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7 最勇敢的女孩
两人相对无言。
狭小的电梯里两人身上都沾了水气,她努力往一旁靠去,低着头耳朵红的快溢出血来,吕归尘也有些尴尬,假装镇定不去看她。
原本也没想着喊她,只是见她一个人杵在那,眼巴巴的看着他,外面的雨一时半会都停不下,伞明明已经撑开,都要迈出去,心下一动,便鬼使神差的让她来家里避雨。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大雨倾盆邀请女生回家,怎么看都不像好人,连忙盘算着怎么把这话圆下去。
谁知道白舟月居然答应了,只是这一副大义凌然,仿佛是应了什么“生死契约”。
他反悔也不是,顺着也不是。
房子离公司不远,是羽然帮他找的。
从公司刚到家楼下,不过十五分钟,雨从很大变得更大,像一盆......
两人相对无言。
狭小的电梯里两人身上都沾了水气,她努力往一旁靠去,低着头耳朵红的快溢出血来,吕归尘也有些尴尬,假装镇定不去看她。
原本也没想着喊她,只是见她一个人杵在那,眼巴巴的看着他,外面的雨一时半会都停不下,伞明明已经撑开,都要迈出去,心下一动,便鬼使神差的让她来家里避雨。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大雨倾盆邀请女生回家,怎么看都不像好人,连忙盘算着怎么把这话圆下去。
谁知道白舟月居然答应了,只是这一副大义凌然,仿佛是应了什么“生死契约”。
他反悔也不是,顺着也不是。
房子离公司不远,是羽然帮他找的。
从公司刚到家楼下,不过十五分钟,雨从很大变得更大,像一盆盆水往下倒,势有气壮山河之力,要把这地面戳个窟窿。
“幸好啊”
吕归尘把伞收了挂在水表上,开门前听见她在身后喃喃自语,回头看她一眼,正好对上她的目光,给她吓了一跳,往后挪了两步。
吕归尘汗颜。
一时间也不知道她是害怕还是什么 …
可转念又想,害怕好像也很有道理 …
“幸好什么…?” 他缓解尴尬。
“没什么…” 白舟月低头压低音量。
开门后,映入眼中的是一屋子的乱七八糟,好好的房子像个仓库,吕归尘努力回忆每个东西的位置,给她找了酒店还没有拆封的一次性拖鞋,又翻出崭新的毛巾,一股脑塞她手里。
“你…你先换个拖鞋吧,用这个毛巾擦擦头发,都是新的,我去给你找吹风机。”
这个家他实在陌生,好好待着也不到两三天,回来倒头就睡,醒了就是上班;搬家的东西还是羽然帮忙打包的,姬野来过一次,嫌弃的直皱眉。
好不容易从箱子里找到吹风机,被塞在原装盒里,插头和线搅和在一起,费劲扒拉出来上面还蒙了一层薄灰 …
他难得的慌张,拿纸巾认认真真的擦干净才拿出去给她。
白舟月站在客厅里发呆,沾了水气的头发服服帖帖的在小脑袋上,巴掌大的肉脸,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骨碌碌四处打量,在原地跟八音盒似的转圈。
她在想什么?她在看什么?
是在看他生活的世界吗?会失望吗?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
并非是大了几岁便无所不能。
一样要蜷缩在40平米的小租房里,日夜兼程的奔波劳碌。
她呢?
吕归尘突然发现,他好像从没去问过她现在的生活,是否过的好,开心吗?
脑海中思绪如潮。
白舟月忽然和他对上了视线,两三秒后快速躲开,像被人抓包的小偷。
“给,身上都吹吹” 吕归尘递给她吹风机。
白舟月双手接过,蠕动到最近的插线板处…
吕归尘闪回房间快速换了身衣服,又闪进厨房烧了壶水,忙了好一会儿,再次走出来见她一只手拿着插头反反复复的插入,另一只手拿着吹风机不停按开关 ,不知所措…
“怎么了?”
“那个,插头插上了,没…没反应” 她显然被吓到,磕磕巴巴说话。
“我看看”
吕归尘走过去,从白舟月手里拿过吹风机,她手跟触电一般“噌”的一下松开,抬眼看他又快速低下 …
“可能坏了吧,你不要去我房间…去厨房吹吧”
白舟月“嗯”了一声,拿着吹风机遛烟走去厨房,背对着他,老旧的吹风机“嗡嗡”响起,缓和这尴尬的气氛。
吕归尘趁着空档,边泡了两桶快食面,边把电脑搬出,习惯性查看邮件和文档 …
这个屋子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吕归尘弓着身子,一边耳朵是窗外的阵阵雨声,一边耳朵是吹风机“嗡嗡”声,而他本人坐在电脑桌前 …
除了他以外的人,还有人在这个屋子里…
耷拉在键盘上的手半晌没动,屏幕从office变成屏保壁纸 …
有动静从头上传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面前,头发恢复成早上那样蓬松,微微张嘴“诶”了一声,见他抬头又合上,眨巴眨巴眼睛。
吕归尘接过吹风机随手放一旁,把电脑关上,指指桌上两盒泡面说道:“我家只有这个了,你没吃饭吧,将就吃点?”
“好”
她坐在他身旁,弓着身子,头发在后脑勺扎成半马尾,头一低,头发顺着肩膀滑下来,她一只手将它们挽到肩后,手腕细长白皙。
吕归尘别过目光,把盖在泡面上的书本挪开。
不得不说,这姿势有点辛苦。
刚吃两口,他已经有些腰酸背痛。
偷偷看她一眼,白舟月也正好在看他…
一番尴尬的对视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四下张望,试图寻找“小板凳”这类物品,三四秒后吕归尘放弃了,他非常确定他家里没有,毕竟他是个在家里除了在床上就是在办公桌的人…
苦笑一番,旁边的纸皮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们两各自挪了一大块铺在地上垫着 …
瞬间觉得身轻如燕。
小插曲过后,又是一阵寂静。
吕归尘想起他们被关在电梯那次,那时他并不知道她对于他的意义,也并不是一个善于主动搭讪的人,只是单纯觉得她缩在角落里很害怕…
现在比电梯那次更难 …
越是在意,越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想了又想,在脑子里把话斟酌来斟酌去,吕归尘才开口打破沉默。
“你春节怎么过的?”
她抬眼,有些意外,咬咬下嘴唇回道 :“就…和以前一样”
“没和朋友出去玩?”
“出去了,但是春节外面店铺都不开门,也没什么好逛的…那你春节呢?出去玩了吗?”
当然没有。
吕归尘有些心虚,也不想说他在工作,显得他真的很乏味。
“也没有,打了好几天游戏,你玩游戏吗?” 他随口扯谎。
“泡泡堂算吗?”
泡泡堂?吕归尘有印象,上学那会见人玩过。
“算啊”
白舟月瞪大眼睛,放下叉子摆出打枪姿势说道 :“我以为你们说的打游戏都是这种…”
“穿越火线?” 吕归尘不太了解现在小年轻爱玩的游戏,只得又随口说了一个。
她愣愣神,低头笑了。
吕归尘这才想起,他以前和白鹿言玩过。当时家里人还不太允许,白鹿言和他都是偷偷玩,他和他说“我妹妹在帮他看风”…
那语气又嘚瑟又宠溺。
“我还以为你放假都还在工作呢。”
“也不至于 …”
这还有点八九不离十。
看她皱眉那模样,显然不太相信,说不定现在就在想他租这个地段的房子是不是就为了加班。
吕归尘总想去猜测她的想法,明明潜意识里知道这是不对的,他不愿意因为知道的比她多,从而居高临下去看她,拆解她每一句话,但他又害怕他哪句话说的不对,造成她的困扰或者误会。
内心里的声音告诉他“你应该离开”。
可他做不到。
尤其是知道她是曾经挚友的妹妹,还有她的故事后。
他更没办法放下。
“你明天上班吗?”
白舟月沉默,吕归尘一眼识破。
“我等会给你找牙刷吧”
“没事,我等雨停了就打车回家” 她摆摆手拒绝。
“你要是等雨停估计得三四点了,你回家再过来,还有精神上班吗?” 吕归尘笑道。
白舟月像泄了气的气球,背靠在沙发边上,依旧不回答。
“放心,你睡房间,我睡沙发,叔叔绝对是正人君子” 吕归尘打趣道。
“别别别,我睡沙发吧,我都借住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你睡沙发呢” 她再次摆手拒绝。
“行了,我睡眠时间很短的,就算在房间也是快两点钟才睡,等会要是看工作邮件,指不定更晚,在沙发在床上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的”
这个倒是实话,哪怕他现在比以前规律许多,一时半会也改不全。
白舟月愣了愣,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吕归尘这才想起刚刚他说的“也不至于”,不由得转过脸假装咳嗽遮掩尴尬。
一碗泡面下肚刚刚好七八分饱,吃的胃暖,人也暖和舒坦多了,吕归尘烟瘾犯了,从包里翻出薄荷糖,扔几颗在嘴里,厚重的清凉味瞬间席卷口腔。
回来后,他戒烟有一段时间了。
想着得多活几年,也想着好歹答应她了,不能言而无信。
“怎么了?有床睡还愁眉苦脸的,还是工作?”
白舟月木讷的点点头。
“没事,工作上总会遇到的 …”
“ 可是早点遇到总比晚点遇到好,对吧,我今天听苏玛说了” 白舟月头枕在膝盖上,看着他说道。
“恩?又怎么了?” 见她委屈的模样,吕归尘笑出声,侧身问道。
白舟月说的磕磕绊绊,大致就是些在职场为人处事的那些事,她还是年纪轻,估计进公司也没什么人带,有些暗里的东西不懂。
“这样看来,你们领导对你还挺好的”
“这还好?” 她不解。
吕归尘耐心和她解释社会职场里的门道,白舟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会歪头靠在直立的膝盖上,一会下巴抵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我大学毕业刚创业没多久,家里就负债了” 他看着白舟月局促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
关于他家里的事,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几乎不会在姬野羽然以外的人提及,他不屑于卖惨,也有强烈的抵触情绪。
拧巴着过了几年,麻木的又过了几年。
熬到现在的岁数,突然也没觉得有什么难受了。
他平平淡淡的说着那些细枝末节,说他怎么怎么倒霉,怎么怎么点背,遇到多少阴险狡诈的小人,最后又怎么度过。
人的一生如果是本书,他应该也可以算得上男频里的张小凡了,披荆斩棘咬牙走到底。
也有可能是现在回归平静,事业算稳定,也没有债务,人才能想的开。
“你亏的最多是多少呀” 白舟月问的小心翼翼。
“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我爸留给我的房子和车子,所有的存款,连公司也抵押了。”
“做生意也不好做呀,是被人坑了吗?”
吕归尘看着她那双,好奇的、涉世未深的、天真烂漫的眼睛,想了许久笑道 : “是朋友”
是朋友。
对于白鹿言,在发生这件事后,他再次对他用了「朋友」的描述。
吕归尘当年太意气风发了,顺风顺水的创业,每天都有钱进账,每天都有人过来谈合作,他几乎都以为好日子终于眷顾他。
直到家里的事情爆发,父亲住院,一片混乱中,他忽然得知资金链断裂的消息,那天也是下雨天,姬野在电话里都要疯了,扯着嗓子说来龙去脉。
“总而言之就是白鹿言背叛我们了”
吕归尘这一刻也要疯了。
他并不觉得白鹿言是这样的人,于是一次次拨打电话,一次次给他留言 …
到最后他们面对面坐一起,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好像被抽干了灵魂,没有生趣。
“他也太过分了!” 白舟月替他愤愤不平。
“你也觉得吗?”
“当然了!这样的朋友怎么能是朋友呢!”
他那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吕归尘突然问自己,他真的是那样不顾朋友的人吗?像他那种从来不会说自己事情的人,和他们说“他有苦衷” …
是真的吗?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心酸。
他大概再也不会知道了。
眼前的小姑娘还在替他生气,想着法子安慰他,嘴里叽叽喳喳,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能说会道。
“你就当他最后做了个好事,把你的那些不好的情绪都带走了,毕竟人如果一辈子都背着恨意过,是永远不会开心的, 而且还有羽然他们不是一直都陪着你嘛…”
“你还挺会安慰人的嘛”吕归尘歪头笑道。
她有些不好意思,环抱膝盖努嘴:“哪有你会安慰人呀,都把自己当做例子了,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就是挺对不起你的,本来就给你造成困扰了,还让你说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来安慰我,怪怪的”
“这有什么,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那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舟月忽然磕磕巴巴道 : “我其实想问,春节前…也是有那么件事的…我肯定会觉得有点尴尬啊,我又不是你”
“我怎么了?” 吕归尘没想到她居然把话题拐到这,一副想说又不好意思说清楚的神情,便装傻充愣逗她。
“你阅历比我多,比我聪明,所以…”
“所以…你想问我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看,你也知道我想问这个”
她说的很诚恳,吕归尘收起戏谑的态度,想了一会儿,慢慢开口解释道 : “我只能说,我有感觉到,但我并不会去细想,因为这个事情,不是我觉得那就是觉得的,但是我对你不是那种感情,所以我确实有刻意和你保持距离 …”
“你是在拒绝我第二次吗”
吕归尘愣住,没反应过来她这个结果是怎么得出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我觉得就是那个意思啊,反正你说了那么多三个字就可以总结了。”
“哪三个字?”
“不!可!能!”
这三个字她说的咬牙切齿,满脸的不开心又忍着那股子不爽,嘴微微撅起,像小孩子闹脾气。
吕归尘完全忍不住,笑的几乎要从纸板出去。
倘若在一个普通家庭里,她也会是一个活泼可爱鬼灵精怪的女孩吧。
“你现在真是有点小猖狂啊,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你不会在家和在外头是两幅面孔吧,藏的挺好呀。”
“才没有呢,反正我什么样家里人也不在意,他们…” 她低头小声“哼哼”
“我倒是觉得挺有趣的,以前一直以为你就是个胆小的小朋友,现在发现,原来是个窝里横的小朋友”
白舟月忽然抬头,眨巴眨巴眼睛说道: “那是还有可能吗?”
吕归尘是真服了她的脑回路,总能得出他意想不到的结果。
“那不是你说的,年轻什么都有可能,反正我话都说了,脸皮再厚点也没有什么”
“我没有这么好,羽然他们肯定也和你说过我的事,不瞒你说,叔叔我也不是没有谈过,不管后面分手是因为谁的错,我自认为我自己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
吕归尘有些不明白,她是真的很喜欢他吗?
他并不认为他有什么非常特别的地方,能让人这样喜欢他。
论家庭情况,他没有。
论经济条件,他没有。
论才学知识,他也没有。
在这座人才济济的城市里,多的是像他这种挤破脑袋往上爬的创业青年,有的人靠家里财富,有的人靠留学背景;不管靠什么,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他真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去喜欢的。
“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阳光,你要是知道我的事,肯定也会瞧不上我的” 她越说越急,语速越来越快,身子无意识的朝他越来越近…
“我不会” 吕归尘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怎么会呢?他怎么会呢!
她比他勇敢多了,经历了这么多事还能…
长的这么好 …
善良又可爱,是真正的公主。
她有好好的长大,按照白鹿言想的那样,是他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
她似乎也被他笃定的语气吓到,顿了几秒接道: “所以说人无完人,我比你年纪小,那你还比我有钱呢 …”话刚说出口,她自觉不对,低头用手拍了下嘴巴。
吕归尘真是快笑不动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说出来实在有点奇怪。
手机屏幕亮了,吕归尘扫一眼,已经凌晨两点,不能再聊下去了。
“明天还得早起呢,睡吧” 他站起身来 :“我去帮你找牙刷”
进屋在行李箱里随便一翻,十几副酒店牙刷都在,他出差攒的最多就是一次性牙刷一次性拖鞋这些东西。
刚走到门边,听见外面有声,探头看去,只见白舟月捂脸在纸板上一会儿来回翻滚,一会晃腿 …
这才真的是她吧,脱离了阴暗的家庭,释放真正天性的白舟月。
也是白鹿言希望看到的她。
[孟宴臣×许沁]哑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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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连载意识流产物
也许会ooc的孟许时分
克制清醒的痛苦最磨人
4k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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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焰的出现再次搅弄了一池原来平静冷寂的死水。他无法袖手旁观,任凭许沁飞蛾扑火。
孟宴臣一遍一遍同自己讲,因为他是兄长,却在无数无声或有声的画面里,摧垮他用沉默高筑的城墙。
许沁很少对他笑,也很少对他有脾气,他们不像兄妹,不像朋友,更不像,爱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收敛起大部分外露的情绪,将自己深深藏在一个他找不到的角落里。
遇上宋焰,她好像就失控了。她的眼泪、她的悲伤和失落,以及他们最熟悉的懦弱,一切都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面前。
孟宴臣没有话好再对她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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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连载意识流产物
也许会ooc的孟许时分
克制清醒的痛苦最磨人
4k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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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焰的出现再次搅弄了一池原来平静冷寂的死水。他无法袖手旁观,任凭许沁飞蛾扑火。
孟宴臣一遍一遍同自己讲,因为他是兄长,却在无数无声或有声的画面里,摧垮他用沉默高筑的城墙。
许沁很少对他笑,也很少对他有脾气,他们不像兄妹,不像朋友,更不像,爱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收敛起大部分外露的情绪,将自己深深藏在一个他找不到的角落里。
遇上宋焰,她好像就失控了。她的眼泪、她的悲伤和失落,以及他们最熟悉的懦弱,一切都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面前。
孟宴臣没有话好再对她讲,他知道许沁不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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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付闻樱依照每年的习惯,敲开他的房门把今年的生日礼物拿过来,孟宴臣才恍然记起,今天是他的二十七岁生日。目送母亲下楼,他在许沁的房间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是锁着的。
许沁从美国回来以后按照家里规划好的方向参加工作,同时也宣告了她的彻底独立。这栋曾经承载着他们唯一美好和痛苦的房子,最后留下的只有蒙尘的寂寞。
他推了推眼镜,将叹息声藏进黑暗里。那双瞳色极浅的眼睛有什么东西跳跃了一下,转瞬之间又彻彻底底的黯淡下去。
二十七岁的孟宴臣,应该做些什么呢。
公司的事务处理完毕,他才收到肖亦骁递来的语音,问他要不要问问许沁一起过个生日,缓和一下兄妹二人的关系。
他拒绝,推说母亲在家等他。
孟宴臣没有说谎。按时回家,刚刚煮好的长寿面,卧着一个荷包蛋。付闻樱很少下厨,只有孟宴臣或者许沁生日的时候,两碗南方风味的热汤面,一碗给寿星,另一碗则留给另一个孩子,她做的很细致。后来许沁和付闻樱的关系愈发疏远,不再回家,便只做一碗面。
他低头安静地喝汤,把碗筷收拾好,最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付闻樱抬头看着走上楼梯的孟宴臣,他长大了,身形挺拔出挑,西装革履却不显老气,很有几分丈夫年轻时的样子,也是她最挑不出差错的一个孩子,除了十年前那一次忤逆,尽管他还是失败了,狼狈的向她妥协,用已经发红的眼睛盯着她,一字一句地保证:“许沁是我的妹妹,永远都是”。十年,太久远了。但付闻樱仍然记得他那天的神情,仿佛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她带来这个世界,一手教养长大的儿子,或许现在她也无法看透孟宴臣。
孟宴臣不太喜欢光亮,因此房间的灯只留床头一盏。将西装外套搁在乌木架上,领带却被粗暴的扯开,他伸手取下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按了按穴位,因为依赖又复原回原位,拾起自己的枷锁。
瑰丽的液体在酒杯里摇晃几下。
许沁被付闻樱强行召回了家,直到她开始思考如何与母亲交流的时候,她靠在椅背上的身躯猛然一颤,脑海中串联起与父母兄长有关的一切,孟宴臣的名字在她心上犹如一根早已取不出来的刺,隐隐作痛。
她忘了今天是孟宴臣的生日。
付闻樱没有责怪她的缺席。聊起她的工作,聊起蒋裕,最后话题回到她和孟宴臣的感情问题上。许沁明白付闻樱的意思,她和孟宴臣早就到了各自应当谈婚论嫁的年纪,无非是希望她能够多多上心,早日把心仪人选定下来。
许沁含糊地答应过去,只说自己再考虑考虑。
她没有想起宋焰。
以往这个时候,孟宴臣总会倚在栏杆上,静静的看着她。背对着付闻樱,因此没有人知道,他的眼底捱不住的、溢出来的执着。她无法捕捉到那种情绪,却能够准确无误的对上他失措的眼睛。
许沁和孟宴臣的房间挨的很近,她原来犹豫是否要去见一见孟宴臣,那句生日快乐总是要说的。再三驻足顿首,却发现房门没有掩实,她下意识推开,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许沁忍不住皱眉。更糟糕的是,房间里的烟味呛人,借着床头唯一一盏灯能看见地上平躺的酒瓶,孟宴臣极少抽烟,许多次都是他在回家前染着自己的一身烟味回去,在父母面前毫无负担地替自己背锅。
她想要抬手打开屋里的灯,试探的叫了声:“哥?”
“别开灯。”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她按在开关上的手被一把握住,指尖出力,仍然按开了一盏落地灯,略带凉意的手握过来,许沁愣了一下,旋即在仍旧不够明亮的灯光里找到了孟宴臣。
玫红色液体在胸口洇开一片水渍,两颗纽扣松开,露出一片裸露白皙的肌肤,白衬衫算是彻底毁掉了,往上看,孟宴臣还算干净,微醺的脸苍白,唯有鼻尖微微泛红,眼尾亦然。清俊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隔着不算厚重的眼镜,许沁从他的眸里看到了一抹浓重的悲伤。她脑子忽然一片空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试图让自己恢复一点平静,孟宴臣高大的身影仍然拢着她。
“你怎么回来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语气尽量显得平和。
“妈妈给我打了电话。”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孟宴臣没接话,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去开窗户,其实他抽烟已经是半刻钟前的事了。冷冽的夜风吹开热气,卷走最后一团烟味,留下秋天萧索的味道。
“生日快乐,哥。”许沁也收起短暂的慌乱,走到窗前,清醒着自己的头脑。
“你还记得?”孟宴臣自嘲的笑了笑。明知道答案否定,还是忍不住问。
“其实我忘了。”许沁接过他手里的酒杯,闷了一口。窗外的月色渐明,乌云从两侧退开,露出皎洁月华,落在她乌黑的眼里。她低头,扫过窗台上摆着的大大小小的木雕,每一个都是孟宴臣,做工有的很粗糙,但仔细看可以发现到后来,小孩变成了少年,细节也雕刻得愈发成熟,这是孟宴臣每一年生日,自己亲手雕好送给他的。永远停留在少年时代的木雕,似乎也见证着那个鲜活的有生命的孟宴臣,留在那段收到许沁生日礼物的时光里。
那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又是谁?
“你还是不会说假话,哄哄你哥会怎么样。”他伸手,想像以前那样亲昵地揉揉她的发顶,却停滞在半空,在她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摆弄着窗台上的那一排木雕。许是被后半句话戳中痛点, 许沁咬着牙握紧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掌心中的木雕。他每一次自称哥哥,许沁只觉得在接受来自他的凌迟。
“遇到不顺心的事了吗?”许沁把酒瓶里的最后一点红酒倒进酒杯里,优雅的晃动几下,并没有喝。她还是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声音,像一个懂事乖巧的妹妹,在他无助的时候想要给予帮助。
她没有看见,一直紧随自己的那道目光。
“没有。”
“那为什么弄成这样。”许沁深知孟宴臣的洁癖并不比自己轻,尽管小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的把她的兔子玩偶从脏脏的垃圾桶里捡起来。
没有回答,他把最后一个木雕娃娃移到首位,好像这样,时空倒流的话,那些痛苦的回忆也会随着统统倒退。
“因为宋焰,你生气了是吗。”许沁微微仰头,将酒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她的语气笃定,没有人比孟宴臣更了解她,也没有任何人比许沁更清楚孟宴臣此刻终于抛去一点的伪装。
被踩到红线。
“为什么是宋焰。许沁,我说过,我可以退步,看着你嫁给别人,可是那个人绝对不可以是宋焰。”他终于拔高了一点声音,呼吸声在她耳边显得格外紊乱,也许是做医生的缘故,许沁对呼吸和心跳这样的声音格外敏感。她的小臂被他按着,低头看得见孟宴臣卷起的袖子下露出那一截青筋暴起的胳膊。
他快失控了。
她抬头,紧紧盯着孟宴臣,用许久没有这样坚定而怨怼的目光一点点摧毁他的理智。
“因为他不配。我知道,孟宴臣。你从来没有看得起过宋焰,或许也从来没有看得起我,我卑劣叛逆,懦弱虚荣,对吗?当年妈妈用我继续做孟家的女儿的条件让离开宋焰,我照做了。可是你呢?你比我好到哪里去。”
“先退步的人是你。”
许沁往前走了一步,拉进了二人之间的距离。那段最惨痛的过去被重新挖出来,结痂的伤口不断有新鲜的血液涌出来,她才发现,这道留在他们心口的伤口,从来没有痊愈过。而孟宴臣,却是一直捂着自己伤口看着自己流血的那个人,许沁从来不知道。
明明是指责,许沁却先掉了眼泪。她觉得自己好狼狈,看着孟宴臣那张冷下来,被流淌的月光照着的熟悉的脸庞,还是忍不住让泪水覆满了自己的脸。
孟宴臣的眼底在听见那句“先退步的人是你”的时候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痛色,同样的话在上一次争吵中他也听过,原来以为可以麻木,却还是一句话把一颗心捣的稀碎。
年少时他不够勇敢更不够强大,无法对抗母亲的施压,也无法承担失去许沁的后果,所以孟宴臣选择了妥协,选择了把那份最珍贵也最活跃的情感深深地埋藏起来。无法重拾,也无法打开这个潘多拉的魔盒。守着他最后的理智和绝望的爱意,站在她身边保护她已经是孟宴臣最后能做的一件事。
他沉默。
握着那块木雕的手微微发抖。
“沁沁,你很好。”
“懦弱的人一开始就是我,但是我不后悔。”他的声音冷静,像是镀上一层银霜。如果再选择一次,他仍然选择留给许沁最优渥的生活,至少他还能看着她。
宁愿痛苦,孟宴臣也不要选择麻木。
许沁仰望着他,可笑自己方才迈出的那一步成了新的一道枷锁,她冷眼望着孟宴臣。她又犯傻了。她轻笑出声,泪水从眼角滚落,落在他的手背上,烫的他连心脏都破了个大窟窿。夜风灌进来,穿过空缺,发出老式风箱的那种噪声,沉闷的胸膛难受的要命。
孟宴臣觉得,他快疯掉了。他们并不是没有挣扎过,但太微弱了,没有结果的向前一步只能带着他们共坠深渊,他可以,许沁不行。
他伸手试着去触摸她的脸颊,这一次没有从前的回避和厌恶,许沁看着他,像是在用目光重新雕刻起一个孟宴臣。带着寒意的指腹轻柔柔地落在眼角,抹去温热的眼泪。
“沁沁,不要哭。”
当年,他来劝她改掉姓氏的时候,也是这么告诉许沁的。
她看着他原来温润的眉眼染上沉重,好看的眉微蹙,在孟宴臣的默许下去伸手抚平。
他们之间的亲密和纵容,只能到这里。
“生日礼物。”她握住停留在自己眉眼的手,这是时隔好多年,许沁第一次这样触碰他。掰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摊开掌心,她把那块已经留在自己那里半年的木雕放在他手里。其实每一年,她都有给孟宴臣做木雕,只是没有一次交到他手里。她从一开始赌气地和宋焰谈恋爱,在母亲的压力下再次放弃自己的感情,到逐渐接受冷漠的现实,接受如此真实的自己,接受孟宴臣的好意,那些爱和恨,遗憾和怨,都渐渐冲淡。
那个木雕,永远都是分开那一年的孟宴臣的样子。越来越精细的做工让他逐渐知道如何去丈量时光。他愕然看着带着许沁温度的那个木雕,在低头的一瞬间,有什么破碎的东西落到了掌心,落到了木雕上,洇开深色。孟宴臣伸手做了最后一件事,摘掉了他的眼镜,把它搁在窗台上,好让他们没有任何阻碍地对视。
他没有说话,许沁看得见他的眼泪。许沁吸了口气,想说你的眼里好疲惫,嗫嚅着唇,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他们都沉默了好久,直到能够彼此记住此刻对方恨不能将那块横亘于二人之间的玻璃一拳一拳亲手砸碎的倔强模样。
“我和宋焰,没有可能了。孟宴臣,我们孤独终老好了。”她转身离开,忽然顿了顿,扭头和他说,声音有些发哽。孟宴臣半张脸浸在柔软的目光里,倚着窗户,琥珀色的瞳望向许沁,淡淡的回:“好啊。”
她旋即在黑暗里离开。
一颗心浸在黄连水里,苦味一直蔓延,在喉头慢慢泛滥开来。
岁月成书,没有人再陪对方演这出戏。
后来他们都成了这场悲剧里的哑巴。
【回溯番外】酒馆闲谈
补一个番外,交代一下后来的他们
【回溯】正文背景
人物私设——
吕归尘X白舟月:吕晏•青格勒•帕苏尔(兄,晏‘天清无云’,青格勒‘康宁’)
吕桉•阿木尔•帕苏尔(弟,桉‘草木蓬勃生长’,阿木尔‘安适’)
姬野X羽然:姬如晦(男,取‘风雨如晦,鸡鸣不止,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息辕X云中叶氏女:息茗(女,取‘嫩芽,出类拔萃’)
铁颜小...
补一个番外,交代一下后来的他们
【回溯】正文背景
人物私设——
吕归尘X白舟月:吕晏•青格勒•帕苏尔(兄,晏‘天清无云’,青格勒‘康宁’)
吕桉•阿木尔•帕苏尔(弟,桉‘草木蓬勃生长’,阿木尔‘安适’)
姬野X羽然:姬如晦(男,取‘风雨如晦,鸡鸣不止,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息辕X云中叶氏女:息茗(女,取‘嫩芽,出类拔萃’)
铁颜小儿子:其格其(阿木尔伴当,意为忠贞)
铁叶小儿子:苏赫(青格勒伴当,意为斧头)
时间轴:
胤成帝元年,青阳朔北北都城决战,白舟月称帝登基半载,遣大都护姬野率军驰援,长公主白凌波借机以清奸佞正国纲诛杀窃国巨寇为由发动政变;
胤成帝元年末次年春,白凌波攻破帝都天启,而后被下唐楚卫围困,从殇阳关突围退至陈国,成帝不知所踪;
胤成帝三年,帝位空悬,以百里莫言为首朝臣推举大都护姬野称帝,姬野拒绝;
胤成帝五年,暗中支持白凌波的世家势力被清剿,东陆十六国已归十一,百里氏再请,姬野称羽烈王,开国大燮,号神武;
神武元年初,青阳率铁浮屠渡天拓海峡与野尘军汇合,与威武王(离国公嬴无翳)决战雷眼山脉;至次年年末,收复其余四国,东陆统一;
神武三年春,青阳大君吕归尘迎娶楚卫白氏女,羽烈王赠太清宫藏书阁,不动尊上将军息辕送亲;
同年五月,羽烈王率野尘军铁浮屠共三万人亲征青州,于十二月迎娶姬武神;
神武四年秋,库里格大会重开,青阳大君喜得麟儿青格勒。年末,大燮王后诞下姬如晦;
神武五年,乱世同盟解散;
神武九年,虎翼上将军龙襄退出大燮朝堂返回天罗;
同年,青阳世子阿木尔出生,北陆完成统一,正式成为一个完整的国家;
神武十二年,御殿羽将军息衍致仕,姬昌夜进入大燮朝堂,与百里莫言结识;
神武十三年,北陆和东陆边境摩擦小型战争频出,朝臣提议攻打北陆,被驳;
神武十九年,姬昌夜结党营私,百里一族保持中立,不动尊上将军息辕请命驻守天拓海峡永不进天启,至此燮国八柱石中的最后一人也离开了神武王朝堂的核心;
神武二十一年,姬昌夜策划谋逆;
神武二十三年春,姬野于寝宫不知所踪,百里莫言持退位诏宣布姬昌夜继位,王后与皇子趁夜出城再无音讯。
正文
神武二十三年春。
“啧啧,姬昌夜现在一定恨的牙痒痒,”少年倚靠着小几,一边往嘴里丢花生米一边还不忘给台上的说书人叫好,他偏头看向坐在一边的男孩,“辛辛苦苦策划了十一年,结果还是捡了人家不要的东西,叔叔活着一日他便一日坐不安稳,又要担心阿爸的铁浮屠又要防着羽然姑姑哪一日心血来潮又撺掇叔叔回去抢位子,更何况老师那个笑面虎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怕是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他原本打算发动政变,是敌是友一目了然没那么多顾忌,现在羽烈王退位诏一下,所有人的立场都不清不楚,他也没有理由整顿朝堂,可得费神了。”男孩比少年小了四五岁,说话却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当初羽烈王要这个位置也不过是为了能带兵前往青州,早先听阿妈提过,他认为姬昌夜和老师有话聊,竟然是这个意思。”
他规规矩矩的坐在小桌后面,眼瞅着少年偷偷摸摸伸手去够酒盏,抢先挪了个位子,“青格勒,说好只一盏,你答应了阿妈的。”
被点名的少年悻悻收回手,转道端了男孩面前的茶灌进嘴里,乐得看男孩满脸没辙的神色,“叔叔伯伯都不在朝堂,息叔更是跑到天拓海峡大有一言不合就直接投效阿爸的架势,姬昌夜连发十二道旨意请他回天启也全当没听见,他一个人也捏不在手里,只能老老实实先当个守成之君,消了北伐的歪心思。”
男孩低着脑袋,“羽烈王对玩弄权术制衡朝堂没半点兴趣,又不愿意当个傀儡,这位子让出来给姬昌夜,倒是方便老师动作。”
他想了想,“东陆有老师,对北陆却未必是好事。”
青格勒瞥了他一眼——自己这个弟弟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性子,明明比他还小五岁,性格沉稳的像是个久经世事的老人,他觉得无甚趣味的兵书诡道也能看得津津有味,连不苟言笑的外公都赞他老成达练,很是可靠。
“有百里氏做盾,老师运筹帷幄,姬昌夜的守成之君做的绰绰有余,只要他别不自量力,东陆和北陆至少能有百年的安稳......”他转头,看见兄长趴在小桌上出神——青格勒更像母亲,一双眼睛明亮亮的灼人,笑起来偏又带着梨涡,他是青阳的大王子,走哪儿都有女奴看着他脸蛋发红——他难得安静,和母亲手持书卷的模样像极了,“青格勒,你在发什么呆?”
青格勒在看自己的弟弟。
北陆青阳大君的大王子有七分像那位东陆的大阏氏,小世子有九分像大君本人,是以在北都城内,阿木尔远比青格勒更受贵族的追捧。
他是吕归尘的第一个孩子,据说生下来的那天大阏氏从早上天将明折腾到晚上夜将尽,原本身子骨就不怎么好的人简直像是去了半条命,偏偏孩子包在襁褓里不哭不闹没个声息,吓得当时的大合萨颜静龙冲出帐篷去看星星,生怕又是一个谷玄落在了北都城里。
再也不会有一个龙格真煌站出来,抱着孩子说我会养他,我会将他带回真颜的草原,愿长生天庇佑他,等到成年再送回青阳的北都城,系上白色的豹尾。
哪怕那个时候,真颜部最后的主君苏玛就站在帐子外面。
吕归尘坐在床榻上,揽着他的妻子,不顾满屋子的血污轻轻地给白舟月擦汗——胤成帝失踪的那些年,女孩东躲西藏还要在暗地里替野尘军与世家周旋,殚精竭虑身子亏空了不少——他把孩子递到她面前,“小舟,这是我们的儿子,你抱一抱他。”
女人虚虚的抬了抬手,落在襁褓上还得吕归尘拢着她的胳膊才不至于滑下去,“阿苏勒,叫什么名字呢?”
满屋子的人都不敢说话,新生的孩子不哭也不闹,姆妈递到大君手上也不敢说那个婴儿是活着的。
“青格勒,我想了好久了,”他的臂弯里有虚弱的妻子和安静的孩子,吕归尘比少年时健壮了些,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蹭了蹭白舟月的脸,“我希望他一生康宁。”
白舟月笑了笑,手指戳了戳孩子柔嫩的小脸,“好,就叫青格勒,”她缩在吕归尘怀里,全身都没力气,连痛觉也感受的不真切,“东陆名字呢?”
“小舟,你来起好不好?”他把孩子拢在两人中间,“小舟,你多说说话,别睡,”他抱着妻子,“先别睡,再跟我多说说话,小舟。”
“阿苏勒,”白舟月的另一只手抓着他,“叫吕晏,吕晏•青格勒•帕苏尔,取天清无云一生康宁之意,好不好?”
“好。”
吕归尘话音落下,襁褓中的孩子忽然发出一生嘹亮的啼哭,好像至此才确实来到这世上,认了这一对父母。
阿木尔比他小了五岁,是青阳的世子,可北都城里都说大君并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他出生的时候,青格勒被阿爸牵着手在帐子外站了半宿,大合萨来看了几趟想把昏昏欲睡的青格勒抱走,可他不愿意,所以阿爸也随着他,把他抱在怀里,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帐子上来来往往的影子,苏玛姑姑拢着大氅等在旁边,她没进去,阿爸没说不让她进去她也没主动提过,但还是守着,跟他出生时一样。
北都城里总说大君其实不喜欢这个小儿子,因为大阏氏生他的时候真的有一段时间没了气息,大君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那双安静的眼睛忽然就没了活气儿,幸好有东陆来的客人,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带了很多稀罕物件,好歹是把大阏氏拉回来了,大君冲进去的时候连小世子的脸都没看,还是青格勒从他阿爸身上蹦下来揉着眼睛把自己的弟弟抱在怀里。
那位盲眼的公子摸了摸青格勒的脑袋,给小世子留了块玉珏,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贵族们喜欢这个小世子,却不服大君的管束,明里暗里撺掇小世子和大王子内讧,铁颜和铁叶两位将军谁也压不住,他们的小儿子分别指给两位小主子作伴当,也看不出大君更偏袒谁,可就是有些风言风语,说小世子的位子坐不稳。
毕竟明眼人都瞧得出,大君最在乎的就是这位东陆来的大阏氏。
青格勒一开始很生气,他很少发火,为了这些事打了不少架——帕苏尔家族的人死了很多,留下的也不少,沾亲带故有点血脉都觉得自己是小豹子,嚼舌根的时候连最话多的马奴也比不过他们,真的打起来又缩的比乌龟还快,一点出息也没有。
后来,后来阿爸的帐子前染了血,阿木尔腿上横着刀坐在阶下,这事才消停,再也没人敢提了。
“那天晚上,你在想什么呢?”青格勒趴在小桌上,现在的天拓海峡远比吕归尘年少的时候热闹,因为东陆和北陆交好,各族的人都混在一起,蛮族售马华族贩粮河洛铸器,虽然没有宛州繁华,但也能寻一个地方吃酒听书,给兄弟两腾个地方说说旧事。
十四五岁的孩子就已经有旧事了。
姬昌夜汲汲营营十数载,发动政变策划的周全,既要斩断姬野的左膀右臂让他无人可用,也要让北陆自顾不暇无法从外面应和,最好能折个三两羽翼损伤元气好让他收拾了姬野的旧部,再趁机进军北陆,建立不世功勋,将姬野那点功绩踩在脚下。
那一年,阿木尔12岁,正是贵族们鼓动他把青格勒逐出北都城最频繁的一年。
当初朔北和青阳在北都城决战,姬野带着上唐的猛火油烧死了不少白狼,阿苏勒提着苍云古齿剑和蒙勒火儿在一片火光里劈杀,他还是年轻,只能招架,但他毕竟年轻,他的身后有他的朋友他的家园他的姑娘,总是比他的外公有更多的希冀和不能输的理由。
那一战青阳没有输,朔北也没有赢。
蒙勒火儿骑在他的白狼上看着旌旗飘扬的北都城转身回到了朔北,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没有,但整个草原春去冬来再也没人看到过这位狼王了。
那天雪飘的大,把北都城严严实实的遮起来,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夜。
贵族们拎着刀闯进白舟月的帐子,她正和青格勒说话——吕归尘一月前接到消息,朔北那边又有了新的动向,有人看见黑袍的使者越过雪原再次进到狼窝里,不满青阳统治的小部落蠢蠢欲动,他们两疑心是辰月捣的鬼,只能去探一探虚实,原本准备让铁颜铁叶留下来却被她拒绝了,苏十一站在白舟月身后,沉默的表示自己会保护好小舟姐姐。
苏玛踏进帐子的时候,苏十一和青格勒一左一右护在白舟月身边,贵族派上去的奴隶已经变成零星的肉块散在地上,白舟月身上披着阿苏勒的大氅端坐着,一丝惊慌和怯懦也没有,她神色坦然,好像这样的场景已经见过很多回——苏玛记得这件大氅的主人已经三天没有任何音讯传回来了。
青格勒当时也不过是17岁的少年,腰间挂着那柄长刃——那是姬如晦在他十岁的时候送的生辰礼,当时还是大燮的太子跟着曾经的虎翼上将军龙襄翻了几座山揪出个隐姓埋名的河洛,不眠不休盯着人给他打的刀,刀刃薄且长,开了两条血槽,用的是宫里珍藏的锻材削铁如泥,据说比帝剑承影也不差些,龙襄送过来的时候眼里也藏不住的羡慕——吕归尘的两个儿子都不像蛮族人,青阳的大王子长身玉立站在大帐中,越发显得那些贵族入不得眼。
苏玛坐到一边,这戏还有人没登场。
阿木尔进来的时候,穿戴得整齐,腰间挂着另一柄长刃——姬如晦送刀,兄弟两也是要一人一把的——他站在门口,苏玛好像又看到许多年前的那个孩子,他身上系着白色的豹尾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握着阿爸送的青鲨,对她说不要害怕,他会保护她的。
白舟月的目光落在阿木尔身上,这局面一目了然太过清楚,左右也就是兄弟阋墙的戏码,北都城里的人安生日子过久了就不满足起来,吕归尘性子绵软但赏罚分明,因为当初的内乱,处理人事又少了许多掣肘,许多贵族心里不满又苦于失理失势的局面,他们想要一个主子,一个听话的好掌控的主子,而那个人绝不会是吕归尘。
白舟月叹了口气,吕归尘从来不和她说这些,但关于阿木尔的流言也没见少听过,那些人挑拨兄弟两的关系,撺掇阿木尔把自己的亲哥哥赶出去,说他的阿爸不喜欢他,整个北都城反倒是他们这些叔叔伯伯比亲生父母手足兄弟更疼爱他似的。
白舟月隔着一地的尸块望着阿木尔,这是她的儿子啊。
“大阏氏,大君前往朔北近日有消息传回来吗?”那个贵族白舟月见过几次,大刀阔斧的坐着,哪里还有尊重她这个大阏氏的态度。
“才三日,汗王就沉不住气了吗?”她抬眼,目光扫过男人落在阿木尔身上,白舟月看起来是个柔柔弱弱的女人,一开口竟有五分吕归尘金帐议事的威仪,拢着那件深色的大氅,听不出半点的害怕。
“战场的事瞬息万变,青阳有最好的马,别说三日,就是一日未有音讯传回都不正常,大阏氏也不该如此沉得住气。”
“那依汗王所想,现下该如何?”白舟月问。
到底是东陆来的小娘们一点主见没有,这么多人提着刀一站,再装模作样也吓得不敢多说话。那个汗王眼里藏不住的轻蔑,连语气都轻佻了些,“国不可一日无君,”白舟月带来了东陆的书本,既是青阳的大阏氏也是孩子们的老师,可惜这位汗王只零星地听过几耳朵,舞文弄墨本事也就这几个字也不能再多了,“草原的规矩,幼子继承,如今世子也知事了,大君不在,青阳的小主人也是可以当家的!”
一个12岁的孩子,也要将刚刚稳定下来的草原压在他身上,说是知事了吗?
“大君还在,”白舟月垂了眼睛,摩挲着腰间白色的豹尾,“青格勒也还在。”
“大王子是早产儿,平日里舞刀弄剑也还有不敌伴当的时候,我听说铁叶家的小儿子前年便可将大王子撂倒了,青阳的主子打不过伴当算怎么回事?”汗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大阏氏不要糊涂,世子是青阳未来的主人,这是他一出生就决定的事,大阏氏不能太偏爱大王子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这话说的恶毒,仿佛阿木尔不是白舟月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一样。
“阿木尔已经可以打赢其格其了?”白舟月好像没听到,转头去问从刚刚起就一言不发的阿木尔,她记得上个月阿苏勒还说这孩子身法稍显稚嫩,即使得了息衍的真传想要打赢大了他三岁的其格其也还要再等两年。
“昨日练习时已经可以制住其格其了。”阿木尔开口,好像只是回答平日里母亲的关心。
这件事青格勒也知道,倘若没有这些不识趣的东西闯进他阿妈的帐子,白舟月现在也该知道了。
“世子已经不是孩子了,大阏氏应当多些注意。”汗王开口。
“是应当多注意些,”阿木尔终于不再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呆站着,他抽出那把刀——姬如晦送给他的这柄叫乌霜,刀刃通体漆黑只在血槽那儿留了一线细长的银色,与青格勒那柄落月极其相似又不太一样,若是凑近了便能分辨出这一柄更长也更重些,“阿妈,我五日前同其格其去了铁线河,遇到了黑袍使者一行六人,”他提着刀一步一步走上前,“儿子以为自己要死了,其格其为了保护我,背上三刀胸前两刀,袭击的人冲着他拉弓的手去,人要是没了拇指,怎么拉弓呢?他还说今年开春的时候要去猎雁挂在乌央玛的帐篷前面。”他低着脑袋直到兄长的靴子出现在眼里才停下脚步,“青格勒。”
“阿妈,我把他们都杀了。”阿木尔抬起头。
汗王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又意识到不对——如果他把那些人都杀了,那最后回来复命的那个人是谁?
又肥又胖的汗王忽地出了一身冷汗,那个告诉他万事可行十拿九稳的人是谁?
“是苏赫啊,”青格勒冷笑一声,这个大王子从来也是笑着的,哪怕因为阿木尔的事和其他孩子厮打,最后也是吐了带血的唾沫仰着笑脸要那些嚼舌根的人滚出去,“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老师人皮面具带了一箱笼吗?蠢货。”
兄弟两站在台阶上,一高一低,他带来的那些手下零零碎碎的落在地上,血铺在两位帕苏尔的鞋底。
“你知道那些人怎么死的吗?”阿木尔转身,“你知道青铜之血吗?”
那个12岁的孩子神色幽幽,白净如玉的脸在汗王眼里忽然像鬼神一般可怖。
“你为什么?”汗王拉着奴隶挡在自己身前,他仿佛又看到吕归尘持着那柄苍云古齿说来年北都城会长出新草,“我是为了你好,你哥哥总是要跟你抢这个位子的!我是在帮你!”
“哦,原来你不知道,”青格勒理了理弟弟的衣领,“不是你说的吗?阿木尔是青阳的世子,未来的大君,他杀你,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你怎么忘了,我才是帕苏尔,”他举起刀,露出手腕间的白色豹尾,和青格勒的一模一样,“你算什么东西?”
苏玛掀了帘子出了帐子,白舟月一早在阿木尔举刀的时候退了出来,苏十一站在她身边,她身上还披着吕归尘的那件大氅,半点血沫也没沾到。
“你还真是舍得,”苏玛看不透这个女人,她知道白舟月就是失踪的胤成帝,知道那个每年在这儿待三个月做教书先生的瞎子是大燮羽烈王身边不怎么得宠的谋士,知道这个不苟言笑的青年是天罗山堂曾经的刀。
知道她就是那个决战前夜阿苏勒心心念念的姑娘。
她柔弱的像一朵莲,却偏偏是那个陪阿苏勒到最后的人。
“我舍不得,那是我儿子啊。”白舟月笑笑,她了解他的孩子,所以阿木尔提刀踏上台阶的时候她没有怕,青格勒没有躲,苏十一也解了天罗刀阵。“可他也是青阳未来的主人,青阳不需要一个孩子,他提刀是为了保护他的爱人他的亲友他的子民,这很好。”她目光平和,“阿苏勒不在,他就要保护你们,苏玛,这是帕苏尔家族的责任,我舍不得,但我必须舍得。”北都城外扬起马蹄声,吕归尘冲在第一位,他甚至来不及把马喝停就直直跳下来朝白舟月奔来,“阿木尔是他的儿子,你知道他的。”
她不再看苏玛,转身朝吕归尘走去,男人把她拥在怀里,他们的儿子肩并肩坐在帐外,叛乱汗王的人头挂在马奴廉价的木质长枪上,青格勒笑嘻嘻地给阿木尔擦脸,好像刚才并没有发生了不得的大事,吕归尘只是打猎回来的稍晚些罢了。
苏玛拢着手,是她白担心了。
“觉得自己有青铜之血其实挺好的,救得了其格其,能配合阿爸的计策斩杀北都城里不安分的人,能保护阿妈能保护你,”阿木尔如实说,“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觉得阿爸不喜欢我?我七岁之前一直睡在金帐里的事不是都知道吗?”
“大概要归功于老师每年三个月含沙射影的那些坊间故事?”那时候他还小,抱着不会说话的阿木尔冲到母亲的帐子,惊得阿爸反手把阿妈护在身后差点拔了苍云古齿,听到他的诘问哭笑不得,取了两根豹尾给他们拴在手上保证他永远爱阿木尔才作罢。
青格勒捂着脸,“想想都丢人。”
“怎么会丢人,我很高兴哥哥这样喜欢我,”阿木尔站起身,“阿妈前日还在说,小时候哥哥最喜欢我,听多了坊间故事看谁都想害我,连阿爸都不让抱。”
“啧,阿妈怎么还记着这些事?”青格勒跟着站起来,“回去了?”
“嗯,时候不早了,今晚趁夜带着羽然姑姑他们渡海,到了北都城才算安全。”阿木尔出了酒馆,“我们折去街尾买点凤梨酥。”
“阿爸又不在,买这做......”青格勒反应过来,冲弟弟挤挤眼睛,“带给息茗?”
阿木尔倏地红了脸。
“啧啧啧,真应该叫姬如晦来看看,他的吕桉弟弟居然也会红脸,”青格勒双手枕在脑后,“阿爸给阿妈摘爬地菊被亲了一口也不过如此,你这脸皮忒薄!”
“也总比如晦哥哥送你落月时高兴得像小姑娘要好,”阿木尔反唇相讥。
“我是你哥哥!”青格勒跳到阿木尔背上,“没大没小!”
“是是是,”阿木尔揽着他的腿弯,把兄长背在背上,小声说,“我会保护你们的。”
酒馆二楼拐角临窗而坐的男人怀里抱着箜篌,如此喧闹的大街上他还是听到了少年们郑重的许诺,随手拨了两下对对面白衣的人笑笑,“他们可比我们出息,说到可都做到了,老白,这天下用不到我们咯!”他捻了两颗花生丢进嘴里,“我的紫琳秋也不知道在这天拓海峡种不种的活?”
白衣人的目光追着少年,“是用不到我们了。”
之后,就是属于他们的故事了。
【尘舟】回溯
补23章
23
吕归尘并不放心让白舟月和百里宁卿单独谈一谈,但他尊重姑娘的决定——白舟月不是个莽撞的人,她的豁达通透在东陆也少有人及,更何况,他看得出来,白舟月心里不反感和百里宁卿独处——他退到营帐外五步的位置就不肯再挪动步子,只是担忧地望着送他出来的女孩。
吕归尘捏捏她的手,“小舟,我在。”
他一向是个敏感又心细的人,像百里宁卿这样的人,一举一动皆有图谋,他要单独见小舟自然不会是为说些风花雪月的雅事,他看似听命于长公主白凌波,可方才对话中却半点不曾提到这个女人,只在说到小舟时情绪才有了点波澜。他觉得自己还是多少有几分信了白舟月那个玩偶的故事,记挂着女孩说无论帝都是不是泥沼...
补23章
23
吕归尘并不放心让白舟月和百里宁卿单独谈一谈,但他尊重姑娘的决定——白舟月不是个莽撞的人,她的豁达通透在东陆也少有人及,更何况,他看得出来,白舟月心里不反感和百里宁卿独处——他退到营帐外五步的位置就不肯再挪动步子,只是担忧地望着送他出来的女孩。
吕归尘捏捏她的手,“小舟,我在。”
他一向是个敏感又心细的人,像百里宁卿这样的人,一举一动皆有图谋,他要单独见小舟自然不会是为说些风花雪月的雅事,他看似听命于长公主白凌波,可方才对话中却半点不曾提到这个女人,只在说到小舟时情绪才有了点波澜。他觉得自己还是多少有几分信了白舟月那个玩偶的故事,记挂着女孩说无论帝都是不是泥沼都要守着她的哥哥,记着那个名姓不详最终殉国了的女帝。
白舟月上一世没有告诉吕归尘自己同百里宁卿的交易,这一世也没打算说出来,她自认还算是了解这个方伯,眼下他还没有将下唐完全握在手里,大概也只能和上一世一样,想要她前往下唐代吕归尘为质,将皇位的继承人先握在手里。
既然说了要等吕归尘,自然也不能全盘复刻上一世的命运,白舟月思忖着或许自己可以反客为主,先一步利用皇位将这位方伯拉拢进自己的阵营。
“这么紧张?”她瞥见吕归尘能夹死苍蝇的眉头,不禁莞尔,“先生手无缚鸡之力,眼睛又不方便,难不成还能和我打起来?”
“他的算计可比单纯打一架令人难招架得多,”吕归尘慢慢的吁了口气,“我知道你聪明,来见这位百里宁卿恐怕是早早就打算好的事,身在天启多年,这些权谋韬略你知道的比归尘清楚,”少年干净澄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但这和我担心你并不冲突,就好像我已经杀了雷碧城,你却依然不放心我独自前往青州去追姬野和羽然,所以才坚持要来找百里宁卿,以免下唐国主借机发难,给我使绊子是不是?”
“世子大人聪慧!”白舟月俏皮地福了福身子,“这样,我便不必担心冒出个什么人打着和我相同的旗号来诓骗你,把你从青州带到什么别的地方了?”
“我没觉得你把我从南淮带到天启是诓骗,我能来到天启,认识你,喜欢你,我很高兴,也很幸运。”姑娘难得的活泼让吕归尘松了松紧绷的神经,“我和羽然的事,虽然之前在天启也解释过,但碍着婚约还牵扯着下唐和青阳的结盟,一时间也没有办法立马解除,”他的神色有些忐忑,“小舟,这次回来,我就找百里国主说清楚,省的再让人误会。”
“没关系的,我都明白,”白舟月微微仰着脸,日光落在她的酒窝里,“我相信你啊。”
她说的那么自然那么笃定,倒让吕归尘解释的话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只能憨憨地挠头,言辞间颇有些委屈,“一般来说,姑娘家遇到这种事不都是很生气的吗?在南淮的时候,话本上演到这一块儿,羽然差点把我和姬野连同酒杯一起砸到场上伶人身上去,”他皱着眉头,回忆起在天启一提起姬野和那个离国郡主,羽然就像是个火药桶的模样缩了缩肩膀,他实在想象不出白舟月要是摆出这样一副架势该是何种光景,又觉得那说不定也很可爱。
“坊间也会演这样的故事吗?我还以为你们只会看一些蔷薇皇帝的演义,”她捂着嘴轻轻笑起来,“姬野看起来,不像是对这种话本感兴趣的人。”
“所以后来我们两都睡着了,”吕归尘耸了耸肩,“羽然趁着我们不备,在我脸上画了乌龟,在姬野脸上写了水牛两个字,丢下我们就跑了,息辕找过来的时候,老师也在,虽然只说羽然的画工还有待提升,但我和姬野都很窘迫,以至于那半个月看见老师都举着袖子遮脸,不好意思同老师见礼。”
“是像羽然会做的事,”白舟月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也不知道那乌龟画得像不像?”
吕归尘垮下肩膀,脖子都红了,“有点丢人。”
“怎么会,”白舟月脸上带着笑,“我觉得很可爱。”
“你进去吧。”吕归尘突然说。
“不担心了?”她问。
“担心,”他如实回答,“但你决定要进去和他谈一谈,不是吗?”
“是,有些话想问一问。”
“我在外面等你,”吕归尘帮她扶正重新簪回发间的古笛,“不要答应自己做不到或者不想做的事。”
“这分明是我和你说的。”
“活学活用,”吕归尘望着她,“我就在外面等你,你不要忘了,”他犹豫了下,抱住了自己的姑娘,“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白舟月忽然就听懂了,原来他还是听进去了那个故事。
“傻子,”她轻轻推了推少年的小臂,“都说了我会等你的。”
“总觉得我们两在这件事上都不算言而有信的人,”吕归尘的下巴搭在姑娘的肩上,声音有点闷闷地,“有点矫情吗?”
“不,”白舟月摇了摇头,发丝蹭到他的脸颊,“我喜欢的。”
吕归尘松开手,“去吧。”
白舟月点点头,转身进去了。
“我原本觉得世子是个正直的人,比宁卿想的要光明磊落得多,”白舟月走进来,他就听见了声音,“可世子大概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相信宁卿,只是单独与公主谈谈也这样不放心,”等到白舟月重新在他对面落座,才往她面前推了一盏茶,“殿下的眼光很好。”
白舟月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眼前的男人。
百里宁卿应该不算个好人,却也无法斩钉截铁地断言他是个坏人,若是真的要白舟月评价,她也只能说这个男人的确是个合格的政/客。
登上帝位最初的几年,她的戒心很重,对于百里宁卿的政见总是抱着质疑和批判的态度,觉得一言一行都有私心,她对姬野和息衍一干武将的偏袒十分明显,又迫切地希望能将大胤朝堂的沉疴立即除去,于是放任自己不去听不去看,忽视了以百里宁卿为首的世家公卿的利益,旨意颁下去,文官们阳奉阴违,又处处指责姬野等人执法冷酷残暴,哭天抢地的哀叹白氏的风骨大胤的天下就要毁在一个女人和一帮莽夫的手里。姬野一向性子耿直,争执多了,便对迂腐自私的世家失去了耐心退出了朝堂。
她望着空荡荡的大殿,一时间精疲力竭,她知道,姬野不得不离开,在她没有办法平衡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和以姬野为首的寒门子弟之间的矛盾之前,再留下,只会越来越糟。
而百里宁卿只是拢着手站在她身后,始终也没有只言片语的讽刺。
也是这个男人使了手段压下了公卿和世家的哗乱,帮她稳住了帝位。
再往后几年,旧友变成了威胁,青阳的骑兵踏上东陆的土地。
野尘军的名号传遍九州大地的那天,她在自己的寝殿里枯坐了很久,百里煜难得乖巧地趴在她身边描摹帝服上繁复的花样,她屏退了宫人,望着寂静的殿宇,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她推开宫门,外面站着苏十一和百里宁卿。
“殿下,”她清楚地记得百里宁卿听到她出来的时候松了一口气,却没能像苏十一那样走到她身边,只是保持着一贯的姿势站在对面,十一呈上手里的东西,“大都护送了信来。”
她至今都记得那封信。
那是一封以燮国大都护的名义送给大胤惠帝的一封军报。
姬野的信一向简短,当初派他领兵驰援青阳递回来的军报都是手下的副将代笔,这洋洋洒洒的几页纸,一看就知道是那位诡道兵家项空月的大作。军报上写了他们攻破某一城池后,在当地的豪绅官员家里搜刮了许多金银珠宝和美人罗衣,一一详细登记在册,末尾记着当地饿死的流民和死于暴动的那些孩子的人数。她还收到一幅画,城外尸骸遍野,城内纸醉金迷,一道城墙严丝合缝分隔开了两种世界。
她所谓的承平天下,不过是一场笑话。
“先生,我错了吗?”那是她第一次在百里宁卿面前示弱。
“陛下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他不知道姬野送来的东西里究竟写了什么——苏十一一向不会把这些东西交给他看一眼,“天下是白氏的天下,陛下要坚守本心不要忘了初衷,”少了朝堂上的戾气,连说话也多了几分耐心,“东陆十六国,疆土辽阔,地大物博,各处风景民俗皆有不同,哪能没有弊端和疏漏,就算就是白氏先祖蔷薇皇帝也不能夸下海口说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可以治理整个天下,这才是世家公卿存在并且发展到如今局面的原因,陛下想要除旧革新,却不能动摇根基,若是将所有一气拔出,也未必能达成陛下心中海清河晏的局面,世家这把刀,陛下要学会用它,而不是被它割伤了手。”他动了动脚,还是没上前,“臣不会让白氏垮掉的。”
她茫然的看着这个男人,明白他是真的会竭力护住白氏,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死命的坚持着什么。
可这样的白氏,究竟有什么能让他如此坚持呢?
“上朝吗,陛下?”百里宁卿问她。
“上朝。”
她挺直了腰杆,重新回到她的战场。
从那一天开始,他们两个人奇异的达成了和解,她开始学会心平气和的面对世家公卿的种种刁难和诘问,学会用怀柔的手段软化朝臣间的矛盾,用曲折的办法麻痹那些难缠的权臣达到自己的目的。她过得很累,常常拿着奏折和百里宁卿一坐就是一整夜,十一守在门口,百里煜抱着她的裙摆酣睡。
仿佛一切都还有回转的机会。
说百里宁卿是白舟月学习帝王之道真正的老师一点也不夸张。
可他究竟是为什么这样执着于白氏的大胤呢?
“殿下?”
百里宁卿见白舟月久久不言语,心里有些烦躁,总觉得这个姑娘和上一世有了些不同,忍不住曲着手指叩了两下小几。
白舟月的目光落在男人修长的手指上——那时候军报递到后殿,她夜夜呕血,百里宁卿皱着眉等着太医给她喂药,手指也是这样曲着敲在桌面上,哒哒的连成小调,听到她衣衫簌簌的声音才缓了神色。
“磕红了,先生。”
百里宁卿怔住。
他想起那时候在太清宫,经久不散的药味,白舟月一碗接着一碗灌进嘴里,缓了半天才有力气同他开一句玩笑,即使百里宁卿看不见,也能从那句‘磕红了,先生’里听出一丝宽慰,才敢确信这个姑娘又熬过了一天。
他收回手藏进袖子里攥紧,在白舟月看不见的地方深深地掐出指印。
“......陛下?”
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点般密集。
“先生。”
一瞬寂静。
“陛下。”
他又唤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想要听清楚她的回答,原来自己竟是这样期待这个姑娘也能回来的吗?
真丢人。百里宁卿松了松手指,觉得浑身的血液又开始流动起来。
白舟月不是没想过既然大都护都回来了,那么参与他口中秘仪之阵的人有可能都带着记忆重生了一遭,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这下可难办了,”她苦恼地蹙了蹙眉,“原本以为在先生这儿抢占了先机,现在看来,都是些你知我知的事,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百里宁卿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最后几年的虚弱和断断续续的咳嗽中,乍一听见这样年轻的声音还有些怔忪,“先生这次还是要我和下唐联姻吗?”她顿了顿,“阿煜,还好吗?”
“我死之前,煜世子还好好在下唐和缳郡主生活在一起,”百里宁卿抿了抿嘴,“陛下这一次还是决定要入我的局,前往下唐为质?”他动了动眼睛,“我以为陛下会和世子一起前往青州。”
“他会回来的,”白舟月弯了弯嘴角,“况且此番去青州,我一路跟着只怕才是最大的麻烦,我在东陆,就少几个人盯着阿苏勒,这样才更好。”
“陛下为他考虑的周全,”百里宁卿的语调冷下来,“却不知道日后青阳骑兵屠戮我大胤士卒的时候,那位青阳的大君可曾有片刻为陛下这样思虑过?”
白舟月被他噎了一下,“先生不必这样提醒我,舟月记得的。”
“陛下记得,却还是带着世子来到我这儿,为他去青州殚精竭虑,陛下是如何打算的呢?回到天启登上太清宫再死一次,把白氏的皇位腾出来让给姬姓的逆贼?”
“先生是为什么呢?”白舟月问他,“前世我以为,先生和百里景洪一样,只想把我当做傀儡,借着方伯的名义玩弄白氏的大胤,所以处处提防格外戒备,后来大都护走了,先生也没有趁机把我赶下帝位另立新主,明明先生也知道,世家大族牢牢把持着选官用人,暗地里操控钱庄漕运,许多行为枉顾平民生死,闹得民间怨声载道,这才是大胤腐朽,从根基败坏的缘由,”她微微前倾,“当年先生同我说,世家这柄剑要会用,不能让它割伤自己,先生其实也是认为旧制需要革除,若想要天下海清河晏,有一些人不得不死。”
“我认同有什么用?陛下知道,白氏之所以能夺取天下,绝非坊间演义中所说,单凭素文纯和蔷薇公主就可以成事,白胤称帝时,站在他身后的正是这些世家公卿,白氏先祖确实有过人之能,但没有这些实力雄厚的世家也是坐不稳帝位的,陛下现在想要一把将和大胤同生同长了数百年的世家连根拔起,无异于痴人说梦,只怕到时候还没轮到大都护走到殇阳关,太清宫就能被世家先烧个干净,”百里宁卿也无须隐瞒,“陛下在位九年,这都看不明白吗?”
“所以,先生选择维护这些人的利益才始终站在我这一边的吗?”白舟月盯着他,“所以那些平民百姓的命便不重要?”她提高了声调,“只有世家的王朝也算是王朝?这样的大胤,孤留着有什么意义?!”
“那陛下准备如何?”百里宁卿微微偏了偏头,“先下手为强?且不说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冷笑一声,“在陛下眼里,世家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就可以杀个干净以绝后患了?”
“世家,”他的胸腔剧烈的起伏,喷薄的怒意惊得白舟月几乎忘了言语,百里宁卿忽地散去了那样骇人的气势,不易察觉的松了松挺直的腰背,“为了百姓,为了大胤,为了陛下口中的海清河晏,像蝼蚁一样死去的世家,不也一样数都数不清楚?他们的性命就不值一提了吗?”
他的世界自出生起就是一片黑暗,耳力却出乎常人的敏锐,那天在水阁的事他记得一清二楚,府中上下乱作一团,到处是哀哭和军靴踩踏的重响,父亲站在步桥上望着满池落尽了的莲花,深深地吸了口气,“百里家的荣光也到了这个时候了,”他的手宽厚又温暖,按在百里宁卿的稚嫩的肩膀上,他能感受到父亲慈爱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不要怕,也不用悲伤,衰亡是万事万物都避不开的法则,莫言,你要好好活着。”他的语气真的没有遗憾,反倒是解脱,“我可以去找你的母亲了,希望她不会怨我来得太迟了些。”那是他对父亲最后的记忆,如同百里长青对莲花的描述,华贵又寒冷,对生死都淡漠了。
“世家的性命?”除去哥哥火烧太清宫那一日在朝堂上斩杀了许多的官员导致了世家子弟大片的凋零,就只有当年幽长吉弑君一案牵连甚广,大胤一直默认是当时的天驱大宗主幽长吉所为,在世子未要求查明真相澄清事实之前,东陆十六国一直严厉搜捕天驱余党,其中许多世家连罪下狱,死了很多人,也就只有这件事在近些年成了禁忌鲜有人提。她曾在太清宫的藏书楼里翻到一本诗集,哥哥看后说是宫人收集整理的百里家主的诗作,当时还惋惜,这样才华横溢的人牵连在弑君的大事里,实在可惜了。
她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百里长青。
白舟月忽然明白了,心猛地沉下来,“是百里长青先生?”她捂住嘴,“哥哥同我说过,姑姑怕是早就知道他养在读书地的一百个杀手,是因为先生劝姑姑有的放矢不要干涉哥哥?百里家一向与天罗山堂苏家有联系,所以哥哥才能送十一和龙千去天罗学习杀人术!这些都是先生一手操持的结果吗?”白舟月眼眶里蓄着泪,“是因为百里长青先生,才放弃姑姑选的我吗?”
“陛下仁善,比白凌波和白鹿颜都更适合当个好皇帝,”百里宁卿避而不谈,“父亲自母亲死后,不得不入仕为皇室效劳,他一生鞠躬尽瘁未尝有半点谋逆私心,但皇室辜负了父亲的信任,而宁卿没有看错人,陛下是明君,值得宁卿粉身碎骨为陛下谋一个盛世长安。”
“哪怕我的盛世长安里容不下所谓世家?”白舟月不自觉的往前探了探。
“我奉陛下为君,帝都百里仅余宁卿一人,何来世家?”百里宁卿那双无神的眼睛直直的望着白舟月,“臣说了,世家为刀,陛下要用,要会用,他们死的就有价值,父亲平生所愿不过与母亲常相守,不过不坠百里氏百年名号荣光,陛下信宁卿用宁卿,百里家这两样便都有了,也算不负父亲所托。”
“百里氏主家,侍奉白氏,从未悔过!”
“原来先生竟是这样想的?”白舟月喃喃,“为什么是我呢?先生明明知道我的身世,为什么会选我呢?”
“身世?”百里宁卿嗤笑一声,“在这个世道上,只要你站在最高处,身世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人有一张嘴,上下嘴皮一搭,什么说不出来?坊间的说书人不正是靠这个糊口的吗?”他是头一次在白舟月面前完完全全的丢下了伪装,“我选陛下,是因为陛下知道,有的人是不可以庸碌的。”
他俯身行大礼,静静地等着白舟月做决定。
她看着伏在地上的青年,半晌才动了动嘴,费力的扯出一个笑来,“阿煜这次可不能在殿上捉蛐蛐了。”
百里宁卿一僵,缓缓抬起头,“陛下这次,不要做自己不愿意的事了。”
“先生?”
“与其要一场貌合神离的联姻,宁卿愿意卖陛下一个人情,让陛下留着身边的那个位置给喜欢的人,换我们君臣之间再无嫌隙,”他微微扬了扬嘴角,“年少的爱恋总让人难以忘怀,日后陛下还是会等到可心的人,到时能稍稍原谅臣的擅作主张便好。”
白舟月站起身,“待我送阿苏勒前往青州,便启程回天启吧。”
“臣遵旨。”百里宁卿再一次俯下身去,将额头磕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出了帐,白舟月一眼就看见吕归尘还站在原地等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怎么了?”吕归尘快了两步走上前,看着白舟月咬着唇就是不说话,心里明白了几分,“回去吗?”
“阿苏勒......”白舟月哑着嗓子轻轻的唤了他一声。
“我都知道啊,我也不真的就是个傻子,”他反而笑了一下,“我的姑娘花了那么多功夫说的故事,我听进去了。”他把白舟月揽进怀里,一下又一下的抚摸女孩的后背,“你只要记得,你答应过我,要等我回来的。”
“你也要记得我的爬地菊,”小舟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吕归尘抱着他的姑娘,抬头望了望天,轻轻地叹了口气。
【历史】
殇阳关一役后,前往下唐结盟的青阳世子并没有立刻返回他的盟约国,而是一人轻骑去了遥远的青州,没人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几篇疑似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亲笔所写书信的拓本流传下来,上面一开始只是写了些沿途见闻,而后出现了大量关于灾民暴乱的描写,后世的史学家一致认为燮初青阳的骑兵加入羽烈王的部队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见到了大胤白氏的腐朽和不堪,于是急于向最有潜力的新主示好达成同盟,这一说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甚至认为后来在楚卫迎娶东陆女子作为大阏氏并签订清江里盟约都是由此事奠定了基础。
而那时那地,刚刚踏上征途的英雄们也只是满心希望能保护好那么几个人。
【尘舟】回溯
补21章
21
吕归尘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未亮透,光朦朦胧胧的落进来,已经能感受到几分初秋的凉意,他动了动手指,意料之中的浑身僵硬,正在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酥麻——他大概很久没有这样踏实的躺过,觉得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偏了偏脑袋,白舟月抱着腿坐在床脚,脑袋搭在腿上小憩。
姑娘应该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眼底有淡淡的青黑,长发披散在身后顺着肩膀滑下来。她睡得并不踏实,眉间微微蹙起,嘴唇也抿着,双手环抱,显得没有安全感极了。
吕归尘没有叫醒她。
他小心翼翼地挪到床尾,凑到白舟月身边,他低头望着她打盹儿,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传到耳朵里,撩拨得他心里也酥酥麻麻的。他坐在床沿,动作轻柔地把...
补21章
21
吕归尘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未亮透,光朦朦胧胧的落进来,已经能感受到几分初秋的凉意,他动了动手指,意料之中的浑身僵硬,正在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酥麻——他大概很久没有这样踏实的躺过,觉得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偏了偏脑袋,白舟月抱着腿坐在床脚,脑袋搭在腿上小憩。
姑娘应该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眼底有淡淡的青黑,长发披散在身后顺着肩膀滑下来。她睡得并不踏实,眉间微微蹙起,嘴唇也抿着,双手环抱,显得没有安全感极了。
吕归尘没有叫醒她。
他小心翼翼地挪到床尾,凑到白舟月身边,他低头望着她打盹儿,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传到耳朵里,撩拨得他心里也酥酥麻麻的。他坐在床沿,动作轻柔地把女孩的脑袋挪到自己的腿上好让她睡得舒服些,白舟月蹭了下,舒开了眉头,发出一声呓语。
阿苏勒。
他听清楚了,于是满足地笑了。
吕归尘的表情那么快乐又温柔,真真切切像个少年郎那般无忧无虑,虽然表面上镇定,内心却依然因为从喜欢的女孩那儿得到回应而欢呼雀跃。他抑制不住嘴角上扬,有什么能比劫后余生可以守在自己的姑娘身边更值得高兴的呢?
白舟月动了动,抓住吕归尘的衣摆,柔和了表情。
吕归尘这一觉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自己刚开始和木犁将军学刀的时候,英氏夫人总是又心疼又欣慰,每每都要准备很多手抓羊肉来犒劳他,惹得嘴馋的大合萨一有空就往自己的窝棚里钻,铁颜铁叶和他一起坐在桌边吃的满嘴流油,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阿爸要派大合萨去东陆和诸侯国结盟,那个时候苏玛还活着,他更习惯叫铁颜铁叶蛮族的名字,在英氏夫人慈爱的目光下和巴鲁巴扎开始一天的修行。
梦里浮浮沉沉,好像只留下了快乐的回忆。
他梦见南淮,梦见演武场上浑身是血却依然杵着枪不愿意倒下的黑眼睛少年,他们隔着空荡荡的演武场相望,自己奋力地给姬野鼓掌,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少年也微微翘起嘴角,他知道,姬野做到了,他打败了所有人。
他在东陆交到了朋友。
他和羽然姬野一起在紫粱大街乱蹿,他见到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比如街尾的弄蛇人,边走边吆喝的耍猴人,窝在凤凰池旁边兜售船票让人可以搭一截坐到另一边,运气好,还能听船上的水手说一说他们跑商时的趣闻。他们坐在烫沽亭里听大胤蔷薇皇帝的传奇——偶尔还能听到说书人讲一讲风炎皇帝和钦达翰王的恩怨——这个说的不多,大概是因为过去的年岁并不长有些忌讳,羽然惯是喜欢扮成蔷薇公主,烈烈红霞的衣裳穿在身上,旋身的时候带起一片红云似的裙摆,真真像是从云端上走下来的公主,他和姬野负责在姑娘看过来的时候鼓掌叫好。有时候玩的晚了,苏尚宫便出来找他,一身紫衣的宫裙,不急不缓的从人群中走出来,带着紫琳秋的香气,眉眼温柔地唤他世子,要接他一道回去。
他还梦见了太清宫。
白舟月穿着浅色的裙子,在太清宫藏书楼里收拾孤本古籍,少女身量娇小,高处的珍本往往爬上凳子才能稳妥的放好。他记得那个午后,阳光明媚,微风习习,他陪着白舟月在藏书楼里待了一下午,每一本他递过去的书籍,白舟月都能说出里面是什么内容,她讲话的时候,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比起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语调更多了几分认真和可靠。那天的最后,他们俩肩并着肩坐在一起,白舟月拿了一本游记,眉眼弯弯地将北陆瀚州指给他,又圈了上面的小点说那里就是北都城。她捡了许多从书中看到的风俗人情问他,蛮族是不是这样,北都城里是不是那样,发现有些地方略有不同时,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充满了好奇和向往。他们像是两个调皮的孩子,躲在这个书海里,谁也找不见他们,秘密地分享游记里每一处去过没去过,听过没听过的地方,然后约定有朝一日要去走一走,也看一看她的家乡楚卫,见一见那里的街上是不是也有许许多多奔走吆喝兜售販货的行商。
他从思绪中出来,抬眼望了望外面,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小舟醒了,他还有很多话相同她说——他得告诉她,他的家乡就快要入冬了,到时候草原上会飘下漫天的大雪,他们可以骑马去彤云大山的山脚,山很高很大,横亘了整个东面,一面是蛮族的草原,一面是羽人的森林。日暮的时候,像是在山顶和天边镶了一道淡金色的边,稍晚的时候,北辰的星星会从彤云大山下升起,夕阳也遮不住它们的光晕。等到回去的时候,英氏夫人会准备好晚饭——她的手艺是北都城里最好的,手抓羊肉是别处吃不到的风味,他会把小舟介绍给前来蹭饭的大合萨,悄悄告诉他这是自己从东陆带回来的姑娘,她笑起来很好看,他想要她做自己的大阏氏。就等到过几个月烧羔节的时候,各族的未满十六岁的男孩都会不远千里的到北都城来,大家围在篝火旁听老人们说那些口口相传的传奇,一定比书里面加载得更加详尽朴实,大合萨会计算星轨——别看他平时懒懒散散的,其实草原上的人一直都很敬重他——安排祭礼,建造踏火廊,烧羔节当夜是一场巨大的狂欢,大家都坐在一起,阿爸和哥哥们都在,他可以牵着白舟月的手,骄傲又自豪的说,我不仅在东陆交到了朋友,还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盘鞑天神在上,我带她回来,要她做我的妻子,一生一世对她好。
吕归尘想的很认真,他从来也没有像此刻这般期待黎明的到来,他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什么而非仅仅只是一具青阳世子的躯壳。他低着头看着女孩,周围静悄悄地,好像回到了那天下午,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么安逸。
他眨了眨眼睛,睡意一点一点卷上来。
等到天明吧,吕归尘想,他和她的姑娘一起醒过来,很快就天亮了。
他俯下身子,扯了自己的薄被为姑娘搭上,他揽着姑娘的肩膀,满足又开心的笑了。
就再睡一小会儿,吕归尘弯了弯嘴角,然后天就会亮了。
白舟月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结束了与白毅的交谈,她便回到营帐守着吕归尘,她原本没想过自己会睡的这样沉。
白舟月不敢乱动,她知道自己是枕在吕归尘的腿上——少年大概是夜半的时候就醒了,见她睡得不舒服才将她揽到膝上——她明白这样对于伤重刚醒的吕归尘并不是个舒服的姿势,少年规律安稳的呼吸又显示着此刻仍然沉浸在梦乡中,白舟月有些犹豫,她既不希望吵醒了吕归尘难得的好眠,又贪恋片刻的温存,一时间在心底暗暗唾弃自己的小心思和自私,僵直了身子动也不敢动。
噗嗤。
吕归尘没忍住,白舟月一醒他就睁开了眼睛,看着姑娘动了动便僵直着身子连呼吸都放缓了,心下明白这是怕吵醒了他,又慢慢将头虚挨着他的腿,便从这小心翼翼的动作里感受到了依恋,更觉得白舟月可爱,不由得笑出声来。
一听到声音,白舟月立刻弹开,红霞顺着脖颈一路窜上来,染的脸颊上全是羞恼的绯色,眼睛瞥了他一眼又转开,手指搭在膝上搅在一起,却是半句指责的话也舍不得说。
吕归尘感觉自己像是摔进了一团棉花,又温柔又和软。
他伸手将白舟月慌乱无措的手拢进自己的掌心,安抚的摩挲,“小舟。”
“你醒啦。”话一出口,白舟月就露出一个懊恼的表情,自己说的这不是废话嘛,“世子先坐,我去,呃,去找军医,对,让他来看看。”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手却还被吕归尘抓的牢牢的,一时不察重新跌回褥子上,抬起脸正对上吕归尘的双眼。
那是白舟月见过最清澈的眼睛,不偏不倚地印着一个脸颊绯红的她。
“你想起来了,”吕归尘这句话说得笃定,他见白舟月还像之前那样守着他以为一切都没有变,可她喊他世子他就明白了,白舟月都想起来了,他一时有些窘迫,语调也有些干巴巴的,可就是舍不得放手,“我,我好多了,不用喊军医,你,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好。”白舟月坐直,也忘了把手抽回来,“世子......”
“阿苏勒。”吕归尘打断她,发觉自己语调有些生硬,又放软了态度,“叫我阿苏勒就好了,草原上亲近的人都是这么喊的。”
白舟月总是没法儿拒绝他的,只好重新起了话头,“阿苏勒......”
“你还记得......从天启逃出来之后的事吗?”吕归尘梗着脖子,他原本想从太清宫问起,但一想到白鹿颜死在姑娘眼前又觉得不适合提起,他其实更想问小山村里的事,想问她还记不记得村口那棵许愿树下的事。
“记得,这一路多亏阿苏勒照拂,”白舟月点头,“之后在殇阳关的事我也都记得,你很英勇,雷碧城一死,赤牙之阵已破全是你们的功劳!如今危机已解,大家都可以松口气了。息将军不打算进天启受封赏,其他几国也是这个意思,这一仗打完,大概诸侯们对白氏的敬畏就更少了。原本是应当带着你一起回去的,但军医说你还没醒身上的伤也不适宜舟车劳顿,息将军顾忌着下唐的军令,不得已先开拨了。”白舟月犹豫了下,“羽然第二日便跟着铁皇大人启程去了青州,”朋友间的离别总是令人难过的,她懂得羽然不告而别的苦衷,也如实的将这份不舍告诉了吕归尘,“姬野前日醒了就追上去了。”她凑近,“你不要担心,虽然耽误了些时日,好在你已经醒过来了,很快就可以追上他们的。”
“你猜到我要去青州?”
“你怎么可能不去,”白舟月笑起来,“那可是羽然和姬野啊,他们需要你,你又怎么能不在他们身边呢?”
“我答应过他们要一起去青州的。”吕归尘点点头。
“我知道啊,阿苏勒一向是个重承诺的人。”白舟月低声说,但随即而来的是那天姬野说少年回来找她了的哀痛——吕归尘一直是这样,她为白氏身死无可厚非,却从没想过要他亲眼见到这一幕,她明明只是希望吕归尘能快快乐乐的活着,拥有一段庸碌的幸福。她明白自己的归处,所以这一世也不曾妄想将吕归尘留在身边——他是北陆的长生王,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若是结局这样惨烈不如早早放手,宁愿他日后想起来只当她是个故人。
“那么你呢?”吕归尘望着她,“我醒来这一会儿,你说了老师,说了羽然,说了姬野,如果我不问的话,你接下来可能还要说息辕,说那个天罗的刺客苏十一,”他的目光落在姑娘的手上,“说到最后没有东西可以说了,你难不成还要去提帝都来的使者,再叮嘱一遍叫我不要相信任何人,”他虚虚的握着白舟月的手像是害怕抓疼了她,“你不劝我跟你回天启,不叫我回下唐和百里国主知会一声,反而是催着我前往青州,你其实不想我留在东陆是吗?”吕归尘吸了吸鼻子,“和雷碧城决战的时候,我看见你了,你坐在火光中定定地望着我,那个时候,你其实想让我不要去的是吗?”
“阿苏勒......”
“但你还是点头了,”吕归尘接着说,“你生气了吗?所以怎么说都不提自己?”
“我没有。”白舟月避开了他的目光,她该怎么说,说你若是从青州回到东陆来,就错过同你阿爸的最后一面,好好地同朋友们告别,然后去见你的父亲,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她既重生一回,就要吕归尘少一些遗憾,少一些伤害。
吕归尘看着她,白舟月叹了口气。
“阿苏勒还记得世子娃娃将军和神女的故事吗?”她问。
“记得,上回听息辕说,你已经讲到疯婆子大乱关隘的故事了。”吕归尘抿了抿嘴,他隐约觉得若是白舟月没有失忆,她应当是一早就知道这些事的。
“接下来的故事,你还要听吗?”白舟月注视着他,眼神温柔。
吕归尘觉得自己就快要知道这一切的缘由了,于是肯定的点头。
“故事里,失去记忆的世子娃娃被疯婆子逼上了死路,造成关隘里疯狂暴动的源头就在世子娃娃身上,他要世子娃娃选,杀一人还是杀十万人。于是在那个雨夜里,世子娃娃背着那把绝世宝刀独自一人走出了关隘。”
既便现在发生了改变,那一夜的场景在她的脑海中也依旧清晰,一幕一幕仿佛被人用画笔刻意加重过,每每想起都如同将将发生过一遍那样浓墨重彩。
“他杀了那个人,也几乎杀了自己。”
吕归尘能听出白舟月语调里浓重的悲伤和心疼。
“他活着回来了,然后又要重新骑马去追自己的朋友,公主娃娃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目送他远去,你知道吗,他回头了,”白舟月说这段故事的时候,表情很柔和,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梦境,“他骑在马上,冲公主娃娃挥手,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公主娃娃知道,他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希望她等他。”
“世子娃娃回来了吗?”吕归尘问她。
白舟月点头,“他告别了旧友,回来找公主娃娃了。”她的眼眶里不自觉的蓄着泪,“他不应该回来的,”她下了判断,“等着他的是亲人离世的噩耗,同盟国气急败坏要他回家同兄弟们刀剑相向你死我活的丑恶嘴脸,他被押上了刑场,也只有他的朋友,背了十二把刀,像个傻子一样冲进去,要他站起来,要他拔刀,要他活下去。”
白舟月始终不曾恨过姬野,那个少年曾经穿着离国的盔甲孤身一骑前往雁返湖救援吕归尘,是他在殇阳关倒塌的火架下救了他,是他背着十二把刀就敢劫下唐的法场,也只有他,敢领着人马穿过中州渡过天拓海峡,去驰援青阳的大君。
这样的少年,如何恨?
“他活下来,然后要回到另一个死地去,”白舟月的目光落回他身上,“临别前,你推开了我,说承蒙照顾。”
她没注意到自己换了称谓。
“我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明白了,你要走了,再一次一个人去赴一场生死之争,但是你不愿带上我,你以为我能好好活着。”
“后来,大胤多了一位女帝,姓名不详,谥号为惠,亲手终结了白氏千年的荣光。”白舟月轻声说,“真是一场大梦。”
“我最后回来了。”明明是问句,吕归尘却说得笃定,“我一定回来了。”
“你回来了,你没有丢下我,”白舟月笑起来的时候,眼泪也掉下来,“所以,这于我而言,仍旧是一场美梦。”
“小舟,那夜在烟火会,那个群山是我吗?”吕归尘握紧了她的手。
“一直都是你。”
“阿苏勒,我喜欢你。”
佛前的那场告白,迟了那么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小舟,你愿意和我去瀚州吗?”
“什么?”
“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吕归尘的眼睛里裹着笑意和无奈,“做青阳的大阏氏?”
白舟月心如擂鼓,一时间忘记了说话,她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看着吕归尘,她从未想过,这一世上一世,哪怕如此大胆的将自己的心意和盘托出,她也从没想过吕归尘会说这句话。
“白舟月,你愿意嫁给我吗?”
少年捧着最珍贵的一颗赤子之心放在白舟月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
“......我?”
白舟月懵了。
她觉得自己手也在抖,嘴也在抖,全身都在发颤。她所有的冷静自持,临危不乱都像是一池被搅乱的春水,鱼儿在她的胸腔里四处乱蹿——吕归尘真的听见她刚才说什么了吗?他们的道路不是都定好了的吗?互诉了衷肠之后不是该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吗?她都已经做好了打算,她可以让吕归尘平平安安的回到北陆,见到他的阿爸,不必再受下唐国刑场的侮辱,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问她?他是个傻子吗?他怎么能再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来?
吕归尘温柔地擦掉姑娘的眼泪,心疼地把人揽在怀里,“我喜欢你啊,我肯定要让自己喜欢的人做我的大阏氏啊,傻姑娘。”在白舟月看不见的地方,吕归尘的神色很坚定,“我知道你觉得梦里的都是真的,觉得我们最后还是会分开,再也不见,可那对我不公平,”他抱着女孩,“就算最后真的像你梦里那样,我也会追上你的,隔山跨海也会来找你,带你回去做我的大阏氏。”
“白舟月,你愿不愿意?”
你愿意吗?
白舟月死死的抓着吕归尘的前襟,把脸埋在他的胸膛,细微的呜咽断断续续的传出来,她哭的很伤心,似乎是把为帝九年的艰难心酸一股脑的发泄在了少年温暖的怀抱里,她以为自己重生而来只是要把他安全地送回家,却从来也不曾奢求如此之多,她可以愿意吗?
吕归尘抱着她,耐心地等一个答复。
“阿苏勒,我等你。”
【柯彰墨】府山行(养蛊为患·廿柒)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鼓声又起,渐越频急,以穿山漫谷之势,砸向了刘彰的天灵。他只觉耳朵里头有万千颗黄豆在跳,唤醒神识的同时,也是苦不堪言。
“唉哟......脖子......怕不是断了。”
刘彰嘴里吃痛,上半身是半点都不敢动,他徐徐睁眼,落目只有黑黢一片的石片顶。他再伸手摸,也只触到硬邦邦冷冰冰的地。而他的头,则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枕在霉臭的沙袋上。因以这般动作维持了不知多久,刘彰根本不敢轻易挪动。这样的落枕本就非他意愿,实在是由绑匪粗暴对待后,丢在这里关押造成的。
憋着痛...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鼓声又起,渐越频急,以穿山漫谷之势,砸向了刘彰的天灵。他只觉耳朵里头有万千颗黄豆在跳,唤醒神识的同时,也是苦不堪言。
“唉哟......脖子......怕不是断了。”
刘彰嘴里吃痛,上半身是半点都不敢动,他徐徐睁眼,落目只有黑黢一片的石片顶。他再伸手摸,也只触到硬邦邦冷冰冰的地。而他的头,则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枕在霉臭的沙袋上。因以这般动作维持了不知多久,刘彰根本不敢轻易挪动。这样的落枕本就非他意愿,实在是由绑匪粗暴对待后,丢在这里关押造成的。
憋着痛劲缓了一会,刘彰嘶喘着坐直身子,小小动作却也叫他冷汗连连,这回受难,伤的也不只是脖子,他的头与躯体,也都发酸发软,估摸也是被人灌过蒙汗药了。
现下睁眼已不知身在何处,唯有屋外时快时慢的鼓声激起了他的探知欲,他盯着黑洞洞的墙壁看了一会,关于晕倒前的种种也终于清晰——
还不如死了算了。有那么一瞬刘彰当真做出了如此想法,从小到大他都从未被人这样戏耍欺骗过,大庭广众,他被哄骗着在那么多人眼前丢了大脸,还险些把自己的心全交给了对方。无论哪一点,都是叫他动了杀心的。
想杀了林墨,因为死人就不会骗他;想杀了周柯宇,因为对方明明一同受了骗却向他投来了怜悯的目光;想杀了郭复,毕竟刚刚经历的这场闹剧,怕都是此人一手策划的。
“离间三人,你是做到了,可如此做又有什么好处?”
这样的疑惑终究敌不过刘彰想要先处理自己心境的迫切,他是不想再煎熬于受骗后的难堪中,但比起这个,林墨悔恨时淌在眼底的泪波更让他心发紧发慌,他只能落荒而逃。
集落中也不比外面好,刘彰刚一踏入,便觉得守摊的村民都盯着他看,想是生人出入的缘故,他也未曾多想,直至被人一路跟随,想逃时更被堵住了出路。那些人都作了普通的农人装扮,但刘彰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这些人是练家子,是土匪。
愤怒、伤心、羞耻,这些逼着刘彰出走的情绪,在性命危急时实在显得微不足道。他扫过这几人,急中生智地大吼了一声:“抓我为了布防图?我告诉你们!想都别想!”
再然后,他便被敲晕了过去,醒来时,就已经被关在这简陋的石屋中了。
此时刘彰尚不知自己所说的那句话是多么要紧,是如何从必死的局中捞回了自己的小命。他在回忆中逐渐活动着手脚,想要站起来从石缝偷瞄出去,好看看这究竟是哪里。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石屋的门便轰然打开,进屋的两个土匪用黑布蒙了刘彰的头,又一左一右将他架住,强拖出了屋子。
“喂!你们做什么!带我去哪啊!放开!我自己会走!”
“闭嘴!”
刘彰隔着黑布吃了一巴掌,眼都红了,从没人这么粗暴地对过他,这些该死的土匪!
被拖行着踉跄一路,刘彰被带到一类似院舍的地方,他踢到了几个门槛,又跨过了几个台阶,然后被大力推到了地上。眼前的黑布被一把摘下,刘彰不适地眯起了眼,借着渗入屋内的光打量着周遭。
普普通通的一进院北房,比关押他的石屋整洁些,地没有铺砖,取光也是晦暗,尤其是雨后日照不足,一如眼前,睁眼的刘彰险些没有注意到那个在主座上等了他一阵的人。
“这位壮士,为什么抓我?”刘彰扫到拖他来的两人身上均有佩刀,不敢托大,话也尽都挑了客气易懂的说。
主座上的人抬起眼略在刘彰身上扫过,也让刘彰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副平常无奇的男人相貌,四十来岁,不高大也不健伟,络腮胡,三角眼,要不看那通身的煞气,实在是丢进耕田劳作便找不出来的农人模样。
“把鹿头堡的布防图画出来,我赏你个痛快死。”
差点跟黑白无常打了照面,刘彰瘆得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这群人当真是来杀他的,他不敢细想,要是没将布防图那句话说完,是不是已经在这荒山里摔得粉身碎骨了?
屋外遥遥的鼓声和刘彰的心跳撞在一起,叫人肝胆欲颤。
“催命鼓,救命锣。壮士,你要催我的命,总要容我先问一句。”刘彰鼓起勇气看向那人,一字一句道:“你从前也是襄阳的军户,还在郭复手下做过事对不对?”
那人气息一窒,不等他作出反应,刘彰便像赶着将遗言说完般:
“后来你们反叛,表面和郭复做了死敌,实际上却暗中勾结。他是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还是胁迫要挟?让你们肯犯下这牵扯家人的死罪来帮他?我不明白......他是凭什么,你们又是为什么......”
句句直问下,男人猛然暴起,一把拽住刘彰前襟,轻而易举便将他提将起来:“为什么?你问老子为什么?你知道个屁!”
巨力将刘彰喉颈摄住,不消多时便将他憋得满脸涨红,双目鼓胀,只能无力地踢蹬双足。
“我......不......不知道......你不说......也......也永远不,不会,再有人知道......”
空气重返肺腑,刘彰也被重重地扔回地面,他大口干咳,点点血色溅入泥土,单薄的身体不断颤抖着。缓了片刻,他扶地努力支起身体:“你甘心吗?”
置地有声虽未立刻得到回应,刘彰却还是放下心来,此人应当不会杀他,或是说,现下暂时是不会杀他了。
“你们退到院外,把门关上,不要放人进来。”
两个土匪应了声“是”,便只将刘彰留在原地。
“这些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是听来的,是我猜的。”刘彰迎着质疑的目光道:“我是外乡人,郭复也必然不会告诉我,我又从哪里能听来这些?”
“你自己猜的?呵,”男人不屑地笑了两声:“你真当你是神仙?还是什么赛诸葛?”
“......”刘彰腹诽道:那是你太笨。自然他惜命可不敢这么说:
“我在鹿头堡住了几天,你们这里操练的鼓声,虽说不上和鹿头堡一模一样,听得出来也是改换了节奏,但总的规律也不无大的出入,所以,你们必是有牵连的,我甚至还有个大胆的想法:用这么相像的鼓韵,其实是为了在剿匪时,能够互相传递消息,是为暗语。”
“......”
刘彰瞪大了眼:“还真是啊?”
“我算是明白,郭复为什么一定要送你去见阎王了。”男人阴恻恻地说道。
“可我却不明白,当初你们既然反叛又勾结,现在又为了什么反目,让他非要置你们于死地不可。”
“置我们于死地?”男人笑了笑:“他不敢,只要老子活着一天,他就不敢。”
要告诉他郭复已经在筹备剿匪总攻了吗?刘彰矛盾起来,说出来的话自然可以搅乱对方心神,为自己争取生机。可土匪一日不除,便会危及百姓,他要多说这一句话,也许能保得住自己,但让土匪早做准备,鹿头堡又不知要枉死多少无辜的人。
刘彰眯了眯眼,还是将筹备总攻一事压在心头不提:“你相信他却不杀我,就为了鹿头堡的布防图,这不合适吧?”
“小子,我是没你这么多心眼,也没那么好的耐性,你要想活,就乖乖画出来,老子心情要是好,还能留你一命。”
刘彰根本不在意如此粗浅的谎言:“我要是现下就画给你,你会立刻杀了我的。不如我们再做点儿别的交易。”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你方才说,只要你活着,他就不敢。”刘彰横了心,反问道:“那要是你死了呢?”
男人面色陡变,死盯着刘彰,嘴唇微动,明显动摇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刘彰摇了摇头,他发誓,和这人说话,简直比和周柯宇说话还累。和周柯宇说话,周柯宇有时还能自我发散,举一反三,和这个人说话,什么暗示、委婉都没用,他必须一句一句掰开了揉碎了喂到他耳朵里:
“壮士,你要小心寨子里的人被策反。当然,我是猜的,也许猜也是白猜,可我如果非得死在这里也想做个明白鬼。你要是觉得我这颗脑子好使,想借去用一用,就不妨将你们和郭复到的事都说出来,我只有明白个前因后果,才能继续往下猜,要是猜对了,没准还能救你一命。”
男人看着对面的刘彰,书生面孔苍白如纸,神态苦口婆心,口中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离谱,他的阶下囚说能他救一命,这样的痴话,却让他莫名动摇了。
“来人!”
门外值守的土匪闻言便走了进来,男人最后扫了刘彰一眼:“将他带下去关着,笔墨纸砚给他,只许给水喝不准吃饭。”
男人看向刘彰,还是搁置了他的提议:“你什么时候将布防图画出来了,我们再说。”
刘彰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尽力了,这男人还是不信他。自然,要空口说服一个落草多年的贼寇,他的本事还不够,可他能看出,对方并不是全然不听不信,否则此时就该叫人痛打他一通,再严刑拷问了。
晾着他不给吃的却给水,是打算熬鹰。等他感受到身体衰弱,心智动摇,耍不了心眼了,才好一举收服他。
刘彰没有反抗,乖乖地被带回了暗房。
“没有油灯和火折子吗?”刘彰冲着给他纸笔的土匪,讨好地笑道:“你们这屋子,又没个窗户,晚上我拿什么画?”
土匪无言,只好又去取了来。
“唉,壮士,要不再给我个恭桶,夜壶,夜壶也行!”
“滚犊子,个小白脸,要这要那的你怎么不上天?”土匪横眉而对,凶神恶煞地骂道,然后关上了门。
“那啥,我现在就想小解!”
“拉裤子里头吧你!”
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刘彰才收起了讨价还价时的嘴脸。被捉来时,他身上的值钱和防身的东西都被搜了个干净,只剩靴子里还藏着一根花火弹,但燃花火弹也需要时机,他只能将从土匪得来的火折子藏在身上,然后摊开宣纸,倒水研磨,提笔草草在宣纸上描绘出了鹿头山的山势,剩下的布阵图一笔不画便丢了笔。刘彰寻了个舒服姿势躺好,被迫开始闭目养神。
刘彰不知自己会被饿多久,就算会被饿死也未可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拖,保存体力,只有这样,才可能撑到有人来救他。
“周柯宇......来点作用啊......”
一日过去,刘彰躺着不动还算好,试着站起松泛,却被一阵眩晕击中,地气潮寒,他躺了一日,关节本就不好受,腹中空空,更叫他虚乏心慌。
新的凉水被搁置在门口,他抱着壶大饮几口,腹中反倒翻腾得更厉害了。其间那土匪头子叫人来看过他两回,见宣纸上绘制未成,又扯着他粗暴地威胁了一番方才离去。刘彰只想,再忍一日,要是一日之后还是被困在这里,他就拿幅假图交差,只是到时候就生死难料,多半得命丧贼手了。
至了傍晚,天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刘彰总觉得心中隐隐不安,屋外原本操练有序的鼓声乍然重响,他扑向门扉,用耳朵贴着去听。
打起来了,或者说,快打起来了。
“那时候郭复说还不是时候......难道说......他等的就是今日?”刘彰豁然开朗后又萌生不解:“今日,为什么是今日,要是这几日有增援到了,土匪不可能不知道,那为什么前几日不敢打,今日就敢了?”
想不明白,刘彰是一点都想不明白,他所知的还是太少,不足以他推断出什么可靠结果。他猛地敲击木门,大吼道:“来人!快来人!我要见你们寨主!”
此时石岩寨内部早已乱成一锅粥,青壮男子早已集结至关隘与守军交战,自然无力顾及被牢牢锁住的刘彰。
“王五,你带人从后山走!逢生,你那边的人都去支援,剩下的兄弟阻击就行,天亮前,在月牙山汇合。”发号施令的男人阴狠地笑了笑:“郭复,你不仁,休怪我无义了。”
布置完一切,他又像是才醒悟过来般对下属道:“把那个小白脸给我带过来。”
重新与匪首相见,待到屏退左右,刘彰已经没什么力气好好站着了。
“能让我坐着吗?”
匪首抬了抬手,示意他自便。
“你和郭复是对头?”
“算不上吧,事实上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我死。可我大概能猜到,我的存在妨碍了他的计划,可荒唐的是,我连他的计划是什么都不知道,又何谈妨碍?”刘彰坐了一会,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壮士,我饿,给个馒头成吗?”
匪首并不理会他的要求:“他要你死,也想我死,今天这寨子要是守不下来,不用我出手,外头的兄弟们就会拿你祭旗。”
“壮士,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活。”刘彰侧耳听着外面的响动,摆得一副真心实意的乖巧样。
“我叫程平,原来是南漳军民千户所邱大人的副将,与那郭复是同僚,”程平扯出些讽刺的笑来:“从前还是兄弟。”
“我随邱大哥一道调防南漳,驻守常平堡附近,与郭复相识。外人都说这里是驻守重地,布防严密,军户众多,可根本没人告诉我们,上头根本不拿那些不紧要哨所的军士当人!”
“月粮总是会拖延一两个月在发,霉坏也多。士兵们带着家眷屯田耕作,可山下的狗财主将良田都占了去,只留些长不出苗苗的荒田来。驻所里吃不饱穿不暖是常事,医官数来数去都不过三个人。只要有兄弟受了伤,生了病,不靠身板硬抗过去,那就是个死。”
“申辩过,没有用?”
“没有用,敢抢屯田的财主都是大官的亲戚,那些个狗屁文官开始管上襄阳卫后更是这样,克扣粮饷,借着巡检闹事拱火,做尽了腌臜事。那年大旱,我们那里又闹了肠澼,医官管不过来,药材收不齐,有些兄弟的妻儿活活饿死,有的病重,没法拉撒,咽气的时候裤子上都是脓血......可上头却说,不止南漳一县受灾,我们的粮饷只能再等。后来,上面是来人了,却不是来帮忙救灾,只是将那些个患病的军士、老百姓裹同尸体一道一把火烧了,我的老母,邱大人的幼子,还有好多兄弟,就为这场灾,全成了独户。”
刘彰的面容逐渐冷肃,他仿佛看到了程平等人所遭受的苦难,那些哭嚎的百姓,乱横的尸体。他想对程平说:肠澼是会传染的,这里缺乏医官,尸首处理不当,更会雪上加霜,烧埋是最有效的方式。
可他说不出口。因为这场祸事起于天灾,可让它越发糟糕的,并不是粗暴的焚毁,而是一日复一日,虫啮蚁蛀的腐败。
“后来,郭复想了个办法。”程平摊开手,手心当中有一道深刻的刀痕:“反。”
“反?”
“不是真的反,而是起事后,用这个当由头,向襄阳申请剿匪的饷银。”
刘彰恍然大悟:“他可真聪明,襄阳旁边就是因匪患乱成一锅粥的郧阳,要是真起了匪患,闹大起来,谁都脱不了干系,上面势必会想方法弹压,如此一来,行粮一定很快就能申请下来。可是......那是诛九族的重罪,谁会想不开......”
话音戛然而止,刘彰又饿又激动,好一会才继续说:“所以是你们这些没有家眷牵累的人,反了?”
“哪怕如此,人也不够,郭复让我们自行召集麾下士兵,这些人的亲眷,则由他负责供养。我们是做了土匪,可我们是为了更多人能活做的土匪!”程平晦暗的眼中蓦地炸出些光亮,他似乎至今还在坚持着这般想法:“我们是英雄!”
刘彰默然了。他无法对这样的行为做出评价,是说他们义气?抑或是愚蠢?轻易被说动走上了回不了头的路,却真因制度而为其他军士换来了一线生机?
这妖魔般的世间。
“你们有多少人知道这个事情?”
“怕事情败露,动摇两边军心,我、邱大哥、王威与郭复歃血为盟,立誓将此事带进棺材,绝不对旁人言说。”程平摇了摇头:“可真当了土匪,到要死的时候,哪里来的棺材?”
刘彰眯了眯眼,依稀捉住了什么线索:“其他两位呢?郭复杀了他们?”
“不是。”程平的目光变得更加怀念:“事了之后,郭复给我们留了些粮物,放我们离开。可南漳是待不得了,郧阳才是土匪的天地,我们就去了郧阳。”
“郧阳是真的好啊。”
刘彰看得明白,程平不是在反讽,而是真心实意觉得郧阳比南漳好。
“土匪起寨是乱了点,但只要占住了山头,没人敢来抢咱们的地,兄弟们可以种地,可以开矿,可以娶妻生子,我们是刀山火海里拼过的,比当地不少老百姓落草的土匪要厉害得多,所以渐渐也有些势力了。再后来,朝廷派了个厉害的大官来剿匪,短短几个月就攻下了十几个寨子,他们策反了我们上游的城寨,邱大哥和王威都死在了那里。我带着残剩的部下逃回南漳,郭复还在这里。”
程平的语气再次变得狠戾:“他还是过得很好。”
“很好么?”刘彰道:“从前,你们是得不到月粮,据我所知,现在他们连行粮都配不齐,就算要剿匪也领不到供给,每个月他都要去襄阳讨钱,而鹿头堡里,也只有一个医官,老得都快掉牙了。”
“那又怎么样!”程平大吼一声:“他又不是反贼!还继续当他的郭大人,受老百姓爱戴,我们却连走在路上都不敢抬头,东躲西藏,跟他妈丧家犬一样!他是踩着我们当了垫脚石,我不该恨吗?”
见对方情绪激动,刘彰又只好顺毛捋:“别激动,程寨主,我知道你是个厚道人。你这么恨,也憋着没将当年的事公之于众,的确是他郭复对不起你。”
“他对不起我,不是,是他对不起我们。”程平稳定了些,继续道:“所以我向他索要些报偿,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从前是我们拼了性命供养他们,现在,该换他们供养我们了。”
蛊虫。
不知怎地,刘彰忽然想到了这两个字。
蛊虫的培育,原是为了制出攻治剧毒的解药,一片好心。可要将各种毒虫自小培养,而后放在一盅里厮杀,而得蛊王,蛊王性情残暴,并不愿意受制于人,一旦管理不善,便会反而伤人,甚至为祸一方。
为解南漳的困,郭复亲手在山间放归土匪,让他们当了蛊虫。而这些自诩为“英雄”的人,要么一时被说动,要么从始至终受着蒙骗,丢了性命,更丢了信仰。随着时间过去,当初的豪情壮志都被不甘与贪婪替代。
他们,已经不愿再做郭复手里的虫了。可不当虫了,也不代表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啊。
“那郭复怎么想呢?”刘彰想:郭复会想到有这一天吗?自己亲手创造的祸患,是否要由自己亲手拔除?
“老子管他怎么想!”程平的语气变得十分理所当然:“他要么就像从前一样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老子就一封检举信将他告到襄阳去。”
可从前,你们也不打劫老百姓啊。
诸多腹诽刘彰不能说,只感慨人性千种,在程平这里都看得分明。这人贪婪狡诈,短视愚鲁,肯对郭复当年之事守口如瓶至今,也并不是因为讲义气,威胁郭复索要好处,怎么也比捅破之后损人不利己强,要是郭复受罚,来鹿头堡接班的是更难缠的主儿呢?
要不是今天攻山,打乱了他的方寸,他也并不会将实情说出来的。
“事情就是这样。你听了这些话,可有想清楚,他今天攻山,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他想杀你。”刘彰道:“只要在你把这些事捅出去之前杀了你,他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杀我?”程平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做什么美梦,石岩寨易守难攻,我寨中守军也兵强马壮,山顶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他有什么本事能绕到后方来杀我?”
刘彰太阳穴旁的筋络突突地跳,不知是想明白的前兆,还是身体过度饥乏的症状,他张了张嘴还想争辩,便被程平一把从凳子上揪起来。
“小子,他该不会......是要你来杀我?”
“......”刘彰都被气笑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我杀你,我拿头杀你?”
“少他妈废话!”程平像是自己想出了什么推断,看刘彰的眼神越发不善:“他用鹿头堡布防图当诱饵,让我故意留下你的命,其实就是让你故意接近我。”
“大哥......你冷静一点,我要能杀你,还跟你饶舌到现在做什么?”
“那是因为你一直没找到机会!”被惊动的野兽开始变得草木皆兵,程平看刘彰的眼神越发冷漠,他就这么提着刘彰,一手卡住了刘彰的脖颈,手筋起伏,用起力来。
刘彰立刻变得不能呼吸,窒息汹涌如潮,他试图去掰开程平的手指,却根本无法撼动半分。
难道......今天真的要命丧匪手了吗?
一阵骚动打断了行凶的程平,他那原本静悄悄的院落中传来了退守时的打斗声,他手渐松,刘彰趁势往肺里灌了一口新鲜气,屏息聆听起来。
“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寨主!有人杀上来了!”
“什么?”程平根本没有听到大军的声音,难不成,攻上来的,只有几个人?
“咳咳......咳咳......不......不是我......”刘彰拼尽最后的力气撕心裂肺地说:“他派刺客......”
程平一把将刘彰扔到地上,转身拿起武器,拔刀而出。他根本不信世上有人可以一力突破重重包围,直入敌军阵地取人首级,他程平,这么多年,也是尸山血海里爬过来的!
“咳咳......咳咳......”目送着程平踏出房间,刘彰翻了个身,眼中青白交闪,气息紊乱,他已不再疼痛和饥饿,只觉筋疲力竭。
程平此时满心都在院中的刺客处,并未留意到刘彰翕动的嘴唇微微吐出的那个名字:
“周......周柯宇......”
周柯宇行了一路,便杀了一路,他身上湿淋,有雨水,更多的则是土匪伤口处迸飞的血水,峻冷的面容被脏污掩盖,只有一双寒眸幽亮,剑过之处再无生息,彷如修罗恶鬼。
程平执刀而出,正好与他对峙,可周柯宇此时并未正视那人,目光越过门槛,落在那仰躺在室中,一动不动的身影上。周柯宇眼珠陡然一凝,刚亮起的惊喜之色熄灭下去,只留下沉沉的一片漆黑。
“你是谁?”程平看着那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剑客,饶是征战多年也有些心悸:“是郭复叫你来杀我的?”
“你就是程平?”那声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却清晰地落在程平的耳中。
程平突然想说不是,可周柯宇似乎已经不在乎他究竟是不是程平了。
杀了他,快杀了他......周柯宇耳边有人在不断地念叨,左耳是郭复,右耳是刘彰,七嘴八舌,恳切而又诡谲。直至清晰理智的意识被完全淹没在这些嘈杂中,周柯宇低头看了一眼因沾染太多鲜血,而变得有些滑手的剑柄。
他换了只手,程平就已经成了一具毫无反抗之力的尸身,高高地飞起,撞破了木头门槛,然后骨碌碌地滚落到刘彰身边。
死不瞑目。
说点小话:程平一路好走。
再就是,为什么一章比一章长啊救命......
【柯彰墨】府山行(刻舟求剑·陆)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山东济宁 河道
何日苦?
若要问周柯宇,他定会答:少时,武修最苦。
他尝于山林中独处半载,晨时悟谱,近午修习功法,尽所能地锤炼体魄,精进剑术,直至漏夜。三餐一应自给,饮风露,猎百兽,无论焦金流石,还是雪虐风饕,从不间断。
可若要叫他从中择出最艰最难之事,他想也不想便会答:倒悬溺气。
即在陶缸之中注满冷泉,两手撑沿,弯臂下溺,直至肺竭,方可支身而起。那是入门时练气的基本,却也是教周柯宇记忆最深的经历。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因此挨...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山东济宁 河道
何日苦?
若要问周柯宇,他定会答:少时,武修最苦。
他尝于山林中独处半载,晨时悟谱,近午修习功法,尽所能地锤炼体魄,精进剑术,直至漏夜。三餐一应自给,饮风露,猎百兽,无论焦金流石,还是雪虐风饕,从不间断。
可若要叫他从中择出最艰最难之事,他想也不想便会答:倒悬溺气。
即在陶缸之中注满冷泉,两手撑沿,弯臂下溺,直至肺竭,方可支身而起。那是入门时练气的基本,却也是教周柯宇记忆最深的经历。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因此挨了师父多少藤鞭,更不会忘记,为了避免责打,将血沸逆流的头颅埋入刺骨寒水时的痛楚。
故而当那盆凉水兜头浇淋在他身上时,周柯宇当即便清醒了过来。
周柯宇后脑昏痛,眼前是坚固铁笼,足腕上锁着枷铐,中间以一条两指粗的铁链维系,便是内力尚在,也无法轻易挣脱,更莫提此时。
流水顺着他利峭般的眉骨,沿口角汇至下颏,湿淋淋地附腻在皮肉上。周柯宇不适地皱起眉头,逆着通明烛火,往囚笼外望去。
正前方依稀是个人影,正仰坐着,就是在等周柯宇醒来。
“哟,你终于醒啦?”刘彰手中正捏着个热鸡蛋,在高高肿起的面颊上推来滚去。
周柯宇环视屋内,倒不见刑具,只余两三护卫与刘彰一人,紧声道:“林茉姑娘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能把她怎么样啊。”刘彰语气欠欠:“还在睡大觉呢,跟小猪似的。”
意识逐渐回火,周柯宇终是忆起刘彰的行迹,面目也逐渐凝起了寒霜。
“她自己嘴馋惹的祸,你瞪我做什么?”刘彰圆眼微睁,突出一个无辜,像是所有事都与他无关。他朝前探头,指着自己的伤处:“我还没说你呢,你看你打的,小爷要是破了相,你赔得起吗?”
周柯宇只磨牙般挤出三个字:“你活该。”
因早预料到了周柯宇态度不善,刘彰倒也不气:“是你们先行诱骗,来搭我的便船,我不过是识破后逮之。严以对敌,宽以待友,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吧?”
周柯宇默然,良久方道:“如你所言,大可将我们交给官府,或是就地格杀。你究竟想做什么?”
“自然是,招揽你啊。”刘彰将手中鸡蛋放下,一边朝护卫招手,一边道:
“六扇门神刀孙悍之死,杭隆第一镖案,赈龙溪大疫,可都是你所为。”
护卫将一用黑色粗布包裹的长物捧至刘彰面前,他展臂接过,手抚剑柄道:“宝剑配英雄,侠客疑龙,你对如今这世道十分不满吧。”
“你也是这世道的须爪,哪怕受到弹压,也不善不公。”周柯宇断言道:“我与你,不是一路人。”
“侠士自以为怜贫惜弱,便能事事公义?孙悍贪赃枉法,你杀他为民除害,却不想六扇门中有多少人因此受到牵连,失职并罚;劫镖赈龙溪,你这狼身虎胆鹌鹑脑,就能保证那些义银没有进旁人的口袋了?”
刘彰轻嗤道:“你的公义只给了你偏好之人,实为狭隘。”
“我心中的公义就算狭隘,也无私心。”周柯宇语调不急不缓:“而一个出生起便躺享脂膏的民贼,要谈公义,又该从何谈起?”
眼目澄明的侠士箕踞而坐,哂道:“刘彰,你几岁了,说这些竟不害臊吗?”
“你!”
不知是被那句戳中了肺管,刘彰怒起,执剑便拔,可锋刃刚出三寸,便如同被鞘体咬住,阻滞坠手,震得他虎口发麻。
密闭的室内落针可闻,护卫垂首屏息,刘彰则死死盯着那拔不出的重剑,目中首次现了杀意。
噗嗤。
周柯宇只在鼻腔中漫出一点轻屑,便完成了这场莫大的羞辱。
搡开想要上前帮忙的护卫,刘彰沉息敛神,重新握住了剑柄,他暗咬着牙,愣是一点一点地将宝剑从鞘中抽了出来。
银光流泄,那看似窄薄的剑身无比压手,但刘彰依旧稳稳地将它握在手里,全然未顾右手上那条自腕处紧绷的筋脉。
“好剑何必藏锋。”面怀报复,刘彰将剑刃轻杵在木板上,利刃轻而易举地留下划痕,他摇头晃脑地诵道:“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周柯宇立时变了脸色,身体猛地靠在铁栅上:“你!”
刘彰哪肯作罢,走至窗边,径直将剑鞘率先抛入了奔流的河水中,茫茫夜色里,落鞘入水的声音几不可闻。周柯宇双目猩红,怒不可遏,身体反复撞击铁笼,发出令人牙酸的回响。
“罢了,今天只丢剑鞘,等到明天我再来问你,你尽可仍像今日这样同我说话。”刘彰头也不回的离去:“将他弄到下面去。”
周柯宇面色铁青,嗬喘如牛,却也只得由人重新推离这里。
三五个护卫无比警惕地将他送进船舫底层,那处多为堆积杂物之地,潮湿脏乱,且充斥着不散的古怪异味。外门紧锁,周柯宇重新归于黑暗,方才因剑鞘被弃而高涨的怒火也逐渐平歇,他又重新收敛回了那沉闷寡言的模样。
“唔......这是哪里?”
衣料窸窣的声音自房间不远处传来,周柯宇闻声侧首,询问道:“林姑娘,是你吗?”
“......周大哥?”林墨头脑极沉,好似晕船数月,他费劲地想去扶着什么站起,却也只摸到了冰凉的栅栏。
“你没事吧?”
林墨摇头道:“我无事,他给我吃的是蒙汗药,现在药效已经过了,除了头昏之外,没什么事。”
“那就好。”
刘彰将他二人分别锁在了囚笼中,各不相邻,不能互助。但却未给林墨束上沉重的铁链,仍许他在囚笼中自由活动。
“周大哥, 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忆起昏迷前的一切,林墨立刻便猜到了后面发生的事,他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周柯宇默默良久才闷声道:“无事。”
纵使看不清对方面目,林墨也自周柯宇的声中听出了他似乎刚刚受过打击。
不去挑破伤口,林墨尝试转移开周柯宇的注意力:“周大哥不必颓丧,我们如今还好好地在这儿,刘彰他留下我们,定然有他自己的考虑,水路还长,总能寻到机会逃跑的。”
林墨的乐天,周柯宇不懂,他眉宇间皱出一个川字:“如果留下你我,是因为存了利用之心呢?”
“那就更好了。”听到这里,林墨浑身骨肉都松泛了三分,甚至闲适地靠在囚笼上:“低不伤性命,高各取所需,哪里不成呢?”
“原来一早选择接近他,你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周柯宇道。
“是,本来打算等到咱们安全了,才同你说的。”林墨嘴角有笑,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
“周大哥,我绝不认命,就这样隐姓埋名躲躲藏藏地过一生,有些血债,我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
“你算计不过他。”周柯宇断言,后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就是教训。”
周柯宇的直白还是令林墨觉得挫败,但他摇了摇头:“现在算不过,不代表以后都算不过,要是等到能全身而退的机会,周大哥你就不要管我了——”
周柯宇负气蜷身背躺,锁链哐当一声,摔落在地上,他再不说话了。
“周大哥?”林墨见周柯宇发了火,心中也极为自责,周柯宇一路对他多加照顾,他却隐瞒对方,不信不诚。
周柯宇却只想把林墨提起来摇晃,好看看他脑子里究竟装得是些什么。
他不懂,为何有人会甘受利用,会自信能够在吃过一次亏的人那处不再吃亏。复仇之心难平,他理解,但为此一意孤行,未免太过偏执愚蠢。
而最令周柯宇气恼的,是他竟为此白白搭上了跟随自己多年的武器,那长剑是他出师时师长所赠,多年不离手,与他心意相通,此时......此时......
周柯宇心中写满了我好恨。
见人不再搭理,林墨也不敢继续说话,两人各踞一方,双双沉默,却都未合眼。
不知过去多久,天色依旧晦暗,水浪击仓的声音如血脉搏动,平滑有力,透过木板传至二人耳中,林墨听得入迷,却逐渐陷入了疑惑。
好一会子,他终于忍不住开腔,却正好与周柯宇同时开口。
“你有没有听......”
“船不对劲。”
“嘘。”
这艘船不过只是普通的民用旅船,以轻便易驶为用,船底虽厚,但为减重,船体不仅没有加固,甚至还使用了更为轻便的木材。
周柯宇侧耳细辨,很快便将目光锁定在了左手部的船帮上,他眼可夜视,屏息静待。
黑暗中,被他注视的木板上,有一点锋利的残光掠过,随即便发出一声壳裂般的脆响,湍急的水流顺着破洞找到了归处,急不可耐地涌入了底部的船舱。
还不够,这样如出一辙的破洞,在四墙上逐一破裂,河水立时漫灌,不消片刻,已然浸湿了二人的足底。
写点私话:滴,玩家【刘彰】,您的嚣张体验卡即将到期,点开详情页,确认是否续费。
【柯彰墨】府山行(三人成行·捌)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这是刘彰不曾想过的发展。
他被迫下沉在汹涌的河心,倏忽而过的却是这十几年来的种种经历。少时成名、父母寄望、宗亲嘱托、北上应试——千夫所指。
何以至此?
何以至此。
他尚弄不清前因后果,细密的水流已快将他的七窍堵死,刘彰疑惑地瞪大双眼,瞳心却再也吸纳不进光亮,只是愈加涣散。
“为什么......”
明明屏息才是上策,刘彰却张着嘴。他的喉咙只能发出咕噜怪声,每一句话也只有自己可闻,但他不愿停下这般近乎自残的举动。
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这是刘彰不曾想过的发展。
他被迫下沉在汹涌的河心,倏忽而过的却是这十几年来的种种经历。少时成名、父母寄望、宗亲嘱托、北上应试——千夫所指。
何以至此?
何以至此。
他尚弄不清前因后果,细密的水流已快将他的七窍堵死,刘彰疑惑地瞪大双眼,瞳心却再也吸纳不进光亮,只是愈加涣散。
“为什么......”
明明屏息才是上策,刘彰却张着嘴。他的喉咙只能发出咕噜怪声,每一句话也只有自己可闻,但他不愿停下这般近乎自残的举动。
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得这样不明不白。还没有出人头地,没有洗清罪嫌,不能让父母背负生育不孝之子的屈辱。
“要是能活下来......”
“要是有人救我......”
我刘彰今生无论用尽什么办法,也会满足对方所求,无计代价。
河面离他越来越远,他伸手去够,脑中的画面却暂时地封存在这一刻。
直至唇上传来一点温热,似乎有玉质般的唇齿与他相接,蝴蝶般缱绻的翅羽扇出带着生息的风,重新灌满了刘彰的喉腔。
新鲜,生硬,而又满含铁锈的气息。
刘彰的舌根动了动,弓背呛出一口带着河沙的浑水来,他的眼前依旧有雾,耳边却可以听见声音了。与此同时,一只手揽抱着他,轻轻地在后背上拍着:
“没事了,没事了,这下死不了了。”
这声音既雀跃,又夸张,鬼使神差地在刘彰眼前勾勒出一张似曾相识的俏丽容颜,并随着他意识的苏醒,越来越清晰。
“......小傻子?”
刘彰话音刚落,便被无情地丢回坚硬的地面。林墨怒道:
“给他腿上绑两块石头重新丢回去吧。”
周柯宇正坐在一旁潜心调息,眉心只跳动了一下,并未言语。
刘彰被摔了一摔,倒是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抚拍着胸口抬头,正好看见林墨披头散发,叉着小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件蓝粉色的婢女衣衫七零八落,仅余的几块破布,也挡不住林墨内衫透出的颜色。
刘彰的脸一下子便滚烫起来,他猛地侧开头,脑间掠过的却是那光着半截的膀子刚刚把他揽在怀里的触感。
“唉唉唉,你就这儿样对本少爷?”刘彰虚张声势道。
“我们还要怎样对你啊?给你救起来就不错了。”林墨没好气道,他不时拿眼睛瞥周柯宇,可见周柯宇老僧入定般地坐在那处,不争辩,也不言明恩情,心中难免替他不平。
这幅模样落入刘彰的眼中,却是有了别的含义了。
她在气什么?明明自己苏醒时,她还很开心,突然便生气了。怀着打量的心思,刘彰的目光掠过林墨那因鼓气而稍微撅起的嘴,一下子愣住了。
刘彰伸手抚过自己的下唇,心跳剧增:不是吧?
于是他又抬头看了林墨一眼,这目光相撞,林墨似乎气得更厉害了。等等,与其说是气,不如说是羞?刘彰越看越像,整个人也手足无措起来。
刘彰长这么大,从未学过该如何处理这种场面,对于林墨,他的确从一开始便存了耍弄的心思,但始终不曾越矩半分。
可如今,林墨为了救他,甚至还有了肌肤之亲。
家中能接受新媳是逃犯吗?刘彰一时犯起了难。
望着突然沉默的刘彰,林墨疑惑道:“你怎么不说话?”
“就是在想,该如何报答你。”
林墨愣住,好一会才说:“你不必报答我,都是周大哥做的。”
说完,林墨才有几分懊悔,他多想让刘彰认下对自己的恩情,如此一来,之后的复仇之路也许会多个助力,可他要是真的这样做了,那真正劳心劳力的周柯宇,又算什么?
刘彰却只将林墨的实言当做了忸怩,潇洒大度地甩出三个字:“你放心。”
放心什么?林墨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也不好追问,只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听见林墨称“我们”,刘彰一时心绪更乱,他看看山,看看水,东方既白,天光渐亮,三个人都湿淋淋地在河岸上,的确也不是个事。
“先找个地方更衣吧,你......不冷吗?”
大喇喇的林墨这才反应过来,他此时还是个女子,一个可以算是衣不蔽体的女子。
刘彰错开视线,解下外袍递给他:“湿的没办法,但好歹,遮挡一些。”
此时,调顺脉息的周柯宇终于睁开眼来,他撑身站起,身上水汽未散,宛如一把洇在雾气中的刀:“走吧。”
看着将自己的外衫罩在身上的林墨,刘彰心想:她好瘦弱,山路难行,该不会滑倒吧?
哐当。
窄小的山道上,周柯宇与林墨闻见巨响,纷纷回头,只见刘彰扶腰委顿在地,还抬手止住了他们搀扶的举动。
吃痛的狰狞在刘彰脸上久久不去,他却还是说道:“没事,我可以自己走。”
林墨道:“你这样走一步摔一步,天黑了都没办法休息。”
周柯宇则直接半蹲下身:“林姑娘,把他扶到我背上。”
“用不着。我一个大男人,干嘛要你背啊,你有那力气不如去背她。”
刘彰话说完,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那有大丈夫叫别的男人背自己女人的?所以他又改口道:“不行,你也不许背她!”
“拿来吧你!”林墨哪肯听他废话,一把将刘彰扯起来,趁他一个不注意便推到了周柯宇背上。
“你......你这个悍妇。”
刘彰被林墨的力气深深地震撼了,睁大了嘴,连声音都在颤抖,这还不算完,他刚碰到周柯宇,两条腿便被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突然的发力使他鼻尖猛地撞上周柯宇背上的剑柄,眼中也激起了泪花。
“是啊,废物点心,打不过人家就骂悍妇。”林墨总算光明正大地翻出了白眼,嘚瑟非常。
“你还反了天了!”
“别动。”周柯宇忽然道:“这剑削铁如泥。”
“那又怎......”刘彰的目光追随着这把夹在周柯宇后背和他下腹之间的无鞘利剑,吞了吞口水,之后一路都异常安分,像只鹌鹑。
三人在山林中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勉强找到了一个靠山的石穴,里头狭窄,周柯宇捡了些药草和柴禾,混着薰烧了一会,确认并无野物,才决意在此暂歇。
撑起的树杈上挂满了湿漉漉的衣衫,以此作那楚河汉界,刘彰和周柯宇呆在外头共用一簇火,林墨则一人在里侧,单独享用着一个柴堆。
赤裸上身相对,刘彰很不自在,尤其还是和周柯宇坐在一起。他不时用眼睛偷瞄,周柯宇身形看似瘦削,褪去外衣后,一身紧实肌腱分明可见,那无数个风霜日夜为其淬上的阳刚之气,是刘彰从来未曾见过的。
之后刘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从未像今日这般嫌恶过自己的身体,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自卑也袭上心头。
周柯宇自然知道刘彰在看他,只是他心性从来如此,是而见了也当没见,只一言不发地将那裹着剑身的黑布松开,长指缓缓抚过剑身,语调是前所未有的缠绵悱恻:“委屈你了。”
话音刚落,被捉住的倒霉灰兔连腿都不曾多蹬一下,便死在了剑下。
接下来周柯宇麻利地将兔子开膛破肚,抽筋扒皮,作弄成了便于烘烤的模样。血溅了他满手,为赤膊的剑客添了几分乖戾的味道。
刘彰看着架在火上的兔子,咽了咽口水。接下来,周柯宇将那兔皮上的血水捣净,用它擦拭起了剑身。
“那兔皮脏污不堪,你怎么用它拭剑?”刘彰看着那皮子,犯起了恶心。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被遮挡在衣物里侧的林墨放飞自我,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两手撑在膝上,数落道:
“你把周大哥的剑鞘丢了,这剑又吃了水,不用油脂护着,难道还等它锈啊?”
刘彰闻言哑了火,心下埋怨林墨老帮着外人,嘴上却只能干巴巴地:
“对不住,只要你把我平安送回去,我找最好的铁匠给你打把新的剑鞘。”
“不必。”周柯宇言简意赅:“你不必空许承诺,因为要如何对待你,我还没有想好。”
刘彰绷紧了身体,要笑不笑:“什么意思?”
周柯宇回视道:“我不信你,也不信要杀你的人。”
缄默,剑拔弩张,林墨也不敢说话,只是尖起耳朵,听着帘外的动向。
等了好一会,刘彰才说道:“你可以不信我,我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相信的,可我现在又能做什么呢?嗯?”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是不是?”
周柯宇没有反驳,算是承认了刘彰的自嘲。
“不如说说后者,你觉得是谁要杀我?”刘彰问道。
“不是锦衣卫。”周柯宇笃定道:“也不像东厂的人。”
“都不是?”刘彰摸了摸下巴,用舌尖抵着腮帮道:“为什么?”
“因为这样做没好处啊,如果他们敢这么轻易就要了你的性命,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去陷害你呢?”林墨说道。
刘彰阴阳道:“消息打听得很够,就是净做蠢事。”
“哼。”林墨没好气道:“我就是想说,横竖你得罪的人多,与其这样想,不如换个想头,比如,去想想你要是死了,利惠何人,又能重创何人。”
周柯宇亦点了点头:“林姑娘说的没错。”
“我想不到,至少暂时还想不到。”刘彰一眼望向帘后的林墨,面带赞赏:“那以你之见,我现在应当如何?”
“藏起来,躲在暗处,最好叫他们当作你死了,等到全然安全,再露面。”林墨道。
“那不就得了。”刘彰抱拳道:“这一路就多多担待了。”
周柯宇皱眉打断道:“要确保无虞,至少得入川,我没答应要护送你一路。”
“那个,周大哥,你本来也是要送我去四川的......”林墨提起这茬心虚不已,但他还是硬着心肠自私了一回:“左右送一个也是送,送两个也是送......”
周柯宇闻言,脸色差得不行,他不曾想到林墨竟会在此时倒戈,去偏向刘彰。
刘彰此时笑逐颜开:“哎呀,茉茉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周大侠,你怎么说?”
周柯宇默不作声地扒拉了一下炭灰,扬起的灰“正好”呛了刘彰一脸:“看我心情。”
这便是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还要去徐州吗?”林墨问道。
“不去。”
“不。”
刘彰与周柯宇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确认了一番这无用的默契,又淡漠地错开眼睛。
刘彰伸了伸手示意:“周大侠先说?”
“应当先找个有人烟之地,更衣休整一番,择日出发。”周柯宇道:“林姑娘这般上路,是万万不可的。”
“我当你要说什么呢,我建议,只是建议啊,改道河南。”刘彰补了一句:“不过你说得对,她这一身衣服太磕碜,兼之长得又还可以,确实得注意,不然太麻烦了。”
“嚯哟,不得了了,走山路都摔屁股蹲儿的人有什么资格大放厥词哦?”林墨反唇相讥。
刘彰被噎得说不出话,又不能掀开帘子把林墨揍一顿,只没好气道:“小爷我这是为你好,别不识好歹昂。”
“谢谢您啊,用不着。”
“不是,我说真的,林茉,做女人你是没什么天赋,要不你就装个男的吧,我反正是越看越可行。”刘彰怀着别样心思,说着他自以为十分刺激的荤话,自己耳根反倒涨红。
而帘后的林墨简直狂喜,瞌睡遇到枕头,恨不得立刻冲出来抱着刘彰的脑袋嘬一口:
“好呀好呀,以后我们三人就结作异姓兄弟,我还叫林墨,不过是书墨的墨,怎么样?”
娘的,他早就不想再装了。
“这小妞,接受得还挺快。”刘彰悻悻道。
“可行。”周柯宇道:“只是不知,以何算长幼呢?”
“报下生辰呗。”刘彰道。
于是三人一一将生辰报出,得出的结论竟是全然相反,最为沉稳的周柯宇竟是老幺,林墨比他大上四个月,而刘彰,则又比林墨大上半个来月。
“搞了半天我是大哥啊?”刘彰笑道:“二弟,这三弟生得好老成啊。”
“不对,不应当这样排。”周柯宇一脸正气地悔话道:“再如何看旁人也会觉得我才是大哥,这样行走江湖更为可信。”
“不听不听,乌龟念经。”刘彰捂住耳朵。
“林姑娘,你说?”
“啊?横竖我都是老二,要不你俩打一架?”
山林间,长剑铮鸣,刘彰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躲闪,嘴里叫嚣道:“凭什么是打架?有种我们比弈棋啊!”
“啊!!!我的衣服!!!”
“林姑娘小心!”
“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说点小话:至此,三人组集合完毕,下面要切大地图了,本宝宝也打算去恶补点点明朝资料,载入一下新地图和新主线再写惹,目前算是第一卷完结吧。
说实话这篇写得我神经错乱,有两个点比较纠结,一个是写鸭子和柯子打架,脑子总会串戏到独在异乡为太子频道去,满脑子都在叫喊:你们不要再打了,说好做彼此的天使呢!
还有一个就是如何塑造墨子,他看上去是最乐观的,却又是心理负担最重的,一个有血仇的人,一切以复仇为重,他会不惜自己,也会伤害别人,但又必须这样做。
不知道姐妹们看到目前观感如何,有想法或者建议的话可以和俺交流一下~
【柯彰墨】府山行(大浪淘沙·柒)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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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有没有人啊!船进水了!救命啊!”
林墨当机立断,扯开嗓子大吼起来:“船沉了大家都得没命!快来人啊!”
“别叫了,这是这一层最靠里的房间,外面听不到。”周柯宇开始尝试挣断锁链,但封锁内力的药劲还没完全过去,他使不上力,便攒着劲试图强行破除。
“周大哥,我有办法。”林墨计上心头,当即将头上的钗环取了下来,他踩在浅浅的水中,猫着身子将银质的耳针掰直,配合着簪尖,倒弄起了锁孔。
“我在家中,虽不能像兄长那般光明正大的习武,但阿爹还是让我多学些东西,不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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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人啊!船进水了!救命啊!”
林墨当机立断,扯开嗓子大吼起来:“船沉了大家都得没命!快来人啊!”
“别叫了,这是这一层最靠里的房间,外面听不到。”周柯宇开始尝试挣断锁链,但封锁内力的药劲还没完全过去,他使不上力,便攒着劲试图强行破除。
“周大哥,我有办法。”林墨计上心头,当即将头上的钗环取了下来,他踩在浅浅的水中,猫着身子将银质的耳针掰直,配合着簪尖,倒弄起了锁孔。
“我在家中,虽不能像兄长那般光明正大的习武,但阿爹还是让我多学些东西,不曾想,真的有用上的一日啊,只是不知,我这功夫到不到家。”
昏暗中,拨弄锁具的声音叮叮当当,林墨则语调轻柔地说起从前的事,他始终在笑,哪怕眼下全然不是该笑之时。
“林大人慈心护佑,你不会死在这里的。”周柯宇默默将搭在铁链上的手松开,终究决定将信任交付给林墨一次。
“周大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没什么人需要我去安慰。”
“真的?”
“嗯。”
“那见姑娘哭了你怎么办?在外行侠仗义,倾心于你的姑娘肯定不少吧。”
周柯宇实打实回忆了一下,说道:“叫她们别哭了,如果继续哭,我就用棉花把耳朵塞上。”
“......你们师门中,莫非没有女子吗?”
“我有两个师姐。”
“那她们?”
“她们不会哭。”只会把我打哭。
与大多数人不同,林墨在专注时并不喜静,他此时已迅速地将柔软的细簪头掰成了曲度不一的模样,嘴皮子却仍在翻动,同周柯宇说话。
而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水流已淹至他一半小腿。
“成了!”铜锁咕咚一声落入水中,解开桎梏的林墨一把推开自己的笼门,踏着水花朝周柯宇跑去,如法炮制了一番,也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周柯宇的牢锁和枷铐。
“万幸,这些刑具都是私造,制工不难,与大内造物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林墨拍了拍胸脯。
“林大人竟会让你接触这些东西。”周柯宇一身轻松,也未作深想,赶紧外跑去,一脚横踹在门上。
“嗯......我爹他,嗯,想法比较清奇。”
进来时周柯宇便留意过,外门是横栅门,他一连起了三脚,横栅便不堪重负断裂开来,奔出下层舱,他们便发现整艘船上的人已经乱作一团。
“船进水了!”
“救命啊!”
根本无人在意他们逃跑,有的仆从忙着堵窟窿,有的哭成一团,更多的则往最顶层的甲板跑去。
“现在我们怎么办?”林墨问道。
“你先躲到甲板上去,我还有些事,做完来找你。”
“喂!周大哥!”
周柯宇衣衫淋漓,水汗交融,他一把将额发向后抹,重新朝上层的舱房内部奔去。
林墨见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只得一跺脚,在越发晃荡的船舱中摸索着爬出了甲板,天色不见晓,根本无人留意他。他就这样猫着身子靠着暂时稳固的右舷,躲到了一个木箱后。
望着滔滔夜流,林墨再也生不起澎湃之感,他只觉那河水浑浊莫测,只是盯着看,就快要把人吸进去了。
林墨抬眼,努力朝两岸望去,这里河道不宽,所邻地势不高,可见山林。若是能坚持到游过去,还能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林墨一把拽掉了衣带,褪下外衣,连下摆也横着撕碎,布料吸水,他水性不算很好,但穿得越少,便越轻松。随即林墨又将目光投向了胸前,然后从衣襟中将两块软绵的垫子掏了出来。
“用了这么多年,丢了好可惜噢。”林墨轻叹一声,还是将它们丢进了河水中。
做完这一切,林墨便开始一边耐心等待周柯宇,一边竖着耳朵,留意着甲板上的动向。
刘彰早就被护送到甲板上了,几支火把在他周围点亮,里里外外围着几层家仆,林墨看不进去,好在还能听到几句交谈。
“少爷,下头的凿洞太多,他们已经尽量在堵了,只是恐怕还是坚持不到两刻钟......”
“不急,按我说的先卸货,能抛的都抛去。”
刘彰的声落入林墨耳中,仍是一惯的桀骜,只是当中还是伴着沙哑,隐隐暴露出些许不安。
“回少爷,硬物能抛了已然都抛了,上头这几个箱中是浮木,万一沉船,可逃生用,若还再要抛......”
几个心腹对上眼色,跪地抱拳道:“小的们愿为少爷肝脑涂地!”
“上赶着去死是什么毛病?”刘彰反问道:“哦,你们以为,为了我跳进这河里,就能为家里妻儿赚个前程了?睁眼看得到的才叫好前程,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有这闲工夫不若去下舱帮忙,别来烦小爷!”
“嘴这么硬,谁会领你这份情啊。”林墨数落道,若是他坐在那里,他绝对不会这样说。
而刘彰的仆从们听了这话,却已感慨得不行,几把抹去眼泪,又有一批人投入了下舱泄水堵水的工作,聚集在甲板上的人又少了一圈,只余下零星的几个,再就是陈妈妈这般的女眷。
又过去一刻钟,周柯宇却还没有返回,林墨有些焦急,胆子也大了点,甚至探出个脑袋不时往外张望。
“少爷!来了!我看到巡河船的火光了!”立在船头的仆从兴奋地叫道:“咱们有救了!”
刘彰拨开了仆从,几步登上船头,扶着木栏,高高地朝那处眺望去:
“还真是,总算赶得及,阿山是吧?你眼力很好,等安全了,小爷赏你十两银子。”
那仆从喜出望外,忙跪下道:“多谢少爷,多谢——少爷,对不住了!”
佯作谢恩之人以跪姿蓄力,猛地朝刘彰身上扑去,他本站在船舷旁,又没有防备,正好被扑了个准。
“少爷!!!”
夜色中,无人看清刘彰此时的表情,仿佛他只是一片沉重的羽毛,连晃悠都不曾有,便直直地坠落进了河中。
“阿山!你!为什么!少爷平日待你不薄!”
那个叫阿山的仆从完成这一切,面上却是一片苍白的麻木:“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老婆老娘的命保住了才最要紧!少爷,阿山对不住您,这就来地下伺候您!”
他也干脆跳入了水中。
目睹这一切的林墨青筋直跳,他刚目睹了一场背叛和谋杀,刘彰?那个诡计多端的恶少,竟以这样的方式死了?
“林姑娘,快走!”赶回来的周柯宇比去时更加狼狈,他浑身上下都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长剑失而复得,只是缺少剑鞘,锋刃便被周柯宇用厚重的黑布严实地包裹着,又在身上缠了几层,他离去多时,所为不过是这一件事罢了。
而林墨反应不及,仍呆呆地坐着。
“你怎么了?”
“掉下去了。”林墨重复道:“刘彰被人推进河里了,凿船也是因为有人想杀他!”
明明只是逃难,却不想撞进了更凶险的漩涡。
周柯宇闻言怔然,侧目望向已乱成一锅粥的甲板,以及愈发开近的巡河船只:“林姑娘,你水性如何?”
“我知道如何游,但不娴熟。”河流湍急,林墨也拿不准,所以才会早早将碍事的衣物褪去。
“来不及了,撞上巡河官兵,我们逃无可逃。”周柯宇顾不得其他,一掌击在木箱上,从中抱起浮木跃入水中:“跳下来!”
林墨咬咬牙,也一并跃入水中,河道中央深不见底,水流冰冷刺骨,他一连扑腾好几下都不得要领,几口水呛在喉里,什么闭气要诀,都忘得干净。所幸周柯宇眼疾手快,一把便将林墨抓住,拢到了浮木上。
抱紧这要命的东西,林墨张着嘴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看到前面那片山林了吗?”周柯宇指着西侧道。
“嗯嗯!”
“今日风不大,这段河道也没什么陡处,你抱紧浮木,顺着水流朝那边蹬腿,靠岸后找个地方躲起来。”
“那你呢?”
粼粼水色映着周柯宇沉定的面孔:“我去找刘彰。”
林墨心底了然,不再多问,只嘱咐了周柯宇一句注意安全,便卯足劲儿朝着周柯宇所说的林岸靠去。
浮木粗糙,林墨的手臂被刮擦得极疼,却也不敢放手。而在宽流中控制方向,也并不似周柯宇所说的那般简单,林墨夹紧下腹,卯足劲儿地用腿脚推水,也只能小幅偏转,他若真是个闺阁女子,定是应付不来的。
一连蹬了三十来下,林墨脸都憋红了,他远远地瞅准机会,松手够住了一杆横枝,远见带了他一路的浮木在视线中渐行渐远,这才松了口大气,踉踉跄跄地上了岸,一下子便瘫倒在软烂的河泥上。
远远地,刘彰的船只已沉去大半,巡河已与其接舷,隐隐可见火光攒动,这条运河看似波平,但林墨已然领教过它的厉害,无论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也不过是泥牛入海。
饶是周柯宇武艺高强,林墨也不禁为他担心着。
天将破晓,隐日出云,乌轮缓缓将炎色拨散,照进林墨的眼瞳中,他半眯着眼,借着天色打量河心,突然,一个乌色的脑袋从水面渐进,正朝林墨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游来。
见无追兵,林墨大着胆子踩进水里,却发现周柯宇的身上,除了绑紧的长剑外,还多了一个人。
刘彰面色惨白如纸,紧紧闭着双眼,湿发全然模糊在脸上,呼吸几近于无。
“没事吧?”林墨从周柯宇肩头将刘彰接过,却险些没有站稳。
周柯宇摇了摇头:“他已完全没有知觉了,自然很重。”
像是扯紧良久的弓弦终于松泛,周柯宇垂肩往岸上走了两步,那口憋了一路的淤血终于呛咳了出来,星星点点地落入了浅浅的河滩中。
“周大哥!”林墨想抛下刘彰去查看周柯宇的伤势,却被他的手势劝住。
“别管我,让他平躺下来。”周柯宇凝神屏息,自己催动体内气脉流转,安抚着躁动的血液。
林墨依言照做,伸手探了探刘彰的鼻息,面色有些难看,紧接着他又捏了捏刘彰的咽喉,按了按胸肺,说道:“呛了很多水。”
说罢,林墨扯松刘彰的衣襟,露出了白花花的大片胸膛,然后林墨又把着他的脖子将嘴捏了开,失去知觉的刘彰自然任他摆弄,从来都没这么听话过。
紧着林墨便帮他按压起了胸肺,他这般没有男女大防,看得运气疗伤的周柯宇也惊了。
直到林墨捏住了刘彰的鼻子,一脸无奈地准备俯身下去。
“林姑娘不可!”
周柯宇赶紧上前阻止道:“还是我来吧。”
“你来就你来。”
林墨急流勇退,照旧继续按压胸肺。周柯宇看了一眼刘彰浑然不觉的面目,脑中不禁划过刘彰跋扈的模样,诱捕之恨,弃鞘之仇,他都历历在目,但鬼使神差地,那个月夜的梦呓也会冷不丁地一闪而过。
周柯宇心绪莫测,犹豫再三,终是长叹一声,渡了一口新鲜气,俯身贴着那已然冰冷的嘴唇,吹吐了进去。
【柯彰墨】府山行(兵不血刃·玖)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河南归德府 商丘
应天书院毗邻文庙,晨时院生们的朗朗诵读,仿若最虔诚的香火,供奉着传授德化礼教的先圣。有道是:耳濡目染,不学已能。紧挨着这座巍然学府的商户食铺,其名也多取自书墨典故,满满的士人向学求途之气。
像那书局便叫“奎月斋”,纸铺则名“锦文章”,就连住宿进食的客栈,也得取个叫“兴贤”的名字,才能彰显其风雅情致。
“啊吁——”林墨打着呵欠从三楼下来,脚步虚浮,眼角还飘着几点泪花凝成的白点:“我算是知道这间客栈为什么环境不错却这么便宜了,这未免也...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河南归德府 商丘
应天书院毗邻文庙,晨时院生们的朗朗诵读,仿若最虔诚的香火,供奉着传授德化礼教的先圣。有道是:耳濡目染,不学已能。紧挨着这座巍然学府的商户食铺,其名也多取自书墨典故,满满的士人向学求途之气。
像那书局便叫“奎月斋”,纸铺则名“锦文章”,就连住宿进食的客栈,也得取个叫“兴贤”的名字,才能彰显其风雅情致。
“啊吁——”林墨打着呵欠从三楼下来,脚步虚浮,眼角还飘着几点泪花凝成的白点:“我算是知道这间客栈为什么环境不错却这么便宜了,这未免也太吵了些,这些人为什么天不亮就在晨读啊......”
“学生早上不读书做什么,要都跟你似的睡懒觉,怕是来日连廪膳都吃不上吧。”刘彰饮完最后一口豆粥,便用刚放凉的清茶漱了漱口,用衣袖遮挡着,吐进了他特意找伙计拿的小瓮中。
林墨一听,便知刘彰又在嘚瑟了。廪膳乃是公家给学生的补贴,各府、州、县皆有定员,僧多粥少,自然要家世清白、品学皆优的佼佼者才能选上。但到了刘彰口中,却像是有脑子就行一般。
此时遥隔的诵人正读过:“古圣王制礼法,修教化,三纲正,九畴叙,百姓太和,万物咸若,乃作乐以宣八风之气,以平天下之情……故有贼君弃父,轻生败伦,不可禁者矣……”
神清气爽的刘彰便接着大声背了下去,抑扬顿挫,口齿清晰:“呜呼!乐者古以平心,今以助欲;古以宣化,今以长怨。不复古礼,不变今乐,而欲致治者,远哉!”
林墨不想吃个早饭都还要受这等折磨,忙将耳朵一捂,打断了刘彰的吟唱:“周......三弟人呢?”
“他昂,去钱庄兑散钱了。”说到这里,刘彰十分不忿道:“我说要跟他一道,他愣是不让我去,自古钱庄的水怕是比这南湖的城河都还深,五花八门的制钱成色,比价出来怎么兑才最多,他能有我清楚?别兑一把花不出去的假钱私钱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林墨听完,阴阳怪气道:“术数他是不及你清楚,可他也没大少爷您这么会败家呀,咱们从嘉祥带出来的家底,搁曹县就差点被您老给祸祸完了吧。”
被人踩了尾巴,刘彰依旧嘴硬道:“你们花的钱还不都是从小爷我身上来的,我花我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全然不提自己被偷的事。
不说还好,说起林墨就肉疼极了。三人上岸后,便一路在山林中摸索前行,有无数个夜晚的风餐露宿,等到了赶水镇,见了人烟,俨然已是三个乞丐了。原以为刘彰身上的金玉能兑现,却发现镇上的当铺根本没有这么大数额的银两相借。好在林墨眼尖,一下子便注意到刘彰身上挂的那个香囊。
他那时为了讥讽刘彰,特意在香囊里丢了两块碎银,却是立了大功。
凭借这点银钱,三人好不容易才拾掇干净,也有了底气租些代步的马车驴车。到了嘉祥县,终于有了大当铺,才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几百两银子揣在身上,仨人走在路上腰板都挺直了些,那是最幸福的时光。
因为银两都是用刘彰身上的东西换的,故而他自荐管钱的时候,林墨和周柯宇都不曾提出异议,哪知刘彰是个挥霍惯了的主儿,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马车也是两乘以下的都不坐。这等行径自然会引得贼人注意,有周柯宇盯着时都还好,哪知那日鬼迷心窍地走散了,等三人重新会合,刘彰的两个口袋都空空的,连半块铜钱都没找到。
一路往归德府的路上,三人只能瞅着赚钱的机会就上,游医、卖艺、代写书信什么都做了,这才攒够了到归德府的路费。只是自那以后,他们的生活水平一落千丈,林墨和周柯宇也再不让刘彰碰钱了。
林墨这头正委屈着,分明有力的踏声踩响在木梯上,周柯宇回来了。
“哟,回来啦,兑了多少,快让我看看?”
周柯宇将钱袋往林墨怀里一丢,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刘彰扑了个空,撇了撇嘴说道:“咱们颠簸了这么久也没歇口气,今天不如去城里转一转吧。”
“好呀。”林墨抱着沉甸甸的钱袋说道:“我也打算去买些针线,把这些个钱缝进腰带、靴腿、衣袖里,这样就不容易丢了。”
他将个数数清,小心翼翼地取了些个放在自己包中,又分了一些递给周柯宇:“辛苦啦,你身上也留一些,给自己买点东西。”
剩下的林墨便都收捡起来,预备化整为零地藏着了。
刘彰看得不是滋味,伸手摊到林墨眼前:“我的呢?”
“你有钱就乱花,自己又没个记性,才不给你呢。”林墨硬气道。
“林墨怎么这么抠门啊,这些钱好歹也有我挣的,帮人写信我手腕都快断了,你一个子儿也不给我!”
“不给就不给!现在我是账房,我说了算!”
刘彰气得嗬嗬的喘气,连说了几个“好”字,也没个下文。周柯宇见他可怜又可笑,从包里掏出一枚铜钱,递给了他:“行了,我给你一个,你消停点。”
“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啊!”
纵使身无分文,刘彰还是气鼓鼓地跟着两人走上了街。
归德府下辖六县,此时所在的商丘县为其治所,商丘县城墙方正,四门八开,以五行八卦为盘,八千亩城湖为带。三人进城时只路过了北门拱辰门,最繁盛的南区,并没有好生地逛过。
“这里是旧时商土,六城古都,可这城好新啊,砖石竟无什么年岁痕迹,洒扫得也干净。”林墨感叹道,一路上他也见了些古镇旧城,便也有了对比。
“弘治十六年河南水患,老宋城被淤水填埋,新城在旧址以北,新修了八年才完全建好,自然很新。”刘彰难得耐心地解释道:“当年也是一阵腥风血雨,连斩了好几个督导水利的官员,也救不回一座坍圮的旧城。”
然而被淹的何止是一座城呢?水患一题使得出行的氛围变得凝重,所幸林墨是个会开玩笑的,几下岔开话题,轻快地往购买针线布材的地方去了。
“也不知他怎么每天都能装得这么开心。”刘彰看着林墨的背影,略有深意地说道。
“我们也帮不到他。”周柯宇也有些无奈。
“谁说的?”刘彰挑眉道。
“你愿意帮他了?”周柯宇将信将疑。
“不帮也得帮啊,都是一家人了。”刘彰又想起了昏迷中的那个吻,目光躲闪,神情无奈。
周柯宇倒没纠结那个“一家人”是什么意思,这头还在替林墨欣喜,便感觉肩头一沉:“你做什么?”
刘彰的圆目中闪烁着循循善诱的光芒:“一双手就是再有力也只能救有限的人,你真不打算跟着我干吗?我跟你保证,只要你愿做我的幕僚,绝对能救下成千上万的人。”
周柯宇抿着薄唇,盯着他看了一会,缓缓将那只爪子从肩头薅了下去:“敬谢不敏。”
这头林墨又选了几卷深色的新缠布,提着大包小袋地回了来。
“你裹剑的布都掉渣了,重新换上吧。”
周柯宇接过点头道:“多谢。”
“你没给我买东西吗!”刘彰大声抗议道。
“我们三个,只有你的衣裳是新做的,你掌钱的时候一身都买过了,还要什么?”林墨解释道:“况且我还有事要麻烦周大哥呢。”
“我不管,林墨你就是偏心,你把我的钱给我,我自己买去!”
无理取闹的刘彰没有引得注意,周柯宇也疑惑地问道:“什么事?”
“帮我挑一把称手的武器吧,不须得多贵,轻便耐用就行。”林墨说道:“早先路过的地方没什么好物什卖,到了这里应当可以入手了。”
“行,走吧。”
一踏入武铺,便能嗅到些铁器独有的气味,墙上桌上摆列的各式武器,都闪着泠泠的光,映衬得周柯宇愈发锋锐。
“短刀,我自己开刃,要轻便些,熟铁最好,五钱以内。”
那店老板一看周柯宇便知是懂行的人,便很快将符合要求的短刀取来让林墨择选,林墨一眼便看中了一对子母刀,母刀不过小臂长,子刀正好可以放满手心,两把刀都十分薄,刀柄用的是杨木,轻软有光泽,只是不太耐磨。
“这个不错,再配个革制系带,腰间挂母刀,袖内藏子刀,就可以了。”
林墨开心地给了钱,将崭新的刀具在身上装好,很是心满意足。从前在家中,大哥倒是送过他许多武器,但没一件带了出来。现在,那些东西大约都被抄去充公了吧。
“客官,您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店里统共就这么一件儿,您要是喜欢......”
林墨和周柯宇闻声朝那处看去,只见老板正站在刘彰身边,殷勤地跟他推销着一只小弩。
“成套的弩矢配了多少支?”
“二十,箭头都是锻钢的。”
“拿出来看看。”
“得嘞!”
刘彰把玩着那只小弩,摸摸后弓,又拉拉引绳,显然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你干什么呢?”林墨凑了过去,眼前也是一亮,他觉得这东西的形制十分熟悉,但做工显然差了不少,倒不是想买,但林墨还是好奇道:“这个多少钱啊?”
“他说五两。”
“五两?他怎么不去抢?”林墨捂紧了自己的腰包口袋,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会给你钱啊,你想也不要想!”
“出息。”刘彰白了林墨一眼,又看向周柯宇:“你怎么说?”
“松油都没舍得抹,底部有些开裂,最多二两。”
闻言,刘彰没有接话,而是等着老板将弩矢拿出来,他抽了一根弩矢指尖摸过尾部,讲价道:“五钱,你卖给我吧。”
林墨小嘴微张,脸上写满了:你怎么敢啊?
“客官,不是,”那老板都愣了:“讲价不是这样讲的啊,这东西造价就贵,您......”
“虽说只是手弩,但这是军器形制,民间私卖者,一件杖八十。”
怪不得眼熟呢,林墨恍然大悟。
刘彰话一说完,那老板便连忙摆手道:“没啊,客官,我们小本生意哪里敢买军器啊,这是咱自家比着图制的......”
“哦,还是私造,要加私有罪一等。”
等挑完武器,时辰已近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刘彰将新收的小弩放进布袋里,也学着周柯宇负剑的模样,背在身上。
“我好饿啊,我们吃什么啊?”
林墨随手指了家热热闹闹的路旁食摊:“那家人多,咱们去那家吃吧。”
“为什么要坐在路边,灰尘这么大,找个有遮蔽的酒楼不成吗?”
“成啊,你把那把手弩退了,咱们去八方楼吃流水席。”
“......抠不死你。”
三人只得往那当街食摊去了,食摊正处四方路口,人来人往,很是通达,靠内的几桌早已坐满了人,周柯宇人高马大,捡了最外的占座,这才不用站着吃午饭。食摊就夫妻二人营生,娘子烧菜,男人打杂。
见得坐下新客,过来招呼:“三位客官,要吃点儿什么?”
“六块儿烧饼,三碗羊肉汤,店家,你们这儿什么菜卖得最好啊?”林墨虽不熟悉,但十分懂得点菜之道,他本想窥视一下邻桌都点的什么吃食,却发现他们的桌上挺空,只有简陋的茶水,和两三碟炒豆子。
“俺浑家炸的酥鱼不错嘞,可要来一些?”店家热情推荐道。
“那就再来一碟炸酥鱼。”
“成,就是您得稍微等等,炸鱼吃个火候,等到了时辰,马上就开火!”
看着店家忙活的背影,周柯宇少见地感叹了一声:“老板娘的手艺应当很好。”
“怎么说?”
“来这里吃饭的人,桌子都很空,却无一人吵闹。”
刘彰被这老江湖的发言安抚下几分,心想着罢了,吃得贵,也不如好吃,便也耐着性子等着。
巳时刚过,掌勺娘子便将油倒入锅中,沸腾的“嘁”声一响,大半筐湿漉漉的小鱼便滚入了锅中,煎香的油气与鱼鳞的腥气交杂,一下子传满了半条街道。
看着这粗犷的烹炸手法,除周柯宇之外的二人预感都不太好,但奈何无法退单。林墨只得强忍着不安低声道:“这里的食客该不会舌头都出问题了吧?这手法怎么看都不像会好吃的样子啊。”
“她竟连面浆都不舍得挂一下。”
刘彰在外颠沛久了,便知有些店家为了偷工减料,会在指甲盖大小的肉食外头裹上厚厚的面糊,充作荤菜,可这家食摊简直再次颠覆了他的认知,他都能想见,这些小鱼肯定也是从护城河里偷偷捞的,成本几乎不存在,因此炸鱼所需的只有油钱和柴火钱!奸商!
“那他们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周柯宇对吃食并不挑剔,但也十分疑惑,按理说,都是熟客,应当不会不知道这里的吃食普通又粗陋才对。
不过很快,他们便知道答案了。
从巷尾徐徐走来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这头的食摊便炸开了锅:“来了来了,人来了!”
这声一喊出来,好些个没来得及蹭上茶桌的人也都围聚在了一起,齐齐看向食摊旁的一角空地。缓步而来的是一个灰衣老叟和一个六七岁大的男童,男童手中捧着一个装钱用的小锣,和一把破旧的折扇,而老叟则两手空空,腰间挂着一个茶壶。
“您老可来了,大家伙儿可等好久了!”摊主热情地为老叟新支了个桌子,又主动接过茶壶,为他灌满了热水,与此同时,掌厨娘子的炸鱼也终于出了锅,三下两下便送至了每桌。
此时,三人心中的疑惑,也终于得到了解答——这些人压根不是冲着吃食来的,而是为了听这个老头说书。看着端上桌的那一小碟让人毫无胃口的炸鱼,三人神情凝重,也只得埋头吃了起来。而其他来此用餐之人,重点根本不在吃食,只是催促道:
“平先生,昨儿刚说到那颜如玉伏膝婉转,竟引得袁绍色迷心窍,将把刚产下的幼子尚记在夫人刘氏名下,当做嫡子抚养,后来呢后来呢!”
灰衣老叟捻须道:“不急,后来的事,今儿就要说到了。”
“书接上回,袁尚公子在汝阳呱呱坠了地,袁绍此时比生了嫡出长子还要欢欣,大宴宾客,昭告四海。他还不知,这可是家宅不宁,山河倾覆的开端呐......”
老叟顿挫的讲评极其老辣利落,饶是周柯宇这等不爱凑热闹的,也听进了几句,林墨听得津津有味,却仍觉得不太对劲。
“我好像记得,袁绍的三子袁尚,就是正室刘夫人生的吧,怎地变成颜如玉生的了,颜如玉是谁啊?”林墨将目光投向了在座唯一的文化人刘彰。
刘彰神情古怪,并没有立刻作答,他没看林墨,只用怀着几分玩味的眼光看着被人群簇拥着的老叟,指尖从碟中取了一只炸鱼,放进嘴里小口咀嚼着。
老叟的故事还在继续,视角逐渐从后院的风流争斗展开了来。这段评书改自汉末三国,以青州刺史袁绍废长立幼为基,讲述了他的长子袁谭所历所见的悲情故事,又按着百姓的喜好添了不少杜撰的野史,每当主角袁谭结束一个权谋争斗,便着意添了些露骨的艳情,节奏把控得极好。
单看听客们如痴如醉的神态,便知这个故事有多么受欢迎了。
“这《显思传》的作者,有点儿东西。”刘彰冷不丁地嘟囔着:“普通百姓知道什么叫废长立幼。他倒别致,将史情混着那下三路一通胡乱编排,这归德府过不了多久,怕是人人都知晓什么是废长立幼了。”
老叟刚说到袁谭被袁尚以美人局陷害,惨被过继别家,此时邻桌也传来了一声议论:“这袁谭好冤啊,比赵王爷还冤呢!”
“唉!这话可不能乱说,听故事就听故事吧你!”
刘彰突然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烧饼和炸鱼的碎渣道:“回去吧,没什么意思。”
“嗳,还没听完呢。”
“要听我给你讲,绝对讲得比他刺激。”
三人离席后,空出的座位,立刻被人占得满满的。
“咱们这赵王爷,怕是要倒大霉了。”离了人群,刘彰负手信步,深深地叹了口气,恨不得将方才吃鱼的浊气全都呼出体外。
周柯宇答道:“赵王府就在开封,想来这一带的百姓,也都替赵王鸣不平吧。”
“废长立幼,可笑,说什么三国啊,如今不久有个现成的好例子吗?”林墨面色沉凝,双手也紧攥成了拳头,少见的眼下发红。
当今圣上常年不在朝,朝政都由宦官把持,而他的子嗣们都在干什么呢?自然是做着万千有家业之人都在做的事——争权。
其中以赵王与宁王两派最为厉害,赵王是长子,早年便有许多人支持,以贤孝忠厚为名,翻译过来就是不太聪明;而让林墨这般气恼的便是后者宁王,那个所谓被偏心的幼子。宁王生得俊秀聪颖,非常得皇帝喜爱,然而却与宦官勾结,朋党相为,左右朝政。
林墨有多恨害死他父兄的奸宦,就有多恨与之勾结的宁王。
“我记得刚出京城的前几天,赵王才被训斥过。”
“刘彰,你说的赵王要倒霉了,是什么意思?”林墨突然问道。
“你想啊,河南是赵王府所在,虽说现今没了分封辖地的说法,但这一块的清议,除了与此地的官吏相关,还与谁相关?要是这些街巷的风言风语被有心人听去,会不会被理解为赵王对君父心生怨怼,故而刻意为之呢?”
“这,若真是这样,宁王岂不是又要得意了。”林墨一下子急了,倒不是他多拥护赵王,只是不想看到仇敌的仇敌轻易地倒台罢了:“要是赵王也被陷害倒台,那宁王岂不是一手遮天。”
他的仇还怎么报?
“一个坏皇帝和一个傻皇帝,这有什么好比的,怎么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周柯宇少见地说了一长句话,来发表对这个世道的无奈。
“听你这话是要起义啊,怎么着周柯宇,刚才是从鱼肚子里吃到‘王’了?”刘彰笑道:“依我看,傻比坏可要命多了。”
“你的意思,就是你支持宁王?”林墨突然高声道:“刘彰,你果然是个小人!奸人!歹人!”
“嘘,你小点声!想被抓起来啊?”刘彰止住他的骂声,还是一副欠揍的模样,转向周柯宇说:“你看他就知道, 是不是傻更要命?”
林墨往日同刘彰嘴仗,从来都是五五相平,但因牵扯家仇,前番重重委屈翻上心头,他一时失语,悲怒交加,只狠狠踩了刘彰一脚,便气着独自跑回去了。
刘彰抱着脚跳了半天,嘴里骂道:“这个泼妇,还讲不讲道理啊?我有说我支持那谁吗?他发什么疯?”
“人人身上皆有逆鳞,那时你丢了我的剑鞘,不也是因我戳了你的痛处吗?”周柯宇平静道:“林墨的父兄,与阉党的血仇,便是他的逆鳞。”
刘彰渐渐肃了脸色,垂首思量了一番,伸手朝周柯宇道:“借我点钱。”
“做什么?”
“给被我触了逆鳞的那位赔礼啊。”
周柯宇没有吝啬,很快便掏了钱给刘彰,还体贴地问道:“够不够?”
刘彰摆了摆手,大摇大摆地朝书局去了,周柯宇怕他又被人偷钱,便在门口守着,哪知刘彰什么都没买,又逛去了隔壁纸铺,买了些笔墨纸砚,抱着出了来。
“你买这些,是打算写道歉信吗?”周柯宇不太能理解他们读书人的行为,十分疑惑。
“我还挑战书呢。”刘彰没好气地答道:“待会再劳你帮我个忙。”
到用晚膳时,林墨也没有出房间。刘彰并不着急,悠闲地吃过东西,便拿起笔墨,在纸上又涂又画,周柯宇需要通过两个时辰的锻炼来保持体魄,深夜归来时,刘彰还坐在那,满地都丢着废弃的纸团。
“还没写好?”
“快了。”刘彰用左手写下最后一个字,抬头看了一眼正脱了上衣准备往浴桶走的周柯宇,赶忙拦住了他:“你别洗澡,等会儿回来再洗?”
冷汗腻得周柯宇浑身不适,他紧皱着眉毛:“你到底要干什么?”
刘彰返回桌前,将信纸在空中摇晃至完全干涸,然后装进了一个无名的信封里:“你把这信送到义字五街西侧第三个宅院去。”
周柯宇没看信的内容,亦对刘彰的举动不甚理解:“要我送可以,你得告诉我,那家人户是谁,这信封里面又是什么。”
“那是个六品通判的家,至于里头装的是什么——”
偏偏刘彰是个爱卖关子的性子,他只笑得成竹在胸,眉眼间是说不出的风流狡慧:
“明天早上你就知道了。”
说点小话:
恐怖故事,这章怎么写了这么长。
查资料查得迷茫极了,河南篇的开篇信息量有点大,为了劳逸结合玩了一些梗,十分惆怅,希望大家看的愉快,如果有那种比较明显的设定bug和逻辑bug可以告诉俺。
谢谢大家观看啦!
【柯彰墨】府山行(番外·孤村萤火)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乱棘蓬丛受得一道劈斩,便纷纷落成了道路。周柯宇一马当先,林墨折花采草,二人身后还远远吊着个尾巴。
定睛瞧去,歪头耷肩,深一脚浅一脚,便是刘彰了。
“嗳,周柯宇,你准不准啊?怎么走了这么久都不见个活人。”刘彰一巴掌甩在脖上,摊手便见一滩吸饱了血的花脚蚊,他甩了甩手,嘘声道:“虫蚁倒是不少。”
“快了。”周柯宇只顾清理被横生枝杈阻碍的前路,言简意赅。
“要往人烟,应当走常有人走过的旧路才对,你却带着我们跟垦荒似的,我不太明白。”刘彰不时抓挠脖颈,原本细...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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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乱棘蓬丛受得一道劈斩,便纷纷落成了道路。周柯宇一马当先,林墨折花采草,二人身后还远远吊着个尾巴。
定睛瞧去,歪头耷肩,深一脚浅一脚,便是刘彰了。
“嗳,周柯宇,你准不准啊?怎么走了这么久都不见个活人。”刘彰一巴掌甩在脖上,摊手便见一滩吸饱了血的花脚蚊,他甩了甩手,嘘声道:“虫蚁倒是不少。”
“快了。”周柯宇只顾清理被横生枝杈阻碍的前路,言简意赅。
“要往人烟,应当走常有人走过的旧路才对,你却带着我们跟垦荒似的,我不太明白。”刘彰不时抓挠脖颈,原本细嫩的外皮立刻红出了几道杠。
“这样走更近,个中道理同你说起太麻烦,不如留些体力。”
“你说说啊,就当闲聊了。”
论荒野寻路,二人再怎么也比不过周柯宇这个曾独自在深山中修行过的人,林墨信任周柯宇,从不相问,刘彰便一定要刨根问底,语气又欠,吵得人不胜其烦。
“你都问了一路了,消停点儿吧。”林墨俯身又拔了几株绿草,均成三份,先递给周柯宇,又转头递给刘彰。
看着那还沾着泥巴的破草,刘彰疑惑地皱起了眉:“这是什么?”
“艾草啊,驱蚊虫的。”林墨摇头道:“你家中是做药材生意的,怎么你连这也不认得?”
“生意而已,何须认得?”刘彰嘴硬着将草药接过,先在手中把看,又用余光去瞟二人。
周柯宇最是粗豪,他一把将所有艾草攥在掌心,只待它们在巨力下渗出汁液,然后迅速涂抹在露出的皮肤上。
林墨文雅些,他留了几株至嫩的根茎编成手环佩戴,再拧断剩余的部分点涂在耳后和脚踝处,细致又风雅。
刘彰的神情复杂,心情也愈发沉重。他既做不到如周柯宇般不修边幅,也不屑像林墨般精细。这两人,一人能引路驱兽,一人能勘得百草,只有他刘彰,茫茫旷野中,竟找不到自己的用处。
刘彰也门清,耍脾气无用,没人会惯着他。故而只低落片刻,很快地,他便草草将艾叶捣碎,粗枝大叶地敷了敷,强忍着足下的酸痛,加紧跟随上去。
对此,周柯宇与林墨心中各有惊异,刘彰虽然走得较慢,疑问也多,但从未抱怨过一句,更不曾耍脾气撂挑子。
周柯宇面上不显,一边开路,一边大发慈悲地张了嘴:“我在高处看过,西北方有人烟,再坚持半个时辰太阳落山前就能到了。”
这话显然是说给刘彰听的。
而刘彰闻言,只“噢”了一声,便不再张嘴了。
三月昼较夜短,青葱林郊又易蔽春日,饶是三人都烘干了衣物,但仍觉凉风透骨,尤其是跳水前除去多余衣物的林墨,要不是刘彰那外衫足够厚实,他怕是早就冻傻了。
不过现在也差不离,林墨感觉鼻内瓮着两汪水,他心内暗道不好,怕是要着凉,只是他不愿声张,心中揣度着,等到了落脚村落,找老乡煮碗姜茶发了汗就好了。
然而待三人见了炊烟,已是夕阳日暮,这荒村落集不过十来家人户,有的连外院都不曾有,扎了一圈篱笆了事,茅顶也十分稀疏,各家都门窗紧闭,更不要说老乡了。
“天只是擦黑,怎么就都歇啦。”林墨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哀声道。
刘彰挺直了背走上前去,无奈道:“算了,挨家敲门吧。”
敢于出这个头,刘彰是胸有成竹。三人中,最体面的就是他,冠上、腰间的金玉不哄人,从前谁见了这身行头不点头哈腰尊称他一声大爷呢?
只是他一连敲了七八家的门,都没有一人应声,刘彰面色不虞,又往前走,定在一家有着柴扉泥墙的人家前,重重又敲。
连敲了几下,三人便听得一声不太耐烦的回应:“谁啊?”
刘彰道:“我等是南城人士,一时迷路途经此处,不知可否借住一晚?”
“说人话!”
“......”刘彰不可置信,微张着下巴。
“大哥,我们是南城来的商户,和大队走丢了,想跟您借住一宿讨口饭吃,当然,我们会给报酬的!”林墨赶忙找补。
那人不吭气,过了一会才道:“你等会儿啊。”
有人从里头出来,隔着墙却能听见他似乎从墙边拿了什么,好一会才抽开门栓,半信半疑地开启一个门缝来。
门缝中露出一张满是络腮胡的瘦脸,这汉子横眉豹眼,一副不太好惹的模样。他警惕地打量着站在最前头的刘彰道:“南城来的?”
“是。”强打起精神,刘彰僵笑着回答。
“有盐没有?”
刘彰愣住了,讷讷地说:“没有。”
“粮呐肉呐布呐这些的?”
“没有,不过我有更值钱的东西。”说罢,刘彰将随身戴的青玉扳指取下,摊给了对方。
这玉产自昆仑,曾是西宁某位致仕要员的藏物,刘彰出发前,伯祖父特意相赠以作鼓励。具体值多少价刘彰哪里会问,但抵上一晚住宿,绝对是大材小用了,不过眼下落脚要紧,他也从不是吝啬的人。
哪知那汉子连眼光都不曾在刘彰手心停留,只一把关上了门,骂骂咧咧地进屋去了。
险些被夹了鼻子,刘彰气鼓鼓地:“嗳,你识不识货啊!”
自然不会有人应他,刘彰只得折返回来,找同伴寻求安慰:“有眼无珠的蠢物,这眼力见恐是一辈子都发不了财了。”
“不是不想发财,只是单纯不认得玉石吧?”林墨自幼长在京中,也没如何困苦过,便推测道。
“这村落,能活着就是万幸。”周柯宇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粮肉布匹等物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实在的。”
“都庆朗六年了,山东境内竟还有以物易物之事,实在太可笑了。”刘彰难以置信,随即猛然脸色涨红,后知后觉道:
“敢情你俩都觉得不成,看我笑话呢?”
林墨摊手,一脸无辜:“我也是第一次求宿,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刘彰又看周柯宇,周柯宇说道:“我见你兴致高涨,不忍心打断。”
不忍心个鬼啊!刘彰现在看周柯宇简直是满肚子坏水!
到最后,三人还是没寻到肯收留他们的人家,万幸的是,村落外围有个只存三面墙的破屋,林墨领着刘彰抱茅铺地,周柯宇独自返回林中转悠了一遭,归来时带了一捆柴火和几只野雀,他们燃火将肉食就地烤了,勉强饱腹一顿。
“水囊也丢了,我好口渴。”林墨受了寒,又被干柴的雀肉刮着喉咙,难得地感叹道。
“忍一忍,等天亮我去想办法。”
夜已渐深,除去周柯宇这般有内功护体的,刘彰和林墨都觉得冷,破风一面的驻扎地根本不足以御寒,开始时三人还各占一面,不消一刻钟,便靠着墙往火堆附近排排挤去。
周柯宇很是苦恼,练武者体热,他自是清楚,但刘彰和林墨简直就像是左右护法,分别落座在他两侧,且越靠越近,星火映着他俩渴盼的神色,周柯宇只觉得十分不自在。
“林墨,你过来,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老往男人身上挨。”
林墨吐了吐舌头,满不在乎:“你不也是男的?我现在也是男的啊。”
“轻浮孟浪,当心没人要。”刘彰嘴上数落,自己的身体却很诚实地朝着那活火炉般的周柯宇又靠了靠。
“承认吧,你不也是馋周大哥的身子。”林墨却毫不留情地拆穿。
周柯宇跟被咬了尾巴一般腾地一声站起来,面色铁青:“你们两个再胡言乱语,我就去林里睡。”
“别别别别呀!”
二人好声好气把周柯宇劝回来坐好,三双眼睛你瞪我我瞪你。周柯宇是因为要守夜,林墨和刘彰则是累的太过,反倒清醒了。
“我睡不着,林墨来说个故事吧。”刘彰想着从前林墨还当丫鬟伺候他的时候,便是以这样的方法安眠的。
“为什么是我说?”
“你的周大哥一天能说上百来个字就是奇景了,小爷我看上去像有空闲看话本故事的吗?”
“说的也是。”林墨虎瞳滴溜溜地转,会心一笑道:“好吧,话说此情此景,我真想起了一个故事来。”
林墨略作沉默,然后道:“话说前朝战乱时,有个将军败走山道,和几个亲信误入迷障,他们七走八走,穿过山间,便远远地见了一个村落。”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刘彰欠伸道:“放过靖节先生吧,好好的抒发情志之作,都快被搞成志异了。”
好生生营造的氛围,被刘彰一句掐断,林墨十分不爽,但还是改口道:
“好好好,那我换个故事说,你们听过王孙井吗?”
“那是什么?”
刘彰饶有兴致,周柯宇也瞄了林墨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成化年间,宪宗独宠万妃,六宫几乎形同虚设,这事你们应当是听说过的。”
刘彰颔首道:“宪宗早年受困,身边亲爱之人只有万妃,登基以后自然恩遇有加。”
“万妃得宠,却因年岁难生育,好不容易生了皇子,却夭折了。自那时起,万妃便生了心魔,一见不得年轻貌美的宫女,二听不得新生婴孩儿的啼哭。她又与西厂提督勾结,但凡宫里得宠有孕的妃嫔,都难逃毒手,时间一长,哪怕宫人有孕,也不敢声张,只敢自己服药落胎,可打下的龙种总要寻地方处理啊。”林墨礼貌一顿,卖了个关子。
“怎,怎么处理?”
“紫禁城深大,荒废宫院的深井倒是好找,她们寻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久而久之,那井便得了个名,叫王孙井。王孙井常年储存残缺婴躯,又因骨血含有龙息,因此怨气凝集得特别快,不过几年,就有宫人在王孙井附近的宫院里见了异像。”
“话说有个黄门夜里吃多了酒,兜兜转转走错了路,他渴了想找水喝,便去王孙井边上转辘轳,结果转啊转啊,却迟迟不见水桶,他心中纳罕,手却停不下来,突然——他便听到了一个笑声和一句话。”
“摇啊,摇啊,再摇得高些。”
“那声音尖细,嫩声嫩气地,听上去竟是有男有女,像极了一群婴孩!黄门立刻汗毛倒竖,拔腿便想跑,可低头一看,刚刚转起的轱辘上挂着的正是他想了许久的木桶不是?黄门捧着桶朝里看去,哪里还有一滴清水,竟全是黑红污浆,沉沉荡荡,恶臭难闻。”
“再后来,便常有人在王孙井附近听到异声,像一个黄门带着一群孩童在玩耍,嘴里还喊道:“你摇啊,再摇得高些。”
林墨常年佯作女子,口技极好,捏着嗓子在四下宁静的郊野一学,险些把自己也吓出一身汗来,他又侧目去看两个听众,两人都一动不动,跟被下了咒似的。
“精彩吗?给句话啊。”林墨眨眨眼。
刘彰紧紧抱着膝盖,将下巴尖卡在手臂当中,双眼呆滞地盯着火堆,一言不发。
林墨再看周柯宇,他面色倒是如常,只是右手不知从何时起,便牢牢地按在了剑柄上。
一夜梦起,林墨与刘彰睡到自然醒,周柯宇忙了个大早,身上不免又起了一身热汗,两人醒时,周柯宇正在柴火堆上烧煮着一锅热水,里头还泡了几根陌生的草。
“来把水喝了,然后换衣服。”
“这些你从哪儿弄来的?”刘彰看着收获颇丰的周柯宇,问道。
“跟村民换的。”
“换,你拿什么换的?”
“一只雉鸡,半筐鲜鱼,但他们衣物不多,只能将就着穿。对了,南面有条小河,你们可以洗个澡再换。”
这下刘彰对周柯宇终于佩服起来了,嘴上也不吝惜地夸赞道:“你可真行,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周柯宇不置可否,但眉宇舒展,看上去心情不错。
林墨精通药理,一眼便看出泡着煮的是土龙根,便也开开心心地饮了水,等身上发出了汗,他也舒坦了些。
三人相携去河边洗澡,周柯宇和刘彰考虑到林墨是女子,便隔得老远,帮他看护周围,林墨考虑到自己小有风寒,不敢下水,便只拧了几帕,将身上擦干净,又把能穿的旧衣服搓洗了一遍,才穿上了从村民那换来的干净衣物。
这衣服粗糙,磨得他不太舒适,但也比穿又脏又潮的旧衣服好多了。洗完澡后,林墨也要帮他俩守物,刘彰却道:“你别守了,我俩大男人,他武功又高强,回去休息吧。”
周柯宇也表示赞同:“刘彰说得对,林姑娘,你回去吧。”
林墨耸了耸肩,也不坚持,便离去了。等轮到刘彰和周柯宇,他俩不太顾忌这些,迅速将衣物褪去,踩下了水。
说实在的,刘彰从没在河里洗过澡,他光着脚丫子沾了沾水,正踟蹰不前,便听右边传来一声巨响,溅起的水花糊了他一脸。
“周柯宇!你疯了吗!”
吐干净嘴里的水,刘彰怒道。周柯宇站在河中,淌过的水只没过他的腰际,十分无辜。刘彰压下心头怒火,也缓缓走进河中,冰凉的河水先让他打了个冷战,但过了一会,等身体适应了,他又觉得十分舒适。
“接下来怎么去河南,你心里可有数?”
周柯宇闭目道:“我问过路了,能跟这村落相通的只有一个赶水镇,徒步需要三日,等到了镇上再作打算,你身上的银钱可以先清点一下,真金白银还是有用的。”
“你这是安慰我?”刘彰笑着露出一口牙齿,眉毛也挑了挑。
周柯宇想了想,陈述道:“林姑娘说,我很不会安慰人。”
“那我不管,就当你是安慰我了。”刘彰抬起双臂在水里摆动,愈发自在起来,木桶虽好,澡豆也香,但这野外的清泉流水对他而言,确实从未体验过的新奇生活。
况且这里荒郊野外,也没有人,等等......人?
刘彰眯着眼睛朝他们放衣服的地方看去,猛地叫喊起来:“嗳,周柯宇,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周柯宇闻声转头,一下子变了脸色。
远远地,竟来了三五个孩童,孩童瞅见他们放在大石后的东西,竟拿了起来,欢欢喜喜地转身想走。
“别跑!给老子放下!”刘彰一声破天大吼,连林中的鸦雀都惊飞了几只,几个孩童却不当回事,还转头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跑掉了。
林墨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去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他心目中的盖世大侠周柯宇腰间围着白色的破布,光着膀子对着一群孩童喊打喊杀。
而被他们遗忘的刘彰,因为脱得太彻底,又没什么战斗力,只能在水里慷慨激昂地背诵,声音还带着哭腔: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啊!”
杜子美的无助,刘彰深深地懂了。
说点小话:番外不涉及主线,互不影响,基本一章一结,不定期更新,主要是为了分享切地图赶路过程中的趣事,或者一些不方便写进主线的经历,可以理解为日常向吧,看得开心可以爱心或评论~
【柯彰墨】府山行(瓮中捉鳖·拾贰)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孩童的心防能有几高?
面对挑衅,小童纵然被周柯宇牢牢钳住,仍忍不住暴起,欲向刘彰扑去,他以沉默为盾,借旁人的爱幼之心周旋良久,但终是抵挡不住刘彰句句戳心的攻击。
此时刘彰既唱了白脸,自然要有人唱那红脸,眼见周柯宇沉默不语,林墨便主动将小童揽抱过来,一边为他拍抚着后背,一边劝慰道:
“好了小孩儿,这个世上,人人都是有软肋的,你很勇敢,也很孝顺,我们其实都佩服你。毕竟——”
林墨瞥了一眼刘彰,瞳影里沉了三分戏谑七分怜悯,语调却很诚挚:“这人长了颗七巧玲...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孩童的心防能有几高?
面对挑衅,小童纵然被周柯宇牢牢钳住,仍忍不住暴起,欲向刘彰扑去,他以沉默为盾,借旁人的爱幼之心周旋良久,但终是抵挡不住刘彰句句戳心的攻击。
此时刘彰既唱了白脸,自然要有人唱那红脸,眼见周柯宇沉默不语,林墨便主动将小童揽抱过来,一边为他拍抚着后背,一边劝慰道:
“好了小孩儿,这个世上,人人都是有软肋的,你很勇敢,也很孝顺,我们其实都佩服你。毕竟——”
林墨瞥了一眼刘彰,瞳影里沉了三分戏谑七分怜悯,语调却很诚挚:“这人长了颗七巧玲珑心,是个大妖怪,折在他手里,不算丢人的。”
一语言罢,那小孩果真朝林墨贴近了些,愤恨地学舌道:“大妖怪!”
“我......嘁,算了,你们娘儿俩聊。”刘彰分明见林墨屁股后头有条瞧不见的尾巴在甩,但也不拆穿他,只看他如何继续表演。
孩童看似稚嫩,实则是最会看风使舵的,眼见刘彰始终对他喊打喊杀,一早保护他的侠客也沉默不语,便自然倚靠上了刚进屋的人。他见林墨笑得和气,人又柔婉,虽说胸无几两肉,但听话听音,得知对方是女扮男装后,便有了主意。
他转向林墨,干脆一跪,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头:“姐姐,求求你了,不要把我交出去......”
刘彰看得一阵牙酸,林墨却很是体谅般地扶起小童,同他说道:“姐姐也不想这样做,只是我们既不清楚你的来历,姓甚名谁,又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实在是很难做的。”
“我叫平滔......”小童嗫嚅道:“说书的平先生是我祖父,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爷爷就是说书讨口饭吃,可是官兵就要捉拿我们。”
这就是摆明了在撒谎了。
“你爹娘知道你这么不老实吗?”
刘彰话音刚落,平滔小脸惨白,又不说话了。
“他嘴碎你别理他。”林墨道:“怎么说在你,但我们不是傻子,是真是假听得出来,如果你撒谎了,那我们也不会帮助你的。”
“小滔,你好好想想。”
平滔埋首绞着衣角,林墨也不催促,客室之内鸦雀无声,稚子瓮声起伏,可见内心多么一番天人交战,终究还是松了口:
“平先生不是我的祖父,是外祖父。”平滔切齿道:“是赵王害死了我爹娘,他根本不配当王爷,他活该!”
“从前,我们一家都在安阳,我爹为梁宜仁那个狗官办事,梁宜仁又给赵王办事,可是梁宜仁捅了篓子,却要拿我父亲去顶罪!他们把我父亲下了大狱,三天便拷打死了,我娘前日才说带我回外祖家,第二日就家中吊死了,我本还该有个妹妹的......”
平滔字字泣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腹的怨气像是终于找到了豁口,也都一并涌发而出:“外祖父偷偷托李叔将我送出了城,我便跟着外祖,发誓要替爹娘报仇,一定要梁宜仁那个狗官和赵王,血债血偿!”
“所以你外祖,投靠了宁王。”林墨一边为平滔擤着鼻涕,一边安抚他。若说林墨一开始存了诱引的心思,听完平滔的遭遇后,也真心地同他共情起来:“神仙打架,从来遭殃的都是小鬼,哪怕留着一条命,也尽都用来报仇了。”
“你外祖父应当很有本事吧,不然宁王也不会用他。”刘彰说道。
平滔顶着两管鼻涕冷哼了一声,姿态很是骄傲:“中都梓昌阁,听说过么?”
刘彰很是沉默了一会,感叹道:“怪不得。”
“梓昌阁?”
刘彰解释道:“凤阳最大的书局,刊印编制在两京都排的上号的,它家还承印过邸报,我买来看过,纸页勉勉强强,但养的几个笔手,起的文章却有点意思。”
“我外祖在梓昌阁做过八年主笔,也自己开书局,家里遭难后,他便将产业全都抵卖了,我们在乡下住了两年,后来就跟着来了这里。我外祖父说,我们这次就是来报仇的。”
“你们打算怎么报仇?”噤声许久的周柯宇皱紧了眉头,问道。
“口诛笔伐。”平滔大约是学着谁的语气,故作老成,又坚信坚定:“我外祖父说,只要嘴还能说,笔还能写,我们就一定报的了仇。”
平滔所言也许尚有许多细节未知,但所述大抵同刘彰的猜测一致,说书的平先生便是这次“妖书妖言”的谋划者,而眼前的孩童平滔,也属实半点不无辜。
“你们肯定还有一伙人,帮着刊印、传抄、打探消息,而你外祖父则亲身入市井,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街口卖艺的老叟会是始作俑者。”刘彰才不管平滔如何看他,只追问道:“除了宁王派来坐实罪名的死士外,你们本打算在锦衣卫入城前就开溜的是不是?就算要做局,宁王也不会把这么好用的一把刀葬送了。”
平滔沉重地点了点头,忽地像是想起什么,警惕地问道:“这个大侠刚才说,我们是因你们暴露,是什么意思!”
林墨脸不红气不喘,徐徐说道:“因为我们三人,也是被狗官残害的逃犯,他方才这样说,是觉得那些人,一开始是来捉拿我们的。”
平滔没有再多追问,只是低声道:“那现在,你们能不把我交出去么?”
“当然不行。”刘彰甩着那只伤手道:“这小鬼头就是不能留。”
林墨虽知刘彰所言更利于他们,但恻隐之心难平,故而正欲道:“可是......”
周柯宇倏尔闪过,一章劈在平滔的后颈上,平滔立刻昏迷瘫软,周柯宇便将他抱了起来。
“周大哥,你不会......”林墨生怕最有良知的周柯宇也叫刘彰带歪了,连忙想去抢夺平滔。
但周柯宇却没给林墨这个机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罢,他又转向刘彰,盯着那双还泛着玩味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我带回来的麻烦,我自己想办法。”
说罢,周柯宇便带着平滔离开了。
“他带着这么大个孩子,该去哪儿啊。”林墨遥遥从窗洞窥出去,心里很是不安。
“管他的,人倔嘴又硬。”刘彰却不甚上心:“林墨,你快帮我打盆水,费了这么多唇舌,伤口都忘了洗了......”
却说周柯宇背着平滔出来,仓促“借用”了道旁未出摊的推箱藏人,便琢磨起了逃离路线,商丘城内高外低,越朝四个出口靠近,便越不易躲藏。所以周柯宇瞄上了西侧的邸泽门,那里有个窖仓,等到天黑便能行事,他周柯宇能够将林墨这么大个活人背着弄出北京城,一个小小的平滔,自然也不在话下。
然而等到天刚擦黑,周柯宇还没将平滔送到窖仓,便听见了邻街传来的马蹄声,他在墙头驻足聆听,威武的传令声正惊动着每个人户。
“知府大人有令,自今日起城门封闭,各家闭户待查,无事不得出街,妨碍公务者依法处置!”
“所以你就这样将人又带回来了?”
刘彰看着还在床上昏迷的平滔,不断抹胸口:“周柯宇,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气我。”
“真的来不及了,我本想趁夜色将人送走,但出去的时候,外三街已经设了近哨,三五步便会遭遇盘查,趁着文庙这边还没布防,我只能退回来。”周柯宇无奈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们为什么还不撤防?这扑了个空,锦衣卫肯定知道他们要抓的人现在都在知府手里,继续封城搜城会惹得民怨不说,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了。”
林墨沉思着,朝刘彰问道:“莫不是,你那封信......”
“唉唉唉,别什么事都怪我头上。”刘彰打断道:“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宁王和锦衣卫是一伙的,平氏祖孙也和宁王是一伙的,那锦衣卫和平氏祖孙?”
“多半也是一伙的,哪怕不是一伙,锦衣卫头领也应当知晓他们的存在,若是锦衣卫不知道他们的行踪的话,也会担心他们落在知府手中!”林墨恍然了:“这么说来,他们想找的人,是平滔的外祖父!”
“孺子可教也。”因着林墨还算上道,刘彰胸口的郁结方解开几分:“要是平先生已经落网了,锦衣卫定会想办法同官衙扯皮,捞人或是杀人,都不关封城的事。现下这样大肆搜查,肯定是因为就连他们也不知道,平先生身在何处。”
“而平先生之所以现在还留在城里,也必然是因为——”周柯宇的目光落在平滔身上,虽然他不愿承认,但这一次,他实在是捡了个不小的麻烦回来。
“所以啊,只要这小鬼和他外祖父被找到,商丘城立刻就能解封。”刘彰想笑,唇角尽量地往两便咧着,却只余满腹空寥,他想为证明了自己从头到尾的正确而大笑,却终究性味索然:“编了一辈子书,没一个字是写准了自己的。”
“他们不能被找到,这样的棋子无论落在哪一方手中,都不可能善终的。”
被这沉凝的话语唤回注意,刘彰侧目视向他所认为的聪明人林墨,他累了,已然没心思取笑,只直白道:“从投向宁王开始,他们就注定不会善终了。林墨, 我们的路贴是假的,就这么耗着,保不齐锦衣卫会以最严密的手段来清查人手。这是瓮中捉鳖,关门打狗,哪怕意图不在我们,我们却是万分的危险。”
“你想开一点,小滔不仅是个烫手山芋,他还是人质啊。你想想,平先生还敢留在城里,真的就为了外孙这么意气用事?他就没给自己、给下属们留半点后路吗?”
林墨眨巴着眼,看了看不明所以的周柯宇,又看了看正坐而起听他讲话的刘彰:
“我们想不到好办法出城,不代表其他人想不到,是不是?”
“林墨,他们可都是宁王的人。”刘彰提醒道。
林墨默然片晌,才道:“可宁王也不将他们当人。”
至于详细的计策,三人商量得险些忘了夜饭,亥时才各自散去,平滔跟林墨亲近,便去了他屋睡觉,刘彰同周柯宇独自相处,白日的冲突则让二人更加难堪起来。
洗漱毕,刘彰手上的咬痕沾了水,又隐隐作痛起来。哪怕早已清理过,他还是忍不住用胰子将创口又洗了一遍,将就从小二那购了一小瓶酒,打算好好除除毒。
不是嫌平滔不干净,而是实在无法忍耐。
周柯宇夜练归来时,正好见刘彰准备将浊酒往手背上倒,嘴里还咬着一根布条,一副壮士断腕,悲哉壮哉的模样。他连忙一把夺过酒壶:“你做什么?”
“治伤啊,快给我。”
“这样只会伤的更重。”周柯宇一把将酒壶放远,从身上掏出包药粉来,便朝刘彰的伤手伸去。
刘彰将手一抽,阴阳怪气:“可不敢劳周大侠亲自动手,别浪费了您的好药啊。”
周柯宇也不恼,只反手将刘彰缩回的手拽过来,他的拇指正巧捏在刘彰的腕骨上,不消费什么力气,便见了那猩红的伤处。
平滔那一口咬的比周柯宇所想的更深,加之刘彰胡乱搓洗,此时已经肿起一片了。
被捏着关节,刘彰挣脱不开,但他仍旧觉得别扭:“松开。”
“再不擦药,你这手明日肯定拿不起笔了。”周柯宇当然没放松。
“那又怎样,我两只手都能拿笔。”
周柯宇才不管那么多,只用干净绢布将渗出的血水擦干,打开药粉包,洒在了刘彰的伤口上。刚才还倔着嘴硬的刘彰一下便疼得说不出话了,他憋不住声,一下子便“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最后干脆往桌上一趴,十足纨绔的模样。
周柯宇见刘彰叫得可怜,心中的愧使他无法就这样放着刘彰不管,故而将药粉擦完后,又干脆帮刘彰包好,免得又磕碰到。
眼见对方退让,刘彰得寸进尺,一会叫周柯宇帮他端茶倒水,一会又叫嚷着要弄个白布条将手吊起来。少爷金躯玉体,支使起人是没完没了,周柯宇都闷不做声地依从了,额畔却不免起了些突兀的青筋。
等到就寝时,二人背对而眠,四更的梆子声刚过,周柯宇便低沉道:“抱歉。”
“什么?你大点儿声。”刘彰没睡着,翻身平躺过来,又问了一遍。
“是我先自作主张,还对你说了重话,是我不对。”
“什么话?我早忘了。”刘彰反复地看着包扎结实的伤手,语调很是平静。
“如果被找到,以你的才智,要将自己摘开,太容易了。而我和林墨,才是真正的危险。你并不是想送平滔去死,而是在取舍之下,还是我们更重要,如果能救,你肯定会救他的。”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刘彰嘴角扯了扯:“阎王难救送死的鬼,我们做什么都没用。不过,周柯宇,懂反思就是好的,小爷不会跟他计较,也自然不会跟你计较,只盼以后你少做些自以为仗义的蠢事。”
“不会了,以后我会与你们商量。”周柯宇承诺道:“也许我们,都应当更信任对方。”
刘彰背心酥麻,一个打挺坐起来:“当真?”
周柯宇郑重其事:“当真。”
“成,你给我写个字据,免得哪天又反悔。”
【柯彰墨】府山行(神仙打架·拾壹)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这房间有人进来过。”
周柯宇聆言后顿如冰塑,在原地岿立良久,颀颈才稍稍偏转一厘:“你想多了,方才我先进屋,并没有什么异动。”
刘彰警惕之心更甚,看向周柯宇的眼神立刻掺杂了几分怀疑:“你在跟我玩笑吗?这房间有没有遭人动过,你会不如我清楚?”
刘彰随手指了几处,逼问道:“这些地方都同我们离开时不一样了,周柯宇,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不信你会看不出来。”
周柯宇终于转过了身,面色如常,负在身后的手却攥成了拳。
“你真的想多了,我见屋里脏,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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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房间有人进来过。”
周柯宇聆言后顿如冰塑,在原地岿立良久,颀颈才稍稍偏转一厘:“你想多了,方才我先进屋,并没有什么异动。”
刘彰警惕之心更甚,看向周柯宇的眼神立刻掺杂了几分怀疑:“你在跟我玩笑吗?这房间有没有遭人动过,你会不如我清楚?”
刘彰随手指了几处,逼问道:“这些地方都同我们离开时不一样了,周柯宇,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不信你会看不出来。”
周柯宇终于转过了身,面色如常,负在身后的手却攥成了拳。
“你真的想多了,我见屋里脏,刚才取完路贴后便打扫了一下,你不要大惊小怪。”
“不会撒谎就不要丢人现眼。”刘彰见他还不说实话,心里也来了气,一边在屋内打转,一边威胁道:“行啊,你不说实话,我自己看。”
这头刘彰一开始翻箱倒柜,周柯宇浑身就紧绷得更加厉害,但他仍然一言不发,像是寄希望于刘彰什么都找不见似的,毕竟刘彰的确不擅长寻物,每次叫他拿个什么,磨磨蹭蹭半天也摸索不见。
但显然今日的情况不一样了,在他这样大肆的打草惊蛇下,暗处的活物根本抑制不住自己惶恐和颤栗。
刘彰很快便将步伐定在了客栈房间中常用来堆积冬被的墙柜前,木门吱嘎一启,刘彰便在阴暗处瞥见了一小片脏破的衣角,他尚来不及同周柯宇分辩,机簧弹出的“咔哒”声便促得他赶紧朝一侧偏开。
与此同时,周柯宇也从袖中取出一颗石子,往发声处打去。
“小心!”
一枚闪着银光的弩矢自木门中钻出,擦着刘彰偏开的脸颊往外飞去,然后牢牢地钉在了床柱上。而被石子击中的人,发出了一声稚嫩又凄厉的叫喊,立刻从柜子里跌扑出来,重重地压在了刘彰的身上。
“啊!”
刘彰的叫声响破了整层楼,被惊动的伙计蹬蹬蹬地爬上了楼,却被木着脸的周柯宇对付了回去。
重新关上房门,刘彰已从地上站起,一手揉着腰,一手将弩矢从床柱上拔了下来,同时冷笑着审视周柯宇。他手中锐利的一头入木三分,又是擦着脸过,可以想见,要是刘彰没有及时躲开,恐怕已然瞎了一目了。
而从柜中跌出的小童手中还握着那把不属于他的小弩,身体抖得跟筛糠一般,嘴唇也快咬出了血痕,只压抑着自己,死也不肯出声。
“真人不露相啊周柯宇,想不到你这浓眉大眼的,还是个办大事的人。”刘彰一人翘腿坐在床上,吹了个口哨,阴阳怪气道。
小弩已被他收捡回来,妥帖地放在床上,虽然没有受伤,但刘彰怒意不减,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他面前,一个自始至终冷着一张脸,像在怪他多管闲事;另一个嘴巴一瘪,明明差点伤了自己,却很无辜似的。
“是我大意了,没有好好看顾他,险些伤了你。”周柯宇将小童往身后拉了拉,站了出来。
刘彰都快气笑了:“你净说我不靠谱,你是觉得这事儿自己做得很靠谱是吗?捡破烂儿你有瘾呐?”
那小孩听了这话瞪大了眼睛,刚要开口反击,便被周柯宇捂住了嘴巴。
“我不捡破烂你就没命了。”
这一句话将刘彰噎个半死,他的手抬起又放下,只死死盯着周柯宇的眼睛,嘴唇抖得不可置信:“你,你拿我跟他比啊?你竟然拿我跟这个臭小鬼比?你才认识他几刻钟啊?”
“都是性命,无关乎其他,在我眼里你们没有差别。”周柯宇蹲身下来,将那小童因哭泣和激动渗出的泪涕用帕子擦干,继续说道:“锦衣卫入城前,我在巷角找到了他,你应当记得他的,总归是因我们受难,这样小的孩子进了牢狱,肯定活不成,你忍心么?”
看着周柯宇对待小童时那细心的态度,刘彰心中更不是滋味了。自从被救上来,刘彰对周柯宇是愈发地好,一是觉得他好歹救了自己,二则是因为惜才。可周柯宇始终对他不咸不淡,说起话来也总有一种油盐不进的倔劲儿。刘彰从来不喜欢固执的人,每每遇到,便会想去更易掉对方的坚持。
是而刘彰立刻回答道:“我忍心啊。”
周柯宇不说话了,氛围一下子降至冰点,对峙之意格外明显,屋内安静得都能听到窗外人来人往的声音。最终,还是刘彰退让了一步:
“等天黑了,就把他送走。”
那小童握着周柯宇的手瞬间紧了紧,周柯宇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刘彰见了,直接偏开了头,他的教养不允许他翻眼,否则,他怕是眼珠都要转不过来了。
“现在还在封城,就这样把他送出去,跟让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我管它有什么区别!周柯宇,你脑子清楚一点,我们什么处境,你不清楚?一个罪眷,一个逃犯,再加我一个死人,你还嫌旁人找不见咱们是不是?”
“我做不到,刘彰,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
“你不要忘了,我们三个才是在一条船上的。你之前口口声声说,我们应当相信彼此,可你有吗?你根本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过,自作主张地去大发你自己的慈悲,甚至不惜将我和林墨都陷入危险之中。”
刘彰的口才是一等一地好,周柯宇辩不过他,却还是有着自己的坚持。诚然,他从前独行侠做惯了,能救人顺手就救下,这一次救下小童时也自然忽略了同伴的感受,可要他如刘彰所说,在救下人之后又重新抛弃,他实在是无法做到。
周柯宇闭了闭眼,语调掺杂哀求:“这次是我不对,但就这一次,以后都会和你们商量。”
“现在也是在商量,你把他送走,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刘彰觉得自己已是十分宽厚,那小童险些伤了他,他没有直接杀人,已经是一种恩赐。
“......”周柯宇又不说话了。
刘彰见他这幅态度,简直怒火中烧,但还要耐着性子去说,好不惊动客栈的人:“哥,我叫你一声哥,你好好想想,好心人不是这样做的,成不成?”
周柯宇沉默了一会道:“不如把林墨叫过来,我们三个人,少数人听多数人的。”
“憋半天你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刘彰不觉得这一次林墨会偏向周柯宇,便爽快地点了头:“行啊,你去把他叫来,我倒要看看他这次会不会还向着你!”
周柯宇说去就去,独留下刘彰一个人,跟那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小童,大眼瞪小眼。离了周柯宇,那孩童显得更为惧怕,刘彰盯了一会,突然问道:“你爷爷呢?”
那小童自然不会回答,只是在开始时紧了紧目光,但很快又低下头去,畏畏缩缩,不吭声。
“怎么了啊,叫我过来,我......”林墨忙用双手捂住了嘴,反手将房门合上,快步踱了进来:“这这这,怎么回事?”
周柯宇简单道:“我想送他出城,刘彰要将他丢出去自生自灭,林姑娘,你怎么看?”
“你还敢耍心机耍得再明显一点吗?做什么故意把我说得这样过分?”
“你本就过分。”
刘彰瞪着明晃晃地夺取林墨同情心的周柯宇,周柯宇并不羞耻,也光明磊落地与之对视。眼见二人再次剑拔弩张,林墨目光一转,将注意力投到了那个瑟缩的小童身上。
“小孩儿,你过来。”林墨蹲身下来,并没主动靠近,而是猫着腰朝人招手。虽是男装,但林墨用上了女子声调,笑时又眉眼俱弯,生生在容颜上划出两道好看的月牙来,端得一幅亲近无害的模样,引着小童朝他投来打量的目光。
见林墨这般,刘彰同周柯宇的后背没来由地有些发凉,但到底没有出声打断。
不消一会,那小童便离了周柯宇,怯生生地凑到了林墨身边,林墨从袖中取了一块手帕,在铜盆中搓了搓,细心为小童擦起脏乎乎的脸来,其间根本不曾回答周柯宇的问话,更不曾表露出自己要站在哪边。
“林墨,这没必要顾左右而言他吧?你赶紧拿主意,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
周柯宇瞥了刘彰一眼,不甘示弱:“问大局之前不如先问问本心,他不过是一个被党争殃及的无辜百姓,如果没有你那封信......”
周柯宇言及此处,林墨明显感觉到怀中的孩子身子一僵,他假装没有察觉,继续轻柔地替他擦拭着脸,不痛不痒道:“你们别吵了,好好说话,都给孩子都吓着了。”
“信怎么了?他是因他自己和他爷爷的所做所为受难,关我们什么事?”刘彰听他还敢提那封信,只冷嘲热讽:“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人相信他是无辜的。”
“你什么意思?”
“我早便说过,商丘城近河道,隔上几年便易遭水患,百姓已伤亡,官员也易更替,这是座不安分的城,鱼龙混杂,极易潜入,这些人要起流言,为什么不去彰德府,不去开封府,偏偏选在这里?不也是考虑到这个因由,你只当他们是讨口的无辜百姓,可有想过,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也许不仅仅是无知的伥鬼,还有可能是真正的元凶。”
“你有什么证据这样说?”周柯宇反驳道:“他还只是个孩子,再多智近妖也不能筹谋这种事。”
“他不会,那那个老头呢?说书先生倒扮得很像,可那《显思传》八成就是他亲自编写的!”刘彰反问道:“你要问我证据,我的确没有,否则那天我就会直接同你们点明这爷孙俩有问题,我他妈就是再神机妙算也想不到你还会跑去把狼崽子捡回来啊?”
“话都给你说到这里了,能听明白吗周大侠?”
这是三人第一回面临争吵,自从刘彰死里逃生,为了融入其中,他已然尽力收敛着自己的脾气,但忍性不代表气尽,今日一遭,像是反倒将他多日积压的旧火一并点染了,他张嘴一通噼里啪啦,声色中尽是刻薄,犹如一根根坚硬的利刺,周柯宇还来不及好好将话语听进心中去,便被尖锐地刺伤了。
“我不明白,当然也不如你明白,在见人危困时还得去利弊权衡到底应不应当救,这种事我做不到。我救你时不曾琢磨过是否后患无穷,救其他人时自然也不会这样想,但是现在,我有些犹疑了,我一直以为你有善心,不过是偏激了些,现下看来,你让我失望。”
“对你抱有期望,实在是我天真了。”
要林墨对比这二人的话谁的更戳心些,他一时也分不出伯仲,刘彰傲慢,周柯宇怜悯,偏偏两人都寸步不让。林墨不是不想调和,但一人只能专心做一件事,他此时发现,比起止住同伴的争吵,不如仔细观察那孩童的举止,林墨在听,小童自然也在听,他虽然不说话,身体却骗不了人。
太有趣了。当提及《显思传》与说书老叟时,小童虽然不曾说话,却不断地互碰着手指。林墨觉得刘彰八成是猜对了,他怀中的这个人,不仅仅是柔弱无力的孩童,还是一颗棘手的炮仗。想到这里,林墨干脆放任,不加阻止,等他俩继续争吵下去,也许反倒可以获得新的线索。
打定主意后,林墨四平八稳,不动声色,只抬眼扫过二人,视线不经意同刘彰撞上时,他好像觉得自己看错了,刘彰的眼睛似乎在笑,尽管他面目上全是盛怒之兆。
“你是说,后悔救我了?”刘彰拍了拍手掌道:“好啊,这话你憋了一路,总算说出来了?既然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刘彰将箭矢装入弩槽,抬臂对准了林墨怀中的孩童。
周柯宇往前横了一步,那小童也下意识地抱紧了林墨。
“刘彰你干什么?”
“刚才叫你送他走,你不送,现在他将我们的话听去了这么多,就算你同意将他丢出去,也难保他不会乱说,死人才是不会乱说话的。”
“疯子。”周柯宇厉声道。
林墨轻轻安抚着小童,终于说出了一番话来:“把弩放下,我和周大哥都不会允许你对他下手的。看外面这阵仗,这孩子的爷爷八成已经被官府捉拿了,你就当不关他的事,放过他不成吗?”
感觉到小童的身体越来越紧绷,林墨心稳了三分,刘彰也没有叫他失望,很快便完成了这未经商量的配合:
“不关他的事?林墨,你没学过大明律吗?”
“以流言野史企图动摇国本,他们犯的是妖书妖言罪,凡是编造书籍、传播流言惑众之人,皆斩。皆斩是什么意思?不分首犯从犯,一体科罪。藏书而不送官府的人尚且都要杖责一百,流徙三年,他哪里无辜?不止他,还有他的父母亲族,凡是知情者,都要算在其中,都是恕无可恕的重罪,这样的逆贼,就应当整支除名,哪怕死了,也进不去祖坟宗庙,注定是游魂野鬼。刑律如此,你告诉我,他哪里无辜?”
那孩子忽地像一只发怒的小兽,一把推开林墨,猛地朝刘彰扑了过去,但他实在太过矮小,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将刘彰的手抓住,然后一口朝手背咬了上去。
疼痛愈甚,刘彰咧着嘴伸长了脖子,像在无声发泄,又像在享受着这份痛楚。直到周柯宇捏着那孩子的两颊将他从刘彰身上扯下来,冰冷的泪水早已沾满孩子的脸。
恨意在幼小孩童的眼中涌动,哪怕到了此时,他仍旧记得不可大声喧哗,尖瘦的下巴一边抖动,一边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咆哮,他恶狠狠地盯着刘彰,一字一句道:“不许你侮辱我的爹娘......”
而刘彰,只用手捂着那鲜血如注的伤口,半点也不曾愧疚,他顶了顶腮,得意地说道:
“你输了。”
周柯宇的身形一僵,看去时,却发现刘彰连半点目光都不曾停留在他身上,只是盯着那孩童,满眼尽是戳穿对方的兴奋:
“小兔崽子,跟小爷我耍心眼儿,你还嫩了点。”
【柯彰墨】府山行(鹰犬塞途·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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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又起了个大早,林墨尤为窝火,敲门的要不是周柯宇,他早就暴起伤人了。
“刘彰说,现在去拱阳门看看,你一定会高兴的。”
林墨侧目视向等在楼梯口磨皮擦痒的刘彰,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还是进屋更衣了。
并排在晨光熹微的街巷中前行,高壮的周柯宇又被迫站在了中间,左右为难。
店家都忙着起摊,三三两两的行人也大多是出早工的百姓,呵欠被丢进朝雾里,激起了些许朦胧而又怪异的回响:
“昨儿夜里你们都听到了吗?”
“可不呢,那么通透的火光,亮了整条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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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又起了个大早,林墨尤为窝火,敲门的要不是周柯宇,他早就暴起伤人了。
“刘彰说,现在去拱阳门看看,你一定会高兴的。”
林墨侧目视向等在楼梯口磨皮擦痒的刘彰,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还是进屋更衣了。
并排在晨光熹微的街巷中前行,高壮的周柯宇又被迫站在了中间,左右为难。
店家都忙着起摊,三三两两的行人也大多是出早工的百姓,呵欠被丢进朝雾里,激起了些许朦胧而又怪异的回响:
“昨儿夜里你们都听到了吗?”
“可不呢,那么通透的火光,亮了整条街呢。”
“这么大阵仗,是在抓谁啊?”
“就是不知道啊......”
“倒了霉了,这几天都看着点儿吧。”
林墨同周柯宇立刻拿眼神觑刘彰,却见他抻着脖子,半点都不愿透露。
走过大半个城,三人在正中的元字街上寻了个可坐内屋的食铺,堂中没来什么人,三人也就挑了最里角靠窗的地方待住,夹起酱菜,下着刚从热锅中熬出的豆粥。
从窗中,虽一眼望不见拱阳门,却全然可以窥见整条街上的异动。
南拱阳是商丘的门户,官道通向之处,四通八达,车马如龙,也是归德府一日之中,最早苏醒的咽喉,无论是官吏、商贩或是农工皆不可避免的要从这条路上经过,可是今日,却不大一样。
也有人陆续自各个方向朝拱阳门去,但都摸不着头脑般地回了来,来往不通,竟有了拥堵之状。
“现在是什么时辰?”林墨问道。
“卯时二刻了。”周柯宇看了一眼天色说道。
“寅时五刻城门就该开的,怎么会这样?”林墨胸中梗着昨日那口气,又不愿直接问刘彰,只自顾自道:“昨夜里好像在抓什么人,今天闭城门也是为了这个吧。”
刘彰只埋头喝粥,嘴里哼哼着小曲儿,一副心情极佳的模样。
还未等他们吃完早膳,便见两队官兵在朝这处赶来,又是列队,又是着甲,还不忘厉声疏散因不明情形,想通过拱阳门的百姓。
整齐的步踏自小窗传入耳中,周柯宇本能地压低眉目,顺手拉下遮阳的席帘,连呼吸都放轻了。
“搞了半天你还是怕官兵的啊。”刘彰又吃了半个炸油饼,压着嗓音道:“放心,我看过你在六扇门留存的画像,跟活阎王似的,你只管把脸洗干净,他们保准认不出来。”
周柯宇也不知刘彰是否在夸他,只抿着嘴,颇有几分无奈:“我习惯了。”
习惯了屏气敛声,韬光养晦,不到不得已处,绝不亮锋锐,为侠者,为隐者,这些都是代价。
“他们今日还有的忙,没工夫管别的,该吃吃。”
林墨终于忍不住了,他大清早被叫起来看热闹,无非吃了顿早膳,又见了官兵堵门,除此以外一头雾水:“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是说替我消气吗?我怎么越瞧你我越窝火。”
见林墨终于肯同他说话,刘彰才不卖那关子:“大小姐,你耐心点昂,我慢慢说给你成不成?”
“哼!”
“他们手脚很快,你担心的人,应当不会倒霉了。”
林墨稍作思索,身体猛地朝刘彰倾去:“你是说?”
他按捺下自己的激动,咽了口唾沫,附耳道:“真的有人要害赵王?是宁王吗?”
刘彰依旧受不了这般靠近,热气吹打在耳际,他僵着背坐直,伸手从茶杯中点了些水,顺势在桌上勾画起来:
“我们从归德开始画,从此地往辐射至南阳,几乎都是赵王的势力范围,要说能在人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除了宁王之外,不做他想。”
“那《显思传》,不是乡间野史自然得来的东西,每一笔着墨编改,目的都是制造出赵王对今上偏爱幼子不满已久的行迹,只要它在一地形成风向,就能轻易抓个现形,到时候话本可做物证,死士则做人证,别说是赵王,连带辖地官员,一个都跑不了。昨日见那说书的声势,想来正到了该收网的时候,可惜啊,遇到了小爷我。”刘彰回忆着信上内容,笑得得意。
在此之前,刘彰从未如此耐心的给任何人推讲过这些。他一直认为,不懂的人终究不懂,费多少唇舌也是无用,而林墨与周柯宇的反应,也像在证明,他这一想法的正确。
“只要留心一听便能知道的事,为什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流传这么久。”周柯宇道。
“灯下黑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官老爷们哪会同平常百姓一起,在市井听人说书呢?”林墨忆起父兄,想着,纵使他们这般勤谨,恐怕也难以知晓最真实的声音。
“原来你昨天叫我送的那封信,是这个意思。”周柯宇道。
“什么信?”林墨竖起小耳朵。
“啧。”刘彰原本想亲自说出来,这下被周柯宇点破,一时泄了气,没精打采道:“提醒他们,该出来捉人的信啊。”
原来如此。
林墨终于了然了,为什么昨夜搜城,今日又紧闭城门。归德府这张针对赵王的流言网看似编织紧密,但仍旧留有破绽。
“没有官吏想让失察之罪落在自己头上,所以他们只要在被政敌捅破之前,先自查出究竟是谁在散布流言,镇压风气,便可避祸了。”林墨诚心对刘彰道:“你好聪明!”
刘彰被夸得飘飘然,眯眼颔首道:“是这个理,与其等到这群人落在敌人手中,说些不利于自己的证词,倒不如直接将苗头摁死在归德府内。”
“那他们都会死吗?”
二人目光于年轻剑客身上交汇,刘彰挑眉问道:“什么?”
“散布者也许并不尽数有罪,他们不知背后深意,或许只是为了自娱谈笑,或是讨口生计,若要全部责罚,未免太过。”周柯宇眉目冷峻,补充道:“昨日已在查抄茶肆与书局了。”
“这就不是我们该担心的事了。”刘彰收了笑,却没什么反思之意:“你不必什么都去操心,大狱也装不下那么多人,要真的只是口传几句,大多罚些钱就算完,真叫宁王的人捉住了,那才叫腥风血雨。”
周柯宇张嘴还打算说什么,窗外便有几匹官马跑过。
刘彰看着马上的人,眼神又亮了亮:“唉唉唉,运气正好,还有场热闹可看,我们快走。”
“你干什么去?整条街都是官兵。”林墨拽着刘彰问。
刘彰便看向周柯宇,搓着手道:“劳您找个居高临下可看城门,又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啦。”
“无聊之极。”周柯宇抗拒,拧头却见林墨也瞪着一双水灵的眼睛看着他,一时无言。
轻功了得的人很快便寻到了位置,林墨被稳妥地送上去,刘彰便没这么好待遇了,周柯宇从昨晚起便被他使唤着,心里早不耐烦,也不管他舒不舒服,只将人当根木头扛,一阵晕眩,刘彰差点没把早晨吃的粥饼全部吐出来。
周柯宇对看这种热闹兴趣缺缺,便说要去散散心,过会子再接他们走。
这头刘彰还晕着,蹲身想瞧个热闹的林墨,却只觉满身的热血正灼烧着。
远远望去,两班人马正在拱阳门下对峙,里头的自然是归德府看守城门的官兵,以及受了调遣,临时赶来的军吏,而城门外的,则是林墨最熟悉不过,也是他现在最见不得的。
“知府大人有令,归德府闭城一日,任何人不得出入!”
“北镇抚司也不可吗?”
林墨双眼圆瞪,恨不得要看穿那厚厚的墙垛,旧日的噩障重现天日。飞鱼服、绣春刀,那是他自幼对家中父兄的印象,他曾经多么渴盼那一身装束,现在便有多么痛恨厂卫的勾结。
“鹰犬......”刻骨的恨意翻腾,林墨想看看今日领兵入城的那位是何方神圣,却不得再靠近,是而只能牢牢握紧腰间的母刀,身体颤抖。
刘彰展臂揽住了林墨,只安抚般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消消气,他们不一定都是你的仇敌,锦衣卫眼下是不得不屈从于东厂,但哪会有人一直甘作鹰犬?”
林墨侧目视去,刘彰的脸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十分安定,不仅安定,还能分神朝他笑道:“林墨,你也不要变成仇恨的鹰犬。”
“从今以后,你都不能走仕途了,难道不恨吗?”林墨问道。
“恨啊,特别恨,所以那时候净想着为难自己,为难周围的人,可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刘彰不禁伸手抚过下唇:“那种无法思考、无法挣扎,只能等着别人来救的感觉,我不会忘记。所以咱们都得珍惜能够清醒思考的时候,恨意只可做前行的踏石,必要时推你一把,不要放弃,但绝对不能让它控制你的心智。”
一席话将林墨的心火浇灭,他终于恢复了常态,忽地想着昨日朝刘彰发火的事,面含愧意道:“昨天我也有不对,而且也要谢你今天为我出气。”
“别自作多情了,给你出气只是顺带,左右这场长幼夺位的戏还得演下去,我也想看看这群鼻孔朝天的东西在归德府城墙上撞一脑门子灰的模样。”
“那你说,他们能进城搜查吗?”林墨问道。
“早晚得放他们进来,但是只要该抓的人都抓干净了,赵王便不会有事。”刘彰嘴上肯定,心中还是藏了后半句没说。
林墨早知刘彰不是草包,但经此一事,又默默多了些信服,自然他是不会将这些话言明的,毕竟刘彰是个最会自得的人。
不出所料,两拨人在城门口你来我往了近半个时辰,归德府终究还是给锦衣卫开了门。眼瞧没了热闹,三人也都散去,回客栈的路上,周柯宇提议囤些吃食用品在客栈中,在锦衣卫离开前都尽量少上街晃悠,林墨和刘彰十分赞同。
再次经过昨日吃炸鱼听说书的那条街时,前后都空空荡荡的,那对夫妻没有出摊,说书人更是不觅踪影,返回客栈,伙计又叫住了他们。
“三位客官,请留步。”
“什么事?”
“耽搁您们一会儿,能给小的瞧一眼路贴吗?”
“知道了,这就去取。”刘彰配合道,他同周柯宇对视一眼,后者便上楼取去了。
路贴是进入各个城镇之前需要出示的函件,三人的那份不算伪造,但却冒了旁人的名,刘彰倒不惶恐,毕竟每日进出城镇的人多如牛毛,寻常人见了印鉴,基本符合便会放行,并不会追究太多,但客栈开始查路贴,到底不算个好消息。
是而刘彰佯作不安:“怎么突然开始查这个?可是这附近不大太平?”
做生意的哪里听得这话,连忙解释道:“唉,今日官爷们来特意交代的,说是城中有流犯,各家各户都查得严些,生人生客必须以路贴为证,不过咱们小店向来安生,又挨着文庙,清白得很,您尽管放心住。”
“那就好,多谢了。”刘彰接过周柯宇从楼上抛下的路贴,递给伙计验看后,便不紧不慢地上了楼。
“你装旅人是装得越来越好了。”林墨夸了一句,便回了自己的独屋。
刘彰正得意,转身开门进屋,笑意还未全然收回,瞳孔便紧缩了起来。他轻着步子迈进了屋,反手将门推上,目光从左向右逡巡了一遭,然后唤了一声:“周柯宇。”
周柯宇正背身整理着今日购回的干粮,听见刘彰全名叫他时,背影僵如石雕:“何事?”
“这房间有人进来过。”
【柯彰墨】府山行(有辱斯文·拾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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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墨此话一出,平先生登时变了脸色,他本后仰着呈戒备之态,然见林墨并无伤他之意,不免探头往地道中看去,连连追问:
“小滔呢?你把小滔藏到哪去了?”
林墨气渐舒,摇头道:“他,他晕倒了,就在下面,我带他不上来。”
说罢,林墨朝身手最好的周柯宇歪了歪头,周柯宇会意,便朝地道走去。
“你别过来!”平先生喝止道,他深知只要周柯宇捉住小滔,那这盘棋,他就输得干净了。
“老匹夫,都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在拿你外孙当筹码,有力气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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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墨此话一出,平先生登时变了脸色,他本后仰着呈戒备之态,然见林墨并无伤他之意,不免探头往地道中看去,连连追问:
“小滔呢?你把小滔藏到哪去了?”
林墨气渐舒,摇头道:“他,他晕倒了,就在下面,我带他不上来。”
说罢,林墨朝身手最好的周柯宇歪了歪头,周柯宇会意,便朝地道走去。
“你别过来!”平先生喝止道,他深知只要周柯宇捉住小滔,那这盘棋,他就输得干净了。
“老匹夫,都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在拿你外孙当筹码,有力气跟我们斗智斗勇,倒不如想想怎么活着出去!”林墨一屁股坐下,朝周柯宇道:“你快去,下面黑,到底往前走二十步,就能找到他。”
周柯宇颔首,再不顾平先生,纵身一跃,刘彰见林墨满脸是血,顺手从铜盆旁扯下一块绣帕递给他:“你擦擦。”
“谢谢啊。”
“赵坤呢?”平先生朝林墨问道。
林墨自倒了杯茶饮了:“死了。”
平先生苍眉拧成川字:“你杀了他。”
“我不杀他,我和小滔都得没命。”林墨面上平淡,但握杯的手仍旧发抖,他想起暗道中那人的狰狞面色,不止一次感叹自己的敏锐救了命。
“赵坤是我的人。”平先生道。
“也不全是你的人。”林墨道:“你给小滔的指示上说,要我们去徽子庙,可是赵坤却不听你的话,执意要在途中接应,平老先生,他为什么会这样?”
此话一出,平先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须臾后,他开口:“或是他担忧小滔安危,便出来了。”
“这话你自己信么?”林墨笑呵呵地反问。
刘彰亦在旁抚着下巴道:“老辣的探子向来都会严格依从命令行事,就算他想救平滔,也不会冒着不可预估的风险,违抗你的命令。若小滔能成功将林墨带来,自然可以搭救,顺带除掉林墨,可他既然出来了,就一定有必须出来的理由。”
“比如?”
“他也许是想联系谁。”
刘彰说完,一阵鸡皮疙瘩便沿着平先生的脊背密麻而起,他立刻环顾四周,像是觉得万春楼也不安全了。
“放心,应当是没成功的。”林墨接着刘彰的话补充道:“自商丘城戒严起,赵坤是否一只同您呆在一块?”
平先生颔首。
“那就对了,他能得到的风声也极为有限,此时究竟是谁在同他联系,自己又如何将万春楼的动向送出,他不得先打探一番再说?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让小滔活。”林墨道:“只要出来杀了小滔和我,他就会有大把的时间去通风报信。”
“我原本,给他的命令,也并非一定要将你杀死。”平先生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那时以为赵坤只想杀我一人,故而做什么都不肯放开小滔,一直牢牢拽着他,并且威胁赵坤走前头,他要是敢动手,我就喊,他被我逼得没办法,只好带我们抄近路到了徽子庙的地道,进了地道,他便一刀刺了过来,原来我还是错了,我以为他是怕我伤害小滔,实际上,他不过是怕我喊叫而已。况且,到了地道里,也就离万春楼没多久了。按刘彰的推测,他的消息还未传递出的话,再不脱身,可就真的暴露了。”
林墨面带愧疚,不论初心如何,小滔到底是因为被他当做人质才中了赵坤一刀。
聊了一会,周柯宇背着昏迷不醒的小滔爬出了地道,平先生伸手便抱,将衣衫殷红的平滔放在了床上,老者谋算的外壳一应褪去,独余对幼子的关切,他苍老的手在平滔脸上将碰又不敢碰,怒与悔交织明灭。
“刀上没毒,血已经止住了,性命不会有碍。”周柯宇言简意赅。
林墨看着平先生,最后解释道:“他一刀过来时我抱着小滔便闪开了,只是还是伤到了小滔,你要是不信,可以对对刀口,绝对不是我砍的。”
“不必说了。”平先生蓦地起身,抖袍直挺挺地朝着林墨跪下去。
“唉,老人家,不至于......”林墨忙起身抬住平先生胳膊:“我真的受不起,还害得小滔受了伤,你不杀我们就是了,别跪了。”
“要不是你,老夫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小滔了。”
人便是这般矛盾,平老先生虽然也将平滔纳入了自己的局,但终究不舍他的性命,此时见外孙血淋淋地躺在自己眼前,生死未卜,此真正知道了后怕。原来他并不是算无遗漏,原来跟从了自己几十年的人,也会背叛。
被扶回床上坐好,平先生这才算是打开了心扉:“我自知商丘一事难逃罪责,也并未打算立刻取你们的性命,故而只是想先救回小滔,再将人控制,至于是否要将你们交予宁王将功折罪,我没有想好。”
“我信你。”刘彰看似真诚地:“这一局摆得太大了。”
“你们一定要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早先就说了,我们想出城,出城以后,分道扬镳。你要继续帮宁王也好,带着孙子归隐山林也好,都不干我们的事。”刘彰道。
“仅此而已?”平先生的不解是望向林墨的,嘴上却在问刘彰:“他就是你那个,与宁王有仇的朋友?”
“仅此而已。”
“老夫以为,你会让老夫自首,揭发宁王。”
林墨问道:“那您会吗?”
平先生苦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老先生,我自有我的仇怨,你也有你的,但是非轻重我还分得清,咱们现今都想先活下去,既然互为掣肘,不如暂且合作,再有什么,都等出了城再说。”
平先生凝视着林墨,复又看了看榻上的平滔,叹道:“你们先出去,荷官就在外面。”
饶是还有许多事没商量,但三人见平先生此时的模样也知,平滔要是不醒来,这位足智多谋的老者,怕是也无心经营了。
荷官私下时,便没了在万春楼中扮作龟奴的伶俐样儿了,他看三人的目光充满戒备,但平先生令他好生安顿三人,他也没什么话说。只七兜八转地将人带到暗阁尽头的一间小室,用火折子点了一盏油灯,道:
“被褥衣物我待会儿给你们送来,水房在楼下,等没人的时候我再带你们去。”
“就只这一间房吗?”刘彰看了看那挤满了也只睡得下两个人的床。
“哟,您还想怎么的?要不要小的叫文雅文清来陪着?”荷官阴阳了一句,便推门离开了。
“文雅文清是谁?”林墨心觉他不在时一定发生了许多事,但见刘彰脸色难看,又一语不发,便将目光投向了周柯宇。
刘彰一把摁住周柯宇,朝林墨吼道:“女孩子家家的别问这么多!”
“他叫......唔!”
“啊!”
周柯宇可没打算隐瞒,张口时便被刘彰捂住了嘴,可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周柯宇攥着他的腕子一拧,便将人制服了,刘彰咧着嘴叫痛,周柯宇面无表情道:
“抱歉,我习惯了。”
“周柯宇!你还是不是人!”刘彰大怒,他就知道,周柯宇总是想败坏他在林墨跟前的形象!
“他叫姑娘了是吧。”林墨多聪明,一下子便猜中了,猜中之后痛心疾首道:“唉,我在外面跟歹人斗智斗勇,你俩倒好,花天酒地。”
“我......关我什么事?我没有!”周柯宇没想到自己也被骂了进去,只瞪着林墨。
“你有没有,我怎么会知道呢。”
“......”周柯宇哪里说得过林墨,只闷着气磨牙。
刘彰见状却乐了,反正不止他一人被误会,想到这里,心情也平衡了许多。
“好了,不闹了,收拾收拾准备休息吧,明天还得接着和他谈判呢。”
“刘彰。”周柯宇忽然道:“他已经救回了外孙,还会不会反悔。”
“这我哪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刘彰拉椅子的手顿了顿,随即笑得有些欠打。
夜渐深,万春楼中的人或离或醉,后半夜在一片奢靡中变得黯然,荷官送来了被褥衣物,便依次带人去换洗,林墨最狼狈,也最得平老先生照顾,故而荷官第一个便带了他去,周柯宇背负平滔,也弄得身上血污不堪,便排第二个,刘彰最后。
两刻钟后,林墨洁净返回,周柯宇便跟着荷官去了。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留下来照看小滔了。”林墨忆起刘彰点名让他留下时,那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忽然说道:“你早就觉得,客栈可能要出事,你留着我,不只是为了保护小滔,也是为了盯紧小滔。”
“一个在市井和探子中长这么大的孩子。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觉得他只是个孩子吧。”刘彰见周柯宇不在,便放心地嘲笑道:“唉,还真有,周大侠就是。”
“所以一定要有人留下,只能是你。”
“你就没想过,一旦出了岔子,我会死在外面?”林墨问道。
刘彰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要是死了,就说明不配跟我同行,有什么稀罕。”
听着这半真半假的话,林墨心头有着被承认的快意,快意中亦夹杂着一丝寒凉,他一时不知道,刘彰敢于做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从来未将他当过自己人,还是交托给他了过分的信任。
他弄不明白,刘彰也定不会说,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过了一会儿,林墨还是决定不想了,总归为了报仇,他需要与刘彰同行,尽快适应他的行事方式,对自己都是没有坏处的。
“你,衣服上沾的都是小滔的血吗?”
林墨愣了愣,大约明白刘彰是在问他有没有受伤,他本能地抚了抚被赵坤用刀背震得发麻的右臂,大大咧咧地道:“我没有事。”
暗阁闭塞,见不到亮光,林墨睡榻,周柯宇打地铺,刘彰蜷身睡在拼出的长案上,三人一夜无话,翌日荷官送来了吃食与水, 并再次嘱咐他们白天不要乱跑。
“小滔醒过来了吗?”
荷官也是眼下乌青,摇了摇头:“后半夜身子滚烫着,药喂了,我也用酒给他擦身体,烧这才退了,就是还没醒,平先生也陪了一夜,赵坤那个王八蛋......”
“想来平先生也没空见我们,得,继续补觉。”刘彰在案板上可没睡好,此时见林墨起床,翻身一滚,闭上眼睛就又开始打盹。
周柯宇同林墨面面相觑,也只好继续这磨人的等待。
大约吃过晚膳,万春楼又恢复了暄腾,隔着厚木板,招揽客人的声音虽不大,但香料和酒液散发出的异香,还是渗着缝隙飘了进来,荷官突然来敲门,说是小滔醒了,平先生叫他们去,三人这才终于出了屋子。
平滔还是躺在床上,屋内尽是药气,见他们三人进来,平滔只转着头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平老先生,细微地扯了扯自己外公的衣袖。
“我知道了,小滔,你好好休息。”
看来这对爷孙,也是商量过了。
“两日后,你们跟我们一起出城,到时候,劳烦你们照顾小滔了。”
“出城?怎么个出法?”刘彰疑惑起了平先生的部署,问道:“您想到方法了?”
平先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捻着胡须说道:“商丘城,已经近十日没有下雨了。”
“所以呢?”
“现在正是耕种时节,若是再不下雨,恐怕今年就要闹饥荒了。”
刘彰还是不解:“那是农人和官府需要担忧的事,跟我们出城有什么干系?”
“我先头还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还是要问这么蠢笨的问题。”平老先生没好气地数落刘彰不堪大用,后又道:“不下雨,能怎么办?”
“自然是求雨咯......求雨......”刘彰突然像是一直被捏紧喉咙的鸭子,彻底失去了声音,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平先生,嘴巴也张得老大:“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平先生点了点头,床上的小滔,不知为何,嘴角也抽搐了一下。
“噗。”周柯宇憋着笑,转开了头。
“什么啊?”林墨不明就里。
刘彰的脸色黑得比锅底还难看,他咬牙切齿,攥紧了双拳,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荒谬!荒谬至极,亏你还是个读书人!这样有辱斯文的法子,你想都不要想!”
说点小话:无奖竞猜,平先生的逃跑路线是什么?
【柯彰墨】府山行(里应外合·拾肆)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重赏之下必有勇妇,何况文雅与文清在这万春楼中自恃才高,刘彰出的题面又不算为难,二人很快便你一言我一语地竞答起来。
文清一连输了两局,桌上一壶酒也饮去两盏,佳人双颊现了飞霞,执绢朝刘彰睇眼,眉梢中亦透着柔情:“沙公子看得好热闹,是将妾们当猴儿戏耍么?”
可恨这少年郎心有旁骛,只当觉不出话中埋怨,只道:“陈陶诗曰:猕猴深爱月,风雅之心人畜皆有,倒不必分。”
文清被噎了一噎,面色赧然,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是啊,美人问:你是不是把我们姐妹当猴子?但凡...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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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重赏之下必有勇妇,何况文雅与文清在这万春楼中自恃才高,刘彰出的题面又不算为难,二人很快便你一言我一语地竞答起来。
文清一连输了两局,桌上一壶酒也饮去两盏,佳人双颊现了飞霞,执绢朝刘彰睇眼,眉梢中亦透着柔情:“沙公子看得好热闹,是将妾们当猴儿戏耍么?”
可恨这少年郎心有旁骛,只当觉不出话中埋怨,只道:“陈陶诗曰:猕猴深爱月,风雅之心人畜皆有,倒不必分。”
文清被噎了一噎,面色赧然,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是啊,美人问:你是不是把我们姐妹当猴子?但凡对方解点风情,多半会小意解释,再自罚一杯。可这位“沙公子”却大咧咧地回答:当猴子其实也什么不好,人和猴子都是一样的。
饶是两姐妹进退得体,此时也有些绷不住了,文雅起身,捧盏凑近,仙裳拂上了刘彰的手背:
“且不管呢,沙公子也得饮一杯才作数。”
望着杯盏中那一汪醴泉,刘彰不禁陷入旧事,为浇愁绪,他先前亦不知饮了多少酒,而自沉船获救以来,便再没饮过了。当时视作良药之物近在眼前,散发醇香,刘彰却丝毫未觉诱人,他的眼眸中始终淌着清醒,闻言只笑了笑道:“胜者才有资格与小爷共饮。”
“下一首,宁知寸心里,蓄紫复含红。”
二人稍一意动,便知刘彰点题为荷,既破了题,便也好作答,万春楼中以荷花为名之女子不少,二人很是辩了会子。然而心中的荷诗还有所剩余,人名却不及了。
文清沉吟片刻,吟了一句:红莲落故衣,却再想不起还有哪个姑娘的名字了,眼见又要再输,她心中怄不过这口气,急中生智,忙道:“荷官,对,还有荷官!”
着了。
刘彰眉眼一挑:“你还是罚酒吧,群芳谱上可没有这个名字。”
“沙公子题为楼中之人,荷官虽非女子,但的确是楼中之人。”
“哦?那且将人叫来验证一番,再定胜负吧。”
再说林墨那头,顺着被单蹬下街巷,平滔便被推着前进,仗着二人身形不大,掩藏在浓厚的夜色中,徐徐而进着,被他们甩在身后的客栈愈发喧嚷,想也不想便可知,他们失踪一事已然被发觉了。
开弓便无回头箭,林墨闷声前行,心中却作了无数种推论,若是遭人拦截该当如何,若是落入敌手又当如何,崭新的母刀握在袖中,眼下的危局却非一把刀便能破除开去的。
林墨不知徽子庙方向,平滔暂作了向导,轻车熟路地拐入了一条不易察觉的窄巷中,巷内只够一人身过,石板凹凸不平,林墨眉心一跳,正好拽住欲钻入其中的平滔。
“茉儿姐姐......怎么了?”
平滔挣了挣,林墨的手却纹丝不动。
“我......我有些怕,小滔,你走慢些......”
“......那,那你还是快些,你听......”
林墨自然能够听见越来越多的锦衣卫正在朝客栈方向来,但她还是攥着平滔,犹如不可视物的盲人,握紧唯一的杵棍。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梆声响了三下,平滔立刻回头往左边而去,没走几步,便见檐角蹲了个人。
“坤叔......茉儿姐姐,我们得救了。”
林墨伫足,恍然间看着眼前面露惊喜的孩童,心道:是你得救了,我却没有。
解开缠在眼前的黑布,刘彰与周柯宇都纷纷被骤亮的烛火闪了眼睛,全然恢复目力时,“荷官”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也逐渐清晰了起来。是的,所谓的“荷官”,正是当初领二人上楼的那位龟奴,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想找的人,实则早就出现了。
“你要是早早问一句他姓甚名谁,我们便不至于在这里花了近二十两银子。”周柯宇忧愤道。
“你少在这里马后炮,鬼知道他能叫荷官,你见过哪个嫖客来打听龟奴的名字的?”
“你也承认你是嫖客了。”
“周,柯,宇,我掐死你!”
“得了二位,我是劝你们识点相,快进去吧,别叫先生等急了。”
周柯宇不忙进入,只目送荷官离开,而后动了脚力踏地,这房间应当隐匿在用木板特别隔出的夹层里,与外楼互不干预,那平先生能藏身此处,想来与万春楼背后之人,关系也非同一般。他的剑自然被收走,要在此地护住刘彰,怕是只有靠双拳了。
刘彰亦沉了口气,与周柯宇对视一眼,然后推开了沉重的房门,他曾构想过无数次会面,平先生或会因平滔而心急火燎,又或会因计划被毁而气急败坏,但刘彰独独没有想到,他入屋后所见的,是这样一番景象。
玄关障目,婉转的琵琶声自内飘出,待刘彰关上门,那乐声也并未停歇,反倒渐入佳境。刘彰伸手将衣襟前裾掸了一遍,而后步步谨慎地靠近内厅,远远地,竟见一鹤发锦袍的老人正坐在主座,他半眯着双目,神情沉醉悠闲,手中握着半支银篦,合着曲子击打着,而坐在不远处的,正是一个妙龄芳华的琵琶女。此时的平先生,与那日所见的,衣衫褴褛。在街头卖艺为生的说书老人简直云泥之别。
嗤,老色鬼。刘彰心中暗道,嘴上却无比恭敬,他躬下身,朝平先生作了一揖:“晚辈刘鹜行,拜见平老先生。”
读书人最重礼节,刘彰猜想,数十年前,这个老色鬼恐也在两榜进士之列,自己伏低尊一句先生,也是合情合理的。哪知平先生四平八稳地受了礼,没有多加理睬,也不焦急,就像全然不担忧平滔的安危那般。
直到刘彰弯身都弯得有点累了,他才缓道:“就是你坏了我的事。”
“是。”刘彰干脆承认了,平先生不像平滔那般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他自然一早便做了被问责的准备。
“你认得倒快。”平先生抬手一挥,琵琶女抱琴离去,复又关上了门。
“其实,就算没有我们,您的计策恐怕也会落空。”
“哦?”平先生目光骤然锐利,苍老的声音也抬高了几分:“为什么?”
“晚辈私以为,应是制衡之道。”
这套说辞,刘彰已然反复演练多次了,事后他早深想过,就算所有事发,赵王受责是定数,但究竟惩罚到何种地步,却终究要由那位看似早已昏聩的君王做主,他只是年老喜功,却也不会连这一层都想不到——扶持起一家独大足以登位的“储君”,还是继续躺在两个儿子争斗的漩涡中沉醉声色,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诡辩。”平先生点破道:“你不过是想掩埋自己的所为,使我不责怪于你。”
“先生既看得出,那鹜行就还配不上诡辩一说。”刘彰缄默一会,开口道:“奉上项上人头,或许可以使先生消气,但留着鹜行的人头,也许更能有大用。”
平先生像是听见了什么别致的笑话,竟笑了起来:“就凭你?黄口小儿,没有你舅父,你是个什么东西?”
刘彰只觉面皮上火烫烫的,就像是生受了一巴掌,他的怒火轻易自下而起,但刘彰突然想道,上一个说话这样直戳他心肺的人,正坐在他旁边呢。
周柯宇也不免担忧地看向刘彰,刘彰唯一一回在他眼前失控,也是因为自己说了差不多的话,不,平先生甚至还要更加过分。
哪知刘彰在短暂的愤怒后,只是扯起一侧嘴角僵硬地笑了笑,竟是认了:“还好我有我舅父,勉强还算得是个东西。”
若不考虑他那被抓握得青筋突兀的手的话。
平先生见刘彰这般坦然地承认下来,反倒收了轻蔑之色,复道:“你们不是赵王的人,却硬要搅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的一个朋友出气。”刘彰道:“她很讨厌宁王,我想让她高兴一点。”
平先生起先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彰,过了会子,皱深的眉头被越发浓郁的不解填满。他此时说不上该怒还是该笑,荒谬就写在眼中,但刘彰坦然至极,语言完全不加瑕饰,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平先生,这样做,就是为了“出气”。
“为这个?你就为这个?就只是因这种原由,你毁了老夫精心布下的局?”
“她的父兄也都被宁王的犬牙逼死了,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恰见先生为她的仇敌筹谋布局,心中气不过,却又无可奈何。我身为亲友,理当做些什么。”
渐渐的,平先生也变了脸色,这一番话是刘彰说林墨,也是说平先生自己的经历。
少年人谓之出气,老者谓之复仇。
言及此处,刘彰不再多说,平先生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刘彰不过是想告诉他,林墨与他们一家所经历的事如出一辙,可见赵王与宁王,其实并无区别。而往往只有深受其害的人,才更能体会彼此的意难平。
刘彰复又再起长揖:“晚辈正是本着这样的想法,才敢请求与先生冒昧一晤,或在您眼中,我等何其可恨,但晚辈仍想诚心一试,或可与您化解干戈,共谋生路。”
“哼,说得冠冕堂皇,你不过是仗着阿滔在你们手中,才敢这般行事。”
确实如此,但刘彰仍说得好听:“老先生明鉴,晚辈要是整有要挟之意,是万万不敢亲自前来的,必得牢牢攥住平小郎君这根救命稻草,同进同退啊。”
平先生目光如炬,疑意不减:“你不怕老夫接回小滔后再卸磨杀驴?宁王对你舅父,早有不满,更何况,还跟着两个钦犯。”
刘彰摇了摇头,诚恳道:“恕晚辈直言,您应当比晚辈,更了解自己的主上。”
“你这后生,说话很不客气。”平先生说完,又摇了摇头道:“不过无妨,时候差不多了。”
“什么时候?”
刘彰与周柯宇对视一眼,心中乍然升腾起了不好的预感,平先生不慌不忙,走近床榻,轻轻拧动了床柱上的凤头,一个狭窄的暗道,出现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平先生捋了捋白须:“刘家小儿,你输了。”
“糟了,林墨。”周柯宇猛地从坐处起身,进退不得。
而刘彰却像是被定身了一般,垂头而坐,表情难辨。
“老夫与你之差,就在于绝不会轻信一个孩童,还得多谢你自作聪明,商丘一事,总算能有所交代了。”平先生凝视着那黑洞洞的出口,目中满是期盼。
“是暗道?”刘彰问道。
“是,你打算如何?”
至此,平先生的全部计划,已经昭然了。这是一场看似不太能完成的策应,所有的关窍,都在平滔一人的身上,他需要博取众人的信任,将三人分离,单单留下最弱的,再诱他上钩,至此,全局反转,人质成了胁迫者,而原本的看守林墨,便成了笼中雀。
周柯宇握拳朝平先生近了两步,便被喝止:“再往前进一步,你二人都会被射成筛子。难为你们能找到这里,老夫就奖你们看个明白。”
“不是奖我们。”刘彰冷不丁地开口:“你只是想亲眼看到平滔安然无恙再动手。”
“算你聪明一回。”平先生承认,却朝刘彰问道:“其实以你的心智,又何必与这些丧家之犬搅在一起,老夫很欣赏你,你要是现在跪下来跟老夫叩头拜师,再以他们的项上人头作投名状,宁王兴许会留你一命。”
“如果,林墨没有上当呢?”
似是为了打破刘彰最后的妄想,地道深处传来了回响,清晰而幽深的歩子落在悬梯上,房中的人清晰可闻,平先生眯着眼朝里看,年长文人的目力多少有损,故而他顺手取下烛台,借火朝里观去——
暗道中的人越来越近,木板吱嘎地像是不堪重负,随时都会断掉一般。
突然,两只暗红的手掌抠在了出口的边沿上,与此同时,一抹寒光也在平先生脆弱的视线中亮起,老人突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呼喊,里面充满了不可思议。
“怎么是你?”
平先生原本胸有成竹的模样褪得一干二净,苍老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惶然不安的沟壑,半身浴血的林墨形似鬼魅,从漆黑一片的洞口中伸展出了看似瘦削纤弱的身体。
“你把小滔怎么了?”平先生朝林墨吼道。
林墨的双目黑沉,定定地看着房中对他呼喝的老人,但他实在无法立刻给予老人回答,只能先眯着眼适应房内的光亮。
他的头发尽数贴在脸侧,嘴里还死死地咬着刀背,素日柔美的颈颌线因长久的紧绷而微微抽动,在林墨雌雄难辨的脸上描摹出了锋芒,那些热汗与涎水顺着发热的钢背淌至刃尖,将上面残留的血迹浇为了更加浑浊的颜色。
强坐的刘彰终于站了起来,袖下的颤抖与脸上的讶异,无一不暴露了他对林墨狼狈成这样的震惊。刘彰压着嗓音,唤了一声还没搞清状况的闯入者:“林墨,怎么回事?”
那投向老人的目光逐渐移动过来,先是看了一眼周柯宇,再落到了刘彰身上。林墨动了动下巴,母刀从他口中跌落,叮地一声撞到了地上。
至此,他终于能够大口地喘起气来:
“没事......我,我没事,就是,就是这老......老爷子......差点,差点害死他外孙了。”
【柯彰墨】府山行(故商烟柳·拾叁)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封城当日,三人所议定的脱困之策,关键实则尽在平滔一人身上,因而当三双眼都将希冀的光投向房中唯一稚子时,平滔不住向后退却两步。
林墨欲从这布衣小童身上寻见些能信物,可平滔实在日子清贫,从头到尾,就只能摸到两把干瘦的肋骨。平滔被一“女子”搜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他避开林墨,声音稍微大了两分: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咳,这绑票嘛,当然得从人质身上找点信物。”
刘彰正说得唬人,便被林墨一掌拍哑:“你快把嘴闭上吧。“拍完又转向平滔:”小滔...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封城当日,三人所议定的脱困之策,关键实则尽在平滔一人身上,因而当三双眼都将希冀的光投向房中唯一稚子时,平滔不住向后退却两步。
林墨欲从这布衣小童身上寻见些能信物,可平滔实在日子清贫,从头到尾,就只能摸到两把干瘦的肋骨。平滔被一“女子”搜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他避开林墨,声音稍微大了两分: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咳,这绑票嘛,当然得从人质身上找点信物。”
刘彰正说得唬人,便被林墨一掌拍哑:“你快把嘴闭上吧。“拍完又转向平滔:”小滔,我们想将你交还给平先生,但四个人一起行动实在人多眼杂,这位救你的周大哥武艺高强,由他去带话最为妥帖,但现在就有两件事比较难办。”
“什么事?”平滔抬起疑惑的眼睛。
“一是,到哪里才能传话给平先生;二是,如何让他相信你和我们在一起。”林墨心知肚明,这两道难关,平滔绝对是知道方法的。
然而平滔停顿了,他没有立刻回答,犹疑之影在他澄明的眼中起伏,他在揣度三人有几分可信,然而现下除了相信他们,也别无他法。
“你们,真的都是逃犯?”平滔探问道。
“真的真的,如假包换。”刘彰一指林墨:“这个得入教坊司。”又指了指周柯宇:“这个要枭首示众。”
平滔默然良久,终从手上取下一条八股红绳,递给了林墨:“这是今年年节,我同外祖父一起去庙里求的,你们可以去万春楼找一个叫荷官的人。”
“万春楼?”林墨的脸色有些为难:“是我想的那样吗?”
周柯宇点了点头:“正是你想的那样。”
刘彰猛地转头,目中震撼,对周柯宇道:“这就是你每晚这么迟回来的缘由?”
“我没有。”周柯宇紧声道:“我只是去探听消息,每个城镇,他们的消息是最灵通的。”
“你说是就是吧。”
“你......”
“行了,你俩别斗嘴了。”林墨止住了无谓的争辩,面含忧虑:“现如今封城宵禁,万春楼不会开门吧,你们还不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去寻人。”
“谁说不会开门了?”刘彰对周柯宇使了个眼色:“禁律多对庶民,也就平常百姓要严加遵守,那万春楼的客人,怕也不是寻常百姓吧?”
周柯宇颔首道:“归德府数一数二的风月场,据说他们行首是睢阳卫指挥佥事的相好。”
“这就对了,咱们直接去,甚至不必畏畏缩缩,走正门就可。”刘彰道。
“你也要去?”周柯宇拧眉,他觉得这不过是跑一趟的事,实在不必多带个人。
“你必须带我去,这小孩的外祖父,你对付不来的。”
“那我呢?”林墨问道。
“你留下来,照顾好他。”
林墨忖了片刻,同意了这般安排。
如此一来,刘彰先前掌钱时所购得的华丽新衣,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他将那些因跋涉而束之高阁的绸缎衣履尽数披挂上,又给周柯宇套了间稍微好些的:“你就扮我的护卫,进去之后伶俐些,但别多话,知道吗?”
周柯宇点了点头,更衣去了,见日近黄昏,将林墨与平滔安顿好,周柯宇便扛着刘彰翻窗而去,屋内徒余林墨与平滔二人。
“他们能找到我祖父吗?”平滔闷声问道。
林墨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道:“放心,他们很聪明的,你饿不饿?我去楼下看看膳牌,有你想吃的就点一碗。”
“我想吃鸡蛋。”平滔说完,觉得不大好,故而又补了一句:“谢谢姐姐。”
“知道了,你再睡一会儿吧,饭来了,我叫你起来 。”
这一路,林墨被刘彰逼得素来俭省,哪怕是平滔想吃鸡蛋,她也不敢点精巧的菜,只添了一点钱,叫后厨在滚水里煮了一只,端上来时,仍是一碟粗馍,一碗荠菜汤,几片佐菜,和添钱才能吃的鸡蛋。
平滔也不嫌弃,惊惶不安令他食欲大开,他拿着粗馍,掰着便往嘴里送,咬合时似是被硌了牙,他将那带着牙印的馍掰碎,当中露出一小节竹筒来:“茉儿姐姐,你快看!”
“什么呀?”林墨将竹筒扭开,倒出一小张纸条来,她展开看去,上头写道:
亥三刻,金水通生门。
林墨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这宣纸我认得,定是我外祖父派人来接我们了。”平滔惊喜道:“金是指西北方向,水为庙,他们是让我们亥时三刻去徽子庙。”
林墨看了看天色,现下大约亥时二刻左右。
“现在去吗?”
林墨一时犹豫,想着刘彰同周柯宇大约离去了半个时辰,若是接头顺利,那这时间也差不离,可平先生的手下们,在如此森严的看守下,竟也有这般效率吗?
“茉儿姐姐,别犹豫了,我外祖父不会害我的。”
平滔的小脸上满是希冀,林墨只道:“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
他越想仔细琢磨,老天爷却像是越不给他这个机会,客栈一楼的哄闹来得声势浩大。
“锦衣卫执行公务!还不速速开门!”
这炸响的一声雷,将平滔脸上的恐惧又勾了起来,他咬紧了嘴唇,无助地攥紧了林墨的衣摆:“茉儿姐姐,怎么办......”
“别慌。”林墨先是从窗中窥了一眼,见锦衣卫并未包围客栈,想来只是例行搜查,稍稍松了口气。他反身看向床榻,将要紧的东西速速包好,扯开薄被,撕起了长条:“我来撕,你将它们打上死结。”
二人沉默着加紧赶工,外头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大。
“唉,官爷,如今不是科考时,咱们这儿人本就住得少,何况都是查过路贴的,您放心,保准安全。”
“少废话,上头有令,一定要见着人,例行问询后才可排嫌。”那锦衣卫并不客气,随即敲响了隔壁周柯宇与刘彰的那间房。
“黄德发、魏八在不在?”
一连敲了三回,都没的动静,小二则道:“怪了,像是不在房中,可也没见他们出门啊?”
“这就是你说的,保准安全?”锦衣卫一脚蹬开了那门,见里头空空如何,怒道:“人呢?”
小二惊慌:“不是,小小小小的也不知啊......对了,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个叫曾佳的,就住在隔壁,他定然在,今儿夜里还来叫了晚膳的!”
......
肃杀萧索果然仅留在了寻常街道,声色犬马的花街,依旧是一副迎来送往,车马煊赫的繁华景象,周柯宇还弄了辆马车,吆赶着在火蛇般明亮的直街上行走。
马车上竹帘漫抖,香风自外扑扇而入,那样散发着酒香与膏脂的味道让刘彰生生地打了个喷嚏,沿途有卖笑女见周柯宇这马夫生得一副好模样,也不娇怯,大胆地倚门吆喝起来,反倒将人闹得低下了头。见马车去的是万春楼的方向,外街的娼馆自知争抢不过,便污言唾骂道:
“天杀的年生,有人作祟倒闹得咱们没生意做,她们倒好,撅着腚以为攀上那些个金腰带,就真是千金小姐了?呸,都是下九流,还分上高下了。”
刘彰听着这些脏污话,心里不喜,但也觉得新奇,从前他少听得这样的言语,却不想从中可知多少民生艰辛。车马徐停在万春楼前,便有人来牵马作引,刘彰蹬着周柯宇的膝下了马,见两盏火红的灯笼高高拱着一块字迹风流的匾额。
这便是万春楼了。
甫一踏入,便见其中亮如白昼,花灯轻摇曳,彩绸如云霞,笙箫丝竹随时在响,但终压不过飨客的杂声,大厅中招待的从来都是散客,德行也分高低,泼酒时常沾湿罗裙,换来的也只是无奈的娇笑。
刘彰不适地皱紧了眉,迎面见一龟奴嬉笑着迎了上来:“这位爷,您是头一回来吧?”
刘彰攥紧了袖中的扳指,目光像是不愿落在这点头哈腰的人身上,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梳理了会子思路,才开口道:“怎么的?头回来是得放个炮仗?”
“您说笑了,小的见您这通身的贵气,却只带了一个家奴,是怕您......嘿嘿,不方便。”
这人眼力倒是毒辣,自然,这也是刘彰期望叫他明白的。自己的气度既骗不了人,那也不必骗人,头一回逛青楼又如何,旁人自会有一番理解。比如这龟奴,他自然将刘彰当做了哪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许是受了同窗或是哪个兄长的诱引,想偷摸出来开开眼界,对于这般人,妓院自是见得多,也知晓该如何招待。
官宦人家,哪个不爱体面,怎会由得儿郎们在大厅中吃花酒,请上楼去,既赚了钱,也防着流言才好啊。
是而刘彰用折扇抽了他一下,嘴上却乐了:“你倒是乖觉,赏。”
周柯宇收到眼色,咬牙从袖中掏了一小锭银子,丢给了龟奴,那龟奴受了赏,更加殷勤,忙牵引着二人往雅间中去,房中清雅,山栀子甜腻的香气冲散了二人方才在楼下沾染的满鼻浊气,龟奴正要斟茶,却被刘彰喝止了。
“小爷不要你斟茶,这难道不是得让姑娘们来。”
龟奴笑笑,抬手耐心地指着桌案上的一叠厚厚名册,教授道:“小的冒失,不过,您喜欢什么样儿的?不若自己瞧瞧?”
刘彰这才落目上去,只见那烫金的纸面上写着三个大字:群芳录。
“咳咳。”周柯宇咳嗽起来,说道:“少爷,要是让老爷知道您......”
天知道这段刘彰可没跟周柯宇商量过,看着周柯宇眼中浓浓的警示之色,刘彰只觉好笑,他朝龟奴道:“去门口候着,我细看一会儿,一炷香之后你再进来。”
赶走了龟奴,周柯宇头上的青筋快要按不住了:“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当然记得,找荷官啊。”刘彰翻开那册群芳录,兴致勃勃地扫视着上头千姿百态的画像。
“那你这是做什么?”
“找荷官啊。”
周柯宇默然,他这才想起,因出来的匆忙,荷官是男是女,做什么的,他们都没问清楚。
“这上面,可没有人叫荷官。”
翻完整本群芳谱,刘彰的神情便不那么好了:“两种可能,一,荷官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二,荷官身份特殊,但无论是哪种,我们二人跑到万春楼来,什么都不做,就为了找个人,你不觉得,这非常引疑吗?别到时候咱们没跑出去,还把能救我们出去的人带累了。”
“那怎么办?”
“分头行动,你我装作争吵,你被我赶出去,然后暗中寻人,至于我嘛,”刘彰舒展了一下脊背,掰了掰头,说道:“我试试能不能另辟蹊径。”
“你......”
周柯宇还想问,却听刘彰说道:“你昨儿才说过,要相信我的。”
“好吧。”周柯宇终是答应,正准备按着这编排演,往前走了没两步,又听刘彰叫他。
“怎么?”
“今天这事儿,你回头千万别跟林墨说。”
“什么事?”周柯宇面上疑惑:“你打算一边狎妓一边探听消息的事吗?”
“我......我跟你说不出清楚!”
一炷香时辰未到,周柯宇便按照说定,气鼓鼓地夺门而出,门口的龟奴一脸疑惑地进了来,问道:“爷,这,这是......”
“别理他,比我爹还迂腐。”玩弄着扇坠,刘彰开口问道:“这书我看完了,上头怎么什么都没有?”
“没有?”龟奴一时闹不明白刘彰的意思,问道:“这上头不都有吗?姹紫嫣红的。”
“肤浅!女子就单看皮囊吗?才气、技艺,是光看这死物一般的画能看出来的?”
龟奴沉默了,然后说道:“您要才女,咱们这儿也是有的......”
“有吗?”刘彰眼神一亮:“小爷喜欢能吟诗作赋的,生得逊色些都没关系,叫两个。”
这下龟奴心中有数了,想来眼前这小少爷头一回出来,一面想着矜持,一面又需要情调,他美滋滋地想着厚赏,忙不迭道:“得嘞,小的先去,包您满意!”
周柯宇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实在好奇刘彰的招数,轻车熟路地踩着轻功攀上房檐,开始偷听起来,他见龟奴独自出去,没过多时便领了两个女子进屋,两个女子一左一右款款落座,刘彰在房中高兴地拍起了手来。
一股怒意萦绕在周柯宇心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手刃刘彰过。
龟奴将房门重新关好,刘彰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凉气,他装得很欢喜,实则连靴中的脚趾头都快要将鞋垫掀起来了。
“听闻少爷素喜诗才,古有薛校书花笺寄情,我等不如也效仿古事,以诗友之名相交?”
右座的姑娘一开口,刘彰便知其不是草包,他淡漠地点了点头,那姑娘又道:“妾名唤文清,这位是妾的妹妹,名唤文雅,不知诗友如何称呼?”
刘彰脑袋打绞,此时猛地想起从前同窗挚友的名字,于是随口道:“我姓沙。”
“沙公子。”
文清只是含蓄地问礼,文雅则主动出击道:“沙公子可是要考校我们姐妹二人的文才?”
“自然。”刘彰随手将腰间的玉坠取下,放在了桌案上,这些曾因怕打草惊蛇而不敢随意予人的东西,在这偌大的销金窟里,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
“就考吟诗,我来出题,你们吟就是了,只是,咱们得定个规矩,不然也太轻易了——”
文清与文雅面面相觑,心中也有了决定,眼前这小公子看起来没什么阅历,可生得一表人才,又财资颇丰,就算不能将其收为裙下臣,领了这价值不菲的奖励,也是不亏的。
“您请出题。”
“你们吟的诗歌,必得与这万春楼中的人名呼应才算对,谁吟得最多,对得最准,我这玉坠子就赏给谁。”
【柯彰墨】府山行(逃出生天·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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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车厢门缓缓闭合,内里却是一片鸦雀无声,刚才短暂地鲜活过的女子们又恢复了绝望之色,还未开始祭神,却像是被抽干了身子里的气力。
林墨与刘彰面面相觑,一时不解她们为何如此,更在心头打鼓,城门官点名是为了什么。一路上他们琢磨没出结果,只得耐心等待车马驶至风师庙,风师庙地处城郊东北,庙宇在前,后面一排则是十几间简陋的隔间屋舍,相比道观佛寺,这里鲜少人烟,偶有大节受农众拜祭,再就是神女祈雨了,因而屋舍中灰尘弥漫,四壁常有坍角,既无装饰,也无家具,地上只扔着几床看不清颜色的旧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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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车厢门缓缓闭合,内里却是一片鸦雀无声,刚才短暂地鲜活过的女子们又恢复了绝望之色,还未开始祭神,却像是被抽干了身子里的气力。
林墨与刘彰面面相觑,一时不解她们为何如此,更在心头打鼓,城门官点名是为了什么。一路上他们琢磨没出结果,只得耐心等待车马驶至风师庙,风师庙地处城郊东北,庙宇在前,后面一排则是十几间简陋的隔间屋舍,相比道观佛寺,这里鲜少人烟,偶有大节受农众拜祭,再就是神女祈雨了,因而屋舍中灰尘弥漫,四壁常有坍角,既无装饰,也无家具,地上只扔着几床看不清颜色的旧褥也就是了。
“所有人按名册顺序站好,八个人一间房,进去呆着,别吵别闹,到你们了就会念名儿,跟着出来到前头供奉风师,四个人供奉完了再换四个人,别错别漏啊!”
林墨与刘彰本应与先前共乘马车的五个女子一起被分到丁字号房,以第四序入场祭神,但守卫念名时直接跳过二人,硬生生将他们赶至队尾,另安排了房间。
“这到底怎么回事?”林墨心头小鹿跳个不断,进屋后压低声问道。
“别急,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半刻钟后,官差捧了一瓮清水,一碟细面馒头而来:“知道要做什么吗?”
林墨佯作不安,低声怯语:“奴不知。”
“京城来的孙总旗今夜会来此巡视,伺候好了他,有你们的好处。”那官差将食水往脏桌上一撂,讪笑道:“愣着做什么?今夜用不着你们哭,用不着你们像她们那样哭。”
林墨想:原是见我和刘彰生得好看,要我们陪客,忠臣受弹压,锦衣卫也越来越脏污了。
刘彰想:这是行贿。可商丘的府兵,为何要贿赂一个总旗呢?受谁的令?又为了什么事?
但不管作何想,二人的神情都算不上好看,曲意侍奉,婉转逢迎,皆不是二人能做得下去的事。
刘彰在水瓮里蘸了水写道:“那么近,我藏不住的。”
林墨暗暗想着:“我不一样吗?”抬手回道:“别慌,我想想。”
一个白日,就这样被林墨想了过去。庙中的哭呜声连绵不觉,像是漫出的水,腾起的烟,关起门窗也无法隔绝。冰冷的鼓,刮耳的钹合奏着不成调的祭乐。而这高低声声,却并不使人心生对风师的敬意,反倒叫人发凉齿寒,摧心剖肝。
戌时刚过,官差便来了两次,一次叫二人起身,二次却说再等等。
“怪事,孙总旗今日突有急务,说不来了。”
林墨压下窃喜,不安道:“那奴姐妹......”
“嗳,来都来了,陪不了孙总旗,陪陪我们大人也好。这些锦衣卫来日总是要走的,要是服侍好了我们大人,你们姐妹,有得福享啊。”
无耻。
刘彰厌恶不已,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身居官位,却比万春楼的龟奴还猥琐,拉客调停,竟是这般熟络了。
“行了,跟我过去吧。”
官差将二人引至风师庙最后的屋外,这里的青石阶被简单撒扫过,双门紧闭,并不破败,想来历年照看祈雨主官都会在此休憩,所以此处才会洁净敞亮。
“赶快带进来吧!”催促声响起,官差推开双门,行礼道:“大人,万春楼的二位娘子已经带到。”
坐主位的是一长着八字髭的胖汉,他的眼睛缝极小,两颗浑浊的眼珠被脸上的肉挤得无处安放,见此时来了人,才稍微瞪大了些:
“快请进来,让本官看看。”
压下厌恶,林墨款步上前行了个礼:“奴万春楼茉莉,携妹妹喇叭拜见大人。”
那胖汉见了人,乐不可支起来,搓着手朝那官差道:“想不到啊,这回还能从人堆里,选出这般好模样的来。”
“那小的们......”
“唉,少不了你们的,下去领赏吧,把门带上。”
刘彰已大抵明白了。花街繁华,是用真金白银养起的,寻常低阶小官,哪里有余钱到万春楼这样二十两只能喝杯茶的地方消耗,但祭神却不同了,过百的人由他们挑选,亦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所以,哪怕锦衣卫不来,他们也好自己消受。刘彰在心底冷笑,也难怪,这些劳民伤财的陈规旧俗为何就是取缔不掉。
官差离去,身后大门紧合,胖汉的桌案上摆着酒菜,烧鸡肥鹅,散出些油香,刘彰再看一侧,甚至还放着几式的乐器。这人也有意思,自己狎妓,还自己准备排场。
林墨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布设,他想,周柯宇就在附近,只要他与刘彰拖住,周柯宇总会有办法的。因此林墨主动道:“有幸服侍大人一回,是奴的福气。”
“好,快过来,陪本官饮几杯。”
林墨动了,刘彰却在原地,他实在是怕自己跳起来,坏了大事。
“这位娘子,还站着做什么?”
“我这妹妹想为大人弹奏一曲呢。”林墨想着刘彰说过自己会弹琴,便出言替他解围道。
“好好好!你弹!”
这胖汉也是侥幸风雅一回,见着美人虽是抓心挠肝,但左右夜还漫长,二美相伴,何乐不为。
冷静,不是上脾气的时候。
刘彰倒吸了口气,将琴在琴案上放好,蹲身坐了下来,他先试了几个音,将琴调过,这才烦恼起来,弹什么啊?君子之音不该在这样的地方弹起,而那些靡靡艳曲他并不会,琢磨再三,刘彰抬眸扫过正虚与委蛇着的林墨,鬼使神差地弹响了第一个音。
凤求凰。
林墨闻音一怔,不禁拿余光瞟刘彰,见他神色如常,便也一笑置之了。
胖汉对于雅乐可无心听,连叫了几声好曲,便将注意力放到了林墨身上:“来,茉莉姑娘,我们喝一杯。”
林墨自然不敢推拒,倒了两盏酒,与胖汉碰了个杯,只是林墨端起杯盏时在鼻尖下一嗅,立刻领会,只浅浅印上个唇印,便翻杯将酒递到胖汉嘴边。
那人刚饮下自己那杯,见沾了嫣红口脂的杯盏又来,哈哈笑着接过。
嘣。
刘彰指下的琴弦发出一声裂响,也惊走了那被本该由胖汉饮下的酒。
二人目光视来,刘彰的表情也不甚好看,曾几何时,林墨也以这样的面貌与他虚与委蛇。只是他刘彰不屑对林墨做这无耻之事,却不知到了不得已时,林墨也能应对如常。
都与我有肌肤之亲了,怎么能与旁人共盏?
“小妹技艺拙劣了,请大人不要怪罪呀。”
胖汉只道:“无妨。”他顺势将酒递向刘彰:“弹不好琴便来陪本官饮酒吧!”
大多男人劣根,茉莉盘亮条顺,却太过主动,喇叭虽声音难听,但冷若冰霜的模样更激起了胖汉的征服欲。
林墨面色一变,不动声色地朝刘彰摇头。
刘彰却视而不见,自琴案旁站起,步步走向酒桌。
此时的林墨只求神佛赶紧让酒杯中的药效发作,而刘彰步步近,更让他胸如擂鼓,刘彰坐下,接过那杯,眼中的情绪已消却大半,等他再愿抬眼时,已换了另一种眼神。
看死物的眼神。
刘彰捧杯时,终于回应了林墨的目光,林墨见状,心中骇然,但更惊异于自己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来,大人,奴姐妹二人一起与大人碰个盏再饮。”
胖汉只当是姐妹争宠,哪有不应,三人齐齐举盏相碰,复又各自仰颈。
“唔!”
林墨袖后动作虚晃,两指并弯,往胖汉侧颈死穴袭去,与此同时,刘彰伸手抱住了胖汉的头,同时捂住了对方的口鼻。
柔软的颈脉被指骨一击,胖汉没挣扎几下便顿时失去知意识,虚胖的身躯摇摇晃晃,二人将他托起轻放,房中一时恢复了死寂。
杀人了吗?刘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久久无法捉摸住此时心头的滋味,只来不及让他多想,偏窗便打开了小片。
周柯宇探出头来:“走。”
翻出房间,庙前祝祷呜哭之声还未断绝,院外的几个官差倒了一地。
“平先生的人呢?”林墨道。
“还没到。”
“平滔如何?”
周柯宇复道:“他上午就演过了,要到后半夜才会再轮到他,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假借闹肚子,现在躲在茅房里。后院有个废弃的狗洞,出去以后向南跑上三里路就是荒林,我把它弄开了。”
“把平滔带上。”刘彰突然道。
“带他做什么?他自有人来救啊!”林墨忙道。
刘彰对周柯宇道:“听我的,你去救他,不管他愿不愿意,也要他来,我和林墨先过去等你。”
“好。”周柯宇没犹豫,纵身跃顶离开。
刘彰拉着林墨往墙角去,果然见那里有个新塌的小洞,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杀了人,还要钻狗洞。”
“别废话了,赶紧走!”
两人相继从狗洞出来,一路往周柯宇所说的荒林里跑,宵禁时惊如墓土的四方商丘城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落网的巨石也逐渐从心头放下。
二人摸黑入林,小小惊起几只飞鸟,也只能强忍着急喘蹲在杂草中,缓过来后,刘彰微微失神,只埋头看着自己的手,一语不发。
林墨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心情。张百户不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他杀的第一个人,是个罪囚,林父有意锻炼他的胆识,所以刻意安排的人。林墨不像林砚那般从小见惯,他曾数度无法面对罪囚的眼睛,连日噩梦缠身,而现在,他已然可以仅凭眼神就读出刘彰眼中的杀意,并毫不手软的下手了。
“别想了,我没下死手,他不会死。”林墨到底还是不忍见他这幅模样。
“并不是一定要亲手将人成功斩杀才是杀人,当我有杀心时,就已经可以算作杀人了。”刘彰收回了手:“他也的确该死。”
林墨张了张嘴,本还想说什么,却听见一阵脚步声,他抬头,一个黑影从上方掠过,胳肢窝下还夹着一个人。
平滔被周柯宇点了哑穴与力穴,发不出声音,也挣扎不动,周柯宇将他丢在草窠里,只是轻微地喘:“那边乱起来了,我刚带平滔出来,便有人扮作山贼来救他,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带上他?我们本该分道扬镳。”
三人原本打的主意便是,在救平滔的人来之前,便自行逃走,以免再受平老先生威胁,节外生枝。可刘彰却说在走时带上平滔,周柯宇与林墨都不解,但周柯宇还是依言了。
“这儿安全吗?”刘彰问道。
周柯宇又将挣扎的平滔提起,对二人道:“跟我来。”
摸索到了地方,周柯宇将早已准备好的衣物丢出:“赶紧将衣服换了,出了这片林子有个小河沟,马车在那。”
此时的平滔还在不断挣扎,周柯宇怕拉坏了他的伤口,便问道:“到底带他做什么?”
刘彰头也不回,躲在杂草中利索地更衣,嘴上回道:“你没觉得风师庙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怎么知道?”周柯宇正色道:“你怎么知道里面埋了火......”
一声雷爆在众人身后炸响,冲天的火光连密林也无法遮掩,卷起的气浪吹得草声烈烈,风沙四扬,那声炸的人耳痛,一声响过,又接二连三地爆响了四五下,才逐渐归于沉寂。
一时间,四人都没有说话,躺在地上的平滔也忘记了动作,而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却是更加猛烈地挣扎起来。
“唔!!!”
他叫喊不出来,逼出的热泪却顺着眼睛往下不断地流。
“药。”周柯宇终于说全了最后一个字,但已经,毫无用处了。
那座古旧残腐的风师庙在巨响中坍塌,燃烧,沸腾在上空的灰烬,燃着赤红的颜色,火势也无法断绝庙中人的声响,他们仍在哭号,哪怕是数里之外的人也清晰可闻。预报火情的燧弹接连升向半空,却终究被滔天的火势压了下去。
周柯宇蹲身堵住了平滔的耳朵,努力拍打着他的颈背,想让他安静下来。
“为什么?”林墨讷讷道,他的牙齿打着颤,压着嗓激动道:“为什么还没有火兵来救火!”
“你忘了,现在还在戒严啊。”
刘彰的声音像是隔空而来的苍老异响,既远又近,红黄的火光却照不清他此时的神情,他对这场变故表现出的平静,让惊恐万分的林墨出现了短暂的幻觉。
平先生。
一个像极了平先生的刘彰。
这个认知使林墨退了两步,而就在此时,刘彰也因他的腿软朝他进了两步。
纵使夜黑,林墨的抗拒与忌惮也落在刘彰眼中,刘彰收回了本欲搀扶的手,不疾不徐地将新穿上的衣服扣紧理顺,转身朝周柯宇道:
“你们还打算在这里看多久?等天亮吗?”
说点小话:一点点高能。
【柯彰墨】府山行(八方风雨·拾柒)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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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好赖你给句话啊。”
察言观色一技,放置于周柯宇身上几乎不可能得出结论,就像此时,虽是对面而视, 近在咫尺,但刘彰始终无法从那双深潭般的眼中探究出丝毫对新装束的评价。
周柯宇只是凝视,连眉毛也没曾动过半分,屋中人都不禁屏起气来,期盼着能在这样平静的注视下,周柯宇能说出些别致的言辞,谁知道过了半晌,他竟干脆扭头出了房门,离开时,还不忘把门带上了。
“......”林墨默然,开始自疑上妆技巧。
刘彰则叫嚷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啊?周柯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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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好赖你给句话啊。”
察言观色一技,放置于周柯宇身上几乎不可能得出结论,就像此时,虽是对面而视, 近在咫尺,但刘彰始终无法从那双深潭般的眼中探究出丝毫对新装束的评价。
周柯宇只是凝视,连眉毛也没曾动过半分,屋中人都不禁屏起气来,期盼着能在这样平静的注视下,周柯宇能说出些别致的言辞,谁知道过了半晌,他竟干脆扭头出了房门,离开时,还不忘把门带上了。
“......”林墨默然,开始自疑上妆技巧。
刘彰则叫嚷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啊?周柯宇你别跑啊,把话说清楚......”
一通闹腾,周柯宇直到他们卸去装扮,吃午饭时才逛悠回来。
平滔正和林墨刘彰正在一边吃馄饨汤,一边背诵祈雨所用的祷词,刘彰只扫了一眼就丢了纸张开始吃饭了,林墨与平滔记性也都不错,小背了几回也都熟悉下来。
“其实我想问,背这个做什么,总归咱们出城就算完,难不成,还真要去跳舞祭神啊?”刘彰一边咀嚼馄饨,一边问。
“这个你就不懂了吧?”平滔很是得意,难得有机会在刘彰跟前显摆见识,他很自然地讲解道:
“祈雨在风师庙进行,青云观的道士会在清晨开坛,‘日丽中天瑞气浓’嘛,法事要一直持续到日中,然后神女们四人分为一组,到十二个法阵的阵眼歌舞唱戏,一组完毕,另一个组跟上,中间绝对不能间断,不眠不休,在此期间,神女们是不能吃饭不能睡觉的,书上说,神女的泪水可以唤来雨师,而要她们不间断的流泪,就要使她们痛苦,饿死病死哭死都是常有的。所以啊,我们到时候极有可能白天去演乐,得撑到夜里天黑了,才能跑。”
刘彰皱了皱眉,忍下不适问道:“当着这么多人跳舞唱戏,万一被看出我们不善歌舞怎么办?”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全城的‘神女’统共就那么些,哪是每一位都歌舞娴熟的?换句话说,要真是才艺出众,早就当上花魁娘子了。他们会先挑些举目无亲的,然后是被充入教坊司的要犯儿女,再选一些没钱打点关系的充充数也就是了,我们之所以能混进来,也是因为不想来的人很多啊,到时候跟着胡乱哭喊,再弄些薄荷膏涂在眼睛上装哭就行了。”
“犯官的儿女,也会被选来吗?”林墨忽然出声问道。
平滔点了点头:“犯官妻女,那些除籍后被卖到教坊的女子,是大有可能会被选来祈雨的。”
“为什么?”
“得罪的人太多啦,想他们家破人亡的也太多了,而且这些女子大多识字,懂礼仪,好的一批鸨母们会先挑出来,次等,次次等的要是等到大旱时还活着,就可用来祈雨了。”提起这些女子的命运,年纪尚轻的平滔也有些怜悯,他说道:“其实我们偷梁换柱,也算救了三个姐姐的性命啊。”
谁也没有再接话,刘彰本是还想说什么,余光扫过,却见林墨执匙的手滞在那里,目光空幽,不知在想着什么。无人去惊动林墨,倒是他自己,指头僵了,柄一松,清愣愣地一声掉在碗里,溅出了些浮着油星的汤汁。
林墨见都看着他,倒也没藏心事,轻声道:“我只是在想,要是我没逃出来,是不是也被充入教坊司了,京城有时也不大爱下雨,会不会,也选我去祈雨。”
“可见有些东西,是逃不过的。”林墨没说:是命。
“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周柯宇郑而重之地说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落到那些狗官手中。”
有那么一瞬,林墨想解开衣襟,将自己最后的秘密和盘托出了。
若真是寻常落难人,听见少侠此番言论,怎会不轻易动容,但林墨非是一般人,感动之余,他更明白,周柯宇的承诺,是对他林墨的父兄的,一路陪伴,起于承诺,而是否会终于情义,他不敢赌。闭上眼,林墨摇了摇头,说道:
“你对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更何况,我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既然都逃不过,不如想一想,自己能为自己,为她们做些什么。”刘彰单手杵着腮,歪头打量着林墨,姿态慵闲,却目光灼灼:“我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要是以后能得官,就想个法子将神女祭风师的陋俗彻底革除,这才是有用之道。”
一番见地出口,刘彰暗待着林墨的变化,却未见周柯宇此时已视向他许久了,两颗定水珠沉沉地躺在他的眼眶里,薄锋般的嘴角却不可察地一勾,似赞许,又似些更柔软的情绪。
“想想自己能做什么吗?”林墨沉吟片刻,忽而眼前骤亮:“多谢你刘彰,你真是太厉害了!”
激动之余,林墨又忘了自己此时的身份是个女子,竟迅速地握了握刘彰的手,又一拳头怼在他肩膀上,不等刘彰缓过神来,他便蹬蹬蹬地走到平先生的书台边去了。
柔软的掌心肉在刘彰手背上滚过一遍,他还没来得及心荡神驰,又生吃了一拳,脸憋得紫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疼的。
林墨是有点歪才的,从前在府里就爱看话本,有时候甚至觉得作者写的差,不如他来写。
此时来点子更比想点子快,这么会功夫,就提笔写了篇入话。刘彰同周柯宇走至书案旁,只见右侧那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抱臂念道:“徐金钩上元会天女?什么鬼东西?”
林墨白了刘彰一眼,说道:
“话本,你没看过吗?平老先生不也干这个?等我们出城了,我打算写个故事,这个徐金钩就是男角儿,是个丰神俊朗的神钓夫,写他在上元节遇到个天仙般的女子,结果这女子其实是祈雨中枉死的红袖,他俩情投意合,可这女子死在风师庙,便是风伯的家眷,徐金钩就要以凡人之身去救她。我研究过,这种故事大家都爱看,老少男女皆宜,男人呐,会觉得自己就是徐金钩,女子则会怜悯枉死的佳人,等写完了,将这本子先卖给书局、再卖给戏班,让他们谱曲,排成戏,让所有人都知道祭神之害。”
林墨越说越激动:“就算做不到,至少也能记下她们遭过的难,百年之后,千年之后,自会有更多人评说,故去之人,故去之书,从来都是后人之鉴。”
几下击掌自门口响起,不知何时归来的平先生站在门口,对着林墨露出了赞许的笑意。
午饭时过,林墨和刘彰便要在这最后的半日之内将舞步学个七七八八。其实,那舞说是舞都勉强了些,不过是要跟着跟着鼓点踩几方的步子,也不要求优美,能跟得上动作,滥竽充数便可。平滔身上有伤,稍微动动就疼的龇牙咧嘴,但他也坚持学会了。林墨则更不用说,一会子就跳得有模有样,便只有刘彰,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这八个字就像是写在了他的脑门上,如何也摆脱不去。
“错了,又错了,我敲得不快啊,你怎么还是跟不上?”陪练的荷官都无言了:“蛤蟆凫水你见过吧,动作要大,不是脚底发力,你用大腿根发力,我的妈,这暗阁都要被你震塌了。”
刘彰累得出了一身的汗,又不信这个邪,非要跳,荷官不耐心教,干脆让学会的林墨看着他,自己下楼招待客人去了。
林墨也教的头疼,转着脑筋背口诀:“左三步,右三步,再左三步,转圈,然后一直重复,你就记着这个,明早上换女装的时候,你把裙子往上扎两寸,别踩着就行。”
“你这也教的太敷衍了。”刘彰不满道:“万一明天穿帮了怎么办?”
“赶鸭子上架呗,能怎么办,别废话了,你继续跳,我给你看着。”
刘彰虽体力不够,但到底还算认真,一个下午没怎么休息,林墨怕他练得太狠明天起不了大早,便也算过了。
风师庙位处城郊,明日一早,接人的车马便会在万春楼后门停齐,三人要装扮,天不亮就得起来。这一夜,连周柯宇都不会再在万春楼的暗阁里居住了,他今夜便会出城,既要把更换的男装和行李带出去,还要踩熟风师庙,再探清楚之后的逃亡路。
清理干净了劳累一天的汗水,刘彰抱着旧衣从暗门进来,路过平先生房间时,倏尔驻了脚步,他在门口立了一会,敲了敲门。
等到偏房的门被刘彰打开,林墨已然和被躺下了。
“你掉水坑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刘彰不语,面目却是一副疲累的模样,目光幽邃,如同穹间暗河。
林墨又问:“可是白天累着了?我都说了,叫你不要练那么狠。”
“林墨,我和平先生像吗?”刘彰冷不防地问道。
“哈?”林墨从未想过刘彰会问这个,并未多想,便答了:“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十个你怕是也比不上一个平老先生。”
“原来如此。”刘彰语调极静,闻说时甚至吐了口放松的气。
林墨见他奇怪,又安慰道:“你还年轻,吃的米都比不上人家吃的盐巴多,不用这么着急的,你挺好的,总有一日,可以比得过他的。”
刘彰笑了笑,未置一答,翻身睡下了。
这夜,无论是林墨还是刘彰,其实都不曾真正睡着,但二者皆沉默,维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闭目养神,直到荷官敲响了他们的房门,是时候改妆下楼了。
被选中的“神女”们身着青衣,头上戴着帷帽,顺着木阶而下,刘彰跟在林墨身后,平滔则跟在刘彰身后,低着头跟随着,他们可以清晰地听见阵阵呜呜的哭泣,这一趟若求不来雨,对这些女子而言,就是有去无回,祭典还未开始,她们便已经开始为自己悲伤了。
“哭什么哭?这时候就哭,过会儿哪来的力气祭拜风师老爷?快点走!”官兵并非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一边急躁的催促,两只精光眼还止不住地往人身上瞟,见看不清面孔,又贪心地去看足,恶态毕露。
强忍着不适,三人匆匆而过,心中也不禁打鼓,还未出万春楼的门,应该不会露馅儿吧?
所幸,官兵的目光在一众妙足上流连,乍见了林墨与刘彰的两双“定乾坤”,顿时没了兴致,粗声赶着他们上了车,刘彰与林墨双双松了口气。
一个车厢内足足挤了八个人,自然并不舒适,剩余的五个女子仍在小声地哭,刘彰声音又大又亮,干脆闭紧了嘴,也不做声。
倒是林墨胆大,搭着身旁女子的手便道:“好姐姐,莫哭了,这都是咱们的命......”
那女子闻言抬头看了看林墨,也唉声道:“是啊,都是命,唉,好面生的妹妹,怎么从前未曾见过你?”
这话一出,其余几个女子也好奇地抬起头,刘彰一下攥紧了袖子,暗怪林墨多话。
哪知林墨的泪说下来就下来,谎话也不打草稿:“我是这几日才进来的,我娘说来了这儿就能享福,谁知遇上供奉风师大人的人手不够,找我要体己我拿不出,便被记了人头,我又未曾接客,哪来的体己,呜呜,福还没享上呢......”
这番说辞没什么错漏,无人怀疑,那女子便也拉着林墨一块儿哭,吵吵嚷嚷地过了半条街,大街上依旧没什么人,禁令未除,反倒有越演越烈之势,三步一关,五步一卡,过路都是持有兵器的官兵,实在凶险得紧。
眼看着小车随列近了东侧的宾阳门,行径的车步,却缓了下来。
“前面怎么了?”林墨问道。
女子们也摇了摇头,大胆的掀开车帘往前头看了一眼,随即又缩了回来。
“没什么,就是叫打开车厢看看,官爷们要看,就让他们看呗,没准还有咱们的好呢。”刘彰左侧的女子那本一片惨淡的脸色忽然有了生色,她从袖中摸了一小盒胭脂,涂了涂唇,又将裙摆往上拢了些,露出一双绣着莲花的布履来。
她这样一做,其他女子也都纷纷效仿,刘彰和林墨对视,却也发现对方的眼中尽是不解。
“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林墨再去问刚才同他亲热地互称姐妹的那位,那位却忙着梳理鬓发,再不理他了。
不等林墨反应,车马徐停,车门不等同意便被打开了来,执剑的城门官领着几个守卫命令道:“将帷帽都取下来。”
话音刚落,车上取帽的窸窣声便忙不迭地响起,三人也赶忙照做,生怕取得慢了引起怀疑。
“这个,这个,把头抬起来。”
那官眼神倒是毒辣,抬手一指,正好指到林墨与刘彰。
城门官翻开小册,执笔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
林墨捏着嗓子,抢先开口道:“回官爷的话,奴家名叫茉莉,这位是奴的姐妹,喇叭。”
名册上的确是如此记录的,林墨虽觉得被同时点中名字很巧,但见他们并不警戒,便开口答了。
那城门官皱了皱眉,却也没生气,只说道:“喇叭,好磕碜人的名字。”
“回官爷,奴这姐妹生得能看,声音却粗噶不好听,所以妈妈随口叫了声喇叭花,因此得了这名儿,让官爷见笑了。”林墨陪着笑,眼睫间的两扇桃花让那城门官震了震,他立刻低头在名册上圈了一圈,没再多问。
刘彰不是没留意到这些男人在林墨身上停留的不怀好意,他只觉得心口有百只猫爪在挠,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看着林墨用色相替他挡事。
澎湃的怒意滚过刘彰的心头,他竭力嘬紧下巴,按捺着那些不好的念头。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城门官才道:“行了,总算有两个,关门放行吧。”
【柯彰墨】府山行(青衣舞雩·拾陆)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求雨?不就是祭神么,这干我们什么事?他又做什么激愤成这样?”林墨连珠带炮似的问,不时牵扯着周柯宇的衣袖。
“咳,你久在闺阁,不清楚也是自然。”掩去脖颈侧的薄红,周柯宇正色道:
“祈雨祭神需要祷者,因传闻雨师喜爱歌舞,所以这些祷者多半是从......教坊勾栏等烟花之地择选,祈雨需要奏报皇帝,允准后便择期进行,与封城不是一条令径,自然也不受限制。”
平老先生抹了一把老须,阖目摇首,悠然乐见的模样:“旱魃为虐,如炎如焚。故遣商女扮做女魃之相,着青衣施云布雨,...
*古风AU,弹性仿明,完全不考据,OOC预警
*三角追尾不闭环,不妥删,请勿上升正主
*公路文,三个倒霉蛋的逃命日常
“求雨?不就是祭神么,这干我们什么事?他又做什么激愤成这样?”林墨连珠带炮似的问,不时牵扯着周柯宇的衣袖。
“咳,你久在闺阁,不清楚也是自然。”掩去脖颈侧的薄红,周柯宇正色道:
“祈雨祭神需要祷者,因传闻雨师喜爱歌舞,所以这些祷者多半是从......教坊勾栏等烟花之地择选,祈雨需要奏报皇帝,允准后便择期进行,与封城不是一条令径,自然也不受限制。”
平老先生抹了一把老须,阖目摇首,悠然乐见的模样:“旱魃为虐,如炎如焚。故遣商女扮做女魃之相,着青衣施云布雨,以舞降神。怎会有辱斯文?”
他每说一句,刘彰的神色便阴沉一分,直至完全无法按捺,他猛地站了起来:“与其伪作娼妓求生,彰不如一死!”
平先生眉目不动,心平气和:“我只为我儿,谁管你是活是死,老夫就这一个方法,你爱走便走,想死去死就是。”
“昔日淮阴侯能忍胯下之辱,后成灭楚大业,今嘛——”平先生叹道:“老夫高看你了。”
林墨从未见过刘彰这般疾言厉色,心中虽称奇,但仍上前劝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都已经走到这步了,怎么能轻易放弃生路,转而求死呢?面子又不能当饭吃,女装就女......”
“你懂什么!”刘彰高声喝言:“尽是妇人之见!”
“唉,刘彰,我好意劝你,你冲我发什么癫疯?一路上再狼狈的都过来了,怎么就不能穿了?”林墨女装十余年,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我,我我跟你说不清楚!”刘彰憋得满脸通红,最后干脆一甩袖子,径直推门离去了。
室中鸦雀无声,林墨抬眼瞧瞧平先生祖孙,两人对望一眼,看向他们的眼神也尽是玩味。
“怎么着,你们这清高的小友,还劝得回来吗?”
“我去试试吧。”周柯宇开口道:“林墨,你且在这里待会再回去,我去同他说。”
“正好,小滔更衣需要翻个身,你过来搭把手,老夫就不去叫荷官了。”
林墨以目光相询,周柯宇同他点了点头,示意安心,抽身离去。
周柯宇推门入时,刘彰正趴在小榻上生闷气,下巴垫着软枕,见是他进来,懒懒道:“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想当说客,你还是算了吧。”
“平先生的主意是刁钻,但情况紧急,除此以外,暂时也想不到别的方法了。”周柯宇略顿了顿,又问道:“要是你听完他的计策,还有更好的生路,不如说出来,不必与林墨置气,也不必甩手离去。”
周柯宇的言外之意极好体味:你刘彰要是有别的方法,刚才就不至于恼羞成怒了。
被这话噎得如鲠在喉,刘彰狠狠压了一口气,阴阳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武功高强,当然不用穿红戴绿涂脂抹粉。而他林墨本就是个姑娘家,着个旧时装,也无可厚非。我呢,得,也没人想知道我有什么难处。”
刘彰翻了个身,背对周柯宇躺着。
“我想知道,所以直接来问你了。你到底有什么难处?”
“你读过《礼记》吗?”刘彰问道。
周柯宇坦然:“没有,但听说过。”
这次,刘彰没有嘲笑周柯宇的“不通礼义”,只是自叙了下去:
“打小时候起,我父亲便很忙碌,他那时鲜少有空同我说什么,直至我有了课业,懂些时事,父子倾谈才多了些。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开蒙那年,他曾百忙中抽身,亲自在书房替我上了一课,讲的便是‘冠义’。”
“ 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而后礼义备......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故曰:冠者,礼之始也。”
刘彰爱掉书袋,这是一路以来,周柯宇早便知道的,但听这段时,他总觉得刘彰的语声中不再有倨傲或是自赏之意。那是慕孺、是怀恋,亦当是他记入心底的话。
“这就是说,要做一个有礼的君子,衣冠整齐得体与态度庄重、言语流利一样重要。我父亲说,冠不仅是指成年所行的冠礼,更是衣着服秩,意在以贴身之物时时警醒自己,立身立行。”
“所以,我们在赶水镇典换银钱之后,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衣服,洗澡。”周柯宇了然了,他明白,刘彰并非说说而已,哪怕是后头失了银钱,生途拮据,只要条件允许,刘彰便会尽量保证,自己是干净的、整洁的。
“你也许会觉得,这些不过是冠冕堂皇、道貌岸然之举,但这是我父亲教我的,也是身为读书人的礼仪,这一路上,我已经做了许多不得体的事,但好歹既不至冲撞家规,也未曾忤逆亲父。现在却要我为了谋求生路‘服妖’,我宁愿一死。”
“我没有爹娘,是师父和师兄师姐把我带大的。师兄师姐年长不了几岁,不会和我说道理,师父他——”周柯宇蓦然停住。
刘彰翻了个身,撑着腮问道:“你师父,他怎么了?”
“他会同我说,每日习武经三篇,担水三十担,卧地撑三百,拳法练几遍,刀法舞几套,等到了一定的时日后,再怎样增,怎样减,却不会像你父亲那样,会说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你有问过他么?”
“问过。”周柯宇倏尔咬紧了下颌,最后却又松开道:“被打了五十荆条,一晚上没有睡觉。”
“都按他这个教法,难为你没出什么毛病。”刘彰心道:怪不得周柯宇不大爱说话,原是被教歪了。
“出师之前,他才与我说,武者刚纯,凡事不应当问旁人,而是应当自问自证,因为出了师门,就没有人可以相信,也不会有人会同我讲道理,一旦养成逢人问究的习惯,我会死。”
“那照你师父所说,你又该拿什么为绳准?”
“天然,本能。”周柯宇心情复杂道:“想做什么,便去做,认为什么是对的,快意的,便去做。”
“嗯......我说一句冒犯的话,贵门派,不止盛产大侠,也盛产魔头吧?”
周柯宇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而后又调转话头道:“所以那些不常能忍受,冒犯、失礼的举动,有无可能是一种考验呢?”
刘彰目光愈渐锋利:“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是觉得,平老先生和你一样,都是读书人,怎会不知道你所说的礼义、衣冠是多么要紧,他明知道你不会同意,却句句戏谑,更像是挑衅,激将。”周柯宇总结道:“他在试探你为了活着,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弃礼义廉耻于不顾。”
“不错啊周柯宇,能想到这一层了。”刘彰赞赏道。
得了肯定,周柯宇有些没来由的欣喜,但刘彰又道:
“我相信他无意在这个关头刻意设计我,要想出城,扮作神女确实是唯一的方法。而那老头之所以幸灾乐祸,是因为他清楚得很,有些事,一旦踏出了那步,此后便再无顾忌了,这次我为了活丢掉了礼,之后就势必会为了活得更好,丢掉更多的东西。”
将这些话揉碎剖开,周柯宇猛然觉得,明明只是乔装改扮一番的事,于刘彰而言,却是再残忍不过的历练。
“唉,造化的小试牛刀,都是磋磨,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很,就是一时间叫我穿那个,我接受不了。”
周柯宇想:比他与林墨更为机敏的刘彰,却能明确地感知到这种磋磨,就像明白死期的生灵,因为明白自己会改变,所以更加痛苦。
“我会提醒你。”周柯宇道。
“怎么说?”
“至少这一路,我会提醒你丢掉了什么,又值不值。像这次,我觉得应当接受。你的父亲要你正衣冠,实际是为了正你的心,只要心正,哪怕衣衫褴褛,也没有关系,如果你实在愧疚,等到安然返回家中,再按照家规受罚,请求他的宽恕。”
刘彰犹疑地看着周柯宇的双眼,问道:“你说真的?”
江湖人握拳探出胳膊,伸到刘彰面前,承诺道:“一言既出。”
看着无比认真的周柯宇,刘彰怔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笑得周柯宇怀疑自己又被耍了,那比他纤瘦许多的书生胳膊才学着他的样子撞了上来:
“驷马难追。”
统一了意见,接下来的两日,刘彰与林墨便根本没有空闲,荷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大匣子胭脂水粉,还有三套合身的祭服,要他们跟着平滔一起试衣试妆,还要把祈雨的歌词与舞步背下来,为了施展得开,平老先生甚至将最大的房间让给了他们,自己躲到侧房和姑娘听曲儿去了。
周柯宇不必改妆,本想偷闲出去,却被林墨说“我们休息不了,你也别想躲懒”愣是拦在了房里,瞪着眼陪着。
离家太久,林墨已经几个月没上过妆了,但好歹练了十几年,手生一会儿也就好了。对着铜镜,他飞快地描眉涂唇,不消一刻钟,那个有些男子气的林墨便消失了,仅留下个秀眉丹口,姿容曼妙的林茉来。
刘彰是知道林墨女装时有多好看的,但那时他身着孝服,并不曾打扮,后来又女扮男装。同行一路,有时他甚至会忘了林墨是个女的,所以此时见了,竟不好意思起来,只低着头,玩着自己的衣袖。
“茉儿姐姐,你真好看啊。”受伤的平滔白着一张小脸,却笑得十分真诚。
“好看吧?待会儿姐姐我也给你整一个。”林墨捏了捏平滔的小脸,又用炭笔的另一头点了单胭脂,在平滔眉心杵了个小红点。
“小小年纪,就知道好不好看了,长大了多半是个色胚。”刘彰没好气道,他看平滔是怎么都不顺眼,只觉得他仗着年纪小,故意在林墨面前装作不懂男女大防。
“茉儿姐姐......”
“别理他,他就这德性。”林墨安抚完平滔,便开始数落刘彰:“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小孩子莫名其妙到你眼里就成了色胚,那你自己是什么?”
“林墨你——”
“对啊,你肯定是色胚,你还叫姑娘了。”林墨补了一刀。
“两个。”周柯宇伸出两根手指。
“你们!我不画了!”
“别废话,你赶紧把胡子刮干净,要刮得傅粉时不扎手才行,别逼我动手,要我来我就给你一根根拔了算完。”
刘彰捂住了自己的下巴,再不说话,一心一意刮起胡子来。等他料理干净了下巴,林墨也给平滔画得差不多了,他走来盯着刘彰的脸看了半晌,剪了两截干净的棉线,弹了弹,替刘彰绞去了丛生的乱眉,依旧是疼得他龇牙咧嘴。
看着刘彰那扭曲的脸,周柯宇也暗暗庆幸,不敢想象那看似柔软的棉线,落在自己脸上是什么感受。
洗去胡茬和眉茬后,林墨从小罐中挖了一小块玫瑰花脂,在刘彰脸上抹匀,,一边抹,一边不忿道:“可恶,一同风餐露宿这么久,为什么你就半点没晒黑啊?”
“晒黑些还不好吗?虽说小爷我玉树临风,但平心而论,还是咱们的周大侠更帅一筹。”
“周大侠骨骼明晰,是至刚至阳的俊朗,这般容貌,幸好不必改妆,不然可就麻烦了。”林墨瞧着周柯宇,却像是正经在思索,他要扮作女子,该如何画。
刘彰却咧开嘴大笑道:“哈哈哈,你在哪里见过身高六尺的女子啊?一站起来就暴露了吧!”
“哎呀刘彰你别这么笑,脸上的粉还没干透,你这样笑会裂开的!”
林墨的手指在刘彰脸上翻飞着,时而捣碎香粉,时而又拿着些大大小小的毛刷蘸蘸画画,好似在描绘丹青,她不甚熟悉刘彰的骨相,摸索了一阵,才找到了使他面部更为阴柔的诀窍。
“你眼圆唇厚,要有女相,便不能用深色扫颧骨,作清瘦之美,丰盈两颊才是要紧,啧,眼睛有神倒是有神,眼尾往下走些,做桃花妆,这样才更有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不用说出来的。”刘彰被摆弄得面红耳赤,听着这样的话形容自己,头皮都快麻透了,也只能无奈道:“不要一副想教会我的样子成吗?我不会学的。”
林墨撇了撇嘴:“知道了知道了,这个海棠花钿和凤凰花钿你选哪一个......”
成了妆,便要更衣,林墨三下五除二换好,又替行动不便的平滔穿上,才轮到刘彰,他在屏风后磨叽了许久,最后才干巴巴地道:
“林墨,你进来帮我看看,我是不是穿错了?”
“......这束带是缠胸的,你没有穿错,只是你没有胸,所以就空了。”林墨左看右看,从桌上抓了两只果儿,塞到他衣服里:“先垫着,胸垫回头等找荷官要三对。”
刘彰被那果子硌得浑身不适,却还是机敏地抓住了重点:“三对?你也要?”
林墨大声道:“怎么了?我要不得吗?”
“......”
刘彰余光扫过林墨那跟自己一样贫瘠的前胸,不说话了,待将那青色的女魃祭服穿好,他只觉浑身不适,明明也不比男装复杂多少,他连步子都走不顺了。
“这样真的成吗?不会穿帮吗?我怎么觉得这么怪。”刘彰将信将疑,每走一步,头上的钗环就叮当作响。
林墨却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一边夸赞,一边宽慰道:“成,都是这么过来的,是有点怪,习惯了就好了,真挺好看的,你比我还好看。”
“真的吗?你没骗我?”原是质疑的目光,带着杏花红的眼往林墨身上一扫,平白竟添了些朦胧的味道。
林墨从没有哪天像今天这样看刘彰顺眼过,只点头:“没骗你,你看我都没笑你。”
“我才不相信,我去问周柯宇。”
刘彰背着手朝周柯宇走去,然后问道:“你看我这样奇怪吗?”
周柯宇本百无聊赖地坐着,听见人声,便抬头去看,刘彰正从那牡丹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先定后缩,像是被贯雷劈了个对穿,一时说不上话,只是愣在了原地。
“周柯宇?”
珠翠锵鸣,清洌的香风飘进周柯宇的神识里,直到占满了他的眼前,他的耳朵。
说点小话:这个求雨方式是我查资料后找到的,说实话整个演变过程就挺残酷的。无论是以焚烧或者暴晒巫者的形式进行献祭,还是明朝时期让妓女们无休无眠的歌舞祝祷,但这些的确是历史上有过的案例。
这章写了好久,关于人物和情感的转变写得比较慢,希望出来的效果合情合理也好看吧。
在末尾推荐一下《中国纪行》这本书吧,作者是个波斯人,从他的角度去了解当时的明朝,展示风土人情,还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