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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whereEscape

【允言】相决绝(8)谢允留宿

前七章见合集。


第八章


这夜里,鲜少做梦的言冰云意外地堕入一个混乱的梦境中。


阴暗的地牢,只有微弱的光亮从砖头缝隙漏了进来,隐隐约约落在言冰云血迹斑驳的囚服上,他坐在漆黑发霉的稻草里,死气沉沉地垂着头颅,角落里有滴水的声音,孱弱而空寂地回荡在囚室之中,就像这一条几乎灯枯油尽的生命。


接着是一滩刺目的血,殷红而黏稠,从他的身下汩汩流出,沉重拖沓地向外蔓延,宛如水银倾泄,染红了地上的稻草,渗入了青砖缝里,一条奄奄一息的血蛇,绝望地往牢狱外爬去,言冰云不安地瞪视着身下开出一朵血花,生命力争先恐后地从他身体里逃逸,钻进血里,然后拖散在空气中。


他恐惧而徒劳地低头把手伸进血...

前七章见合集。


第八章


这夜里,鲜少做梦的言冰云意外地堕入一个混乱的梦境中。


阴暗的地牢,只有微弱的光亮从砖头缝隙漏了进来,隐隐约约落在言冰云血迹斑驳的囚服上,他坐在漆黑发霉的稻草里,死气沉沉地垂着头颅,角落里有滴水的声音,孱弱而空寂地回荡在囚室之中,就像这一条几乎灯枯油尽的生命。


接着是一滩刺目的血,殷红而黏稠,从他的身下汩汩流出,沉重拖沓地向外蔓延,宛如水银倾泄,染红了地上的稻草,渗入了青砖缝里,一条奄奄一息的血蛇,绝望地往牢狱外爬去,言冰云不安地瞪视着身下开出一朵血花,生命力争先恐后地从他身体里逃逸,钻进血里,然后拖散在空气中。


他恐惧而徒劳地低头把手伸进血里,无助地抓挠着,似乎想把这无形的液体拢回手中,让它们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继续相安无事,可他只触到满手的粘腻和冰凉,当耳边空灵的滴漏声和血液被搅动的声音黏糊地混在一起,渐渐交织成一声尖锐的哭泣时,言冰云恍惚觉得那声音来自自己的胸腔内。


言冰云有些迷惘,昏昏沉沉地想大约是一场梦,因为他断然不会发出这样崩溃的哭号,这念头一起,他就有如灵魂出窍一般整个人轻飘飘地腾空了起来,于是他看见了自己,颤抖地缩在囚室的一角,把自己蜷成了一团,紧紧护着干瘪的肚子,血淋淋的指甲死死地抠着膝盖上的布料,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地上的血迹,眼泪滚滚滑落进枯草般的头发里。


言冰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冷漠地注视躺在血泊之间的自己,感到那股不可名状的悲怆具象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将他整个人缠了起来,渐渐收紧,勒到他每一寸皮肤都在痛,在颤抖,言冰云虚浮在半空中,注视着触目惊心的血,那么小小一个孩子,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呢……


这场梦漫长而又真实,他拼命地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好像被困在冰面下的一条鱼,用瘦弱的头撞着古老的坚冰,他眼看着蓝色天际烈日当空,自己浑身泡在砭骨的冻水里,只能缓慢地沉了下去,画面换了,阴暗潮湿的牢笼消失了,刺目的光从一条微小的长线逐渐延展变成一片光幕。


他先是听着了一阵模糊的婴儿啼哭,迟缓,飘渺,似乎来自四面八方,那孩子啜泣着,饱含着委屈和恐慌,好像迷了路,找不到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徘徊着,逡巡着,跌落在土地上。


言冰云只看见满目的孤寂的洁白,四下张望,却空无一物,只有那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他开始奔跑,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膛里狂响,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着急,跌跌撞撞地、手脚并用地在梦里狂奔,只想找到那哭泣声的源头,他似乎隐约觉得,那是他的孩子在哭。


言冰云的冷静被这连绵不断的哭声给摧毁了,无论他往那个方向跑,那道哭声却只是离他越来越远,他已经跑到精疲力竭、四肢乏力了,到最后失魂落魄地跌在这片白色里,无助地收紧了拳头。


在梦境的某一个角落,一座冰山碎裂,大块的冰滚落进漆黑的海水中,这座冰山裸露在外的内胎中,恬然沉睡着一个眉挂白霜的胎儿。


他惊醒了。


言冰云惊惧地呼吸了一下,现实的存在感逐渐压迫了梦境带来的恐怖,他颤抖着舒出一口浊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天刚蒙蒙亮,穿过纸糊的窗子,在房内投下晦涩不明的光。


他的手先于他的意识,猛地扣住圆滚滚的肚子,感受到那熟悉的弧度和温热的触感,慌乱的心忽然瞬间沉定了,言冰云颤颤巍巍地动了动眼皮,有一种幸存者的解脱感。


言冰云侧躺着面向床外,瞧见昨夜扔在地上的白瓷碎片,有一只手横在他的胯骨上,他还没有完全从刚刚那个混乱的梦中脱身,脑子有些迟缓地反应过来——昨夜谢允来了。


他吃力地翻了个身,谢允此刻还沉沉地睡着,发冠未卸,衣物未脱,只是蹬掉了靴子,一双白袜还扎在脚上,好像随时准备翻身走人,他面向言冰云侧卧着,睡颜安然,轮廓俊朗,头发散落脸侧,凌乱地盖住他的半张脸。


言冰云无言地注视着谢允,心中五味杂陈,他的身份被揭穿后,就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夜夜与此人把酒言欢、抵足而眠的云大才子了,他们二人之间一个是国破家亡的前朝贵族,一个是冷酷无情的敌国密探,本就不应该再产生什么瓜葛,也没有什么未来可言,但言冰云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尤其是在这样惊悚的梦境余韵后,他忽然有那么一刻不想再处于这样孤立无援的状态中。


言冰云应该把谢允推醒让他马上走人的,要不然天再亮些就人多眼杂,又要传出好一阵风言风语,更危险点,也许北齐皇室会以此作由头大做文章,又会给庆国招致麻烦,可言冰云最终却抬起纤瘦的指尖轻轻地撩开谢允的头发,将他的发丝别到耳后,让这一张俊俏的脸蛋完整地现了出来。


言冰云想起刚刚那个梦境,自己在梦里跑到精疲力竭,这个人却在他身边睡的四平八稳,着实有些忿然,虽然把自己的噩梦怪罪在别人头上颇为无理取闹,但言冰云此刻就是想找个人发泄一下,他面无表情地收紧手指,掐了一把谢允脸上柔软的脸颊肉。


谢允被掐醒了,迷茫地睁开眼,好半会儿才眼神聚焦,看见面前距离颇近的言冰云的一张冷脸,他不等发话,便老实地抬手苦笑道:“懂了懂了,我这就走。”


谢允说着就要翻身起来,可头还没离开枕头,就被言冰云一把按住,他不解地看向言冰云,不知道这位阴晴不定的孕夫是什么意思,把他掐醒又不让他走,言冰云冷冰冰地看着他,直把谢允给看毛了,大清早的就要开始反思自己的错误,这也太为难他了。


谢允冥思苦想从他醒来那一刻自己究竟哪个地方又惹到他了,难道是他睡觉的时候骚扰言冰云了?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白天老是想着言冰云的伤势,想着见他一面,那么他睡着了身体诚实地跟随心灵走,把这别扭的小家伙一把搂进怀里美滋滋地睡一觉,那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只是这种事他怎么能控制,虽说得了应允可以上床睡觉,马上把人抱住是有些得寸进尺,但怎么说他曾经也没少抱啊,不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吧?


谢允脑子里百转千回,就在他想不明白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个歉哄哄人的时候,言冰云忽然干巴巴又强撑着冷漠开口:“抱我。”


言冰云水润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便迅速挪开了,似乎对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羞耻,苍白的脸罕见地爬上了几丝绯红。


谢允懵了一下,好像大脑里爬进了一只小虫子,对着他的耳边不断地说,抱我,抱我,抱我,宛如空谷回响,他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地慌张起来,但手比脑子先反应过来,身子一倾,手就环住了言冰云的肩膀,另一只手微微用力,从他脖子下伸了过去,接着紧紧地把言冰云包围在自己怀里。


言冰云的手抓着谢允胸前的衣服,脸埋在他怀中,被男人的气息细密的环绕着,他闭上眼静静地呼吸着,感到了一阵久违的心安,多日以来,他第一次放下了自己的戒备,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暴露在谢允面前,或许他真的是太累了。


谢允的大手温柔地抚着言冰云清瘦的背脊,像在安抚一只恐慌的小猫,顺着头一路摸到尾巴,直把小猫咪摸到乖乖趴在他的怀里,再也提不起力气呲牙咧嘴。


“梦魇了?”谢允轻声问道。


言冰云轻轻地嗯了一声,谢允吻了一下他发顶,收紧了手臂,低声细语地安慰道:“梦与现实皆是相反,勿要放在心上。”


他们不知道这样抱了多久,只见从晨光熹微到天色日渐明亮,窗外开始叽叽喳喳地传来鸟叫,有下人穿过门外长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言冰云昏昏沉沉地在谢允怀中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朝阳初上,身侧已空,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言冰云撑着床榻缓缓坐了起来,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他有些怅然若失地环视了一圈房间,最后视线落在了床边的一笺信纸上,言冰云拿起来,上面是谢允飘逸潇洒的行草字迹,光看他的字就能知道此人势必不拘小节、超然物外。


“云儿,美人在怀,千金不换,本欲做个风流鬼,奈何事多烦忧,最恨别离,勿颦蛾眉,留信一方,所谓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偷香窃玉许多,莫气莫恼!允留。”


言冰云看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烦躁地把信纸折起来丢回床头,手指抚上干燥的嘴唇,方才谢允走时他隐隐约约听见动静,那人松开他时动作轻缓,翻身起床后又返身回来,低头吻了他一口,柔软的舌头甚至轻舔了一下他的下唇。


言冰云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模样,似乎早晨那个无助的自己不过错觉而已,他起身穿上鞋子,地上的白瓷碎片早已被谢允收拾干净,连一丝小碎渣都看不见,窗户紧闭,空气里飘浮着细小的灰尘颗粒,万籁俱寂,似乎谢允的造访只是黄粱一梦。


…………


午阳金光在小院里流转,怒绿在树林间放肆,把北齐的夏季染上了一层生机勃勃的气场,午后浓阴,白云骀荡,遮得山无缝,一切都沉睡在夏日的懒散中,连蝉也在有气无力的鸣叫。


范闲舒适地躺在一把红木雕花三角椅上,手边摆着一方黄梨木小几,案上摆着一坛酒,两个黑砂小酒杯,这些东西都是在这行宫里现成的玩意,不知道王启年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寻摸出来,献宝地给范闲在院子里搭了乘凉的架子,好叫他偷得浮生半日闲。


自打来了北齐,范闲忧心一日更比一日重,先是一招“京都飞雪”,在言纸上写满长公主出卖言冰云、勾结北齐皇室,养面首三千等行径,洋洋洒洒地在某日凌晨洒满大街小巷,使人尽皆知,成功地把长公主逼离京都返回封地信阳,用现代的话来说,范闲学了一招学生起义最爱用的手段,也是最有效的,也就是——发传单。这一仗兵不血刃,算他范闲初胜,成功地削了长公主一部分势力。


而后紧接着他便被塞进使团,押送肖恩至北齐交换言冰云,原打算在边界上杀了肖恩,伪造成北齐叛军意图劫囚,肖恩不幸中箭身亡的意外,然而苦荷国师却派了他座下亲传弟子、九品高手海棠朵朵前来营救,二人不打不相识,竟是一战后相见如故,反成了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论道之交。


抵达上京后,肖恩不死,心患难除,上与北齐皇帝和太后虚与委蛇,下同肖恩养子上衫虎大将和锦衣卫首领沈重周旋良久,内忧刚出狱身负重伤的密探大统领言冰云,外防远在信阳虎视眈眈的长公主。


这小小上京城,风云诡谲,水深难测,他难得留了半日时间喘息一会儿,晒晒太阳,喝点酒,但到底是老天爷看不得他清闲。


范闲懒懒地摇着一把绢布折扇,一面写着“生年不满百”,另一面写着“常怀千岁忧”,他大摇大摆地躺在院子里,阳光把他熏的暖洋洋的,忽听得树上有一点异动,他抬眼看去,只见端王殿下蹲在枝头笑眯眯地望着他。


范闲摇扇的动作顿了一下,挑了挑眉:“端王殿下,上次不是说了么,走正门。”


谢允一撩衣摆,轻飘飘地像一张纸一样落在了地上,连一阵灰都没激起来,他有些疲懒地靠在树干上,抱胸看着范闲:“范正使有所不知,今日我若从正门进了鸿胪寺使团,几息之后锦衣卫便会来抓我了。”


范闲好整以暇地躺着不动,轻慢地摇着扇子:“端王殿下何以知道自己入了使团而皇室不知?”


谢允轻笑,非常不谦虚地说:“艺高人胆大。”


他直起身子走了过来,潇洒地在案几的另一张躺椅坐下,看到了范闲手中的扇子,眼睛一眯,好奇飞逝而过,笑问:“范正使手中这扇子,所题之字倒是不错。”


范闲坐了起来,将手中的扇子放到案上,“常怀千岁忧”这一面朝天,正冲着谢允的眼睛,他笑着拿过桌上未开封的酒,拆着封泥说:“不错,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昨日我去畔山林时,听了一曲名满上京的《离恨楼》,赏了些银钱,掌柜的相赠一把折扇,也不算亏。”


谢允拿起扇子噼啪开合了两下道:“这字颇有书法大家潘龄之韵,只是绢布粗糙,扇骨柔软,不值范正使花的这几个银子了。”


范闲低头倒酒:“范某是为上京名伶一曲《离恨楼》触动,这扇子姑且算个彩头,做个留念。”


他把酒杯往谢允那处一推。


范闲手捏酒杯,似乎在回忆什么,摇头晃脑地念了一句:“故园有风霜……”太息般的语调,他转而赞道:“好词。”


谢允笑着看着他。


范闲抬起酒杯向谢允致意了一下,谢允并未犹豫,爽快地举杯饮尽,酒杯落桌,发出一声轻响,范闲眼底笑意甚浓:“端王殿下好痛快的性子,不怕在下下毒?”


谢允一副闲云野鹤的世外高人模样,轻车熟路地拿起酒瓶,自来熟地满上一杯:“范大人诗名远扬,乃是庆国第一才子,大约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范闲无波无澜,很不要脸地心想,不巧,鄙人从小就是跟下三滥打交道长大的,职业下毒和打黑拳。


谢允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况且不瞒范正使,我十七岁身中天下奇毒之首‘透骨青’,寻常毒药,有如花椒八角,调味料而已。”他又饮一杯,“再说,毒不应当下在好酒里,浪费。”


听谢允这语气,中了奇毒似乎还颇为得意,可以拿来充面子。


范闲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酒:“所言极是。”


他们二人沉默对饮了几轮,谢允望着院子里那棵随风飘摇的树,忽然说:“范正使,这石头记写的精彩至极,不知何时能等到下文。”


范闲虚虚一笑:“不及端王殿下一曲《离恨楼》。”


谢允看上去并不惊讶范闲知道他千岁忧的身份,闲适安然地低头摸着酒杯,倒是范闲问了起来谢允是怎么知道石头记出自他笔下的,谢允清淡一笑:“石头记一书只有澹泊书院在出,又背靠范家,垄断京城市场,此曹公向来隐而不仕,却对庙堂之事了如指掌,加之范正使文采超然,在下随便一猜,那日信口一说而已,兵不厌诈。”


范闲不接话,转说:“上京都道端王殿下通敌叛国,不成气候,我看并非如此。”


谢允哈哈大笑:“国之将倾,何来叛字一说,不过坊间传闻所言不虚,我的确不成气候,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谢允摆了摆手又说:“不必称我为殿下了,听着酸牙,叫我谢允便可,不过若想叫我的号,那也可以。”


范闲给面子得问了一句:“什么号?”


谢允说:“想得开居士!”


范闲审视着面前懒散又浪荡的少年,似乎在他身上看见了这个世界少有的恣意飞扬,年纪虽不大,却有一种过尽千帆的沉静,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诚心地笑了一下:“好名字。”


谢允忽然展开扇子悠哉悠哉地扇着,喟叹道:“比起北方,我更喜欢南边……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他看向范闲:“南方山水养人,才生得出他这么冰清玉洁的毓琇人儿。”


范闲听得不由自主地眉毛一挑,顿时被谢允那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语气劈了一个五雷轰顶,他范闲实在是没办法把冷若冰霜的言冰云和冰清玉洁联系在一起,绕了半天终于切进主题了,范闲心想着,给自己倒了杯酒,听谢允继续说。


“他回去应该会比在这开心,毕竟那里是他的故乡。”谢允笑眯眯地说着,好像在等范闲一个回答。


范闲却慢悠悠地说:“错,像言大人这种别扭的人,到哪都逃不过自己心上的枷锁,枷锁不除,无处不是牢笼。”


谢允漫不经心地说:“有道理,只是撒谎已经成了他谋生的手段,要给他点时间恢复。”


范闲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言大人可是求我给一剂堕胎药,但是我没给,月份太大,流不了。”


谢允哼笑一声:“他还要叫你杀了那孩子呢。”


范闲两袖清风地耸肩,表示自己不掺和这堆糊涂事。


“他就是嘴犟,心里想的和实际做的,总是两回事。”


“言大人这孩子历经六月磨难还能保下来,看来是一位天脉者。”


天脉者,天指的是上天,脉指的是血脉,就是指上天遗留在人间的血脉。在这个世界上的传说中,每隔数百年,便会有一位上天遗留在人间的血脉开始苏醒。


天脉者继承着来自上天的无上力量,可能拥有着以一敌万的战力,或是表现出在艺术或智慧上超凡脱俗的天赋,但天脉者和各国尊崇的神庙一样,其实都是存在于典籍之中的飘渺之物,但又偏偏是世人最趋之若鹜的存在,四大宗师之一的苦荷国师,当年不过北上叩拜神庙三月就一跃入了宗师之境,于是各国纷纷寻找传说中的神庙和拉拢天脉者,碾压万物的力量,怎能不叫人动心?


可惜拥有上天恩赐的天脉者则是比神庙更为稀少的物种。历史上有所记载的天脉者,似乎也就只有范闲母亲一人而已。


谢允摇了摇头:“天脉者背负的东西太多,我倒希望是个庸庸无为的凡人,平安喜乐,度此一生即可。”


“此乃世间最难的愿望。”


天外云卷云舒,庭前叶生叶落,谢允丢掉扇子站了起来,“今日与范先生畅聊甚欢,有朝一日我若能拜访南边,望范先生请我喝庆国的黄酒。”


“透骨青无药可解,唯有归阳丹可以压制。”范闲淡淡地说道。


谢允嘴角噙着的笑没有丝毫变化,似乎范闲说的说的不是他的生死之事,范闲也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谢允闲闲地伸了个懒腰。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此为我处事准则,”谢允倒退着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脚步,“范先生帮我转告我的那位友人,接下来的日子,谢允不能时常去看他了,叫他老实吃药,好好休息,别再勒着自己受罪了。”


长衫劲装的少年站在金光四溢的庭院里,看上去还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可似乎谁也不知道他身上背负了什么东西。


范闲把桌上的扇子甩了过去,谢允稳稳接住,潇洒一展,范闲摇头说道:“本官不做传话筒,有事儿自己跟他讲,言大人那脾气,我可受不住。”


谢允仰头一笑,怠慢地收了扇子抛了一下,接着便利落地插进腰带里,风流倜傥地甩了一句告辞,脚尖点在树干上,轻飘飘地自树梢间掠过,消失在院墙之下。


风过无痕。



山海有龙

【声入人心/云²】考虑一下

 //“咱们搞艺术的处对象,不要拘泥于性向这种小事。”


郑云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泛性恋是在大一,当时他仔细思考了《吉屋出租》里面小仙女安琪应该被归为哪个性别而未果,终于顿悟到他的爱情和任意性别之间均不存在严格的条件关系。当然在那时“泛性恋”这个学术概念还不普及,他向别人讲述这件事的时候也采用了很不严谨的方式。他第一个告诉的人是他的下铺室友、大学班长,他是这么说的:

“班长,我喜欢你。”

阿云嘎呆呆地看着他,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咱俩处个对象呗?”他接着说。

“……大龙,”阿云嘎缓慢地说,像病重的堂吉诃德一样艰难,“不是那啥,不是我对你有啥意见啊,我挺喜欢你这...

 //“咱们搞艺术的处对象,不要拘泥于性向这种小事。”

 

郑云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泛性恋是在大一,当时他仔细思考了《吉屋出租》里面小仙女安琪应该被归为哪个性别而未果,终于顿悟到他的爱情和任意性别之间均不存在严格的条件关系。当然在那时“泛性恋”这个学术概念还不普及,他向别人讲述这件事的时候也采用了很不严谨的方式。他第一个告诉的人是他的下铺室友、大学班长,他是这么说的:

“班长,我喜欢你。”

阿云嘎呆呆地看着他,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咱俩处个对象呗?”他接着说。

“……大龙,”阿云嘎缓慢地说,像病重的堂吉诃德一样艰难,“不是那啥,不是我对你有啥意见啊,我挺喜欢你这人的,但是……我是直的啊。”

“我知道,”郑云龙甩甩头,豪迈地一拍大腿,“但是咱们搞艺术的处对象,不要拘泥于性向这种小事嘛!”

阿云嘎又愣住了。他年轻单纯的大脑被这份义薄云天震慑得运行卡顿,只能说:“……但是……”

“没关系,”郑云龙谅解地看着他,“你再考虑考虑嘛。”

阿云嘎如蒙特赦似的飞快点头。郑云龙起身要出宿舍,阿云嘎突然又叫住他问了一句:“大龙!”

“啊?”

“那明天早操你还去么?”

“去啊。”

“哦……那我起来叫你啊。”

“谢谢班长。”郑云龙留给他一个花朵一样美丽的微笑,活泼地出门了。

 

“班长,”第二天早上他俩跑完五千米,在单杠边上压腿的时候郑云龙突然问他,“已经过了一天啦。”

“……”

“你考虑一下呗?”

“……别在风口里说话,”阿云嘎差点把腿压成负角度,“容易岔气。”

 

“班长,今天食堂做的炸带鱼特别香!”

“那你吃慢点。”

“你考虑一下呗?”

“……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个,”阿云嘎差点把鱼刺咽下去,“这么多人看着呢!”

 

“班长,我妈给我寄特产啦,一会儿回宿舍分你啊。”

“好,谢谢阿姨啦。”

“你顺便考虑一下呗?”

“……我不考虑就没我份了是吗?”

 

“班长……”

阿云嘎一个大回头,看着郑云龙的眼神是紧张与恐惧夹杂的呆滞。

“你别紧张啊班长,”郑云龙无辜地说,“我是想说,期末大作业还是咱们俩一组吧?”

阿云嘎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哦,没问题啊。”

“顺便……你要不要考虑——”

“我不考虑!”阿云嘎大声吼道,“期末之后再说!”

 

后来别的系一个女生不知怎么就看上了郑云龙,当着他们全班前来表白,郑云龙以一种输人不输阵的气势当场答应,于是整个年级都喜闻乐见地看这两个大宝贝出演校园恋情。阿云嘎也暗暗地松了口气,欣慰于自己的考虑生涯终于告一段落,和群众们一起吃起瓜来。但时不时地,在瓜起瓜落之间,他脑子里总有一个细如蚊呐地小声音悄悄地响起:

他俩能长得了吗?

 

这绝对是我出于对大龙的了解而产生的合理担忧!阿云嘎诚惶诚恐地向自己的良知解释这个小声音的来由,——再不然就是我因为考虑轰炸而产生的应激障碍综合征!这绝不代表我有什么个人的期待啊啊啊!

代表良知的小人脸上表情晦暗不清,于是阿云嘎在重重迷雾中向前走了两步。只见代表良知的小人脸上“良知”两个字渐渐消失,重新出现了两个字:

性向。

阿云嘎手一抖,瓜啪叽落在了地上。

 

两个大宝贝在全级打Call之下告白、交往、热恋、冷却、友好分手,有了一重情感经历郑云龙好像打开了某个关窍一样,整个人像是长大了好几岁,表演时脑子灵了,唱歌时气息对了,连跳舞时也……还是四肢不协调。

在排练厅里,把独孤九剑练到第十四遍的郑云龙又一次把塑料剑捅在了阿云嘎的肋骨上。后者感到五脏和脑仁都需要一些恢复和休息,于是捂着肚子退到镜子前扶着杆儿:“大龙啊,亏得这剑不开刃,不然我现在已经是八瓣儿了我。”

郑云龙赔着笑一路小跑跟过去:“对不起对不起嘎子,我的错我的错。”

阿云嘎靠着镜子坐在地上,郑云龙蹲下抱着膝盖,两只眼睛看着他。

他吐出的气息好像能摸到阿云嘎的耳朵。

阿云嘎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要不,”郑云龙眼睛含着笑说,“你考虑一下呗?”

阿云嘎被他打个冷不防,噗嗤笑了。

他揉了揉郑云龙的脑袋:“你把这剑练会了再说吧!”

 

那课结束,郑云龙也还是没练会舞剑。

 

阿云嘎坐在教室里准备理论考试。

郑云龙躺在长座椅上,头枕着他腿:“嘎子,你头发长了。”

阿云嘎标下一行字:“哦,期末忙,没时间剪。”

“那你考虑一下呗。”

阿云嘎看他一眼。“那等我把头发剪了再说吧。”他又标下一行字。

 

“哇你不知道……是,是一天三百……对,空政伙食是不错……但是尼玛一跳跳一整天啊!你知道有多少动作吗?——我都不知道!根本就数不清楚我都!

“——啊?你问我抽烟没有?没有啊我顾不上都……哎我就抽了一根儿,真的就一根儿!

“……你也帮不上我啥啊。你又不在这儿陪我。有啥办法,自己多练呗。

“不过你要真想帮我……那你考虑一下呗?”

 

“《吉屋出租》!就这么定了!”大四年级的导演把稿纸本一摔,“你们抢角色吧!”

大家立刻七嘴八舌地叽喳起来:

“我要演咪咪!”

“你要是演莫琳我就演乔安~”

“马克的几首歌我倒是熟,但是上回演马克的不是班长么……”

有几个人在看着阿云嘎,郑云龙在他身边,也在看着他。

阿云嘎迟疑地伸起手:“我想演安琪……”

 

排练期间大家都以排练厅为家,有一天凌晨三点的时候阿云嘎和郑云龙回了宿舍,别人还在再次合排最后几场。导演说:“你俩没什么问题了,后面两场没你俩啥事,你们先回去睡一觉吧,这么多天了。”

其实导演主要是怕长时间缺觉的郑云龙内心越发暴躁。但是暴躁老哥本人内心毫无自觉,一颗心还牢牢牵挂着戏,俩人活生生被导演和编剧搡出排练厅。

阿云嘎戏服还没换下来,花枝招展地穿过半个校园,宿管大爷吓得梦中惊坐起,经过郑云龙面向凶恶的认证才看出这是个男的。

“大龙,我觉得咱们《I'll Cover You》那段还是合得不好。”

“我也觉得。”郑云龙在阿云嘎身后进门,把宿舍门关上了,“咱们再练几次吧。明天起来今天练的又忘了。”

“你太紧张了,”再跳过一次之后阿云嘎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动作太一板一眼了,跟军体拳似的,谁跟对象跳舞的时候是这么跳的啊。”

郑云龙没说话,在没开灯的寝室里看不清表情。阿云嘎说:“再来一次你试试。”

安琪儿转进柯林斯怀里,牵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然后郑云龙吻了阿云嘎。

就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剩下的事情发生得如同山洪暴发一般摧枯拉朽,虽然阿云嘎失去了那一段记忆但是凭常理推断他身上的裙子三角裤长筒裤袜连体衣光凭郑云龙一个人应该是脱不下来的。他下一个有意识的时刻是郑云龙把他压在床上蹭着他问:“嘎子你都硬了,你考虑一下呗。”

考虑你大爷。阿云嘎气得勾住他的腰一使劲把两人调换了位置,低下头吻了上去。

 

阿云嘎在梦里见到一个人在跟他挥手告别。梦里迷雾重重,他看不清那人是谁。他快步走上前去盯住那张脸,赫然发现上面写着两个字。

性向。

阿云嘎一下子吓醒了。

 

对啊,我他妈怎么能硬了呢,我不是直的吗???

 

这个深刻的困惑伴随了他许多年,伴随他对考虑一下的回复从“等你留在北京再说”,变成“等我回北京再说”,变成“等你去上海再说”,变成“等我去上海再说”。郑云龙似乎也没有因他的拖延而气馁或焦躁,反正他们一样是词照样对,话照样说,面照样见,饭照样吃。阿云嘎在上海的时候对戏搭档是个名牌综合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言谈举止间透露出文化人的智慧气质。阿云嘎感到这可能是解答自己内心困惑的契机,于是思量许久趁一个对戏的休息时间问他的搭档:

“我上学的时候读过一个剧本,里面有个角色,他的设定明明是个直男,戏里也有女友,可是老师却说他的主要情感关系是和男二号之间的,在表演的时候需要依照爱情,甚至带有情欲的关系去处理。我当时把它当一种艺术抽象来理解,但您觉得现实生活中,社会上可能有这样的人吗?”

高材生推了推眼镜,智慧的气质一下子更强烈了。

“其实最简单来说,一个人的性向就是他产生情欲对象的性别,金氏理论认为绝大多数人都是潜在的双性恋。在保密的情形下,有很多自我定义为异性恋的人在接受社会学者调查的时候承认曾经和同性产生过性爱关系,但他们同时也与异性伴侣过着正常的感情和性生活。学者因此总结,人的性向本质是流动的。我们也可以想象一下,假如因为某种原因,我们的社会要求每个人都必须是同性恋,会不会也有自我认定是‘正常’‘同性恋’的人有这样秘密的异性恋关系呢?所以,事实上,根本没有必要用‘弯’和‘直’定义一个人。只不过人性是简单的,社会却是复杂的,现在性向往往还是一个人社会身份认定的关键。这方面上,艺术作品常常能走在社会的前面。所以,说回你读过的剧本,”

高材生目光如炬地拍了拍阿云嘎的肩,

“如果有一天人能拥有自由的生活,人人都有可能是你剧本里的那个人。”

 

啊呀,高材生就是不一样,阿云嘎晃了半天神,这说得我都有点晕乎了。

他过了更久才开始思考高材生到底听没听出来他说的“我演过一个男主”就是他自己。

 

一个个片约流水一样过去,他们时聚时散但从来没有告别。郑云龙越来越少要他“考虑一下”,甚至是在头对头一起吃面的时候,在他们各自出租屋的床上呼吸交缠的时候,在巡演城市的旅馆里手拉着手醒来的时候,在凝视对方唱出誓言一样歌词的时候。

他都没有再问过。

 

某一年,他们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空出了同一段时间没有工作。时间不太长,但值得做个特殊计划了。阿云嘎本想拉郑云龙回一趟他老家,但郑云龙抢先定了两张去伦敦的机票。那时《变身怪医》演完了第很多轮,郑云龙留起了杰克一样的长发,到了伦敦贼特么兴奋,走在街头恨不得就要唱起“就在这瞬间”。他们对着地图找到圣保罗大教堂,进去的时候,正好一对新人正在举行婚礼。

这是公共服务,教堂没有因此封闭。他们站在门口听牧师问:“有人反对他们的结合,请现在提出,如果没有,就永远沉默。”

郑云龙差点克制不住自己胡来的右手,把头绳一摘就要变身,阿云嘎一个饿虎扑食才把他按住。

仪式结束他们走下教堂台阶。“你别吓我啊你。”阿云嘎故意训他。郑云龙笑得眼睛弯起来,呼噜呼噜阿云嘎的背:“我错了,补偿你,带你去个地方怎么样?”

 

郑云龙带他去的是伦敦东区的民事管理局。

他拿出一张预约单,预约的是民事伴侣登记。

房间里排队的都是预约来办民事伴侣登记的同性情侣。有年轻的男男女女,眼神浓甜得像扭在一起的焦糖,有年老的爷爷们和奶奶们,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偶然才说一两句话。登记员说:“好了,现在你们有什么想对自己丈夫说的话吗?”老爷爷们对视一眼,嫌弃地凑近彼此布满皱纹的脸,熟稔地亲吻嘴唇。

阿云嘎听不太懂英语,但也能猜到来这是做什么的。他不能说不惊讶,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感到心脏在瞬时加速。但郑云龙握住了他的手。

郑云龙的手温暖而干燥,轻而坚定地握着他的手指,就好像会一直握到时间的尽头。

轮到他们了。

登记员说:“好了,现在你们有什么想对自己丈夫说的吗?”

郑云龙笑眯眯地看着他。

“班长,”他说,“你考虑一下呗。”

 

阿云嘎听见一个声音,像是来自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声音说:

“——好啊。”

 

—END—



//P.S. 虽然我最真情实感的东西可能都在唱给你听里写了……但……我确实觉得如果真谈恋爱,应该是大龙先动的手()跟谁攻谁受没关系。

// @小黄 来,你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