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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学前设定

#依旧充满了私心

莲巳敬人打了个哈欠。

他用力捶了捶因为伏案太久变得酸痛不已的肩膀，眼睛却没从桌面上的画稿上移开。没有上色，没有贴网点，已经完成的部分还留有太多太多瑕疵。他抬头看看日历表，上面明晃晃写着三月三十日。

桌上的时钟指向凌晨四点，正是他日常起床洗漱的时间。自觉已经没有时间允许他继续耽搁在这里，他摇摇因为彻夜不睡有些轻微发昏的脑袋，拉开凳子站了起来。

他咬着牙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意图用疼痛感使自己在前往浴室的路上保持清醒。出门前他没忘了以最快的速度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番。

怎么看都是一副睡眠不足导致的虚脱样子……拜托，千万千万不要被家人看出端倪。

这已经是他连续通宵的第三天了。作为家规甚严寺庙的幼子，这些行径一旦被他严厉至极的父亲发现，等待他的肯定又是一顿天打雷轰。最近为了跟随那位不甚靠谱的前辈疯狂练习器乐演奏的事已经和家里起了不少争执，要是再因为熬夜画漫画和他们发生争吵，等待他的绝对不是什么单凭口舌就能轻易就能化解的局面。

他定了定心神，推开了房门。

玄关里空空荡荡，竟然没有一个人在。

他心底暗自庆幸，又不免有些疑惑。拼尽几乎干涸的脑细胞用力思考，终究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之，没有被他们看见自己这幅样子，真的算是各种意义上的万幸。

他拖沓着脚步进了浴室，打开喷头，溅出的冷水使他浑身打了个机灵，头脑受到刺激也一点一点恢复了清明。洗漱完毕，他拿起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步一步挪回餐厅，一抬眼睛正看见冰箱上的便利贴。

我们去后山监督寺庙修缮业务。早饭放在壁橱里。

另：你朋友昨晚打过电话，说是今天要来拜访。记得在家接待一下。

他擦掉眼镜上的水雾，漫不经心的伸手揭下了纸条。

这下清楚了，难怪大早上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不过……英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跑过来？分明记得他大概还在住院。算算出院时间确实就是这几日。不过……刚出院就想着往山里跑，不怕症状再次加重么？明明离开学没有几天了。

来不及思考更多，他三口两口解决了早饭，跑回房间将那堆乱糟糟的工具归置回原本位置，对着镜子里的熊猫眼犯了一会嘀咕，最终破罐子破摔的决定：由他去吧。

反正更大的秘密还在后面。

英智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两柄针管笔，做工精细，不用看就知道是他用不习惯的高等货。他喃喃着道了声谢，犹豫了一下，把笔放在离书桌稍远的位置。

英智倒是显得兴致勃勃，丝毫没有刚刚出院病人常有的那种疲惫神色。他随意坐在敬人的椅子上，脚尖随便点着地面“这一周都没怎么看到你出现，我还以为你生病了。”他歪着头看一眼敬人堪称硕大的黑眼圈，坏笑着问“怎么了，赶不上死线？真羞愧啊莲巳老师，一向时间严明条理清晰的你也有赶死线的一天，这话要让以前的敬人听见非得板起脸来说教个不停。”

敬人抹一把脸“我擅自增加了一点页数。”看着英智疑惑的眼神，他吞了吞口水“56p。”

英智“咣当”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摇摇头，瞪大了眼睛“你这是……想把自己累死么？”他朝着敬人伸出手，试图检测一下他的体温“这是要做什么……为艺术事业奉献终身？拜托，你怎么说也只是个刚刚毕业的国中生而已，干嘛要把自己逼到这个程度？”

“之前的故事不够完善啊。”敬人向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轻轻搓起手指上的茧，眼神定定看着前方“我想要认认真真的讲好这个故事，无论前边会遇到什么。我不想留下任何一点遗憾。”

末一句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形同耳语。

英智看着他。眼前的友人不知为何带给他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就像是在和什么东西赛跑一样，几近苛责的透支与压榨着所拥有的创作欲望。这样的态度看起来有点过分熟悉，像是谁呢……

哦，原来是像自己。

他的疑惑一点一点在加深。自己当然是因为身体状况，若是不抓紧一切时间，留有的遗憾就会越来越多。因为不想后悔，不想在结局来临时回顾短暂一生，发现尽是没有必要言说的琐碎小事。正是为此，他将自己的高中赌在了梦之咲——一个看起来可以带给他光明与希望的地方。

他罕见的皱起眉，试图从友人房间里寻出一两点蛛丝马迹来解释他这番表现。他目光如炬，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莲巳敬人的精准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去设想的程度，如果他真的想要隐瞒，即便最精密的仪器都无法测出真伪。

他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换了种语气道“说起来，敬人你打算好要去哪所高中了吗？”

他听见敬人几乎不带思考的回应“离家最近的公立。父母年纪见长，寺庙还在修缮，有很多事需要打理。把所有事推给大哥的话，他也实在太辛苦了一点。”

这样啊。英智点点头。预料之中的答案，真听到时心里还是短暂的抖了一下。

不得不分开的时候……还是来到了。

他撇撇嘴角，想起小时候立下的那些荒谬誓言。敬人说会一直陪着他，无论是刀山火海亦或波涛汹涌。他都会一直站在他的身边，做他最坚实的臂膀。

可是没有办法。无论是他，还是敬人，都有自己不得不走的路。偶像对他来说，既是希望，又是一种救赎。他终于能够以自己的力量为别人带来幸福与欢笑，正像这些年来敬人替他做过的一般。

他在心底对着小小的自己说了声抱歉。长大后变得太过任性，不得不把你的伙伴甩开很远很远。要是怨恨的话，尽管恨这个胡来且任性的我吧。

他缓冲了一下情绪，突然想起敬人方才那句话里的意思，眼睛一亮。

“你说，你们在修缮寺庙？”他迟疑一下“那以前的建筑……或者图案，是不是都要被磨平啊？”

敬人想了想，点头说没错。他深呼一口气，拉住敬人的手，以敬人最常听见也是最感到头疼的语气欢快的宣告。

“那我们再去看一眼那里吧。想到那么多好玩的地方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我这心里就痒痒的。”

敬人看着他亮闪闪的眼睛，耸耸肩膀“其实那里挺乱的，都是人在刷清漆，或者雕刻一些细碎的东西。再说你刚出院，真的能……”

英智别过脸看着他，表情坚定毅然决然。他吞吞口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伸出手，向他摆了一个“请”的姿势。

“前边带路。”英智大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他脚步轻快，没有看见身后的友人悄悄捏了捏肩膀，表情微微酸涩。

说是寺庙，其实也算不上规模宏大。敬人的父母看见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这里，倒也没表现出多少惊讶，只是叮嘱他们要小心一些，不要蹭掉东西或者刮坏油漆。听到这英智稍微有些羞涩，幼年时他常与敬人来到这里，由着性子乱涂乱画的事真的没少做，总是连累着幼年的敬人呲牙咧嘴的在庭院里罚站。自己体格虚弱，又是客人，往往站不了多久就被敬人的母亲叫回屋子里饮茶吃点心，留敬人一个人或是和沉重的水桶搏斗，或是待在阴阴冷冷的房间里对着大佛面壁思过。

心中暗自感叹敬人的父母都是特别善良的人。英智冲着他们微笑，稍稍带了一点腼腆，不去理会站在一旁看见他这幅样子恨不得把眼珠瞪出来的敬人，缓缓道“这次绝对不会再胡闹了。”

他们走过大殿，走过祠堂，走过经文阁，走过诵经堂。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一样，细细看去又都微妙的换了些装潢。

英智怀恋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时伸出手去指指点点。

“我还在这里画过猫头呢。”

“是，然后我拿着抹布擦了三天。”

“那个和尚的肚子上有个凸起来着，好像是被我扣下来打弹珠了？”

“嗯，然后我就被父亲拖过去当弹珠打。”

“这里缺了一块涂料，我想想看，是用大师父的砂纸磨的？”

“他本来是用砂纸打磨浮雕的，后来和我一起吃了三天的大豆。”

英智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啊笑“亏我刚刚还在说你的父母都是温柔的好人。”

“他们的确温柔。”敬人抱着胳膊悠悠然叹了口气，狠狠扫了一眼英智“前提是某个家伙没有时时刻刻准备惹事。”

英智看着他，露出讨饶神色“别，别说教，我知道错了。”

敬人冷着一张脸，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知道就好……才怪。”他拧了拧英智的耳朵，语气又好气又好笑“要是我说过一次就管用，还用得着次次被赶进佛堂里面壁思过？”说归说，他手上动作却很是轻柔“你啊，到了高中，可不要那么任性了。”

他吞吞口水“但是，不要刻意的收敛起你自己。无论我在还是不在，你都要快乐的走下去，尽情享受属于你的生活，你的青春。”

英智看着他突然间变回一本正经的面孔，鼻子有点酸酸的。他大模大样伸展了一下胳膊，努力微笑道“这还用你说，我可是等着去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一番呢。你也是……”他拍拍敬人肩膀，语调也带上了一点认真“要好好画漫画啊，我还等着你真正出道的那一天。不过说好了，第一次的签名只能送给我。怎么说我也是你开始创作的诱因嘛。”

他自顾自的哼哼两声，眼睛却像看见新大陆一样散发出光彩。伸手指了指某块墙壁“敬人你看！”

敬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竟是两个小人。丑丑的，简陋到不行。勉强能看出一个带着眼镜，另一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

“我现在可是要比你高。”英智不满的伸手比了比身高。

“就一公分而已。”敬人蹲下来出神看着这幅“画作”，这是他唯一留下的一处涂鸦。他已经想不起是为什么要在这里刻下这幅画，只依稀记得，那个小小的自己咬着嘴唇，用石块一笔一划勾勒出两个人的模样，心底里决定要好好对待身边这个孩子，注视他，守望他，一辈子，一辈子！

他摸了摸那两个小人，原本被石块刻画的边缘经由岁月的沉割，变得圆滑而温和。他轻轻微笑，对记忆中那个幼年的自己道了声谢。以及悄悄的告诉他，放心吧，自己还没有背弃誓言。

不论这个决定是好，是坏，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辍笔也好，寺庙的业务也好，父母的期许也罢，有些时候，让步或者伤害都是必须的。他从不畏惧做下选择，也就不会畏惧选择带来的一切。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那一日的自己。

英智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看呆了？”

他从回忆里醒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腿已经麻了。他看看英智，朝他伸出手。

“脚麻了，拉我一下。”

英智简短的嘲笑了一下他何时变得如此虚弱，还是用力把他从地面上拽了起来。他撑着膝盖缓释了一下突然站起带来的晕眩感，暗自发誓回去一定得先补个眠。

英智背着手在房间里缓缓踱步，他说敬人，你看多奇妙。我们才是国中生，已经开始回忆过去了。人真的是不能留有空隙，不然就容易陷进对过往美好的追忆里，明明知道回忆并没有什么用处。

敬人推推眼镜“谁说没有，就是靠那些美好的东西，我才能够在每次替你收拾残局的时候忍住想要暴打你一顿的冲动。”

英智笑着点头“那证明我们的过去还是非常美好的。我会争取在升入高中后继续给敬人制造麻烦，到那个时候敬人就怀着一颗怀念美好的心去帮我面对吧。”

说完他摇晃着身子走出了大殿。敬人看着他的背影，牵了牵嘴角，转过身面对巨大的佛像。

这是他童年时期的梦魇，他无数次面对它过于庞大的身躯强忍恐惧。此刻春日阳光照在上面，显现出不一样的温和。

他合十了手，冲着大佛躬下身去。

这是最好的一天。他微眯了眼睛，开始设想今后会面对的一切。那本未完稿的漫画是他对于过往生活的一个告别，之后那些昔日的梦想大抵会被他锁入心底，再不言语。抽屉里那张同样属于梦之咲的入学通知则是另一个起点，他无从想象英智在看到他的那一瞬会有什么反应，也无从想象自己要怎样面对那未知的一切。

至少，他不会后悔。

那撼动他人生的主人公还会继续披荆斩棘的走下去。即便自己笔下故事已经迎来终局，而在他和他的故事里，第一站叫天真，第二站叫永恒。

长长久久，不会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