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美如恐惧》已完结
现实背景,2w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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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众所周知,追求美是人类的本能。
这是一个简单的三段论:追求美是人类的本能,张旸觉得音乐很美,所以张旸背着把吉他想组个乐队。
同理可证:追求美是人类的本能,张旸觉得小智的贝斯又美又酷又精致,所以张旸要和小智组乐队。
但其实,张旸觉得小智这个人也很美,像一个雕琢研磨又直觉至简的和弦,美得理所应当。
可是张旸张开嘴,沉默半秒后,说:我们的手癖很像。
2.
周震南问李奕谆,为什么用《梦一场》来形容你们的关系。...
现实背景,2w字+
*
1.
众所周知,追求美是人类的本能。
这是一个简单的三段论:追求美是人类的本能,张旸觉得音乐很美,所以张旸背着把吉他想组个乐队。
同理可证:追求美是人类的本能,张旸觉得小智的贝斯又美又酷又精致,所以张旸要和小智组乐队。
但其实,张旸觉得小智这个人也很美,像一个雕琢研磨又直觉至简的和弦,美得理所应当。
可是张旸张开嘴,沉默半秒后,说:我们的手癖很像。
2.
周震南问李奕谆,为什么用《梦一场》来形容你们的关系。
梦一场。
旁边坐着的三十个小伙伴啊啊哦哦地起哄架秧子,五位老师的脸上也露出饱含深意的笑容。李奕谆能感觉到站在他身边的张旸,正动作很大地晃晃悠悠,用手遮住笑得过于开心的嘴角,整个人,都不用看,冒的全是幸福的泡泡。
李奕谆解释说,我想了很多种可能,然后我没想到是我俩。
他的语气太过沉静,把一句可以让人遐想联翩的话,讲得客观而干枯。李奕谆能感觉到张旸闻言立刻不晃悠了,蔫了。
回到座位之后,张旸还抿着嘴,不说话。
李奕谆知道张旸又伤心了,可是他不想劝。
成年人,一个成年人,有很多边界。
为了防止跟别人产生矛盾冲突,成年人一般选择留出一段距离、远远地戍守边界,于是产生了很多心照不宣的委婉拒绝。一个眼神、一句话,把拒绝的意思送到,又不至于进犯他人领地。这是成年人的冷静与效率。
当然,李奕谆知道张旸不是一般人。
李奕谆看着张旸的眼睛,好黑好深的瞳孔,好像什么怕人而有灵气的小动物。
可是李奕谆毫无愧色地、极为坚决地拒绝了他,不光拒绝,还拒绝得非常强硬:“我觉得喜欢需要原因,拒绝不需要原因。”
他几乎站在他的边界线,拿着大喇叭,冲对面喊:“放弃吧,我们不合适。”
可是张旸,他拿着大喇叭,站到他对面,鼻尖对着鼻尖。张旸的右脚踩在边界线上,坦然地入侵了李奕谆的领地,战场硝烟未散,烈日炙烤,可是张旸的眼睛好亮,仿佛那里面藏着太阳的碎片。一滴汗顺着张旸的鼻梁往下滑,在鼻尖摇摇欲坠,然后被蹭到了近在迟尺的李奕谆的鼻尖上,又冰凉,又滚烫。
张旸拿着大喇叭,喊道:“如果一次选人不够,那就选两次。”
他没有给李奕谆留任何退路。
他吃准了小智做不了连拒两次、任他流局的恶人,抑或他什么都没想,他只是想和小智一组,然后就这么做了。特别单纯特别幼稚的一记直拳。
可是李奕谆明白,他想要的搭档不是张旸这样的。
他喜欢小男孩,阳光的、活泼的、乖巧的、臭屁的、可爱的、单纯的、幸福的、快乐的。
而不是奇怪的、多动的、矛盾的、话多的、梗烂的、神经质的、复杂的、多变的、自我的、情绪化的。
李奕谆很想问张旸,好吧,我们组成一组了,可是然后呢?
成年人有边界,是因为成年人会做预期。成年人走一步想三步,不冒没必要的险,不做明知不会善终的事。
所以李奕谆故意地、甚至是刻薄地,表现自己对于张旸选人时强硬行为的“抗议”: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张旸的热情太过明显,李奕谆的冷淡不加掩饰。
李奕谆有时觉得这像是一次拔河比赛,甚至一场拉锯战,张旸在用他的热情拒绝他的拒绝。但是李奕谆其实也拿不准。
他活了小三十年,自认透彻懂事,能游刃有余地被他人喜欢。可他总看不懂张旸,热情背后到底是什么?是谋略,是天真,还是自我?
又或者,热情的背后,还是热情。
3.
刘炀举着电脑,给张旸听作曲的demo的时候,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
刚才,他、小智和哈拉木吉讨论这首曲子的乐器编写时,出现了不算大的分歧。小智只听了一遍作曲demo,就特别激动地说他心里有谱了,于是贝斯编写很快就做出来了,但是刘炀怎么也get不到他的意思,吉他迟迟跟不进去。
小智当时坚持了一下,但看刘炀实在不懂,就放弃了,说,那你想怎么编,我可以配合你。
旁边哈拉木吉撇了撇嘴,说,刘炀不懂,难道别人就都不懂了?你找个懂的,编出来个大概,他肯定就能明白了。
刘炀点头。他看小智最开始那个激动的样子,肯定是想到了特别妙的编曲,他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构思。
小智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可以找张旸。
但是在他俩去小智宿舍的半途中,小智被选管拉走了,说要补录一个什么采访,于是刘炀只能自己去找张旸。
敲门进屋,刘炀看到张旸正在两张上下铺中间的窄小空隙间做着蹲起。
张旸长长呼出一口气,站直,抬手示意刘炀进来说话。
“我和小智在做一个曲子的编曲,但我怎么也不懂他的意思,他说可以来找你。”刘炀指了指手里的笔记本电脑。
张旸把有点汗湿的额发往后撸,点点头:“嗯,没问题。”
刘炀刚把电脑翻开二十度,一听如此胸有成竹的语气,又把电脑合上了。然后他才想起他之前确实把demo发群里了,也许小智已经给张旸听过了?
张旸问:“能给我放一下作曲的demo吗?”
“啊?哦,好的……”刘炀有些疑惑地又把屏幕推上去。
张旸连着听了三遍demo,然后抱着吉他,跟刘炀说他得想想。刘炀说ok没问题,他这边也可以先写着。
但刘炀这边刚写完一个小节的吉他,就听张旸问他:“小智是怎么形容的他的构思?”
“他当时听了一遍就说有想法了,他说……”
张旸却打断了他:“我懂了,是不是这样……”他手上刷了个和弦,“就是这种,嗯嗯嗯、嗯。”
刘炀模模糊糊觉得好像还不错。
“小智应该录了贝斯的轨吧?”张旸问。
“啊,对。”
刘炀点击播放,张旸刚听了三小节,然后说:“可以了。一会儿我弹完两小节,然后贝斯就可以进来。”
合奏非常顺利,刘炀很激动:“原来是这样!难怪小智那么激动,这底子确实好。”
张旸笑了:“是啊,小智的编曲就是很棒。”
“你刚才让我给你放demo,我还以为你之前没听过哈哈哈。”
张旸一愣:“啊,我 确实之前 没听过。”他的断字有些突兀。
刘炀跟他大眼瞪小眼:“那你都没交流就知道小智是怎么想的?”
张旸把吉他立在一边,低头玩手指。“你说小智是听了一遍就写出贝斯的嘛,所以我也是按我第一遍听到之后想的来编写的,所以应该是一样的。”
刘炀眨了眨眼睛,觉得这逻辑断的地方有点多,但还没等他说话,小智推门进来了。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还没等小智出声,原本低着头的张旸立刻抬起头:“小智!”他的眼睛太明亮了,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小智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低头问刘炀:“怎么样?顺利吗?”
刘炀说:“顺利,刚才都合了音轨了。”
“嗯,”小智又点点头,波澜不惊,“来合一遍让我听听。”
4.
张旸一点也不意外,小智会选杨润泽进队。因为杨润泽从各种方面都很符合小智喜欢的,可爱的弟弟。
因为确实很可爱,他都没法对杨润泽生气。
杨润泽经常趴在张旸的腿边,看他弹吉他,越看越眼馋,渴望的眼神越过眼镜片依然炙热。
张旸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赤诚而直白的被需要感,他突然明白小智喜欢可爱弟弟的原因。
“想学?我教你。”张旸说。
杨润泽爱学、学得认真,他们经常坐在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天台的门前。门是锁着的,打不开。但是门前的台阶很适合坐人,他们把吉他放在腿上,背靠铁门,一弹能弹半天。
小智会来催他们吃饭。
杨润泽高兴地扑到小智身上,他肩上还挂着的琴把小智戳得挺疼。
“张旸说我今天进步特别大!”
小智这才抬眼看向张旸。张旸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又静静地点了点头。
小智拍了拍杨润泽的后背:“今天有鸡腿,快去拿盒饭。”
杨润泽嗷了一声,挂着吉他就要跑,跑前回头问询似的看了看张旸。
张旸一看杨润泽那种写着“好想要”的眼神就受不了,便也笑着催他:“快去吧。”
等杨润泽跑远,小智咳了咳,走到张旸身边,蹲着帮他收拾地上的乐谱和书。
“是不是很可爱?”
张旸动作一停,然后回答:“是。”
小智把谱子拢成一叠,又竖起来戳齐。
张旸开口:“是不是很不可爱,我。”
小智想说,你这不是疑问句的语气啊,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回答。可他顿了顿,还是回答道:“你跟他不一样。”
张旸点点头。
小智看他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帮他拿上电脑,起身往走大厅走,走了几步,才发现张旸没跟上。
“怎么了?”小智回头问他。
张旸一手怀抱着乐谱,另一只手拎着吉他书,像拎着一把刀。
“有时候我很想明天就被大卡车撞死,像很多摇滚乐手一样,死得轰轰烈烈,死得莫名其妙。”
小智皱着眉头,往回走了几步。“你说什么呢。”
张旸仰起头看他,锐利的眼神从额发后扎出来:“这样我的所有缺点,就会变成我作为一个玩音乐的人所具有的优点,甚至变成一个雕像。”
小智张开嘴,却并不想说话。
张旸仿佛早有预料地扯了扯嘴角,他说:
“你会喜欢这样的雕像,但你不会喜欢我。”
5.
如果张旸说,嗨嗨,你好,我叫柚子,来自一个叫水果星球 的星球,所以,嗨,我是外星人啊!
如果张旸这么说,那李奕谆也不会有丝毫的怀疑。因为李奕谆真的觉得张旸跟自己可能不是来自同一个星球的生物。
张旸,话超多,梗超烂,可是就要说、就要说,不停地说。
有一次李奕谆实在是受不了,真的是满心虔诚的疑问,问了一句:“为什么你有这么多话可说?”张旸停下话头,眨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又亮又大的漆黑瞳孔仿佛一个黑洞,好像哪怕世界上所有的雀跃都掉进去,也听不到任何回响。
可是李奕谆又不得不承认,张旸真的很会讲话。
录完二公,工作人员把选手们聚在一起。大家都坐在地上,一起看一公的节目正片。于是李奕谆隔着屏幕,重新领略了一遍被人称作“第一智吹”的张旸发言。
“在大家主动追求刺激和癫狂的时候,他有自己的选择。”
“他对我的存在也毫不吃惊,所以这是我特别特别喜欢他的原因。”
“如果一个跟小智搭档的人,没有拿第一,那个人应该反省自己。”
“我觉得我能跟他组队,是我的荣幸和运气。”
身边大家的起哄声一波又接着一波,一浪更比一浪高,杨润泽从李奕谆身后抱住他,说“张旸真的好喜欢你啊”。张旸则在一边碎碎念什么原来我有夸这么多吗我怎么都没感觉到啊但我说的确实都是真的啊难道不是吗?
李奕谆只是笑,然后觉得现在的自己,也仍是屏幕上那个面无表情的自己。
想来很是有趣,当时李奕谆坐在张旸旁边,看着摄影机的红点,听着张旸说着那些夸奖他的话,李奕谆的第一反应根本不是感动或者高兴,而是尴尬,除了面无表情不知道还能作何反应的尴尬。
为什么会尴尬?
李奕谆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分析来分析去,觉得大概有三点原因。
第一是李奕谆觉得自己不配,自己没有张旸说得这么好,所以很尴尬。
第二是因为张旸说得太完满了,多一分就显得夸张,少一分又显得差点儿东西,而张旸却可以像他平时任何一次碎碎念一样,做出话术和情感上都很完满的表达。可是李奕谆没有这么会说话,他讲不出对等的话,所以很尴尬。
第三是因为张旸的情感太完满了,那是一种介于稚嫩和世故之间的真诚。说稚嫩,甚至好像幼儿园小孩,眨着眼睛抱着李奕谆胳膊不松手,小胖脸蛋蹭来蹭去,说不清话还要一遍一遍说“小智老师我最喜欢你了”一般的稚嫩。说世故,张旸会用譬如“癫狂”这样的大词,但这样的词反倒是用来反衬李奕谆,真正落在李奕谆头上的词却是那么轻巧,可又因为他的反衬、他的庄严,而更显出与轻所反差的重,这是何等雕琢而世故的表达。这真诚,真诚得复杂,放眼望去,全是纯度极高的情感,无论是哪种情感,都是李奕谆无以为报的情感,所以很尴尬。
但是话说回来,因为生活中其实真的少有张旸这种一开口就发言、就吟诗、就写小说的人,李奕谆实在拿不准张旸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的重量。
就比如说那天张旸说“有时候我很想明天就被大卡车撞死”这种让人心惊肉跳的话,李奕谆听罢担心得要死,陪他去吃饭、练琴、健身,连张旸在洗澡的时候,他都紧张地坐在床上听卫生间里的动静,生怕张旸采取什么过激行为。临睡觉了,李奕谆躺在床上,盯着张旸床上的被子,有一节白花花的大腿露在外面,好像随时都要出逃。
“杨润泽,”张旸的声音从李奕谆的斜上方传来,“你知道小智喜欢什么吗?”
杨润泽好像很喜欢回应张旸的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喜欢泡脚?”
张旸如数家珍道:“小智喜欢小狗、小猫、小猪、小鸡、小兔子、小金鱼、小鸭子、小狐狸、小企鹅、小狮子、小熊猫……”
杨润泽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他有不喜欢的吗?”
“当然有了……”张旸说。
李奕谆早就被张旸说的那一堆小动物烦得脑袋都木了,听到这句,他才迟迟感应到危险。他出声阻拦:“张旸……”
“小智不喜欢雕像。”张旸说。
杨润泽沉默了两秒,方才说:“这又是什么梗?”他探头看向李奕谆,“你知道吗?”
李奕谆知道吗?如果他说他知道,那杨润泽肯定要问他这是什么梗,如果他说他不知道,那杨润泽也要问张旸这是什么梗。
于是李奕谆说:“我喜欢雕像。”
张旸没有翻身,李奕谆看见他平躺着,一动不动。张旸只轻轻地说:“你不喜欢雕像。”
李奕谆喜欢雕像吗?
李奕谆觉得,李奕谆喜不喜欢雕像不重要,让张旸消停下来最重要。
所以李奕谆岔开话题,他说:“一公自我介绍的时候,我说,我是牛油果小智,他们下面可开心了。”
杨润泽果然没揪着之前的话题不放,马上说道:”哈哈哈哈哈对,我说香蕉人的时候,他们好开心,香蕉人真的有这么好笑吗?”
李奕谆赶紧说:“你到底是怎么就开始自认是‘香蕉人’的?谁也没说你是‘香蕉人’啊,明明说你是‘香蕉’……是吧,柚子?”李奕谆手心都出了汗,生怕张旸不接话。
好在张旸顿了几秒,说:“香蕉说他想当个人,所以变成了香蕉人。“
“……”杨润泽扯了扯被角,“睡吧,咱们睡吧。”
“没有人会被大卡车撞死,”张旸说,“睡吧。”
李奕谆觉得,这觉可太难睡了。
6.
第二天起床,张旸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不过小智的黑眼圈比他还大。
杨润泽凑近小智,扒着他的脸看:“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梦见被大卡车撞死了什么的?”
小智轻轻地推开他,在心里大叫,这一天就过不去了是吧!
张旸整个人都好像行走在梦里,吃早饭时,把馒头塞进嘴里,但半天都不嚼一下,只迷蒙着眼睛,呆呆地坐着。要不是小智拍了拍他的胳膊,提醒他别忘了嚼,小智合理怀疑张旸这口馒头能吃上半天。
张旸这个状态持续到了采访,人抱着吉他坐在那里,但魂不在此。小智一边笑着招呼前来采访的自媒体,一边用手打节拍,一边给杨润泽使眼色。于是杨润泽在一段freestyle后抛梗道:“张旸,诶!”
小智侧头看向张旸,手上跟着旋律打着变化的节拍,脸上挂着笑,可是他看向张旸,竟突然莫名其妙地想,张旸的肋骨应该会像他的鼻梁一样硬。
张旸托着下巴,耷拉着眼皮,随着伴奏,接道:“不要有事没事就随便cue我,不是对谁话都多。”
小智顿时笑不出来了,只得垂着眼睑,用手擦了擦鼻尖。
张旸却还在自顾自地唱:“镜头对着我,我也会发愁。”
自媒体试图圆过去,问道:“愁什么?”
张旸无所畏惧地往下接:“掏空了脑子也没什么可说。”
自媒体、小智和杨润泽闻言,三人放声大笑。这是合理的笑,也是必要的笑。只有张旸兀自安静地点了点头。
小智赶紧找了个说辞,停止了这个走向尴尬的即兴环节。张旸侧头看向他,嘴角微微上扬,但绝不是开心的弧度。
小智突然觉得心好累。他直视前方,没有回应张旸的视线,用力抿着嘴角,把左臂的袖子撸上去,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张旸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小智余光看到张旸变了个托腮的姿势,但他一点也不想管。
可是他又害怕张旸突然做什么,他飞快地瞥了眼张旸,想确认一下他现在的状态。
而张旸好像就是在等小智这飞快地一瞥,他稳稳地抓住了这个瞬间,和小智对上了眼神。那个眼神很安静,裂缝里写着示弱。于是小智知道,张旸不会做什么。
小智一边觉得庆幸,一边又觉得愤怒。
张旸这个人,一会儿说小智会喜欢雕像,但不会喜欢我;一会儿说小智不喜欢雕像;哪怕自己承认说喜欢雕像,他也要强硬地说你不喜欢雕像;完了,还要再补一句,没有人会被大卡车撞死。第二天,人如梦游,然后说,不是对谁话都多。
小智想,张旸叫什么柚子啊,他怎么能叫柚子呢?他应该叫龙卷风、暴风雨、山洪泥石流、彗星撞地球。
采访结束,小智拉着张旸就要走。杨润泽有些慌张地拦了一下,说去哪儿玩啊也带着我啊。张旸却摆了摆手,说,没事,我们就出去随便聊聊。
对,随便聊聊。
可是小智把张旸拉到没有人的角落里,看着乖乖地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的张旸,小智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不想再扯什么雕像不雕像的了。张旸不是雕像,他不是死的,而是活的。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死了,张旸也是活的,活得棱角分明,活得大喜大悲。
小智突然想到,张旸在二公做自我介绍时,说“在宿舍的二楼教杨润泽弹吉他是我这三个月最快乐的事”。
这也是对着他说“有时候我很想明天就被大卡车撞死”的张旸。
李奕谆在那一刻非常恍惚,他突然意识到,也许问题在于自己?张旸可以很快乐,只是他李奕谆面前的张旸通常不快乐而已。
“张旸,你快乐吗?”
张旸应该是没想到小智会这么问他,他猛地抬起头,又迟迟不说话。最后他说:“多数时候不快乐。”
小智点点头。
张旸却又说:“小智想要快乐。”
“我想要你快乐。”小智说。
张旸嗓子一哽。他几乎可以说是在做梦了。他的肋骨很硬,却在此刻变成甜丝丝的糖果。
“我也想要我快乐。”小智继续说。
张旸泄了一口气,他用力地眨眨眼,好像在积攒什么勇气。“你说你想要快乐,可是你明明认同我的歌,我能懂你的音乐,你也能懂我。”
小智看着他,像看着一朵快要下雨的乌云。他重复道:“我想要我快乐,我想要水果星球都快乐。”
张旸看着他,小智觉得张旸快哭了。
小智轻轻地说:“我想要快乐,不可以吗?”
张旸觉得这个世界好残忍。为什么鱼必须要生活在水里?难道上帝不知道吗,鱼怕水怕得要死。
他把自己叠成一个正方形,方得规矩,方得齐整,方得让人愉悦。他抿了抿嘴,回答说:“不,是我的错。”
小智觉得太累了,他真的太累了。光是把右手抬起来这个动作,已经耗费掉他近乎百分之八十的力量。手在张旸的肩膀上拍的那两下,已然透支了他全部的剩余力量。他太累了。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坐在楼梯间的。但是楼梯间是个好选择,他不能回训练室,因为那里有杨润泽,他也不能继续呆在那个角落,因为那里有张旸。
他整个人完全放空,直到腰部的疼痛终于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他才回过神。然后他意识到外面很吵,他用手撑地,慢慢地站起来,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个名字:张旸。
小智的脚步立刻加快,他推开楼梯间的门,随便抓住一个人,急急地问:“张旸,张旸怎么了?”
泰乐又着急又纳闷:“你怎么还在这儿呢?!你不知道吗?”
小智直冒冷汗:“知道什么?”
“张旸和导演吵架了,特别凶,我们都不敢过去。”
小智觉得脚下的地板都在晃。
7.
等小智匆匆赶到时,张旸已经走了。
小智双手合十给导演道歉:“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张旸昨天没睡好,然后这几天情绪波动比较大,一直反反复复的。实在对不起,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导演打断他,挥挥手:“没事,别担心。”
导演说张旸后来平静下来了,说了句对不起,扭头就走,说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小智找不到张旸,只得先回宿舍。杨润泽显然也听说了张旸吵架这事,在屋里急得直打转,看见小智就扑上去问:“张旸呢?张旸呢?张旸怎么样了?”
小智说:“别担心,问题不大。我刚去找导演了,她说没事,说张旸后来自己冷静下来了,给她道了歉,然后就说去一个人呆会儿。”
杨润泽长长呼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小智的神经陡放松下来,疲惫感瞬间把他吞没,他往床尾挪了两步,整个人脱力似的直接扑到床上。
杨润泽也扑到床上,跟小智肩并肩地,把脸埋在被子里。
“你别生张旸的气。”杨润泽的声音闷闷的。
小智差点儿一口气没倒上来,侧身问:“……他跟你说我生他的气?”
杨润泽笑了一声,把脸从被子里探出来:“这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小智沉吟一会儿,然后放弃了似的,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说他觉得自己做的都是错的。他之前总是对着镜头夸你,因为他不敢面对面、直接对着你夸你。可是后来他发现,你好像并不喜欢被他夸,所以后来他就努力不夸了。结果过几天导演问他,为什么不夸小智了,是因为吵架了吗?他跟我说,如果每一个选择都是错的,那是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就是错的。”杨润泽说。
小智哑然,把脸埋回被子里。
他见过很多痛苦的人:天生残疾,家道中落,爸妈出轨,飞来横祸,情人分道,好友决裂,堕入毒品,沉迷虚幻……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痛苦的人,痛苦仿佛是最简单的事情、是元初预设值。
可是张旸是不同的。李奕谆说不出张旸到底哪里不同,他不是张旸,说不出那么精准的表达。但总之张旸是不同的。
仿佛有一团雾气围绕着张旸,这雾气让他广阔,让他听得见飘渺的声音,所以他写下的乐句有灵气。可这雾气也让他朦胧,朦胧到不可靠近,远远地拒绝着光和热。
可是,天地良心,张旸还不够热烈吗?
宿舍门突然开了,有脚步声。小智分辨得出,那是张旸。
张旸抱着琴往自己床边走,语气平静:“哎跟你们说一个事儿……”
杨润泽侧头看向张旸:“你先说。”
张旸一边往上铺爬,一边轻描淡写地落下惊雷:“我可能被开了。”
小智和杨润泽都愣住了。
杨润泽先找回自己的声音,问:“怎么了?”
张旸飞快地说:“没事。”
小智的脑子还很懵,耳朵先于意识地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小智,你过来一下。”于是他下意识地动作起来,他爬下床,跟着导演往屋外走,余光瞥见张旸在把吉他收进包里。
你放下。那一刻李奕谆很想扭头,对着张旸的鼻尖大吼:你他妈给我放下!
但是他没有。
小智安安静静地跟着导演走出房间。
他眼前闪过无数在大学时学到的经典油画,伸出食指的亚当、水上浮现的阿弗洛狄忒、被人刺杀的红衣主教、诘问神明的苏格拉底和被抬下十字架的耶稣……
当时学习这些画作时,李奕谆只是从各种技巧上去学着欣赏,没有一次感觉到那种触及灵魂的战粟。
可现在,李奕淳突然明白了。
所有色彩,所有一笔叠一笔的执着,穿云破雾,都是想要留住什么、想要表达什么的呐喊。
——你不能走。
8.
小智爸爸对小智说过的最狠的一句话,是:我把你养大不是为了让你给别人装孙子的。
小智明白爸爸的愤怒与疼惜,所以当时,他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把这句话忘掉。
可事实上,他记得太清楚了。直到今天,爸爸说每一个字的声音,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仿佛在耳边不断回放。
是啊,家里有公司有钱,他手上有手艺,又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横竖都不该混到跟比他小的工作人员频频点头哈腰、陪笑许诺的地步。
他和杨润泽往宿舍走的时候,杨润泽说:“原来这就是成熟的成年人。”
小智下意识想点头,但最终没点,只说:“你别跟张旸说。”
杨润泽侧头看向小智,他不懂这俩人在搞什么:“难道他会以为你和导演摇骰子,你的点数大,所以他就不用走了?你不说,他只会想得更加夸张。”
小智揉了揉睛明穴。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他揉的地方是不是睛明穴。上学时眼保健操里有这节,按揉睛明穴。可是谁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是睛明穴,但反正得揉。一大帮子人各揉各的,谁也不能指点谁。仿佛大家的睛明穴都不长在同一个地方。
小智岔开话题,问:“跟张旸聊天,什么感受?”
杨润泽想了很久,都快走到宿舍门前了,方才开口。“像潜水。氧气有限,但是海底有很多没见过的生物,而且人在海里,好像被抱着一样。”
这个比喻让李奕谆想了很久,他诧异于杨润泽的比喻是如此温柔,而面对自己的张旸却是那么风风火火,热烈尖锐。
几天来,他左右斡旋调停,最终也不得不做出妥协,节目组担心张旸扰乱治安,严令张旸搬出宿舍。
节目组给张旸两天的时间收拾宿舍,但张旸第一天就弄好了,收拾出一个挺大的一个行李箱,放在宿舍里都能把人挤得没地方站,所以被张旸推到了门外的楼道里。
经过上次的事,杨润泽变得越发有眼力价儿。在张旸临要搬出去的前一天晚上,杨润泽早早跟俩人打好招呼,说去找王舜禾玩,晚上不回来睡了。
小智当时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张旸,结果跟张旸瞥向他的眼神撞个正着。
宿舍开着门,小智盯着门外的箱子,越看越不顺眼,问张旸,至于带这么多东西吗?
张旸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他把箱子推进宿舍,放倒在地上,拉开拉链,给小智看他都带了什么。
小智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人家的行李他其实不好说什么。但光看了一眼张旸带了多少衣服,他就忍不住了,说:“至于带这么多衣服吗?不知道的以为你要住半年呢!”
张旸坐在床边,看小智对他摊在面儿上的这些行李指指点点,仿佛他什么都不用带,他张旸完全可以揣着个手机、背着个吉他就走,反正很快就会回来。
小智说累了,给自己倒了口水,叉着腰喝完,又然后拉出来一个小小的箱子。“你用这个箱子就够了。”
张旸坐在床上,仰起头,又黑又深的瞳孔直直地在那里等待着,像等待着一个海市蜃楼,像等待着一个人。
小智低头看着黄色的小行李箱,垂着眼睑,说:“他们说我拥有很多东西,有钱、有技术、有能力、有韧性。但其实,我想要的东西却有更多。”他抬眼看向张旸,去找寻他散乱额发后藏着的眼睛,“我想要快乐,我想要每个人都快乐,我想要音乐,我想要好的音乐,我想要自由,我想要你们每个人都自由。”
小智舔了舔不算干燥的嘴唇,说:“我、我们,等你回来。”
那一刻,张旸觉得,他得救了。
他在这里,一个被茶田环绕的房子,无锡,中国,东亚。往东走,此刻他可以直下海底八万里,不带氧气瓶也可以。往西走,他可以翻越喜马拉雅山的背脊,在让人喘不过气的高海拔里变成一道岭壁。往北走,他可以把伏特加倒进冰封的贝加尔湖里,然后脸颊贴着冰面一饮而尽。往南走,他可以躺在任何一个在地图里都找不到的东南亚小岛上,充满希望地等待每一天的晨曦。
在这一刻,在地球仪上随便指一个地方,无论多么偏僻凶险,张旸都敢去。这份勇气太自信,也太盲目,可是张旸真的一点也不怕。
因为小智,在这里,东亚,中国,无锡,一个被茶田环绕的房子里,等待他回来。
第二天,张旸推着黄色的小行李箱往外走。杨润泽问他怎么换箱子了,张旸说因为我很快就会回来。
也是这天,小智在做直播的时候说:“下次要是还直播,三个人要一起唱歌。”
9.
时间可以是一条永远向前跑的线,时间可以是某种历法所规定的圆,但李奕谆第一次知道,时间可以是楼梯,爬完一截之后,就有一个转弯的平台,平台之后,又是一截楼梯,穷穷无尽。
于是他会一直期待这个转弯,像期待这个转弯一样,期待看到张旸。
张旸搬出去的第一天晚上,导演说,你们可以跟张旸打个视频,看看他情况怎么样。小智知道,人家的后半句话,其实是想说,拜托你们安抚一下他。
小智公事公办地答应下来,心里却恨不得下一秒就拽着杨润泽跟他一起视频。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过于积极了,但又觉得哎担心一下队友嘛很正常!
张旸的酒店非常一般,虽然张旸刻意把镜头对着白墙,可是他动作的时候,镜头还是不小心切到了床头,小智看了一眼就知道肯定是快捷酒店。
但是张旸说:“这里挺好的,安静。窗外有条大马路,有好多车,像一条河,我很久没有见到河了。”
小智看着ipad屏幕上的张旸,觉得有点恍惚,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ipad被杨润泽抢走,他喜欢跟张旸说些有的没的。
等挂了视频,小智才想起来,他刚才应该说,没有你说烂梗的宿舍,竟然比你说的时候还冷。
好在睡过一觉就能爬完一截楼梯,明天早上他就又可以见到张旸了。
张旸出现在练习室的时候,杨润泽不在,小智正低头弹贝斯,他有个音没弹好,便皱着眉头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一抬头,看到了张旸。
张旸背着吉他,干巴巴地说:“嗨嗨,睡得好吗?”
小智的肩膀不自觉地塌下去一点,他说:“没有你说烂梗的宿舍,竟然比你说的时候还冷。”
张旸眨眨眼,左右晃了晃:“那可不好办了,因为烤牛油果很好吃。”
小智反应了整整三秒,却仍不觉得这个梗好笑,但他还是笑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于是张旸也笑了,笑得额发乱颤。
那天晚上,张旸跟他俩视频的时候提了一嘴,刚才听了一首歌,很好听,是Leonard Cohen的Suzanne。
挂了直播,小智戴着耳机找到这首歌,歌里唱道,那么所有人都是水手,只有海能让他们自由。
第二天,小智和杨润泽去了腾讯的直播,张旸没去。小智在采访时说:“我们还有个成员叫柚子。”
晚上回去,张旸在视频时说,刚才看了直播,你们两个都特别帅,现场很稳。
小智说,没有,其实我们表演的时候,一半人在贴着耳朵聊天,另一半人被我们吵得聊不下去,只好掏出手机录像,反正总之没什么人认真听。
张旸摇摇头,说,我在认真听。
于是小智接下来的一大车安慰他的话,就都说不出了。他顿了顿,只说:快点回来。
八月三日,录制选人的时候,张旸和杨润泽把王舜禾牵到水果星球的座位上。小智作为队长,需要发言,他拿着话筒说:“这个选择其实是给队友的选择,因为其实这可能不是我的首选。但是对于我来说,目前很多东西其实不重要了。我觉得,大家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对。然后一个乐团,总会有很多需要去调整的。然后接下来就看作品吧,玩吧,开心就好。”
放下话筒,四个人坐下后,小智借着侧头看向导师的机会,光明正大地观察张旸。张旸垂着头,眼睛盯着桌面,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小智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泪沟这么重,却长着微笑唇,好像天生注定就是要在生命里写满大悲大喜,就是注定要笑要流泪,要用丰沛的情感去填满生活中琐碎的褶皱。
晚上临走的时候,张旸拽着小智到屋外,说要告别。小智一边说你这么事儿这么多,一边跟着他往外走,盯着他脑袋后的小揪揪一动一动。
“小智,你要对王舜禾好一点。”张旸握着他的手交代完,倒退着往后走了两步,然后转身挥挥手,示意不用送了。
于是小智连说个再见都要靠喊的。
他看着张旸一步步走远。他不知道张旸要怎么去酒店,从哪个门走?坐什么车去?现在进出酒店是不是还需要时时量体温、在表格上填写各种信息?会被知道张旸的人看到吗?会有人跟到酒店吗?酒店的工作人员戴口罩吗,多长时间换一个口罩?
小智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晚上到了酒店,张旸在视频里告诉小智,他在路上定了本弗洛伊德的书。
小智啊了一声,问:“平克·弗洛伊德?”
张旸在屏幕那边噎了一下,半晌才竖起一个大拇指,说:“这个梗玩得好。”
小智一脸懵:“什么梗?”
“你不会真的以为是平克·弗洛伊德吧?”
小智又啊了一声:“还有什么弗洛伊德?”
张旸笑着说:“保密。”
小智在心里说保你妈密,却忍不住跟着他笑。
挂了视频,小智才想起来,他忘记解释了。他还是没有直接地表达出来,当时他拿着话筒说这个选择其实是给队友的选择,因为其实这可能不是我的首选……他说这些话,当然不是为了让王舜禾难堪。所有这些话其实只有半句是重要的,就像他拿着话筒讲话,却只是为了一个人能听到。
最重要的话,是“大家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人,是张旸。
可是他忘记说了,因为他太高兴了,因为张旸在挂视频之前,说:我保证我会快点回去的。
小智知道,张旸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于是他充满信心,这一天一定会很快到来。
然而,八月五日,张旸在七月二十六日跟导演吵架的音频被人发到了网上。小智和杨润泽被导演找到时,张旸的名字位列微博热搜榜榜首。
李奕谆之前觉得张旸像一颗子弹,自我、锋利、甚至咄咄逼人。张旸有他必须要去的方向,倾尽他整个人和耳边所有呼啸的风声,去命中他的目标。
可是现在,李奕谆觉得,张旸是被子弹所瞄准的猎物。
又或者,他们都是。
10.
事实上,直到工作人员把写好的微博拿给小智看,小智盯着开头第一句“必须说明,我并没有张旸说的那么惨”,才后知后觉,也许那天张旸跟导演生气,是为别人抱不平。
吵架那天,等他赶到,张旸已经走了。他又不可能去问导演,张旸吼你什么了。所以他去问泰乐,泰乐说,断断续续的,没听太清楚,可能是编曲的事儿吧。于是小智便认为张旸是因为不想改编曲而生气。
他事后没有求证过,张旸也没有详细说过。直到在微博热搜榜榜首挂着,直到全中国都能看见能听见的此刻,小智也仍不知道那天张旸到底为何而生气。
“什么叫‘我其实很好,并没有张旸说的那么惨’?张旸到底说什么了?”小智举着手机问。
工作人员说,你先赶紧用你的语气改改,然后把微博发了,发完给你看。
小智的脸色沉下来:“如果我不看,我就不知道张旸到底说了什么,那我没法改。”
工作人员看小智不好说话,便把手机拿回来,递给杨润泽,让他改改自己的版本然后发布。
杨润泽接过手机看他那个版本,越看越生气:“这什么啊?!你这不就是让我说都赖张旸、都是他的错?”
小智闻言赶紧凑过来看,看完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
“发不了。”小智长长呼出一口气,语气强硬地说,“这我们发不了。”
工作人员跟他俩僵持了一会儿,中间来了几波儿人催他们赶紧发微博。
杨润泽显然是第一次当这种铁头,他面无表情地板着个脸,把手背到身后,但其实指尖在不听话地微微颤抖。然后,他被小智握住了手。他侧头看向小智,第一次发现,小智阴下脸时竟然是如此锋利的强势。
最后工作人员不得不让步,说可以让他们先看,小智的版本也可以改,但是杨润泽的版本不能大改,改动不能超过二十个字。
小智在心里说二十你妈,却也知道这大抵是工作人员的底线了,便阴着脸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把手机递给他们。
小智的右手接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犹豫地悬了几秒,最后还是点开了录音的视频。
张旸崩溃的大吼在走廊里回荡。工作人员上来抢手机,说别放了别放了别影响别的选手。小智紧紧地握住手机,不让任何人摁下退出键。他左手的大拇指的指甲深深地嵌入食指的下端指节里,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他清醒,让他冷静。他不用意气用事。现在,水果星球需要他顶上去。
杨润泽在哭,从张旸开始讲他,他就开始哭。“他、他怎么,都在说、说我……”他哭得一抽一抽的。
小智狠狠地闭上眼睛。
张旸,说“你说不行他憋着,他憋着”,说“你看把小智玩成什么样子了?!”,说的都是小智。
张旸,说“你问一下杨润泽怎么想的,你去问问他”,说“听说要改funk他人委屈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说的都是杨润泽。
剩下的都是“我们”、“我们三个”。唯一的一个“我”,张旸说的是,“我都哭了我都没让他们发现”。
他以为张旸是不想改编曲,不甘心自己熬了一个又一个夜所写下的乐句被否定。可是,其实张旸只是在抱不平。为杨润泽、为小智,为他们三个。
字字泣血,竟都是为别人而流的血。
小智用左手捂住心脏,太疼了。
他甚至流不出眼泪。真的太疼了,那是一种干燥热辣的疼痛,没有眼泪可以湿润可以缓冲,也没有余力去大吼大叫来发泄,唯一有的只有被人在心脏上一下一下地凿着,仿佛要凿出一个永远不会被掩埋或者坍塌的角落。
最后,张旸吼道:“凭什么他们可以表达自己?!我们就只能够 去扮演 你们所写下的角色,凭什么?!”
小智几乎听到张旸的声音,回荡在自己被凿开的心脏上。
杨润泽哭到头晕,人都在打晃。小智赶紧一把扶住,扶他靠在身后的墙上。杨润泽顺着墙壁往下滑,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哭得右手都没力气了,原本拿在手里的眼镜掉了都不知道。“不、不、不发……”他哭得都要岔气了。
工作人员神情复杂地蹲在地上,看着他俩,斟酌片刻,说:“如果你们不发,张旸就没有办法发。张旸不发,热搜是不会下去的。”
这几乎是在威胁了。
李奕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七月二十六号的发生的事,张旸在练习室跟导演吵架,那录音到底是谁录的?为什么现在——在都过去了一周多了的八月五号——被人发到网上,甚至到了热搜榜榜首?
李奕谆想,毁灭吧,如果世界在这一刻毁灭,他也不会有任何更多的疼痛。
是的,他想毁灭,因为这个世界太残忍了。怎么会有人狠得下心去射杀一只鹿?射杀了还不算完,鲜血未干就要吃它的肉,吃完肉还要它的鹿角当作纪念物。
他真的好想毁灭啊。
可是他又不忍毁灭,他的鹿被放逐,每天看着窗外根本不是河的河跟他视频,说这里很好,还许诺说,我保证我会快点回去的。鹿不能回到一个已经被毁灭的地方。所以哪怕为了鹿有归处,他也不能毁灭,他必须把这里整得好好的,等着他的鹿回来,越早越好。
小智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可以发,但今天晚上我不睡了,你们谁也不要拦着我跟张旸视频,我话放这儿了,你们可以试试拦我,但你们拦不住。”
11.
张旸接通视频的时候,下意识撸了一把垂在额前的头发,不过撸到一半,又用手把头发往下压了压,他不想让小智看到他泛红的眼睛。
屏幕上的小智看起来没有他现在这么混乱。小智只说:“别哭了。”
张旸忍不住瘪了瘪嘴,说不出话。
杨润泽凑到ipad前,急急地想要说话,却还是一哽一哽:“你知道我不是、不是、不是,想发那个话……”
张旸用力地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其实说得也没错。”
“不是……”小智皱着眉头想要反驳,可是张旸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我现在,甚至,有点轻松。我这几天,一直都觉得,好像过得,太顺了。都没有真的,被惩罚。所以刚才,他们本来,写了一个,版本。但是我说,我可以自己写,一点也不勉强。因为我现在,的确,是这么想的。”张旸顿了顿,“我的主业,好像就是,把事情,搞砸。”说完,他忐忑地看向屏幕,好像等待着一个审判。
小智罕见地阴着脸不接话。反倒是杨润泽先开了口:“张旸,我们刚才听了录、录音,其实我们都知道你、你、你说得都是实话……”
突然,屏幕那边,好像有什么人在说话,小智和杨润泽都看向声源处。过了几秒小智才转过脸来,跟张旸说了句:“你等一下。”然后他们就都走出了镜头,不知道去跟什么人交涉了。张旸看着屏幕里的白墙,屏幕上印着自己形影单只的人形。
张旸看着表,明明只过了三分钟,可是在张旸主观上,这三分钟实在是格外漫长。三分钟后,小智和杨润泽回来了。杨润泽抿了抿嘴,看着张旸,说:“你知道的,我爱你。”
张旸差点又红了眼眶。他说:“好。”
杨润泽点点头,侧头去看小智。小智其实一直看着杨润泽,但直到杨润泽回看过来,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说:“啊对,那个,就,他得去睡觉了,选管说不让他再视频了,怕他哭撅过去。”
“我明白,我明白,”张旸一连点了好几个头,“快去睡吧!”他抿了抿嘴,补充道:“润泽,小智,晚安。”
杨润泽也回了句晚安,张旸刚要挂断视频,就听小智说:“谁跟你晚安,我又不走。”
张旸一愣:“诶?”
“你睡得着吗?反正我睡不着。”小智把ipad立在平时他们吃早饭时用的桌子上,人也坐下,一副要慢慢聊的架势。
“我当然睡不着,但是……可以吗?他们不催你吗?”
小智挥挥手:“他们拦得住我?”
张旸一愣,他能感觉到今天的小智,跟平时的小智不太一样。如果说平时的小智四平八稳,让人忍不住依靠,现在的小智却出人意料地露出点平时看不到的锋芒,可竟然让人更加忍不住想要靠近。
“聊聊吧,”小智看着张旸,“你刚才什么意思?什么叫你现在就是这么想的?你不会真的觉得一切都是你的错吧?”
“啊,就是,”张旸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床上,“我知道我就是经常搞砸事情……”
小智却打断了他:“其实直到刚才,我才知道那天你到底为什么生气,我之前以为你只是因为不想改编曲,但是……”他顿了顿,“其实你是在抱不平。”
张旸眨了眨眼。说实话,他的情绪总是来得很急很快,一瞬间好像海啸,情绪是仿佛能把人冲到阿拉斯加的巨浪,兜头盖脸,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可是这情绪也去得快,要不是刚才他点开视频、听了那天的录音,他都不太记得自己当时到底吼了什么。
八月五号到七月二十六号,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情绪的回音虽在耳旁,但他竟然觉得有点陌生。
“我当时好像就是因为不想改编曲。”张旸下意识揪了揪头发。
小智看着他,叹了口气:“你那一大段里只有一次提到你自己,而且还是说你偷偷哭了还不让我们知道。”
“哎……?”张旸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沉默良久,半晌才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原来我弹和弦,和弦也在弹我。”
又来了,小智想,张旸的莫名其妙时刻又来了。什么我弹和弦,和弦也在弹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智又感受到了久违的烦躁感。他还是搞不懂张旸在想什么,打了这么多次还算沟通良好的视频之后还是不懂。而且这次的烦躁感,甚至这一次较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为什么?是因为这个夜晚太长,是因为张旸的眼睛太红,是因为今天的星星不够亮?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此刻的烦躁感实在是太强烈了,强烈到让小智脱口而出:“有时候我很想劝你,但我不知道怎么说。”
张旸闻言,用手捂住嘴巴。
有太多沉默一直横亘在他和小智之间,张旸以为,那是无法理解,是因为觉得他矫情所以甚至不想劝的冷处理,所以小智不开口、开了口也不说话、说话也只是岔开话题。张旸甚至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少女漫画的很多开头都这么画,大概是很正常的。可是现在,小智说,他很想劝,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张旸说不出话,他在笑,他在哭。
小智也没有说话,他等待着,他有种预感,张旸好像要说什么了,说一些很重要的话。
李奕谆不缺耐心,他用二十多年才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事业,他有耐心。李奕谆更不缺冲劲儿,基本没有人能猜到,到今天为止他只学了不到五年的贝斯。
他能等,等柚子终于愿意给他看热情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他更不会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放过张旸,虽然他真的不想看到他的眼泪。
可是张旸却在想,初中物理就学过,力是相互的。原来雨从天空落下,是天空祝雨一路顺风。原来雨落在地上,是大地要他可以无需惧怕地以任何一种样子活着。原来我弹和弦,和弦也在弹我。原来切开牛油果的人,也被牛油果欢迎着。
于是张旸终于开口。
“我真的一直很想说我很喜欢你的音乐,但是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所以我一直对着采访说,但是我觉得我离你太远了。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我离你太近了,近到我不能保证我不会伤害到你们。”
张旸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脆弱而真诚,李奕谆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李奕谆本应该因此松一口气,然而事实上,他竟然感觉自己并不甘心。
12.
李奕谆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不甘心是因为什么,他只知道他必须问下去。
“你不会伤害我。你也可以现在就告诉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张旸撸了一把额发,语气平淡地回答:“因为我觉得我太垃圾了。”
小智一愣:“张旸,你不垃圾,听我说,你不垃圾。相信我,我们一起做了这么多歌了,你真的不垃圾,你很棒。”
张旸把电脑放在床上,把手腾出来,左右拉扯自己的头发:“智哥,我觉得,这些机会,都不是我应得的。你本来就不想跟我组队。”
“张旸,现在已经是八月五、啊不,八月六号了张旸。”小智难以置信,“八月六号了,你怎么还在纠结我想不想和你组队的问题啊?!现在我们水果星球都有四个成员了!”
“对,但是我不配,”张旸屈腿坐在床上,头放在膝盖上,“我本应该做得更好的,可是我没有。”
小智沉默了一会儿,说:“等一下,我知道了,你这是那个什么,假冒者什么什么……”
“Imposter syndrome.”张旸垂着眼睑补充道。
“对,应该就是那个,”小智皱着眉头,“你不是买了心理学的书了吗,看没看啊?”
张旸闻言抬起头:“啊,你知道是哪个弗洛伊德了。”
“……”小智不知道张旸是真的觉得弗洛伊德这个话题很重要,还是张旸想岔开话题,但无论如何,他今天一定要说清楚。“这么久了,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我们合作的成绩都很好啊,一公小考第一、总分第四,二公小考和公演都是第一,还有平时,哎这还用我说吗,你自己也能感觉得到我们的音乐很合得来吧?跟刘炀玩的那个曲子,都不用我说,你就知道我想怎么写。我们都相处这么久了,你不要再纠结选人时候的事儿了。”
“成绩好,那是因为小智哥很强啊。如果跟你搭档还不得第一,那……”
小智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我觉得你很棒,张旸,我觉得你很棒,你的音乐很巧、很强,我很喜欢。”
张旸抿着嘴,不说话。
小智有点紧张地盯着屏幕,生怕错过张旸的任何一点反应:“……你现在什么感觉?”
张旸说:“我觉得小智哥你是个好人。”
小智差点没从高脚椅上栽倒。张旸这人,油盐不进。
“这么久以来,你都是这种感觉吗?你快乐过吗?”小智刚问完,就想到二公舞台时张旸说的话,“你说你教杨润泽弹吉他最快乐,那个时候你是真的快乐吗?”
“是真的快乐,但是那个快乐是……”张旸的视线飘远,“其实我们平时坐的那个台阶的外面,是天台。虽然只是二楼,应该看不了多远,但有天台总是好的。天台,天空,望远,望断,自在,自由。每次我坐在那个台阶上,都觉得,其实门外就是自由,但门是锁上的,我出不去。就差一点点,可还是出不去。”
小智看着屏幕上张旸的侧脸,似乎听到他的声音在酒店套间的墙壁间逼仄地回荡。
“一开始我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弹琴,一个人很孤独,但是有琴有音乐,还有一步之遥的自由。后来我看润泽想学,想学他还不说,他只看着你、看着琴,但那个眼神里全是渴望。所以我就教他弹琴,他学得很认真,每弹完一遍就看向我,好像我是乐句的最后一个音符。于是我知道,哪怕门上了锁、我无法拥有自由,但起码有人需要我在这里,他需要我教他弹琴。而我也可以见证他一点点变得越来越厉害,好像越来越能接近自由。”
小智想,他说了好多遍自由啊。
张旸用手抹了一把脸,才终于扭过头来,看向屏幕里的小智:“你之前问我他是不是很可爱,对,他很可爱。我想我剥夺了你的权利,你本来想选一个这样的搭档,让人快乐的、让人有期待的搭档,而不是我这样的,永远会把事情搞砸的搭档。”
原来刚才张旸是哭了。小智盯着张旸没擦干净的眼泪,孤零零的一滴挂在下巴上。张旸的眼睛很亮,真诚、脆弱,但又莫名地咄咄逼人。
快说点什么。说什么?小智想,像杨润泽那样说一句我爱你是不是能让张旸感觉好点?可是他张开嘴,他说不出来,只能把嘴闭上。那,说一句我也需要你。这个还好,可以说。
他又张开嘴,可是憋了半天,最后只说:“水果星球需要你,我们要一起把水果星球做下去,我有信心我们一定可以。我知道你会想很多,大家都会想很多,但最后还是要有行动啊,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来到这里,我们就是要留下好的音乐。”
张旸笑了一下。那滴眼泪因为下巴的动作,又往下巴尖儿滑下去一点,小智觉得,它快掉下去了。
“小智,你知道吗,我之前觉得,我们想玩的音乐那么像,所以我们的人也应该是很像很像的。但我现在觉得,可能,音乐,就是我们唯一相像的地方了。”
13.
小智忘了自己刚才本来想说什么。
张旸说,可能,音乐,就是我们唯一相像的地方了。
刚才想说什么来着的?小智皱着眉头想,皱着眉头努力地想。完了,忘了,他想不起来了,他只觉得他的心脏有点疼。
他很想否认,否认他们只有音乐相像。可是,他可以否认吗?他们真的相像吗,除了音乐之外的哪点相像呢?张旸,奇怪、多动、矛盾、话多、梗烂、神经质、复杂、多变、自我、情绪化,这些词是小智自己写下的,张旸是这样的张旸。无论是哪个词,都不能用来描述小智。
它掉下去了,那滴泪。
小智看着张旸,张旸也看着他,可是他们的视线并没有真正对上。因为没有人会盯着摄像头说话,所以打视频的时候没有人可以真正对视。于是李奕谆决定把张旸所说的话,怪罪给视频聊天软件。
他不想回答,不想表示赞同,也暂时无法否认,于是他只问:“张旸,你知道我学陶艺之后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张旸没有介意小智岔开话题,反而非常配合地摇了摇头。
“我学到人生是做减法。先做出一个大形,然后要一点点修。一开始,我们都想要很多,想要清华北大,想要上春晚,想要去火星。后来变得稍微实际一点,想要组乐队,想要被身边人喜欢,想要挣大钱,这就是那个大形。然后是修,在修的过程中,你的木片木刀会刮下很多你之前所认定的那个‘大形’,你不得不舍弃一部分。”
张旸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为什么一定要舍弃它?”
“不是你要舍弃它,而是你不得不舍弃一部分。比如,你也知道我之前留脏辫。我留脏辫是因为我想留,想留就留了,我不在乎有人说哎你怎么这么骚啊什么的,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是来录这个节目,节目组说得把脏辫剪了,那就剪了呗。不用生气,chill一点。因为我想来组乐队,组乐队比脏辫重要多了。何况,如果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为什么要在乎我有没有脏辫呢?我只留下那些我最想要的。”小智说,“所以,你来这里,最想要的是什么?”
张旸几乎没有思考,非常快地回答:“我想要做很正的音乐,和你一起组乐队。”
小智的心颤了一下。“那你做到了吗?”
张旸沉吟片刻,反问道:“你觉得我做到了吗?”
“我觉得你做到了,做得很好,而且……”小智下意识别开了视线,却又让自己把头扭了回来,直直地看向屏幕,“如果这是你最想要的,那么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
小智想,看向摄像头和看向屏幕,这之间的偏差是多少?
小智不知道偏差是多少,他只知道张旸的脸一点点亮了起来,很神奇地,没有借助任何光源地,兀自顽强欢欣地,明亮了起来。这是天赋吗,小智想,或者是一种不幸。
“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张旸问。
小智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张旸,又想起那次在二楼宿舍张旸说“有时候我很想明天就被大卡车撞死”。当时张旸一手怀抱着乐谱,一手拎着吉他书,像拎着一把刀,眼神决绝,明明身后是被锁住的铁门,面前是走廊通道,可他却好像下一秒就要跳下断崖,即使整个无锡都没有断崖。
奇怪吗?小智其实没法说不。
可是他竟然觉得奇怪也很好。
沉默良久,小智说:“你知道哥瓷吗?就是那种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要碎的瓷器。”
张旸点点头:“历史书上有。”
“对,就是那个,哥瓷。那个裂纹,我们叫开片。有的人不喜欢哥瓷,觉得开片膈应。但有的人就特别喜欢哥瓷,觉得美。将破未破、欲碎不碎,说它脆弱,可它又不是真的脆,只能说是一种有危险感的美。”小智舔了舔嘴唇,继续说,“我觉得你就好比哥瓷。哥瓷奇怪吗,你奇怪吗。非要说的话,其实不能说不奇怪……”
小智顿了一下,却终于说出口:“但是会有人很喜欢。”
张旸的喉头哽了一下。
小智垂着眼睑继续说:“就像有人喜欢当公务员,有人想要组乐队,前者想要稳妥,后者渴望一种危险的纯粹。”
张旸的眼睛很亮,似乎藏着太阳的碎片。“那……你喜欢哥瓷吗?”他问。
小智沉默了几秒,继而飞快地说:“喜欢。”
又怕张旸听得清,又怕张旸听不清,小智伸手挠了挠头,努力把语速放慢:“我真的很喜欢哥瓷。我家之前有一件新仿制的金丝铁线的哥窑,就在我屋里,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能听见有那种嘣嘣的炸裂声,那是釉片在炸开的声音,一直持续了一两年。虽然当时我知道它不会真的碎,但那个声音,就,三更半夜……还挺吓人的?但是后来我习惯了,因为我知道,那是它在成长,在努力变成更漂漂亮亮的金丝铁线开片。”
张旸觉得他完了,他要被这个温柔的夜晚杀死了。
“智,”张旸叫他,“你知道北岛的《雨夜》吗?”
小智愣了一下,回答道:“没有。”
“那我,冒犯一下经典,主要是……”张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实在忍不住了。”
小智闻言,下意识抿了抿嘴,两只手在ipad旁边的桌面上动来动去。
张旸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即使明天早上,台本和血淋淋的摄像机,让我交出快乐、自由和笔,我也绝不会交出这个夜晚。”
小智静静地听着,他看着张旸,好像透过玻璃看着下雨的晴天。
张旸说得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在叹息:“我 绝 不 会 交 出……”说到最后,几乎是没有声音了。
然后,是沉默。李奕谆不知道这首诗,只是凭直觉认为是好像还差点东西,张旸刻意隐掉了什么。他在等,可是这个沉默太久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到底还有什么未被讲尽,或者是张旸在等他的回应。
仍是沉默。李奕谆几乎要放弃了,他觉得他等不到了。可就在这时,张旸开口了。
与其说是“听到”,不若说是因为李奕谆看到张旸开口的动作,才拼命去捕捉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于是他听见张旸用气音,轻轻地说了一个字。
——“你”。
那几乎是一阵风,可是李奕谆,牢牢地抓住了它。
END
[芽光]子弹口水(上)
-现背 be 纯脑
-可能算含天光
-时间线混乱
-有没有下看缘分(好的没了,时隔太久忘了后续内容,已坑)
“你停留着回头翻崭新的旧账簿
我走到下个路口新的旅程又上路”...
-现背 be 纯脑
-可能算含天光
-时间线混乱
-有没有下看缘分(好的没了,时隔太久忘了后续内容,已坑)
“你停留着回头翻崭新的旧账簿
我走到下个路口新的旅程又上路”
——Jony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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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忆往昔峥嵘岁月,郑光在肖佳人生中留下了太多不可磨灭的痕迹。
肖佳觉得惊奇又好笑,惊奇的是他居然能在郑光身边忍那么久,好笑的是郑光也配让他来回犹疑那么多次。
肖佳不想承认,对那时候青涩莽撞的他来说,郑光确确实实是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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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佳翻着微博,手指一顿。
“震惊!光爷认真的样子好帅好强势呜呜呜,我直接腿软好不好。”
他点开附上的视频,是个什么节目的片段,郑光叉腰站在一个男人的后面,单手抵着头,眼神专注,语调平缓。
“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可以做到,只是六个字,对不对。”
不容置喙,男人哪有说不对的权利。
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肖佳蓦地一声冷笑。
傻缺,还真他妈以为郑光是什么温柔的小白兔。
郑光一直都是个强势的人,他对此体会可太深了。
尘封的记忆慢慢浮现。
肖佳搜了这节目的名字,他打算抽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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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佳递给郑光一只耳机,让他听自己的新歌,望向郑光的眼神带着不易觉察的期待。
郑光压根儿没注意,听到最后兀自皱了眉。
“你应该可以唱得更好一些。”
肖佳接过耳机的动作一滞,对上郑光的眼神,深吸口气强行压住涌起的烦躁。
“我已经够努力了。”
“你可以再努力一点”
郑光搂过肖佳的肩,二人直直对视。
“好不好。”
好你妈,压你妈。
肖佳火气骤窜,还夹着些莫名其妙的委屈,他一把甩开郑光的手,耳机互相磕碰响声清脆,步子又大又重的走到房门口,回头咬着牙根对满脸愕然的郑光说。
“你知道个屁。”
房门砰一声摔上,郑光吓一跳,冲天花板狠狠翻个白眼。
这呆逼又他妈发哪门子的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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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佳摔完门整只手还在抖。
这是第几次了
他肖佳做,他郑光看不到,他肖佳努力,他郑光否定。
去你妈的吧,老子不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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胀了一肚子气,肖佳之后几天一直没出现在郑光面前。
手指在微信红色字框上游移了两天,最后还是没摁下去。
如果郑光要找他的话……看在这么久的感情份上,他得原谅郑光,还是别做太绝吧。
第三天早晨一睁眼,郑光的短信来了。
“晚上哥几个喝酒,来不来”
就这?
肖佳没回,也没打算赴局。
没头没尾的半点诚意都没有,原谅个屁,配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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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下去不行。
肖佳想。
他得去告诉郑光自己愿意原谅他……好歹这么久的感情。
郑光那条短信之后再没联系过肖佳,整整一周。
肖佳的朋友或多或少或深或浅都跟郑光沾着关系,郑光这一不找他,那些朋友好似站队般齐齐没了音信。
肖佳就在屋里闷了一星期,最后黑着脸打通killa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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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夜晚热闹又粘腻,郑光在一片乱七八糟的光里手顺怀里妞的窄腰朝上摸索。
这姑娘很会,一口一口含着酒慢慢悠悠给郑光嘴对嘴喂过去。
郑光视线朝旁边稍一扫,扫到了直直杵在旁边脸上阴云密布的肖佳。
郑光呛住了。
这酒很辣,郑光咳得要死。
肖佳没什么表情地扯开笑得花枝乱颤的姑娘,坐到郑光旁边,也没给帮忙拍背顺气,侧过头静静看着郑光狼狈到鼻眼泛红。
郑光脸都紫了,没多余的气骂他,就狠狠搡了肖佳一把。
肖佳笑了,伸长胳膊给人倒了杯茶水,搭上郑光的后颈一下一下捋。
郑光呼吸慢慢平复,间或呛咳两声,肖佳笑意淡了些,依旧漫不经心捋着。
郑光给捋出一身鸡皮疙瘩,松了松嗓眼拍掉肖佳的手破口大骂。
“他妈的你个呆逼,这么捋有毛用啊。”
郑光其实蛮尴尬的。
他很少在肖佳面前呲妞,一来是肖佳脸上就写着纯情,和这种场合格格不入,二来……给好兄弟看着,怎么说也不对劲。
肖佳现在表情挺恐怖的,要笑不笑,眉眼阴厉,郑光没来由的慌了一瞬,脸上倒没什么变化,清了嗓问。
“你怎么来了?”
“怎么着啊,希望我永远别出现在你跟前啊?”
肖佳反问,面色更沉一分。
郑光要敢说什么激他的话,他就把那酒瓶抡郑光脑壳上,他发誓。
好在郑光没有,郑光大部分时候还是比较体贴的。
郑光给肖佳倒了杯酒。
“说的什么屁话,我们可是最好的homie,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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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佳的火气突然就息下去了,他耷拉着眼皮,掏出耳机递给郑光。
“我又……把那歌改了改,你听听。”
郑光倒没多诧异,他知道肖佳是个牛脾气,哟呵一声接过来,环境太吵,郑光就用手拢实了耳朵听。
“秀住了好吗兄弟。”
肖佳看着他眉眼逐渐舒展,知道是真成了。
不雀跃是假的,肖佳也给郑光倒了酒。
“来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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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光喝酒很实在,肖佳倒满他就朝肚里灌,这股精神感动了肖佳。
于是肖佳也开启了狂灌模式。
两个人这方面有些差别,郑光喝高了会逼逼赖赖个不停最后断片断彻底,肖佳喝高了会闭实嘴但情绪格外亢奋记忆力贼好。
以至于肖佳曾怀疑郑光是不是装断片——他不相信有人能真的完全醉酒失忆。
喝高的次数多了,他也清楚了郑光是真的什么都说也什么都记不得,这段记忆就交由他保存。
两人在街上东倒西歪互相磕绊的走。
“喂,我走不动啦!”
肖佳喊,然后靠在巷子的墙上不动弹了。
郑光颇迷茫的停下,四处看了看,平衡保持不住,跌下去的时候扯住了肖佳的裤子。
肖佳赶紧提起来,确认腰带完好能系后松口气,傻站了会儿,肖佳腿一蹬也坐下去,搂着把郑光脑袋放自己肩膀上。
郑光一把搂住肖佳,哭得鼻眼比呛着那会儿还红。
“豆芽啊,我希望你好,我希望你更好,你能好起来,你能走起来的,你一定能啊……”
来来回回念着车轱辘话,直念得肖佳也哭得稀里哗啦的。
肖佳不喜欢低人一头,也就只有喝醉以后会喊郑光哥,肖佳抵着郑光的额头,郑光哭得很难看,郑光眼里映出的他也没好到哪儿去。
肖佳带着黏糊的口音一字一顿道。
“光哥,我们一起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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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两人吐了个天昏地暗,相拥蜷缩着睡了一晚上。
后来旁观者清的killa发表言论,说整得跟他妈小情侣闹矛盾冷战还捉奸在床似的,你俩这成天腻一块儿是不搞基呢。
肖佳垂着眼没搭话,郑光竖起中指。
“滚蛋,你他妈恶不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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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佳看着节目上那个贵州rapper和郑光起冲突,他想笑。
郑光的表情告诉肖佳,他对这场莫名的beef没什么其他的情绪,就只是疑惑,单纯的疑惑。
郑光根本不在乎,因为两个人没什么交集。
肖佳还挺得意,因为自己不一样,倒也不是自作多情,他确信他在郑光的心上狠狠插了一刀。
多好,他能让郑光刻骨铭心,难过又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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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酒吧,肖佳推门进去找郑光,他太瘦小,光晃得人两眼发昏,谁也不多注意誰。
肖佳就眯着眼看哪儿围的人最多,郑光一定会在那圈子的中心。
刚到目标圈边缘,人群一阵哄笑,他听到郑光的声音。
郑光说,豆芽啊,他那鞋是假的嘞。
肖佳停下脚步,站直了。
之后的几次肖佳都后悔当初没突破人群冲过去把郑光揍成猪头,而是选择在脑子噼里啪啦冒火的情况下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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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肖佳冷笑着把这事儿告诉曾经的那圈人,在场的杠头也冷笑着骂,个白眼狼,光爷那时候分明还接了句。
“开玩笑呢啊,豆芽是缺钱没错,但他那两双AJ确确实实是真的,再说我兄弟坏话我可发火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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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佳回到屋子里只觉得恶心,让人从内到外都发寒的恶心,他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没等到人的郑光打来电话,肖佳没接。
他也不怕郑光找上来,没得到邀请的情况下,郑光从来不会主动多走哪怕一步。
肖佳躺了一天,郑光只打过那么一通电话再就没了动静。
肖佳冷笑,郑光缺他这么一个小兄弟吗,他就是个酒桌上的不论真假的八卦的主角。
真他妈虚伪,这算哪门子兄弟。
还好意思腆着个脸跟他说什么最好的homie.
最可笑的是他肖佳还信了,还傻了吧唧交出去一片真心。
跟谁都喊兄弟的人他怎么能当真。
恶心,太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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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半个月了,肖佳一直没联系郑光。
郑光这才后知后觉情况和之前几次不太一样,犹犹豫豫地从两人的共同好友那儿打探消息。
killa对他在感情方面一向的迟钝恨铁不成钢。
“呆逼,肖佳那也是个呆逼。”
郑光还是没想太多,反正过段时间两人还有个音乐节,有话当面说呗。
然后在活动开始的前几天,郑光刷微博刷到了肖佳发的一通骂。
老实说,郑光一遍读下来人是傻的,脑子是乱的。
第一反应是肖佳这口气真长读起来好几把累。
第二反应是我靠他妈的这傻缺是在骂老子吗。
郑光当场就炸了,一脚踹上桌子,没踹翻,动静倒是挺大。
iiven瞅他一眼。
“光爷犯什么疯呢这是,还有三四天就上台,到时候要搞砸了我就给您腿卸下来。”
郑光把手机怼他脸上。
“你看看这傻逼说的什么几把话。”
iiven拿远些瞧了瞧。
“你又怎么恼他了,我回头还得注意别让他给搞砸,真烦。”
郑光给气得直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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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还算顺利,刚结束郑光就追着扯住肖佳胳膊。
“几个意思啊你。”
肖佳满脸都写着一个“烦”字,抽出胳膊耷肩站着。
“你又是几个意思。”
郑光懵了,他头回见着这屌样的肖佳,正眼也不给他一个,牛逼哄哄的。
算了,解决问题是首要任务。
郑光深吸口气,强行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些。
“兄弟,有什么你说出来,不要憋着好不好。”
也不清楚哪个词突然就激怒了肖佳,肖佳眼神一凌,表情瞬间变得像是要吃人。
“什么都要知道你烦不烦就那么看不得别人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你他妈居然好意思跟我喊兄弟还在我这演什么呢一天到晚就知道装装装的恶心不恶心。”
郑光又懵了,肖佳说话口音缘故本来就含糊,这语速又巨快,他感觉脑子里灌了一桶酱进去。
郑光在一片黏糊中艰难捋思路的时候,肖佳喘口气,再次开始叭叭叭。
太多了,郑光只精准捕捉到一句“我真他妈受够你了你赶紧滚远点好不好。”
郑光一下就火了。
“这是南京,我他妈土生土长的南京人,这是老子的城市,你个外码才该他妈的滚蛋。”
世界安静了。
肖佳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郑光意识到,过了,转念又一想,肖佳这逼分明更过。
于是郑光梗着脖子气呼呼的和肖佳对视。
肖佳的眼神慢慢变得很难过,而郑光自觉从头难过到了尾。
他没什么对不起肖佳的。
最后肖佳掺着丝狠意笑了。
“行,我滚嘛。”
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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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傻缺行为。
郑光真是越想越火大,大包子打来电话问,拖鞋也打来问,直接给郑光整烦了,一群人头碰头几轮回忆加猜测最后得出结论。
肖佳是为这几个月郑光对其他人更提携而对他冷淡不少,觉得不爽有看法。
……什么傻缺东西。
郑光玩儿到现在遇到这种委屈实实在在是头一遭,他自认为所有人里对肖佳最好最照顾,肖佳居然还反咬一口,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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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听说肖佳跟满治宇去了泉州演出。
回来后满治宇给郑光打电话,犹犹豫豫地说肖佳好像打算要离开南京。
郑光愣了下说噢那行啊,去外面好好发展嘛。
满治宇问你不留一下他么。
郑光乐了,反问我是他谁啊留得住他吗,世界那么大,他总要去看看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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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治宇看了眼一脚一脚踢着行李箱的肖佳,搁心里默默回答。
你留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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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个月,满治宇给郑光发来个视频。
郑光点开一看。
陪你过冬天。
噢,真要离开啊。
郑光看了一晚上,手指在通话键上犹豫好几次最后还是没按下去。
他不应该去干扰肖佳做好的决定。
各有各的执着之处,他清楚的。
天亮的时候郑光想,怎么着也要告个别吧。
点开微信聊天框,然后收获红色感叹号。
郑光把手机一摔。
告你妈的别,滚蛋吧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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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佳上飞机的时候心情很差。
郑光真的一句话也没有和他说。
辗转几个月下了决心删除微信拉黑号码,郑光对此他妈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告诉所有人他要走,郑光没回应。
他让老满把视频发郑光一份,郑光回了老满俩大拇指,没找他。
他收拾好东西要登机了,郑光还是没反应。
肖佳是真失望了,绝望中恶心感不断翻涌。
去他妈的兄弟情。
彻头彻尾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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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在南京的半年时光非常痛苦。
铺天盖地的情绪一点点把肖佳淹没,肖佳感觉快要不能呼吸。
肖佳想喊想吼,但干涸枯竭的灵魂不允许如此激烈,他只能生生咽下一肚子词句。
抑郁症的到来是意料之中。
每当悬在发疯边缘,肖佳就在窒息的难过中一遍一遍念郑光,念mc光光aka低调王,念得双眼通红,分不清是祈求救赎还是发泄怨恨。
滋长发酵到最后再见面,郑光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份恨从何而来,而肖佳懒得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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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ill make me proud."
肖佳笑着对屏幕竖了根中指。
首轮就淘汰,这么个废物东西都能让你骄傲让你落泪,他配的上吗。
这一轮郑光的情绪格外激烈,与其他小兄弟上场的反应对比鲜明。
嫉妒?他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高天佐凭什么能得到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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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圈内的beef之后过了段时间,大傻组了局意在让两人缓和缓和。
肖佳接到电话是愣了的,烟烫到手指才一哆嗦。
到了场肖佳浑身都不自在,就垮着个批脸杵下,郑光倒是自如得很,顺手给满了酒。
肖佳知道,既然来这场局,那肯定是起了和好的心思。
大傻也清楚郑光什么性子,三言两语就给人哄醉了要开话匣子。
醉醺醺的郑光不时瞄肖佳几眼,肖佳也不好意思再一副拽样儿,就顺着话头往下接。
大傻聪明,一看气氛不错就走了,给俩人留足交流空间。
郑光没什么变化,依旧话多到不会冷场,就跟那beef不存在似的。
门突然就开了。
肖佳撩起眼皮看过去,来人也不陌生,高天佐。
高天佐冲他打了个招呼就坐到郑光旁边,郑光立马熟练地歪到他身上靠着,高天佐把椅子移近了并住,一只手虚虚护着郑光另一只手刷手机。
肖佳盯了片刻,没吭声,郑光也突然不说话了。
高天佐就笑。
“没事儿,你当我不存在,我就负责接光光回家。”
但肖佳看得清楚,高天佐分明眼神警惕的像狼。
没意思了。
于是肖佳说,下次有机会再见见,更深露重的,回去吧。
郑光听到了,摇摇晃晃站起来。
高天佐和肖佳一起看着他,高天佐有些紧张,他怕郑光摔倒。
好在目的地距离很近,郑光摆着步子到了肖佳面前,表情很犹豫。
肖佳一挑眉,表情难得温和。
“怎么啦。”
郑光突然就俯下身,整个人压到肖佳身上,是个结实的拥抱。
肖佳在一片酒气中听到他说。
“我好开心。”
肖佳想说我也是,没说出口,太矫情,就选择了紧紧回抱。
郑光好像哪儿都是软的,抱在怀里意外的舒服,肖佳慢慢站起来,高天佐别过脸去。
肖佳就喊。
“不管你光哥了?来把人接回去啊。”
【天光】Miss Light(中)
*郑光单性转,小精灵单性转,避雷
*主天光,芽光前任,法小有独立故事线穿插,有人感兴趣单独写出来
*这章讲讲故事走个心
高天佐出去接了个电话,回到工作室的时候郑光盘着一条腿坐在椅子上,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堆轨道戴着耳机敲鼠标。高天佐坐回郑光身边的椅子上,捞起掉在地上的小毯子,去摸郑光搭在地毯上不穿鞋的脚,果然冰凉。他的操心女朋友操心天操心地,就是不操心自己,搞得佐哥一个这么爱操心的人跟她呆在一起一切不用想,只要一心一意操心他的宝贝姐姐女朋友。
“刚刚那遍行吗,要不要再来一遍?”
高天佐把毯子盖在郑光的腿上,把他冰凉的那只脚放在自己大腿上捂着,凑到电脑前眯着眼看屏幕。...
*郑光单性转,小精灵单性转,避雷
*主天光,芽光前任,法小有独立故事线穿插,有人感兴趣单独写出来
*这章讲讲故事走个心
高天佐出去接了个电话,回到工作室的时候郑光盘着一条腿坐在椅子上,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堆轨道戴着耳机敲鼠标。高天佐坐回郑光身边的椅子上,捞起掉在地上的小毯子,去摸郑光搭在地毯上不穿鞋的脚,果然冰凉。他的操心女朋友操心天操心地,就是不操心自己,搞得佐哥一个这么爱操心的人跟她呆在一起一切不用想,只要一心一意操心他的宝贝姐姐女朋友。
“刚刚那遍行吗,要不要再来一遍?”
高天佐把毯子盖在郑光的腿上,把他冰凉的那只脚放在自己大腿上捂着,凑到电脑前眯着眼看屏幕。
“行了,差不多了”郑光伸了个懒腰,把两只脚都伸进高天佐怀里,拿起静音了半天的手机挨个回消息,“等会我就大概给他先做出来。”
“要不明天再做吧。”高天佐晃了晃手机,“今晚我几个发小聚会,都带家属了,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高天佐察觉到郑光突然紧张起来的小腿肌肉,他把掌心放在她的腿上轻轻摩挲。他跟郑光没正式公开过,但是情侣关系早就是粉丝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也从不避讳。只是粉丝终究和朋友不一样,他们认识了有快十年,在一起三年,还没见过对方完全圈子外的家人朋友。
高天佐当然知道郑光在担心什么,那些年郑光还跟肖佳腻得蜜里调油的日子是他亲眼看到的,那时候尚且年轻的情侣恩爱起来恨不得天下皆知,谁能想到现在沉稳温柔的郑光当年干过跟家里闹翻也要偷户口本出来跟肖佳去领证的事情呢?
他们终究是没有领上那个红本本,郑光家里不同意她结婚,至少不同意她这么快结婚,哪个父母能同意自己的宝贝女儿跟一个刚刚大学毕业还要靠郑光拉资源养着只会玩音乐看不到出路的外地小子结婚呢?那天高天佐在自家门口看到郑光的时候,郑光压着帽檐问他能不能让她借住一晚,进屋了高天佐才看到郑光通红的眼圈和脸上被泪痕覆盖的一个巴掌印。他慌忙让郑光进屋,倒水找拖鞋,找毛巾又找冰块给她覆脸,郑光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高天佐坐在她旁边不知所措,半天才敢小心翼翼的问她一句,“姐你饿了吗?”
那天的事是郑光主动告诉他的,脸消了肿的郑光拽着他喝到凌晨,喝多了趴在他家餐桌上嘟嘟囔囔,说没关系,她还有肖佳,还有音乐,还有他们这帮朋友,她总能走的下去。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还嘱咐高天佐明天早上一定要喊她起床,她跟肖佳说的是今晚回家住明天就回去。高天佐那天把喝睡着的郑光抱去自己的单人床上睡,而自己在沙发上,对着满满一烟灰缸的烟头坐了一夜。
后来的事发生的太突然,或许是他们终究无法接受过于炙热的彼此,或许是终究有人把郑光家里的情况捅到了肖佳面前,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怎么受得了?肖佳走得悄无声息,发了微博高天佐才知道,再打电话已经是停机。比肖佳出走更严重的是郑光失联了,高天佐疯了一样地打郑光的电话,永远都在关机。他去敲郑光的门,没人答应,最后从门口消防栓内层摸出了他家的备用钥匙。他进屋就看到郑光穿着单薄的白色睡裙,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而桌上放着的是她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底下压着一张医院化验单,郑光怀孕了。
高天佐问过郑光要不要告诉肖佳,这毕竟是他们两个的孩子。郑光坐在床上,捧着高天佐送到她手里的热粥愣了半天的神,说不用了,告诉他又能怎么样,明天去打掉吧。
这个孩子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走的也只有他们两个知道。郑光本来不想让他照顾,她怀着肖佳的孩子却让高天佐忙前忙后,她心理过不去。但是拗不过高天佐说她一个人,精神状态又不稳定,执意跟着。郑光对外神隐的两个多月里,高天佐忙前忙后,从医院到家每天照顾郑光。而郑光一时间遇到太多的事,哪怕是个早已经独自生活多年的成年人也慌了神,又是流产又是心情过度压抑,身体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再也没能恢复到能熬两个通宵做音乐的曾经。
郑光换了一身小香风的套裙,盘起了被漂成浅色的发尾,想了想重新换成丸子头,把发尾藏在黑色的头发里,拉下两缕鬓角的碎发显得可爱。郑光总觉得自己这张脸在表演的时候不够沉稳,又是个矮个子压不住自己的曲风,总是往欧美系成熟了打扮,这一会刻意的打扮显小些,倒是看上去比高天佐还小几岁。晚高峰的时候没开车,她被高天佐牵着手下了出租车,搂在怀里往饭店门口走,整个手被高天佐攥在手心里,轻轻捏她柔软的指腹。
其实没她想象的可怕,一桌都是人精,她又不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一顿饭下来倒是让郑光放心不少。高天佐惯例是喝多了酒,郑光踩着高跟鞋扶着他出酒店大门,被他突然靠过来的重量压得差点站不稳。郑光腿一软被高天佐搂住,十点多的冬天外面冷的很,高天佐把郑光塞进自己宽大的外套里,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高天佐灼热的呼吸跟郑光交错在一起。高天佐抱着郑光絮絮叨叨,一会说姐姐今晚好好看跟平时不一样,一会说真的好喜欢姐姐怎么能这么喜欢姐姐。高天佐搂着郑光从抵着额头絮到埋进肩膀,终于在郑光搂着他搂到手酸之前说,“今天晚上的事情明天就会传到我妈耳朵里了,他们早就知道你。”高天佐突然安静下来,轻轻问她,今年过年跟我回趟家好不好?郑光轻轻拍着他的背,叹了口气,排队叫的车终于快到。她小声的回答一句好,靠在她肩上的人半天没反应,一看才发现已经睡着了。
法老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郑光正坐在高天佐的怀里看电影。他们两个一起坐在大床上,面前的床上桌摆着一排热饮零食水果,对着蜘蛛侠看得津津有味。郑光的手机响起来,法老说年末南京有一场巡演,喊他们两个没事来玩,结束了出去聚聚,郑光当然一口答应。结果到了现场就不是这样,中午才确定嘉宾出了点问题过不来,郑光和高天佐在后台玩手机的时候被法老喊去救场。高天佐偶像包袱不是一点点重说今天穿的不好看不愿意上台,郑光翻个白眼骂了两句人就去定曲目试音,结果被高天佐拉回来在卫衣下面系了一件衬衫,遮住了过膝靴和包臀裙之间光裸的大腿。
结束之后他们在KTV聚会,飞奥人多少都要来尽地主之谊,又都熟悉,人来的跟团建似的,一屋子有男有女又叫了朋友,闹腾得很。高天佐看着孙权跟郑光聊天自己的外套老老实实盖在郑光腿上,举着酒杯去找小精灵聊天。陈筝宇穿了一身粉色卫衣配白色百褶短裙,乖乖巧巧的坐在旁边发呆,看到tz来找她才举起酒杯跟他碰一口。其实早年间高天佐疑心过孙权是他情敌,毕竟郑光是真的跟他很聊得来,欣赏他思想,孙权又毫不掩盖的公开表达过很多次对郑光的崇拜和喜爱,直到孙权在某一次的聚会上带着陈筝宇,跟其他人介绍这是他朋友,也是厂牌成员。高天佐亲眼看着法老坐下就把外套盖在陈筝宇的短裙外面问她冷不冷,是不是穿少了,心才放回肚子里,开开心心的跟法老当兄弟。
高天佐跟小精灵聊他跟郑光计划过年前去海南度假,问他们去不去,陈筝宇掰着手指头算行程,法老巡演还有两站他得跟一站,厂牌要录歌,两个人一个发专辑一个发ep,过年还得回老家呆一段时间,稍微一数头都大。高天佐瞥了一眼孙权身边坐着的那个美女手已经放在大腿上了,努了努嘴问陈筝宇,不用去看看?陈筝宇扫了一眼就扭回头来继续玩自己才做的法式指甲,说看什么看,看习惯了,他不喜欢这种下巴整得太僵硬的。好家伙,高天佐跟她碰上一杯,多久了你们还没搞定呢?搞定什么,陈筝宇扯扯嘴角冷笑,普通合租室友,只要不带着美女回家吵我睡觉,我凭什么拦着他?
高天佐缩缩脖子,自觉不掺和进人家单身合租室友厂牌兄弟情里。郑光终于跟孙权聊差不多,站起身把腿上的外套扔到高天佐怀里,拍拍他的肩说去趟卫生间。郑光刚一出去,陈筝宇便站起身坐到孙权身边。
“打火机带了没?”
“带了,怎么了?”
“点个烟,我没带。”
高天佐坐在隔着三个人的地方看着孙权给陈筝宇点烟,看着她抽上两口就从嘴里抢下来让她女孩子家少抽烟。陈筝宇伸长了胳膊去抢就要跟他闹,孙权一手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一手帮她拽着短裙遮住屁股。高天佐看看他面前桌上的定制打火机,又看看陈筝宇脖子上挂的黑色电子烟,不知道是二位当事人瞎了还是他瞎了。
郑光脸上的妆被今晚现场出汗融花了点,补妆费了点时间,推门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长发小姑娘坐在高天佐旁边帮他点烟,大腿蹭在高天佐的腿边上,挤出来的胸恨不得怼到脸面前。郑光冷笑,手包往旁边一扔挤开那个女孩就往高天佐大腿上坐,摸到桌上摆在他手机旁边的那个她送的定制打火机帮男朋友点上烟,从他嘴里抢过烟卷塞进自己嘴里。郑光干完了这一串才发觉自己幼稚,她向来是前辈形象在外,又要镇住厂牌里这群皮崽子,端的都是成熟稳重,从不秀恩爱。今天是上了头脑袋不清醒,只想着高天佐口口声声说带她见家长了还有人往上贴,总得让这群幼稚小女孩知道天高地厚。高天佐看着郑光刚补的口红艳红,咬着白色烟嘴,吐出一点白烟,在迷乱的昏暗灯光中模糊了眉眼。郑光脸上发烫,虽说都是熟人,而且屋里闹哄哄的乱没什么人注意到,但是当着厂牌小兄弟的面这么腻歪还是第一次。郑光清清嗓子缓解尴尬,抬手挽了鬓边垂下的发尾准备起身,惊呼一声被高天佐搂着腰按回怀里。郑光踩着高跟靴摔在高天佐腿上,被他扣着下巴扭过头去接吻。
那个小姑娘被高天佐拉郑光那一下挤到旁边,一声惊呼可算所有人都看到了。郑光听见背后一群人起哄的声音,掐着高天佐的胳膊上的肉使劲一拧让他放手,高天佐一动不动反而把姐姐的一把细腰在怀里搂的更紧了。郑光又掐又锤又踢,急了一口咬在高天佐嘴角,靠嘴吃饭的帅哥一吃痛,郑光得了空就从他怀里钻出来,脸从耳朵一直红到脖子。起完哄的小兄弟们一个个都明白郑光脸皮薄,自觉背过身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反而让郑光一身羞恼不知道哪里发。高天佐慢慢悠悠的站起来,拎上郑光的包和外套,跟兄弟们交代一声先走,又跟法老打招呼说好好玩,牵着郑光就走。
高天佐凑近了郑光咬耳朵,说:“姐姐,我们回家。”
tbc
【天光】爱转角
天光only/ooc有/禁上升
“众因缘生法,红尘里一果百因。于他,因自打很多年前金轮广场初遇时便被种下,在有个人数着日子等他Back Home时生根,于一千八百多个日夜里发芽,然后一路行至今日。也终于,到了要结果的时候。”
01
高天佐走起来以后能听见很多声音。
好的坏的,中听的不中听的。爱和恨都降临得突如其来,时常捧得人上一秒还在云端飘飘欲仙,下一秒巴掌就挟着风甩上了脸,炸在耳边爆裂般的响。
被打偏了头,面上瞬间就浮起痕迹,随便啐一口都混着血沫,要是觉得场面难堪想要强自咽下,铁锈味就一路顺着喉管滑进胃里,和隔夜的残酒搅到一起,时刻提醒着他,高天佐,你不过...
天光only/ooc有/禁上升
“众因缘生法,红尘里一果百因。于他,因自打很多年前金轮广场初遇时便被种下,在有个人数着日子等他Back Home时生根,于一千八百多个日夜里发芽,然后一路行至今日。也终于,到了要结果的时候。”
01
高天佐走起来以后能听见很多声音。
好的坏的,中听的不中听的。爱和恨都降临得突如其来,时常捧得人上一秒还在云端飘飘欲仙,下一秒巴掌就挟着风甩上了脸,炸在耳边爆裂般的响。
被打偏了头,面上瞬间就浮起痕迹,随便啐一口都混着血沫,要是觉得场面难堪想要强自咽下,铁锈味就一路顺着喉管滑进胃里,和隔夜的残酒搅到一起,时刻提醒着他,高天佐,你不过如此。
你实力配不上人气。你捡了人家不要的一块儿地生根发芽。你背靠大树好乘凉。你浑。你莽。你不懂收敛。你不知悔改。你瞎胡闹。你自作孽。
他在赶往下一场演出的路上独自消化这些指责,透进车窗玻璃的凉意让他瑟缩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都已经是秋天了。
这么快。
他近来跑过许多地方,飞行轨迹在地图上来来回回地画,日子却过得愈发浑浑噩噩,除了疲倦就只剩下茫然。每夜不同酒店的洁白被褥无法给他带来任何被包裹的实感,夜幕降临的时候觉得自己像被世界遗弃,那些似乎总对他格外严苛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搅碎他的骄傲,扯烂他的自如。
他一度觉得委屈,但后来仔细想想,这苛刻又是合乎情理的。
别人凭什么要相信他也是能清醒的呢?
红得实在太快的小年轻,过去几年里大麻烦接着小麻烦,有过分旺盛的倾诉欲,天真以为只要开诚布公就能换回同样的真心,即使走到台前,也永远学不会自保法则。
殊不知,如果一个人总在分享内心的冲动、脆弱、矛盾和敏感,又常常要整出些容易招致误解的事件,就会让看客充满疑虑,担心他耽误自己,更担心他拖累兄弟。
红灯拦住他的去路,夜景坨成模糊色块。他解锁了手机,想起近来论坛里“高天佐恋爱了吧”的揣测,犹豫着要不要直个播澄清,但最后只是划过微博首页,在郑光的新专辑宣传照下留下一条,“后面那个是个屁股?”
这就要讲到郑光了。
02
要高天佐说,郑光这个人,好生奇怪。
他高天佐又不是什么象牙塔里的乖崽。自己选择了野蛮生长,挑翻过的混世小霸王只怕比出过的歌还多,冷下脸来要发作的时候那些乖乖牌恨不能蹭着墙根走,哪个不知死活的敢跑来对他指手画脚?
但郑光偏偏就是敢。
郑光不仅敢,还管他管得很得心应手。把他捡回去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莫名其妙,他还总没由来地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会在他浑浑噩噩的时候板着脸严肃地跟他长谈,在他录音的时候亲自跟在身边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把控。在某些关键时刻甚至算得上是严厉的,他自认天不怕地不怕,竟也有被对方气势压得大气也不敢出的时候。
这样一个人,要是看上去就很硬茬也罢,但郑光偏生长着柔软皮相,身上还有种与生俱来的脆弱感,明明已经站得好高,但还是像只会随时被拧断翅膀的美丽的鸟,让他不得不加倍的小心翼翼,放柔语气,并格外听郑光的话——不是言听计从的那种听,而更接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听。只要他在郑光身边,总有一点儿心神是要分过去的。
郑光也很上道,从不让他的这点儿心神落空,会喊他,天佐你觉得这样好不好,佐哥你看下那个行不行,这个要怎么弄,那个又是什么。更多的时候甚至用不着语言,只消那双潮湿的、带着求救意味的眼睛瞟过来,他就心领神会地走过去,然后帮郑光解决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满心欢喜地觉得自己好被需要。
但好像也只能帮着解决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他有时觉得郑光还是在拿他当小孩儿,即使他广交朋友走出去人人都得喊一声佐哥,即使他留了胡子又学大人打扮。
跟小孩是用不着托付多重大的事项的,给他几块钱,哄他说你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瓶醋好不好呀,小孩就会屁颠颠地跑下去,穿过几条窄的可怜的小马路,再劲儿劲儿地晃着塑料袋捏着零钱回家,觉得自己作出了多了不起的贡献。
像小孩儿。像小狗。像随便什么给点希望就能打发了的小玩意儿。话讲到这里就重了,郑光总不可能是真当他是个拖油瓶,不然也不能老跟他共进退。
但人,人总是最贪婪,一旦感受到被依赖,就想要别人能全身心地依附过来,特别是他这种有点大男子主义的,最好什么事情都能帮上郑光的忙,一起被怼再一起开炮也行,一起去重庆演出试试水也行,一起在舞台上照顾新来的小朋友也行,反正只要一起,就什么都可以。
轿车缓慢地移动起来。他看了眼手机,留言下多了很多粉丝的回复,但ID是“MC光光aka低调王”的那个人,没有出现。
03
说不清楚郑光是什么时候在他这里变得那么特殊的。特殊到他要反反复复刷新,看看他在等的消息到底有没有来。
可能是金轮广场初遇的时候,可能是郑光等他Back Home的时候,也可能是当他在6元一晚的民工集装箱一住就是七百三十一个日头、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
集装箱生活是什么样的呢,18平方的四方盒子,看上去那么窄那么小,一口气塞进十来个人却是太过于常见的事情。均摊下来每人每夜不到1元的费用,来自天南地北的躯壳挤在一起,转个身胳膊就撞着别人的背脊,如出一辙地爬满粘腻汗液。
墙是薄薄一层金属皮,冬冷夏热,虚假地筑起一层与外界的隔离,起不到半点隔音的效果。地上横七竖八扔着的塑料盆早就褪了色,跟着他们从一个工地的箱子搬到另一个工地的箱子。薄而粗粝的毛巾抹在脸上带来野蛮的疼痛,于是伴着脏话被湿漉漉地甩在上下床的栏杆上。
他有段时间用“生不如死”四个字来形容这段经历,讲这话的时候带着笑,但仔细看过去,连眼神都是冷的。彼时他的生活已经有些起色,比过去平和了很多,不再是那个几乎无时无刻不竖着硬刺的小少年,但仍能露出这样毫不掩饰的、森冷的目光,可想而知那日子到底有多惨淡。
都不用上升到怀才不遇之类的高度,有郑光在,这四个字跟他是一点儿也沾不上边。就是苦,单纯的苦,睁眼看到的是一车一车的混凝土透水砖、闭眼前的最后记忆是超过一百六十度的沥青、呼吸着浑浊而刺鼻的空气、嘴角被地心引力扯得向下垮的那种苦。
也是奇怪,明明他生了很漂亮的脸,身边不缺对他有意思的小姑娘,打个电话就能叫到一大帮兄弟,很小就学着不再伸手问还算殷实的家里要钱,但不知是哪里出了错,路竟被他自己越走越窄。
耳机里的黑怕音乐是习惯,也是唯一的宣泄口。在那些岁月里,他时常窝在硬板床上打出一些句子,删掉,再写一遍,像创造某种独属于他的历法。旁边的工友看不懂他在干什么,也不关心,抛给他很廉价的烟,然后掏出翻盖手机自顾自地公放《最炫民族风》。震动贴着他的鼓膜冲向四肢百骸,第一遍血液里流过的是愤怒和不甘,后来就只剩下了纯粹的麻木。
没有隐私,没有个人空间,没有未来。他混在人群里,一度觉得自己的一辈子可能就是这样的了。
但好在也不总是这样,再昏暗的日头里也会泻进来一线天光。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郑光带他们出去吃饭。年长他八岁的前辈,嘴唇像花瓣般柔软,钟爱肠粉、火锅和甜食,懒懒靠在一旁听他们几个小的拌嘴,偶尔插两句,奉行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话讲出来自己先偏着头笑。会神色自然地结账,有时聊在兴头上他们稀里糊涂就跟着出了店门,等散了伙才想起来,噢,今天又是光哥买的单。
这样的事在那两年里反复发生。像攀爬潘洛斯阶梯,生活时常向好又瞬息转坏,但头尾总是相衔,他们这几个未来能代表南京说唱的小孩各怀心事向不同方向进发,与衔接点上站着的、会悄无声息埋单的郑光相遇,续续力,又再开启下一个循环。
一转眼几年过去,旧事都被尘封,你再要问他那日子具体有多苦,他倒也记不清楚了。都是咬了牙死扛的活法,熬过去也就熬过去了,只是依旧忘不了火锅蒸腾的热气背后大家年轻而模糊的脸,写出一首好歌时候的满足与喜悦,还有在去邻省的动车上共享的那副耳机。
乳白色的耳机线。拿着铝箔小方块拍恶搞照片的自己。身侧戴着墨镜安睡的人。
再精确一点,是身侧戴着墨镜安睡的郑光。
再再再精确一点,是当时在身侧戴着墨镜安睡但现在却连他的评论都不回复的郑光。
04
瞧,又说回郑光了。他好像总是在说郑光。
他把脸埋进掌心里叹息。不要去看了,郑光很忙的,有一整个厂牌的事情要操心,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手机看;现在是饭点,郑光可能刚好在吃饭,等你演完出他可能就会回复你了;郑光也许在写歌,写歌的时候他是很专心的,抱着电脑,才不会关注微博上又出了什么新鲜事。他帮郑光找出无数条理由,一二三四五六点列好,又倒过来再点一遍,突然有点能够理解那些在恋爱关系里患得患失的小孩都揣着怎么样的心思。
但他和郑光又不是恋人。
也有可能是已经看到了,但选择了不回复他。这个新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几乎立刻就被自己说服了。其实根本算不上是新念头,在很多个瞬间里,他都曾觉得郑光也许根本不需要他。
郑光的眼睛也不总是湿漉漉的,有时会浅浅缀着一层笑意,但大部分时候甚至称得上是冷静而坚定的。偶尔也是抽离的——像把所有事情都看在眼里,又好像什么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的目光会落在舞台上、落在漾着光泽的酒液上、落在刚拆了透明纸的烟盒上、落在金轮广场中间那座经久屹立的音乐喷泉上,但又极快地掠过去,投向虚空中某个无人能知的地方。每当那时候,高天佐都觉得那些不知从哪里聚起来的水汽或许只是他的妄想,用以说服自己确实“被需要”罢了。
郑光需要他吗?郑光确实不需要他吧?他开了车窗,把满腹心事问给晚风听:有什么事情是郑光自己不能办到的?
飞奥没有他高天佐或许不会是飞奥,但如果没有郑光,甚至连飞奥都不会存在。郑光可以捡回很多个“麻烦”,从A一路排到Z,可他总不能回到2003,冲去西祠或是51555,找一个满互联网冲浪的17岁的小伙子,然后跟他说,“喂,你要不要跟老子一起做饶舌音乐”吧?天地良心,那年他才9岁呀。
平时两人间勾肩搭背地感觉不出来,现在拿出数字来看,9岁和17岁,26岁和34岁,8年,差得好像确实是有点多了。这大概就是身为后辈的弊端。或许会得到提携,或许会被当作新生代的力量栽培,或许会觉得自己很特别很被偏爱,但真想要从社会意义上走到和那个人等高的位置,太难太难了。
密林里生出的新芽,唯一能做的是艰难争夺养分向上生长,直到攀上天际,好去问问照亮世间万物的太阳,我到底是不是你在等的那一个。
手机屏幕在此刻亮起来,他几乎是在瞬间抓起来看。上头五个大字,10086,噢,对,是他忘掉了,他的微博没开推送,晚上也不会有太阳。
他没再点开那个大眼睛软件,很疲倦地等着工作人员把他开到演出场地。他心里是知道的,评论区此时此刻一定仍在涌进来无数新消息,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
但一片喧嚣热闹里,没有一条回复来自郑光。
05
就跟胡家豪的“难受”,付明涛的“打在公屏上”,张思源的“Yes Sir”,郑光的“好不好”一样,高天佐也是有些口头禅的。比如说“不配”,比如说“普通”。
他也确实是个普通人。
他有一点小积蓄。有一只叫安静的猫。有一柜子的球鞋。有一座说唱比赛的亚军奖杯。有一辆蓝色的保时捷。有极具家庭感的厂牌。有点小帅。有点小坏。有几个能实现很好实现不了也罢的小梦想。有一套自己的价值观,未必全然是正确的,但勉勉强强也够用。
有人爱他,当然也有人恨他,有些东西他现在或许还没有,但大家都告诉他,总有一天会有的,你要等。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和他最想要的那个答案站在地球对点,中间是12742公里的地球直径、能把人熔化的高温、大于地表至少4000倍的压强、无从攻克的坚硬内核、以及过了半程点后会将人生生拽回去的地心引力。理论上要穿过去也就一个小时的事儿,但普通人哪有这通天的本事?
别说找答案,普通人就连等个回复都能等得心力憔悴。
郑光的回复,是在他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来的。
第二天晚上有KTV局,陌生女孩坐在身侧,海藻般的长发垂下来,即使包间昏暗也看得出皮肤白得像瓷,是他向来喜欢的安静乖巧的那款。
有人组织大家掏出手机摆在桌面上叠叠乐,女孩的手机刚好摆在最上面,保护壳上画着一溜的伊布,尾巴个个都翘得要飞上天。他多看了两眼,没头没脑地问人家,你喜欢宝可梦啊?
“没有呀。”女孩子顺着他眼神看过去,很温柔地笑起来,“朋友送的。”
“不喜欢送你这个干嘛?男朋友?男性朋友?”
“可能是觉得可爱吧。也可能是送的人自己喜欢?”
对方很巧妙地躲开了后半个问题,但高天佐已经不在意了。他是个公认脑回路很跳跃的人,此时不负众望地冒出了个新的、小小的疑问:假如,假如送的人和收的人本身都对某件礼物没有太大的偏好,那它会是怎么从无数精致摆件里被挑出来的呢?
到家以后他坐在新理出的小工作房跟郑光送的皮卡丘大眼瞪小眼,捏着长耳朵问为什么要把你送来这里,是因为我跟你一样不好驯服,还是他跟你一样尾巴像锯齿闪电?黄色电气鼠快乐地举着手申请抢答,却好半天吐不出半个字,倒真应了那句“让时间暂停,欠费的看似不是感情债”。
也就是这时候,光先生终于屈尊纡贵地批复,“什么?哪里有屁股??”
妈的,装傻。郑光,你真行,你可真他妈行。高天佐看看宣传照上格外抢眼的一块儿,又看看郑光好像遭了天大的冤枉似的回复,差点气得笑出声,在皮卡丘的帽子上一阵猛揉。
这件事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想要搞定郑光这种人,你跟他打太极是没用的,人家是六段的高手,身怀45式吴式太极拳、56式陈式太极拳等种种绝学,一招推手对练掌握得是炉火纯青,什么话都能给你不动声色地转回来。
你只能打直球。
单刀直入地切进去,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对你有点非分之想就是我对你有点非分之想,最好能打他个措手不及,打他个无力招架,那才有可能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噢,不对,抱得郑光归。但在高天佐眼里好像也没什么两样。在漫长的自我满足和自我怀疑的切换间,他是不会去思考一个“被不被需要”的故事为什么正逐渐向“我的暗恋物语”转变的,他只是此时此刻稍微有点庆幸自己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身上会有很多普通的缺点,比如懒惰、胆怯、畏惧和热衷逃避;但普通人也有个很普通的优点,那就是在被懒惰、胆怯、畏惧和热衷逃避真正击倒前,会乐于进行尝试。也许只试一次,也许会试十次,也可能是百次千次,这都无关紧要。
要紧的是,他连第一次也都还没试过。
如果觉得不被需要,那就证明它,然后再死心。这是个很普通的道理。
经此一役,普通的高天佐终于决定,普通地去验证一下。
06
十月天气凉下来,栖霞山到了最好的时候,远远望过去一树一树的红。魏然过来跟他提往专辑里压丹枫叶的事,压在口罩下的耳根隐隐透着粉意。
他恶趣味泛上来,大力拍着对方肩膀咄咄逼人地问你脸红什么,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魏然本来就觉得这事儿浪漫主义得过了头,不太好意思跟人讲,这下被问得眼看着要翻脸,他才大笑着提议要不就当团建活动,大家一起上山,收叶子的收叶子,找灵感的找灵感。
“也好久没聚了。”他如是讲。
郑光是他跑去别墅喊的。他知道对方最近正在忙着安排年末巡演,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给自己关在卧室里,但既然亲自来了,就没打算给人留拒绝的口子,凑上去带着鼻音哼哼:“我们都好久没一起出去了。”
郑光要骂他呆逼,结果看他两眼,新剪的顺毛刘海乖乖垂下来,狗狗眼自下往上地打量,带着期许,心就软了。想想也确实是不同往日,今年一整年他俩碰到一起的次数屈指可数,于是答应下来,又问用不用带什么东西,要不要包车。
“害,佐哥在呢,你人去就行。”高天佐跟他打包票,“绝对没毛病。”
这话讲得掷地有声,郑光还真被他哄住。万万没想到小高导游把团建活动玩成了结对子,等到了山脚下,讲好微信保持联系下午五点半在停车场集合,其他几个靠谱且识相的小兄弟转眼就捉了对闪得没了人影。
早该料到的。郑光无奈,瞟一眼旁边拿着景区地图一脸“看啊果然是缘分天注定”的高天佐,问他:“佐哥,怎么安排的?”
“先随便逛逛,晚点去千佛斋吃饭?”
以权谋私的行为不可取,但小高导游有句话真没讲错,他们确实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两个人独处一会儿了。
他红,他也红。这个在阿拉善那个在海宁,一回南京这个关进卧室那个转头又飞了音乐节。好容易合作一次,台上互动五分钟,下了台在后台窝在一起也说不了多久话,还总得关注下邀请来的各位嘉宾有没有吃好喝好。累,真是累,眼观六路累,耳听八方更累。
现在倒好,广袤天地间就剩他们两个本地人,逛栖霞山就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漫无目的地瞎溜达,让漫山遍野的红枫烧进眼底,怎样都是轻松自在的。大概是太放松的缘故,郑光下平台的时候不知道绊到哪儿,差点膝弯一软就滚下去,高天佐赶紧扶住他,焦灼地问怎么了,要不要去旁边坐会儿。
年轻人身上的檀香味卷过来,从鼻腔一直痒到心头。听说是什么香膏,用指腹沾了点在脉搏上,就会随着动作升温,再慢慢扩到空气里。郑光暗骂句Damn,想着过两天一定找个机会去医院做下过敏源测试,目光边迟疑地落到揽在腰间的手臂上——
是很紧的箍法,几乎整个人都要被圈进怀里。身体贴着身体,掌根压实在腰际,手掌却微微抬起来,停在离他皮肤几厘米的地方,似乎随时就能振翅高飞,留出最后的余地。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年轻人当成了只木桶,又像是被当成了只天价的瓷瓶,惊吓过后的大脑无法正常运转,仿佛能明白对方的这种克制到底源何而来,又仿佛不明白。
“可能扭到脚了。”他皱着眉头确认自己身上的各个部件是否还在正常工作。脚腕有点疼,但比那更明显的是擂鼓般的心跳声。身边人的,他自己的。当下明白这是五年建起的堤坝终于要溃决的征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但这场面也容不得他再做准备了。
“再前面就是千佛斋。”高天佐锁着眉头盯着景区地图看,好像根本忘了自己的一部分肢体还缠在他身上,“不是很远,坚持一下?”
应该是要软着嗓子说“佐哥,我坚持不了”的。最好带一点无奈和一点沮丧,脑袋微微向下垂,然后高天佐一定会提出背他过去,他摇头拒绝,说你扶我一把就行,就能让那只揽在身上的胳膊收回去,再平直地伸出来供他借力。他在社会上打拼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感受过炙热的爱和隐晦难言的心意,太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这样就可以了,一个回合过下来,谁都不失了体面,是最优解。
但他从来不是那种只选择最优解的人。如果他在这个地方说出这种话,他也就不是郑光了。
他只是抬了抬眼睛,伸出胳膊勾在了对方肩上。
你们知道的,养一只小狗不那么容易,养一只在街头抢食的小野狗就更难了。
要带它回家,给它洗澡,帮它理顺乱蓬蓬的毛发,治疗它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包容它的桀骜与冲动,在它犯错的时候无可奈何地帮它收拾烂摊子,一点点教导,一点点打磨,再花很多时间、很多耐心陪它懂事。
有时候怎么都教不会。气急败坏的时候想把小狗提溜起来脑袋朝下摇一摇,偶尔也想踢它的屁股骂它是傻狗,但从来,从来没有一刻想过要把小狗扔掉。
而再野的小狗也终归是要长大的。
于是那只手掌终于缓慢而坚定地贴上了他的腰际。带着一点点湿,是年轻人无法藏住的心思。
小狗是可以基因突变长成狼的吗?还是当初看走眼了,那不是小野狗,根本就是误入人类社会的小狼?
被那掌心热意灼烧的时候,郑光心底只剩一个念头。
要命啊,没有养狼的经验,现在该怎么办呢。
07
队是高天佐排的,单是高天佐点的,账是高天佐结的,面是高天佐盛的。郑光窝在座位上看着年轻人忙前忙后,一瞬间竟生出些地位倒置的错觉来。
千佛斋的素面做得相当好,热腾的,一路暖进胃里去,好像吃完这碗以后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烤麸和素鸡被装在小碟子里摆到桌上,两个心不在焉的成年人筷子磕到筷子,高天佐先反应过来,不着痕迹地把手腕向后撤。
成年人就这点好,再糟糕的情境下也要小心翼翼撑起表面的和谐;成年人又有点不好,冷静面具下藏得可能还是小孩的灵魂,遇到棘手的事情的第一个反应依旧是把头埋进沙子里当鸵鸟。郑光看得好笑,筷头在盘子上轻轻敲一敲:“菜不错,面也不错。”
“面的名字也很不错。”高天佐跟他强调。
确实不错。素什锦平安面,平平安安,是个好兆头。他觉得面前的年轻人大概是想讲“我身上纹着平安我也很不错”,但这话他其实是没办法接的。
该接什么呢?他当然可以假装听不懂,用老一套打发对方,像任何一个和善的前辈一样说“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中文黑怕长盛不衰”,但经历过刚刚那个暧昧得接近拥抱的搀扶,有些话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轻易讲出口了。
但他没想到高天佐要说的不是这个。
他亲手捡回来的小狼紧紧盯着自己面前的面碗,闷着声音讲,你最近好像老摔跤,如果你吃完这碗面能平安一点就好了。
噢,噢。现在想要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人倒是他了,只好糊弄过去,说我靠,那也没有老摔跤吧,今天这才是第一次好不好。
“你上次也摔了的,还发了微博。”年轻人终于肯抬起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恼意,“你怎么摔跤了还坐着看天啊,万一后面有人撞到你怎么办?”又敛了情绪话里有话地讲,也就是今天我在,不然你怎么办?
天佐,你不能。他张了嘴,一时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你不能在这个坏境下突然说这样的话。
他和高天佐隔着面碗上飘起的那点未尽的热气对视。
你应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操心我?你咬在舌根后面没能讲出来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刚刚把手掌搭上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会持续多久?是年轻人的一时兴起吗?
你应该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但郑光最终只是移开了眼睛,用筷子将盛着最后一块素鸡的盘子往对方那里推了推。
“赶紧吃。”他听见自己竭力保持自然的声音,“吃完我们去栖霞寺看看,我可能需要个护身符什么的。”
高天佐点头。说起来,小时候的他是不信这些的。
他五年级被人扇第一记耳光的时候佛祖不在,在街头打架混日子的时候观音不在,被退了学的时候四大天王不在,出了事的时候八大金刚不在,在工地集装箱里过夜的时候十八罗汉不在。梵音佛号也好,宝瓶莲花也好,如果真能普渡众生,怎么早不来渡渡他?
但后来,他也长成了会在手办柜子的最高点挂上几串佛珠的那种人。也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大概只是,终于开始相信因果。
众因缘生法,红尘里一果百因。于他,因自打很多年前金轮广场初遇时便被种下,在有个人数着日子等他Back Home时生根,于一千八百多个日夜里发芽,然后一路行至今日。
也终于,到了要结果的时候。
08
郑光讲自己已经能走了,不用搀,于是两人跨过山门拾级而上,领了三支清香净手贡了,四处瞧过后又一路走到正殿。
栖霞寺之所以特殊,一是因为传的是三论宗,二就是因为它的正殿。不同于寻常供释迦摩尼的大雄宝殿,栖霞寺的正殿却是供了毗卢遮那的毗卢宝殿。进殿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义工在给人讲解,“毗卢,这个词在梵语里是‘光明普照一切’的意思。”
巧合如斯。
高天佐听得心头一跳,看一眼郑光,郑光却根本不瞧他,自顾自地仰着脸看那须弥座上的佛陀。
又来了,又是这个表情,像把所有事情都看在眼里,又好像什么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高天佐简直怀疑他下一秒就要结着智拳印跃到莲花台上,也当尊小佛利养万物度脱众生。
郑光要是斩断尘缘六根清净了,他这个一对一绑定的麻烦该怎么办呢?高天佐在内心叹息。多富贵繁华的活法他近来都窥见过了,倒也确实可以选择隐居深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要他一个人过这日子,未免太孤寂了。
他骨子里还是传统的,就算是要把逆袭文过成种田文,也还想的是男耕女织其乐融融。当然,另一位主角如果是郑光那剧情就能放得更宽些,要是不愿意织,也可以陪他出去看一天自然,又或者就索性懒洋洋倚在床塌上玩一整天最强弹一弹,等他回来以后和谐地分食几碟时蔬和熏好的小肉,该拉灯拉灯该干嘛干嘛,快活似神仙。
而“快活似神仙”的精髓,就在那一个“似”字。人可以像神仙,但最好不要真是神仙,还是该留恋红尘,还是得有七情六欲,还是要既可以爱人也可以被爱。
说的是小爱,而非“吾爱苍生”。
他平素不忍勉强郑光,不然也不会五年还在第一步徘徊,但今天既然已经到这份上了,就断没有要缩回去的道理,又想接着方才餐厅里的话再问,郑光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在他开口前止住他:“别在这儿。”大概自己也觉得语气不太好,又补一句,别在佛前。
这话是很难懂的。
什么叫“别在佛前”?他知道他要说什么?不在这里就会被答应吗?还是不想在这里拒绝他?高天佐把这话放在心里细细咂摸几遍,依旧理不出头绪,只好另起了话头讲,来了这许多次也不知道哪里有求佛牌的,只知道有挂红丝带和风铃,要不等下找人问问哪里有得请。
最后还是先去了风铃廊。
郑光的爱好里一定有一样是招惹他,这时候知道要换上那副求救般的眼神跟他商量:“帮我挑一个好不好?”
他看一圈风铃下垂着的祈福卡:五福临门、学业有成、稳稳的、转角遇爱、鼠你有钱、自律给我自由……这都什么跟什么?倒真不晓得现在寺庙都这么紧跟潮流了。冲个水绿色的小风铃一指:“这个吧,‘只吃不胖’。”
心下知道这话讲出来郑光是要生气的。郑光爱漂亮,最烦有人讲他圆了胖了,但大概是刚刚那个郑光变成小佛飞走的念头冲击太大,此时此刻他就是想要看郑光露出些人味儿。于是如愿收到一记眼刀,被差使着去问哪里能请得到护身符。
路上又遇到刚才那位义工,这次在讲的是三论宗里的缘起性空,说尘世万物若无自性,便皆属空相。高天佐听了个半懂不懂,磨蹭到觉得郑光差不多也该有决断了,才晃晃悠悠折回去。
他想过郑光会给他机会聊聊方才在未尽的话题,但没想到郑光会指着背后长长一片风铃廊跟他讲,你要的答案我挂上去了,你自己看吧。甩着手就要先走,又扭过身来提醒他,五点半集合,现在已经五点了。
眼珠子黑沉沉的,藏着他无法解读的深意。
从栖霞寺走到停车场怎么也得要个十来分钟,留给他的时间显然已经不多了。
那么,漫天神佛如若有灵,能不能帮帮他?过去的26年里从没出现过也不打紧,就看在刚才那三支清香的份上,或许提点他这一次?
南京又起了秋风,上千风铃摇曳着等待他的选择,碰出的清脆声响织出大网,将他兜头拢在里面。
09
你或许看过那些很糟糕的恋爱物语。
久不翻动的练习册里突然掉出表白信。拿着千纸鹤幸运星对着阳光看时突然发现内侧写了一句“我喜欢你”。秘密基地的墙壁上用白粉笔小心翼翼写上的两个名字。远渡重洋前最后一刻一回头发现有人捏着护照拖着行李箱冲你招手。上网冲浪发现老相好突然变成了黄金单身汉IT界新贵。在新公司的电梯口一头撞上了故人并用手里不到三十块的咖啡泼坏了对方一万五的衬衫……
巧合,无数的巧合,由无数巧合又引出的无数巧合。
好巧不巧,这也是一个很糟糕的恋爱物语。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高天佐能从上千个风铃里准确无误地挑出属于郑光的那一个,就显得一点也不奇怪了。
当然,不是要把一切都归结给好运的意思。客观来讲,能获得现在的成果,30%要归功于他俩差不多的身高,20%要归功于高天佐福至心灵地排除了“学业有成”、“自律给我自由”等等干扰项,10%要归功于运气,还有40%。
还有40%,要归功于非常努力的小郑同志。
是真的很努力。挂在正中的位置,刚好目光能平视的高度,为了证明他是他,还在祈福卡右下角的位置画上只丑萌丑萌的兔子,跟他那叠专辑上画得如出一辙,相当眼熟。
许的愿望也相当眼熟,“平安.快乐.”。寻常人大概只道寻常,谁来寺庙不求个平安康乐,但高天佐只扫了一眼,就反应过来这行字背后的意思。
这四个字两个标点,是他一九年一个人跑去云南散心,在洱海之滨的崇圣寺许下的愿望。
郑光记得。郑光居然记得。
他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里没能缓过神来,风儿就轻巧地将祈福卡扭了个身,将后头更多、更好的光景呈在他眼前。
“转角遇爱”。
不是“只吃不胖”,不是“五福临门”,不是“鼠你有钱”,不是所有似是而非的暧昧,不是那些欲言又止的情绪,不是永远等不来回应的深井,不是地球两端黑夜白天12742公里。是“转角遇爱”,是写在粉色卡片上、娇俏、动人、直白的“转角遇爱”。
当年那部红遍大江南北的电视剧的片尾曲是怎么唱的?“爱转角遇见了谁,是否有爱情的美。”
他猝然转身追出寺门,果不其然看到郑光正站在石阶下的拐角处等他。柔软皮相,湿漉漉的眼睛,翘鼻子,花瓣般的嘴唇,冲着他歪着脑袋笑一笑。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脑内那首歌播到了“心不再拼命躲,不去害怕结果,假设有个以后”,突然就无师自通地明白,刚才义工那句“缘起性空”是什么意思,郑光那句“别在佛前”又是什么意思。
原来你也怕没有什么可以亘古不变。你也怕人是空相,怕动物是空相,怕山河大地是空相,怕银河宇宙是空相,怕爱是空相。
原来你也信因果,不敢在佛前听承诺,怕诺言也是空相,结下的俱是孽根。
原来你也有恐惧,也是普通人。
但这就,非常非常好了。
他走过去,在郑光理不直气不壮的一句“我觉得我的脚还是有点痛”里勾住了他的腰身。依旧是那种紧到接近拥抱的勾法,先把人拉近,掌根压实在腰际,然后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将手掌附了上去。
这根本就是一个拥抱,恋人间的拥抱。
如果不是在佛门净地,他几乎就要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真的很好很好啊。因为我也是最普通不过的那种普通人。
普通人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破开神佛金身,无法让他们落进红尘,但普通人努努力,就可以拥有另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可以和另一个普通人牵手、和另一个普通人拥抱、和另一个普通人接吻、和另一个普通人窝在一起听秋雨、或者和另一个普通人一起看栖霞山的晚霞。
下午5点21分,中国江苏省南京市栖霞山上空的太阳落了下来。他们一起站在山脚下,背后是一树一树的红,上空是弥漫开来的雾紫和橘,那点金光沿着天际一点一点滑下去,直到和远处地平线上的树影重叠。
在那处的密林里,有颗新芽,艰难争夺养分向上生长,想要攀上天际去问问照亮世间万物的太阳,我到底是不是你在等的那一个。它长了好久好久,一千多个日头转眼就过去,却从来不敢想,有一天太阳会甘愿从天上掉下来,带着柔光拥抱它。
直到它听见太阳在耳边说了一句话。
太阳说,爱转角,不见不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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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例与上文无关,严重夹带私货预警
最近高天佐的日子不太好过。
自从他自告奋勇用他的保时捷一力承担了郑光的接送工作以后,他的环绕声音响系统就被光先生给彻底霸占了。
什么周杰伦许嵩五月天就别想了,他每天来来回回只能听到某MC光光aka低调王的声音,一遍遍唱“如同那末日前最心碎的电影,晚秋入冬时默默忘了曾经许的愿景”。
听到这歌词他是很恐慌的。先打开微博查一遍自己有没有点到什么不该点的赞,又打开微信过一遍朋友圈里有没有人发他的醉酒小视频,然后拒绝一切容易招致误会的娱乐活动,演完出第一时间回酒店回家,生活规律干净得像张白纸。
但就是这样,郑光上了他的车,还是要给他放“可惜是命里可能falling with another guy”。
终于在某一天,他没能忍住,情真意切地向郑光交底:“光光,如果是我做的不对我可以改,但你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我哪儿错了。”
郑光正窝在副驾驶位里上微博批奏折,闻言很莫名其妙地瞟他一眼:“你干嘛了?”
“我干嘛了?我什么也没干啊!”他简直冤死,“不是你一天到晚给我放‘默默忘了曾经许的愿景’吗!我没忘啊!栖霞山爱转角我都记得!”
“噢。”郑光言笑晏晏地看着他,“没别的意思,我就打个歌嘛,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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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完】
【尧阳/逍尧海外】乌梅
逍尧海外/尧阳
尧阳骨科兄弟/阳第一人称
勿上升/ooc
正文
“十七岁的爱恋远没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教室一如既往地闷热,我坐倒数第二排靠窗,后排的家伙们不让我开窗,因为后面开着空调。老台式,天天漏水,把我后座的位置浇成水帘洞,但他宁愿当水娃也不乐意挪窝,毕竟还是有冷风吹他的,他一个人享了凉快,我屁都没占上。
班上人七八十号,人是真多,坐后排感觉尤其强烈,一...
逍尧海外/尧阳
尧阳骨科兄弟/阳第一人称
勿上升/ooc
正文
“十七岁的爱恋远没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教室一如既往地闷热,我坐倒数第二排靠窗,后排的家伙们不让我开窗,因为后面开着空调。老台式,天天漏水,把我后座的位置浇成水帘洞,但他宁愿当水娃也不乐意挪窝,毕竟还是有冷风吹他的,他一个人享了凉快,我屁都没占上。
班上人七八十号,人是真多,坐后排感觉尤其强烈,一股“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
“真无语,前面人就不能低个头,艹他妈的。”吴海,我同桌,本来正在努力张望着抄黑板上白花花一大片的笔记,最终败在前面个高头又大的,骂骂咧咧放下笔。
“嗳,谢兴阳。”他转头偏向我,一双眼瞟到我记得一片密密麻麻的课本,“记这么多啊?”
我正在望着窗外发愣,太过闷热实在没心思学习,他忽地同我搭话,让我颇不知所措。“这不之前都讲过的。”我随口搪塞他。
反正他也不怎么听课,只会偶然突发奇想记点东西。
果然,他一脸恍然大悟,潇洒地撕掉笔记纸折纸飞机,随手就是一抛。那架纸飞机颤颤巍巍飞过大半个班级,不幸地正中数学老师锃亮的脑门。
“艹!”吴海低呼一声。
全班大部分人被这突如奇来的变动整得想笑也不敢笑,数学老师发抖地双手捏着那架可怜地飞机,一脸气急败坏。我一向讨厌他,看他吃吴海这个亏,自然没忍住笑出来。扭头一看旁边的吴海,这家伙笑得更放肆。
“谢兴阳,吴海!”
哦,这是要完的节奏。
后果当然出去罚站,我和吴海倒都习以为常,又不是第一回。临走前吴海还煞有介事地拿了本书,装好好学生。
外面也热,但比教室凉快太多,我感到一丝短暂的欢悦感,轻轻晃荡了两下,但又怕有风纪检查,终还是规规矩矩站着。
“你认识张欣尧吗?”吴海突兀开口。
我的心下意识收紧,咽了口唾沫,虽不知他问这有什么意图,但还是如实相告,“他是我哥。”
吴海转起那本书,他眉毛拧成一团,似是不信。
我没同他再说什么,我俩坐同桌将一周,不能说完全相同,却也都是混日子不学习的主儿,但具体内核分别不同。说句难听点的,他比我混蛋。不是自夸,而是事实。
吴海脑子转得极快,他往我边上迈了一大步,伸手戳我。
“谢兴阳,咱俩商量点事。”
“你介绍我和张欣尧认识一下,行吗?”
张欣尧,我哥。应该是我哥,但总有人说我是他和别的女人鬼混后掉下的倒霉玩意儿。我小时候傻,还叫过他几天爸,气得他直拍我后脑勺骂我,谢兴阳你个二缺,你出生我才十岁!后来他又觉得叫他爸也不亏,可我是死活都不叫了,他又吼我,你有病吧,说叫就叫,说不叫就不叫了?天底下没这道理!
这也改变不了什么,我还是叫他哥,他还是凶巴巴叫我谢兴阳。是的,他叫张欣尧,我叫谢兴阳,我俩不一个姓,却是实打实的兄弟。对此他不耐烦地解释,一个跟爸姓一个跟妈姓,不行啊。
管他行不行,反正爸妈我一个都没见过。从出生开始,我身边就张欣尧一个。
刚开始那几年,我俩被胡同口各种婆婆阿姨周济着,吃百家饭。我妈倒还有点良心,喂过我几天奶,倒不至于让我出生一口亲妈奶都没喝上。这些都是听我那邻居阿婆说的,她菩萨心肠,最恨我妈这种只生不养的。
曾经有人想把一点生活能力都没的我送到孤儿院,说不定碰上个好人家,总比现在强。
张欣尧死活不让,他那会儿也不过十一二岁,“有我一天饭吃,就不会没小阳的!”
他话说得豪横,但他也做到了。
我俩互相扶持着,摇摇晃晃到现在,十七年。
吴海的话让我脑瓜子嗡嗡叫了好久,我不知道他怎么认识得张欣尧,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偏要问我,凭我和他长得像?
“谢兴阳,别忘了约你哥明天来学校门口!”临放学他还不忘提醒我,眉色飞舞,他交代完便跟只家雀一样欢跃着跑走。
只余我一声叹息,早知道,不答应他了。
“别一天到晚丧眉耷眼的,看着人心烦。”张欣尧倚着歌舞厅的吧台点钞票,冷不防同我说开话。
我每天放学得先来歌舞厅找他报到,用他话说,让我看着安心,我养这么大个宝贝弟弟可不能丢了。我不甚懂他什么意思,我又不长双翅膀,还能飞不成?但也还听他话,每天准时打卡。
“谁丧眉耷眼了,”我驳他,“我想事呢。”
他见我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儿,低骂我一声二缺,继续数他的钱。我心头堵着吴海那回事,难受得很,犹豫间还是问了,“哥,你认识吴海不?”
张欣尧拧眉努力去想,最终绽开一点笑,“哦,那小子,你问这干啥?”
我如实回答他,还多好奇了句,“你俩咋认识的?”
“小孩别管,好好学你习。”他还在这儿给我摆谱。
“嘁,不问就不问——”我伸手去拿他放在吧台的一瓶水,跨上书包欲走。果然,他拍掉我那只跃跃欲试的小爪子,不让我走。
“谢兴阳你急什么急,不是我问你,那个吴海,是你同学?”
虽说已经知道他要问这些,但我还是不大高兴,说话语气也有点夹枪带棒,“嗯,得了你有事别问我,人家约你明天下午学校门口见呢,到时候好好聊。我走了,好好干你的活吧。”
我人生中头一次,应该是头一次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之前那么多好看姑娘和张欣尧耍,我也从不觉着。因为我打心眼里知道,张欣尧不会看上她们。但这次不一样,我竟觉得,我要失去他了。
张欣尧去没去我不知道,自然也不会问。他一向不叫我问他的事,不论好坏。
我也不屑于去管,这几天也没见吴海来上学。他完全凭心情来,反正他来了也是玩,在哪儿都是玩。
这天下午我同魏子越商量好要逃体育课,他不知道听谁说从老教学楼的男厕所翻方便,害得我俩一路小跑往老教学楼。
我没想到在这儿能碰上吴海,那他今天来上学了吧,我丝毫没注意。他和几个我不认识的,看样子应该是高三的男生站在那边抽烟。老教学楼年久失修,是个干坏事的好地方。
他半倚着厕所外面那侧掉漆的栏杆,白衬衫被风吻过,露出一截窄窄的腰身。他偏头看见我,朗声叫我,“谢兴阳。”
“你有事吗?”我语气淡淡的。
“我和张欣尧谈了,其他没什么。”他无辜一笑,把话说得轻巧。
好像……也在我意料之中。
魏子越从厕所里跑出来,他神经大条,没听见我俩的对话,急匆匆把我拽走。我被他拉扯着,脑袋里乱糟一团。
我从来知道张欣尧不肯这样一个人将将就就地过,他已经二十好几奔三十上面去,放我们胡同小孩早就满地爬开了。
可他心气高,且不说门当户对,至少也得是个自己钟意的。
只是我没想到,他钟意的人,兜兜转转,是吴海。
吴海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混。也正是混,他才能落入张欣尧的眼。也是一种意义上的门当户对了。
我那天回家很迟,张欣尧把我手机打爆了,可我一个没接。还是魏子越这没眼力见的家伙告诉张欣尧我在哪儿。
“谢兴阳你是不是有病?二缺吧你,干嘛不接我电话,老子以为你踏马被卖到淫窝里了,真气死我了……”张欣尧站在我旁边晃来晃去,嘴跟个机关枪似地突突。
我就蹲地上,安静听他骂我。等他骂累了,一把把我从地上扯起来,凶巴巴地说,“回家。”
他什么都没问,我自然也什么都没说。
后来我经常在学校门口见他。他来等吴海,骑他那号称摩托中的战斗机,实际发动机震天响的傻瓜车。
那车后座,以前是我一人专属。
在他不算忙的时候,晚上来接我下自习,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那会儿为了考试在练体育,晚上那段时间最困,每次都是刚坐上去没多久,就搂着他腰,靠他肩上沉沉睡过去。他也不叫我,每回都是轻手轻脚背我上楼。我还不算太大只,他背得动。
现在让他背我,可比登天还难了。
“张欣尧!”吴海叫张欣尧名字时音是向上翘的,最后那个“尧”字更是绕了三绕,听上去怪怪的。
我只听这一句便开始泛酸,谁还要听张欣尧怎么和他你侬我侬啊,我扯了魏子越就走,看也不看。
魏子越挺会看事的,“哇靠,你哥和吴海这是,谈了?”
我闷哼一声,表达自己对这事不满。本以为魏子越会马上应合我,但这家伙却说,“吴海多好啊,你哥真赚。”
“我哥也很好啊。”我颇不服气。
魏子越撇撇嘴,“谢兴阳你好兄控啊。”
我知道,除了我,没什么人看得上张欣尧。他是个天天说脏话的混蛋混子,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长得嘛,害,挺不错的。好看又怎么样,勾引勾引小姑娘罢了。
可我知道,他那是为了我。他初中毕业便不再上学,嘴上说着上学没意思,可当他看见路上肆意张扬穿着校服的高中生,脸上还是会露出一丝艳羡。我当时初中读完也想跟他出来闯,他拿着我家最古董的鸡毛掸子,狠狠抽了我一顿。
“谢兴阳你丫的敢给老子不读书,老子明天就把你买窑里!”
我知道,我读得书里,有他的那份儿。
我和吴海的关系没有因为张欣尧而更近一步,只是将将维系着普通的同桌情谊。他上课记东西看不懂还会问我,有时候没写作业双双罚站出去。
吴海这人挺奇怪的,他学习吊车尾,但人缘极好。在我们年级风评一直处于不错的那种,甚至有女生追他。他会跳舞,我没见过,据魏子越说,就跟《琵琶行》里琵琶女出场差不多。
班里越发燥热,我们坐窗边吹得也是夹杂暑气的热风,吴海不知顺谁的电风扇,那一阵又一阵小风吹得他额前碎发微微晃动。他趴在一本翻开的数学习题上面,长嘘短叹。
“考二百多分难不难?”他突发奇想,伸手戳我。
天热我也没心思听课,就回答他的问题,“你学了就不难,二百都能闭眼写。”
他“啊”了一声,“谢兴阳,我要完蛋了。”
“张欣尧说我这回考试不考个二百五十多分,他一周不来找我。二百分,杀了我吧。”他忽然扯住我校服袖子,“你快去和他说说,你是他弟,他绝对听你的。”
我摇摇头,“我说也没用啊,你俩的事。”而且我也轮不上帮他。
这令我十分好奇他的分数。我也从未在学习上操心,但考个三百多的,张欣尧不至于说我什么。我叫了后面同学从墙上取下班上的成绩册,从下往上去找吴海名字。
148?四科148?数学……9分?
吴海还在边上解释,“都是数学老师针对我,我选择填空都写了,可没一道漏题。”
写不写是一回事,对不对又是另一回事。
他这种情况嘛,我转了转手里的笔,那我也没招啊。
“算了算了,”吴海自暴自弃地把书本塞到桌洞里,“张欣尧能把我怎么地。”
他还真不是盲目乐观,因为张欣尧确实对他没招。他让我给吴海补习。我实在不明白他是如何对我一个三百多分的人有这种自信。
“废话,你可是我弟。”
是啊,我可是你弟。
按张欣尧的安排,我给吴海讲了一点东西。因为我自己都是一知半解,自然讲得也是云里雾里。吴海估计也没太听懂,忙着打哈欠。
他最后还是没考多好,但比起之前有了那些点进步,起码上二百了。吴海自己是挺高兴的,缠着张欣尧讲东讲西。张欣尧也愿意同他麻缠,两个人天天腻腻歪歪。也对,小情侣不都这样。
我们学校一天到晚正经事没几件,破事倒不少。又快到什么文化节,文艺委员天天对着报名表发愁。去年我被安排上一个节目,当然我什么都不会,一首《丢了你》一战成名。从此这种活动,文艺委员见我就绕道走。
“吴海,上一年文化节你就躲了,今年必须给我上。”文艺委员一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样子。
吴海懒洋洋地答应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叫住已经安排好事务心满意足离开的文艺委员,“那个,我能找人和我一起吗?”
“都行,你准备跳什么?”
“《trouble maker》。”
吴海要找的人是张欣尧。
本来审核组的人一听是外校的,更准确来说根本就不是学生,本想着驳回吴海的这个要求。吴海大大咧咧满脸不在乎,你们随便,不跳正好。
可他在学校毕竟还有些个迷妹,他一耍大牌,他的小粉丝们便妥协得很快,没骨气地很。
张欣尧对这事更没意见,他一向惯着吴海,陪他跳个舞就更没啥了。张欣尧的舞跳得也挺好,他自己学的,在歌舞厅待得久,天天看,不会都难。他之前还拿我练过手,跳那种交际舞,可我太笨,总踩他脚。他一开始兴致勃勃,后来见我烂泥扶不上墙,也不同我跳了。
他和吴海是跳舞认识的。
挺传奇的。
说是吴海在他们老板的歌舞厅耍了几天,被几个混子盯上了,他那么漂亮的长相,馋得人多。张欣尧本来在台下数钱正欢,莫名其妙被吴海拉到台上,吴海也不含糊,直接就亲他了。张欣尧想骂他,但他又不傻,看出点情况,帮吴海把那群混子打发走。
“小屁孩,以后少乱找人接盘。”
吴海被张欣尧教训了,吐吐舌头一脸不在乎,“帅哥,我请你跳舞。”
“帅你个大头鬼,我叫张欣尧。”
“那行,张欣尧,我请你跳舞。”
张欣尧也不答应也不拒绝,扫视吴海一遍,“你想泡我?”
听到这儿我咂么出不对味,魏子越八成是小说看多了,什么乱七八糟情节都往上硬凑。魏子越见我不乐意,忙说,“你还别不信我,我说得实打实的,保真。”
“也不能说不信,除了‘你想泡我’这一句,其他我还是认可。”
张欣尧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文化节那天我本想着开溜,奈何张欣尧不让我走,说什么哪有哥哥来学校弟弟走了的道理。我一向说不过他,只好留下。
张欣尧搬了小凳子,坐在一群学生中间,倒也并没有十分突兀。他已经二十七岁了,我突然想起,时间是过得太快。马上,他也要到被人催着结婚的年纪了。
吴海被一群小姑娘簇拥走,说是要给他化妆,他被吵得烦,跟她们去了。这会儿回来,一脸苦大仇深。那些小姑娘平时上课没白研究,他本来就好看,一整只能是更好看。
“他们给我弄得,哎呀,烦死了。”吴海没找到凳子,径直往张欣尧腿上坐。
张欣尧看他皱着眉老大不高兴的样儿,一边喝水一边安慰道,“挺好看的。”
吴海同他闹,扶着他的肩膀凑到他眼前,张欣尧见四下无人在意,同他开玩笑,“好看到想亲你。”
我觉得我不应该继续坐这儿了。
好在张欣尧说完这一句便不再说其他的,吴海坐他身上,跟个大号挂件似的,看着还十分担心他俩把凳子坐塌。
他俩没坐一会儿,便有人过来催他们去准备了。张欣尧本来都跟吴海走出去老远了,又折回来。我问他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他摇摇头,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你应该说点什么吧?”
“加油。”我脑袋空空,随口说道。
张欣尧听见这么一句没滋味的话,竟还笑出来,然后三步并两步跑走。我望着他的背影,愣老半天。张欣尧,干嘛总给我那么点希冀。
我没看他们的那支舞,总觉着不看比看了好。虽说张欣尧要知道我在他跳舞时跑路,一定会抽我,但我还是选择不面对。
张欣尧自然没空理搭我,我彻底成了无人看管的羊。魏子越怕被他爸揍,乖乖去补习了。我百无聊赖,最终只有回家。
我和张欣尧还住在那条胡同,多少年了。几次三番被划入旧城区改造,但依旧无人问津的这条胡同。我在这儿待了十七年。
“小……小阳?”
我脚下正磨着一块石头,忽地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差点脚下一滑。我比张欣尧有素质,那句脏话生生吞回去。女人在离我家不太远的地方站着,她看向我,我竟从她身上看出与我有几分相似。
“阿姨,你找人吗?”
她没回答我,在看见我那一瞬间,她几乎要扑过来,“你是小阳……谢,谢兴阳?”
我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点头。
她冲上来一把扯住我的手腕,生疼。我皱了一下眉,觉得她应该是精神不正常,我们这片儿治安差,什么人都有。
“您有事吗?”
“小阳,我是你小姨。对不起,这些年让你跟着张欣尧受苦……”
我冷笑一声,受苦,我跟着张欣尧,一天苦都没有尝到。现在随便冒出来个人说是我小姨,鬼才信。我果断甩开她的手,阔步往前走。
女人见我是这样反应,赶忙跑上来追我,不断重复着,“阳阳,阳阳你信我!我知道你没见过我,但这种事我扯不了谎……”
我脚步一顿,不知道我为何竟有种想听她说完的冲动。
故事也简单。我和张欣尧压根不一个妈生的,张欣尧的妈去的早,我妈算个续弦。可我爸是个混蛋玩意儿,造了没多久被要债的弄死了。我妈稀里糊涂有了我,她还是个漂亮大姑娘,不想要个累赘。喂我几天奶,自己收拾东西跑路了。她遭了报应,害病死了,临终前良心发现,叫我这小姨来寻我。
比我们胡同口大爷卖的三五块的故事会还离谱,但又偏偏是真的。
“我听明白了。”在她讲完这些后,我终于开口。
我心里早有答案。从开始,到现在。以后也是这个答案。
“我不走。”
我挺倔的,这点随张欣尧。
那天他回来,见我沉着一口气不吭,问我有啥心事。我总觉得这事得说,一五一十同他讲。他面上没一点惊讶,从兜里摸出烟盒,我伸手去夺,不让他抽。
他终于说话,“哦,她还是来找你了。”
“她找过我几次,我没同你讲。我说,别让谢兴阳走吧,我俩,我俩都这么多年了,也过来了……”
张欣尧很少求人,为了我也低了头。
他说得很慢,拾起我夺走的烟盒,缓缓点了一支烟,却没有吸。隔着一丝薄烟雾,我看不清他。
“我想听你的意见,谢兴阳。”他最终给我留下这句。
他还是叫我全名,声调都一样。
我心里明明有答案,到嘴边却成了,“让,让我想想。”
那天我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感觉快要把这长又不长的十七岁回忆了个遍。
我记得有次我过生日,张欣尧那段时间可是有钱没处花,说要带我出去耍。他们那钱是几个人合分,张欣尧该占大头,他聪明,知道这种事不该和别人争,没去动那个大头。他们其中有个嘴巴贱地酸他,我也在边上,忍不了旁人说张欣尧,直接招呼上去。
那人不是善茬,过来想打我。张欣尧本来想劝着,但他不是个太有理性的人,说了两句,和我一同上手。
“真烦死了,不想打架。”张欣尧本来心情好,此时却烦透了。过来一把拽过我,我俩跑路。
他们追了我俩有一条街,张欣尧比兔子还能蹿,三拐两拐便把人给甩开。他的手温温热,给人以安全感。
“你今天是不是过生日啊?”张欣尧把气喘匀了,才想起来问我。他没等我说,斩钉截铁地自言自语,“就是今天,我还真给忘了,什么也没弄啊。”
“算了,”他破罐破摔,“给你唱个生日歌。”
偏郊区的夜吹起冷风,我穿短袖,此时打着寒颤,张欣尧也冷,他唱歌的声音也跟着打颤。我俩从火车站的地下通道往回走,有人在通道卖唱。张欣尧小跑过去,塞了一把钱给人家。
“给我来个生日快乐。”
那人抓着一把钱愣了,以为他是个有钱没处花的冤大头。谁知张欣尧颇为骄傲地昂个头,“今天我弟弟生日,好好给我唱。”
我侧目看他,见他嘴角微微上翘,忍不住跟着他一起上扬嘴角。歌怎么样我不在乎,只要张欣尧一直陪我过生日,就可以。
我醒来已经快九点了,表没响,张欣尧也没叫我。平时他也不甚管我,我没少因为这事被我们老班呲,但他又知道张欣尧那副德行,叫他来也没用。
我慢吞吞收拾好到学校,他们已经到出操的时候。但我推开班门,吴海正把腿翘到桌上玩手机,他以为来的人是学生会,懒洋洋开口∶“俞哥,别记我名。”
我没搭腔,他才抬头来看,“哦,谢兴阳。”
“你和张欣尧吵架了?”他突然这样问,语气一如往常。
我们那……叫吵架嘛。
“你们没吵过?”我反问道。
他把手机塞回桌洞,支着手回答我,“吵架不都很正常的事,我和张欣尧经常吵,他那个烂脾气你还不知道。”
张欣尧脾气确实烂的可以,这个我认可,平时也没少凶我。但他对吴海很好,毕竟是第一次认真谈恋爱,我见到的,他和吴海一起时,总是笑着,一双眼睛弯弯。
他眼底映出的,是一腔滚烫的爱意。
张欣尧连着几天没见踪影,我心里着实不踏实,刚想行动,他又按时进门。我总是琢磨不透他的。
“几天没去上晚自习了?”张欣尧呷了口茶,故意绕到我边上续水,状作不经意地问。
这几天他没管我,我也跟着吴海学,他不请假没人管,我是没人给请。老班面上没吭,背地又和张欣尧告状。
我含糊其辞,张欣尧也没说我什么,他应该本来就不打算说我的。
“谢兴阳,”他朗声叫我名字,“跟我出来。”
我跟他后面走,一个前后脚的距离。我们俩以前也这样,他会时不时回头看顾我,五分钟一次。因着小时候胡同里的阿姨说我漂亮,开玩笑要把我拐走,他害怕,带着我时便养成这么个习惯,他现在也改不掉。
“哥,”他又一次回头,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都快成年了,谁还拐我。放心吧,丢不了。”
他微愣一秒,“小蹄子可把自己当大人了,别以后还哥前哥后的。”
我见他那幅表情,心里泛酸。以前我也这样开玩笑,他是毫不在乎地回怼我,现在竟也会流露出一丝犹豫。他真的害怕我走,从前我小姨找他,我不知道这回事,他便可以暂时放心。现在我明确知道了,他一定会心怀芥蒂。
我们走了蛮远一段距离,张欣尧在偏郊区一处已经划入改造的建筑群停下。
我们胡同已经很旧,可在这座城却也能找到比我们那儿更破败的地方。这里边上是一段废弃的车轨,我知道这个地方,也是吴海说过。看来,他和张欣尧常来。辨不出颜色的墙面上用喷漆歪歪斜斜地写着张欣尧和吴海的名字缩写,喷漆是亮黄色,因此格外显眼。
我仿佛窥见他俩的秘密一般,无数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我想起那天吴海眨巴一双眼,意味不明的一句话。
“谢兴阳,我都知道。”
我反问他,他这样回答我,“不能告诉张欣尧的秘密。”
张欣尧曾经在花店帮忙,情人节那天捧回许多花,说老板让他送给对象,但他没有,索性给我做手工。他以为我随便玩玩就丢了,其实我专门剪了塑料瓶给养起来,后来花瓣都落了也没舍得扔,收到书本里当书签。
他不知道这些,他以为第一束花送的人是吴海。
无人知晓,我喜欢张欣尧。
所以吴海说秘密,我慌了。我自诩十七年坦荡荡,却余下这一个秘密。
我准备烂肚子里一辈子,就像那朵枯萎的玫瑰花。
我侧目偷瞟张欣尧,无数个瞬间,我都这样望着他。他变了亦没变,他只会依旧是我哥。那个不变的头衔,谢兴阳的哥哥,张欣尧。
“你想说点什么?”张欣尧忽然转头问我。
我梗着脖子,“我没什么想说,我看是你有话想说。”
张欣尧沉默半晌,“我的确有话要说。”
“谢兴阳,你真的……要走吗?这两天我仔细想,你跟她走没坏处,以后肯定过得比跟我好。”
“张欣尧。”我匆匆忙打断他的话,叫他名字,没叫哥。我极少叫他名字,只余一声声含糊不清的,略带长音的“哥”。
我忽略掉他如炬的目光,像探照灯,明晃晃地亮。我怎么敢与他对视,只消一眼,我这颗心便要化。
“你永远不必担心,谢兴阳是张欣尧的弟弟,是肯定句,期限是永远。”
只会是弟弟,也只能是弟弟。其余一切,皆为虚妄。
我去拾地上的喷漆筒,没用完,其中还剩了些。我扬手在一处空白墙壁上涂画几下,我写得歪斜,却能轻而易举认出是张欣尧的名字,后面是我。于是,刚写下,我就用喷漆又涂盖掉了。
张欣尧倚着涂鸦墙抽烟,他本来见吴海那些笔迹羞得脸红,此时见我也涂画起来,随口问我写了什么。
“秘密。”
“狗屁秘密。”
我把刚才的字迹涂描到一点也分辨不出,看着黄澄澄地一片,怀疑自己来给人家免费刷墙来的。
“就是秘密。”我回答他,不能告诉你的,一个秘密。
张欣尧瞅半天也没明白,对此失了兴味,摆摆手往回迈了两步,“得了,回吧。”
我还是跟着他,望他那个几乎与我平行高度的背影。
我知道,十七岁的爱与不爱的,哪儿有那么重要。你今儿喜欢苹果,明儿又会喜欢别的什么。
但张欣尧分明不是苹果。
——end——
补一张尧阳入坑图加名场面,阳阳的狗勾眼
卑微期待评论,有空写小海视角
【驼金】盛夏光年
*预警:师生恋,没有逻辑,某些行为较毁三观,禁止上升
BGM:五月天《盛夏光年》
几句废话:如果有兴趣听BGM的话,推荐2013步步自选作品辑里的版本。那种命运流转无法回头的感受,像是我最后一晚从火车站出来等车时,在公车站牌下遇见的一个高中男生。我很抱歉地观察他直到车来,突然想起小说通识课因为忙碌草草完成的期末作业,然后有了这个故事。
我的作业主题是:青少年成长的必经课题——不理解和太孤单。
【澈云/云点】夏迎春
*OOC/私设多/不上升
*虚构性写作,一切情节为内容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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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帮钟云哥还东西的时候,希澈哥正看着电影,我扫了一眼,只来得及将“钟无艳”三个字收入眸中。
“来,坐。”他拍拍地板。
我把东西放在桌上,离手的瞬间便感到有两道视线代替茶几托住了那把银灰色的钥匙。
我佯装不知,绕过茶几盘腿坐了下来。
没几分钟,我刚弄明白钟无艳是谁,电影已经...
*OOC/私设多/不上升
*虚构性写作,一切情节为内容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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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帮钟云哥还东西的时候,希澈哥正看着电影,我扫了一眼,只来得及将“钟无艳”三个字收入眸中。
“来,坐。”他拍拍地板。
我把东西放在桌上,离手的瞬间便感到有两道视线代替茶几托住了那把银灰色的钥匙。
我佯装不知,绕过茶几盘腿坐了下来。
没几分钟,我刚弄明白钟无艳是谁,电影已经滚起了字幕。
金希澈突然笑起来,极轻的一声,转瞬就被晦暗一口吞噬。我侧过头去,就着从屏幕上借来的一点光找刚刚那点轻蔑的笑意,却见他脸上已经挂满醉意,一点点薄酒盛在瞳孔里,擦出两盏摇摇欲坠的火光。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我啊,就是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钟无艳。”
我没说话,也开了罐啤酒,填平自己的饥肠辘辘。
那声叹息后,就是对被告人不在场的漫长控诉。
我尽量保持安静,听他讲厉旭生日,金钟云如何把大的字母气球偷偷扔给他,结果自己还是逃不过要吹一个更大的。
“他活该。”咬牙切齿,切齿痛恨,仿佛对方犯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
他又讲将他弃之如履的前男友对朴正洙如何尊敬爱护,对下面几个小孩无限宽容,随意折腾也从不计较。唯独对他,争到头破血流也寸步不让。
“他要对我,有对李东海的万分之一......”
我立刻屏住呼吸,生怕他发现我就是那个“抵得上一万个金希澈”的李东海。
“是他先招惹我的,也敢和我提分手。”凶狠的力度从咬牙切齿的咒怨送到被一脚蹬开的茶几,我怔楞了一下,不知道要先关心他最近旧患复发的腿还是收拾从桌上滚下去的几个空酒瓶。
我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最后把完全醉倒的人抬进卧室安顿好,才说了再见。
其实是司空见惯,概括起来不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哥哥又被甩了”,对此惊天惨案,我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念来念去都是些芝麻绿豆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分手前还是炫耀的资本,分手后就成了罄竹难书的罪状。
归根结底,还是怨分手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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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团队拍摄时,我比平常还要多留了几分心神在这对分飞的老燕身上,左眼盯金钟云,右眼盯金希澈,转着转着就把眼睛看抽筋了,连李赫宰都发现我不对劲,问我看什么。
我努嘴,下巴点向各盘踞一个角落的AB line。
“啊,这俩哥又吵架了吗?”李赫宰还不知道他们分手的事,由此也侧面说明了我在钟云哥心里的受宠程度。
李赫宰用肩膀顶我。
“欸,你不帮忙劝劝?”
“我?”
他一眼扫过来,“哼,你才是他们最爱的崽,你不去谁去。”
我摸摸鼻子,眼睛往两个角落转了转,最后还是落在金希澈身上。
我想起那天金希澈指着自己心口说的醉话,三言两语地把自己套进一个叫“钟无艳”的皮囊里。
希澈哥说他是钟无艳。
那我呢?我是什么角色?
拍摄结束后我直接找上了希澈哥,反正他都有,我就懒得自己找了。
“哥,你那套《钟无艳》借我吧。”
金希澈木了一天的脸突然有了别的情绪,有些讶异地问道,“怎么想到要看这个?”
我挠挠头,“上次看了一半,想把前面半部看完。”
他哦了声,又恢复了那张木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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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很长,还是外语片,但里面那些九十年代的笑点却都是我的取向。两个多小时的片子,我看得津津有味,笑得直打滚,直到镜头停在女主角脸上,略有些耳熟的一句“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迎头敲在我头上。
我可能有答案了。
我想我应该是夏迎春。
比平常人任性一点,骄横一点,惯会胡搅蛮缠,因此凭空多了些无端而来的哀乐,笑不以时候,哭也很随便,仗着有人护着便无比大胆,四处点火,恃宠而骄,惹身边的人笑骂两句傻子。
所以我什么都爱,爱无边的海,爱日升月落,爱活泼的生灵,爱李赫宰这个朋友,爱super junior,爱宿命寓言和诡异童谣......
所以我爱金钟云,便算不上奇怪。
做夏迎春好像确实比做钟无艳幸福,我心想。
能和金钟云一周见八次的是我李东海。
哪怕到三十岁也还是金钟云的小不点的是我李东海。
当大家借着好不容易聚餐的机会闹着哄着就为了让他多吃一口肉的时候,只有我正忙着埋头解决他给我拌好的冷面。
就算我使坏作弊让他输了游戏,最后自己沦落到作为唯一的输家要泡冰水,被他拿着毛巾不痛不痒地抽几下我也能理直气壮地委屈,最后两桶冰水稳赚一波心疼偏护。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我越想越高兴,打开SNS想看看网络达人金钟云有没有新动态,逮不着想要找的人,却看到厉旭发的新动态。
我把一开心就疯癫的做派贯彻得十分彻底,给可爱弟弟留了句“我们厉旭想和请夏合唱的话我们厉旭都去~~~~~~~~~做”,撒开手机倒进松软床铺,打算和金钟云梦里见。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梗,但我们东海也想做的都去做。”
-
我渐渐被这些琐碎的证据说服,更是得意忘形地黏在金钟云身边,将“一周见八次”的名头落到实处,李赫宰警告我不要太过分,连平时从不多事的童哥都语重心长地劝我别掺和进他们两个中间,不值当。
“他们两个烂事一堆,别看现在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可就算中间隔了条天堑,也是谁都插不进去的。任何人在他们之间都没有存在感。东海啊,你听话。”
童哥在我肩上意味深长地拍了两下,转身走了。
我闭口不言,心里陡生愤恨。
凭什么?
所有人都为他立传,为他谋划,将主角应有的戏份一加再加,哀戚也好委屈也罢,都是名正言顺师出有名,越曲折越动人,赚足万千热泪。
夏迎春这个用来完整故事起承转合的存在,从来都不是重点。
而我是他们之间,暗礁一样的存在。
可是机会太难得了,我丝毫不舍得放弃。
春风席卷着花粉草籽鼻敏感和妄想症大踏步地向我们走来,我揉着通红的鼻子在据说加薪要求通过率最高的十点驱逐了无关人士的打扰,若无其事地晃进金钟云的余光里。
“哥,下个月休假,我们去旅行吧。”我趴在他背上嘀咕,“我还没和你有过单独的旅行。”
他还在低头刷手机,“你不是一向都和赫宰一起的吗?”
“哦,是啊,所以腻了啊。去不去。”
我心里有些急躁,语气不免也有些硬,最后一个尾音全是僵持的意思。
金钟云这才抬起头,似是看出我的不妥,皱着眉想了想才开口。
“就我们俩有点麻烦啊,我不一定能照顾好你的,要不再叫上赫宰或者厉旭吧?特哥可能有别的事忙就别烦他了......”
“你要是不想去就直说,不用这样。”
我早就忍不住的躁动浮上脸面,全都凝在嘴角,勾成一个讥诮意味的笑。
金钟云也变了脸色,从一瞬间的呆滞迅速转换成愤怒。
“李东海发什么疯,你看看自己什么表情,学什么金希澈!”
我被一声喝斥震醒,眨眨眼睫,抬头看他面上,有三分余怒和七分懊恼。
我和他的时间不动声色地在发生了错位,真空的状态显现于真实感官上,是为比实际更长的静默。
三秒之后飞速旋转的陀螺遵循力学定律踉跄跌落,一切失序回归常态。
“那就我们两个,不带别人,去哪儿你想好了告诉我,好不好?”
我说好。
-
异国的故事有点难懂,我把片子反反复复拉了几遍,比第一次完整,比第二次平静,补上了所有缺失的细节。
远比我记得的烂俗三角恋有意思得多:那只雌雄莫辨无名无姓的小狐狸,爱齐宣王也爱钟无艳,可他要做被爱的那个,于是在钟无艳脸上画下红印,以女身做了齐宣王的祸水。
先有钟无艳,才有夏迎春。
我按下暂停键,影片停在换回男身的小狐狸与钟无艳对峙的场景,芦苇丛间呼啸的风停在幕布上,同一刻,我却看到时间从身边流过,往后倒,在我转头的瞬间停了下来。
那里站着一个年幼懵懂、比离巢雏鸟还不安的木浦男孩李东海,他的未来还太远,在更大的梦想来临之前,他的所有仰望,给了他身边那个大眼睛的漂亮少年。
那个瘦弱伶仃,却一直护佑着他长大的金希澈。
我闭上眼,终于认清事实。
金希澈于我,在宗教之上。
我留过和他一样的长发,学他两分曼丽娇艳,眉目间刻着傲慢和执拗,又将他外显的暴戾练成自己隐秘的躁动,直到后来我长大,脱去柔软的骨相,像所有叛逆期的问题小孩一样要自由要独一无二,我又立志,不要再做他的影子,于是我成了硬朗的、惯会示弱的、和金希澈完全不一样的李东海。
然而就在这段被刻意遗忘的基因密码里,我模仿的本能从未消失。
比如,关于金钟云。
我像一个被细线拉扯的傀儡,挂着栩栩如真的精致面具,毫无自知地舞动着自己生锈的四肢,做了一段引人发笑的诙谐演出。
所以我可能,只是循着他的目光,爱上了一个他会爱上的人
如此拙劣的爱,是属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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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就是海外的演唱会行程,金希澈的身体复检依旧不过关,便只能缺席。
演唱会刚结束,我刚摘下耳返,就看到经纪人抓了特哥过去,再然后特哥抓了金钟云过去,再等我换了衣服出来,就只剩下特哥在了。
“怎么了吗?”
“希澈出车祸了。”特哥拿出手机拨给昌洙,一边补充,“钟云赶今晚的飞机回去,不用担心。”
演唱会后还有几个采访,在座诸位心里不多不少都有担忧焦虑,但对着镜头无一不风流倜傥风趣幽默,都是修炼多年的本事。
这门课我不及格,多少年都只会一个劲儿地笑,此刻更是连笑都笑不好。直到确切的消息传来,说人没什么大事,都是一些小伤,只是要循例留院观察,我才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我们好像都忘了告诉还在三万英尺高空飞着的某人。
据说,金钟云冲进病房的时候,金希澈正躺在床上吭哧吭哧啃着苹果,什么想象中的虚弱昏迷重伤都没有。金钟云一口气憋得脸通红,挤出一句“打扰了”的同时关门告辞。
据说,从来不肯赤脚沾地的金希澈跳下床就追了出去,拉住人想骂人,结果忘了自己还有一嘴苹果渣,于是喷了对面一脸鲜榨苹果汁。
纵然如此,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我到医院的时候,刚好赶上ABline的第三百回合的推拉。
“我想了很久,我们之间真正的问题是什么,是我们的位置不对还是彼此从来没有认清对方,还是两者有之。我不明白,所以你要分手我也随你,我总要让你如愿以偿一次,但是以后无论再发生什么,就算你是厌倦了我,分手也只能我提。”
“金钟云,我现在要跟你告白,如果你答应,就告诉我。”
我躲在门后,为自己完全地看穿了这盘棋局感慨万分。
分手的选项才是引诱金钟云上当的陷阱,金希澈可谓是煞费苦心。
我在楼下坐了一会儿,意料之中地等到了人。
“要回家里还是去鼠兔?”我打开导航。
“嗯。”
我原谅他的魂不守舍,踩下油门驶出停车场。
“哥知道钟无艳吗?”
“嗯,我和......以前看过,不喜欢。太憋屈了。”
“希澈哥说他是钟无艳呢。”
“放屁。”他终于把目光从窗外转回来,望着前方皱眉头,“金希澈什么时候让自己委屈过?”
我心说,怎么不会,委屈都是你给的,不过也一样要在你身上讨回来就是。
车被红灯拦下,急铃叮叮地响,催促我开口。
“要掉头吗?”
他没回答,只是倚着车窗出神,不知在想钟无艳还是金希澈。
“掉头吧。”
海水逆流,分针回转。
故事倒后走,眼泪向上爬。
四月一日,我这个零国语言拥有者终于领悟了这出愚人的游戏。
以夏迎春。
原来就是一个无法成立的悖论。
-
大西洋的飓风袭击加勒比海,海底两万里的水怪昏昏欲睡;赤道的保险箱跳了电闸,借四十七度的地火烧山,办一场盛大的篝火派对;暴风雪在明尼苏达州着陆,岩洞里藏着一只回不了家的长毛兔。
我的假期如约而至,李赫宰一如既往地来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想去哪里。
“拉斯维加斯?”
“冰岛?”
“尼加拉瓜?”
我一个个地否了,他没好气地从置物架最高那层拿下一个地球仪,古铜托座,浮雕银线,整个世界盈于一握。
“你自己选!”
我意兴阑珊地转了两圈,指尖停在本初子午线上。
“你还有别的地球仪吗?”
Fin.
*确认过了金希澈客厅没有茶几但是我需要一个茶几于是我们就假装一个茶几吧,同理可得,其他任何不合理的地方都是我的锅。
*我陷入疑惑,我明明那么爱云点,怎么就又搞出个be来?现背和第一人称堪称我的两大死角我是哪来的勇气给自己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