习惯,没关系的。”
我当时早已宕机的大脑完全无法处理孔雪儿口中的“不喜欢”和“不习惯”到底有怎样的区别,只记得最后我偏说要给她赔礼道歉,硬拉着她去吃冰激凌。
大冬天请同学吃冰激凌,我大概也是头一个。
我跟便利店老板娘的关系相当不错,也可能是因为我经常去那里买小零食什么的,一来二去地就能聊上几句。
我妈那时候总说我不开窍,但六年级的小孩总会有种“我已经长大了,是个成熟的人了”的幼稚错觉,对她的话自然是不服气,所以总会刻意地在大人面前用自认成熟的口吻说话,以为装得自然。
“你要吃什么口味啊孔雪儿?”
我快步走进店里,一边跟老板娘打招呼一边打开这种天气里几乎没什么人会打开的冰柜,捏出一根巧乐兹,是同学之间公认的时髦货,扭头问远远站在门外不愿进来的孔雪儿。
“我不知道。”
“啊?你说什么?”
小便利店里的破空调轰隆轰隆地做功,也不知道制了几度热,但还是完完全全盖过了孔雪儿说话的声音。
“哎呀你说话声音大一点呀!”
我把冰柜滑盖一合,一遍喊着一边走向门口。我嗓门大,一喊起来声音比平时还尖,当时便利店还有几个零星的顾客,大概也听见了我的声音,频频侧目。
我站在孔雪儿面前问她想吃哪款,她瞥了一眼我手上的巧乐兹,然后视线又转向别处,说:我不知道。
“哎呀,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喜欢哪个口味就说哪个口味,我请你!”
我捏着前两天爸妈给我的五十块钱零花钱巨款,说话底气十足,然后又催促着她赶紧选,不然我的雪糕该化了。
“我没有吃过。”
“啊?什么意思,你没吃过雪糕吗?不会吧,你爸妈没给你买过吗?”
其实这句话说出口的前一秒,我是有意识到“父母”这两个字该是和平时我妈总说的孔雪儿的“家庭环境”有关联的,但我的嘴已经先一步比大脑做出了处理。
最后一个字被我在那一瞬间突然刺耳又尖锐的嗓音掷地有声地抛下,杂碎了便利店一切的喧闹,只留下一片尴尬又突兀的沉默。老板娘忽地扭头看向我,孔雪儿抬头睁大了眼睛,还有我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直接或隔着货架顺着余音找到我,那一秒我觉得人的目光是真的能被感知到的。
我慌乱极了,而我不知道为什么。
“虞书欣,如果你是想羞辱我,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折?”
孔雪儿说话的声音总是小小的,哪怕语速很慢,不仔细听都不容易听不清楚,我不知所措地去看她的眼睛。
那一瞬间我什么都记不起,孔雪儿那一句我不能理解的话如惊雷乍响在我的耳畔,那种感觉就好像正在看一场慢放的老电影,所有声音在那一刻都滋滋啦啦地响,模糊不清,好像一层厚厚的膜将我与一切声音阻隔。
孔雪儿只轻飘飘地撂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喊她一声。
生物老师说,人在情绪波动的时候瞳孔会放大还是缩小来着?
我记不清了,我唯一能记得的便是,孔雪儿那双透露着不可置信的漂亮枫糖色眼睛像一只被倒着撸了尾巴的幼猫,蒙着层水雾又亮得惊人。
我好像搞砸了。
孔雪儿跑走时颤抖的尾音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好像无法挽救地伤害了她,因为某种我似乎明明该知道却又真的不知道的原因。
/
我明明还衣着整齐地站在原地,却像淋了一场倾盆大雨一般,狼狈不堪地捏着那个已经在我手里迅速融化的巧乐兹液体,拖着脚步走去收银台结账。
一张五十元的纸币递出去,老板娘找了我两张二十,一张五块,两个硬币,我胡乱从台子上抓起钱就往口袋里塞,像塞我擦过鼻子的纸巾。
说不清是走还是跑,我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家去,一边满脑子都是孔雪儿说的那句话,我不知所措。
好像一个当惯了好学生的孩子突然不小心犯了事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老师严厉的批评,好吧,尽管我连好学生都算不上。
而那个真正意义上的好学生,就在刚才,用一种我闻所未闻的颤抖语气对我说,我在羞辱她。
我甚至都不知道羞辱这样在当时的我看来无比严重的形容词,居然可以形容在我身上。
她在冤枉我。
我委屈又难过,从来没有被陌生人用那样带有贬义意味的眼神注视那么久,越想越觉得这根本也算不得是我的错。
临近过年,我爸妈的工作比平时繁忙了一些,甚至我们家吃晚饭的时间都因为他们下班时间而往后推迟了不少。
可在这个平常的工作日下午,我打开家门,却在我以为会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看见了我爸妈忙碌的身影。
“回来啦!”
显然我的开门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而我妈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便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擦擦手走过来拥抱我。
“怎么回来这么晚呀,你们班主任不是说你们十一点多就放学嘛,我和你爸还特地请了假回来给我们宝贝女儿买礼物呢!”
“真的吗?”
可能是我意外的进步让老师忍不住打电话给我妈报喜了吧,我这么想着。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的委屈就是没绷住,我在努力地装作惊讶和兴奋,但随着我嘴虚假地咧开,两滴眼泪却莫名其妙地从我模糊的眼角滑落。
我妈那时候正好转身去茶几上拿那一盒我早已欣赏渴望过不知道多少遍的画片,再笑吟吟地转回来看我却立刻惊慌失措地变了语调:“怎么了宝贝?怎么哭了?告诉妈妈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我爸听到声音也急匆匆地跑过来,和我妈一起陪我坐在沙发上。
哭泣这件事情一但开头就很难结束,我毫无形象地哭,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纸巾都来不及擦,哭得打嗝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我没有,我没,有,她……”
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我也没憋出句让我大哭的罪魁祸首来。
在那很早的以前和自那很久的以后,我都再没有哭得那么惨烈过。
/
“你为什么要去找孔雪儿呢?”
“我想和她做朋友。”
“为什么一定要是她呢?”
我妈听到孔雪儿那三个字的时候,脸色就有点难看,她不明白我在学校里有那么多好朋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孔雪儿扯上关系。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和孔雪儿扯上关系。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当我终于平复心情,虽颠三倒四但也算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出来之后,我妈的脸色反倒缓和了不少,只是嗫嚅了半天,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而那天晚上,我钻进被热水袋暖好的被子里,准备伸手关灯睡觉时,我妈慢悠悠地开门进来,坐在床边,第一次没什么回避地跟我说了她所知道的孔雪儿的事情。
从那段并不冗长却富含内容的故事中,我汲取到了三个重点。
孔雪儿是好孩子,她爸妈是混蛋,我是混蛋。
/
孔雪儿家里的事情在我们这个小镇子里算是公开的秘密,公开到甚至同龄人里此前只有我几乎完全不了解的程度。
简单来说,就是她父亲酗酒家暴,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不堪其辱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过,但是没把她的女儿一并带走。
仅仅是听到这里,我就已经想象不到,也不敢想象,我中午那番无意的话到底对孔雪儿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孔雪儿当时多善良才没有伸手扇我一巴掌。
我愿意被她打两巴掌,如果她能原谅我无心的过错。
我妈跟我说,她不想让我跟孔雪儿走得太近,尽管她本人并不坏,但她爸那个疯子曾经醉酒之后连孔雪儿和她带回家做客的朋友一起打,打得那小孩去医院躺了好几天,最后被那小孩家长报警蹲了局子。
“可我只是想和她做好朋友,又不是和她爸做好朋友。”
尽管这样,我也不能理解有时候大人的想法。或许他们确实是在担心我,会不会跟孔雪儿那个朋友一样受到伤害,但我又不是那个人,有了前车之鉴,难道我还学不会自己躲远一点吗?
大人们说,这叫防患于未然。
“但这完全不公平啊,你们不能为了可能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而剥夺孔雪儿交朋友的权利,剥夺我想和孔雪儿交朋友的权利。”
嘿,剥夺这个词是我们在语文课上新学的,显然一下子震到了我妈,大概她也没想过我会说出在她看来对于我这个年龄过于富有哲理的话。
“不管怎样,至少我可以去和她赔礼道歉吧?我想送她一个小礼物,求你了妈妈——”
至少在我妈眼里,撒娇才是比较符合我形象的行为。
/
日记 1月17日 晴
今天是星期一,拿了期末考试成绩,第一次考到班级前十很开心-v-
中午认识了新朋友孔雪儿,不小心抱了她,她好像不太开心,我为了跟她道歉请她吃冰激凌,但是不小心说错了话让她更生我气了,回家很委屈,大哭了一场。
妈妈安慰我之后,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准备明天认真地去跟她说清楚,跟她道歉。
希望她不要讨厌我,她长得真的好漂亮呀,好想跟她做好朋友。
/
我们学校的期末返校时间表比较奇怪,考完期末考试后接下来的那个周一半天拿成绩,周二半天拿假期作业。
往年我总抱怨着就不能一天把事都办完,还能多放一天假吗。今年我却无比庆幸多了这么一天,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找个理由重新把孔雪儿约出来。
而我特地提前了半小时起床,将我书桌上的一个新保温杯,粉色的,上面有一个棕色的小熊花纹,也是我盼了挺久的礼物,仔仔细细地洗了干净,还在里面装上了一杯热水,惴惴不安地握在手里准备带到学校送给孔雪儿。
我昨天见她书包旁边插的杯子是塑料的,不保温,觉得这个礼物一定实用又会讨她喜欢。
“那个……请问孔雪儿在吗?”
我把保温杯反手拿在身后,半个身子躲在一班教室前门后面,只探了个脑袋出来,在班主任暨定到班时间前十分钟,小心翼翼地把孔雪儿叫出了教室。
孔雪儿本来乖乖坐在教室角落的座位上,被我突然喊到,轻轻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在他们班同学的注视下快步走出来,站在后门问我:“请问找我有事吗?”
我做贼心虚地招招手,示意她跟我走到走廊拐角。
本来我来之前打好了腹稿,结果一见了面就开始卡壳,嗯嗯啊啊半天说不出话来,愣是她的好脾气都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我赶紧才想起正事,把保温杯塞进她的手里。
“孔雪儿,昨天……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
她把保温杯重新递给我,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这种把戏我见得多了”,语气没什么波澜地回答我:“没关系,如果就是这件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哎……哎!你等一下!”
这种情况是我没预想到的,我慌了神,情急之下抓住了她的手。
孔雪儿愣了一下,把手挣脱开:“还有什么事?”
见她停下来,我赶紧开口说刚才又临时被我组织起来的口头道歉信,怕她又扭头就走,我的语速又快又急:“昨天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羞辱你或者欺负你的意思,我真的只是想请你吃冰激凌,是我不了解情况搞砸了事情还伤害了你,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这个保温杯是给你的赔礼,对不起。”
我谨记妈妈昨天告诉我的,跟别人认真道歉一定要鞠躬这件事,也没等孔雪儿伸手接礼物就塞进她环着的胳膊里,然后弯下腰给她鞠了个躬。
我敢说,我这辈子除了跟我妈吵完架和好的时候,还没这么认真和诚恳过。
孔雪儿或许是没想到我的道歉出乎她意料,语气也明显缓和了不少,和昨天一样,小小软软的。
“虞……书欣,没关系,我已经不生气了,真的,谢谢你的水杯,我心意领了,但是这么贵重的礼物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不用。”
她轻轻把保温杯放在走廊边砌的围栏旁,再次准备回教室。
此刻天花板上挂着的时钟显示离开始上课的时间只剩下两分钟,我再次叫住了她。
“再等一下,雪儿,孔雪儿!”
“既然你说不生我的气了,那我们就可以做朋友了对吧?”
“……嗯。”
“那好,马上要过年啦,这个保温杯是我最喜欢的小熊花纹的,送给你当新年礼物,这个一定要收下哦!”
我立即拿起墙边被我们推来推去的漂亮水杯塞进她怀里拔腿就跑,颇有五十米接力的爆发力,都没回头看她的反应,气喘吁吁地踩着铃声坐回了教室里。
我的好任课老师们非常为我们着想,生怕我们寒假哪天没事做,布置了非常合理的寒假作业,看一眼清单就是但凡某天偷懒不写一点就会写不完的程度。
我愿用新学的词称之为“饱和”。
背着一书包比教科书还沉的寒假作业,经过一班门口的时候,他们班老师还在叽里呱啦地说假期安全事宜。
我偷偷瞟了一眼窗内,小熊水杯被孔雪儿端正地摆在课桌的右上角,盖子是开着的,热水还在往外冒着白气,她记完东西之后放下笔,伸手拿过来慢慢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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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1月18日 晴
今天拿着我求了好久才求到的那个小熊水杯去和孔雪儿赔礼道歉,她一开始以为我在拿她找乐子,板着脸说原谅我了,但我一下子就听出来她还在生气。
妈妈教我的方法真有用,看到我鞠躬之后孔雪儿果然一下子就真的不生我气了,只是一开始不愿意收下水杯。那怎么行,大冬天没个装热水的杯子,总喝冰水可不把胃喝坏了吗?
(这也是妈妈跟我说的-v-)
幸好我灵机一动,说把这个杯子当新年礼物送给她,她果然就收下了,而且当天就用了,嘿嘿,这么说来她肯定是同意跟我当好朋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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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寒假里,我约孔雪儿出来玩,成功过一次。
原因是我没有她的电话号码,而我又不敢随便去她家里找她,只能天天上街闲逛想着能不能偶遇,后来终于在寒假快结束的时候,在文具店门口遇到了她。
她在为新学期置办新的文具,而我在物色学校对面的小吃店搬走了,我课间溜到哪里去买吃的。
她好像比过年前稍微胖了一点,但是还是很瘦,裹在她那件过大的羽绒服里,戴着帽子低着头,大约是没注意到我。
我站在街对面一眼就认出她来,赶紧一边喊她一边挥手:“孔雪儿!这里!”
她抬头就看见我了,但可能是不好意思像我这样边喊边跳,只是把手缩在腰间冲我挥了挥,然后小跑着穿过马路,跟我打招呼。
“雪儿,一个寒假都没看见你了,下午有事吗?我们一起去公园玩吧?”
我挽过她的胳膊,好奇地拨弄她手上拎着的装满新文具的小塑料袋,看见她包边上插着我送她的保温杯,不知怎的就忍不住咧开嘴来。
“雪儿,我送你的杯子好用吗?”
“啊,很好用,谢谢你。”
孔雪儿身上香香的,但其实是我很熟悉的,几乎每家每户都在用的柠檬香洗衣粉,但好像在孔雪儿身上就有一点不一样,很好闻。
我凑着鼻子在她肩膀上嗅嗅,她腼腆地笑着躲开:“干什么呀虞书欣,别闻啦。”
我又问她有没有时间去公园,她露出些许为难的神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拨打什么电话,想了想还是作罢,跟我说:“应该没什么事的,可以一起去。”
“太好了!”
我拉着她就走,兴高采烈的,还去便利店买了两根冰激凌,我最喜欢的巧乐兹。
这次我让孔雪儿在门口等我,也没问她上次那个无比愚蠢的问题。我想,既然她没有吃过雪糕,那作为她的朋友,我就要请她把好吃的雪糕都吃个遍。
而当我把雪糕递给她的时候,她并没有表露出反感,她系着一条灰色的长围巾,把脸埋在里面,羞涩地弯了弯眼睛接过,说了声谢谢。
我特别开心,本来其实我心里还有一点隐隐地担心孔雪儿会不会对我还是心存芥蒂,但她真的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一点都不生我之前的气了,才终于放下心里的顾虑,愉快地给我妈发消息说我下午跟孔雪儿一起去公园。
“对了,我其实老早就想约你一起出来玩啦,你把你手机号给我吧,不然我都联系不上你。”
我掏出手机递给孔雪儿,她点点头在通讯录里输下一串号码。
过年期间,小公园里压根没什么人,前两天又下了场大雪,地上白茫茫的一片,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我像发现了什么稀世宝藏一样,兴奋地拉着孔雪儿在雪地上踩脚印按手印,还在上面写字。我们怕雪糕现在不吃就化了,特地挖了一个小坑把雪糕放进去保温。
她一会儿就说累了玩不动了,我就让她坐在旁边歇歇,自己意犹未尽地开始想办法堆雪人。
结果她在旁边看我玩又心痒痒的,最终还是被我吸引过来一起堆。是不是好学生做什么都那么完美啊,就连她堆的雪球都比我圆上一点,我只能被她指派去捡树枝和小石子给雪人做鼻子眼睛和手。
我有个怪癖,就是喜欢给各种东西起名字。
比如送给她的那个水杯,之前我就叫它小粉,那根黑色圆珠笔我叫它大壮,我的每一样东西我都会给它起个我觉得特别可爱的昵称,自然这个雪人也不能放过。
我恶趣味地在雪人本该放一粒小石子的鼻子上又安了一粒,两颗小石头并排活像个猪鼻子,逗得孔雪儿捂着嘴直笑,跟我说,不如我们就叫它猪头雪花怪吧。
我们一起捂着肚子滚在雪地里笑,很久都没有笑得这么开怀过了,一开始是因为这个搞笑的雪人名字,后来笑着笑着就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开心,我想,大笑也是一种一旦开始就很难结束的动作。
后来我们终于累得不想玩别的东西了,就把完好无损的巧乐兹再挖出来,拆开包装,一边冷得直打哆嗦一边张大嘴咬下一口。
“好吃吗?”
我期待地看着她,嘴唇边粘了一圈巧克力渍。
“好吃。”
我们眯着眼睛并排靠在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玩雪聊到学校流行的拍画片,孔雪儿说她没玩过,我说我有时间一定要教她怎么玩,又聊到期末考试我挣来的那一套画片,等开学了我要带到学校给她看。
可能是正好聊到了期末考试这个话题,孔雪儿突然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我期末考试没有考好吗?你在办公室的时候应该听到我班主任说了吧。”
我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提起这个话题,但还是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因为我这学期有一半的时间没有来。”
这段传言我是听过的。
“这一半没有来的时间,我都躺在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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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长得就一副很容易让别人跟我倾诉心事的样子吗,我真的很惊讶,孔雪儿会突然把我当作一个聆听对象,跟我说起那些年级里不同版本的,难听或者离谱得早就满天飞的传言的真实情况。
她说上学期期中考试之后,其实准备离家出走。
孔雪儿期中考试明明考了年级第一,她爸在出门喝酒之前还在责怪她为什么没有考到满分,那几分为什么会丢,并且扬言孔雪儿要为丢掉的这几分受到该有的惩罚。
惩罚是什么她并没有告诉我,总归不可能是一星期不吃麦当劳,像我妈惩罚我那样。
她说,既然考了第一名还是会被打,那她不如直接离家出走,这样她爸就再也打不了她了。
“后来呢?”
我听得入神,一度不小心把孔雪儿说的真实故事当成了小说来听,她说到停顿时我还催促她快说下面的,然后突然又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让她慢慢说。
孔雪儿说她偷了她爸的两百块钱,她知道她爸藏钱的地方在哪,然后准备买一张去首都的火车票。在当时的我们眼里,首都就是离我们这里最远的地方。
等她跑到火车站里才发现,要带身份证才能买火车票,然而她并没有身份证,只能回家想办法找她爸的,结果在回家的路上就被发现钱丢了的她爸逮个正着人赃并获,当街被打了一巴掌,回去之后被盛怒且醉酒的男人抄起晾衣棍打折了小腿。
去医院甚至都不是她爸叫的救护车,是孔雪儿自己躺在地上摸出手机,打通了为了应急存的隔壁阿姨的电话。
“那你报警啊!怎么不报警呢!思想品德课上不是学了,家暴是违法的吗!”
“没用的。”
孔雪儿轻轻摇摇头,直视着立在我们面前,和我一起倾听着她说话的猪头雪花怪,“以前邻居替我报过一次,但警察能做的最多就是拘留他几天,让他写书面保证,时间到了就只能再把他放出来。放出来之后倒霉的就又是我了。”
我很难接受,孔雪儿如何能用这样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这样在我听来根本匪夷所思的事情。
“所以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首都的大学,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我必须好好学,只有学习好才能考上……”
她越说声音越小,好像陷入了某一段回忆中,最后变成了完全听不清楚的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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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2月3日 晴
在街上晃悠了快一个月了,今天终于见到孔雪儿了,她在买文具,还随身带着我送她的保温杯,开心。
我赶紧跟她打招呼,邀请她去公园玩,还请她吃了冰激凌。这次没有让她不开心,大进步!
在公园里我们印了好多手印脚印,还堆了一个雪人,孔雪儿给她取名叫猪头雪花怪,这名字也太好笑了吧,我们因为这个名字笑了好久。
孔雪儿跟我说了她被她爸爸打的事情,这也太过分了吧,我爸要是打我屁股一下我都能跟他生上三天的气,她爸爸也太坏了,孔雪儿都考第一名了还打她,我考进班级前十我妈都连夜请假去寺里烧香感谢菩萨保佑。
她跟我说了这些话,我还存到了她的手机号,是不是把我当成好朋友了呀,真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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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2月11日 雪
假期过得也太快了吧,明天就又要开学了,幸好我提前写完了寒假作业,不然现在的我肯定和赵小棠她们一样连消息都来不及回,奋笔疾书抄答案。
不过孔雪儿也早早就把作业全都写完了,我们这阵子每天都会互发消息,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我有一句没一句地主动找她,但是她每一条都会认认真真回。
今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雪,外面太冷了,我就没出去,用窗台上的积雪堆了一个小号的“猪头雪花怪”,我拍照片发给孔雪儿了,让她也搭一个,这样两个猪头雪花怪就不孤单了。
明天就要开学啦,还有点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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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级也算是个比较重要的年级了,什么小升初啊,考哪里的重点初中啊,这种事无论在大城市还是小城市都一样,都是家长们最操心的问题。
虽然我们靖城是个小城市,但中小学倒是零零散散分布了不少,最有名家长们最向往的自然是靖城一中,老师天天挂在嘴边的重点中学。
反正据说历年来从靖城考出去,考去首都的那些学生,无一例外都是一中的尖子生。
这自然也是孔雪儿的目标。
新学期的第一天,我穿上了我妈给我新打的红色高领毛衣,看我穿上去的效果我妈喜欢得不得了,一路上把平时风驰电掣的电动车骑得巨慢,就为听每个路过的熟人夸我“这毛衣真漂亮,衬得小美女更好看了”,开心得直不起腰。
我可怜的脖子被毛扎得又痒又难受,而且这厚实的线禁锢着我的上半身,热得像火烧心,我边微笑着默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边忍住我想伸手扯衣领的动作。
到校门口,我从我妈的小电驴后座下来,大老远看见孔雪儿慢吞吞地走到对街的路口站着等红绿灯,我便兴冲冲地停下往里走的脚步,站在原地等她一起。
“你怎么不进去啊?”
我妈疑惑地顺着我视线看过去,我摇摇头:“马上进,我等孔雪儿呢。”
我妈一直对我整个寒假挂在嘴边的“孔雪儿”心存疑虑,似乎觉得我口中的好朋友孔雪儿和她印象里,或者说靖城大部分人印象中的孔雪儿不一样。
“你正好也等下再走,我把她介绍给你认识!”
这不正是让我妈也打消顾虑,了解孔雪儿的大好机会吗?
孔雪儿过街之后一抬头就看见了我,她笑起来的时候特可爱,眼睛亮晶晶的,眼尾有点向下耷拉,活像邻居王阿姨家那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黄,但上眼睑向上弯,像两道桥。
“虞书欣,你的新毛衣真好看。”
她在我面前站定,下半脸躲在围巾里闷声叫我,开口第一句便夸奖毛衣,然后转头看向我妈,依旧弯着眼睛,声音稍微大了一些,还是糯糯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她有点轻微的感冒,鼻音比之前说话时要重。
“阿姨好…”
“你好,你是雪儿吧,我常常听书欣提起你。”
我妈一副慈爱长辈的样子,伸手本准备摸摸她的头,后来可能想想怕这样不太妥当,半路转弯改拍了拍她的肩膀。
变脸一级大师吧我妈?我一脸震惊地看着我妈的表情转换,这一副怜爱的神情是她什么时候换到脸上的?
“快去上课吧,一会儿别迟到了,啊。”
我妈就连说话语气都比平日里吼我的声音温柔了不知几分,轻推了一把我俩的书包,让我们快进学校。
“拜拜。”
“阿姨再见。”
我和孔雪儿的声音同时响起,而在对比之下我毫无起伏的道别就像一个无情的上学机器。
“嘿孔雪儿,”我和孔雪儿并排走在操场上,伸胳膊挤她,跟她开玩笑,“你是不是来之前排练过了,特地开口就夸我毛衣,你看我妈笑得,她就爱听别人夸我这毛衣真好看。你是真不知道,这毛衣又热毛又戳我脖子,燥死了。”
“没有,”……好吧,孔雪儿显然没能理解我的“排练过了”就是随便一说,特认真地否定,看着我摇头,“这件毛衣真的很漂亮,你穿红色很好看。”
……我伸手摸摸脖子,好像感觉这领子又没那么戳人了。
要不回去让我妈给我再打一件换着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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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孔雪儿在一班门口道别后,刚踏进自己的教室就被某个庞大的影子抱了个满怀。
“好家伙,两天都没给我发消息了,过个年把我过忘了?”
“我把你忘了?是谁前天给我发消息,让我不许发消息打扰她,不然辛苦攒了一个假期的作业就要写不完了的?”
“好啊虞书欣,开始挤兑我了是不是?”
赵小棠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之一,是我的好姐妹。
……姐妹这个词用在她身上我总觉得怪怪的。
好吧,赵小棠是我的好基友,跟我从幼儿园一直同班到现在,人不赖,最大的爱好就是说相声。
开玩笑的,大家都说赵小棠以后就该去专业学相声,肯定特有天赋,其实就是因为她平时说话总是一股子京腔,不知道跟谁学的,还喜欢暗戳戳地调侃别人,但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心直口快。
喜欢她的人多,讨厌她这点的人自然也多,但她完全不在意这些,总跟我说,她的人生格言就是“人活着就是图个开心”,与其为了讨厌自己的人而不快乐,不如就抛开别人的眼光,和喜欢自己的人在一块儿,这样生活就会减少很多烦恼。
这话虽然听上去很疯,但感觉也只有从她嘴里说出来才不奇怪。
我跟她边打闹着边走回座位,从包里翻出一叠作业本来。
“所以,昨天奋斗一晚的成果如何?补完了?三篇作文十张数学你一晚上能补完吗?”
“巴不得我好呢怎么,”赵小棠伸手招呼了一下我的后脑勺,满脸骄傲地拍拍自己的书包,“都在里面呢,如假包换。”
“赵!小!棠!打人不打脑袋!”我捂着后脑勺气急败坏地准备用另一只手回敬她,转身的时候正好看见我们班主任板着张脸站在教室门口,只好讪讪收回手看着赵小棠头埋在桌肚底下得逞地对我挤眉弄眼。
此仇不报非虞书欣,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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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2月12日 晴
今天开学了,在学校门口就碰到了孔雪儿,她主动跟我打招呼,还跟我妈打招呼,我妈现在一定特喜欢她,只要夸我毛衣的人在我妈这里一律打成大好人。
赵小棠上课之前拍我脑袋,我本来想还手的,后来班主任进来了我就忍住了,下课的时候我先下手为强,把她按在座位上敲了两下脑袋。
她昨天努力抄了一整晚的作业,抄得眼睛都红了,结果今天任课老师都说寒假作业大家回家照着答案自批一下,有不懂的再来学校问,就不统一收了,赵小棠说她自己气得当场要跟她奶奶抢着吃速效救心丸。
下课之后我带着赵小棠一起去找孔雪儿,她之前也不认识孔雪儿,不过她说既然是我的朋友那她自然要结交一下,我就带她去了。
她们俩相处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好,赵小棠在孔雪儿面前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放得开,都不跟平常一样说话嘴上无门啥都敢接了,假斯文!
新学期开始了,每个老师走进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宣讲还有半年才会到来的小升初考试,让我们思考自己的目标。孔雪儿肯定是要考靖城一中实验班的,赵小棠说她无所谓考什么中学,反正她以后不想做学问,想做个舞蹈老师。反正奇了,我是想不出赵小棠这种风格的人居然从小就学跳舞,还对此极富兴趣。
至于我自己嘛,也没什么特定的目标,我妈说让我努努力考上一中,但我觉得可能悬,靖城二中其实挺好的,虽然比不上一中名气响亮,但好处也很明显,离我家特近,走路五分钟就到,中午还能回家吃午饭,想想就觉得太爽了。
唉,学习好辛苦啊,真想快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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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每学年的上半学期总比下班学期要长,升到新的年级之后,要盼啊,盼啊,盼上好久才能等来过年,过年之后的下班学期却好像一眨眼就已经过了一半。
切切实实度过每一天的时候,觉得每天的学校生活都很有趣,但过了段时间再回头看看,枯燥又平淡。
我期中考试考砸了,很砸。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也好好听课好好发言好好写作业好好复习了,一如既往,甚至考试的时候我也没觉得有多困难。但我看到发下来的数学试卷上,在及格线边缘摇摇欲坠的分数,我有点慌。
我的某些同学发挥失常,总会忍不住偷偷在座位上抹眼泪,但我考不好其实从不会哭。
我跟我妈吵架委屈哭的时候她还经常用此事回敬我:“你还哭?你考试考不好我也没见你哭啊?”
但我今天真的很难过,比以前没考好还要难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整个年级都弥漫着好好学习的气氛真的能感染到我,我难过到听赵小棠绞尽脑汁给我想的三个笑话一个都没笑出来。
校领导走了个形式,到年级里给每个同学都发了一小把糖果,褒奖考得好的人,鼓励没考好的人。我从桌上一摊花花绿绿的糖纸里挑了一块橘色的塞进嘴里,酸甜的橘子香气在我口中弥散开。
赵小棠本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想安慰我,站在旁边嗯嗯啊啊半天半个字都没憋出来。孔雪儿课间其实不太会主动来找我们玩,一般都是我拖着赵小棠去找她,不然她就会在教室自习。
赵小棠好说歹说让我去走廊上透透气散散心,我垂头丧气地捏着试卷跟她一起,在门口撞见了准备去洗手间的孔雪儿。
她的左侧腮帮子鼓鼓的,应该也是塞了一颗糖,像只偷粮的小仓鼠。
“雪——儿————”
见了面我就上去抱她,为了掩饰一下自己的心情还刻意学着平时装可怜的语气,把手伸进她兜里捏出她那张绿色沾着青苹果味的糖纸。她笑着拍拍我,很配合我的情绪:“怎么啦欣欣?”
“我数学考砸了……好几道题目都不会写……”
“什么题目?”
不得不说孔雪儿抓歪重点这件事令我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开心,正常情况下作为好朋友,她至少该先开口安慰安慰我吧?这个满眼只有学习的人也太无趣了。我有气无力地扬了扬手中的试卷,她接过去皱着眉头端详起来。
当然,不是生气时那种皱着眉头,而是她在聚精会神地看什么东西的时候,眉心总会不自主地揪起一个小疙瘩,像个老学究。
她就背倚在墙上,右手虚搂着强行赖在她怀里不走的我,左手拿着卷子看。那可能只有一分多钟的时间里,我觉得时间忽然就又被延长了,周围嘈杂的一切都又变得安静,待在孔雪儿身边时好像就总会发生这样的魔力。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翻卷子轻微的响动,和我们俩带着廉价糖果味的呼吸。
“嗯。”
她只嗯了一声,不知是想表达什么意思,若有所思地把卷子重新塞进我手中,拍拍我的脑袋。
她很少对我做这样亲昵的动作。
至少我觉得拍脑袋已经是她表达亲近的一种隐晦动作了。
“放学之后我教你做题吧,不难的。”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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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今天还挺期待孔雪儿教我做题来着的,不知道好学生自己做题行,教起别人来是不是也能头头是道。
但是孔雪儿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我放学以后就赶紧收好书包去她们班门口找她,生怕耽误了时间,但孔雪儿居然还是已经先我一步回家了。
不过我也没怪她啦,本来就是随口一说的事情,忘记了也很正常。我也经常这样,上午说的话下午就忘得一干二净。
本来我也想把这事当成下饭故事在餐桌上跟我爸妈闲聊的,但后来舌头一打转想想还是算了,孔雪儿刚在我妈这里建立不久的好形象可不能因为这无足挂齿的小事被破坏,万一我爸妈觉得她不守信用放我鸽子可就不好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穿了那件我特别喜欢的新衣服,是一件很薄但很漂亮的白色卫衣。
我妈早早就给我买了,但总不让我穿,怕我在学校不小心弄脏了之后就不愿意再穿了,而且总以天气太凉这件衣服太薄做借口,勒令我不许穿这件衣服。
今天的气温终于转暖,毕竟春天都过了快半个月了,在我死乞白赖之下总算是磨过了我妈,如愿以偿穿上了我的小白。
我写字的时候不太有正样,喜欢斜趴着写,每件长袖衣服的袖子没过两天就会给我蹭上满满的铅笔印,所以对这点非常明白的我今天格外小心,坐到座位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袖子工工整整地卷起来,摆了几个姿势做尝试,确保不会有任何东西会蹭到我的袖子之后做了第二件事。
威胁赵小棠今天手里拿着任何有颜色的东西必须离我两米以上。
幸好赵小棠今天还算正常,没拿着她那支上色能力极强的黑色勾线笔在我生气的边缘疯狂试探,我提心吊胆但也算平安地度过了一整天。
放学的时候,我刚走出班级门,就看见了站在角落里往我们班门口张望的孔雪儿,她一看到我就跟我招手。
天知道我看见她主动来找我有多开心,我这将近一个学期的努力终于有成果了,在此之前她可从来没主动来我们班找过我和赵小棠玩。
我乐颠颠地跑过去,还没来得及像往常一样抱抱她跟她打招呼,孔雪儿一手塞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就伸过来扯住我的书包带子:“跟我来。”
我跟着她下楼梯,跟放学的大部队向反方向,往学校平时没什么人的后门走,七拐八绕地走到了一间暗着灯的教室。
我疑惑地抬头一看门牌,是自习室。
……我们学校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我是没想到,孔雪儿神神秘秘地带我来这个我生活了六年的校园里居然还完全未曾踏足的地方来,是为了教我做题。
她从书包里拿出纸笔的那一刻,我就立刻撤回了我昨天度君子之腹的想法。
她居然还记得这件事。
而我本来以为她拿出了一打空白的草稿纸之类的东西,翻过来一看上面已经写满了孔雪儿工整的字迹。
不会吧,这种小说里才会有的矫情情节居然发生在我身边了?!
我去,五页纸哎,上面全是我的错题订正和分别需要注意的知识点在书上的哪一页,孔雪儿甚至贴心地把示意图都画好了。
孔雪儿一本正经地拿出一支笔,开始跟我解释她写的东西,和据她分析我做错这题的原因是因为哪部分内容掌握不牢。
我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跟着她的笔尖顺着题看,不能确定此刻我脑袋里想的具体是什么,我没有如此突然地接受过来自别人满溢的善意,甚至有些羞愧。
羞愧于我自己对自己的错题都不在乎,只是因为随口一提却让孔雪儿对这件事如此上心,浪费了她那么多个人时间,而这本该跟她毫无关系。
“欣欣,你有在听吗?”
孔雪儿在我眼前挥了挥手,我的思绪猛地被扯回正轨,好不容易聚焦上孔雪儿蹭了铅笔灰的指尖。
孔雪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叫我欣欣,而这样叠字的称呼在此之前我从未听到过。其实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由于孔雪儿喊得极为顺口,甚至过了半天我自己才反应过这个问题,霎时间有些脸红,觉得这样过于亲昵的称呼似乎不该出现在我们俩这样的同龄人之间。
因为无论是谁,我都喜欢直呼大名,尽管不少人觉得我这么喊他们显得非常生疏,但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我完全没有冷落谁的意思,单纯为了方便。
而孔雪儿喊了几次欣欣之后,她的嘴和我的耳朵就都习惯了这个名字,我本还说也要喊她“雪雪”作为回礼,但怎么都别扭得说不出口,只好作罢。
“啊,我在,在听的。”
我掩饰性地挠挠脑袋,总算全神贯注到孔雪儿说的具体内容上。
不带任何滤镜地说,孔雪儿真的很会教。虽然和老师当然也没法比,但是她用和老师不一样的,自己的方式把同样的内容再教我一遍,我从来没觉得数学书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么好懂过。
我居然不知不觉地就被孔雪儿营造的认真环境所带动,听她说完之后还拿出今天的作业题一口气写了一大半。
等我们收拾好东西从自习室走出来,走廊上的挂钟时针已经颤巍巍地走过六了。
“对不起啊雪儿,教我做题耽误了你好久还没回家,现在都这么晚了。”
我实在过意不去,看着渐暗的天色,有些担心起孔雪儿那个喜怒无常的爹会不会因为她不守时回家而揍她,要是这样她岂不是被我害了。
“没关系,你学会了就好。”
“都这个点了,不如你跟我一起回我家吧,我妈肯定已经做好饭了,就当是耽误你这么久的补偿。”
迟都迟了,晚一小时和晚两小时也没什么大区别,我一边跟她往校门口走,一边斟酌着问她。
“不用了欣欣,太麻烦你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她愣了一下,回绝了我,目光直视着前方,“哎先不说了,我车刚好来了,赶不上这班得迟二十分钟呢,你也早点回家吧,明天见!”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辆430路稳稳地刹在公交站台,确实是往孔雪儿家那个方向开的,我只好赶紧跟她告别,怕她赶不上车。
四月份的天,六点多刚好是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刻,我们靖城是个小城市,甚至没什么高楼,一眼望过去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另一端轮廓朦胧的山。
我愣愣地站在学校的大门前,望着天空,云彩是我贫瘠的词汇无法描述出的绚烂。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像一只划过天际线的鸟,挥着翅膀觉得自己飞得很高,没有任何地方我到大不了,却只有直直地冲向太阳时才会短暂地意识到,那颗不属于这里的灼热光球,好像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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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并没有过问孔雪儿辅导我学习的事,好像自从我跟孔雪儿做了朋友,她跟我说话都要斟酌掂量一番,大多数时候这些没说出口的话就会不了了之。
那天我晚回家,她只是提醒我白袖子上又蹭了满满一层灰,我诧异地抬起胳膊看,看到上面的铅印意识到大约是我在自习室做题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那天我没麻烦妈妈,自己殷勤地把衣服袖子仔仔细细搓了干净。
我得了孔雪儿的帮助,甚至有些上瘾,倒是比任何时候都有学习的劲头,经常下了课就去他们班找她问问题,连赵小棠找我拍画片我都不去。
而孔雪儿也乐得解答,还特地和我解释不用担心浪不浪费她时间的问题,她可以正好当作知识巩固。
我妈最近很大方,天天都默不作声会往我书包里塞些平时不让我吃的小点心小零食,让我分给朋友们吃。但我也不是那么笨,她不说我也知道是让我跟孔雪儿一起吃,总不能老是白让人家帮我。
我时常觉得我妈真的是世上最可爱的妈妈。
而孔雪儿对我的帮助,在我小学生涯最后一次月考当中立刻就体现出了作用。
我数学考了90分。
尽管全班还有好几个同学在90分以上,老师也说这次卷子并不怎么难,但我还是兴奋地说不出话,拿着卷子拉孔雪儿的胳膊晃了老半天说不出话。
孔雪儿是一定要考靖城一中的,并且她一定能考得上。在此之前我对靖城一种属于无欲无求的状态并且非常确信我不可能考上。
但那一瞬间我萌生了一种想法,虽然一中对我来说不是必须达到的目标,但如果照这样的趋势,万一我努努力是不是就也能考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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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4月23日 雨
一日无事,多亏了昨天孔雪儿教我写数学,今天上课不小心打瞌睡被数学老师提溜起来回答问题,一下子就回答出来了。
下课之后去找孔雪儿玩,像往常一样抱了她一下,但不知道是不是抗拒,她整个半身都有点僵僵的。
后来大课间她鲜见地没来做操,散场的时候正好看到她从医务室那个方向走过来,不知道她是不是走路扭到脚了,要不要问问妈妈,明天能不能骑小电驴捎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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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7月4日 晴
从1号到今天都没来得及写日记,因为30号是我们小学的毕业考试,今天,是靖城一中的统一招生考试,我参加了,感觉不错。
毕业考试的成绩是昨天出来的,数学94,语文91,英语90。我很满意,我妈也很满意,而且这无疑也给我为今天这场考试增添了信心。
我跟孔雪儿分在一个考场,她在靠近教室门口的第二排,我在第三组的第五排,隔得很远,但直线距离上恰好没坐人,我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背影。
冬天的时候穿着羽绒服不明显,现在到夏天,她也穿了短袖,胳膊和腿细白得过分。我们这场考试的命题作文是:一场飘落于夏天的雪。
在紧张的考试时间里我却依旧不合时宜地开了小差,这个作文标题真的好适合孔雪儿啊,明明现在是夏天,可她就像我们在冬天搭的那个雪人,晶莹剔透,在光线折射下白得透明。
我想,只有一场飘落在夏天的雪,才能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堆建出孔雪儿这片漂亮易碎的雪花。
考完试回来,我妈什么也没问我,这是我们家约定成俗的规矩,大考之后一概不问情况,顺其自然不搞心态,我觉得我爸妈这点特帅。
考试结束之后我跑到前面问孔雪儿考得怎么样,孔雪儿笑着对我说感觉还不错,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孔雪儿这点也特帅,认识她之前我本以为她和看上去一样,是个温驯又有些软弱的人,可接触多了之后才发现,其实她骨子里无比自信又目标明确,说的话时常透露出难以遮掩的骄傲,偏偏她也优秀地有资本去骄傲,真的酷毙了。
我跟她说,我觉得自己考得还行,但不知道直觉准不准。她收拾东西的动作忽然停顿了,然后语气装着随意又自然,但我听出了她掩饰得其实很好的一丝殷切。
“如果中学还可以和欣欣做同学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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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两天问赵小棠,考了哪个学校,她老遮遮掩掩地跟我打岔不告诉我,我说她不够朋友,连这都要跟我保密了,她才答应我说录取通知书一下来保证第一个就告诉我。
所以,一周不到之后的十号,几乎同一时刻,我忐忑不安地打开了寄到我家的信封,然后手机就收到了来自赵小棠和孔雪儿的信息。
我们三个都被靖城一中录取了。
我和赵小棠是平行班,孔雪儿是实验班。
但在此刻,平行班还是实验班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三个运气很好的家伙兜兜转转又凑到了一起,这至少意味着接下来六年的生活我又不需要为了丰富的课余生活而发愁。
可我高兴了没多久,就发现其实这件事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完美。
报道那天,我们坐在偌大的礼堂中,和周围熟悉或陌生的同龄人一起听着校长的新生演讲,从介绍中了解校园,了解即将开始的新生活。
而我没有料到的是,实验班从名字开始就和普通班区分开还不是结束,它甚至从老师的配置到教学内容都是不尽相同的,并且单独在教学楼的最顶层,意味着就算连课间串门,普通版的学生都不能随便地向上。
“多大点事啊,课间上楼找她串门不就行了吗。”
赵小棠还是那副大爷乘凉的懒散样,拍拍我的肩膀不以为意。
当时我觉得她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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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这一年过得很快,还没意识到什么,都已经快要结束了。这一整年我都没交几个新朋友,没兴趣和想法去和别人交流感情。
我的友情依旧维系在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赵小棠和只有中午和放学才能见面的孔雪儿身上。
第一个学年甚至平淡地我都回忆不起什么事件,只记得那次期末考试比小学早,我们三个人约着考完试之后回学校看老师。
可能老师对于已经从自己手里毕业了的学生总会仁慈一些,以前总爱板着脸的班主任全程跟我们聊天都是笑眯眯的,一会儿给我们塞糖果一会儿给我们倒水,问我们新学校怎么样,学习紧不紧张。
后来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抽屉翻找了半天,抽出三张作文纸给我们,说是我们六年级写的东西,本想放假时寄给大家,正好我们现在来了可以直接带走。
我接过一看,是他临近毕业时给我们布置的一项作业。内容大概是,六年的时间过得飞快,大家在学校一定结交了很多朋友,拥有了很多这辈子可能只会经历一次的收获。让我们写一封简短的信件,写给自己最想感谢的同学。
我已经记不得我和赵小棠感谢的是谁,大概因为实在不知道写谁,所以互写了吧。但唯独孔雪儿写的是谁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她最想感谢的人是我。
但她也只说了名字,信件却是死活都不让我看,我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什么招数都使上了,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我活这么大每天都能听到我妈“你要是给我省点心我就谢天谢地了”,却从没听说过谁要感谢我。
但她还是一直都没给我看。
我想,这好像是认识孔雪儿一来,她第一次没有答应我什么。
孔雪儿的生日在四月,我的生日在十二月。我出生的时候已经迈入了寒冬,孔雪儿出生的时候即将踏入盛夏。我们两个快要处于一年的两个极端,性格千差万别,现在经常想想真的觉得,如果当初不是我阴差阳错,可能我其实也没什么机会能够认识她。
中学终究还是和小学很不一样,初二,初三,我跟赵小棠每天忙于学习,上以前从没上过的补习班,为了能把成绩往上提高几分不吊车尾而焦头烂额,孔雪儿更甚,一周都见不到她来食堂吃两次午饭。
我现在每每有不能理解的题目,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名字依旧是孔雪儿。
她六年级教我我三次数学,每次都准备充分地带着专门整理了留给我的笔记,往后甚至还准备了同类型的题让我练习。
但尽管我现在第一个想到她,也不会特地发消息或跑上楼,拉着她胳膊撒撒娇说教我做题了。
我突然就觉得我和孔雪儿之间不该再有什么撒娇,我也不该再去用我的事情去打扰孔雪儿的个人生活。
我本以为,实验班和普通班几乎隔离这样的区别对待对我至少是没有影响的,毕竟就算孔雪儿中午没时间和我们坐在一桌吃午饭,放学回家之后也还会跟我发消息聊天。
但当上学期学期开始了一段时日后,我和赵小棠百无聊赖,终于决定在课间的时候上楼找孔雪儿聊天,甚至还冠冕堂皇地拿了题目可以以“问问题”的由头做掩护的时候,最后还是硬在顶层的角落里往他们教室看了整一个课间,也没能鼓起勇气敲敲门喊孔雪儿的名字。
我和赵小棠就很有默契地站在那个角落,一直注视着。
当我站定之后,我透过窗户看到一个我压根不认识的人,拿着习题册拖着椅子坐到孔雪儿课桌旁和她开始讨论些可能我们普通班根本就不会涉及到的高深内容。我突然不知道,在那样的环境下,我该用怎样的理由去打扰她。
从窗户之间那个无人的缝隙,孔雪儿习惯性地用一只手抵着头,脑袋微微侧着,笑着跟那个新朋友凑得很近讨论着桌上摊着的习题册的题目,用那种她小学时明明只会对我展露的笑容。
就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初中的孔雪儿跟小学的孔雪儿不一样了,我的圈子还没变,我还需要她,但她身边好像并不一定需要我了。
我没有嫉妒,别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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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2月2日 晴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刚吃完外婆做的一大桌子年夜饭,坐在书桌前。平时很少能聚在一起的家人和亲戚在客厅里看电视,我们家的墙不太隔音,现在是不知道哪位艺术家在唱经典老歌。
很难想象初三也已经过了一半了,而今年的春节格外无聊。赵小棠跟家人出门旅游了,我发十句她都来不及回我一句,孔雪儿说她又买了一套新真题集,准备在开学前抓紧做完。
以往吃完年夜饭之后明明都是我们几个朋友的潇洒时刻,我从家里带我妈买了太多的饼干瓜子果仁,赵小棠从她爸车里偷一大把小烟花。
我就叫它烟花棒,赵小棠偏跟我整些有的没的,说这明明叫呲花,我们吵不过去找孔雪儿评理,她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定定地看,笑着做和事佬,说你们俩说的都对。
我为了显示出自己博学多才,又跟赵小棠说我自己也忘了从哪看到的,你叫它呲花太难听了,烟花棒也太普通,你知道日本人给它取的名字多好听吗?他们叫它线香花火。
线香花火?我记得孔雪儿突然这么说。
是啊,我一边应声一边扭头看她,她本看着手中烟火的眼睛抬起来看我。
我早就说过,孔雪儿的眼睛很漂亮,但眼角又是有些耷着的,一点攻击性都没有,那天尽管是夜里,她的眼睛也很亮,瞳孔那一点,被细微的烟火光照得忽闪。
是的,是线香花火。
我这么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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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虞书欣?大晚上你拿什么东西出门?干嘛去?”
那天我日记的结尾都来不及写,丢下笔就跑去厨房拉开冰箱东翻西找半天,顾不上声响吸引了一大批本聚精会神看节目的亲戚的目光,急匆匆套上外套就要出门。
临出门前看见大门边东倒西歪的几个红塑料袋,里面装着我爸刚买来的烟花爆竹,我也顺便抓了一把细细的烟花棒。
我妈伸手招呼我,让我大半夜的别出去,路上不安全,要放烟花等会儿跟大家一起。
我摆摆手跟她说没事,我去找孔雪儿。
怕手里的冰激凌化了,我一路上跑得飞快,经过一条又一条现下里灯火通明却又空无一人的小巷,快到目的地才觉得自己傻得够呛,大冬天的冰激凌怎么可能会融化。
认识孔雪儿到现在,我也还没去过她家,只是知道她家地址在哪里,今天有些贸然地冲过去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她,她刚才还跟我说在写作业来着。
一路上的冷风到现在才把我在家里被暖气熏得晕乎的脑袋吹得清醒一点,意识到自己完全没必要的冲动。
但如果不这么做,一定会遗憾的吧。虽然也不清楚何时何地,但却很明白地知道在将来的某一天如果回想起来,一定会觉得今天如果就这样过去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当时确实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也没再多考虑什么就放下日记跑出来了。
孔雪儿家住一楼,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好吧,其实是我特地绕了居民楼后面的小巷子,她的写字桌就冲着对巷口的窗户,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她低着头在台灯下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大概是她新买的真题集。
“嘿,孔雪儿,抬头!”
我蹑手蹑脚沿着墙沿走到她窗边蹲下,突然猛地伸手敲她窗户,满意地看她突然收到惊吓瞪大眼睛抬头,我哈哈大笑着站起来,欣赏她由惊恐到恼怒的表情转变,示意她把窗户打开。
“虞书欣!你干嘛呀!”
她可能还没缓过神来,嗓子整个紧着,说话声音比平时还尖,我赔着笑脸把冰棍递给她让她消消气。
我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下,问她:“你爸……不在家吧?”
“不在,他到了这时候一般都不在。”
“一般都?”
“啊,出去几天,躲躲债。电视里那些过年拿刀上门要钱的看过吗?就那样的。”
她拆开我给她带的冰棍,用犬齿往下掰了一口,留下一圈漂亮的齿印。
“啊?啊……”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进来吧,这窗户能翻过来吧?”
孔雪儿也没等着我的作答,顺手把她的笔记本往旁边拨了拨,给我腾出一小块落脚之处。其实我本身对攀爬这一类的动作还是抱有一定恐惧的,但既然她都这么问了,我总不能露怯,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扒着窗沿抬腿。
腿跨了一半又想起手上还有两个塑料袋非常碍事,又赶紧扔给孔雪儿让她接着,翻个窗也能翻得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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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2月2日 忘了什么天气,总之是在夜里
虞书欣原来跟我说,她天天都会坚持写日记,以前只是因为老师强行布置,后来渐渐地就习惯了这件事。其实这是我在所有老师布置的作业里唯一一件没有坚持下来过的事情。
我不喜欢写日记。
我的生活很枯燥,非常枯燥,我想,虞书欣的日记里应该充满了快乐的回忆,她每天都那么开心,无论什么事情都能找到乐子,保持好心情。我做不到。
我的生活里如果没有虞书欣的话,可能快乐又轻松的成分会更少。小学时老师布置的日记作业,所有内容都是我编的。我总不能在班上其他同学都写“今天天气很好,妈妈给我买了我最爱的巧克力冰激凌吃”的时候,唐突地交上一本每天内容都大同小异“今天我爸在我起床之前就出门了,晚上睡觉之前他也没回来,为了省事我只煮了一碗面”或者“今天我爸回来揍了我一顿,胳膊好疼”这样的作业。
虞书欣说,就算我不是每天都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依然也可以写日记。她告诉我,日记可以用来记录特别的,可能一辈子也只会经历一次的那种事件,以后偶尔翻看起来就是无与伦比的回忆。
我想,今天的事情或许符合这样的标准。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爸为了躲债一如每一年的年三十一样,不见踪影。不过我也习惯了,以前还觉得那些大过年上门要债的人又过分有可怕,偏要赶在这样的日子拿着刀站在人家门口要钱。但过了这么久我已经习惯了,他们敲半个小时大门我都能忍住不怕了。
但今天和往常很不一样。虞书欣突然来我这里,带了两个冰激凌和一袋子烟花,说要跟我一起跨年。
不能否认,虞书欣是个鬼点子又多性子又跳脱的人,认识她到现在我依然觉得她和别人很不一样的一点就在于,她总爱在冬天请我吃冰激凌。除了她我还不认识谁有这种雅致。
虞书欣来的时候,那群大叔还没到,估计人家也要吃完年夜饭再来做正事吧,我让虞书欣先进来了,估计再过半小时我家门就该响了,不知道虞书欣会不会被吓到。
敲门声响起第一下的时候,我本来和虞书欣一起坐在我的床上聊天,下一秒就条件反射地起身关灯拉窗帘拿起手机蹲到墙角,动作一气呵成。
虞书欣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不知道是被沉重的敲门声吓到,还是从来没见过我如此迅捷。
突兀地失去光线,黑暗中我抬头想捕捉虞书欣模糊的轮廓,而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的一点点光,那道影子从床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我这里靠近,然后她好像从口袋里摸出什么。
点亮了,打火机微弱的焰心颤巍巍地跳动着,虞书欣的脸在后面被照得明亮且昏暗。
“雪儿,你别怕啊,我过来了。”
明明自己声音抖得不行,还反过来想要安慰我,拜托,我可是经历过好几次的老油条了。
刚开始很短暂的一阵子,我和虞书欣面面相觑着什么也没说,我家隔音也不好,外面那群人粗犷的嗓音混杂着我爸的名字和偶尔几个不太文明的词汇听得人总归还是会有一点点烦躁不安。
“孔雪儿,你以前都是这样一直等着这些人离开的吗?”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虞书欣突然这么问我,不知道为什么压低了嗓音,她的声音鲜见的有些低沉和沙哑。相对来说。
“对啊,没事不用怕,他们也知道我爸不在家了,一会儿就走。”
“这样等着可太无聊了!”
她边说着边从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两根烟花棒,自己一根,递给我一根。
“拿都拿来了,总得发光发热一下。”
虞书欣做事好像向来就是这样雷厉风行,不由分说地点燃了我跟她手中的烟花。
现在想想在家里玩烟花其实好危险,万一一不小心点燃了什么窗帘啊床单之类的,我和虞书欣现在就只能飘在半空中见面了。
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想到那么多。
虞书欣笑起来的时候很可爱,嘴边会有两道很深的笑纹。我虽然尝尝故意逗她说是法令纹,惹她炸毛屡试不爽,但其实真的很可爱。
她像一只大狗狗蹲在我面前,双手捏着一根细细长长的烟花棒,哦不对,用她教我的文艺说法,该叫线香花火。
虞书欣在黑暗中拿着那一根线香花火,眯着眼睛冲我笑,似乎在跟我炫耀“看吧,这样就不会害怕了吧?”。笑得月光都黯然失色。
她拿着烟火,在我房间里那片以前只能带给我无尽焦虑与恐惧的黑暗里陪着我。她好像在发光。
那群人那天好像在我家门口停留得格外久,但是我完全没有在意,只是被虞书欣带着点燃一根又一根烟花,看着它噼里啪啦地炸开在我们眼前,看得眼睛发痛却还没心没肺地望着对方笑。
好像只消一眼就可以读懂对方在想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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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这样的大众词汇我已经说累了,但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啊。
明明每当我刻意希望明天快点到来的时候,每一秒都要数着过,结果一眨眼,初中,高中,六年生活又弹指间就成为了过去式。
其实我是在高考的前不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是不是不应该当初选择靖城一中。现在看来这样一所高校对我一点帮助都没有,在老师同学家长媒体所有所有人的无意或刻意地熏陶下,我的高中三年过得非常枯燥乏味又疲劳。
但其实这样的词汇用来描述我最近刚刚结束的高中生活,还是过于轻描淡写了。
就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像我这样一个从来就几乎没有过主动学习的人,如何在老师的鞭策下写了收废品大爷看了都要眉开眼笑的卷子。
而这堆废纸和我中指上日益变大的茧,最后带给我的结果也只是考上了大学。不是首都的大学。
当初我去上一中,好像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和赵小棠孔雪儿再一起当同学,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的话,我想他一定是个精神分裂,一会儿对我仁慈,一会儿对我残忍。
不过其实也怪我蠢得可怜,怎么就意识不到我和孔雪儿终究会是两路人呢。
上了高中之后,我和她们的交流都越来越少了,以前和孔雪儿还能用手机发发消息,现在她忙得连消息都没时间回。赵小棠最终准备参加艺考,经常一请就是一个月的假,我们半年都见不上一次面。
我一个人孤寂地学,没有目标地学,知识进了大脑,下一秒又从两侧耳朵漏出来。我从来没想过浑浑噩噩这个词有一天也会被用来形容我。
唯一坚持下来的习惯,只有写日记,和每个冬天都请孔雪儿吃冰激凌。其实我有感觉到孔雪儿可能不太喜欢吃冰的和甜的东西,但她也没拒绝过我。
她几乎从来不会拒绝我什么,除了小学六年级她写的那封感谢信到现在还没给我看,我还记着呢,总有一天一定要让她亲自读给我听。
就当我请她吃冰激凌是在弥补以前的过错和强行延续小学的回忆吧,就让我悄悄地自私一回。
高考完之后,我好像是解脱了,开始加入望不到尽头的狂欢排队,庆祝即将到来的成年与大学生活。
但好像也依旧被困在我也不知名为什么的囚笼,我和身边每个朋友都单独约着出去玩,一玩就是一整天。
但是名单里却没有孔雪儿。我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某天我们俩莫名其妙很默契地没有互发消息。
你知道吗,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我和孔雪儿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虽然这话听着怪,但我真的不明白。
明明以前很好的,明明以前无话不谈的。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孔雪儿先给我发了消息,跟我报喜她如愿考上了首都大学。
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了,每年那么几根考上首都大学的独苗,都是日渐衰落的纸媒那几天赚业绩的不二选择。
我一边恭喜她,一边看着我手中那份不属于任何首都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努力了,我很努力地想填补我和孔雪儿之间出现的缝隙,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我拼尽全力也只考去了首都周边的城市。
“欣欣,哪天有时间的话,我们出来吃个饭吧?”
我没想到,大学开学前的那个暑假,我和孔雪儿唯一一次单独见面,居然是孔雪儿先开口。
毕竟我以为孔雪儿还和以前一样,总是被动地等我去找她。
“好啊。”
我表面上装得波澜不惊,差点连我自己都骗了过去。直到约定的那天早上,也是暑假即将结束,我已经收拾好所有行李准备出发的前一天早上,我提早不知多久起床站在镜子面前不停地换衣服,我才知道其实我还是是紧张的。
孔雪儿约在了一家算是挺网红的餐厅里,我们装模作样地点了两杯咖啡,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聊些不知所云的东西。
我们努力忽略着尴尬,聊着以前的共同话题。
孔雪儿说她今天就准备出发了,是晚上的火车。她跟我说她爸本来对她要远离这件事情十分盛怒,但是他并不能对此做什么,因为孔雪儿考上首都大学这件事上了本地的新闻,就算他是疯子,也没胆量挑衅时刻关注这件事的媒体。
我说我明天出发,我妈给我收拾了两大行李箱的东西,我觉得好多其实都用不上。
她说她只带了一个箱子,一些不是立刻就需要的东西她准备到首都之后用奖学金酌情添置。她还把我送给她的保温杯带着了,居然是我小学送给她的那一个,到现在还没坏。
我说……
后来我去了趟洗手间,那趟洗手间我去了很久,久到孔雪儿给我连发两条消息问我没事吧怎么还不出来。
而那时我正坐在马桶盖上,对着我和她的对话框写着什么。
我说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整理东西,不仅是要带去大学宿舍的东西,收拾出了很多不需要的,可以丢掉的玩意。
其中很不幸地包括了我从小学到现在写的整整八本日记。
我是和我妈一起收拾的,所以还心血来潮地翻看了一个下午,很多东西不说我都已经忘了,但是看到当时夹杂着非主流颜文字和拼音的字迹,好像又一下子就能想起来当时的场景。
而等我粗略地看完这么些本日记之后,我坐在沙发上细细回味,回味出了些不那么对劲的东西。我本来准备今天亲口当面和孔雪儿说,但思来想去还是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面子,只能曲线救国地坐在洗手间给她编辑短信,删删减减半小时。
所以最后我和她的对话框是这样的。
“欣欣,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怎么还没出来?”
“孔雪儿,想跟你说个事。”
好几天前我收拾了我的日记,最早的那几本因为时间太久,又是用铅笔写的,好多内容都模糊得看不清了,我粗略地翻看了一遍,然后准备把它们都卖给收废品的大爷。
但是,呃接下来的话可能有点唐突,你看了不要生气,但是,我突然就发现,自从我认识你之后,也就是从小学六年级到现在,我的日记里,几乎没有一篇不会出现你的名字。
一开始我自己也完全不能理解这件事,为什么你的出现频率高得不太对劲。
但是我想到我日记里写过的那些东西,我写你今天收了我的礼物,我写你今天和我一起放烟花,我写你笑起来很好看。
我想,我可能神经大条到现在才意识到,我有点喜欢你。
……我真的有点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去首都了,我们俩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再远一点我就没有能力去修补了。
写到这里,我停顿了很久,拇指悬在发送键的上空迟迟没有按下。
最后我把这一整段都删掉了,重新写上了下面的内容。
“不过没关系,你也不用回答我,你就当这条信息看完就被删除了,反正现在也太迟了,你以后就要认识更多更多的新朋友了,记得有时间的时候回来找我和赵小棠玩一玩就好了。”
那天发完消息之后,我求了店长让我从厨房的后门偷偷溜走了。
我是个懦夫,我不敢面对孔雪儿。我想象不出,也不敢想象孔雪儿看完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我和孔雪儿对话框里的消息停留在了那里,她没有回复我,也没有再问我怎么还不回来。她大概也猜到我发了这条消息,就做好了不回来的准备。
就这样吧,也挺好的。
/
我妈给我买的火车票是第二天一大早七点不到的,天还没亮她就把我喊起来,不嫌麻烦地又帮我检查了一遍其实她已经确定了一千遍什么也没少的行李箱,眼睛红红地给我煮我好久都没吃到的阳春面,卧了两个鸡蛋。
我最受不了这种煽情时刻,我自己明明又觉得矫情得不行,眼泪却又不要钱一样忍不住往下掉。
哭真是一种没用又脆弱的生理反应。
一向情绪内敛的我爸不知道凑什么热闹,在我出发去火车站的时候抱了我一下。
烦死了,今早难得描了个眼线,还没过半个小时呢都要花了。
我打开我们家大门的时候,门口的台阶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我拿起来看到背面写着我的名字。
这什么把戏啊?
在我一眼就看出这是孔雪儿的字迹之后,我也没管里面是什么,就顺手塞进了手提袋里。
我出发的这天是阴天,火车上人不多,我坐了两人位靠窗的一个,左手边没有人,正好能放一放我的随身物品和湿漉漉的伞。
窗外的风景欣赏疲乏了,我又想起刚才手提袋里孔雪儿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扔在我家门口的信封,于是顺手拿出来打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是一封信。
……这是孔雪儿哪一年写的字啊,虽然她现在字体也不咋好看,但至少不会歪歪扭扭成这样吧?
/
To:我最想感谢的同学
虽然这名同学,我是今年才正式认识她的,但这次还是最想要谢谢她。
对的,就是我们年级隔壁班的虞书欣。因为之前也有从本班老师这里听说过她的名字,所以对她稍微有点印象,觉得她是那种很阳光很活泼的女孩子,接触后发现确实是这样。她很会给大家带来快乐,然后也很敢说,很爱分享。
她很爱帮助别人,也很爱表扬人,特别懂得怎么照顾别人的情绪。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她只是从背后看到我,就上来安慰我,尽管我们都还不认识。我跟她解释说我只是蹲在地上玩树枝,但其实我确实有过想一头栽进湖里的冲动。这么说来,她还救了我一次。她好像很喜欢拥抱的动作,但是搂着我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我胳膊还没消肿的淤青。我没告诉她,希望她不要误会是我不喜欢。
后面我记得我状态不好,开始怀疑自己不自信的时候,我有困难、疑问,她都设身处地开导我到很晚,安慰我,让我开心,陪我吃东西,结果自己长胖了。
后面,想让我突破,找到自信,也一直在帮我,告诉我怎么样会更好。也偶尔会依赖我,让我教她做题。我渐渐状态越来越好,自信,很多还是靠她的陪伴帮助。不知道最后有没有机会一起考上同一所中学,大学,有更多机会接触,但很开心认识这个愿意帮助我,带着我的朋友。
/
原来是那一封我等了好久好久了的感谢信。
// 这场大雨 说停就停
故事也落幕在这里
只是还没停下笔的署名
是这阵雨 还是我和你 //
【END】
回潮天(1)
随便写写
设定是疯批小美人金主x外婊内茶小模特
大概十章?
流行病学暂时不更,之前拖时间拖的有点久,大纲打得比较模糊,暂时有点接不上。如果能接上,会努力更完的
不要催更我,上班有点累,即使很努力也只能做到周更
大家也多理解吧,谢谢❤
Chapter1
上海回潮天很浓。
孔雪儿回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嗅到了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潮味。
拍摄现场忙忙碌碌,到处都是拿着道具在走的人。化妆间里,郑林叼着烟,盯着她脖子,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跟他一样发愁的还有化妆老师,本来今天造型要盘头,结果把黑发一撩,后边赫然烙着抹红。孔雪儿缩在椅子间玩手机,时不时晃晃腿,都不抬眼看看镜子。他俩...
随便写写
设定是疯批小美人金主x外婊内茶小模特
大概十章?
流行病学暂时不更,之前拖时间拖的有点久,大纲打得比较模糊,暂时有点接不上。如果能接上,会努力更完的
不要催更我,上班有点累,即使很努力也只能做到周更
大家也多理解吧,谢谢❤
Chapter1
上海回潮天很浓。
孔雪儿回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嗅到了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潮味。
拍摄现场忙忙碌碌,到处都是拿着道具在走的人。化妆间里,郑林叼着烟,盯着她脖子,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跟他一样发愁的还有化妆老师,本来今天造型要盘头,结果把黑发一撩,后边赫然烙着抹红。孔雪儿缩在椅子间玩手机,时不时晃晃腿,都不抬眼看看镜子。他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在彼此眼里看出来点无奈。
“别玩了。”
郑林抄走那把手机,晃了一眼,在和个特文艺范头像的人聊天,名字也没备注,一堆英文字母。也没细看,白的绿的,反正也是有上句没下句,上班都忙,总不能时刻在线。让他在意的是,这风格一看就不是在上海那位的。可现在没时间再管这私生活,他叼着烟,点了点那点红,又不耐烦地搓了一把,转头冲化妆师说,“能遮上不。”
“挺悬。”
刚才就已经扑了半天了。孔雪儿本来就白,脖子后边还有块泛着红的区域白得突出。这一遮,欲盖弥彰似的,反倒有点暧昧。
手机给人薅走,孔雪儿这才后知后觉,仰着张无辜懵懂的脸,光打在镜子上,眼睛是亮的,如梦初醒般地问,“怎么了?”伸手就要去摸,叫郑林抓了手腕,给推回去了。
“别乱动。”
郑林和她说话总有些不耐烦。转头和化妆师说话就平了很多,“给她把头发放下吧,也不错的。”
的确也是不错的。
等孔雪儿一上镜就知道。没人比她更适合做平面模特。
《my way》之前邀了好几次,都不是单封,现在业界有名的时尚杂志都懂分析时局,之前孔雪儿都没接,拖到杂志方松口才答应,态度还有点勉为其难。混了几年,小模特都成了人精,知道该怎么给自己炒身价。接触下来,《my way》算是懂了她们这边的要求,两边都水深,也不敢怠慢她,请过来的都是挺有声望的摄影团队。
要说孔雪儿这人,挖挖履历也挺有意思的。十九岁在上海一家皮包公司糊弄签了合约,耽误了一两年。模特这行说白了就是吃青春饭,种子选手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懂得用蓬勃的生命力和青春吸引人,再长两年,也不错,十七岁之前算是少女纯情,十七岁之后便怀着性感了。她现在二十四,实话说,有点明日黄花的味儿,别的模特在她这年纪已经算是大起大落,人间风光都尝过,被浮华过度催化,要学着寻摸退路了。转型去个综艺,去演点电视剧,都是出路。可她不想这些,她心里估计思量着自己踏进这娱乐场,才火几年,都不如人家的一半,自还有老长的路要走。所以才不去想这些。旁人要笑她是傻得天真,配着那张总做纯情表情的脸,细想想,的确还是个孩子,再让她火几年,也没什么大不了。
是个气质很鲜明的人。
这是她能在这个圈子混得开的原因。
拍摄得老早来候场,化妆时间可长,孔雪儿这几天都没睡好,伺候完金主,还得倒飞机,脸上扑粉,像个洋娃娃似的遭人摆弄,她阖着眼,困得昏昏沉沉,险些一头栽倒。郑林把她拽起来,训她没有坐相,于是她就像个乖孩子,打着哈气特别小声解释,只是有点困,但是不敢放松了,摸出来手机转移注意力,眼皮还是困得直打架。后来手机也被郑林收走,她便习惯性地盯着镜子里那张被装点得特别美艳的脸发呆,黑长直的头发烫了点小卷,搭在她肩上,偶尔要抖一下。
化妆师说可以了,她便去换装,这个过程更像个洋娃娃,试装间里不能单有她一个人,外头有人接应,她穿得差不多,得喊一声,外头人进来给她拽裙子拉链。
孔雪儿不喜欢穿裙子,嫌麻烦,层层叠叠地从小腹累积,展开一道圆弧,又蓬又长地缀着,她已经一米六八,搁在摄影机里还是不够有艺术性,得踩着双恨天高,后天努力堆砌出优势。从试衣间里出来,两个工作人员给她托裙摆,登时周围的空气也不流动了,她能察觉到目光,像炬火,又如手术刀,炙热又锋利地描着她烫了小卷的头发,赤裸的双臂,再到身上圣洁的白色。突然又变得温和了,那是满足了人类幻想之后的放松,没有那样咄咄逼人了。
周围的灯一熄,单能见到一个她,站在中央,是个演员。今天她得扮新娘。
混在这圈里都有艺名,摄影师不叫她孔雪儿,喊她Sherry,说话带着广州口音,指挥她摆造型。孔雪儿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明白他意思。这已经是轻车熟路的状态,她懂自己缺点在哪儿,如果光看脸,她不是圈子里顶漂亮的那种类型,也不是长久以来中国人乐于欣赏的清纯玉女。甚至更糟糕,她属于正相反那一种,脸很小,下巴尖细,眼端圆圆,眼线却拉得很长,一双媚人的眉眼,鼻梁细挺,美人的红唇,组合在一起,成就一张标准的婊子脸,走两步都带着婊气,这种面相要在女人群里遭排挤,在男人堆里明面上也是要被贬低的。
可谁说缺点不能成优点,俗话都要讲柳暗花明又一村,当下潮流要强调反转,顶着一张婊子脸的孔雪儿做派特纯,眼光是纯的,举手投足间的做派都是恰到好处的无措,个子高挑,骨架子又小,整个人瞧着有些可怜。这种可怜不是浮在表面上的,却是能叫人相信的柔弱。女人对她起不来戒备心,男人对她要有保护欲。所以她才能演新娘。
郑林碾了烟,抱着臂,看她定格在那小小一块光屏里。莫名其妙想起来孔雪儿刚进公司,赶那些小杂志的通告,也扮新娘,那时候她没现在这地位,也没现在成熟,片场特小,还是临时搭的,人不多,走来走去却很挤,她在里头特别局促不安,找不到落脚的地儿,拍摄也不顺利,摄影师骂骂咧咧地指着她骂,她不出声,就站在那儿赔笑。
很多年了,那时候新娘也挺纯,可惜有股刻意迎合的装和做作在里头,现在大不同了,演什么都游刃有余。情绪到位了,谁也看不出来她想什么。
换了几身衣服,好一番折腾才算完事,最后一场泼了点水,孔雪儿头发湿漉漉的,助理用大毛巾把她包起来,又垫着脚去揉她的长发。孔雪儿弯着腰说,“妹妹,你别忙活了,我自己来。”她捻着毛巾角细细地擦了下脸,粉底和眼线糊在白毛巾上,妆花得不成样子了,脸抬起来,水珠还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眼梢是粉色的。孔雪儿这么说话,小助理是要脸红的,支支吾吾地答好,就乖乖跑走去订夜宵了。
郑林走过来,她正蹲在摄影机旁,拿着个放大镜审片子,小脸被映得水盈盈,眼睛里都波光潋滟。
摄影师放给她看,对她特别有耐心,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有一瞬间卡壳。近看又不一样了。自从掌握了如何把自己的美封存在二维空间的方法,孔雪儿就特别在摄影圈吃得开,和她合作过的摄影师,都很喜欢她。
晚上有点冷,郑林给她披上外套,还是那些婚纱照,各有各的风情,禁锢在婚姻的禁忌里。
他问,“今天还回上海。”
孔雪儿摇摇头,“今天不了。”
“哦。”
也就不再问了。
等她换了衣服,卸了妆,小助理也把夜宵纷发完,她一出来,周围的工作人员便要冲她笑,装也要装作将她看成恩人的样来。出了楼,天都微微亮了,路灯立在旁边,似个苍白的太阳,照得树叶都要比白天要更冷更暗。
车上,孔雪儿摆弄手机,连蓝牙,放点轻缓的韩国音乐。人都二十四了,还是长不大,喜欢听这种年轻人爱的流行音乐。她把头发扎了个马尾,郑林回了下头,正好灯光一闪而过,连脖子上的吻//痕都映得有点褪色。
他想,当年那组婚纱照照得也不错,至少那种独属于新娘的无措不是装的。那会儿也是他开车送她回家,从外地赶回南京,孔雪儿没坐副座,在后排缩着睡觉,像个没安全感的小动物。其实在前一天她也才从上海赶回来,挤在小片场挨骂,摆造型摆到浑身上下都疼。说实话很累,往上爬本身就是很辛苦的。
思前想后,郑林问她,你和虞书欣还玩得很过分?
提到这个名字,孔雪儿神色有点迷茫,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虞书欣,虞书欣啊。”
她眨眨眼,慢吞吞地讲,“也没有玩得很厉害啊。”她摸摸后颈,“只有这一个痕迹而已。”
——tbc——
The Moon And Mars(4)
更一章
Chapter 4
她们的出行定在了上午,如果下午出去的话,太阳火辣辣的,太热了。杜欣悦这么和她母亲狡辩道。但无论她的说辞如何,她妈妈总对田净植格外宽容,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母亲搁在初高中,会做一个非常合格的班主任,生动形象的表达出一种意思:只要你学习足够好,玩到天上去我都不会管你。
听到她这么讲,她母亲露出来一个堪称和蔼的笑来。即使上了年纪,也不难看出来年轻时她无疑是个大美人,现在细纹堆在眼角,反而有种历经沧桑、带着阅历与智慧的美。
“去吧,路过水坑前小心点。”
昨天晚上下了场雨,声势很大,雷声震天。杜欣悦关上窗户,往外眺望,往常能看到几户...
更一章
Chapter 4
她们的出行定在了上午,如果下午出去的话,太阳火辣辣的,太热了。杜欣悦这么和她母亲狡辩道。但无论她的说辞如何,她妈妈总对田净植格外宽容,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母亲搁在初高中,会做一个非常合格的班主任,生动形象的表达出一种意思:只要你学习足够好,玩到天上去我都不会管你。
听到她这么讲,她母亲露出来一个堪称和蔼的笑来。即使上了年纪,也不难看出来年轻时她无疑是个大美人,现在细纹堆在眼角,反而有种历经沧桑、带着阅历与智慧的美。
“去吧,路过水坑前小心点。”
昨天晚上下了场雨,声势很大,雷声震天。杜欣悦关上窗户,往外眺望,往常能看到几户人家,昨晚却只是黑乎乎一片。她只能看清楚自己的脸,映在那层厚重的玻璃上,被噼里啪啦的雨水打湿,肆无忌惮的蜿蜒流淌,汇成一道道细细的水流。仿佛泪痕一样。
今天早起又艳阳高照了。被外头工人除草的声音吵醒,杜欣悦睡眼惺忪地起身,打开窗户,带着青草香的空气包围了她,清爽的,带着蒸发的雨气。平静的夏天味道。
阴晴不定的。
杜欣悦揉着惺忪的眼,心想,别妄想去搞清楚夏天到底要做什么,就这点最惹人懊恼。
用完早餐,除她们之外其他人又被叫去书房讨论,临走前,纪晚回头瞪了她们一眼,杜欣悦正巧站在田净植前面,自然不甘示弱的回瞪回去。
明明是深处旋涡中心,田净植特别自在地翻昨今早的财经报纸,坐在一旁看热闹地笑。
杜欣悦啧的回望她,眼神幽怨。
田净植示意投降,合上报纸,说,“好啦,别跟她置气,她瞪我呢。”
“不行,谁知道她在瞪谁,上次就因为她那个男朋友,就瞪我来着。”
田净植又笑,“什么呀?”
看她气鼓鼓又不说话的样子,田净植算是想明白了。原来纪晚以为杜欣悦撬她墙角。
于是笑得更大声了,她一旦做夸张的动作,就显得浮夸,但明显的,现在真心实意觉得很好笑。“不是吧,她不会觉得张留清也值得被挖墙角吧。”
“谁知道呢。”
语气中的嫌弃简直要溢出来,田净植几乎要笑出眼泪,探出手,捏了两把杜欣悦的脸颊。
脸上还是有些肉的,捏起来软乎乎。
不得不说,杜欣悦长得很好看,上了大学,会打扮了,更有种介于女孩和女人间的气质在。眼尾偏圆,狗狗眼,难过时就显得委屈巴巴,鼻梁很高,生气就要皱皱鼻尖。第一眼见她就得承认那种娇憨十足可爱,招人喜欢。当然她足够漂亮这个理由也占据高地。
洋娃娃般精致的漂亮。
“那就离他远点,要是惹你生气就骂他好了。”
“不好吧,比我大那么多。”
杜欣悦语气忐忑。
万一告诉她妈妈,岂不是完蛋了。
田净植撒手,淡淡地说,“他不敢。”
又嗤笑地补上一句。
“有贼心没贼胆。”
不得不说,杜欣悦喜欢她这种眼高于顶的架势,清高又很傲慢,别有种魅力在。
她们骑自行车出发,本来田净植提议可以开甲壳虫带她,杜欣悦反驳,开车的话会错过很多美景。私家车还是偏小,缩在狭小的车间里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最后自然是田净植屈服了,但是杜欣悦就要额外让出来一部分时间。
因为她们都需要换衣服,之后涂抹防晒霜。
在阁楼的卫生间,杜欣悦推门,见到田净植。对方换了一件浅蓝色宽松衬衫,袖子随意挽了一下,并不细致,露出来纤细的半条手臂。底下是黑色牛仔短裤,款式故意做旧,呲着一点边,毛茸茸的。
她一条腿抬在洗手池,白嫩的脚丫拄着边缘,把手上挤出来的白色乳液均匀涂抹在腿上。
脚趾上那一点涂抹的红色很艳,勾住杜欣悦的视线,
听到推门的声音,田净植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住在一起也算有些时间了,她们没少在早上洗漱时在洗手间碰面,杜欣悦爱赖床,于是多半时间是田净植洗脸,杜欣悦在旁边捻着白色泡沫刷牙。
“其实我自行车骑得不怎么样。”
好似回答了前两天杜欣悦的那个问题。
—有你做不好的事情吗?
—还是有的。
“没关系,没什么人,你可以试骑一段路,先练练,反正时间也还早。”
田净植撇撇嘴,露出一个堪称孩子气的表情。
“我骑自行车还是太危险啦。”她抬起头,分明有笑意在眼睛里头。“对于你来说。”
虽然她这样讲,可是天赋完全不算差。歪歪扭扭小试牛刀一下,田净植解释她小时候学过,只是后面不骑了,肢体记忆却还是在的。
“那肢体记忆真是神奇。”
杜欣悦附和道。
听起来略有点阴阳怪气。可她也的确觉得肢体记忆挺神奇,这句话完全可以称作是一声惊叹。细想想,在年少时学会的一门技巧,即使多年不用,在几年或者十几年的某一天,某一个时刻,心血来潮间仿佛又找寻到了那种感觉。曾在年少时存在的那一缕感觉。
爱一个人似乎却不是如此。
之于田净植是现在慢慢骑行的路,之于她来说,是手臂上曾纹过的姓名。
疼痛成为肢体记忆,但她却想不起来那些人了。那些她念过的名字,高矮胖瘦、恋爱是在哪个季节,哪个瞬间最让她心动,她统统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疼。
初高中那阵她的确挺混的,去纹身的时候,朋友劝她,说,欣悦,你是为了气你父母,还是真的喜欢他?如果是前者,那不要。
会很痛的。
事实证明她说的对,现在想想还是痛。
几乎得了纹身PTSD。
别墅整体是砖红色,做成欧美复古风,夏天墙壁攀延着爬山虎,一片深绿色,别有生机。她们步上大道,山区有点陡,一开始田净植依旧骑得晃晃悠悠,自行车像有自我意识似的,几乎下一秒就要脱轨。杜欣悦跟她并肩,看田净植一脸严肃地斗智斗勇,DW蓝红带的手表遮在手腕,表框折射出一道晃眼的白光。
田净植赶她,“离我远些。”
她心知自己在这会儿是个定时炸弹。
但肢体记忆从不出错,她很快把握住节奏,松了一口气,“可以了。”
委婉的邀约。
结伴同行。她做好了准备,杜欣悦却突然对这四个字感到别扭。她蹬得快了些,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身后田净植喊她,“欣悦。”
如此亲昵的叫她。
耳侧的风温度变得凉爽,付出了温柔的代价,层层树荫掀起翠绿的浪,郁郁葱葱的带着阳光、夹杂着木香。
也就是在无人时才有这种自由。
杜欣悦不会为这区区两个字停留,她像放飞的鸟。天知道,往日一个人时,她无数次从这条大道穿过,到小镇,随便找一家餐厅吃饭,再去读书馆看书,慢条斯理,百无聊赖。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放纵,这样快乐。
“田净植,有本事你追上我啊。”
她声音很大,可此刻察觉不到。
距离慢慢在缩近,杜欣悦渐渐没了力气,速度慢了下来,田净植抓住她此刻的松懈,终于和她并肩了。
却没说她,只用一种接近于俏皮的语气说道。
“调皮。”
这也是头一回田净植用长辈的语气同她讲话,接近于宠溺的包容。
难得的,杜欣悦没感到冒犯,甚至觉得她们之间的话因为这两个字而缩短到更近,如她们并肩的咫尺远。只要她肯伸出手,就能触碰到田净植,碰到她握的把手,幸运的话,能碰到她的手背。当然危险随时存在,疼痛不经意间就会降临。谁知道肢体记忆何时出现。
昨天刚下过雨,今天格外凉爽,她们的车辙留在过往的道路上,在灰尘里得以复刻,随机又与水坑重逢,溅起来不大不小一个水花。她们有的绕开了,很多没有。人放纵起来,就很难考虑到一些基本事项,比如鞋子会不会脏,比如小腿上会不会溅上泥点。
总之,管它呢,反正用水都能洗干净。
何不把握住这片刻尽情欢乐的时刻?
她们中午在一家日式拉面馆吃饭,杜欣悦推门,我可没钱请你吃太昂贵的东西。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学生,靠着父母给的生活费过活,偶尔放纵可以,但不能太奢侈。田净植笑笑,没有说话,最后是她主动买的单。
这期间发生了一场小争执。
杜欣悦眼尖,发觉她掏钱包的动作,“说好这顿我买单的。”
田净植头也没抬,“你还是个学生,当然应该我请。”
“你也是学生。”
“那不一样。”
杜欣悦叫这四个字堵得气恼,她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又发现这四个轻飘飘的,却很有力量,堵得她实在无话可说。
田净植在这会儿又突然不肯体谅她了。
很无奈地重复一遍,“欣悦,你明白的,那不一样。”
服务员默默看着她们交锋,这一对在她眼里也许是长辈与后背,或许是姐姐与妹妹,如果表现亲昵一点,能称作朋友。但是谁知道呢。田净植递出卡,她终于得偿所愿,付了笔不大不小的费用。
自然也有代价,之后一个多小时,杜欣悦没和她再讲话。还是孩子脾气,但凡听到一句不中听的话,就有半天的气要生。
幸好她还算是有导游的个人修养,带田净植去看镇上白砖堆砌的基督教堂,跟着学生们走,踏上高高台阶的图书馆,再前往镇上唯一一所大商场。田净植一一记下,接着矮着身子跟在杜欣悦身后,进杂货店。
什么都有,五花八门,多半是小朋友喜欢的玩具,木质雕。田净植正转着,杜欣悦却没等她,买了个小东西,在门口结账。田净植摸摸鼻子,捕捉到玩具堆里的小玩意,心神一动,也买了一个。
又是沉默的一段路,骑行到镇上正中心的小喷泉。
周围家长带着小孩,蹲在地上,给白鸽喂食物。
“杜欣悦。”
田净植叫她。
“干嘛。”
她没什么好气的回头,就被滋了一脸水。等抹干净,模模糊糊看见田净植白到反光的手臂,再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一把蓝黄色滋水枪。杜欣悦气势汹汹冲她扑过去,“田净植,你找死啊。”
伸手便去抢田净植手里的枪,对方没躲闪,心甘情愿交给她。像战争里的俘虏,被反滋回去。
杜欣悦还是不解气,摁一下扳手,还要在摁一下。
“差不多行了啊。”
田净植边抹脸边冲她说。
蓝色衬衫肩膀处几乎全被洇湿,布料勾勒出肩带的轮廓。
杜欣悦举着枪,气鼓鼓地说,“缴械不杀。”
田净植很配合地举起手,“No weapons,sir。”
小喷泉涌到最高点,哗啦啦的直坠下来。她们看着彼此,都挺狼狈,杜欣悦没忍住,先笑出声,田净植也跟着笑,过来拥她肩膀,前仰后合,几乎要挂在她身上。
隔着湿哒哒的布料,她们的肌肤贴合在一起。
夏日的阳光烤着树梢,灼在她们身上,发挥烘干机效应。很快,那点湿的痕迹变成了浸湿的汗珠。
很热。
田净植这么形容北方的夏天。
闷热。
杜欣悦深感认同。
晚上她们在酒吧用餐,一份意面,一杯鸡尾酒,杜欣悦提议说互相给对方点,田净植随口答好啊。她们在享乐这种荒诞事上有惊人的共鸣。
杜欣悦为她点了一杯红粉佳人。
田净植啧一声,仿佛在说她孩子气,眼光很浅。又用那种堪称审视的目光看向她,从脸到肩膀,再到胸。那目光是刀子,她看到了我的骨骼。杜欣悦想。
“一杯玛格丽特。”
她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幸好不是该死的血腥玛丽。
杜欣悦再次庆幸。
幸好不是。
——tbc——
The Moon And Mars(6)
更一章
Chapter 6
我身上有桃子味么?
也许是有的。
田净植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的确有够奇怪的,杜欣悦想起前男友,她在女生里一向被苛刻的眼光打量,可在男生中一向很吃得开,很多都曾这样说过,以一种惊奇的语调,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讲,杜欣悦你身上好香啊,杜欣悦就会反问,什么啊,他们想想说,桃子味。
青涩的带着春天味道的桃子味,一到夏天就慢慢熟透了。杜欣悦想起他们的形容,那些讶异又兴奋的语气,好似在说,为什么跟个婊子一样的杜欣悦身上会有这种接近于处女...
更一章
Chapter 6
我身上有桃子味么?
也许是有的。
田净植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的确有够奇怪的,杜欣悦想起前男友,她在女生里一向被苛刻的眼光打量,可在男生中一向很吃得开,很多都曾这样说过,以一种惊奇的语调,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讲,杜欣悦你身上好香啊,杜欣悦就会反问,什么啊,他们想想说,桃子味。
青涩的带着春天味道的桃子味,一到夏天就慢慢熟透了。杜欣悦想起他们的形容,那些讶异又兴奋的语气,好似在说,为什么跟个婊子一样的杜欣悦身上会有这种接近于处女般诱人、清纯又暧昧的香气。杜欣悦厌烦他们的语气,正如厌恶他们打量她时恍若在审视商品,明码标价一样的眼光。
这句话勾起来一些蠢蠢欲动的、阴暗的回忆,但对上田净植的眼神时,那些污秽的、肮脏的东西又烟消云散了。同样的一句话,她为什么就说得那样漂亮,红唇里吐出来的每一个音调都恰到好处的吐露出惊奇和欣赏。她心底隐隐有些东西在涌现,于是在那一天的记忆仿佛被橡皮擦抹了一把,成为了模糊的、勾起人探索欲的磨砂玻璃。她似乎问了田净植,你喜欢吗?田净植就坐在那里,一把红木椅上,阳光落在她肩膀上,暖烘烘的,像神明,她说了什么杜欣悦很努力去听、去记忆了,但很沮丧的,想不起来。
也许她根本就没能问出口。
她天生如此,在祈求爱的时刻畏首畏尾,要绕很大的一圈,依旧难以启齿。
我不能开口,去放下尊严来奢求,杜欣悦趁着还有一丝理性时,提醒自己收敛已经过于发散的神经质。不要吓到她,不要吓到任何人。
我没有想在她身上索求什么。
一点也没有。
这仅仅是一段插曲,更似一跟线头,牵引出来很多东西。别墅里居住的傻瓜人们慢慢找到一种趋于和谐的相处模式,杜欣悦游走在其中,她不觉得自在,倒也没觉得不舒服。她从来不在战争里。
冰箱里的桃子通常要放几天才吃,阿姨说放软了香甜味就出来了,最好吃。杜欣悦蛮喜欢吃桃子,可她不喜欢用刀,她在洗手池细细地洗,把摸着带着毛绒的皮洗得清晰了,那点红被水打到果肉里,羞涩、暧昧的,洇成一片。依旧是张留清,孟凡和纪晚似乎更喜欢西瓜多一点,甜,而且青绿色皮很脆,好切,他望向她的眼神欲言又止,带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杜欣悦知道那眼神里含着的东西是什么,一股呕意上来,几乎反胃得想吐。
张留清问她,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欣悦,用我帮你切么?”
别叫我欣悦。
我要吐了。
杜欣悦耐着恶心回他,很不耐烦地,“不用。”
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她连手上的水珠都没有抖,直接咬了一口,汁液从伤口处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沾在她手指,晶莹的,黏腻的。她又染上那股味了。
“你好像很不喜欢我。”张留清往前一步,还算是克制,懂得和她保留安全距离。
“我不喜欢被别人当成小三的感觉。”杜欣悦突然忍不住了,或许她从来不是一个云淡风轻,懂得忍耐的人。
她睫毛很长,像把小扇子,在阳光下透出一小片阴影,十足娇气,又招人疼。可面对她讨厌的人时就变得很伤人,那道影成了锋锐的刀,她毫不留情地戳破那点所有男生对她与生俱来的幻想。
“如果,我妈妈知道她的学生,在有女朋友的情况下,还来勾搭她的女儿,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她抬脚要走,张留清拦她,“哎,不是,你误会了。”
他要辩解,脸色惨白的。
没有一个学生不怕老师,曾经以为恐惧的顶点在懵懂的少年期,后来才发现步入成人社会,学习都掺着很多灰色边界,变得没那么容易了。
“让开。”
杜欣悦懒得跟他纠缠,笃定他不敢拦,趿拉着步子直接走开。
她心情不爽,踩梯子都咯吱咯吱的闹腾,刚消失在楼梯拐角。书房的门就被推开,田净植走出来,她刚结束完自己的part,就听见杜欣悦发脾气。看了眼张留清,很快又移开视线,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盯着杜欣悦的背影,一秒,还是两秒,消失不见。
田净植一向看人很准,说张留清有贼心没贼胆便就是如此,如果跟个男人一样,耐着羞耻心承认,没错,我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杜欣悦说不定还对他有些钦佩。随口威胁一句便落进陷阱,自以为狡猾却十分愚蠢地先为自己开脱的嘴脸像极了跳梁小丑,平白让杜欣悦看了个热闹。
她本没想这么早挑起事端,杜欣悦实际并不是一个喜欢纠纷的人,但有些东西在悄无声息的失控,在母亲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给田净植讲她初高中那些青春期的、令人头疼的事端时,慢慢开始发酵。
夏日不在她心情不愉时下雨,世界对普通人一贯一视同仁。我们之间的联系在加强,杜欣悦很忐忑的意识到,她在思考的功夫很爱啃指甲,自打田净植来,她就好久没有搞那些女孩爱美的事业。那些她在初高中最看重的东西,统统都没那样重要了。
妈妈到底跟她讲到什么程度了呢?
我在田净植眼里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她会不会以为我在乱搞男女关系,以为我有很多男朋友,和很多男生上过床,就像那些对我过去知根知底的人想的那样,更糟糕一点,就当我是个婊子。
如果她真这样想,为什么还对我那样好。
但愿,不要有朝一日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杜欣悦在临睡前悲哀地想,想到眼眶在发烧,几乎难过的要流泪。如果真这样想,那不要叫我知道,不要告诉我,永远不要。就当这是一个秘密,我们之间的秘密。
为了杜绝一些可能,人们选择做一些蠢事。杜欣悦表面上和她还和往日一样好,这不难伪装,她们才认识多久,一个星期,两个星期?都还只是半个月而已,半熟不熟的陌生人。事实上,她们也没有多亲近,交谈不多,亲昵不多,只是舒服的相处,仅此而已。这个过程心怀鬼胎,度过的很难熬,尤其田净植还很聪明,杜欣悦总觉得她已经发现了什么。她趁着阴天出去缓口气,半路上下雨,被迫躲了一阵。中途田净植给她打电话,她没接,收到了短信,问她带伞没有,她捏着手机,也没有回。
她得承认,她的灵魂中有个小孩儿的灵魂,爱疯爱闹,爱去和旁人渴求些东西,可她弱小,得看着人脸色活,像菟丝花,有些话抵在齿间,又被吞回肚子。杜欣悦在一个人的空间里,在没有阳光的时刻,和所有人一样没差别地被阴暗腐蚀掉一个角落。要是我能杀死那个小孩的灵魂就好了,她胡思乱想,是不是只做一个大人,我就能活得轻松一点。
就没那样痛苦了?
路过奶茶店时,她买了一杯全糖四季奶青,上学她就爱喝这款。值班的是小曾,她认识的朋友,个子很高,故作可爱的围裙套在她身上短了一截,也幸好站在柜台后边,只露了上半身,瞧不见不伦不类的样。
店里人不多,她一边熟练地给她开单,一边说,给你打折,免费送你一杯。
杜欣悦扫码,“你送我,我给谁喝啊。”
小曾想想,“你们家今年不是又来了学生?有个女生长得很漂亮?”她露出一个很矛盾的神情,“不是漂亮,就是给人感觉,很特别。”
“田净植啊。”
叮一声,杜欣悦低头,手机显示扫码成功,扣了十八块。她摸摸鼻尖,随手把手机丢进牛仔外套里。
小曾摇摇头,手指撕下新鲜出炉的长条,“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指了指靠窗的最后一桌,示意杜欣悦看,“她经常坐在那里,打开电脑,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她拖拖拉拉地往回走,到家已经过了饭点。难得的,欢聚一堂,一群人抱着电脑在那儿做研究,大概是进了忙碌期了。有时拖得很,有时要一天把三四天的活干完。田净植也坐在那儿,带着那副冷冰冰的金丝框眼睛,手指敲敲打打,变得很严肃了。她回来的不巧,打破了和谐的学术讨论会,但还能更折腾一些。她插着兜,大摇大摆的走过去,纪晚和张留清都低着脑袋,前者是懒得搭理她,后者是害怕,害怕在敬爱的教授面前露出破绽。孟凡倒是一直盯着她瞧,眼睛都在冒火,瞧那杯晃晃悠悠挂在指尖的奶茶要花落谁家。
“喂。”她拍拍田净植的肩膀,想象她的表情,应该仿佛受到打扰一样眉头一皱,但是没有。这人一向出乎她意料。
田净植嗯一声,屏幕亮光打在她脸上,仿佛早知道她要耍这些孩子气的把戏,“给我买的么?”
她柔声问。
几乎很难听到田净植这样温柔的说话,像长辈安抚个闹脾气的孩子。杜欣悦突然变得扭捏了,她往回抽手,又被田净植用指尖勾住袋子。
众人目光聚焦之下,难堪的人变成她了。
她不得不装成很自在的样子回答,“店里有活动,买一送一。”
“然后送我了。”
“给你你就拿着,废话那么多。”
杜欣悦几乎算是落荒而逃,她扣上门,后背抵在门上,能听见因过于紧张而回荡的呼吸声。没有错,这次绝对没有错。她听见田净植笑了,在母亲的调侃声里。母亲说,就和你关系好,这么多人就送给你,连我都没有。她的笑很轻,又有种在嘚瑟的感觉在,她还是用那种堪称俏皮,在导师面前乖巧的声音回答,“没有啦。”
其实是有的。
再怎么回避也叫人心知肚明。
手机叮一声,有消息进来,她慌乱地掏出来,点开微信,不出意料的,是田净植。
她说,“不准跑,今天来我房间。”
“答谢你的奶茶。”
——tbc——
The Moon And Mars(7)
更一章
其实没开
嘻嘻嘻
chapter 7
如果说,这个世界只分隔在两个房间,会有人对仅有一墙之隔的陌生人全然没有任何好奇心吗?这个比喻似乎不太恰当,田净植之于她来说,自然不可能形容成陌生,可似乎也没有多熟悉。
杜欣悦得承认,不得不承认,她是好奇的。在过去十九年里,一再被她丢失在脑后的那些对旁人的探索欲,如潘多拉的魔盒,有个声音不断诱使着她打开。会放出来什么东西,那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大抵应该坏事居多,却也有好事出现。那件好事,世人给它起了个名字,称之为希望。
她本不该轻易打开。...
更一章
其实没开
嘻嘻嘻
chapter 7
如果说,这个世界只分隔在两个房间,会有人对仅有一墙之隔的陌生人全然没有任何好奇心吗?这个比喻似乎不太恰当,田净植之于她来说,自然不可能形容成陌生,可似乎也没有多熟悉。
杜欣悦得承认,不得不承认,她是好奇的。在过去十九年里,一再被她丢失在脑后的那些对旁人的探索欲,如潘多拉的魔盒,有个声音不断诱使着她打开。会放出来什么东西,那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大抵应该坏事居多,却也有好事出现。那件好事,世人给它起了个名字,称之为希望。
她本不该轻易打开。她立在房间门口,视野近若咫尺的那扇门圈禁,又回想到在田净植还没到来时,百无聊赖间对于这位新舍友的猜想。女人、妈妈的学生、名牌大学的优等生,绞尽脑汁也就只能扒拉出这么几个中规中矩的形容词,套在任何人身上都无差别。在此之前,暑期来过别墅的学生有过几批,男女比例算是合适,大概上了年纪,总比学生仔会打扮,化很精致的妆容,模样很靓,不变的是眉眼之间那股气,居高临下的傲气。是学历和身份给了她们资本,杜欣悦透过伪装看到内里,暗地里嘲笑,还是学生时代那类闷不出溜的土味四眼妹。她以为田净植也会如此,毕竟她直觉灵验,至今为止还从未对谁破过例。显然,她得承认,她犯了个错误,做了一个截然相反的判断,如果不是那样斩钉截铁,那样过于相信所谓的第六感,也就不会触底反弹,把自己整个都赔了进去。
幻想,从田净植还未到来开始,持续到夜幕来临的今天晚上,都还未终止。
杜欣悦闲着无聊的话,思绪会飘的很远。她是个自由又飘荡的人,常常幻想自己是天上漂浮不定的云,是被阳光穿刺的夏日树叶,生机勃勃又很脆弱,一阵风就能把她骨架子吹散。有什么不好呢,无定数的出现,经历过一段短暂又明媚的时光,就准备迎接下个生命。要是人生这样绝望又有盼头就好了。现在,田净植来了,大概是上帝派来救赎她的,把她从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里捞起来,又惩罚她,将她恶狠狠地直接扔到了另一片无望的海里。她被咸味呛到涕泗横流,望着那道日出时晕开的无边无际的海平面,忽然被提上一股活着的生气。这就是田净植之于她的意义。
她不乐意推开那扇门,那扇承托了她很多胡思乱想与愿景的门。但是田净植推了她一把,现在不得不这样做了,打磨得光滑的表面触碰在她指腹,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它从紧闭的状态解脱出来,吱地亮出来一道缝。
太熟悉了。多少次,杜欣悦上楼、从卫生间里出来,都会叫这样一道缝勾住作祟的渴望。
她心想,那些贪婪、虚伪、嫉妒、痛苦,一切的坏东西都已经跑光了,就剩下希望,那道亮是希望的光。可如果不是呢,她擅长这样自欺欺人。
一点力气,原来一点力气就够了。
一个宏伟的、陌生的世界在那道缝隙里慢慢地向她摊开,展露。她走进去,将门带上,手机攥在她手里,振了一下。她没理睬。
在某个夏日夜晚出现在公交车站的卡其色行李箱里别有洞天,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明明同处在一个空间里,她们周遭的一切却截然不同。田净植是个与她完全不一样的人,这点叫她难过,又叫她释然,电光火石间,好似找到了答案的第一个提示。
阁楼的屋子不比楼下宽敞,反而有点狭窄。所有的楼房都是这样,越高的地方,潮腥味越重,也幸亏这是北方,阳光充裕些,不然没有她们的立身之所。这屋子不结实,比起人住,更适合做杂货间,但是杜欣悦蛮喜欢这里,越是封闭越是自由。这是她的秘密基地,一个想做什么做什么,只凭她意愿存在的世界一角。
杜欣悦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不知怎么地,以一种舒适的坐姿却感受不到放松,她的视线直勾勾地望着对在一起的脚尖。她换了睡衣,紫色的短袖,一件黑色短裤,裸着腿,线条很流畅,在灯光下更能看出来,也许得益于当时练舞的功劳。可这世上没十全十美的好事,大腿太粗了,她往床铺缩了缩,下意识的,暗暗自卑。透明的指甲盖碰在一起,肉眼可见的,和高中有了不少改变,没了那些欲盖弥彰地遮掩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是女人的脚尖,崩起来有块骨头突出来,奇异的,不觉得难看,开始变得性感了。
楼下的讨论会不知道要开到几点,她有些无聊,小孩子心性作祟,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床上浅紫色纱幔的捕梦网锁不住她的视线,她要望得更长远。
杜欣悦站起身,狭小的屋子,桌子和床都别在一起,她的指尖沿着书桌随着脚步划,边缘是不太伤人的,只在指腹中间留下一道红印。田净植不算是一个顶细致的人,顶多只能形容她干净,再不叫人瞧见的背面就没那么多自我要求了。桌上几本花花绿绿的书,名著,还有杂志期刊,她旋开台灯,暖色调的光照亮藏青色的桌垫,墨水盖子没旋好,桌中间是本《简爱》全英版,大剌剌地摊着,护眼纸,上头什么字迹也没有,她摸了一下粗糙的纸张,眼前慢慢浮现出画面。
夜晚,穿着睡裙的田净植坐在这张椅子上,聚精会神捧着这本《简爱》,面容沉静而严肃,她已经完全陷进去了。那些光,温柔地扫过她的眼睫,晕在她细挺的鼻梁上、艳色的嘴唇上,朦胧的晕出轮廓,好似一个情人的目光,微波荡漾回荡着一个她。
杜欣悦把书合上,电影按下了暂停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过硬质的书壳,不再去想了。
十点多钟,田净植才回来,在客厅开会要穿得正经点,不若只有她俩在一处那会儿随意。她是爱穿裙子的,白色的、红色的,都能穿出韵味,杜欣悦觉得她穿红色顶漂亮,可田净植却不常穿,她不知晓自己在那种浓艳色彩烘托下的美丽。
她将《简爱》搁到一边,扫出一大片空地,把手里的电脑和电脑线扔在桌上。
“等多久了?”
“没多久。”
杜欣悦有气无力地回答。
两个小时?还是更长。
等待磨光了刚踏足时的兴奋,疲惫立马就跟上队伍。她陷在软乎乎的被褥里,这是田净植新换的,她很有钱,花钱都像是在撒纸,东西没怎么带,很多都是来了再购置的。而且,就算她不说,随便看看摸摸,也知道那些东西不便宜。
几乎要抬不开眼,她翻个身,鼻腔里灌进来一股香气,从枕头和毯子渗透到她身上。
很明显的困意,田净植摇摇头,为她这肆无忌惮的女孩儿气感到好笑,她拉开衣柜,边换衣服便跟她搭腔。
“怎么想到给我送奶茶的。”
“小曾很喜欢你。”
“小曾。”指尖从一排架子干脆利落的扫过去,她径直拎出来一件睡裙,解开内衣带子,直接套上。“是那个个子高高的店员么?”
“嗯,她很喜欢你。”
杜欣悦很想多说两句,为这难得能达成共识的话题,奈何眼皮子困到直打架。
“她跟我讲了很多你的事。”
“什么。”杜欣悦迷迷糊糊地问,努力把眼皮撑了撑,灯光在眸子里晕开,太强烈了,她揉揉眼睛,又闭上了。“说什么了?”
还是小姑娘,卸下防备就像拔了指甲的老虎,真真切切成了只猫,乖顺又可爱。说话都软乎乎地,招人疼。
田净植似乎又摸到书桌那里去了,哒得翻开打火机的盖,紧接着杜欣悦闻到股香。她想,田净植去点香薰了。我在之前有看到。
“说你原来在那里打工,大家都宠你。”
说的是去年,她高考结束,实在懒得应付家里那帮讨厌鬼,打着自立更生的名号,去小镇奶茶店做服务员。隔了好久好久,都记不清日子了,总算才交到朋友。小曾是所有人里最特别的一个,同她一样,长了张不像好人的脸,眉眼锋锐,稍微抬下眼都叫人觉得盛气凌人。但是很乖,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学习也很好,今年应该上大三了。小曾不像其他人那样老想着带她喝酒蹦迪,因为年长,显得更可靠。杜欣悦和她混久了,憋不住那点心里话,她总是这样,人生因为这点迫不及待被搞得一团糟,她们一块出去喝酒撸串,聊着聊着就说到原来的事。做混混,谈男朋友,后来又金盆洗手。小曾愣了两秒,然后哈哈大笑,环着她的肩膀,说杜欣悦你好酷哦。
原来叛逆在某些人眼里真能成为酷的代名词。
杜欣悦哭笑不得。
“哦。”
她真困得不行了,精神和身体在困意上涌时彻底分离,身体很沉,几乎要直坠进海里,而意识漂浮在半空,冷眼俯瞰着她,愚蠢的她,把一切都搞砸的她。
不知道几点,肯定是十点以后。屋里变得一片漆黑,她的肌肤,触到很温热的另一具躯体,完全成熟的、女人的身体。田净植上床,和她窝缩在这张一米五的床上,她睁不开眼睛,但好像额头被人触摸了一下,指尖挑开那几缕烦人的发丝。
恍惚间仿佛听到田净植声音很轻地说,“晚安。”
——tbc——
The Moon And Mars(8-9)
今天双更
世界晚安❤
Ps.杜欣悦,知道田净植穿紫色意味着什么嘛
意味着马上就要gay你☺️
Chapter 8
她只是错过了奖励,却没有彻底失去。
毕竟冥冥之中已经咬死了说属于一个人的东西,再怎么样都跑不掉了。正如凡事开了一个头,无论想不想,也只有听天由命,恭迎后续的份。
田净植很爱香,但没有很多香水,常喷的只有那瓶事后清晨女士淡香,前调带着奶糖的甜味,闻着闻着,甜味散了,慢慢弥漫出一种冷冽的、森林的檀香气,温和里总有夹杂股辛辣的滋味,直冲冲往鼻腔里撞。
晚上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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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晚安❤
Ps.杜欣悦,知道田净植穿紫色意味着什么嘛
意味着马上就要gay你☺️
Chapter 8
她只是错过了奖励,却没有彻底失去。
毕竟冥冥之中已经咬死了说属于一个人的东西,再怎么样都跑不掉了。正如凡事开了一个头,无论想不想,也只有听天由命,恭迎后续的份。
田净植很爱香,但没有很多香水,常喷的只有那瓶事后清晨女士淡香,前调带着奶糖的甜味,闻着闻着,甜味散了,慢慢弥漫出一种冷冽的、森林的檀香气,温和里总有夹杂股辛辣的滋味,直冲冲往鼻腔里撞。
晚上她点香薰,不大不小一罐,杜欣悦估摸那是中号,棕色玻璃罐,圆底的,模样挺高级。她用那只绘着卡通图案的Zippo打火机点火柴,小心翼翼端着那抹火光,让它跳跃在瓶子中央,用温度去抚慰,把周遭融成一片炙热的海。
香薰味道不冲,她不爱太浓郁的香,喜欢意味深长的调子。杜欣悦瞄着她的指尖,秀气的,漂亮的,骨节分明的一只手,问她这是什么香,田净植回答说,是鼠尾草与海盐。中性香,真是奇怪,之前某年生日也有人送杜欣悦这么一瓶,祖马龙的鼠尾草与海盐。她喷了几次,嫌太淡,后来换了橙花。她回到自己那屋,气都没换,翻箱倒柜把那一小瓶翻出来,凑着深深嗅了一下。竟然又叫她喜欢起来了。这香气没有变,变得是她,她的立场变得游移不定了。
太糟糕。
从那天同床共枕后,杜欣悦便常来叨扰,在橙黄灯光下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拨弄尤克里里的琴弦,她没什么音感,那声音偶尔低沉,偶尔尖利。田净植烦了会用那种娇嗲的声线训她,杜欣悦你别扰民,转头又碎碎念那些听不懂的金融名词和公式。晚了,也差不多十点、十一点,她们前后脚去洗漱,趁着熄灯后昏沉沉的气氛,窝缩在那张狭小的床上。
谁也瞧不见谁,杜欣悦才敢问她,“我的奖励呢?”
她怀疑其实根本没有奖励。
黑暗中,她听到田净植笑了,很轻的,像逗小孩儿,对方上钩了之后的笑。被窝动了动,田净植起身,床头灯被她旋开,那条纤细苗条的手臂在亮起光的瞬间就撞进她的眼帘。乌黑亮丽的头发因为磨蹭而略显蓬松,遮住瘦削的肩胛。
田净植脸有些婴儿肥,只有长发披肩时秀气,撩起来露出全脸显得稚气,常叫人觉得她年纪不大,身上定然也不瘦。穿得少些就发现其实她是瘦的,还很高挑,两条长腿一挨到地,那摇摇欲坠的骨架有了支撑,晃晃悠悠立起来了。她垂了下脑袋,五指陷在发丝里,很潦草地往后拢了一把。照杜欣悦的角度,瞧不清她正脸,单有一点白皙的侧影。田净植说,“这就给你。”
屋子太小,都不够她走两步,什么惊喜都够人瞧得一清二楚。
杜欣悦表现得没多大期待,视线被挡住时还是往前探了一下身子,田净植在书桌逡巡一圈,从一排里用指尖挑出来一本,“找到了。”一察觉到她要回身,杜欣悦赶忙又缩回了床铺,装出来不在乎的样子。
“什么呀。”
是本童话书,书皮很幼稚,已经有了些年岁,封面由白泛旧了。作者也不是什么出名的人,如果要是安徒生、格林之类的文学作家,反倒叫人感到无趣了。世界上没什么比重温某件熟悉的事更叫人无聊,唯有第一次,才有那种惊奇感。
书被随手扔在她俩之间的被褥间,软绵绵的塌下来一块,杜欣悦拾起,粗糙的硬质封皮在手心摩挲了一圈,她沿着灯光去瞧,才发现上面有只白皮毛的小狐狸,亮晶晶的眼睛正冲她这不耐烦的读者这边看。
“给你。”
她给田净植递过去,也没对这随意的礼物十分嫌弃。
其实如果田净植想打发她,随便从她那无所不能的行李箱里挑出来一件,在金钱上都足够表现出对她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的看重。但是,怎么说呢,但凡是涉及到金钱,总给人觉得冷冰冰的,不那么纯粹。如果田净植刚刚起身后真的送她一瓶价值不菲的香水、衣服或者其他东西,才反倒令她失望。
田净植不是个俗人,这点她们俩都心知肚明。
杜欣悦又缩回了被窝,那条毛巾被很薄,粗粗勾勒出她的身材曲线,又没那么长,只遮到一半小腿,那一小截沉在夜灯下,淹没到看不太清楚,更似一种诱惑。田净植胳膊肘拄在枕头上,手撑着脑袋,另只手端着那本书,正好在杜欣悦眼皮子底下,能叫她把那只渴望了很久的手掌从筋到骨每一条纹理都瞧个清楚。
“今天给小朋友讲两只企鹅的故事。”
真讨厌。
杜欣悦在被子下不轻不重地在她腰间掐了一把。
“哎呀,”
田净植躲了躲,鼻尖皱皱,娇嗔出声。
她心情在逗完她之后都很不错,杜欣悦算看出来了。
外头的蟋蟀在吵闹,还有小猫在发情,幽沉沉的月色笼罩着城市。田净植读书一点也不正经,至少不像她知道的好学生那样正经,她用声情并茂却十分吊儿郎当的口吻来阐述,故事也不复杂,毕竟给小孩子看的东西。
“不如你跟你妈说,今晚你去我那过,我也跟我妈说,晚上我在你那过,这样我们就能整晚不回家在外面啦。”
读到这里,她噗的笑出来,秀气的脸挤在一团,“怎么怪怪的。”
童话书彻底挨在床铺上了,她又用那种堪称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霸占自己床铺的另一个人。杜欣悦不傻,自然听懂了她这句的言外之意。只要有心,童话书也能被她读成成人著作。
羞恼之下,她随便扯了个玩偶丢在田净植身上,“不理你了。”
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耳尖红了一点。
“唔,耳朵红了哦。”
“啊你真讨厌。”
杜欣悦嗓音是细的,如果拔高嗓门,就很容易破音。扯了毛巾被的一角遮出耳侧,一边回眸,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那么田净植已经死过无数回了。
“是是是,我很讨厌。”
那本童话书彻底被人抛到脑后了。
田净植把胳膊放下,翻了个身,窝缩在毛巾被里。她状似无心的说,“不如讲讲我的事。”
“什么时候的事。”
杜欣悦竖起耳朵,她的兴致感再抚平后又叫人挑起一角。前面平淡的一切都在为此刻做铺垫,她早该明白以田净植与生俱来的敏感和聪明的头脑绝不会有什么事情会脱出正轨,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们之间保持着若即若离亲昵的相处,包括现在,为了安抚她那点作祟的、总是把一切搞砸的焦虑,田净植做出了让步。或许就如同她用那双手敲打出行列数据所绘制出来的市场曲线,是她心里规划过的完美策略,分布不差的精准。
她们都知道此刻意味着什么,但是谁都没有戳破。
真糟糕,即使是这样也想了解在我未曾出现时她的人生。杜欣悦下意识很想扣手指上的皮肉,她开始不安了,一贯如此,坐不住气,与此同时,脑子里还有一道声音在安抚她,听她讲,你曾经那点破事也不是做公益随便说给人听的。好歹要有来有往才公平,交朋友不就是这样么,说说你的兴趣爱好,再讲讲我的星座特长,就算是认识了。聊到深处,便算是投缘。
联系,是不是一根很细的线,杜欣悦垂下的眼眸落在田净植手腕上,觉得那片晶莹的皮肤上落着细细的一根丝,旁人眼里是虚无,单有她,能看穿那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的东西有多么锋利。会将人皮肉切开,看见五脏六腑的锋利。
“我高中的事。”田净植动了动,她们俩凑得很近,呼吸接近叠在一起,这床还是太小了,一米五的空间,容纳两个成年人,难免会出现交集。她抬起手,轻轻拂过杜欣悦的额头,有缕头发在一秒钟前落在那里,勾到鼻尖,扫走时搔着勾起来点痒意。“你也知道,我年纪很大了,再往前的事已经想不起来了。”
“一点也想不起来么?”
“也不是。”她哑然失笑,脸颊上又堆出酒窝。
“只能想起大概,时间过得太久了。”她们脸对着脸,杜欣悦在田净植的眸子里望见自己,极小,很扭曲,缩在某人的瞳孔中央。田净植想事情,那张幼气的脸便是严肃的,下颚绷得很紧,不论问题大小,总是很认真,要把一切都想穿的架势。她斟酌下词句,“没人能逃得过时间,就算你不想忘记,可还是会遗忘,这是生理层面的命中注定。但是呢,但是,有些事情,有些人,一辈子都会在某个角落,就算是只能想到一个背影,她也还存在着,每分每秒,都是如此。”
话题扯得远了,田净植摸了摸头发,又笑,极自然地接回话题,“还要不要听我讲啦。”
“你说。”
杜欣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我的高中很无聊,没有打架,没有交社会上的朋友,也没把男朋友的名字纹在手上—”
拖了个长音。
已经有了准备,田净植敏捷的躲开被子下杜欣悦掐她的手,刚冲她抛了个狡黠的媚眼,紧接着被速度极快探过来的左手掐了个正着。
“哎呦,不闹了不闹了。”她求饶,听到杜欣悦哼的气音之后,才继续说。
“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就是在某一天晚自习翻墙出去,在路上骑了一圈自行车吧。”
“就这。”
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惊天秘密,杜欣悦没忍住,还是翻了个白眼。
田净植摸了摸她的头,没为这过于明显的不屑感到气恼,她说,“对啊,是不是很无聊。”想到了什么似的,她轻轻地笑了一声,“当时却觉得很自由,路上也没什么人,我骑自行车骑得好歪,如果有人在我旁边一定会被我撞倒。耳机里很大声放着欧美的流行歌曲,一点也不资本主义。可就是觉得很开心。”
杜欣悦莫名其妙不是滋味,她抓住田净植的手腕。
那根无形的丝线乱了,缠着她们,勒紧。
“你现在不也很开心。”
“是啊,我的明天永远都是最好的。”那抹又回到田净植的眼睛里,她说,“欣悦,那些很好的未来,它们正在走向你。”
Chapter 9
之后的很多天,杜欣悦都有意无意的想起这句话。
她总认为田净植在某种层面上具有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所丧失的哲学性,那句话听起来普通极了,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可出自田净植之口,那两片红唇以一种轻柔的力道,把所有意味的语句都磨碎,碾得很碎,落在人耳朵里,含义竟一点不剩了,仔细琢磨,又浮想联翩。
杜欣悦觉得,这或许和奥黛丽.赫本那句闻名世界的名言:‘我当然不会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个晚上,让她的灵魂有细微颤栗的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盘旋。或许连田净植都不知道,她随口的一句竟有这种威力,令人不信神明,甘愿换种信仰。但正因为田净植,倒也就没有什么离谱的了。
她这个人,天生受眷顾,没什么能难倒她的事。和田净植平时相处,杜欣悦光是看电脑上那一大串公式太阳穴的青筋就开始条件反射般的跳,找不到入手点就举手投降,声称放弃。反观对方,不管是遇到了什么瓶颈,她总是不咸不淡的,一副岁月静好的样。问就耸耸肩,答道,没办法,但总会解决的。的确最后也处理的很好。她本人很有能力,也有魅力,面对她这样的人虚心求教,很难不会浮现出受宠若惊的情绪。
杜欣悦深表赞同。
大概是七月末还是八月初,她开始被带着读诗选。
其实她不算是个有文学天赋的人,但谁让她们一家子都是别人眼中的知识分子呢,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点,至少古今中外的名著也都能点评出点一二三。田净植就不同了,她是个顶有文学气质的人,有着内敛的脾性和清高的表里,比起说是金融系的学生,反倒更像是在中文系的。
事情忙起来,难免焦头烂额,田净植便要强迫自己返璞归真,不读《彼得林奇的成功投资》,要看点诗选美其名曰静心养性。
杜欣悦踩着矮凳从母亲的书架上取走了那本《奥登诗选》,分有上下两册,上册是1927-1947,下册是1948-1973,W.H.Auden一直是田净植很喜欢的人物,这本曾被她借走,温故知新,回去看了两天,便放了回去,毫无要带走下本的意思。杜欣悦甚至猜想不到,在放弃之前,她的思绪到底停留在了20时代的哪个年段。
站在高高的红木书架前,田净植告诉她理由,译得不好。
田净植回想到年少时她读英文版的《飞鸟集》,母亲就坐在她床边,有些她不认识的英文单词,她绞尽脑汁,偏又不肯去查词典,费劲地联系上下文译出了个南辕北辙八竿子打不着的意思,把她母亲笑得前仰后合。后来等她长大几岁,远赴英国做交换生,自此之后在英语上再没遇到什么像样的困难,那会儿她再翻这本书,翻译堪称行云流水,可不值得高兴。她惊觉在几年间已经失去很多,毫无疑问,未来还会失去更多。有些东西永远得不到正确答案反而是好事。刨根问底的结果除了空虚便只是在徒增烦恼。
何况很多事情,穷尽人毕生的智慧,也只不过抓住了一点皮毛。
只可惜田净植不是个爱装糊涂的人,于是人生中很多很多,想想都令她遗憾。
她们的研讨越来越晚,每年都在重复着过程,一旦进了繁忙期就好一段时间都不会太轻松。杜欣悦也没指望田净植天天绕着她转,距离一直横亘在她们之间,不远不近的一道深渊。她还是照例下午去图书馆或者奶茶店,找个安静的角落学习编程,勾画出遇到的难解的问题,反正事情总会解决的,方法始终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如果回来早,洗一点水果吃,回来晚,就乖乖绕过长桌,上楼去。晚上临睡前,她喷上鼠尾草与海盐的香水,趴在床上看书,仿佛时光倒流,她就身处在平行世界的某一处空间,下意识怀念某个对她产生吸引力的人。
神经懈怠的很快,看得又是干巴巴的诗选,没什么情节来勾起她的兴致。杜欣悦常常读到一半便开始犯困,手指没怎么使力,书本因为重力跌落,哐得砸到她脸上,疼痛把她挺翘的鼻子灌得红彤彤。勉强坚持了几天,还是给还了回去。不得不承认,的确翻译的不怎么好。她翻到开头,在心里把译者拉黑,打开笔记本去搜喜欢的诗歌英文原版。
等过两天田净植稍微闲了一点,从书房出来,见到杜欣悦照例躺在沙发上,抛弃了电脑,单拿了一把手机在刷,短裤往上缩,露着白花花的大腿。她皱皱眉,随手拿起旁边的毛巾被,精准的扔到杜欣悦身上。
顿时强装严肃的场面被打破,杜欣悦腾得坐起来,冲她怒目而视,“你干嘛呀。”即便是生气,说话还是软乎乎的。
今天田净植穿了件浅紫色七分袖的T恤,底下是浅蓝色破洞裤,坐下时膝盖把仅剩下几根白线的区域撑起,露出一点白皙的肌肤。一听杜欣悦这么说,她就笑了。杜欣悦发现田净植除了白色这种干净的颜色,她格外钟爱明亮的色彩。黄色是如柠檬般清新又苦涩的色调,浅蓝色是温和又包容的心理,白色是近乎透明的纯净,黑色是把所有颜色扭曲积压成一片的忧郁。紫色,现在的她是紫色。
杜欣悦收起在脑海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装作随意提起向田净植说,“的确译得不好。”
没辜负她的期待,田净植几乎没怎么回忆,便知晓她说的哪件事,她点点头,找到联盟般的语调,“是吧。”
之前田净植说过她是会因为一首诗爱上作者的类型,即使深入了解之后发现其他诗歌并不太好,她也不失望。她解释,因为我爱那首诗,所以在我眼里全世界的诗歌就都比不上它,既然没有期待,又怎么会有失望呢。
现在也是,她俩缩在客厅的沙发上,那条毛巾被被挤得褶皱,似是沟壑分明的山丘,能被人俯瞰到每一条蜿蜒的曲线。趁着片刻清闲,田净植接过话茬给她推荐她喜欢的诗,直接百度的,她记性很好,喜欢的每一首都清楚名字。
她念《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杜欣悦曾读过,有很多情事描写,中国人偏爱含蓄的表达,人人都爱那一句,‘从群山中我将为你捎来幸福的花束、风铃草,黑榛树的果实,以及一篮篮的吻。我要,像春天对待樱桃树那样对待你。’
含蓄中意味却又很直白,不可否认,很美。
可田净植不爱这首,至少最爱的不是这首。
她最喜欢第二十,就连名字也没有,大概真正的爱情从来无法命名,直到消逝给人留下的都只是一道很淡却又始终存在的斑痕。
“今夜我可以写出最哀伤的诗篇。
写,譬如说,‘夜缀满繁星,那些星,灿蓝,在远处颤抖。’
晚风在天空中回旋歌唱。
今夜我可以写出最哀伤的诗篇。”
田净植的声线在平时听起来娇里带着嗲,十足的上海女人,当她认真读的时候,声音变得温和许多,内里却又裹着一阵懒洋洋的散漫,似水珠一般变得圆润。
她顿到这里,楼梯处传来一阵响,她们同时顺着声响处望过去,中等个子,平头,小白脸,是孟凡。
被打断后心情自然不是很好,刹那间的眼神都是带着敌意的,孟凡被这一眼看得心里一抖,挠了挠头,说,“田净植,导师找。”
一听就知道田净植估摸着又是开会开到一半,心情烦了,出来躲清静。
纪晚和张留清不太喜欢她,一找人,就把脾气平和的孟凡推出去。
田净植哦一声,依旧没动,孟凡也不等她,反正消息已经传达到了,剩下也不关他的事,便转身回书房了。
杜欣悦蹬了她一脚,没用什么力气,很轻,总算是找到嘲笑的理由了,“你怎么老是偷偷跑出来。”
很打趣的意思。
田净植看了眼她,将手机摁了。那条薄薄的毛巾被从她腿上滑下去。
这次她没笑,随口留了句,“就是想出来,里头都是没意思的人。”也跟着起身走了。
那首诗她都没念完,杜欣悦本以为她肯定会读完再走,没想到她来得不经意,离开得也决绝。不过倒也没什么能让她不舒服的理由在,因为不管怎么样,田净植在这时刻不属于她,她总归要走,不论她到底有没有服从意愿把她的心理说明。
上帝再一次表现了自己的调皮,当天晚上,杜欣悦洗完澡,用毛巾擦头发,不怎么仔细,发梢都在滴滴答答落着雨。她坐在书桌前,随手翻开那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没有停留,直接哗哗得翻到二十。
她一眼望穿所有文字,目光所所及处,在田净植没能读完的地方赫然写着:
“我爱她,而有时候她也爱我。”
——tbc——
The Moon And Mars(10-11)
昨天把手指划了个口子
打字都好艰难
本来以为这篇能在九月写完,但平时太累了,一转眼夏天都已经结束了
应该大概还有五六章,嗯,反正二十章之内就完结了
嘿嘿
今日双更,国庆中秋双节快乐呀❤
Chapter 10
爱,着实是个虚无缥缈的字。从人出生伊始它便被赋予意义,注定将会伴随人的一生,直到死亡前,所有愚蠢人类都还在寻觅这个字的内涵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无意识的探索与追寻当中,杜欣悦谈过不少次恋爱。
说实话她不是个会轻易动心的人,同龄男生常看她长相便轻易判定她一定是个很好撩的女生。...
昨天把手指划了个口子
打字都好艰难
本来以为这篇能在九月写完,但平时太累了,一转眼夏天都已经结束了
应该大概还有五六章,嗯,反正二十章之内就完结了
嘿嘿
今日双更,国庆中秋双节快乐呀❤
Chapter 10
爱,着实是个虚无缥缈的字。从人出生伊始它便被赋予意义,注定将会伴随人的一生,直到死亡前,所有愚蠢人类都还在寻觅这个字的内涵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无意识的探索与追寻当中,杜欣悦谈过不少次恋爱。
说实话她不是个会轻易动心的人,同龄男生常看她长相便轻易判定她一定是个很好撩的女生。事实上,他们也的确能自以为是地同她相谈甚欢,离开手机屏幕转头朋友吹嘘自己的战绩。我搞定了杜欣悦。这点值得他们骄傲得炫耀。他们都觉得她随便,却偏偏把征服她作为战绩,毫不知晓活在他们臆想中的女孩儿不过只是冷眼旁观着他们的幼稚。
恋爱是件挺混沌的事,懵懵懂懂的,从心理学各种层面也归根到底没探究出个什么确定的概念。整个青春期里,她想标新立异,要和老师、和家长、和整个世界背道而驰,所以才要谈恋爱。或者来说,有时候她也很孤单,需要一个人陪伴。后来收了收心,高三那阵子同班同学都忙得要死要活,单有她,很正巧的恰逢自己第一次心动。
现在想想,也够可笑。
那男生身高一般,长相一般,脸上青春痘的痕迹很长一段时间消减不下去,带着副大黑边眼镜,鼻梁也不太挺,一低头,镜框就滑下去。他推上去的样子都很笨拙,在旁人眼里,除了学习好点,找不到任何发光点。
偏偏杜欣悦觉得他可爱。年少的好感来势汹汹,她现在也分辨不清楚,当时究竟是真的被他吸引,还是因为他不像同班同学那样瞧不起他而心生感激。她从不是个矜持的人,喜欢就要去追求,她的爱混着很多杂质,没那么纯粹,自己都感到困惑和迷茫,仿若飞蛾扑火,只顾着燃烧自己,把仅剩那点骨气都烧成灰烬。完全没料到她不过别人眼里别无二致的一只虫。
直到那天,男生跟她说,也许是心情不好,语气都气急败坏,他说,“杜欣悦,你别缠着我,我嫌你脏。”
这话似一盆冷水把她浑身浇得湿透,如坠冰窟。
她说,“哦。”
没再说什么别的,她转头就走。跟这段发展到一半便已腰斩的恋情连再见都没说。
飞蛾就是飞蛾,这辈子都成不了萤火虫。
下了天台,杜欣悦没回教室,时隔多日再一次逃了课。她插着口袋沿着马路牙子走,踢飞小石子的刹那公交车从身边擦过去,油气熏得很难闻,但叼着的草莓味棒棒糖依旧是甜的,她一点也不想哭。她的眼眶是干的,一点湿意也没有,就连产生失望这种情绪的过程都令她疲惫。
春天向夏天的过度总是温吞又难熬,白天依旧很短,手机在她斜挎的背包里嗡嗡地震,杜欣悦没有管,只顾着从黄昏走向地平线。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天洇的泛着深蓝,杜欣悦站在路边,眼里的行人也都很少。一条完全陌生的道路。她凭借自己的力量,一切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全世界都在和她背道而驰,杜欣悦执拗地沿着少年时期的记忆去寻找,忘了岁岁年年,有些东西早已成过眼云烟。
那一刻她面向一条未知的道路,终于悲凉地意识到,我再也回不到家了。
她的青春期以一场失败的暗恋中划上了终点。杜欣悦终于试图和自己和解,这一场和解的期限是漫漫无期。却好歹是迈出了这一步。
这是个分界点,之后都很平淡,平淡地结束高考,上大学,和舍友在宿舍聊天,舍友八卦,问她高中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杜欣悦有点卡壳,刹那间甚至想不起来那男生姓甚名谁,长了一张什么模样的脸,就连那点曾经认为的可爱都记不清了。
甚至说没有遗憾,只是可惜。
她本以为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尝试接触才惊觉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她觉得失望,也许爱情本身就要隔着一层玻璃才好。
有一天,我从窗户看到外边下了一场雪。我很开心。等我真打开了门,欢欣雀跃地去迎接,才发现原来天是灰蒙蒙的,满地的白色不过是经过视觉和想象层层加工的碎纸屑。
一个自我感动的谎言。
由此,她觉得非常可惜。
田净植会成为教给她爱的那个人吗,杜欣悦没把握。她现在身处在这个时点,无论做什么,都没答案。一张白纸,随意她怎么做,怎么想,怎么图画,结果要等未来判定。时间,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阅卷老师,把她的人生用红笔勾勾画画,弄成了一张废纸。
八月,如期而来。
毫不作假,的确是进入八月了。在北方待几个暑假已然有了判定的直觉。更加热了,杜欣悦醒过来一摸额头,满头的汗,洗漱完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带着困意与燥气往杯子里哗啦啦地倒冰块,无比娴熟的挤几滴柠檬汁,冰糖敲在玻璃杯上叮叮咚清脆的响。每到了这个月份,她就要感激曾经在奶茶店打工的经历,至少饮品做得没那么费劲。可由于她作风实在懒惰,也不讲究什么赏心悦目,甚至连过程都被压缩至简陋,成品嘛,也没多少观赏性。
她看也看看,直接咕噜噜地一饮而尽,从喉咙间挤出来一抹满足的喟叹。
转过头,窸窸窣窣地,纪晚和张留清从屋里走出来,都打扮得很漂亮,适合年纪的靓丽。不像在教授面前,故意把自己作践得朴素。
人的直觉是很敏锐的,本来俩人并肩而行,说说笑笑,相谈甚欢。纪晚眼尖,歪了歪头,跳过张留清肩膀,正对上从厨房露出来半拉身子的杜欣悦的视线,笑容立马有点挂不住,她很快整理好了心情,笑着跟杜欣悦打招呼。
“小师妹,早啊。”
“嗯。”
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杜欣悦趿拉着拖鞋,没抬眼,连招呼都懒得跟她打。孩子气总在不经意间作祟,比如说现在。她也搞不明白明明关系也实在不怎么样,甚至说彼此都瞧不起谁,这发展一段时间,称呼得还愈发热络了。
她这莫名其妙的熟稔敲定为不怀好意。
转念一想,算是通了,喔,说不定是因为张留清对她的执念来得快,消得也快,所以纪晚观察一阵把她从情敌行列里踢了出去,再加上是教授的女儿,得罪不起,发展下关系也并无不可嘛,诸如此类心理过程,浅显到能叫人转念一想便足以摸索个一清二楚。
张留清自从那次叫杜欣悦恐吓一顿,现在见面反倒成尴尬那边了,一直拽着纪晚,如避猛虎似的示意女朋友快走。
纪晚斜瞥一眼,抖了抖衣袖,看不惯他这唯唯诺诺的样,很不耐烦地说,“干嘛,你不等孟凡啦。”又冲卧室那头喊一声,“孟凡,快点。”
张留清还是拽着不肯放,催促道,“出去等,出去等。”
俩人吵吵嚷嚷地往大门走。
一大清早叫她看场好戏,正应了田净植那句点评,有贼心没贼胆。
过了几分钟,孟凡才匆匆地从洗手间出来,一张脸被白T衬得更白,还挺斯文。他在这个小团体里不算那么讨厌的,只是脾气比较软,老好人的性格。长相嘛,清清爽爽,刺头,比他实际年龄看起来小。
他见到杜欣悦,就没那两位那么尴尬,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
“欣悦,早上好。”
时间滴滴答答的走向九点。
杜欣悦才发现不对劲,“你们今天不开会吗?”
“开什么会?”孟凡挠挠脑袋,“教授今天出门了,说叫我们自由安排,昨天晚上刚说的啊,你忘记了?”
哦,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杜欣悦隐隐约约回忆了个大概。
其实记忆也很模糊,她在事不关己的地方从不留意,通常漫不经心听了一耳朵,也什么都没记住。
“哦,知道了。”
她弯下腰,把手里的玻璃杯轻轻放在茶几上,仍是敲出来清脆一声响。还早,杜欣悦想想,打算上楼,把电脑抱下来。
“哎。”
刚走一步,就听到孟凡在后面叫她。
“还有什么事吗?”
“没,就想问问你,周五有没有时间。”他笑笑,那意味在他的笑容和言语里若有如无的闪现着。“方不方便带我在小镇转转。”
田净植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下楼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走了个干干净净,除了躺在沙发上,抱着电脑和开学补考纠缠的那位。
“知道起来啦。”
语气不怎么样,带着气恼的撒娇。
田净植打了个哈气,眼睛还有点睁不开。
“今天又没什么事情。”
这才是真正的她,懒散且无所事事,几乎没什么上进心。如果不是身上背负了太多周围人的期待,半刻清闲都叫她如坐针毡,她或许也能成为像杜欣悦那样自由又浪漫的人。
这话设想得太完美了,田净植想,我再怎么样也无法完全成为她。
杜欣悦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树叶。她在郁郁葱葱的季节坠落,只是恰好跌落在了自己手心而已。
这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还有什么可奢求的,还能奢求什么。
Chapter11
听孟凡说,母亲去北京拜访一位相熟的教授,叔叔也跟着一起去了。每次课题都要利用人脉来疏通关系,这次也不例外。世界上有什么交往是完全纯粹的,不带任何私心与欲望的呢。事实是没有。
田净植来这里一个多月,也没交到什么像样的朋友。她是有魅力的,可惜只留恋于点头之交。照她的话来讲,把所有的关系都停留在一个浅显且美好的层面上,这样不好吗?的确很好,难度也很高。无法控制自己和无法控制他人终究是指同一件事,亲近是人类本能,和爱一样,是道谜题,从出生到死亡,从来不可解。
杜欣悦和她有种跨过距离之外的默契,田净植很轻易能透过表象看到她,孩子气的灵魂。她们在平常也并不怎么能一直相处,年纪是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瞧她们忙活的事情就能看出一二。同样的时间点,田净植在为她的项目绞尽脑汁,提到婚姻便语气恶劣,杜欣悦却在忙乎大一期末的补考,思绪还停留在初高中青春期搞不明白情况的恋爱。注定是两类人物。
闲下来的时光,杜欣悦去图书馆,在小镇转一圈,在奶茶店坐坐,偶尔也跟着镇上一年一见的朋友去酒吧喝两杯。田净植则是想法设法在燥郁的夏天找点乐趣,试图在荒园里种出一朵花来,她在工作中倾尽全力,休息时沿着公路骑自行车,去跑步,去喝酒,独立又崇尚安静。
杜欣悦了解一点点她的生活,从小曾口中。
如果导师不找,田净植很爱在奶茶店坐一下午。要知道她不是很漂亮的,一眼看过去就叫人记忆犹新的美人。可那种吸引力潜移默化,比一见钟情效果更明显,
小曾神神秘秘地告诉她,田净植很多人搭讪,给她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杜欣悦没出生,她知道,那些纸条最终都悉数交代给垃圾桶。
偶尔看到那些洁白的,如今已经沾上尘埃的爱恋,在黑色垃圾袋里冒出头来,杜欣悦总是又开心,又担忧。
或许,我的爱也是这样。对她来说是飞蛾扑火。
她不过是自以为身上带着萤火虫的微光。
没了人烟,小别墅更显得空空荡荡,她的家整个装潢是很干净明亮的,桌上的餐布每日一换,亮堂到一尘不染。这样的房子适合人多,显得有格调,有品位,人一少,就孤单得寂寞。杜欣悦还是更偏爱浓艳的色彩,翡翠绿,大红色,柠檬黄,诸如此类,让她停留在热闹的空间。
每年夏天家里没人,她都自觉出去浪,去找小曾,撸串喝酒,或者去蹦迪,随便怎样都好。现在不行了,田净植是不肯出门的,她们蜗居在此处,这漂浮在夏天的岛屿上,总要离开。但谁都忽略事实,谁也不提,心照不宣的留在原地,留在这一刻。
书房有架简单钢琴,贴着墙壁,用的话就直接拉下来。是为了贴合叔叔的喜好,他在音乐上既有天赋也有狂热的追求,暑假来临,田净植继他之后成了第二个伯乐。平时杜欣悦总嘲笑她说田净植你就是心里没点数。其实还是有的,纪晚他们不喜欢她,为了不多生是非,田净植也很少展现自己的天分,就像她从不带那只三万块的卡地亚Ballon bleu一样,宁愿让有价值的东西在行李箱里蒙尘。楼下那台steinway她一次都没有摸过。
她母亲在书房给田净植指导,板正她那点在联系人脉时歪门邪道的想法,杜欣悦就在书架那边看田净植笑嘻嘻地认错,酒窝又漾在脸颊边,说我就那么一说嘛。
和长辈撒娇时总十足的乖巧。
讨人喜欢是真的,那点突如其来的坏点子也是真的。
等没什么问题了,她妈妈就自觉把书房让给她们。杜欣悦常常感觉以她妈妈的睿智和敏锐说不定已经发觉了什么,但她从来不说,也不管。
母亲是个十足十体贴的家长,从来就是,慈爱到近乎于无情,看着女儿走一条未知的道路,从来不阻止。直到杜欣悦走着走着,发现早已走到了尽头。她从来不懂什么幡然醒悟,她妈妈也不信这些,只乐意给她自由,无论做什么她都很支持。
也许这就是她不常在书房呆着的理由。
每当她们二人独处,田净植那点天赋就藏不住了。年长的姐姐在她身上挥霍名为亲切和爱的情绪,指尖在黑白键上跳跃,她弹肖邦的《雨滴》,其实在前缀有一大段名字,比如什么降D调第15号,雨滴前奏曲,如果转成外国文字,老长一串。田净植只管它叫《雨滴》,她说,扯那么老长干嘛,很烦人。
反正也是要弹,用音符来说话。
通俗一些,她就弹《水边的阿狄丽娜》。杜欣悦搬把矮凳,胳膊肘拄着拄着边缘,静静地听。田净植在她的视线中心,弹钢琴的架势一等一的好看,不论说那琴有多简陋,椅子有多朴素,她就是有那样的魅力,她坐在哪里,哪里就变得顶好看了。就连夏天毒辣的太阳,从没掩好的窗帘投射进来,洒下一道很长的光都是漂亮又明媚的金色。
可她不懂,不懂自己如何宝贵。
她故意弹错一个键,问杜欣悦听出来没有,意料之中看到她摇头。又经常漫不经心弹到一半,又不肯继续了。她说,太阳好毒哦,你去把窗帘拉好。
她根本不明白。
也许是因为她本身就象征着夏天,本就带着光。
客厅,无人的现在,田净植没摸那钢琴,对她来说,名贵的钢琴她摸过太多了,她那样的家境,世界上什么好的东西,她都有机会先得到。所以也就不在乎了。对她而言,有时候好钢琴弹出的乐曲还不如在伦敦马路上很久没调音的雅马哈动听。
太完美本身就是一种遗憾。
田净植这么说。
她不去碰,反而研究起了旁边那台唱片机,杜欣悦给她解释,“那是叔叔从德国带回来的。”
很远,运费都很昂贵,平时也不怎么用,落灰是常有的事,但是很值得。
田净植点点头,纤细的指尖描着边缘摸了一把。
“叔叔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这话基于旁观着的角度很有道理。的确,杜欣悦也不得不承认,他很有人格魅力,又不像自己父亲那样在学术研究上死板到接近于木讷。最近,又开始追求年轻人的玩意,听起台湾式浪漫的音乐。
那天的最后,田净植放了落日飞车的一张碟片。他们在这两年火了,一张黑胶要炒到三四百块钱。
唱片飞快的转起来,运行的真快,她们盯着那一圈圈旋转的纹理,研究不透这音乐、这情绪是从何而来。怎么凭借人类的智慧,能钻研出这些极具巧思却又会被放弃的娱乐生活。没人明白。
音乐声里,田净植问她,“要不要跳舞。”
杜欣悦很抗拒,“我不会。”
不作效,田净植已经拉住了她的手,那瞬间她坚硬的心志软得不成样子。用土崩瓦解来形容,都太慢了,碎成尘埃,一切物质都陨灭的程度。
没骨气。她暗骂自己。
她们跳华尔兹没分什么男女,稀里糊涂跳成一团,要让专业人士来看,简直要笑掉大牙。尤其是杜欣悦,明明有田净植带着,她还是笨手笨脚,老是踩到人。田净植哼得皱眉,她就小心翼翼地移开脚尖。
“没事的,别害怕踩到别人,要学会一件事情,就要有伤害别人的决心。”
田净植又笑,语气接近于俏皮,然后杜欣悦很不客气地轻踩了她很多下。
时光啊,这就是时光。在旋转的黑胶唱片里陡然消逝。
跳得倦累了,她们在轻慢的音乐声里搂在一起,什么跳舞的精神也没有了,什么舞蹈的类别也忘记了。只顾着拥抱。田净植的头发很黑,黑得像乌鸦的羽毛,又细得多,挠在杜欣悦脸上,碎碎的痒意,如她心底的蠢蠢欲动。
等放到《I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的时候,她下定决心,踮起脚尖,吻了田净植。
田净植似乎皱眉了。
可她怎么知道,她正闭着眼,沉浸在一种介于紧张与欢欣的情绪中自顾自煎熬,心跳得好快,怦怦的,她都听到胸腔里剧烈的声响,呼吸都变得很艰难。尤其当她幻想田净植皱眉的时候,泪腺也在填麻烦,让她这一腔孤勇变得委屈又小心翼翼。
轻轻的一下,浅尝即止,田净植抬手,想要以一种温柔的方式推开她,连同她的妄想一切。
杜欣悦没让她得逞,她的双臂紧紧搂住她削瘦的肩胛,力度大得好像在漂浮的海里抓住飘萍。她紧闭着双眼,只顾去亲吻,这个瞬间,无人的世界里,她只想和田净植接吻。只想做这件事。
她要给田净植最热烈的吻,一个叫她再也忘不掉今年夏天,忘不掉她的吻。
她要让田净植永远怀念现在。
多么深的恶意,她想。
但是我似乎正在爱她。我感受到了。
至少在此刻,就算是飞蛾扑火,我也正在爱她。
——tbc——
The Moon And Mars(12)
我的破轮子已经恭候多时
Chapter 12
发生了那个吻,名为友情的堡垒加速崩塌,杜欣悦自然没有自欺欺人,告诉自己田净植也喜欢她,那些叫她迷茫,给她勇气的故事并非出自自己的臆想。她很清醒,不管是那个吻,还是在那之后的每天,完美造就病态,理智成就疯子,田净植在躲她,这才是表明心迹的后遗症,撕碎童话书的残酷现实。
飞蛾扑火的勇气能持续多久,答案是未知。那股力量叫她忐忑不安,持续作用到咬第一口桃子时,咀嚼果肉都食如嚼蜡,杜欣悦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从来如此,除非对方明明白白和她说讨厌,讲拒绝,...
我的破轮子已经恭候多时
Chapter 12
发生了那个吻,名为友情的堡垒加速崩塌,杜欣悦自然没有自欺欺人,告诉自己田净植也喜欢她,那些叫她迷茫,给她勇气的故事并非出自自己的臆想。她很清醒,不管是那个吻,还是在那之后的每天,完美造就病态,理智成就疯子,田净植在躲她,这才是表明心迹的后遗症,撕碎童话书的残酷现实。
飞蛾扑火的勇气能持续多久,答案是未知。那股力量叫她忐忑不安,持续作用到咬第一口桃子时,咀嚼果肉都食如嚼蜡,杜欣悦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从来如此,除非对方明明白白和她说讨厌,讲拒绝,她才承认自己有多没有眼力见。当然,她每次都反思自己,对天发誓,下一次绝对不那么贱性,不叫人再瞧不起。事实证明,没用,她还是会再重蹈覆辙,在渴望爱,渴望被爱这条道路上,一次又一次摔倒,直到再也爬不起来。
杜欣悦几次想和田净植说话,都被对方躲了过去。
态度也不能说不好,毕竟田净植在拓展人际关系上无师自通,她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还有那张轮廓柔美,笑起来带着印第安酒窝的脸,见第一面时很少会有人不喜欢她。
她只是会逃避。如果杜欣悦向她请教题目,她很乐意给她答疑解惑,甚至比她这即将补考的人对那堆代码更有耐心,翻参考书翻得利索。但是一旦她察觉到杜欣悦有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意向,那张如月亮般柔和明亮的脸便会陡然冷却,仿佛蒙上一层冬日的冰雪,叫人望而却步。
田净植合上那本厚厚的,贴满便签的教材,“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有问题给我发微信吧。”
杜欣悦只好眼巴巴望着她的眼,绕在嘴边千八百回的话又吞咽回肚子,她说好。可她们都心知肚明,田净植不喜欢用微信。她还是更愿意和真人面对面交流,相比之下,她讨厌文字的冷冰冰。
这还只是她们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角,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一连串的倒下,寓意着她把一切都搞砸了。是那个初见时会面带微笑说她没礼貌的田净植,不是抱着她睡觉弹钢琴故意错键逗她的田净植。如果是后者,她怎么忍心,让一切归零。
杜欣悦不死心,她挑固定的时点去书房堵人,田净植抱着电脑,背打得笔直,以一种淑女的姿态坐在那里,和母亲探讨问题,她有本事让话题永远不中断,杜欣悦头一次彻底成了被排斥在外的旁观者。早上在洗手间遇见,即使打着哈气,睡眼朦胧,田净植也有理智提醒自己,对她报有一分克制的礼貌。
的确,一切都叫她给弄到玩完了。
电子屏幕上,大写的Game over,贪吃蛇咬到尾巴。
可无论如何逃避不了这个结果,田净植的到来是在荒草园里点了一束小火苗。花园开不来美丽的花朵,她只会燃烧,把世界都摧毁,火焰窜到天上星星那样的疯狂。
她得说出口,把自己的心意说给她听。她无法预料到开始,也无法阻止结束。所以,我为什么不把我的想法说出来。
夏天,没什么特殊寓意的季节,一年来临一次,炎热,干燥,阵雨总在夜晚降临,人们防御外边的空气像抵御侵犯边疆的敌人,宁愿吹空调的人造风,至少凉爽。趁着温度渐渐温和的日落在外头散步,眼底尽头的天空泛着紫色,有时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月亮,和正在被西山吞没的太阳遥遥相望。路过小卖部,嗅到的都是那种清爽的香气,却很难形容的味道。杜欣悦曾经在这个季节在奶茶店打工,夏天为此增色不少,混进了桃子、柠檬的水果香,冰凉凉的冰块隔着玻璃或塑料在她手心化开。
叫人骂着可恶又希望它慢些离开的夏天。
在她做出那个举动之后,又变得十足无聊,又让她忐忑的季节。
没了玩伴,她也不是能把尊严完全碾在地上磨的人,特意找了小曾在的时间段去奶茶店蹭四季奶青。下午两三点钟,太阳正毒,人们都窝在家里,懒得出门,神经病才宁愿顶着三十八九度的高温在沥青路上游荡。显然,杜欣悦就是这样的神经病。她进门,正和两个穿着黄色防风服的快递小哥打了个照面,前台小曾束着高马尾,身上围着件卡通围裙,个子高高的,依旧打扮的不伦不类。
玻璃门上挂着风铃,风一吹过,就叮叮咚咚响。
没什么客人,做完了奶茶,小曾把围裙一脱,露出里头oversize的黑色短袖,松松垮垮地掖进卡其色运动裤里,配着那张脸,特别帅气。她男女通吃,原来一起打工那会儿,除了男生,老有女生来看她。不像自己,往那一站,婊气四溢,吸引的大多是不怎么正经的男生。
她们坐在小角落,杜欣悦咬着吸管,话说得很含糊,总结陈词说,“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我该怎么办啊。”
说得谁她俩心里都有数。小曾这人大智若愚,又比她大几岁,很多事情考虑得比她成熟。
其实为什么要找她,杜欣悦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去年,小曾和来别墅的一个学姐也有点莫名其妙的暧昧,可惜她不是爱八卦朋友感情的人,到底在没在一起,也弄不明白。
那学姐现在杜欣悦都有印象,个子比自己高点,很瘦,站着就是一把骨架子,穿衣服都穿得很简单,总是黑T和白T换着,头发在阳光下带着点棕,却不像染过,发质很好,正披在肩上。脸又小又白,说话也是面无表情,带着个鸭舌帽,走路都带着风。不过面冷心热一个人,杜欣悦不像讨厌别的学生那样讨厌她,有时她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学姐也坐在旁边一起看,偶尔还会笑两下,虽然也不怎么说话。
就这么个人,小曾喜欢她,真是叫人觉得蛮稀奇。
转念一想,也许小曾看她也是这样,怎么杜欣悦会喜欢上田净植那种一看就抓不住的女人呢,还大了很多岁,也够让人匪夷所思的。
小曾托着腮,没提自己的事,她只是说,“欣悦,你要知道,要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犯错误是很困难的,就好比动物明知道那是陷阱还偏要跳下去,搞不好是要命的。”
杜欣悦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
“我没想要她的命。”
“有个成语叫无心之失。”小曾揉了揉她的头,像在爱怜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以后就懂了,但凡是恋爱总要付出代价的,也许田净植也在衡量,她不犯这个错误的遗憾和犯下错误的代价哪个对她的影响更大。”
这只会是一个小插曲。十九岁的杜欣悦乐观的这样认为,殊不知人生中所有重大的转折都由这样的插曲构成,追溯到爱的根源,所有的故事都始于一个平常的夏日黄昏,她骑着自行车从镇上往家走,偶经的公交车站后边有个巨大的明星站牌,旁边站着一个穿白裙子的漂亮女人。那女人笑着问她,“妹妹,你知道明悦别墅区坐什么车到么?”好似一个迷幻又不真实的梦。
十九岁的她还尚且年轻,不懂什么叫爱,也不明白小曾口中的爱的代价。
她踏着夏天的黄昏回到别墅,上楼梯的角落正遇到田净植下来,半明半暗,田净植的表情看不太真切。杜欣悦紧紧捏着楼梯扶手,像找一个能给她承载惶然的容器,她没让道,于是田净植问她,“你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吗?”
我要问什么你不都知道。
你总是这样,把发生的所有事都当做你绘制的那些市场曲线来模拟。
杜欣悦气鼓鼓的想。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周六的时候,孟凡问我,周五我有没有时间,带他去小镇转转。”杜欣悦顿了一下,紧紧地盯住田净植的眼睛,“你说,我应该去吗?”
肉眼可见的,田净植皱了皱眉,下颚线崩得有些紧,但那只是一刹那,很快那根弦又松了下来,她说,“我...”刚说一个字,杜欣悦突然没耐心听了,她把那条被她堵得死死的道路完整让了出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的话同样说得冷冰冰。
但总归是不成熟的,听着仿佛置气。
杜欣悦从她身边擦过去,大步往自己卧室走,她不知道田净植是否回头看她,她只明白无论如何,她已再回不了头了。
当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了七八岁,那会儿她就已经是个胆小鬼,怕鬼怕得厉害,不敢一个人睡。她母亲哄她,坐在床边给她掖被角,念童话故事,书名叫《狐狸的窗户》。
小狐狸想妈妈时候,就用桔梗花把手指染蓝,组成一个蓝色的小窗户。它看见过去和妈妈在一起的快乐的时光。
那“我”呢?
可以看得见一个从前特别喜欢而现在绝不能见到的姑娘。
能看见童年的院子,和一双在雨里的靴子,还能听见“我”和死去妹妹的笑声,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心里充满了深深的忧伤。
而过去的依旧已经过去,纵然无限依恋,却无法回到从前,只能站在记忆的门口,茫然地张望。所以纵然“我”要永远、永远珍惜这手指头,而“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洗了。
回忆的窗户被“我”关上了。
梦的结尾,她妈妈将书合上,问她,“欣悦,你听懂了吗?”
她猛然从梦境跌落,坠回现实。空调呼呼吹着冷风,毛巾被堪堪遮住她的大腿,杜欣悦揉揉眼睛,觉得有点冷,翻个身,隔着朦胧的黑暗望向玻璃窗的方向。她听到雨滴从高空坠落,淅淅沥沥敲打窗沿的声音。
她陷入沉睡时,南方的雨季降临在北方。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