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鹈鹕镇的食莲人
第2038次轮回时,农夫杀死了...

第2038次轮回时,农夫杀死了善良的魔鬼。

第2038次轮回时,农夫杀死了善良的魔鬼。

GaryBlumen

【番鬼】群星眠于此夜(一)

summary:结城理死于2010年,距离他再次见到鸣上悠还有8年。

*一周目p4主×多周目p3主,年龄差预警

*北海道公路旅行片,slow burn

*p4主视角,大量私设,缓慢连载






 

1/

 

北海道的冬天很漫长。鸣上悠第一次听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孩子,来自大人嘴里,后来偶尔再来自电视与读物。读小学时家人带他来北海道探望远亲,他坐在温暖而热气氤氲的室内,腿还够不到地上。扒在窗边张望无穷无尽的雪白与裹银是他最后的记忆。那触感温馨、柔软、暖和,是北海道带给年幼的悠的、仁慈的幻觉。

 

直到被北海道岛的雪粒与...

summary:结城理死于2010年,距离他再次见到鸣上悠还有8年。

*一周目p4主×多周目p3主,年龄差预警

*北海道公路旅行片,slow burn

*p4主视角,大量私设,缓慢连载






 

1/

 

北海道的冬天很漫长。鸣上悠第一次听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孩子,来自大人嘴里,后来偶尔再来自电视与读物。读小学时家人带他来北海道探望远亲,他坐在温暖而热气氤氲的室内,腿还够不到地上。扒在窗边张望无穷无尽的雪白与裹银是他最后的记忆。那触感温馨、柔软、暖和,是北海道带给年幼的悠的、仁慈的幻觉。

 

直到被北海道岛的雪粒与寒风裹挟着灌了个彻底,悠才来得及给自己童年的回忆无可奈何地打上叉。亚洲高压发力,将整个旭川灌满了暴风雪。交通线路几乎瘫痪,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悠的车不管走向导航指引的哪个方向,几乎都毫无例外地被路上积了几乎一米高的雪层堵住去路。雨刷器拼命工作,车内的暖风早已关上,为了防止玻璃在视野内起雾。即便如此,超出所有人甚至于天气预报预料的暴雪还是裹挟着地面上的一切事物呼啸而过,窗外猎猎的风声近乎于野外兽类的咆哮。

 

结城理在副驾驶座摇下一点车窗,探出头去看雪胎陷入的深度。风雪透过车窗缝隙袭进车内,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住两个人。理很快坐回来,悠能看到他眼睫和刘海上挂着的两粒雪,被车载报时的荧光映得像两颗小粒的宝石。

 

“陷得不深,换个档应该能倒出去。”理分析。

 

悠沉吟:“马上就天黑了,先找个民宿凑合一晚吧。”

 

得益于暴风雪未起时,悠在半路加油站换上的雪胎与防滑链,这台车尚且还有从雪地里挣扎出来的抓力。悠迅速换挡,发动机轰鸣一声,一股巨大的倒推力将他们吸回主路上。理被惯性甩出,安全带砰地一下打到脑袋,嘶一声,叹了口气。

 

悠歉意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倾身从副驾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型笔记本。看上去年岁颇大,边角磨得卷边。是路上遇到的当地老板送的,旭川当地的救援队电话与附近的民宿联系方式都有。北海道多的是游客来自驾,当地有自己完备的救援措施和应急方案。现在轮到他们用上这个了。

 

理滑开手机,拨到电话页面,等待悠从那本子里研究出什么来。悠翻了半晌,从他们当下的所在地开始指查。目前他们物资储备充足,车子刚加了油,算是最好的状态。只不过暴雪突如其来,打得人措手不及,只能先改道,摈弃原来的计划回旭川的镇上了。

 

理的情况特殊,恐怕不能住酒店。悠沉思半晌,报出一串电话,理很快摁过,向他确认:“现在打?”

 

“我来吧,”悠从他手中接过手机,摸到理冰凉的手。原来他比看上去要冷,悠想,“这家不需要预约,从现在这里过去大概要二十分钟左右。当然,是说如果路没被堵住的情况,不然我们又得改道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老板接电话……您好?”

 

悠快速向老板说明目前的情况,得到肯定的答复。在暴雪天接待突如其来的客人是件麻烦事,幸好他们运气不错。悠握着电话,侧头向理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看着理也被他带着松了口气似地、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随后把电话挂断递给他。

 

“调导航吧,我们现在就走。”悠换了个低速档位,打转方向盘倒车出发。

 

室内外温差过大时容易起雾,为了不妨碍视野,车内早早就关了空调。想起刚刚冰凉的手指,悠摸着方向盘,略有些不放心地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发现理已经歪在车窗边、盯着窗外的落雪发呆。

 

他一直都穿得少,但是看着……像是并不会冷。虽然悠也有提过,他看上去有些过瘦、或许需要多裹一些衣服、围巾之类的。总之能让他看起来温暖而充实的,悠觉得都可以。

 

“我不冷,”理歪头、像是在头疼怎么跟悠解释,“我只是有点……嗯,也许看上去很容易冷。但其实我没什么感觉。”

 

“就像之前有人说我看上去很容易死,”他对上悠的眼睛,悠明显愣了一下。理觉得有点好玩,“但其实不会。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悠想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会说一个人“看上去很容易死”,那比起担忧,其实更像一种诅咒。他侧过头就能看到理温顺的、搭在脖颈的头发,过长而主人显然懒得打理。这样有些女相的造型,有时显得他羸弱。尽管悠知道并不是如此。

 

那个问题诞生于上周,彼时他们在富良野滑雪。理同他在中级道搏斗了一天,之后的两天他们在山顶碰面,一定是在高级道。理扬眉看他一眼,随后咔嚓一声踏上雪板,驰骋而下。

 

悠不得不承认他的体力好得可怕,其实力气也是。只是从外表观察,很难相信他拥有这样大的力量:从初见时,悠就觉得他是个孩子。纤瘦的、还在发育的,十七八岁,看上去有些冷漠而不好接近。寡言少语,悠想起十七岁的自己。

 

至今悠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与他——他自称结城 理——的相遇。一切都源自于半个月前尚未被暴风与落雪席卷的北海道岛。在那个静谧的、混乱而万籁俱寂的昏暗傍晚,悠觉得眩晕。而他就此降临,像某种神秘的寓言。

 

但恐怕一切都得从那说起。

 

 

 

 

 

2/

 

 

悠拎着一只空空荡荡的行李箱快步走出机场到达大厅,口袋里刚刚开机的手机铃声叮叮当当震个不停,未读消息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让他想起急诊室的心电监护仪。悠神色未动,也不去管它,只在地下车库的门口刹住脚步。

 

越过一系列消息与电话,再忽略导师和医院的邮件,接着是一些来自朋友的关心,悠顿了顿,拇指悬在上面半晌,最终点开通话记录里租车公司的号码。

 

"黑色本田CRV,车牌号は52-19。"工作人员的声音裹着北海道的鼻音,"后备箱里有雪铲和防滑链。"

 

悠挂掉电话,手机干脆利落地关机。世界安静了。地下车库的入口只能听到悠安静的呼吸,金属卷帘门升起时,悠在反光里瞥见自己的影子:行李箱下摆沾着机舱搬运留下的污渍,黑眼圈在冷光里泛着青灰;在长途航班上睡皱的大衣显得单薄而不扛风,如果注释加上这里的维度正处于日本最北端,想必这份寒冷会变本加厉。

 

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得买一件厚外套,羽绒服或者夹克什么的,什么都行。总之在他匆忙收拾且无心照料的行李里,他回忆不起有任何东西可以为他匆忙决定的这趟旅行提供保障。

 

太狼狈了,他暗暗苦笑。努力收拾起心情,他得开始计划了,ddl,他擅长这个。现在开始还不晚。他的手越过手机摸向卡包,护照,还有几张卡,幸好他都带在身上。深深呼吸了一口国境最北端的冷空气,悠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庆幸自己至少还没失去重新整理一切的力量。

 

他已不太记得清24小时前自己站在洛杉矶机场人来人往里的心情,比起具体的什么念头,更多的是混乱、抽象、难以辨认:

 

他的手机信箱里塞满了比现在还要多的消息,大多是一些慰问,一部分是责骂。还有人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东京已经转暖,但悠更难面对这个。过去的一个月里他的生活在剑走偏锋与一意孤行中终于冲进了悬崖峭壁,悠花费了巨量心思才能听清每个人喋喋不休地在跟他说什么,搞清每个人想叫他走向哪里,但也是在这种喋喋不休中他逐渐失聪,以至于站在洛杉矶机场柜台check那张他早已买好的东京回程票时,他的耳边几乎都是空白的嗡鸣。

 

柜台的小姐望着他,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能发出的声音甚至小过键盘打字的音量。

 

他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也许是因为他在医院熬了太多夜,也许是没喝水,也许只是焦虑躯体化吧,作为住院医他对这些症状如数家珍。但其实悠只意识到,他全身上下所有的余力都不再足以支撑他用语言精准地描述他,他自己,关于他得去哪里或者干什么。一旦力图去捕捉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必定气喘吁吁,负荷累累。

 

“……您还好吗?”意识回笼,柜台工作人员的声音将他的漫想唤回,面前这张沉默不语的亚裔面孔也许让她有些困扰。悠接过她递回来的护照,充满歉意地向她点头,他的大脑再努努力的话也许可以像平时一样立刻妥帖地涌出一串慰问与解释,悠试图找回那种感觉,但他的大脑很快拒绝了这份传唤。

 

“也许您应该多休息一下。”柜台小姐看了他一眼。

 

悠讷讷道谢,从排着长龙的柜台前离开。他后知后觉自己的状态或许已经糟糕到随便一个外国人都能走过来为他指点养生之道,而他百口莫辩:其实他读大学时的养生护理学分数极佳。只不过如今他看起来,比起一名医生,更像是需要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说是医生也勉强,暂时他还没能拿到那份资格证书——假如他遵循原本计划坐12个小时的长途航班回到东京,那么如果他愿意第二天就回到他在医院的岗位上,或许他还有明年在导师手下拿到那个的机会。

 

他不得不承认:17岁时,没错,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会永远年轻,未来灿烂得像金子一样,如果金子没有通货紧缩的话。17岁的春天他从只在日本历史书上出现的神明手里拯救世界,像jump少年热血漫一样轻而易举就聚集起了世界上最合拍的一群伙伴,每天晚上可以熬夜到12点只为缉拿杀人犯,用不完的精力。他的好拍档花村阳介从漫画店路过,都可以“哈”一声:不如我们的经历精彩。当然精彩,对于17岁来说,前一天在异世界浴血奋战后第二天仍然能精神百倍地早起上学考年级第一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们得深藏功与名。从没上过剑道课的他可以抓起武器就在异世界里轻而易举地斩奸除恶,当然,为了弥补这一点大学时他特地又报了剑术班。只不过一段时间后,他就因为过分拥挤忙碌的时间表而暂停了这一计划。

 

这就是原因所在了。哪怕之后他抱着一些学术性钻研的态度在漫画店买下那些少年热血漫,试图探究是不是每个勇者都会在隐退之后被庸碌的生活挤成一团面饼,结果也依然是令人困惑的。首先在作者的结局里,主角们好像只是在结婚生子而没有关于真实生活的着墨;此外他在升住院医后逐渐忙得脚不沾地,漫画几经搬家,终于还是遗失在了东京某个月租房的角落里。

 

他不得不经常在加班的深夜想起这些,医院值班室的灯光惨白如昼,世界像旋涡中央的台风眼一样安静、山雨欲来。17岁时打败的反派事到如今还经常这样不打招呼、像被他击溃的那天一样躺在他的海马体里,不屑地鄙夷他“你又懂什么?”

 

七年后他姗姗来迟地领悟:原来在拯救完世界好几年后,他才堪堪摸到这个真实世界的皮囊。

 

这尊达摩克利斯之剑日以继夜停留在他的头顶,逼得他不断反刍他的选择。他原本不是会犹疑的人,只是。只是。

 

一月初的洛杉矶算不上温暖,行李箱早早被他托运。悠在安检前刹住脚步,紧跟着他落地的时间点后再次购入了另一张机票。

 

——也许伊邪那岐还没有剥夺他看透真理的力量。哪怕这次他所针对的是更庞大而复杂的东西。悠很久没体会如何捏碎塔罗牌,但再买一张机票不算难事。

 

起飞关机前他滑过信箱,消息弹窗跳出来,劝他好好考虑,不要任性,要做成熟的决定……诸如此类。悠关机,戴上耳塞眼罩,准备睡到海枯石烂。

 

12个小时的长途,悠睡得腰酸背痛。过去在洛杉矶的半个月他常常失眠,亲人离世和移民程序把他的脑袋彻底嗡地打散,从凌晨两点的阳台上往下看,郊野的流浪汉醉醺醺或吸了什么,在楼下东倒西歪,几个人跌在一起,发出痴痴的梦吟。无独有偶,他在东京那间小小的出租屋楼下常常有飙车族轰然而过,只是悠大多睡在医院,不怎么经常被影响。悠却感到一种熟悉的灰头土脸,仿佛急速地被现实甩出,甩至另一个他目前尚不清楚的空间。

 

该说托谁的福,落地东京时他甚至觉得这场睡眠质量不错。等候转机飞往北海道岛的间隙里,他订完租车公司,草草制定大致行程。租车公司的人尽职尽责问清所有细节,将悠问得卡壳。被问到具体还车时间,悠手忙脚乱地写好路线,才说1月末。

 

“那么,祝您旅途愉快。”

 

工作人员挂断电话,而悠再次走过安检。

 

 

 

 

故事就是从那时开始变得稍有不同的。北海道雨水充沛,今年是大雪年。悠走出机场时才领略了这句话,工作人员笑意吟吟在电话里告诉他,倘若他喜欢雪,或许会玩得尽兴。

 

东京的雪虽然不多,于悠而言却算不上稀有。八十稻羽邻近富士山,每年冬天都会落一场仁慈的雪,松软却不凌冽。早些年每年年关悠都会回去,偶尔悠觉得那里仿佛是某种神赐之地:平静、古老、温和。

 

今年除外。甚至不止今年,悠能抽得出的时间越来越少,落满整个小镇的雪逐渐成为记忆里的独家产物。东京的雪先接触的是铲雪机、盐与化雪剂,湿冷而坚硬,悠读书时常在雪天的上课路上踩得一鞋泥泞;而八十稻羽的雪降落在世上的第一件事是接触人类柔软的掌心,他年幼的妹妹会戴上手套堆一整个早上的雪人。有时他去帮忙,更多时候在厨房煮早餐,香甜、烂熟、热气腾腾。

 

这些记忆都属于悠海马体里关于八十稻羽的特别区域。与此相关的,他会滋生一些特殊的情绪:比如怀念、安心,或者平静。小镇商业街的最尾端有家几乎从不开门的摩托车店,悠曾经从徘徊在那的路人那里得到过关于雪最初始的启发:他问悠,雪化之后会变成什么呢?

 

悠只稍稍迟疑了片刻,就被对方接过话头:不能说“变成水”那种无聊的答案哦?

 

悠一下抿住了嘴唇,那时他还是个不愿意被人讨厌的男孩。于是努力想一些新奇的答案,对方却一下笑了,放过他:正确答案是……变成春天!

 

一到春天,就要和这个雪景告别了。心情有点寂寞呢。对方哈着白汽,一脸惆怅地向他感慨。在八十稻羽就是这样,走在路上也总会有陌生人跟你聊起道别或者春天的话题。悠点点头,表示记住。事实上,17岁的整个雪季他都在等待春天。每天晚上他从小镇的神社里走回家,商店街不算长,他的朋友们喜欢坐在自家店面或者爱吃的店门口一起聊天、看星星、品尝贩卖机里掉下来的零食和饮料。他踩着雪咯吱咯吱地一路走下去,每个人都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同他问好,再把零食塞给他,仿佛他不是只路过回家,而是声势浩大地穿过了每个人的人生,非得带着些什么东西离开才算圆满。

 

事实也是如此。雪必然带来了一些什么,又为悠带走了什么。关于这件事,他至今没得到答案。

 

值得庆幸的是,七年后这个定律依然成立。北海道的雪比他所习惯的东京、所怀念的稻羽都要蛮横太多,他一脚深一脚浅地穿过新落的雪路。悠为这趟旅途所准备的车正在面前不远处等他。也几乎同时,在开锁的瞬间,悠意识到这里或许不止一人。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某种预感沿着脊背攀爬,后备箱盖弹起的闷响里混着细微的抽气声,随即全貌展现在悠的面前:

 

并没有什么工具箱与防滑链——蜷缩在后备箱里的人正揉着发红的额角,嘶嘶地抽着气。

 

那声气音让行李箱脱手砸在保险杠上,后备箱里的人捂着额角爬起来。一张少年的脸。

 

“你开后备箱太暴力了,”他说,“很痛。”

 

悠后来想起这个画面时,总能对上理默然的目光。当你在一座遥远的他乡降落,而一个陌生少年突如其来地从你的后备箱里出现、再叫出你的名字,你很难判断这究竟是犯罪、还是命运女神随机投下的幸运小精灵。

 

但悠有过一些拯救世界的经验,甚至不止一次。他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善意的那一种。面前的人歪头盯着他,神色复杂、又露出点自然的熟稔,悠扶着他跳下来。他撞伤了额角,悠得先为这个负责。

 

“结城 理,”他介绍自己的名字。悠侧过头,将抽屉里的消毒湿巾递给他。他还是少年模样,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悠疑心他是否成年。他注意到悠的目光,手指又调转方向由自己点向他:“鸣上 悠,没错。”

 

他认识他。当然,悠的人缘算得上很好,只是也没好到这种程度。当你还是孩子时可以在蓝色的陌生异世界里与奇怪老头签订不平等条约,对于成年人来说任何神秘的故事开头则都需要戒心了。除了姓名之外,背景经历电话,现代人往往先奉上一张名片。结城理显然什么都没有,他对悠的问话表示沉默抑或同样的疑惑,像坐在悠诊室里看不懂ct的患者。

 

当务之急是给他受伤的额角包扎,再探讨出现在后备箱的陌生人究竟属于入室未遂还是幸运女神的奇妙魔法。悠停车到最近的便利店,顺带给结城理打开副驾的门。

 

“总之,先吃点东西慢慢说吧。”

 

便利店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毛茸茸的光晕。理接过热可可,奶泡拉花被搅成模糊的旋涡。悠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带有薄茧,粗糙得不像是这个年纪一心读书的高中生。

 

事情比悠想的要麻烦一些。一个身份不明莫名出现在他车上的未成年,悠的社会经验告诉他此刻的最优选择是打电话叫来警察,将一切盘问清楚,再把他送回家;理性的一部分又告诉悠,就他的样子而言,恐怕问也问不出任何答案。哪怕他看起来接受良好、神色平静,可这不代表事实就真的如此。悠承认自己是有点爱多管闲事的毛病,但这次不一样:记忆和时间恐怕在这孩子身上施了一些犯规的魔法,非科学能解释的那种。恰巧,悠在这方面还算有些经验。

 

夜班店员正把北海道限定大热玩偶的广告牌移开,是冬季限定,广告牌下方印着限定时间2018年1月。理轻缓地眨了眨眼睛,“北海道,真够远啊……”

 

“远是相对于哪里?你要回哪里去吗?”

 

“东京。”他如此回答。

 

收银台传来微波炉的嗡鸣。关东煮的香气越发浓郁,昆布在汤锅里沉沉浮浮。悠从店员手中接过纸杯,斟酌着回答:“东京,看来你也不是全都忘记了……很着急吗?”

 

“最好能在二月之前,”理的脑袋在热可可的热蒸汽后模糊不清,“如果打扰你旅行的话,你只把我送到车站也可以。”

 

“不,不是这个原因。”悠摇头,“这里是网走,你得坐车到函馆才能坐新干线回东京——开车至少要四天,如果乘坐公共交通就得更久。”并且也不安全。后半句他没有开口。玻璃窗外的积雪缓慢堆积,风掠过电线发出类似竖琴的颤音。跟眼前的人坐在一起安静地品尝什么似乎不是第一次,他有一种熟悉、甚至安心的错觉。

 

他确实不能就这样让他走。悠有了一些猜测。

 

“你身上有什么通讯设备吗?”悠问。

 

理从口袋里翻出一只翻盖手机——老得悠几乎没认出那是几几年的款式——他开机,接着不出所料地、发出一声疑惑的“唔”。

 

“……没有信号。”理收起手机。

 

那么,便没有置喙的余地了。悠向他轻微点头:“一起走吧,在你或者我想起什么之前。”

 

理从善如流地点头,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这样说。他们迅速解决完这顿潦草的晚餐,悠在货架挑了些东西,理则老实地、亦步亦趋地在他身后。结账再次迈出便利店时,理仿佛终于结束了自动跟随模式,从悠怀里的一大包东西旁探头问他:

 

“我们去哪?”

 

“我也不知道,”悠老实回答,“总之,先出发再说。”

 

 

 

 

 

 

 

3/

 

 

暴雪在他们接近小镇时终于稍稍平息了些许。然而降雪量太大,短短一小段时间内雪层还是积起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厚度。雪势稍缓后,悠他们开车与好几辆铲雪车化雪车擦肩而过,想来是镇上的管理措施终于迟迟起了作用。

 

悠在途中被雪堆堵路堵了大约五六次,终于兜兜转转绕进了正确的近道。千篇一律的昏暗雪路看得人犯困,理有些昏昏欲睡,但坚持着没倒。悠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开口提议:

 

“理困的话,可以先休息一下。”

 

理摇摇头,拧开了车载音响的开关。消磨在路上的过去半个月里,他们已经摸清了这辆车车载音响内置u盘的音乐清单。原车主年龄不详,理在里面翻了半天,除了一系列经典的齐柏林飞艇天鹅绒披头士外,剩下的就只有西田敏行和尾崎豊。原本两人还想挑三拣四,接着很快就发现几乎所有的音频文件都损坏了——连挑都没得挑。唯一能顺利播放的只有一张弗洛伊德的古老专辑。

 

“月之暗面,”理从善如流地切碟,“没得选,只能听这个了。”

 

很快迷幻的电子音和人声就从本田质量难以言喻的车载喇叭里淌出来。理把暖气出风口拨向车窗,鼓点像雪粒撞在挡风玻璃上。

 

悠已经将这张充满前卫合成音的专辑听得顺耳,想必理也一样。他的人生上一次被不间断的音乐重复折磨还是在16岁,朱尼斯帝国就像老天下雪一样不讲道理,你必须得把everyday young life都磨得心性平和才能在日复一日的洗脑旋律里承认最后一句junes。在他跟伙伴学会如何进入异世界后,家电卖场的junes就成为一种默契的信号:他们在旋律里肾上腺素轻微超标,紧张而不安地簇拥在一起,听悠决定出发、或者留下。无论后日里他多少次再听到这首歌,先一步想起的、一定是那时的感受。

 

理很快学会玩他的智能手机,根据他的要求用谷歌给他展示专辑介绍里一大堆关于时间死亡人生道理的神秘主题,悠才想起他忙碌的大学时代挤地铁听歌时跟这些音乐都亲切地打过照面,只是歌词一句都没多看,歌名也理所当然地忘了。

 

“其实也没什么歌词,”理说,“我也不喜欢喋喋不休。”

 

悠意识到理才是常年戴着耳机的那个人。理摇摇头说早就没电了,悠又教给他现代科技多得可恶的插头类型与传输协议。最后翻出一根古老的数据线,为理的mp3重新注入能量。

 

电子摇滚与合成器,悠无声咋舌。理的mp3代替没用的车载音响替他们在幽深的雪夜中前行,外面一片寂静,车窗外后半段路是浓墨似的黑,车窗前面则是两柱笔直的灯光,前路昏暗而崎岖,雪悠扬地落进车灯明亮的光道里。天地之间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理专注地低头、摁着mp3按键轻微的咔嚓声。

 

时间被压缩得漫长,他轻踩刹车或者离合的气音都很清晰,理外套同他毛衣摩擦的声音簌簌的。是理凑过来关掉音响,悠分出一点心思注意到,他的mp3音响被慢慢拧开,音乐流泻出来。但悠仍觉得静谧得不可思议。

 

半个月前他还觉得自己大概无法习惯自己的副驾永远固定着一个人,陌生人。但他们对彼此熟悉起来的速度快得令悠惊讶。理大多时候只需要一秒钟,用于对上他的眼睛,接着就能迅速领会他不言而喻的暗示。悠觉得他应该没学过修车,但就连悠靠在车前盖修东西的时候,理抛过来的也一定是他刚好需要的那把工具。

 

大多数时间他们并不聊太多。但有时路太漫长,他睡着就会很麻烦。偶尔理会跟他聊书,聊雪,聊夏天,聊东京,聊海,聊宇宙……好吧,那个太远了。但悠喜欢。他在这种漫无边际中放空被允许的那部分大脑,接着被理提醒:前面要变道。

 

理不会问他为什么有两张手机卡,一只永远消息和电话弹不完,并且他永远不接;他也不会问理为什么越到午夜越清醒,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无法解释他从哪里来,为什么2018年了还不会用智能手机,但他自己的翻盖却从未有过信号。

 

合成器音浪在密闭空间里织成透明的茧,直到理摁下暂停。到了,他说。民宿的灯在二百米外亮成暖黄的坐标。悠打转方向盘,摇下车窗迎上等待他们的热心老板。

 

“麻烦您了,真的十分感谢。”悠向他点头,跟随指引开进刚刚挖开雪的车库。理从副驾下来,任由悠跟老板攀谈交际,自己打开后车座去拿他们的必需品。

 

事到如今这事他已经做得相当熟练。悠终于结束交流把老板送走,回过身接理搬下来的东西,同他商量:“暂时只定了今晚,但明天的情况不好说。”

 

“明天的雪铲得完吗?”理搬着箱子跟悠一起上楼。卧室不小,但只有一间,他们今晚得睡地铺了。

 

“恐怕难……看看明天高速的情况再说。”

 

楼下被炉热烘烘地开着,悠把电视打开,调成了本地新闻。理坐在榻榻米上,整理着他们车上拿下来的东西,目送着悠不自觉地就转进了厨房。

 

果不其然,悠开始思忖要做点什么晚饭。他们还什么都没吃。冰箱里有老板刚刚善意送给他们的一些蔬菜,不过他们后备箱也有从超市买的速冻品。他在厨房内转了一圈,清点一番调料,内心大致有了数,从墙上取下那只围裙。

 

“喝味噌汤怎么样?”悠从厨房探出头,回应他的是理慢半拍、有点茫然的表情。悠想笑,但忍住了,看着理缓慢眨了眨眼,“我们从超市买的袋子里应该有调料……嗯,我记得我们好像还买了点熟食。”

 

理慢吞吞从温暖的被炉下面爬出来,接过另一只围裙。他已经习惯在悠的厨房里占据另外半边空间——毕竟只被投喂还是太好吃懒做了。悠眼睁睁看着他钻进冰箱门口,开始从袋子里挑选土豆,围裙系带在后腰打了个死结,悠不得不放下切了一半的菜过来解救。

 

"这样可以了吗?"理给悠展示他手里的菜,悠表示肯定,又对着他的手法一阵无奈:理处理食材的动作有种生动的粗暴直白。当然,悠拿菜刀堪比手术刀的姿势也并没有美观到哪里去。

 

食材全部一口气推进锅里,理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突然说:“想吃烤鲑鱼。”他们买了这个,悠记得。

 

"那你过来,"悠把锅架上,"当心火星溅到刘海。"

 

理无视他的揶揄,霸占了悠掌火的位置。没有占多余的碟子,他们围着锅吃完这顿热气氤氲的饭。悠顺手收起碗碟转进厨房里洗碗,电视新闻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讲明天大概是好天气。

 

“明天吃蛋包饭吧?”理从厨房门口探出一个头。

 

“怎么又想吃这个?”悠慢条斯理地擦干碗筷的水痕。莫名其妙地,理对他做的蛋包饭似乎有些执念。坦白说,他觉得蛋包饭是无法发挥出他精湛的厨艺的——但厨子总要听食客进言。

 

“吃吧。”理催促他。

 

“吃吧。”悠叹气。

 

钟表指针过了午夜,悠检查过一圈电器,最后把门上锁。榻榻米吸收着地暖的热量,把床垫被褥的气息烘成干燥的麦香。月光从气窗斜切进来,将两人的影子钉在移门的和纸上。熄灯后他的呼吸声骤然清晰,悠听见被褥窸窣,原来理也睡不着。

 

失眠这种独属于成年人的陋习,结城理竟然也不缺。悠记得刚开始时他似乎总是睁眼到午夜12点,身体仿佛下意识在等待什么:在等待什么呢?悠漫无边际地想。他猜不出。以自己类比的话,16岁之前他总是熬夜等父母回家,16岁之后则是熬夜等杀人凶手,至于读大学,则是熬夜背书、复习。而几个月前,他则在医院里忙着熬夜值班,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他立刻赶到的传唤。

 

他总是绕不开深夜。悠在夜色中能清晰地看到理瘦削的后背与脖颈,一只手就能握住,生命就是这样脆弱,拯救却要竭尽全力。理呼吸平缓,但悠知道他没有睡着。他们平行地、礼貌地躺着,并不打扰或者拆穿彼此,像两条流动着的、有着生命的,却不交汇的河。

 

他们必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只是,究竟曾经在哪里见过呢?在哪里曾经这样熟悉过彼此呢?按照结城理的年纪,和他的人生轨迹无论如何都对不上的。属于结城理的时间像凭空抹去了很多年,意识仍然停留在那个悠读国中的年代。他说自己不记得,悠觉得不能全信,却猜不到他说谎的理由。

 

或许与他年轻时太频繁的冒险经历有关,但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如今他更多时间都在学习如何平衡他想要的和他失去的,告别,死亡,诸如此类他17岁时觉得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物,现如今倒是处理得熟能生巧了。超能力是不会赐给成年人的东西,如果还想要留住什么,那么他就得自己来。

 

……而结城理,他究竟来自一个怎样的昨日岁月呢?那和年少的悠会有关吗?睡意渐渐从悠失神的眼眶里攀附上来。他过去的一个月都太累,精神也好身体也罢。在迅速坠入无限的黑暗之前,悠隐隐约约看到理从被褥里翻过一个身来,手指覆上悠的眼睑。

 

他的手果真很凉。悠这样想,坠入沉眠。

 

 

 

 

 

 





GaryBlumen

【番鬼】All Too Well

*一个关于生与死,回头与告别的故事。

*全文2w。原作向,大量私设。

*p3主视角,时间位于p4u几年后。

*或许【不是】普世意义上的【美好结局】。

 

 

「生与死的相爱时间之长,我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生会给死送出无数的礼物。

死将他们永久保存。」

 

 

 

 

 

1/

 

门吱呀一声,结城理悠然转醒。

 

午后昏黄而璀璨,窗户开了一半,风呼啦啦地将窗帘吹开。过去他并不经常开窗,想来是谁来打扫时偶尔通风。忘记关窗,阳光就顺势淌进来了。

 

理慢吞吞...

*一个关于生与死,回头与告别的故事。

*全文2w。原作向,大量私设。

*p3主视角,时间位于p4u几年后。

*或许【不是】普世意义上的【美好结局】。

 

 

「生与死的相爱时间之长,我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生会给死送出无数的礼物。

死将他们永久保存。」

 

 

 

 

 

1/

 

门吱呀一声,结城理悠然转醒。

 

午后昏黄而璀璨,窗户开了一半,风呼啦啦地将窗帘吹开。过去他并不经常开窗,想来是谁来打扫时偶尔通风。忘记关窗,阳光就顺势淌进来了。

 

理慢吞吞换了个姿势——如果他作为一团魂灵有姿势的话——缩在窗帘庇佑的阴影下,避免被阳光晒到。虽说他已经失去关于温度的概念,不爱晒太阳的习惯还是留在身体里长久存续着。他没去关心进门的人是谁。也许是天田想起没关的窗户,害怕屋内被风吹乱,也可能是想找什么。他们一直尽量保持他的房间整洁,最好同过去别无二致,似乎打算将这个房间内的一切连同时间都停留在2010年,因此连日历都没撕过。

 

但无所谓。作为幽灵,他既无法被人类观测、也无法被人类触碰。时间的列车载着所有人訇然向前,而他,事到如今只是一颗铁道上随之震颤的石子。

 

起初,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哪里。他费了一些功夫才找回关于眼睛的概念,世界得以朦胧地、摇摇晃晃地向他再度展现。视线里呈现的是严户台那间属于他的宿舍,陈设同他模糊的记忆里别无二致。后来,他又花了很多精力去学习作为幽灵的习性。

 

做这些事,并不如作为人类时那样轻松。

 

门转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进来的人在他半阖的眼皮上构成一个模糊的色块,理精神恢复了些,于是抬眼去看。来访者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站住不动了。

 

并不是天田。

 

来访者身材高大,银灰色的短发遮住了一点眉眼,叫人看不清神色。很少有人来这里却不进门,打扫抑或哀悼,每个人的目的都很明确,从这里带走什么:灰尘,痛苦,或者安慰。

 

这个人却似乎并非如此。他看上去并不全然伤感——说来也奇怪,理不记得自己过去有这样深谙人心,现在却格外地能理解来访者的心情。

 

来访者终于进屋,轻柔地关上了门。

 

理打了个呵欠继续观察他,看他在屋内缓缓踱步,从衣柜到他一尘不染的、狭窄的单人床。他摸了摸床铺,露出一点不是很明显的笑意。理联想起中学一些瞻仰名人故居的活动,和他一起笑了一下。最后走到书桌边打量那些东西,理同他的距离几乎无限缩短,近到完全能看清来访者的脸。一张陌生的、又似乎熟悉得叫人怀念的脸,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理看了一会,并不讨厌,却觉得喜欢。

 

 

 

 

 

 

 

或许他于他而言并不是陌生人。

 

事情是从他有知觉时开始的,任何人从黑暗中苏醒都首先需要一个漫长的适应过程。当你从手术台侥幸逃脱,医生们簇拥着你睁开眼睛,你的眼前必然是一片黑暗。为了防止失明,你被禁止接触光和紫外线,等到不知多久以后,你恢复视觉,护士小姐轻柔取下那只蒙在眼睛上的东西,你的眼睛就终于如蒙大赦地睁开去、像初生的婴儿一样打量世界:朦胧、酸涩,泪眼婆娑。

 

理当然没能侥幸逃脱,他十分确认自己死了,至少以人类医学目前技术的生理意义上来说。所以这必然是一个魔术、一个戏法,甚至一个玩笑。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将他在门上昏睡的灵魂扣下一角来,带回到人间。他醒来的时间也并不规律,断断续续地,有时漫长、有时短暂得只有一瞬,那感觉并不美妙,像是被人从深层睡眠里扯出来,再一锤头砸晕他。

 

始作俑者始终没出现。他的存在微弱而不可察,也没有移动什么的能力。至于他原本的身体,应该是火化掉了。假如桐条集团想了什么办法把他冰起来留着,他反而会觉得惊悚,年份久了,就算活过来,想必那具身体也长满了尸斑。

 

是的,死亡恰是一件如此不可逆的事实。尽管招致他自己死亡的,是一种强大到足以匹敌死亡本身的力量。想到此处他反而并不着急,假如有人如此尽心竭力地打算唤醒他,那么焦灼等待着结果的,就应当不是他,而是始作俑者。

 

他就如同一只无需喂养的宠物,在自己的房间重新住下来。他既不需要摄入什么、也无法被人发现,发不出声音、也作乱不出什么动静。如果不是他还保留着思考的能力,他几乎怀疑自己其实转生为了一只微生物。

 

在这期间,他发现天田每个月固定来简单打扫他的房间,防止落灰。他第一次见到天田时十足吃了一惊。这孩子看起来已经变成高中生了,个头比过去蹿升出许多,褪去稚嫩的脸有些陌生,又带有点叫人讶异的成熟。偶尔打扫完后天田会留下来和他聊一会天,理猜这是长久留下来的习惯。关于他的近况和烦恼,最后又说一些诸如“如果是结城哥的话肯定会比我做得好吧”之类的话,最后轻松地离开房间。

 

时间会美化人的记忆,理如是想。很难说他在他们心里已经变成了什么形象。

 

有几次不同。天田失魂落魄地闯进他房间里,自顾自喃喃了些不知道什么,发呆半晌,差点把书桌上的理掀飞。第二次时,则要体面很多。一只工整的信封放到桌上,他放下时左看右看犹豫了片刻,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理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挪到那封信边上,端详落款的名字。

 

鸣上 悠。

 

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完全没办法撕开信封完整读完这封信。尽管随着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状态也好了不少。但要完成这种高难度动作还是痴人说梦。

 

理遗憾地叹口气,又挪走了。

 

幸运的是,鸣上悠同学似乎是一个持之以恒、勤勉自律的人。没过多久,天田就带来了第二封信。接着是第三封,第四封。有时理还在门上打盹,有时则醒着,但无论如何,他始终没有打开信封的力量。与之相对地,信的寄送似乎没有停止过。

 

信封在他的书桌边堆成一份小小的山堆。一个再度醒来的、慵懒的下午,理决定试着打开它。

 

……这就是一周前天田推开门时惊愕得退了一步的原因了。信封堆被理不知轻重的力气推散了,掉下来,落了满地。理若无其事像一只挠了沙发的猫,重新回到那个他窝着长久蜷缩的位置,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天田把信封收起来整理好,抿着唇反复确认关得严密的窗户,接着飞快跑出了房间。

 

 

 

 

 

——我想,那么,你就是为此而来的吧。

 

这样令人喘不过气的下午,鸣上悠就只是坐在他面前,在光明和昏暗的交界之中若有所思,什么也不做。美妙的光晕在他们之间流淌如钢琴琴键,将久无人气的房间焕亮,仿佛居住者从未离开过,床铺还留着他刚起床时的余温。理怀疑下一秒他就要叫住他的名字,理便会从门后应答着探出头来,宛如恭候已久他的到来。

 

他不是来悼念的人。理如此定义。

 

许久以来那些将理留下并自己向前走的人们,大多把这里当做一块无需篆刻铭文的墓碑。他是一只旧日的时钟,一支无法回到弓弦上的箭。鸣上悠的拜访却轻松随意得多。理不知道幽灵应该如何给予房间主人应有的礼貌回应,只好选择继续沉默。

 

他若有所思地站定在书桌前,思考片刻,伸出手,用掌心去摩挲理被阳光晒得发烫的木质桌面。那只手距离理只有不到几公分的位置,以至于理甚至能感受到微弱的颤动。房间很安静,只有一个人的心跳,阳光柔和得几乎分不清季节,以至于淌下来的于理而言同时间没有任何区别。

 

“你在这里吧?”他轻声说。

 

理对上他灰色的瞳孔,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飘移了片刻、落在理身旁的那一小滩光晕上。

 

他能看到他吗?

 

背后的镜子上倒映不出任何东西,除了来访者的背影。理确信自己还不如一颗光束里的灰尘来得显眼,但他依旧坐下来了。理凝视着他歪头时思考的神色,他侧头在聆听什么,沉静而笃定。

 

“你在这里。”他最后说。

 

无法抵御的困意席卷上来,不可忤逆地将他往黑暗中拉扯。眼前最后的画面是来访者若有所思的侧脸。理脆弱的精神屏障被击碎。晕厥来得很快,记忆和时间仿佛回潮的浪,他被裹挟着,沉入被遗忘的昨天。

 

 

 

 

 

 

2/

 

 

结城理一直认为自己算不上悲观。

 

客观地说,普世意义上的不幸确实总能精准降临在他身上。大到七岁那年轻松毁掉他人生的车祸,小到某天喝水都能呛进喉咙里,顺平就大呼小叫地冲过来想给他顺背,被他手忙脚乱地拦住,又多呛住几下。顺平就长吁短叹地表示:“哎呀……理!最近是不是运势不太好呢?”

 

是的。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坚信着一种理论:即一切不幸和有幸都如潮生潮落,统统来自于某种有形之物,比如月相引力,再比如某个具体的人。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一定存在着某个加害者,那就是他们倒霉的源头:也许是什么人恶作剧加了凉水,也许又干脆是上帝——不过结城理不信这个。总之,人们基本不愿意相信世界上有无缘无故倾注在他们身上的困境和恶意,即便有,那也是“磨练”,是帮助他们成长的好东西,而绝非“无缘无故”。

 

结城理的生命体感却与此恰恰相反。很多漫画和小说中,作者可以杜撰出一个有形的敌人,一个激烈的结局。比如,如果一个七岁的孩子被一场车祸夺走了亲人生命,他不可能简简单单度过余生,这显然无法令读者满意。他长大后必然要找到车祸案的真相、复仇,并为此付出一些惨痛的代价,获得鲜血淋漓、但实际上无足轻重的成长。

 

人们试图以更激烈的形式逃脱困境,但这实际上是一种作弊。命运渐渐降临,可朝什么去愤怒,朝什么去拳打脚踢,大部分人还处在一个无缘得知的位置。结城理没有一个可以去报复的加害者,这世界既没告诉他仇人是谁、在哪里,也没告诉他那条成长之路通关的奖励是什么。

 

因此,前半生他就这样轻松掌握着听起来略微有悖常理的真相:大多数人类,就只是在简单地倒霉着。不存在什么加害者,更不值得被赐予伟大的不幸。

 

结城理人生中两件意外,这是其中之一。

 

 

 

 

 

其实对于随时都会死这件事,理接受得还算轻松。

 

人类的生老病死像是切伤,刀具切入皮肉的刹那间完成疼痛,鲜红的血液会刺痛人的眼睛,但人类都在时代迁徙里,学会了这种伤口的大致处理方法,时间和自欺欺人让人类最终学会淡然处之。

 

但对于一个早已近距离观摩死亡容色的孩子而言,死亡是钝器伤,他看得见、也预测得到那根棍棒要打下来,但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所以被打到的时候,除了疼痛,还会有一种认同——我早已了解。表面上对死亡已心知肚明,可吐出来的血却是淤积已久。

 

他似乎总是特别的那个「例外」。人们很难理解他,就像难以理解死亡本身。哪怕他们的手里都握着同一只手枪,同一枚子弹从他们的右脑穿颅而过,召唤出激荡着他们整具身体的力量,替他们跨越死亡的樊篱。

 

然而人终究是有限的生物。不是自私,只是有限。理对这种有限心知肚明,并不期望越界的共情。如此就可以了,他这样认为。本来是如此的。

 

“她好像同时认识我们两个。”这个人说。

 

结城理看着他半蹲下来跟爱丽丝说话,对待这个洋娃娃模样的非人之物,就像对待一个普通小女孩。爱丽丝被他逗笑了,甜甜地叫他的名字,又叫了理,他就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鸣上悠,是这个人的名字。

 

“可能因为我们都是wild吧?”鸣上悠站起来,对他笑了笑。

 

如果继续按照普世意义上的法则阐述,结城理是上帝特殊关照的「例外」,那么鸣上悠也应当是「例外」吧。应该感谢这段突如其来的异世界插曲吗?在手忙脚乱掉进这个异世界之前,他还没有发现过与他相似点如此之多的人。比方说、他们都能进入天鹅绒房间,都是队长,都得为每个人负责,都得每天忙着解决一大堆麻烦,连能召唤的人格面具都同时认识他们两个。现下爱丽丝被叫出来却不是为了打架,看起来相当不满,于是瘪了瘪嘴转而问鸣上悠“你可以为我而死吗?”,鸣上悠呃了一下,郑重地应付她:“抱歉,应该不行吧?”,理则拱火“你可以试试,爱丽丝。”

 

例外如果太多,那就不算例外。就像地震发生时被压在各个地下罅隙里的人,有些人求生艰难些,有些人则条件好一些。他和鸣上悠,大概就是短暂一同被困在某个罅隙里,短暂共享着同样的水与空气的、共同幸存者的关系。

 

这对结城理来说算得上一件好事,它意味着理并没有真的被某只看不见的手选中——否则他的挣扎在上帝手里看起来大概有一些可笑。他的人生将不是一种必然的命运,并不唯一,只是一种极小的概率:概率驱使他来到这里,跌跌撞撞地跟阴影们作战,好让他们能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偷偷拯救世界;概率也把鸣上悠带到他的面前,用和他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力量替他挡下一半后背的攻击,再向他伸出另一只没有握剑的手。

 

“鸣上悠,”他介绍自己。手掌大而宽厚,比起普通高中生要多一些茧子。理回握回去,温暖而柔软,触感接近手掌主人的微笑。

 

最好是如此,因为鸣上悠是一个神奇的人。他们的交流似乎并不建立在基于理智的理解上,他无师自通、自然而然就能领悟大多理不会说出口的东西。这对理来说算得上新奇,他的前半生大多都独自享用快乐,当然也独自享用痛苦。分享、或者分担,他第一次体会,却不讨厌。除了天鹅绒和人格面具外,他们还共享很多:mp3连着的另一只耳机,医务室以供休息的那张床,有形的、无形的。

 

理不清楚那是否来自什么东西暗中的引力。如果是,属于意料之中;如果不是,那当然也很好。

 

不难承认,他一开始将悠当做了命运和概率论的对照组:如果他们真的不曾被上帝玩弄过,那么,他想,鸣上悠一定是不同的吧。

 

他们起初太相似了。相似的团队、相似的力量、相似的勇气,并肩作战许久后他发现连策略他们都合拍得可以。假如这一切不是有意为之、不是又一个上帝的骰子游戏,他想,一定有哪里,一定有不存在于巧合,只存在于现实的东西。

 

那个探索完迷宫,短暂休憩的午后,他很快就得到了这个。

 

不知道究竟是鸣上悠此人太容易叫人放低防备、还是他们实在合拍得太浑然天成。在悠低头和他商量作战安排、脑袋凑过来和他一起画地图、乃至于太困倦睡倒在他手边的瞬间,他都提不起什么驱赶或者躲避的念头。适应鸣上悠很简单,他本就无形、柔和,侵入边界也和风细雨。

 

他们借了伊丽莎白的医务室,在小床上铺开来所有地图,商量接下来的计划和路线。午后暖融融的柔和光线几乎要把他们融化。理先败了,趴到床上只留下一只眼睛给悠,催促:“先休息吧…”刘海滑落下来,把他仅剩的那只眼睛也盖住。

 

悠也困得厉害,或许是午饭时他们碳水摄入太多……总之他刚刚已经倒过一次了,现在正硬撑着把所有地图按顺序重新收拾起来。理已经渐渐进入梦乡,迷蒙中听到悠摇摇晃晃地说了什么,下一秒身边的床铺也凹陷下去。理应答失败,就地陷入了睡眠之中。

 

醒来时酸软的满足感充盈他整个身体。撑开模糊的眼皮,理发现身上搭了条柔软的薄毯,刚好掖进他的下巴和耳侧。灯光调暗了一些,屋里有人,呼吸却很克制。太细心的照料,理闭着眼都能想出是谁的手笔。

 

光,刻意放轻的书页翻动声、衣物窸窣声、和杯子放落在桌上的声音。这让他觉得心里被什么抚过,可同时又感到安稳。他翻了个身,在毛毯里蜷起身子,在昏黄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一个遥远的、遥远的身体记忆产生共鸣。那是他不曾拥有的记忆,因而如一个从未抵达之地般遥远。在那个意识尚未清晰、一天到晚睡意沉沉的年纪里,光与人声是最永恒安定的存在。它们带来的安全感会永远留在心里,成为这个孩子日后行走世界时的铠甲。

 

理没有这幅铠甲。可是在这个午后,他被一种柔软的、如人性本能般古老的感觉沉沉地击中了。他为此感到迷茫,陷入短暂的失神里。他想起悠灰色的眼睛,在他面前褪去生疏变得柔和的模样。那是一个从未抵达之地。

 

一旦知道了,就没法再不知道。

 

 

 

 

 

他开始后知后觉鸣上悠的不同之处。

 

从他与他截然不同的身量和体格,到他使用武器作战的方式,他握刀的手,呼唤理时急促的喘息,战斗结束后投向理的、明亮的笑容,偶尔失去读空气能力时的碎碎念,发呆时自然下垂的眼睫,以及他同理聊起什么时、柔软的神情。

 

悠的概念与其他一切区分开来。他不再是另一个wild,不再是队长,不再是那个“和他相似”的共同幸存者。他在理的视线中肆无忌惮地鲜活,无法无天地炽热。假如理托辞“再说吧”,悠则是“时不我待”;理表示“我无所谓”,而悠就一定会说“那就都试试”。

 

无法抵御的事物从蛋包饭开始,逐渐席卷了理的大部分生活。悠做饭很好吃、做事很妥当,偶有脱线但理乐得吐槽,大多数可靠理却能借此放松,理不觉得有任何抵御的必要。花村阳介偶尔和他聊天,有意无意地提到:“唉……不过你也觉得我搭档那家伙很奇怪吧?”

 

奇怪指什么?理随着花村阳介的视线望向不远处的同伴们,鸣上悠正站在人群中,双手抱起虎狼丸,似乎试图掂量出重量,回应理世虎狼丸是不是最近吃太多长胖了的问话。

 

“有时候我觉得那家伙什么都明白,这才是鸣上悠,对吧?但有时候嘛……我却觉得,他正是没那么明白,所以才会如此。”

 

理没有回答。

 

“不过,我想你应该能理解那家伙吧,”花村说,“毕竟你们都是wild嘛。”

 

清晨的薄雾沁过走廊的窗,在朦胧和光晕之中,在摩肩接踵和人声鼎沸之中,悠的轮廓却愈发清晰和明亮。大家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簇拥着他,悠笑了笑,将虎狼丸放下,似乎在保证之后多带虎狼丸散步,又说,虎狼丸也许只是在长身体。

 

于是大家就放下心来,表示:那就拜托悠了。

 

花村阳介就也朝理点点头,朝着同伴们走去。晨雾已散,理能看到他穿过人群跟每个人插科打诨,最后走到悠的身旁,将一只手搭在悠的肩膀上。悠侧着脸问他什么,得到了花村阳介略带埋怨的吐槽,于是悠就也露出了同样的微笑。

 

是这样。理漫无边际地想,原来是这样。

 

——鸣上悠,实在是个很贪心的人。

 

彼时彼刻,理是那样的、难以认同花村阳介的论调。他们截然不同。悠想要的太多了。他要快乐,要坦诚,要至死不渝,要永恒,要真挚,要天上的太阳,要亘古的、不会熄灭的宇宙般的东西。他太贪心了。而命运又是如此地优待这位天选之子,这使得死亡离鸣上悠是那样遥远,甚至于说背道而驰。

 

是的,他们乍一看是这样相似:寡言、从容、站在人群中心。但理的从容来自一种与死亡老友般的熟识:他早已知悉代价,并不畏惧,甚至如长期溺水者那样期待、好奇着窒息的到来。说难听点,他是个喜欢找刺激的疯子。

 

但悠会说“我不赞同”。这很稀奇。因为对于17岁的孩子来说,大部分人其实都是不知道自己会死的。客观上他们知道有这样一个终点。但它是一个无限期的、可以忽略不计的终点。他们已经在讶异中逐渐习惯了理激进的战斗方式,他们说“理就是这样的”。然后悠把他摁住,干脆利落地截住他的脚步,说“这不行”。

 

悠在给他流血的伤口包扎时不发一言。理的血肉单薄,骨头也长得锋利。脱掉半身衣服,理坦荡地袒露在狭小的床间,呼吸绵长平稳,身体却因为失血过多冰凉,裹上绷带也无法捂热。退开半步看,一条完完全全的、在呼吸的鲜活生命,仿佛不曾被死亡和鲜血染指过。

 

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但理并不在乎。他抱有某种不可说的私心、极大的玩味,观察悠紧绷的下颌和冷淡的神情。悠的动作迅速、轻柔、谨慎,他真是适合做这种事。

 

直到最后悠让步、叹气,半蹲下的灰色瞳孔凝视他的眼睛:“希望理不要再把这件事当游戏。”

 

……后来理渐渐意识到。之所以如此,或许不是因为悠理解死,而是因为悠深切着白地理解着生。

 

尽管他们从没有开诚布公地聊起过。

 

当然,漫长的旅途让他们聊了太多天马行空的东西:希腊神话、或者日本传说,再到严户台的拉面、八十稻羽的书店,乃至于北海道的雪,抑或富士山下的湖。悠仿佛直觉般总对他回避着别离或死亡的讨论。只有一次,当悠问起他的家人时,那双眼睛在听到他的回答后迅速地黯淡下来。

 

他这样聪明的人。

 

但有时,悠又这样笨,笨得几乎叫他哑然。在那个他们送别玲和善的夜晚,悠低声问他“我们回去之后就会全忘记,对吗?”

 

玛格丽特已经说过了。夜风轻柔地吹散了悠的额发,也吹乱了他的眼睛,理回答嗯。他大致已经猜到悠要说什么,他在晦暗的夜色中试图看清悠,可是无法如愿。他忽然好奇,鸣上悠难道不知道世界上的愿望都要付出代价吗?难道他穷其一生,竟没有为他所求付出过什么无法承担的恶果?不然他为什么能这样不顾后果地去追逐、去寻找、去渴望他想留住的东西?

 

对此,他没有多少怜惜和敬意,只有一种堪称冷酷的默认。他们都得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不论那是什么。

 

“不过没关系,”悠说,”会再见面的。”

 

他终于说出口,而理无法回答。他的另一只耳机在悠那侧,他还没来得及切歌,胸腔和鼓膜同时聒噪的声响或许可以幸运地被音乐掩盖,他的神情却不能。从前他从未发现过鸣上悠的眼睛这样亮,细碎的光晕在夜色中柔软得像潮汐、宇宙,诸如此类让理无言的东西。

 

他的人生还没有为回应另一个人的愿望所许诺过,这都是需要付出太多代价的、昂贵的东西。他性格里没有这样的部分,至少在那时还没有。

 

因此他就也无法回答。

 

黑暗中他收起随身听亮着光的屏幕,狭小的方寸之间只剩下窗外碎钻般的夜海与无垠。月亮被云层层叠叠地遮住,月亮下还有无限的,流动的云,云下面还有更辽阔的大地。大地之外还有大地,一个人的人生之外还有无限的人生,千千万万种道路,千千万万种命运在夜晚孕育。但理已经不再去想未来会发生什么了。

 

他们在无限昏暗中不再看清彼此的脸。悠似乎并不需要理的回答,他说我们走吧。理知道他在指什么,永不归来的旅客,被误判的答案,注定不可逆的命运。他跳下窗边,随着悠向他们来的地方走去,仿佛他在梦里见过的,所能解答一切的道路。

 

 

 

 

 

 

 

 

 

 

 

3/

 

 

理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

 

目之所及是滑落着雨滴的玻璃幕墙,说话声和雨声混合在一起。看样子已经并不在严户台,大概是他的灵魂被带走了。简直像游戏里的自动跟随。理迅速理解了自己当下的处境,从玻璃上移开视线。

 

那个熟悉的人正坐在那里。

 

和他记忆里有些不同了。褪去属于高中生的青涩和腼腆,鸣上悠坐得远些,对面则是理意料之外的人。桐条美鹤。她的变化看起来比悠更大,成年人特有的疲倦在她身上栖息,理几乎认不出曾经那个涉世未深、却喜欢强撑的少女。她低声和悠说了些什么,看上去算得上熟稔。

 

“就算你这样说,但他的身体也很早、早在那一年就火化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别过头,“抱歉。我们当时做了确认……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醒过来的。”

 

“这样……”悠点点头,像是并不意外。

 

“实话说,你来找我的那天,我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她说,“我没想到这么久过去还有人放不下这件事、甚至于在找新的办法。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已经开始学会主动淡忘过去了。这不是指遗忘他——而是,你知道的,也许是自保吧。活着的人们总要向前看。”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推诿,鸣上君,”她站起来,“你需要的话,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拒绝。或许虽然嘴上说着向前看,但其实我们都在等待着命运的垂怜和转机……”

 

她苦笑了一下:“尽管你不愿意公开原委,但其实每个人都很感激你。”

 

理几乎不曾见过她这样的表情。时间和死亡会在每个幸存的生者身上留下痕迹。死去的人死去了,活着的人却要用余生为其立碑。这是他早就明白的事,然而如今摆在面前去看,仍然算得上残忍。

 

悠起身告别,外面雨势很大,他却无意留下。或许他有急着想去做的事。他推出门去,桐条美鹤没有送他。理不合时宜地体会出一些关于成年人的守则,他们都有自己的情绪要整理。

 

 

 

 

 

雨来得急,地上已经积了很多水汪。理原本以为他离开是有什么事打算做,现在看来,他只是在人工岛上漫无目的地转了转,没有具体目的地。

 

理就也跟着他一起在岛上漫步。人工岛这边不常下雨,因此街上没多少商户和学生,店也大多关了门。理感知不到,但看到街上被吹得狼狈的树也能猜到,随着大雨一同来的还有台风。是雨季,而且恰巧悠赶上了,不知道算幸运还是倒霉。不过他的伞握得很稳,没有丝毫歪斜。大概是心情还好吧。

 

商业街和购物中心变化不算太大,只是在时间磨蚀里日渐老旧。站前的工作人员告诉悠,电车因为台风晚点,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叫他不要等。

 

人工岛站前的一切在淅淅沥沥的雨里静默。理注意到他的眼神漫无目的地在雨里游弋了一会,最后落在站前褪色的躺椅上。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坐在那边喂猫,理曾经这样告诉他。对此他描述得抽象,又漫不经心带过这个话题聊起别的。悠的眼睫眨得轻缓,问他流浪猫很多吗,他就说还好,有些被小孩子领养走了。

 

长椅被雨淋得湿透,已不能坐了。悠站着没有动,失神地陷入在某种思绪里。一时间周遭嘈杂,雨声如注,世界寂静。原来他一个人时这样寡言少语。

 

“诶呀——这是鸣上君吗?”

 

熟悉的声音打破寂静,先于理惊愕的反应,悠点头:“伊丽莎白。”

 

白发电梯小姐向他点头行礼,举止依然优雅而俏皮,如果可以忽略她正站在雨里的话。悠似乎想将伞递给她,被她笑意吟吟地拒绝。

 

“不需要这个,偶尔感受一下自然的味道也十分美妙。”她轻盈地在雨里转了个圈,依然是理记忆里的样子。“第一次来这里,鸣上君感觉如何?”

 

“不是第一次,”悠纠正,“在八十神上学时也来过月光馆的。”

 

“哦呀,差点忘记了。”伊丽莎白沉吟,“那么,这次旅途您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者人吗?”

 

悠犹疑了片刻,张开手。

 

一张塔罗牌在他掌心轻盈浮动着。

 

“虽然理论上应该存在着联系,但实际上能感知到的部分很微弱。”悠轻声说,“在严户台我差点以为见到他了,但很快又消失了。”

 

伊丽莎白垂眼欣赏那只闪着荧光的塔罗:“唔……是的,牌的力量仍然存续着。您把它养得很好。”她开了个玩笑,用指尖向空中浮悬的塔罗轻轻一推,塔罗牌悠然转了个圈,“我和姐姐都猜测,他应该不会想到自己还有一张被雪藏的塔罗。之所以发生这种事,大概是因为您和他都忘了吧。”

 

暴雨如注,泥土味和雨季的潮湿攀上腿脚。伞下狭小的空间内,悠将塔罗收回掌心。“你没有提醒他。”

 

“姐姐也没有提醒您……这是您自己的旅程,当然,他的也是。虽然天鹅绒一向为您羁绊的力量提供服务,然而这种忤逆了时空法则的联系,可想而知不会太自然。”

 

“请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鸣上君——我并不是指这是一种错误。相反,如果您想要这份联系继续起作用,直到能为您想做的那件事所用,您恐怕得更加努力地养护它才好。”

 

悠沉默了一会:“我会努力的。”

 

“是呢,就是如此。”伊丽莎白双手合十,“您一向明白的。养护一段关系,需要用心地浇水、培育、捉虫,时时关心……”

 

她还是这样喜欢诓人与胡说八道,理想着,没有再听伊丽莎白说了些什么,转而去看悠在雨幕中因受风而略微发白的脸。他反倒在认真听着。理想起那张塔罗,那么,理应当也有一张。

 

他时至今日仍然记得那个夜晚。巨物将人们压到大地上,一举一动都承受着不能承受的重负。他费了些力气才站起来,狂风肆虐之中,抬头对视那颗混沌的恶魔之眼,在脑海中翻阅那些牌的名册。他有的从来不多,这种事还是熟练些好。他可以确信那个晚上他没从记忆和身上找出半点关于鸣上悠的东西,他果真忘得彻底。关于他们两个人的事,运气使然也好,阴差阳错也罢,命运总是藏得很好,爱开一个又一个玩笑。

 

他试着从脑海里呼唤那个名字,世界,然后感知到一阵柔和的、若有若无的暖意,从他的魂灵中微微地发着烫。也许这就是他在这里的原因。他忽然觉得疲惫,这一切一瞬间都变得很麻烦,原本只要他干脆利落死掉就能解决的事,因为鸣上悠的存在,成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难题。

 

他无需思考就知道悠想做什么。其实不必的,他想说。不是不能承认,他也一度认为这只是概率问题——接着真相渐渐降临,机器人少女和戴着围巾的小男孩冲进来,把他的生活搅乱再告诉他这不是概率,你的生活里真的存在着那么一个敌人、那么一个始作俑者,哪怕你既不想也不关心,你也得被推着走向名为复仇的剧演。于是他拿起枪,而电影里被编剧设计的孩子们举起刀刃。他有一瞬间真心觉得他们毫无区别。

 

再接着,那个东西就施施然出现,给所有人判了死刑。他就在深重的疲倦中理解,其实一切也还是命运的把戏。他无法敌过,自然而然就被把玩在手心——不,其实他的人生里已经不再有一个关于输赢的概念。他不会问为什么,或者凭什么。他不会得到答案。人不具备在桌前和命运谈判的筹码,所以他不去问。

 

一切结束前的那个夜晚他坐在床前。月亮那样、那样的大,世界太空旷了,夜空像倒了一大碗凉水,把一切都冲淡。他仿佛在那一夜将一生的星象都看尽了。当门再度拧开时,他已悉知一切,并且绝不后悔。

 

所以其他人也不必追。

 

 

 

 

“此外还有一件事,”悠叫住准备告辞的伊丽莎白,“我还需要等多久?”

 

电梯小姐留给他一个微笑:“时机成熟、准备就绪的时候……您只需要等一下下,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4/

 

关于八十稻羽,理在亲身抵达之前,首先了解的是这座小镇的猫。

 

“有几只喜欢在舅舅家附近散步,我每天出门都会遇到,”悠说,“很聪明,会有意识绕过菜园里的菜避免踩坏。但他们好像都有自己的窝,下雨的话就很难找到了。”

 

接着是商店街和河堤上总是乱跑的小猫,对他充满戒心的小狗。“但是很喜欢吃牛排串,遇到的话我会喂他。”悠解释,“没有什么添加剂……狗吃牛排串不会死的,理。”

 

理从猫咪和狗狗的地图里大致拼凑出八十稻羽的地图:八十稻羽多雨多雾,因为悠有一多半的日子找不到那只他喂养的小猫;有一条长长的河穿行而过,悠花了很多时间学习钓鱼,河堤上那只不怎么亲人的小猫会在悠投喂鱼干后亲昵地围着他脚边打转;以及神社里真的有狐狸神仙,在接受小狐狸的委托从商业街离开的每个黄昏,都温馨、富足,悠会走进书店再带回家一本书;朱尼斯经常做促销,在悠每个需要呆在家电卖场、以进入电视世界的晚上,他刚好可以在接近闭店的时间买到打折食材,来给家门口的小猫做特殊加餐。

 

属于悠的八十稻羽并不客观。他向理介绍的稻羽,其实是他的16岁。那是一个理并不知晓的昨日世界,一个从悠亲昵的信任、赤诚的勇气中泄露出吉光片羽,注视着他鲜活成长的世界。关于鸣上悠的很多谜团都可以在那个世界中追溯到答案,他骨髓里的火,他心里柔软的部分,他隐秘处的每道伤痕。那是一个理无可挽回地缺席了的世界。

 

但好在他没有缺席太久,刚刚好赶上了鸣上悠还不到17岁的时候。那时候的鸣上悠还是个不懂得隐藏自己的笨蛋,会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凝视他,仿佛在疑惑爱与渴望之间有什么公式。

 

当悠走出车站时,而理从漫长的睡眠中清醒过来。八十稻羽的夏天亮得吓人,炎热,漫长,无限的阳光可以漫无边际地包裹一切。悠放了暑假,而距离理最初被唤醒,已经度过了整个春天。

 

理偶尔醒来,醒在他的身边。有时是电车上,悠发呆凝视着景色飞掠而过的窗外;有时在他大学的课堂上,悠撕下一张草稿纸叠千纸鹤,理必须得承认他叠得不错;更多时候是深夜的夜晚,世上的月亮和他决定去死的那个夜晚似乎已经不同,不再那样寒冷、那样可怖,而悠在夜色中睁着眼,理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初到八十稻羽的那个夜晚悠亦然。二楼柔软但狭小的床榻已经不再像16岁那样适合他的身量,悠从榻榻米上爬起来,夜风吹开窗帘,月光把千年万年的无暇都洒进来,照得满室清凉。从书桌上翻出什么,悠在沙发边坐下来。他又睡不着,理默然了一会,很坏的习惯。当然,他们年轻时都很习惯午夜不睡觉出门打打杀杀,现在再考虑未免有些亡羊补牢。

 

悠铺开纸,理才发现他要写些什么。悠过去寄来的信他都没来得及读,作为收件人,理得以一种亲自观摩的体验,新奇地围观起来。

 

先是写上他的名字,结城 理,嗯,悠的字写得很好。

 

悠写完第一行就停住,纠结地放下笔。看起来像是有点苦恼地托住脸,理能看到他被挤出的一点脸颊肉。顿了一会,他终于继续落笔。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第七封了。玛格丽特告诉我,用一些有形之物或许可以保持或者留住联系。那时我没有太多时间去月光馆,于是开始学着写信。实话说,有一些难,希望我做得不算太坏。」

 

悠不疾不徐地写下去。理的记忆里留存着许多关于悠的侧写,其中很大一部分的鸣上悠,都是一个在窗边和他凑在一起画地图的男孩。他握笔的姿势不曾变过,若有所思的神情也熟悉得要命,但理看着,却似乎无论如何都与从前不同了。

 

“这个世界发生的种种,就宛如一场梦。明天注定会走向消亡,即便是你们心中的那份记忆也……”*

 

玛格丽特曾意味深长地如此说,彼时她看着悠的眼睛,大概是一种善意的点拨。女孩子们四散着小声讨论,伤心成一团,而悠说:

 

“这里发生的事,会让大家更好地面对生活……我是这样认为的。”*

 

理认为那只是一种悠惯用的、抚慰人心的说法。话出口后风花和理世都冷静下不少,他们的战斗还没结束,悠选择的方式总是这么有效,对吧?但事到如今真的再看,他却觉得这也许并非只是一种安慰。

 

多年后的这个时刻,理才迟钝地真正意义上意识到悠已经不一样了。真奇怪,他其实应该在那个严户台冷冽的雨天就反应过来的,悠没什么表情地撑着伞,面色苍白,像终于知晓命运的价格。可他脑海里那个青春意气的、会因为告别就偏要执着地留一个承诺的鸣上悠的形象确是到现在才淡化了一点。

 

或许是理反反复复地回忆那一幕太多次了。提到许诺想起的是十六岁的鸣上悠,提到分离想起的还是十六岁的鸣上悠;十七岁时想的是十六岁的鸣上悠,多年过去,他的骨灰都烂成花泥,想起的还是十六岁的鸣上悠。或许是他的世界已经永远定格在了过去,以至于他总是很难意识到时间是为整个宇宙流动的。他没能长大,但悠已经走远了。

 

悠的同伴们或许更有话语权。他们挑选一个阳光晴朗的日子见面。理想到提起过的阴雨连绵的小镇,八十稻羽如今似乎已经不太下雨,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接着是据说很吵闹、但悠还算很喜欢的朱尼斯,理能认出每个在场的人都和他记忆里不太相似,但冲上来拥抱悠时的快乐倒是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他们还是热热闹闹地又围在一起聊天,悠问每个人想吃点什么。接着话题从警校飞到生意经营,然后是协助破案的离奇故事,甚至还有一些娱乐圈的八卦,川流不息地穿过每个人,最后大家的目光一同落在悠身上。悠端着盘子坐下叹气,说我也是,学医真的很累。

 

不变的东西就在这里。

 

他们造就了一部分悠,大概也有一部分被悠塑造。这是鸣上悠的特异功能,理早已领会。这里似乎是一片只培育勇气和快乐的土地,而悠从此诞生、在此历练,永恒地享有着这里的一切美妙。

 

喧闹之外,花村阳介和悠在朱尼斯仓库的楼梯上碰头,花村把悠拉上来,他们都是成年人的个头了。

 

“你去过月光馆了吗?”花村问。

 

“嗯……不太理想。说还要等一等。”悠回答。

 

“不要自己一个人做啊,到时候要告诉大家,听见没,”花村拍了他一下,得到悠了然的笑意,“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这个应该很危险吧?”

 

理看着悠算得上慎重地点头,再慢条斯理一条条解答同伴的问题。直到最后花村说:“真是你的风格……有想过之后要怎么做吗?”

 

悠安静了一会,然后说:“我只是有话想问他。”

 

他想问他什么呢?有什么问题仍然残留在他们之间没能说清吗?为了一个问题,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他无法真正质问悠,当然,质问了想也得不到答案。花村拍拍他的肩,又回到伙伴们中去。他们走出朱尼斯的仓库,灰尘悠悠地摇晃在空气里,光和晦暗在门口打出强烈的交界线,花村抱怨着太阳太毒得买个墨镜了,而悠几乎没有犹豫地便跨过向前去,没有再回头。

 

 

 

 

 

 

 

 

“…我们自身的结局,是必须由我们亲手来完成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代劳。”*

 

“我不希望到时候后悔。”*

 

他们应当都没有后悔的。

 

“实话说,我不是很担心。因为我的同伴们都在这里……”

 

“……而且你也在这里。”

 

理仍然记得那时悠不疾不徐的语气,对上他望过来的眼睛,眼底仿佛交付了全盘笃定和信任。

 

悠即将离开八十稻羽的那个晚上,夏天结束了,去神社里抓虫已抓不到几只。尽管仍有聒噪的蝉在叫个没完,但至少对于悠来说,今年这场短暂的夏令营已经宣告结束。

 

理从这个夏天里同悠学会了捉虫、钓鱼,和神社的狐狸讨价还价,再去和悠在炎热的、晚霞无边无际的傍晚在七里海岸边看海。

 

这里的海和月光馆不同,日光下闪着金子般的光辉。悠常常坐到日落,他只能与一只幽灵在静谧中彼此陪伴,回家时他会给理写信。写想请他看八十稻羽的海,八十稻羽的原野,八十稻羽的一切。理就点头,他已经看过了。

 

伊丽莎白与玛格丽特选择在悠收拾行李离开的傍晚来访,悠在开门时吓了一跳。理很久不曾见到过那扇荧荧闪着光晕的蓝色大门。他恐怕进不去。两位助手向悠问好,玛格丽特说:“您已决定了您选择的道路。”

 

悠笑了笑,他看起来很轻松。“这么久过去,看到您依然如此,我觉得十分欣慰。”玛格丽特若有所思。

 

因为他始终在这里,理这样想。

 

玛格丽特问:“您在一切结束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悠思索了一会:“大概是旅行吧。”

 

“噢?真是新奇的答案。”

 

“有一个图书馆,我一直想去看。”悠说。

 

“应该在埃及吧,”悠比划了一下,“其实本身不算太特别,但是有一件事,我还蛮好奇的。”

 

 

 

 

 

“说起来,像迷宫这样的异空间存在会是人为构建的吗?”悠在画地图时突然说。

 

“不……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人类吧?”理在发呆,被悠突然打岔。他最近精神不太好,听着歌在旁边快要睡着。

 

“是算力不允许,还是本身太精巧的东西无法有意实现、只能是自然造物呢?”

 

“那个考虑就太哲学了啊……”

 

忽略理的评价,悠突然想到什么,提起:“如果这么说,那迷宫应该是一种巴别图书馆吧?”

 

“悠说那本小说吗?”

 

“嗯,”悠在他们纸的背面随便画了几笔,“所有字符可以穷尽所有的排列组合,也就是馆中可以藏有所有语言书写的所有真理和谎言,博尔赫斯说这个图书馆就是神的造物。他管巴别图书馆叫做「宇宙」。”

 

“里面既存在一本疯书,也存在一本精确预言每个人死亡细节的命运之书。”

 

“真不科学啊……”考虑到他们所在的地方本身也很不科学,于是理转而又说,“有什么东西能完全写出任何人的命运的话,存在本身应当就超越了时间和空间吧。”

 

“嗯,应当是四维的吧——这么说,迷宫应该也是四维造物。”

 

“如果真有这种书,”理收回落在窗外的眼神,“我还挺想看看的。”

 

“听说这个图书馆的原型在埃及亚历山大图书馆的遗址,”悠若有所思,“有机会的话,去看看吧。”

 

 

 

 

 

“我明白了,提前祝您旅途顺利。”

 

悠感谢她的祝福,蓝色的大门兀自伫立着。他曾经无数次在这里学习如何得到、掌握力量,蓝色的流光带有一点让理怀念的眩目。

 

“请进吧,鸣上君。”玛格丽特为他打开那扇门,“在此之前,有很多事您得先知道才行。”

 

悠踏入敞开的门扉中,漾着融化光晕的门扉很快将他的身影吞没。理静静地望着,动也不动。这里已经不是属于他的地方。而伊丽莎白不着一言地静默着站在一旁,随着玛格丽特和悠再次进入那个房间。困意又从理的精神中攀附上来,或许这就是她们最后的准备了。

 

门扉即将闭合,天鹅绒房间传来的气息熟悉得几乎叫他眷恋。在所有人身影消失前的一秒,理注意到伊丽莎白模糊地回头看了一眼,向他所在的方向,赠予了犹豫着、复杂的一瞥。理没能看清,彻底再次坠入了漫长的沉眠。

 

 

 

 

 

 

 

 

 

 

5/

 

 

「展信佳。」

 

理已经习惯了每个在八十稻羽的黄昏忽然苏醒的日子,仿佛他总被人永不止歇地思念着,落回这片不再经年阴雨的土地。

 

「不出意外的话,这大概是最后一封信。」

 

悠伏在桌前,写下最后一封寄给他的信件。房间里整齐堆叠着悠的行李,他即将出发,回到堆满落叶的东京。

 

「伊丽莎白和玛格丽特告诉我,两张牌和时机都差不多已经成熟。一年前她们告诉我要等,真是等了好久啊……久得,几乎快要忘记我第一次想起时的事。」

 

悠顿了顿,而理坐在他身旁细读。

 

「我猜也许你会感兴趣,想说给你听。」

 

「大约一年前,我在东京租的房子到期,房东却临时反悔不愿续约,只好搬家。我的东西太多,又临近期末,终于从实验室赶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但第二天就是期限。我干脆通宵,打包收拾了一宿,彻夜未眠。可想而知,休息不太充裕的我搬箱子下楼时不太小心,有一些箱子不小心滚落到地上。其中一个箱子,是一些从八十稻羽带回来的东西。」

 

「为了确保没有东西破裂损坏,我又重新拆开箱子检查了一遍。幸运的是,大多东西都没有问题。但是,唯独在翻到高二时参加文化祭时留下的物品时,我却有一些奇怪的感觉。」

 

他们曾经一起从异世界八十神高的文化祭中穿行而过,当然,迷宫也在其列。八十神的章鱼小丸子和人工岛口味不同,但理依然觉得喜欢。关于八十神的很多东西,理至今仍然喜欢。

 

「该如何形容呢?那大概是一种很久远、很久远的冲动。仿佛有什么很紧迫的事情等待着我,有什么没能实现的许诺谴责着我,那一阵又一阵涌上来的感情冲击了我很久,以至于我甚至开始检查是否还有什么实验没做,或者欠过谁的钱。但是没有,都没有。」

 

“从这里出发,我们的,你们的,战斗都在等着我们。”*

 

悠的手心柔软,干燥,温暖。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只手,然而如今理已经清晰记得手掌中茧的位置。

 

“总有一天会再会的……一定。”*

 

「我坐在空空荡荡的地板上,无尽的茫然,而窗外是东京凌晨五点的天色破晓。我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在清晨的风中如此回头望向我。而我一定得是很粗心、很粗心,才会忘记,应当回以他一个同样悠长的对望。」

 

理退后半步去,松开悠的手,不曾回头地向前走去。

 

「在将所有箱子运上搬家公司的车后,我在后座睡着了。」

 

「而在睡梦中,我见到了你的脸。」

 

理伏在桌子另一端,夕阳光倾泻在他们之间,光幕怜惜地抚上悠的侧脸,叫理能在咫尺之间看清他的五官。悠翻开新的一页,继续写下去。

 

「一切应当记得的、原本遗忘的,都在那段飞驰而过的短途车程中潮汐一样涌来。那感觉……该怎么向你描述呢?并不是坐在影院循规蹈矩地按序观看影片,而是,在某个瞬间,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我有一只左手:他本该在那里,他一直在那里,他自始至终都从未离开。只是我,只有我忘记了如何调动与他的一切感官。」

 

之所以对初见时的那只手这样印象深刻,是因为悠的武器其实是一柄双手剑,他却总是单手来用。这个奇怪的人。理提起过这件事,悠回答:“一只手的话,就能清楚感受到所握紧之物的重量了。”

 

「我的手机经过一夜只剩下5格电,但我没去关心。桐条小姐的电话在我通讯录的最下面,我翻了很久才来得及拨过去,莽撞得甚至没去考虑凌晨打给她是多么冒犯。」

 

「——但幸好她接了。感谢她接了。她大概愣了足足有十秒钟吧,才告诉我你早就死了。前座的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我,贴心地又递给我一盒纸巾。」

 

「而也是在那一天,伊丽莎白找上了我。」

 

“拥有wild的二人竟然碰面了,真可谓是命运的恶作剧呢?”*

 

理已经习惯伊丽莎白一本正经的揶揄,正打算无视她将悠拉走,悠却思考了一会:“不……在这么小的学校里,不是很容易就能遇得到吗?”*

 

“不要真的跟她聊这个好吗?”理将他拽走。

 

「我花了很多时间去追溯关于我们的事。在那些追溯和寻找的日子里,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在一切结束之前,你曾经有想起过吉光片羽、一丝一毫吗?接着又感到抱歉。倘若你真的记得,那我在你那里的身份,应当已经是一个不守约的骗子。」

 

「这个过程中,我逐渐开始了解你所沉睡的地方……那大概是个冷冰冰、不太舒服的睡眠场所。我以己度人地惴惴不安着你是否会孤独、会无聊。但,毕竟你是那样的人。」

 

悠在落笔时轻轻颦眉。其实,理早就已经感知不到温度,所以很难再用人类时诸如冷冰冰之类的词语刻画他。他丝毫也没有觉得被遗弃,不如说他其实很少再有像思考这样的生物反应。

 

但这并不是说他完全没有孤独感。当他肉体消融,和地球上唯一的联系戛然而止的那个瞬间。他孤身一人,真正的一人,和任何已知的生命都绝对隔绝。只有他。宇宙的那边有数以亿计的人们,这里只有他一个,加上天知道怎么长得那样奇怪的厄瑞波斯。他能强烈地感受到一切。然后他就意识到这种感受从他的孩提时代就开始涌动,他只是终于抵达了这里。

 

「如今回想起来,我才发现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无法看清你的眼睛。你究竟想要什么?你在等待着什么吗?后来我发现,也许你是想要一个结果,一种解脱,自由、或者结束。但我并不擅长这个。」

 

「得益于有一天晚上,我没能睡着,才想起我们不是没有聊过这些。我们为玲的死亡吵架。那时我以为世上绝没有无意义的死,你却只是避开了我的眼睛。」

 

“……不。”理说,“活着的体验太复杂了,死只需要简单平静的‘无’就好。”

 

他们的手近得只在咫尺之间,斑斓的光点在皮肤上颤动、摇晃。

 

「……也许并非某天晚上。我得承认,有很多个夜晚我都没能彻底入眠。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频繁地梦到你使我十分痛苦、并且快乐。后来我明白这是一种诅咒。那个即将告别的夜晚我不依不饶从你那里要一件亘古的、不会失效的东西,你深深地看着我,那时我以为你只是怠于与我许诺,事到如今我才发觉,也许你是认为我总有一天会得到属于自己的报应。」

 

悠停住笔,他握笔的手轻轻颤抖了一小下,被搁在桌上。黄昏的光渐渐消减,理无法辨清他隐藏在昏暗之中的神情。

 

「……」

 

「你是否其实从未离开?」

 

「在你身上,有许多我无法肯定的事。」

 

「但,唯独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在那个用命运之人作题开玩笑的迷宫之后,我们睡着了又醒来,你凝视着我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厘清,以至于我自认为体贴地、没有开口去问。」

 

睡眠在迷宫里算得上珍贵,他们往往只会偶尔小憩。异世界里时间的流速与现实截然不同,作息紊乱也让钟爱睡眠的理吃了好一些苦头。每次强制休息,悠都比他先醒来,再体贴过分地给他掖上毛毯。

 

唯独那天不同。凌晨时分他忽然醒了,毫无预兆,窗外是如死亡一般的寂静,世界所有的光线中只剩下点点星光。借着那点微末的光线,他侧头去看旁边的悠。他仍睡着,呼吸轻柔、平静,眼皮闭合时不再流露平日里那种自持的冷静,只显出一些不易察觉的温柔。一切都很安静,连现实世界里的虫鸣也没有。理忽然意识到他们靠得那样近,而这份距离又何其自然地保持了多久。

 

他看着悠,肆无忌惮地看着,又好奇般再度靠近他。万事万物都遥远得仿佛坠入另一个宇宙,他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动机,抑或什么心情。原始的冲动推动他凑近,又或许他其实自始至终都在吸引着他。他们只是稍稍贴近,他就被卷入了他的呼吸之中。

 

所有退路他都可以轻易找好。他知道的,他当然知道……他知道人类大多突如其来的冲动都只是一种愚行,一场赌博,转瞬即逝。无法保存,无法挽留,遗忘是必然。这些事他都了然于心。他还知道他们都注定会走向死亡,终有一天每个人的努力都会重归尘土。他甚至知道连宇宙也不是永恒,太阳迟早有一天将会吞噬唯有的地球。

 

然而,然而。

 

某种难以预料之事似乎从他们之间一扫而空。顷刻,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仿佛全然消失,仅仅是两个人类在靠近,甚至连形体也在消融。他开始觉得他们甚至不是两个人类,只是两个存在。他困惑地同样闭上眼,感受那种时而苍老时而年轻的错觉,当一个人走向另一个人,一个孩子走向另一个孩子,一种命运走向另一种命运。

 

他在他呼吸的毫厘之间停住。

 

结城理人生中两件意外,这是其中之二。

 

「后来我无数次回忆起那个清晨。忍不住思考:我的答案,你还算满意吗?你想要得到的,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结果?」

 

悠从漫长的睡眠中清醒,黎明逐渐升起帷幕,天色放亮,窗外是隐去光泽的群星。温度有些凉,理已经醒来,靠在一旁翻阅着什么。他嗅到他身上独属于清晨的露水气息,没由来的安心。

 

“醒了?”理挑眉。

 

悠才发现他翻的是之前探索过的地图,迷宫里那个关于命运之人的笑话还让他们窘迫了不少时间。理整理好那些东西,他已穿戴整齐,似乎准备随时出发。然而回头打量悠时,他看上去难得犹豫了一下。

 

“嗯…”理沉吟片刻,问出那个与他有些不搭的问题,“你觉得命运是什么意思?”

 

“嗯?”悠正拿起地图打算复盘,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穿堂而过的风从悠的窗边流转到理推开的门扉,理看起来只是随口一问,悠却莫名地、感到需要他斟酌着思考的珍重。

 

“一定要说的话,”悠思考片刻,字斟句酌地开口,“命运,大概是正因为是你,所以一定会走上的道路吧。”

 

……出乎悠意料,理若有所悟地笑了。悠补充说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理回答我知道,悠就觉得,他大概喜欢这个答案。

 

“我不太清楚理在顾虑什么,所以可能有些偏颇了,”悠补充,“但如果是理决定的事,不如尽情去做吧?”

 

“难道我不会选错?”理扶着门,反问。

 

“至少理不会后悔。”悠轻声说。

 

他通透的灰色瞳孔凝望着他,连黎明微冷的薄雾也没能掩盖住。

 

理再没有回答。记忆中的最后画面是他深深望进悠眼底的眸,他推出门去,仿佛不再纠结任何一个昨日或明天。

 

 

 

「不过,我想也许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了。」

 

理能听到悠的手机在不间断蹦出短信声。他知道悠约了同伴们来,大概已经到了时间。

 

「这些问题的答案,就留给我们再见时,由你亲口告诉我吧。」

 

楼下传来他同伴们的呼唤,也许悠的舅舅给他们开了门,理甚至能听到一大伙人上楼梯时的嘎吱声。

 

「那么,到时见。」

 

最后一笔在悠的指间画上句号。他不疾不徐地将信纸叠好,装进那只理熟悉的信封。理知道那封信将放在悠的口袋里,等待被投进八十稻羽的邮筒,寄往严户台那个属于他的房间。

 

悠的动作有些笨拙,或许是门外喧闹着的呼唤以至于他不得不一边高声回应着“马上来”,再一边认真给信封写上邮编与收信人;又或许是他看上去太纯粹地快乐不已,像是终于急着去赴什么阔别已久的、重要的某某,那信封的纸舌几次都没能粘好,在他向来灵巧的双手间用力压上几次,信封终于鼓鼓囊囊地、封好了一切没说出口的期待。

 

将信封搁置在桌上,悠终于得以从桌前跌跌撞撞地爬起,去开那扇房门。门口吵闹得要命,沸反盈天。“师傅怎么还不开门”和“搭档你在里面吗”此起彼伏,理还能听见几声忧心的“前辈”以及“我们等等吧”,悠似乎也听到了,露出一个有点无奈、但鲜明地幸福着的微笑。

 

或许是因为这么久以来,他见到的总是悠没什么表情、出神望着哪里的脸,才会显得这笑容如此珍贵而明亮吧。其实悠一直如此的。只是牵绊鸣上悠的、是那么的多,尽管悠本人甘之如饴,理仍然觉得这是一庄只有笨蛋会做的、并不划算的买卖。

 

歉意使得理涌起一股如同那个久远的清晨一般、朦胧的冲动,再抚开他被风吹乱的额发,安抚这个总被上帝溺爱的孩子。因为他一生所追逐的大都得到,而唯有这一次,理却所不能让他如愿。

 

漫长的栽培和养护给了悠时间,也给了理。轻声呼唤那个熟悉、又叫他心生柔软的名字,在这个初入秋的温和黄昏,暌违已久的、呼唤塔罗的感受重新润湿了理疲累的心神。

 

……是你吧。

 

闪着蓝色荧光的塔罗在理的手心中旋转,理只是怜惜地端详了它几秒,便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或者故乡的安心与依恋。

 

清晰的,温暖的,赤忱的。

 

很久很久以前,他和伊丽莎白曾经探讨过关于羁绊与塔罗牌的问题。每只牌都当然不同,伊丽莎白如是说。你知道的,理,那个童话故事:对我来说,你还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一只狐狸,和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理忽然萌生出一种久违的、几乎消失在他短暂生命里的、想要挽留什么的冲动。可是太晚了,一切都已倒错着远离了他本早该死去的人生。是分离培育了不舍,美好供养了懊悔。倘若悠不曾在这个璀璨得近乎温柔的下午写下这封信,他就不会理解多年后这刻短暂死而复生的自己,会追悔那个夜晚,他没能回以他一个坚决的答案。

 

而也因此,他无法再这样走下去了。

 

——理抬起手去。下一秒,清脆的破碎声响彻整个房间。

 

刹那间,屋内掀起一场局部的、迅疾的、微小的狂风,将闪着光的碎片卷入齑得粉碎。塔罗蓝色的光晕在氧气中渐渐消解,随着理开始模糊的神智。悠若有所感地回头望去,整个房间浸泡在橘子般发亮的暮色里,窗帘微微拂动,安详得一无所获。静谧得仿佛另一个世纪的傍晚下,没有残骸,没有狼藉,转瞬片刻,一切如初。无踪可觅,无处可循。

 

原来,只是起风了。他还以为自己忘记了什么。悠笑了笑,回头拧开他的房门。伙伴们簇拥到他身边来,叫他学长,喊他搭档、师傅,此外还有鸣上君。他们说你磨蹭了好久,还走不走?走的,走吧。悠如此回答。人声鼎沸的黄昏之中,仿佛生命灿烂得不曾遗憾过。悠没有再停留,跟随着身侧的每个人,走入明亮的光晕之中。

 

 

 

---------------fin-----------------

 

 

 

*含星号斜体内容为该角色游戏原台词。

*有一些没有明确写出的私设,留以个人解读。

 

 


 

 

 

 

 

 

 

 

 

 

结城理玩狒狒食肆(wノ ̯⩌ )

注意‼️绫→理←悠

  和朋友的互绘!

注意‼️绫→理←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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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出神游Root

【番鬼】深夜俱乐部(33)荒漠

*阅读须知见(1)


(33)荒漠


鸣上悠依言坐到床边,情不自禁地抬手抚弄结城理的蓝色发丝,后者顺从地偏过脸来,慢慢将脑袋靠在了他肩上。

感觉到结城理放心地将身体的重量交给自己,鸣上悠陷入了短暂的恍惚,为了确认这一切是现实而不是妄想,他进一步将结城理的刘海拨开,指尖触到那数次午夜梦回所见、却不曾亲手摸过的脸。

……很光滑,和肉眼所见的一样细腻,和梦里的一样。

他鬼使神差地捏了一把。

很软,很弹,但是有点凉,得给他做好保温措施……等等,好像捏红了!

在结城理似笑非笑的眼神中,鸣上悠回过神来,尴尬收手,匆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手欠。”

我们还没有正式确定关系呢!而且现在这种情...

*阅读须知见(1)


(33)荒漠


鸣上悠依言坐到床边,情不自禁地抬手抚弄结城理的蓝色发丝,后者顺从地偏过脸来,慢慢将脑袋靠在了他肩上。

感觉到结城理放心地将身体的重量交给自己,鸣上悠陷入了短暂的恍惚,为了确认这一切是现实而不是妄想,他进一步将结城理的刘海拨开,指尖触到那数次午夜梦回所见、却不曾亲手摸过的脸。

……很光滑,和肉眼所见的一样细腻,和梦里的一样。

他鬼使神差地捏了一把。

很软,很弹,但是有点凉,得给他做好保温措施……等等,好像捏红了!

在结城理似笑非笑的眼神中,鸣上悠回过神来,尴尬收手,匆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手欠。”

我们还没有正式确定关系呢!而且现在这种情况,完全就是趁虚而入!得更有分寸一点,循序渐进……鸣上悠胡思乱想着,平日里高不到哪去的道德感都快淹到喉咙了。

明明认识没多久就做了将这厮推倒、不,是被这厮推倒的春梦,如今两厢情愿靠在一起,怎么还会觉得害羞?

——稍等一下,虽然理突然愿意松口很让人惊喜,但眼下可不是什么适合黏糊的时机!

唐突被自己的理性扇了个大嘴巴子,鸣上悠及时清醒过来,精神一振,语气严肃道:“那个啊,理,有几件事,我觉得你需要知道……”

他从昨晚的梦往前倒推,将两个梦的内容、捕梦网的来历,以及与狐狸认识的过程,都告诉了结城理。

“哦…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啊……”

理眯了眯眼,他知道鸣上悠最近常去神社,却不知道稻荷神的使者还为其提供了那样的“帮助”。

在今天之前,他肯定会说是那只狐狸多管闲事,但……不曾发生过的第二个梦姑且不谈,第一个梦中他“几乎”亲手杀死那个邪教徒的事,他是不会主动告诉鸣上悠的,不过,让鸣上悠知道也不完全是坏事,至少证明了对方不会因此而疏远他。

——为何说是“几乎”?因为他的确并未直接杀死对方,这是身为CLUB之主的规则,他只是将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丢入了电视之中而已——至于鸣上悠的梦中断的原因,大概是那个邪教徒在进塔纳托斯肚子时就失去意识了,被鸣上悠误以为对方在当时便已死亡。

如今的电视世界被伊邪那美控制,无论有意还是无意,被他赋予力量的人们都在不停往里送货,多掺几个死人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异次元的存在本就十分便于杀人放火,这也是推动结城理来八十稻羽的动力之一,当然,这毕竟不是什么光鲜的事,个中关节不足为外人道。

“……玛格丽特小姐也不确定,我的梦是否与厄瑞波斯忽然变强有关,你觉得呢?”悠问道,“不用顾及我,如果是我的责任,我会好好承担的。”

“我还在严户台的时候,和稻荷神打过交道,祂是个平和的家伙,没理由主动引发灾难。”结城理说道,“不管是作为梦境终端的你,还是提供了梦境媒介的稻荷神,都没有特别的动机,也没有足以引起心之海剧变的力量。就算从结果上而言,你的梦成了导火索,责任也不在你。”

“……难道说,有什么人利用了我的梦吗?”悠蹙着眉头,顺着他的思路联想开去,“既有动机,也有力量这么做的存在……莫非是又一个神?”

神…伊邪那美吗?并不是没可能……

结城理心有疑虑,可惜,因为与伊邪那美的契约,他甚至没法将这个可能性告诉鸣上悠。

行走在人间的神本就不多,他认识的就更少了,除了伊邪那美和稻荷神,就只有火之迦具土,以及天鹅绒之主伊戈尔背后的那位……以他和火之迦具土的过节,对方完全有理由针对他,也有灭绝人类的动机,加上对方本就在他体内留有分身,其本体在前任宿主死后更是不知去向……所以,会是祂搞的鬼吗?

体内的迦具土分身应该还能像最初那样与他交流,但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对方的声音了,就算在他怀疑对方是幕后黑手的现在,祂也没有丝毫要为自己辩解的打算,在该沉默的时候啰哩叭嗦,不该沉默的时候守口如瓶。

悠见理神情有异,问道:“你心里有人选?”

理疲倦地叹了口气,“不好说。”

说到底,他真正踏足里世界的时间并不长,即使两年来大量阅读古籍、恶补神秘知识,但显然,有关于“神”的信息,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最深奥的秘密。也许幕后黑手是他完全不知晓的存在,所以才会毫无头绪,而这个假设意味着,一个强大的、陌生的、对他和人类怀有恶意的神准备登上舞台——没有比这更坏的消息了。

“玛格丽特小姐说,厄瑞波斯的变化可能只是暂时的,别太悲观。”悠捋了捋理的头发,安慰道,“明天我去神社一趟,看看狐狸有没有其他线索,你先别想太多,安心休息。”

其实他还有很多疑惑,比如理是否清楚袭击自己的人的来历……但不急于一时,等理状态恢复后再问也不迟。

……

狐狸瞪着鸣上悠手中那装着碎屑的密封袋,肉眼可见的愕然与迷惑浮现在狐脸上。

“汝、你竟敢把神的圣物弄成这幅样子?!”

它难得慌乱地叫道,有一瞬间甚至蹦出了奇怪的口音,然后忽地又镇静下来,“等等,你刚才说……CLUB的封印出问题了?”

鸣上悠翻了个白眼,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复述了一遍,随后道:“先别急着问我的罪,在我看来,你和你的神的嫌疑反而比较大,对此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神才不会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狐狸悻悻地反驳了一句,随后就闭上了嘴。虽说它笃信神赐下圣物是出于善意,但鸣上悠可不是神的信徒,没理由无条件信任他们,眼下出了这么档子事,受罪的又偏偏是鸣上悠在意的人,它自己都没底气说这事绝对与他们无关。

思考了会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狐狸扯了扯耳朵,略显焦虑地舔舐起爪背的短毛,边舔边道:“它就在你枕头下面,在入梦过程中被破坏得粉碎,你却没有任何感觉,那么,恐怕不是外力所致,而是它本身承载的力量超过了极限……难道说,你梦到某位神灵了吗?”

又是“神”啊……

鸣上悠有点头疼,现在他一听到这个词就会下意识紧张起来,他的旧世界观已经碎了,新的却迟迟没能重塑,而且他对这种超乎常识的存在一无所知,更不觉得自己一个半吊子不羁有与之抗衡的资本。既没有与之敌对的胜算,也没有与之沟通的方式,根本无从下手!

“……你说梦到了厄瑞波斯?在下觉得那东西应该不算是神……”狐狸不快地摇动尾巴,隐隐为鸣上悠将自家神祇与一个怪物相提并论而不爽。

顿了顿,它若有所思地道:“不过,那片空间的另一个存在……看上去是同一个人,却有包括本人证词在内的种种证据证明不是,这样的情况,人类有一个理论可以解释——平行世界。”

鸣上悠一怔,随后仔细一寻思,感觉的确像那么回事,便反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个时候的我去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在那个世界中切实发生的事?”

金色大门上的那个人,是平行世界的理?他看到了我,叫我“总司”……那是另一个我吗?鸣上悠略带恍惚地想着。

“唔,这也只是推测而已,再具体的,就不是在下能知道的事了。”狐狸摇头晃脑,“只不过,如果事实如此,就可以解释厄瑞波斯为何会突然变强……恐怕是在你的精神去到那个世界的同时,本该并行的两个世界出现了交叉,而出现在你梦中的厄瑞波斯正位于交叉的中心,才引发了连锁反应。”

“如果你所说的‘交叉’,是指出现在我梦里的事物,同时也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话…理不也是同样吗?”悠沉吟着,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既然厄瑞波斯发生了变化,那理……”

狐狸一阵沉默,它刚才特意不提结城理,就是不想触鸣上悠的霉头,结果还是没能避过这个话题。

“就算他有异常,多半也会被厄瑞波斯的影响遮掩,只能你自己留意了。”它无奈道。

悠追问道:“会有什么方面的异常?性格?”

“不知道。”狐狸两爪一摊。

悠眼神犀利,“你既然知道平行世界的存在,过去应该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吧?就没有值得参考的个例吗?”

“鸣上君,在下已经说过了,这一切推理都只是借用了人类的假说的猜测而已,世界运行的规律可不会巧合到会与人类的想象一致,就算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也不是你我能知晓的。”狐狸平静道,“在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并非稻荷神所为,眼下的状况也绝非我们的本意,请相信我们。”

“……”

狐狸接着道:“至于幕后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在下也很想知道答案,可惜在下分身乏术,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悠上下打量着它,“你分身乏术?”

狐狸镇定道:“别看在下随叫随到的样子,实际上,在下近期进行了不少私下调查,尤其关于在下为何忽然变得会说话这件事。”

见封印的话题暂告一段落,悠便顺着它的话往下说道:“就算你先前不会说话,你也是一只成精的狐狸不是吗?也许你只是突然开窍了?”

“……不,你不会理解的,在下非常确信这其中有鬼。”狐狸的语气骤然变得惆怅,转而道:“实际上,在下已经查到了些许线索,只不过,要想继续往下调查,还得有其他人——比如阁下的帮忙。”

悠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它,“说说看。”

“在下最近一直在偷听…聆听参拜客们的交谈,从中发现了些许端倪。”狐狸说,“在下的身影似乎被人偶然间拍摄到不止一次,加上最近在下和你都在为神社帮忙,参拜客数量激增,这让他们联想到了在下与神社的关系,进而开始怀疑在下是否具备人性,算不算得传说中的精怪。”

悠不冷不热道:“我觉得他们的怀疑很有道理。”

狐狸无视了他的嘲讽,说道:“聪明的生物向来易修成精怪,也易进一步修出人形。尽管例子算不得多,在几位知名度极高的前辈的带领下,狐狸这一族却是始终在历史和人类的幻想史中独领风骚,也不外乎如今的小年轻见到在下,都会本能地认定在下身有神异……这狐狸尾巴是藏也藏不住呀。”

“这和刚才的话题有什么联系?”

“别急,先替在下做一件事,然后在下或许才能得到足够的信息来作出结论。”

悠想了想,姑且先答应下来:“你说。”

“你且找个能上网的地方,帮在下统计一番八十稻羽的舆论。”狐狸说道,“有多少人发了与在下有关的帖子,又有多少人回应他们,请查个清楚。”

听完这句话,鸣上悠的第一反应是——怪不得它要让自己去干,毕竟一只狐狸还真进不了网吧,显然也不可能拥有一台私人电脑——在心里吐槽完后,他下意识将狐狸的请求与问题的根源联系了起来,并得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

“你觉得,你变得能说话,是那些议论你的人做的?”悠诧异道,“这之间可能有因果联系吗?难道参拜客里混了什么拥有特别力量的人?”

“这是在下目前能找到的唯一线索了。”

鸣上悠听出来了,狐狸这句话的潜台词和刚才一模一样——我不确定,我只是猜。

“……行吧,我改天帮你上网看看。”悠不以为然地应下,这对他不过举手之劳。

在他看来,这事没任何紧急可言,也完全不严肃,毕竟,就算是那些议论狐狸的人,也没有真的在神社附近蹲守它、观察它是不是真的成了精,不然他还能站在这里若无其事地这家伙聊天么?由此可见,实际上没人多在乎一只狐狸会不会说话——除了它自己,只要它自己不开口,这事儿它能瞒一辈子。

不管这算好事坏事,是天意或是人为,都很难说有什么区别,何况狐狸所提出的猜想完全是无根浮萍,毫无逻辑可言。总而言之,在鸣上悠看来,这事查清楚,或查不清楚,大抵都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此时的他断然想象不到,他与狐狸先后交谈的这两件事,其间有何等深层的、诡谲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

傍晚,结城理醒来一睁眼,床边那只硕大的熊玩偶就挤占了他三分之一的视野,迫使他将视线转向对方。

小熊坐在椅子上,两腿够不着地,两手堪堪扶着膝盖,眨巴着大眼睛担忧地看着他,“大老师……”

“你没必要听他的话到这个份上。”结城理看着它,说道,“我这里很无聊,你喜欢热闹不是吗?”

“姆姆姆…是那样没错……”

小熊忸怩了会儿,旋即振声道:“但小熊也很担心你呀!因为…大老师要是倒下的话,这边的世界就完蛋了!会有很多人死掉的!”它的语气有瞬间的悲伤,它顿了顿,垂头丧气道:“大老师不喜欢照顾自己,也不喜欢别人靠近,小熊得尽力照顾大老师才行……所以,请允许小熊坐在这里熊熊!”

“你真奇怪。”结城理说,“明明是阴影,却担心人类的安危。”

小熊,这只生活在电视世界的、会动会说话的玩偶熊,其实是阴影这件事——结城理在两年前就知道了,并且,他在与对方联系上的最初,就有意无意地将这件事告诉了这只懵懵懂懂的熊。

得知自己其实和周围那些混沌、凶暴的个体同属一族,小熊是诧异的,但很快就释然了,那时它还远未认识鸣上悠等人,对自我的定义毫无认知,所以轻易地接受了结城理的说法。那时的小熊更在乎的,反而是结城理这个似乎很了解它、甚至称得上了解一切的伟大存在,它为他描绘的那个未知的世界着迷。

为了获取小熊,这个当时唯一能得到电视世界情报之人、也是唯一能替他沟通两界之人的支持,结城理传授了它许多后来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告知鸣上悠的秘辛,以及必要的常识,不过,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小熊的老师。

在结城理看来,他只是将这只熊的未来提前引导到了现在,它所拥有的一切,本质上都是它自身在人类世界中生活得来的体悟——但从小熊自己的视角看来并非如此。

“小熊其实不太能想象,全人类都陷入灾难是一种怎样的情况……小熊只能联想。”熊玩偶说道,“除了电视里,八十稻羽就是小熊的全世界了,如果说全人类的灾难,就是八十稻羽的…百倍的百倍…?……那,人们的悲伤和痛苦肯定也是。一想到那样的可能性,小熊就感觉无法呼吸……”

结城理望着天花板,沉默半晌,道:“我告诉你那么多,是不是让你平添了许多无谓的烦恼?”

“小熊喜欢快乐,不喜欢烦恼。”小熊老实道,“但是,如果是大家都不得不面对的烦恼,那就绝对不是无谓的!小熊很感谢大老师,还有老师、阳介和其他人,所以小熊要和大家一起,勇敢面对一切困难!”

随着它在现实世界活动的时间愈发的长,它越来越不想回到那个孤独、残破、空无一人的电视世界。即使现实世界的未来并不乐观,它依然选择站在朋友们这边,和他们一起保护这个新的家园,哪怕它的本质是站在人类秩序对立面的阴影,也无所谓。

身为阴影,却对爱与和平心生向往,在人群中生活,与人类朋友建立友谊……从诞生到成长,它都是个当之无愧的奇迹。

如果像你一样的奇迹能再多一些就好了……结城理看向小熊,心想。

“我知道的,小熊,你和你的朋友们,都无比深爱这个地方。”他带着一丝极淡的微笑,声音轻却坚定,“放心,我不会辜负你们的,灾难不会降临,人类也不会灭亡;有你们这群守护神在,八十稻羽的风波终有一天会过去,这片大地的未来将永远安宁祥和。”

小熊眨了眨眼,“那,大老师你属于稻羽吗?会和我们一直在一起吗?”

“我有我的使命,也有我的归宿,也许是这里,也许不是……”结城理回道,“世间难有两全之路,想得到多少,就要舍弃多少。我答应你不会输,但只要是赌,终归是需要筹码的,那就是我的生命。”

小熊深深垂着头,却忍不住一遍又一遍抬眼看向结城理。它缺乏常识和经验,却并不愚钝,正相反,它对人类的内心是很敏感的——它听得出来,即使是这般直白的发言,依然是经过美化的。结城理从来不曾对任何人坦白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真实想法——那是他自己也不想面对的黑暗,只有小熊,凭借自己的敏锐直觉摸到了其中一二。

“大老师,是抱着寻找坟墓的想法,才来的稻羽吗?”它问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死?所以你才想在生命的最后做些什么,是吗?”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即使想到,也绝不会问出这些话,只有小熊会问,也只有一片空白的它,能让人毫无负担地吐露真心。

它说的就是事实,只是结城理依然不会承认。一旦他开始寻求自己的死亡,甚至不需要任何实质行动,光是那样的想法就足以让他彻底死去,所以他是不会承认的。至少现在,他的死期还没有固定,在找到稳妥处理CLUB和厄瑞波斯的方法前,即使神要他死,他也必须活着,至于那之后的事,就之后再说吧。

对一片早已干涸的荒漠而言,一两颗草的萌芽并不意味着希望,只意味着迟来的死亡;当死亡变得触手可及,仅有的生命才变得有些许意义。结城理早就为自己选好了结局,那个结局里没有他。

狗1厨
来说一下43的磕点吧,就是鸣上...

来说一下43的磕点吧,就是鸣上悠呢喜欢有里凑,然后有里凑喜欢和鸣上悠一起吃饭爽,然后那小悠悠就和有里凑求婚嘛,鸣上悠说队长我们结婚吧,我愿意给你做一辈子耗赤的便当,结果有里凑只听到了要给他做一辈子便当

  不是我画的,是找醇柏老大约的,嗯啊嗯啊,嗯啊,嗯啊嗯啊额啊,那么我这边来剧透一下吧,这个棉睡衣和引力场不是被关在一个画布里了吗?萌帅一和心心念念的对账大人的距离终于缩短到了半米之内,饮料厂也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但内心像调色盘一样精彩,然后他们两个吧其实就是互相喜欢的关系吧,反正他们两个后来就在一起了吧

来说一下43的磕点吧,就是鸣上悠呢喜欢有里凑,然后有里凑喜欢和鸣上悠一起吃饭爽,然后那小悠悠就和有里凑求婚嘛,鸣上悠说队长我们结婚吧,我愿意给你做一辈子耗赤的便当,结果有里凑只听到了要给他做一辈子便当

  不是我画的,是找醇柏老大约的,嗯啊嗯啊,嗯啊,嗯啊嗯啊额啊,那么我这边来剧透一下吧,这个棉睡衣和引力场不是被关在一个画布里了吗?萌帅一和心心念念的对账大人的距离终于缩短到了半米之内,饮料厂也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但内心像调色盘一样精彩,然后他们两个吧其实就是互相喜欢的关系吧,反正他们两个后来就在一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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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影33草稿,磨磨蹭蹭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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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这里是茶茶啊啊啊啊啊

把美好又有趣的一切编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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