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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背

·又名象山爱情故事

·美好归陈檀 ooc归我

1.

察觉到变老，并不是头顶开始生出白发，坐久了脊背会嘎啦嘎啦响，早晨起来ber起频率不能与往日而喻。

真正承认老了是开始不知不觉进入回忆，不是那种传说中临死前的走马灯啊，想起来更像是以前上过的电影赏析课，要有某个开关去启动。比如，醒来发现窗外被雪盖住白茫茫一片的时候，在老家过年看天空绽放烟花的时候，在夏天小风扇呼噜噜转的时候，就突然的就陷入了特定的片段场景里面去。

再比如现在，檀健次在中午放饭时候，正拿着筷子捞沙茶面的时候就又开始了。耳边似乎还有个小朋友的声音在叽叽喳喳猪肉饼特别好吃。

他琢磨着一年前的自己症状也没这么严重啊。

2.

檀健次二十九岁的时候就有这种情况出现，随口抱怨了几句。被助理笑着说这是初老现象，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了句滚。

年纪大吗？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问到。

之前的檀健次一直不觉得自己会和“老”这个字挂钩。不说自己一直关心的服装搭配美妆护肤，就说自己的心态和冲浪速度，那是真正的走在时尚的最前沿。老吗？放屁。

可是越靠近三十就越有一种焦虑感。就好像自己以前以为自己会走正统舞蹈路子，后来组了唱跳男团出道了；以为会和队友就这样走到天荒地老，后来转型去当演员了。这日子越过越觉得万事万物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到最后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原本相信的东西了。

檀健次看着镜子发愣，突然想起今天还要和新剧主演会面。给自己泼了一把水，拿过挂在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他甩了甩头，心态调整得很快，想着快乐一天是一天，哼着“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晃晃悠悠地出门去了。

3.

不知道有没有人夸过檀健次打招呼时候的口气很讨人喜欢。

语气活泼，再配上他那一把低音炮听得陈哲远耳朵痒痒的。和自己握了一下手就马上松开的社交习惯又让陈哲远想起不久前看过的电影，在俱乐部里抹着显色度极高的眼影，手指纤长的女孩：什么都无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

他甩了甩脑袋，觉得是最近自己看剧本看魔怔了，怎么就把面前这大老爷们随便比做成了自己的心动女嘉宾。

陈哲远来之前看过这位搭档的资料，比自己大六岁，据说经历过四年封闭训练，国内初代男团出身，唱跳俱佳，演技很好。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一个值得自己学习并且尊重的前辈。

可是，他好漂亮啊。

这么想着陈哲远忍不住把视线又放在檀健次身上，看着已经化完顾昀妆的他和一个一个主创人员打招呼，舌尖的软肉抵着上颚，轻轻地把音节一个一个顶出来，像一个一个吐出烟圈，是该死的性感。

陈哲远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这次入戏很快，陈哥牛逼。

4.

相处了一个多月之后，大家多多少少也都培养了些默契，更何况年纪相仿的人在打完几局游戏之后就可以称兄道弟。

收工之后，大家围着导演叽叽喳喳商量等会夜宵吃什么。当然，这些人当中绝对不会包括我们的两位男主演，毕竟他俩要减肥。

“哥啊！”陈哲远一脸嫌弃地看着碗里的生菜，狠狠的咬筷子瞪着一定要在他俩面前讨论是吃串好还是火锅的李宏毅，“我们为什么不能拥有这份快乐。”

“因为没钱赔违约金。”檀健次没骨头地靠在陈哲远身上晃着腿，嘴里嚼着一根胡萝卜。

他还没脱下身上的戏服，陈哲远看他这样跟书里顾大帅吊儿郎当的样子十分也像了有七八，突然心头就是一动，说话没过脑子：“义父，我想吃夜宵。”

檀健次被陈哲远这一声义父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这臭小子怎么随随便便就这么喊人啊。但导演为了让大家快点进入角色倒也跟他们提议过私底下就叫角色名来着，再加上陈哲远之前十六也没少喊，他其实也没当回事儿。

檀健次支起身子，掏了掏耳朵，斜眼看了陈哲远一眼，从善如流地开始占便宜：“儿子，真想吃啊？”

陈哲远刚说出那声义父的时候就后悔了：怎么能随随便便认人做爸爸呢！陈哥排面没了！这下听见檀健次喊自己儿子，男孩子诡异的胜负欲让他抬头就要怼过去。

谁曾想自己刚抬起头，檀健次左眼下头点上去的那颗泪痣就撞进眼里，让他堪堪停下，张了半天嘴没说出一个字，只能眨巴着自己那双圆圆的眼睛傻乎乎地点头。

檀健次对可爱的东西没有抵抗力。而陈哲远是一只粉红小猪。

在搂住陈哲远脖子不顾他大声反对，捏了好几把他肉乎乎的脸蛋并且喊了好几声崽之后，檀健次终于大手一挥让陈哲远跟上，一脸高深莫测：“走，义父带你去吃好吃的。”

也不知道檀健次从哪里搞来了一辆车，载上了陈哲远才慢悠悠掏出手机在大群里发了条语音：“呃那啥，我和哲远有事儿啊，今天就先走了，各位聚餐开心，明天见啊！”

耳朵听着檀健次在旁边善后，陈哲远半张脸都埋在领子里面，贴在车窗上往外看，漂亮的眼珠上印着乱七八糟的霓虹色，像心心念念要去游乐园的小朋友，嘴边的玻璃上都蹭上了模模糊糊的一团水汽。

这像不像私奔啊。他又开始自己胡思乱想。

而这头檀健次应付完了助理的絮絮叨叨，转头看许久没说话的陈哲远。发现这人细而软的发尾藏在帽衫后面，乱七八糟张牙舞爪地往外翘。强迫症如檀健次，趁着个红灯伸手就帮这小朋友给抚平了。

陈哲远本就心虚，冷不防被檀健次当小动物顺了毛，整个人一个激灵，刷的就转头，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这下更是感觉要跳出来了。

“怎么反应这么大啊？”檀健次瞅他那样笑得很大声。

“我，我胆子小。”陈哲远结结巴巴地解释，一边自己不自觉顺发尾一边僵硬地转头，努力把自己的视线重新投向窗外。不过在摸到刚才被檀健次碰到的那块就突突突的烫，怎么都忽视不了。

悄悄瞥了一眼罪魁祸首，却见他正优哉游哉吹着口哨跟个没事人一样。陈哲远突然就觉得一阵烦躁，盖上了自己的帽衫，紧了紧抽绳，活像一只气呼呼的河豚。

檀健次领着陈哲远来到了一家日料店，suv停在店门口。熄了火，檀健次拍着陈哲远的肩膀一脸严肃：“虽说不能吃烤肉，减肥人士还不能吃刺身当欺骗餐吗！”说得超级理直气壮，让陈哲远点菜的时候都多了几分底气。

两个人在饭桌上聊的话题并不多，长顾的话题要占一半。从人物性格到情节走向，要不是看周围环境，桌上菜肴，不然真要让人误会这是一场中期剧本围读。

檀健次说到兴头上很喜欢喝上那么几口，和对面的陈哲远又谈得兴起，手上递到嘴边的酒杯就没了分寸。当陈哲远看檀健次说话明显慢半拍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伴随着“哲远！继续喝！”的豪迈一声，檀健次啪的倒在了地上。也幸好底下垫的是层榻榻米，不然檀健次的小脑袋瓜肯定得疼上半天。

陈哲远凑上前想把醉鬼给扶起来，却被一把推走，并且伴随着意味不明的碎碎念。陈哥觉得这人没把自己脑袋撞疼，自己的脑袋已经被他念得嗡嗡作响：“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说来神奇，陈哲远这一声毫无压迫感的威胁让檀健次很快就停止了意味不明的嘟囔，顺利地开始均匀、平稳而低速的呼吸。他完全掉进梦乡里面，微微蜷缩起来的肩膀环抱着膝盖不知道怎么的就让陈哲远联想到小动物，但一时间又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一定要命名的话，那大概就是叫做“檀健次（29）”的神奇物种。这在片场是绝对看不到的檀健次——陈哲远觉得自己赚到了。

这个时候长庚会怎么做呢。

最近私下里和檀健次相处的时候，陈哲远总是会这么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到长庚的视角去思考自己的下一步动作。这次也不例外。当陈哲远感叹自己赚到之后，他就想，如果是长庚，现在肯定会把顾昀抱起来回到住的地方，好好照顾他。

“哥，哥。檀老师，檀健次。”陈哲远推了推檀健次的手臂，“醒醒醒醒，咱们该回去啦。”

“不要说……不要说，那种听起来就很难的事。”

“不许。” 

被檀健次一个巴掌堵住嘴的陈哲远清醒了：眼前这个是檀大爷！顾昀才不会这样对他的小甜心！

委委屈屈陈哲远准备一把捞起眼前这个醉鬼，刚伏下身子就听见檀健次嘴里喃喃。以为是意识到自己刚才对小猪本人的态度太差要说些软话，陈哲远靠近了点想听清楚究竟在说什么。

“好想回家啊。”甚至声音带上了点哭腔。

陈哲远一愣，像是撞破了一个人的秘密，有些手足无措，支支吾吾了半天瞧都不敢再瞧檀健次一眼。后来慢慢回过神来才有一种：啊，这人比我大了六岁的实感。

刚才在饭桌上作为前辈侃侃而谈的檀健次还有现在躺在榻榻米上捂着眼睛呢喃说想家的檀健次，让陈哲远不由得心里一阵的痛。

就像长庚改口喊顾昀子熹一样，陈哲远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多多，多多。”

檀健次耳朵动了动，声音翁翁的：“妈咪，我不想努力了…想，想回家。”

陈哲远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想把檀健次抱起来拍拍他的冲动，这是共情过头了吗。

他脑子里开始浮现自己之前在百度上查到的资料，想檀健次也挺不容易，这都快十年了，还这样不温不火。

后来自嘲提了提嘴角，自己有啥资格说这话啊。不过陈哲远心态很好。又想如果他俩都红了的话，那怎么还能和《杀破狼》相遇呢。

他很喜欢长庚这个角色，出道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在一个角色上投入了自己这么多的心血，他这段时间甚至有一种自己已经成为了长庚的错觉，而下意识地，不自觉地总是把檀健次当成顾昀。

陈哲远撑着脑袋看着又重新睡过去的檀健次。

他和顾昀很像，现在陈哲远更是这么觉得。之前两人讨论过各自对角色的理解：地痞流氓的皮肉下是一把潇潇而立的君子风骨。这是檀健次给出的对顾昀的理解。而站在长庚视角的陈哲远此时也能给出自己对于顾昀的定义：我想要保护他为数不多的脆弱。

陈哲远整个人定定的，小脑袋瓜里思考着究极命题：是长庚想要保护顾昀还是我？亦或者，是我想要保护檀健次…？

陈哲远扶着自己额头叹了口气，又看了眼不省人事的檀健次，深呼吸了一口，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二话不说搬起檀健次就走。

管我是长庚还是陈哲远，他是顾昀还是檀健次，先把戏拍完了再说。

5.

那天晚上之后陈哲远找来了檀健次之前演过的戏，美名曰学习前辈表演技巧。这理由听得小助理一愣一愣的，明明正主就在身边，想要讨教随时啊，这是在干什么？

他翻了翻檀健次的出演列表，最和他口味的是他的出道作品，但一部好的文艺片是需要静下心去慢慢看的，而现在忙的要死的日程。陈哲远咋了咋嘴，最终选定了听说出演戏份还挺多的《虎啸龙吟》。

看了五集，演员陈哲远就决定不逼自己，皱着眉默默点了退出，毕竟这实在不是自己的菜。但没看到檀健次的出场他心里又痒，只能默默去搜索司马昭cut，还在暗中感叹自己竟然为了檀健次做到了这种地步。

业界对檀健次的演技赞赏有加，陈哲远之前也知道。在片场他俩对手戏很多，两人配合也不错，不过陈哲远从来没有在屏幕上看过檀健次的表演。

司马昭演得好。

最近把自己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刷剧的陈哲远憋不住，兴冲冲准备给《虎啸龙吟》写影评。噼里啪啦打了几百字司马昭彩虹屁小作文之后，生气君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影响不太好，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又删掉，最后只留下了自己最初，最中肯的前五集评价。

有些话还是当着人面讲好，特别是夸人的。

 

6.

 

日子也是一天天的在过，象山的秋老虎还是很厉害的，即使是在九月末，天气依旧闷闷热热。他俩继续在拍戏。

中午放饭，就从专属的保鲜盒里拿出定制午餐，吃草减肥。有时候还互相从对方的沙拉碗里拣菜，像两个幼稚的小学生一样斗来斗去，嘻嘻哈哈不亦乐乎。搞得周围人看着都满脸问号：配菜明明都是一样的，这，这抢什么呢。

 

这时候檀健次就会笑出心形嘴：“这是我和小长庚的秘密。”

 

陈哲远被他这句话撞得在夏末的风里晕头转向，嘴上却依旧不服输：“没错，这可是我和十六的默契，你们看不透很正常！”

 

他俩现在有很多很多话题可以聊了，能从早上说到中午，再从中午聊到晚上。聊些什么？酒店门口的那只猫咪是公还是母，汪汪叫的野狗究竟是年纪大还是年纪小。有时候也一句话没有，就相互靠着。风吹起他俩长长的头发，檀健次嘴里哼着调，帮陈哲远把头发理顺，搭在胸前，像是在摆弄一个可爱玩偶。

 

陈哲远有时候会怀疑自己被顾昀上了身，年纪轻轻视力就不太行。如果檀健次距离他太近，他会觉得看不清他的脸。时远时近，模糊而又清晰。陈哲远吞了一下口水，揉了揉眼角，用咳嗽掩饰突如其来的心慌。

 

“长庚，帮我递一下水杯。”

 

“哦，好。”很自然的就接过檀健次的话，替他拿他的保温杯。陈哲远看着他接过水杯，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宽袖衣袍，低头又见自己穿在里头的运动大裤衩，脑子里的究极命题又开始转。

 

我是长庚吗。

我是陈哲远吗。

 

“怎么了心肝儿？”檀健次向来和熟人聊天嘴上是个没把门的，“有什么事儿的话和义父说说？”

 

被檀健次的一句心肝儿撩得陈哲远那颗小心脏又开始不听使唤，总想着要说些什么和檀健次玩推拉：“我也想要水杯。”

 

“啊？”

 

看着檀健次傻乎乎张开嘴懵懵的样子，陈哲远心里一阵窃喜，觉得自己扳回了一成：“我说，我也想要和你一样的杯子。”

 

陈哲远笑出了猫咪纹：“我要好好喝水。”

 

 

于是，在檀健次外出务工回来的某一天，给陈哲远捎回来了个杯子。还一脸正经地给他打视频问他收到没，开心吗，并且嘱咐他努力减肥增强基础代谢。

 

陈哲远给镜头那边的檀健次三百六十度展示了一下手里的这个杯子，嫌弃地问他：“就这？就这？你什么眼光啊，怎么给陈哥买了粉红色杯子？”

 

不仅仅是粉红色，杯身上还画着翻肚皮哼哼唧唧的小猪。但是因为带着过于随手挑选的感觉所以反而给人一点刻意为之的错觉。或许这就是购买的人的恶趣味。

 

“我看你是买了之后就心虚了！”陈哲远看了一眼镜头里面笑得在床上打滚的檀健次，“不然你就住隔壁，怎么不来敲房门直接问我？”

 

又看见檀健次这人听风就是雨，准备套上外套到自己这儿来了。陈哲远赶紧出声：“别，哥，我的檀哥，您刚回，还是歇着吧。晚上还有个大夜戏呢。”

 

“哟，都会关心人啦。”檀健次的漂亮脸蛋突然被放大在屏幕中间，陈哲远呼吸一停，“好好喝水，注意身体昂。”

 

檀健次特别喜欢在说话的时候加上各种语气词。什么呢、啊、嗯、昂之类的黏在句尾，听起来特别像撒娇。陈哲远觉得自己耳朵现在应该是爆红状态，喉咙里滚了一句拜拜，就慌忙按下了挂断。

 

而那头的檀健次看着黑了屏的通话界面，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兔崽子。”

 

和手里的粉红小猪杯子眼对眼了半天，猛男陈哥叹了口气选择接受原谅，毕竟周杰伦都能唯爱粉红色，何况这杯子看久了还挺顺眼。

 

灌满水之后，抱着杯子咬着吸管喝水的陈哲远又想，自己一天会喝多少水啊，真的用得着这种容量一升的杯子吗？他举起手里的杯子瞧：而且这杯子像是小朋友用的，可是谁家小朋友会捧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玩意喝水啊。这么想着，就在瓶口发现了一张便签，他定睛一看上面有打印的小朋友三个字，前面是手写的：长庚。

 

好家伙，还真是儿童用水杯。

陈哥咬牙过后又琢磨了半天，硬是给琢磨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长庚小朋友是谁家的小朋友？是顾昀家的长庚小朋友。檀健次送我水杯让我好好喝水保重身体，那我是不是就是檀健次家的小朋友了？

 

陈哥把自己脸埋在被子里，觉得自己再演下去，乌尔骨不会犯，臆想症倒是快了。

 

 

7.

 

陈哲远有过一两次模糊的感觉，有时候瞧着檀健次看监视器的侧脸或者听他说话的时候都有过这样的疑问，围绕着问号的是一句话：“我是不是喜欢这个人。”当然关于这个人的定义，陈哥自己一直没搞明白。

 

他演戏是一个体验派，只是这次入戏入得比他想象的都要深，不管是在情节上还是在对搭档的情感处理上。

 

陈哲远是典型的天蝎座。见到了喜欢的人就想要去靠近，即使只有克制的行为，也要从身体接触开始。搂住他的肩头，拉住他的手指，走路的时候故意去碰他的手臂。把这些都当做自己努力打工的小奖励，又把这些都掩盖在长庚顾昀的角色之下，所以理直气壮明目张胆。

 

喜欢就是喜欢，怎么都藏不住。没有办法让自己不跟他说话，不跟他分享自己的生活点滴，不去跟他拌嘴，不去跟他撒娇。

 

“十六，我和你讲。”陈哲远拉住檀健次坐好，神秘兮兮的，“我今天穿了个破洞的袜子。”

 

檀健次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他，回了个：“哦。”

 

“你怎么这个反应？这不好笑吗？袜子上面有个洞诶，所以我的脚趾要一直用力挤在一起，才不会有一个从洞里伸出来。”陈哲远抬起自己脚就要脱，被檀健次及时制止，就伸出手来给他演示，“脚趾们变成了哆哆嗦嗦很害怕的人，虽然上面还有鞋子遮挡，但好像还是很担心被发现。”

 

檀健次翻了个白眼：“我又不会透视。”

 

檀健次其实还是很享受这种细碎的生活分享。他们两个一天二十四小时里有至少十二个小时都待在一起，不过这十二个小时都不属于他们自己，属于的是顾昀和长庚。

 

他的表演方式也很伤，靠的是入戏，进入角色去把自己变成这个人。所以这段时间里，自然而然他变成了顾昀，把陈哲远当做了长庚。檀健次把“他想知道对手演员作为陈哲远的时间里究竟在做什么”这样的好奇心归结为入戏之后的移情。

 

我太爱顾昀了。他想。

 

8.

 

象山有海。有一次剧组放了半天假，天气挺好，两位主演约着一起去看海。

 

檀健次脱了鞋袜，光脚踩在沙滩上。他的脚很小，脚趾圆滚滚像十颗豆子，指甲下面是好像会扑通扑通跳得淡淡的粉红色。脚掌踩上去会陷进沙坑里，然后被掩埋住一半的脚背，砂砾在有光的时候是亮晶晶的，即使把脚从沙坑里拔出来，脚面也有肉眼可见的小亮点，像是才淌过了银河一样。

 

陈哲远这形容刚出现在脑子里就暗暗咬着后槽牙骂自己是个变态，怎么会盯着一个男人的脚看半天。然后知错，依旧不改。这次更是明目张胆看檀健次漂亮的脸。

 

我现在是长庚，看顾昀天经地义，谁都管不着。

 

他俩走在海边一共待了二十分钟，有十分钟是沉默的，不是初识时候的尴尬，现在的他们即使不说话，相处得也非常舒服。

 

就只是沿着海岸线在走，在曲折的，被不断涌来的浪花绘制出的海岸线上留下的脚印，很快又被新上来的海水冲刷干净。在他们决定不再向前的时候，回过头，发现来时的痕迹已经不见了。

 

那一刻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啊…”檀健次的这声叹息轻得像是可以被海风卷走，只不过海风把它吹进了陈哲远的耳朵里面。

 

陈哲远听了，心像是被泡进了盐汽水里，水中的气泡顶着难受也就罢了，盐味还让心脏四处都是刺痛。整个人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叫嚣：我想留在他身边。

 

“会钓鱼吗？下次可以一起约着海钓。”檀健次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又起了话头，却等了半天没听到陈哲远的回答，疑惑道，“怎么不说话？”

 

陈哲远深呼吸一口气：“哦！”倒是把这句话说出了气拔山兮的架势，然后大步向着酒店的方向走过去。

 

檀健次跟在他后头，看陈哲远疑似气急败坏的样子二丈摸不到头脑：也没惹他啊，这是怎么了…还有他这样，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啊？

 

9.

 

十月悄然而至。

说来很巧，两位主演的生日都在一个月里。一个二十四在本命年，一个三十正好是而立。所有人都说他们俩有缘。陈哲远笑笑：“没缘分怎么还能聚在一起拍杀破狼呢？”

 

十月五号，是檀健次的三十岁生日。从早上开始，他的手机就一直叮叮咚咚响个不停，都是亲朋友好友发来的生日祝福，一一回复过后是涌上来的莫名空虚。

 

其实长大之后对生日也没有小时候那样的执念，只是他突然就觉得没意思。辛辛苦苦打工赚钱，辛辛苦苦维护人际关系，最后得到的仅仅就是祝福加上红包，其实给个手作贺卡他都会更开心…

 

啧，生日生日，开心点开心点！

檀健次揉了揉自己的脸，调整了一下状态，啪塔啪塔就去敲隔壁的门：“陈哲远！起床！上班了！”

 

 

就算是生日，白天的戏也还是排得满满当当。直到晚上最后一场喊了cut，檀健次才松了口气。

 

尖锐的呼啸声划过寂静，夜空里绽开了花朵。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竟然有烟花，陈哲远惊喜非常，想到今天是檀健次的生日，应该是粉丝给他放的。转头看着身边的檀健次，果不其然正抬头看烟花。

 

陈哲远自认不是一个记忆力很好的人，任何事都得和一些东西联系到一起才能放在记忆盒子里。十月五号，他记住的是檀健次三十岁的生日，一场烟火，他的侧脸。

 

人是一种需要仪式感的生物，需要一种固定的羁绊将人与人链接在一起，而通过这种仪式感建立起来的联系使人这个物种成为天地间最独特的生物。

 

陈哲远想，创作者给予了长庚顾昀羁绊，那么他和檀健次呢，是谁给予的？资方吗，观众吗？陈哲远不想把他和檀健次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处理定义，觉得至少得单纯一点，简单一点。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人。银白色的铠甲还穿在身上，左眼下边还点着泪痣，但之前一直在纠结究极命题的陈哲远这时候却能把眼前人和顾昀分得清清楚楚。

 

在自己眼前的这个是檀健次。是看着生日烟花傻乎乎笑起来的檀健次，是畏光泪眼看着自己的漂亮美人。

陈哲远发现自己最初以为的那只狐狸一点都不精明，整天傻乐。他其实就是一张白纸，一捧清水，是海报上切开让人可以看到横截面的草莓蛋糕，是只有自己知道的小浣熊。

 

他喊：“檀健次。”

 

檀健次回过头看他，烟花篝火的光印在他的脸上，暖暖的一片，陈哲远心都快化了，他说：“生日快乐，多多。”

 

月牙眼睛心形嘴，檀健次回他：“谢谢长庚。”

 

满天星斗，篝火在演奏，夜空火花绽放，少年人在笑。

 

 

 

剧组一起庆完生之后，长庚回了酒店给小义父下了一碗面，还拿出了自己珍藏的辣椒酱和猪肉饼，当然灵魂煎蛋少不了。

 

颇有情调的檀健次还拿出来了俩高脚杯，说要和儿子两个人不醉不归。

 

寿星公最大。助理只能对陈哲远挤眼睛让他稍微看着点，陈哲远点点头，示意他不要担心。

 

檀健次喝了几口，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在灯光下面漂亮的不得了。陈哲远瞧他，还只敢偷偷的，看一眼就把红酒当开水咕嘟咕嘟给自己灌。

 

檀健次喝多了就开始摆前辈架子，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对后辈陈哲远进行思想教育：“哲远，你要记住！演员这个职业特别神圣，咱们是文艺工作者，必须创造出有价值的东西……”

 

陈哲远嗯嗯的应着。

 

檀健次絮叨完，又傻乐起来，嘴角两个小括弧特别可爱：“其实我今天收到最好的礼物就是你煮的面。好久好久没人给我煮生日面了，很好吃，我特别开心。”

 

陈哲远沾沾自喜，觉得混血小甜心这招真厉害，但还没笑多久，就在听到檀健次的下一句的时候嘴角一僵。

 

“就好像在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我似乎还能留得住点带温度的东西……”

 

檀健次语气越说越轻，半张脸隐在暗处，影子露出小小的骨架和晕开的孤独。

 

陈哲远不久前给兄弟打电话的时候还很骄傲告诉他：“我这次的搭档是个很棒的演员，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然后呢，这还不是没红？”

 

陈哲远很生气，但对着好兄弟也没翻脸：“他是要来遇见我的！红了也不会跟我拍这部戏了。”

 

可是那时候那么有自信的陈哲远真的在了檀健次身边，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信心早就一溜烟没影了。连那句快要冲破喉咙的“我在，我留得住”都说不出口。

 

陈哲远咬着牙，甚至想要狠狠抓着檀健次的手腕，把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心口，让他感受自己心脏的跳动，一口气把自己心里所想一股脑都说给他听，问他：“你就不能离我近一点吗？不要装作听不到好吗，这里的跳动你感受到了吧，真的不可以进到里面去看一看吗？”

 

但是，不行。

陈哲远硬是给自己闷了一大口酒，眼睛眨了无数次，才堪堪逼下自己的那一颗真心。

 

“哥，你快醉了，别喝了。”

 

 

到了晚上，陈哲远翻来覆去还是发来了长长的一段语音。檀健次浑身软绵绵的，懒得点开来听，就眼睛眨都不眨的等着语音转文字一个一个跳出来。

 

“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了。没什么别的事，就想和你说句别多想。别的不敢保证，就你我，肯定留得住，也来得及。”

 

“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啊。你看，所有机缘巧合都注定我们会相遇，这是我们的设定懂吗？无论怎样，我们都会相见，都会相知，然后这样相处。”

 

檀健次换了个姿势缩在被窝里，看这段文字看了好久，然后又点开语音放在耳边听了好几遍。直到耳朵都发烫了才拿开手机。他没回陈哲远的消息，等手机屏幕自己暗下来，他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过了一会，手机震动。陈哲远又发来了一条微信：什么时候去钓鱼？

 

檀健次没理，又一次闭上眼，但根本睡不着。眼皮遮挡住眼球，但暗色中仍然有闪烁变化的光影，是什么，看不清，只知道不断地变化着。

 

去探究何时动心已经没必要了，或者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当自己没有喜欢上的时候，他可能就只是某一个谁，而当你喜欢上了的时候，再去回想，那么也许连最初没有什么特别的开始，都会主观臆想成命运的安排。

 

檀健次会觉得陈哲远大早上的鸡窝头好可爱，长长的睫毛好可爱，早上干了一杯冰美式之后变得皱巴巴的脸也好可爱，还有自己这些都想摸一摸的亲近感。

 

这是对儿子该有的感情吗？

檀健次叹了口气，拿起手机回复陈哲远的消息：小子普通话练得不错啊。

 

顾昀，我算是懂你了。

 

10.

 

檀健次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已经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了许久，更何况现在的心情让檀健次忍不住观察起陈哲远的一举一动：候场的时候绝对要坐一起，稍微跟其他演员多玩一会就要不高兴，中午一起吃饭的话连手里乏味的减脂餐都会多吃几口。

 

太明显了，他也喜欢我。

檀健次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说。

 

他进组之前也查找过资料，陈哲远和自己，两个人都是体验派的演员。想着这样也好，入戏，最后出来的效果肯定好。

 

但是因为喜欢这种感情，檀健次变了，他变得更加柔软，仿佛具有许多特质——他变成了一株植物，没有养分浇灌就会枯萎，孤独了就会死掉；又好像变成了一个咕嘟咕嘟冒泡的锅炉，源源不断的散发着原本属于少年人的天真和爱意。

 

他享受陈哲远的接近，享受陈哲远对他的占有欲，享受和陈哲远相处的时间。

 

所以，人真的是很矛盾的动物，想要拒绝是因为喜欢，而无法拒绝也是因为喜欢。

11.

陈哲远生日那天，檀健次从睁开眼的那一刻就开始焦躁。他看着床头用小猪花纹纸包装好的钢铁侠，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好办法去把礼物给到陈哲远。

如何帅气的，不那么刻意的，又要告诉我他这是我精心挑选的礼物呢。 

太难了。

檀健次哀嚎着趴回到了床上，又在下一秒突然坐起来。把导购小姐姐系好的蝴蝶结拆了，神经质地给重新打了一遍。

陈哲远的生日，陈哲远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依旧在和檀健次聊一些没有营养的东西。什么前几天偷偷吃的薯片没管他，放那儿竟然被浸湿了，就赶紧扔了没敢碰，有点后悔；昨天吃了一个紫薯，感觉自己已经几个月没见碳水了，吃着吃着就要流眼泪等等。

檀健次听着，有两次忍不住手伸进自己的包包里要把那个钢铁侠拿出来送给陈哲远，当然又重新给塞了回去。

“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陈哲远看檀健次皱着眉，就停下汇报日常，问道，“要不要和导演请个假？”

“啊？啊，没什么……”也就是不知道怎么把礼物给你罢了。但檀健次心里还是被陈哲远这句话给轻轻扫了一下，软软的，痒痒的，扫过的地方像是一锅罗宋汤，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好乖的陈哲远。

好了，算给他点面子，这印着小猪图案的包装纸还是回去之后再给他吧。

陈哲远看他确实没什么事也松了口气，还以为小义父最近心情不太好。在确定身边人的心理状态后，这次轮到陈哲远不对劲了。他抬眼看檀健次，低头，又抬头。

本来就纠结着送礼物的事情，檀健次烦了：“什么事？”

“咳咳，也没什么，就想问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陈哲远的大眼睛似乎开了特效，竟然闪着光。

但是檀健次根本就没看他，只知道被这人提醒又想起了糟心的钢铁侠，没声好气地站起来往导演那里逃：“不知道。”

晚上檀健次就为自己的这句话付出了代价。

回到酒店，他郑重地跪在手机面前，手指在拨号键上悬着。

下定决心按下，嘟嘟一秒未接通，挂断。

檀健次仅仅尝试一次之后，就跟仓鼠一样把自己手机藏在了枕头底下，看了眼自己准备的礼物，被子蒙头假装自己不在。

怎么回事啊，怎么像个小女孩一样。人人都过生日，就陈哲远特殊吗檀健次？

檀健次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却竖起耳朵时刻关注着手机的动静：陈哲远看见未接电话，会不会给自己打过来呢？檀健次手里抓着礼物上蝴蝶结的丝带，在自己的手指上缠啊缠，丝带快被拧成麻花了。

陈哲远结束和粉丝的见面回房间，在自己房门口看见了檀健次。

好小一只站在他的房间门口。

陈哲远想，自己刚好可以把他抱进怀里。可是檀健次一副下一秒就准备跑路的样子，还抱着外套裹着不明物体。

陈哲远两步做一步，将退堂鼓一级表演艺术家檀健次抓住，让他的背靠在门上，用自己的两只手臂把他困在中间。

檀健次傻了，刚根本没注意这小兔崽子回来的动静。愣愣看着回来的陈哲远，半天没动作。

陈哲远看他这傻乎乎的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天蝎座记仇的性格让他现在满脑子在复盘檀健次的那句：不知道。

“怎么不睡？顾昀学长庚走廊散步呢？”

“我……”檀健次咽口水，舔嘴唇，盯着陈哲远的眼睛也被他盯着。他说不出话来，瞥了眼手腕上的时间，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

陈哲远这时候福至心灵突然反应过来了，他也看了看手表，23点59分。

陈哲远抿了抿嘴，慢慢放开困住檀健次的手，清了清嗓子，手插在口袋里，身体重量靠在墙上，和檀健次面对面：“想说什么就说吧。好笑，对我你还有什么怕的。”

“这个，给你。”檀健次奇怪得很，自己演习的时候跟个鹌鹑，到了关键时刻真正对着陈哲远本人反而不紧张了。他从卷成一团的外套里拿出礼物，摆在陈哲远面前，笑得甜甜的，“哲远，生日快乐。”

二十四点的闹钟震动这时候响起，檀健次松了口气：总算是赶上了。也不管陈哲远为什么没接自己的礼物，硬是给塞到对面这人的怀里。

完成了件大事的檀健次终于有心情和陈哲远插科打诨了：“今天没吃蛋糕？”

“减肥呢，吃什么蛋糕。吃的那几口面还不是义父做的。”陈哲远拢了拢怀里的小猪钢铁侠，撇了撇嘴，又说，“不过我有许愿哦，对着月亮。”

“哦？许了什么愿望？”檀健次听了陈哲远带着撒娇埋怨的话之后有些心虚，顺着他的话就问了下去。

“希望檀健次马上出现就在我眼前。”

檀健次整个人一顿，这疑似告白的话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有如春潮撞击岩石发出的震耳轰鸣，瞳孔里也只剩下眼前陈哲远犹如一头小狼一样对他毫不放松的紧盯。

他不停地蹭自己的裤缝，左顾右盼开始打哈哈：“诶我说，你不要把生日愿望浪费在我身上啊…有这个心思还不如去祈祷世界和平，陈哲远加入复联。”

“啧啧。”陈哲远气定神闲摇着手指，往前凑近一步微微低头看檀健次，与他距离只有一指远。檀健次微红的眼眶让他无比兴奋：“你当我三岁小孩啊，这些都不现实。一直都不能实现的，那还叫什么愿望。”

“但如果许愿让你出现在我眼前，这不就立马实现了吗？” 

这时候，陈哲远这只猪居然用嘴巴扑通扑通发出声音，嘴巴撅起来，显得特别的蠢。

“听啊，听到了吗？”

“什么？”

“实现完愿望之后的回礼。”

“檀健次专属，小寿星的心跳声啊。”

檀健次开不了口去吐槽，自己的那颗心脏因为陈哲远提速到了不得了的马力，拼命地撞击自己的胸膛，强烈地告诉主人快去回应面前这人的低鸣。

不过理智依旧占据了上风，他硬是扯开和陈哲远的眼神对视，深呼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心跳。又微微推开陈哲远和自己的危险距离，摇头晃脑装作敷衍，往自己房间走：“是啊是啊，你现在见到了我，明天还要见，后天还要见。我们天天见。”

直到杀青的那一天。

酸甜苦辣全部交混，像是打翻了不知道多少的调味料，一下子全部涌上了檀健次的心头。

他关上了门，靠在门上。他想：他给陈哲远的生日设上了闹钟，又给自己梦醒的日子拉上发条。这根发条在暗中耐心地数着钟点，计算着时间，与他听不见的心跳一起东奔西走。而他竟然现在才察觉到它的存在。

檀健次尝到了喉咙里的铁锈味儿，怪呛人的。

陈哲远看着檀健次踉跄着进到房间才从口袋里放出自己的手。展开，手掌心已经全是指甲印子。天知道就刚刚那几句话就耗掉了他多少的勇气。

他总是忍不住把自己和檀健次的相处与长庚顾昀的相处来作对比。

早上檀健次赌气说不记得他的生日。他就想，顾昀肯定不会忘记，他那么爱长庚。但是刚刚在他意识到檀健次为他的生日纠结了一天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对心里的那个长庚小人儿炫耀：瞧！檀健次这人就是嘴硬心软，说到底还是对我上心的！

陈哲远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不是喜欢，他是不是喜欢檀健次这个人。他不能确定，但不得不承认他对这种慢慢折磨自己的相处模式甘之如始。

我们两个现在隔着一堵墙，心呢。

12.

杀青日来得比想象中快。

临近的那几天里陈哲远和檀健次光是看向对方一眼都忍不住眼眶要红。欲言又止了很多次，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要问对方，却一个人都不想用愚蠢的问题来浪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最后一场戏发生在下雪天，宫门口。长庚要给顾昀披上大袄，牵着他走向马车，而在马车里长庚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经年走火入魔。

陈哲远看着手里的剧本，页边已经被他翻得烂烂的，台词也早就熟记于心，但他还是觉得紧张甚至迷茫。

说了，就结束了吗？

说了，就结束了吗？

檀健次没想到要由自己来说出最后一句台词，来结束整部剧的拍摄。

他实在太爱顾昀了，他觉得自己甚至已经把他融进了血肉，自己就是他，他就是自己。这个时候你要把顾昀从他的身体里剥离开来，真不是要他的命吗。

他第一次抗拒拍摄。他穿着戏服站在搭出的雪景里，风呼呼地吹，檀健次的太阳穴在抽搐，像是被锤子击打着。身躯已经是一具沉重的躯壳，一如空贝壳发出大海喧嚣的涛声，催促的渐强音是他缓缓脱离，送上失重止境。檀健次甚至都不能完整地把最后一句台词说出口。

剧组的每一秒都在烧钱，导演口中的准备和开始不会因为不舍而停下。檀健次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压制，甚至咬破了舌尖尝到了血腥，才总算把最后一句台词说了出来。

喊“cut”的瞬间，他们两个对视着。

有那么一刻，陈哲远无比坚信自己会永恒地爱着眼前的这个人。他犹豫地抬起手去牵檀健次的，手指刚要碰上，却被工作人员上前递花束的动作打断。他呆呆地笑去迎合工作人员的“杀青快乐”，去伸手接过工作人员递上来的花束。

等人潮散去，他转头看向身边把脸藏在花束后头的檀健次，终究是自暴自弃地垂下了手。

剧组的大风扇还在兢兢业业吹着雪花，吹得两个人眼睛都酸涩不堪。

檀健次的满腔感情无处释放，喉头哽咽，抬眼顺过宫闱向远处看去。

琉璃瓦，红宫墙，白云苍狗悠悠，似乎望不到尽头。他闭上眼睛像是感受到了过去的岁月，睁眼又感到眼前的光阴。而在一切和一切之中，汇聚到了眼前的长庚，眼前的陈哲远。

檀健次觉得陈哲远的目光一直射到了自己的灵魂深处，仿佛想把自己的形象牢牢刻在心里。又觉得他的目光长驱直入到了自己的心灵，在里面探索，吮吸着自己的整个生命。

他颤抖着，作为年长的一方却又不得不做一个气氛调和者。他扯了扯嘴角，拍了拍陈哲远的肩膀：“长庚这是干嘛呢，又不是之后都老死不相往来了。”

陈哲远难得没跟他吵嘴，就乖乖地点头。

一时间两人无话。

下一秒，陈哲远伸手将檀健次揽入怀中。剧中他们两个拥抱了无数次，牵过手，搂过腰，喊过十六子熹，长庚心肝，彼此的灵魂早就融为了一体。

陈哲远在触碰到檀健次身上温度的时候就忍不住哭了，他又抱得是这么的用力，就像是要用泪水和拥抱去浸透檀健次。他将自己爱的亦苦亦甜的负担交给他，如同交给他一笔遗产，一笔陈哲远饰演的长庚交给檀健次饰演的顾昀的一笔遗产。

陈哲远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心思。他希望檀健次不要忘记他，每次想起他来，都要怀着爱恋与疼惜。希望檀健次回忆起这段时光，可以把它比做成一阵轻柔的风，一盏微弱的灯，一朵藏在草丛深处的花。这些温度、光亮和色彩，看似遥远，看似微不足道，却真实的存在过，真正的给过他力量。

远处的黄昏像是一场盛放，云层被夕阳点燃，淡粉色的天际慢慢降落，声势浩大地宣布轮换的日月。

因为明天有行程，晚上檀健次还要去拍摄海报。

他接过助理给的热咖啡，瓶身写着大大的赏味期限。他一时愣怔，想起上次去日本旅游，逛便利店的时候还因为分不清赏味期限和保质日期而问过店员。

“过了赏味期限的话，这个味道就不再是原本的味道了哦。所以即使没过保质期吃了对身体没什么危害，但最好也要在赏味期限内食用完毕。”他还记得当时在便利店打工的中国留学生给自己的回答。

过了这段时间，所处环境会变，人也会变，所以请在赏味期限内爱我。

这一瞬像是什么都懂了，下一瞬又什么都不懂了。深褐色的液体划过舌头，檀健次觉得这咖啡不错，苦得很，够提神。

毕竟这个世界有多少温柔，就相对的有多少遗憾。

海报拍摄完毕，檀健次咂咂嘴像是还在回味一开始喝的咖啡。他脱下了戏服，慢慢地给自己卸妆，算是最后和顾昀告个别。

看着镜子里的人一点一点变成真正的檀健次，他想，自己的三十岁，是漂亮的三十岁，是一个被很多人喜欢的三十岁，是一个自己时不时会翻出来想念的三十岁。特别是在这段时间里他和一个鲜活的人相处了这么多日月，以至于那么急切的想要成为戏中人。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这将会成为属于他的秘密，限定的秘密。

檀健次长长吐出一口气准备继续卸妆，抬眼却在镜子里瞧见了出现在门口的陈哲远。小浣熊一惊，又无奈叹了口气，觉得刚给自己做的心理暗示全都变成了无用功。

陈哲远敲了敲门，走进化妆间。他沉默地盯着镜子里的檀健次半天，一双圆眼睛里藏着千言万语。后来像是准备好了，终于开口，声音哑哑的：“哥，还没跟你说杀青快乐。”

陈哲远眼睁睁看着檀健次把属于顾昀的泪痣从脸上擦去，瞬间就没有了痕迹。心里感觉被人割去了一块东西，空落落的。他低头，甚至觉得委屈：“哥，之前说好的一起钓鱼，你不能骗人。”

“骗你干啥。”陈哲远抬头，被檀健次的笑容晃到，愣住。第二次把檀健次和顾昀分得清楚，“等到了春天吧，春天到了哥就带你去海钓。”

人是多么复杂的动物，怎么能把感情剖析得一清二楚。为什么喜欢，自己爱着的究竟是他饰演的角色还是他的相貌，亦或者是眼前完完整整的一个人。

陈哲远这时候看着眼前的檀健次觉得自己纠结了那么久的究极问题一点都不重要。

因为人的感情，无法提纯。

他爱顾昀，他爱檀健次饰演的顾昀，和他爱檀健次没有任何矛盾。

陈哲远回：“好啊，你要记得春天到了就来找我。”

可能性是无数的，未来是为未定的。

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在陈哲远二十三岁，檀健次二十九岁的时候，他们正式相识。他们一起抓住夏天的尾巴，一起度过秋天，一起摸到了冬天的开端。

第二天陈哲远拍海报的时候，檀健次露了个脸和他说了再见。

陈哲远看着眼前穿着便服，素面朝天的檀健次，心跳依旧乱成了一团。他笑了：“北京见啊哥。”

马尔克斯说过，诚实的生活方式其实是按照自己的身体意愿行事。饿的时候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

冬天即将过去，陈哲远长大了，等待他的会是一个好春天。

13.

在4月27号，在春天跌跌撞撞地快要逃掉的时候，陈哲远抓住了它。

“陈哲远。”檀健次喊他，他回过头。

等待他的是一个带着沿海城市水汽的吻。

他们正在经历一场春风，在春风里，所有都会变好，尤其是盛开在春风里的爱情是从来不会有差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