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王】明天见
叶修会叫方士谦来客串个治疗位,完全在意料之内。所以看见方士谦顶着那头白毛走进训练室的时候,王杰希甚至懒得把手从键盘上拿下来。
“来来,大家鼓掌。”叶修讲话自带三分欠,“欢迎咱们治疗之神荣归故里。”
方士谦时差还没倒过来,眼下明晃晃挂着两个黑眼圈,张了张嘴又闭上,懒得跟叶修多掰扯。
底下就属张佳乐鼓掌鼓得最用力,他们二期关系好,没比赛的假期还会一起去旅游。
其他一大半人跟方士谦其实都算不上熟,尤其唐昊和孙翔,开始打职业的时机简直是跟方士谦擦肩而过。他们仅仅听过名字,与真实的方士谦之间隔着模糊的影。
叶修看了一圈,扭头对方士谦说:“你坐王杰希旁边吧,那里有......
叶修会叫方士谦来客串个治疗位,完全在意料之内。所以看见方士谦顶着那头白毛走进训练室的时候,王杰希甚至懒得把手从键盘上拿下来。
“来来,大家鼓掌。”叶修讲话自带三分欠,“欢迎咱们治疗之神荣归故里。”
方士谦时差还没倒过来,眼下明晃晃挂着两个黑眼圈,张了张嘴又闭上,懒得跟叶修多掰扯。
底下就属张佳乐鼓掌鼓得最用力,他们二期关系好,没比赛的假期还会一起去旅游。
其他一大半人跟方士谦其实都算不上熟,尤其唐昊和孙翔,开始打职业的时机简直是跟方士谦擦肩而过。他们仅仅听过名字,与真实的方士谦之间隔着模糊的影。
叶修看了一圈,扭头对方士谦说:“你坐王杰希旁边吧,那里有个空位,这几天就先跟A组。”
“如果只是配合王杰希,”方士谦扯了下嘴角,“你还不如叫柏清来,一样的效果。”
张佳乐坐在王杰希对面,隔着两台电脑探出头看了王杰希一眼。
叶修拱火:“王大眼,你副队不太想奶你啊。”
王杰希先回视张佳乐,那颗脑袋立刻缩到屏幕后面,顿了一下,王杰希出声纠正叶修的措辞:“微草的副队长现在是许斌。”
叶修挑了挑眉毛。
“反正分组安排会轮转是吧。”方士谦抢过他的话茬,直接往这个方向走来,“我也没请多久的假,不用浪费时间让以前的队友陪我熟悉节奏,来之前我已经把该做的准备都做了。”
“咱们方神就是让人省心。”叶修很满意,摆摆手,溜达去另一组监督进度了。
没热闹可看,大家也稀稀拉拉地收回目光,继续方才暂停的训练。方士谦拉开椅子坐下,喻文州在不远处笑眯眯同他打了声招呼,“方神,好久不见。”
方士谦对他点点头,“早上好。”
“已经中午了。”王杰希说。
“没有啊。”方士谦低头检查电脑的键位,“午餐没吃之前都叫早上。”
王杰希想了想,“那如果有一天你是下午五点吃的午餐,难道四点的时候你也会跟人说早上好吗?”
“下午五点吃的叫晚餐。”方士谦瞥他一眼,“你是不是傻。”
王杰希皱眉,方士谦的逻辑绝对有问题,他正要反驳,张佳乐的头又像小花朵一样从两台电脑后冒出来,“你们俩隔了这么久才见面,为什么会聊这么没营养的事情!”
方士谦“哈?”了一声,“我跟王杰希一直都是这样讲话的啊。”
王杰希求教:“什么叫有营养?”
“……”张佳乐无话可说了,他的肚子里倒是有一箩筐答案,但对上这两个人,太缱绻就变得尴尬,太伤感就变得好笑。所以搞不好从头到尾都是他这个第三方想得太多,张佳乐憋屈地坐回去,大声说:“行吧,早上好!”
“现在都十一点半了还早上好张佳乐你脑子被自己的炸药炸晕了吧!”另一组远远飘来黄少天不带标点符号的特色嘲笑。
王杰希看向方士谦,“你看,是中午。”
但方士谦居然没有再顶嘴,他登陆训练专用的账号卡,滑动鼠标,安静地看电脑屏幕里的守护天使转了一圈,巨大的白色翅膀映在他的瞳孔,像半圈正午的日光。
话题终止,王杰希操纵魔道学者,击杀了目标对象。
叶修压榨劳动力显然是专业的,这才第一天,方士谦已经被麻溜打包塞进了团队赛练习里。
习惯张新杰稳健严谨的治疗风格之后,对于A组的主攻手们来说,要适应方士谦无疑是件相当耗费精力的事情。
张佳乐抱着张新杰的胳膊放空:“我以为公主只是出现在敌方的时候很难办,没想到作为自己人也一样折磨……”
孙翔听见,跟肖时钦咬耳朵:“为什么叫公主?”
肖时钦推了推眼镜,前辈之间的私事他不方便谈论,只能糊弄地将问题推回给孙翔:“那你为什么叫我小事情?”
因为谐音梗啊,孙翔迷茫,而公主两个字应该和方士谦完全不沾边吧。就今天短暂的交集来说,方士谦看起来就是一个平和的退役选手,问他问题他会回答,让他调整他会应允。
叶修在正中间拍拍手:“辛苦各位,今天就到这里。”
“老叶。”方士谦手伸到过道打了个响指,“晚上没安排了?”
“是啊,明儿周日,放一天假。”叶修走到他座位旁边倚着,反正多少年朋友了,开起玩笑也不忌讳,“怎么,行情这么好,刚回国就有约了?”
方士谦翻了个白眼,“我请大家吃个饭。”
“请我们啊?”叶修故意夸张地拖长尾音,“加在一起十几个呢。”
王杰希在旁边淡淡地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以前方士谦请整个俱乐部去吃饭,也没见把他吃垮。”
“我天,”叶修说,“来生我一定加入微草好吧。”
太欠了!方士谦对张佳乐使眼色,张佳乐领会,抬手要抽叶修,可惜后者已经娴熟地闪到训练室另一边,招呼其他人收拾东西准备去吃大餐。
走远了还不忘叹气,说乐啊,你准头真的不行。
张佳乐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去掐他,王杰希走神看了一会儿他们俩瞎闹,想起一些十几岁时的场景,很快又消逝了,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几下,他拿出来解开锁屏,白色的猫咪头像弹到眼前。上一次发消息还是三年前,新年快乐,同乐,短短两句,比群发还像群发。
方士谦:我太久没回北京了,那家店倒了没?
王杰希:还在。生意很好。
方士谦:哦,那不会还要排队吧,现在打电话订位置来得及吗?
王杰希:来得及吧,老板是王不留行的粉丝。
方士谦啧了一下,说什么“王不留行的粉丝”,不就是“王杰希的粉丝”么,这人讲话还是这个德性,百分之五十的坦荡平衡百分之五十的内敛,简称闷骚。
聊天列表这时又弹出新的消息,喻文州把方士谦拉进了国家队的微信群里。
这些职业选手私底下都是玩梗达人,由方锐带头,齐刷刷跟队形发了一长串表情包,搞笑男跪地磕头.GIF,再加上一整溜的谢谢方神请客。
方士谦手机在指间转了一圈,回了句:主要是王杰希提的建议,他订的餐厅。
哎哟,叶修用张佳乐的手机隔空围观,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很快大家又开始刷王队万福金安,只发了一句话的白色猫咪头像被顶上去,王杰希指腹按住屏幕,让页面停滞下来,半晌才轻轻松开,看着那只猫咪淹没在表情包的浪潮里。
“走吧。”方士谦站起身。他很高,在哪里都特别显眼。
而且他们都穿着国家队队服,只有他穿着自己的针织衫。
以前王杰希随口说过他穿浅色好看,方士谦的衣柜里就都是浅色衣服。为此他吃带红油的东西时不得不分外注意,如果不小心溅到了,他就会瞪王杰希,都怪你,你为什么不说我穿黑色好看?
讲不讲道理啊这人,王杰希在心里算着陈年老账,也慢吞吞地站起身,故意从后面拉了一下方士谦的衣摆。针织衫,浅紫色的。
方士谦敏感地回头看他:“干嘛?”
“不小心碰到了。”王杰希说。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餐厅,这是家涮肉店,也有烧烤之类的,还没进门就能闻到那股子扎实的荤味。老板居然真是王不留行的粉丝,因为他不仅看见王杰希很激动,对着方士谦更是要尖叫的模样。
“这感觉就像,就像!”老板激动地握着方士谦的手,“喜欢楚霸王的人多想见虞姬呢。”
方士谦很不爽:“哈?”
什么破比喻,叶修在旁边乐得烟都快掉了。
寒暄完老板带他们入座,店里都没有那么大的桌子,只能把屏风隔出来的一整片全包下来,把两套桌椅拉得近了些,这样谁讲话也都听得见。
七个四期的坐在一起,再加个周泽楷也被分过去,喻文州特别人道关怀,说这样让少天多照顾你。
李轩笑疯了,狂拍黄少天大腿。
“……”周泽楷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那边的方锐和孙翔,整个队他就和这两位还算熟一些。
“小周啊,没坐到那里是你的福气。”楚云秀从苏沐橙手腕上撸了根皮筋下来扎头发,“也就方锐不要脸,你看唐昊和孙翔,他俩那表情跟开家长会似的。”
唐昊左边坐着张佳乐,孙翔右边坐着叶修。
再往外是方士谦和王杰希,他俩中间莫名夹了个方锐,正捧着脸美滋滋地等羊肉烫熟。
突然一只手从眼前横过,旁边方前辈的面前多了只料碗,方锐盯着碗里那黏糊糊的东西看了几秒,又侧过头盯着手的主人王杰希看了几秒。
方士谦用筷子尖往酱里戳了一下,尝了尝味道,“怎么感觉不太对劲,没控制好比例吧你。”
“不可能。”王杰希说,“你嘴坏了。”
啊?唐昊和孙翔以为幻听,同时抬起了头。王杰希私底下讲话是这个风格的吗?
“这是什么东西啊?”好奇宝宝方锐主动提问。
“二八酱。”老北京人叶修热心解答,“二成花生酱,八成芝麻酱,再加点腐乳就更好了。”
张佳乐看着天花板:“我真心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孙翔默默附和。
锅底不辣已经很过分,怎能连葱蒜香油碟都舍弃。
聚餐这种事情,就是越吃氛围越热络。更不用说这群人几乎将整个青春期投入到荣耀这件事里,即使现在长成了成熟的大人,但只要一离开电脑就会显出某种稚拙来,简单的由头就能让他们闹成一团。
方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盒桌游,拉了李轩和两位美女四个人一起玩,转移到窗户旁边的沙发。
方士谦和王杰希之间的位置兀然空了出来。
哪里都很吵,如若有两个人想要清楚地对话,必须拉近彼此的距离才可以。
王杰希灵魂出走,随手晃了一下装烧烤签的签筒。
“这个也能用来算吗!?”张佳乐听到声响,诧异地凑过来观察王杰希的动作。
方士谦说:“他在发呆而已。”
王杰希回过神,看了一眼方士谦,转过头认真地问张佳乐:“你到底跟几个人说我会算命了?”
张佳乐掰着指头数,“没几个吧,黄少天,黄少天,黄少天。”
“你这不是只报了一个名字吗。”方士谦药庙病犯,听到黄少天这三个字头就开始疼。
“因为黄少天的嘴一个人顶三个人呗。”叶修懒洋洋举手,“我也知道王杰希会算命。”
“我不会。”王杰希说,“以后别用我去忽悠人了。”
方士谦手撑着椅背,“王杰希,看来你之前跟我说我二十六岁会谈到一个超可爱的女朋友,也是瞎编的?”
“是啊,谁让你当时缠着我问。”王杰希承认得很爽快,“你现在二十七,难道去年命运有显灵让你在德国谈恋爱吗?”
“我——”方士谦只是晚了一瞬反驳,答案就已经不言而喻。看他红着耳尖别过脸去,王杰希紧绷的肩膀悄悄放松了一些,想做点什么,于是叫来服务员又要了一罐可乐,打开拉环,气泡噗呲噗呲涌出。
张佳乐突然说:“这声音好熟悉啊。”
“不就是开可乐罐的声音嘛。”苏沐橙玩得口渴想吃西瓜,到他们这桌的果盘里顺走了一片。
“是么。”张佳乐嘟囔着,总觉得还有别的答案。
“呃,”唐昊想抢答又难为情,“好像游戏里弹药专家拉手雷的环也是这个声音。”
哦!张佳乐恍然大悟,赞赏地抓着唐昊的肩膀晃了一下,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好,赶紧收回了手。
而他的好朋友方士谦终于注意到唐昊,相关消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露出了相当难惹的表情,那双漂亮的眼睛眯起来:“就是你在用唐三打。”
唐昊刹那间在脑子里想了很多,刚才孙翔把问肖时钦的问题也问了他一遍,为什么要叫方士谦公主嘞,他说不知道,操,但现在有点知道了,方士谦,二期的,林敬言,操,方士谦这表情,袁柏清平时装尼玛桀骜少年啊,敢情还没学到他师父十分之一的皮毛!
叶修杵王杰希,“想什么呢。”
“没什么。”王杰希说。但他其实在脑子里演情景剧,所以方士谦会不会也戳着别人讲相似的话,用唐三打你就得加倍努力,你一定要用唐三打在世邀赛拿冠军,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之类云云。
别扭的夏日回忆唤起,王杰希摸了摸冰凉凉的可乐罐,发觉自己此刻竟然有些紧张。
方士谦顿了顿,接完后半句:“你打得还行,我看了一些你的比赛视频,难怪林老师总在群里夸你。”
方锐耳朵比猴子还灵,边玩游戏都能边幽怨插话:“老林没夸我?”
“哪来的攀比心……”方士谦黑线,“夸了夸了。”
哦,王杰希安静旁听,喝了口可乐,想着,幸好。
他们都能见到二十七岁潇洒又随和的方前辈,但只有十八岁的新人队长拥有执拗却剔透的方士谦。
中间的位置空了没多久,又有人过来坐下了。
黄少天对方士谦举杯,“来来公主走一个,你不在的时候你知道我和文州有多寂寞吗,说真的外面都不懂行,真正的剑客根本不屑于和骑扫把的男人打架对吧,扛着十字架的美人们才是剑客真爱!”
张佳乐高声喊了一句:“新杰,黄少爱你!”
张新杰装作没听见,坐他旁边的李轩帮忙喊回去:“爱也没用,请排队拿石不转大人的号码牌!”
喻文州没忍住笑起来,这都什么跟什么。
方士谦鄙夷地看黄少天杯子里的雪碧:“还在往外冒泡呢,别想跟我装白酒。”
黄少天笑嘻嘻地说:“就是白酒,然后王杰希杯子里的是红酒,叶修杯子里的是啤酒。”
王杰希瞥了眼叶修杯子,得,梨汁。
真正端着一杯红酒的方士谦碰了碰黄少天的杯沿,“行吧,我用可乐敬你。”
他俩仰头干了,黄少天被气冲得差点打嗝,迅速捂住嘴。广东帅哥很注重个人形象的,他难得矜持恬静地拍了一下方士谦的肩膀,又拍了拍王杰希的,就绕回自己的位置了。
王杰希看向方士谦,“你喝太急了吧。”
“在国外早就练出来了。”方士谦摆摆手,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反应,“喝倒十个你都没问题。”
“不要拿我当计数单位。”王杰希说。
方士谦没听清,“什么?”
王杰希只好坐近了一些,换到原先空着的那个椅子上,他们之间不再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王杰希将将要张口重复方才的话,不料恰好对上方士谦的视线,他坐着也比他高一些,睫毛自然地垂下来,弧度温柔。王杰希怔了一下,说:“……好像已经很晚了。”
“还好吧。”方士谦反驳,“刚吃完晚饭而已啊。”
“跟晚饭有什么关系?”王杰希这次必须跟他把逻辑论证清楚,“要是你通宵到日出才吃晚饭,难道在那之前,别人问你,你也会说时间还不晚吗?”
方士谦抱臂:“日出的时候吃的饭,叫早饭。”
“我受不了了——”张佳乐冲着叶修耳朵低声抓狂,“他俩怎么随时随地都能开启这么没营养的话题!”
“你管他们呢。”叶修耸肩,“没人理解得了。”
大家零零散散地又聊着玩着过了一个小时,方士谦中途去前台结了账,喻文州开始组织叫车。他们来的时候就分了好几辆,走的时候需要稍微调整一下安排。
大部分人是回国家队训练基地的宿舍,但周泽楷和孙翔说江副队从上海带甜点来了,他俩要去朝阳接机,单独一辆车。两位美女活力四射还要续摊,黄少天和方锐负责陪她们过去。
几个几个轮流送走,方士谦反正不急,他提前定了酒店,行李已经让家里的人帮忙提前安置过去。
“这段时间不来一起住宿舍么?”叶修在室外终于能点烟,“可豪华了,单人间呢。”
张佳乐吐槽:“公主殿下要住五星级。”
“不是,那以前在微草怎么忍的?”
“以前不还有……”方士谦的声音戛然而止。以前是双人间,最开始条件还不怎么样,冬天干得流鼻血,夏天蚊子打不完。但反正他遭的罪王杰希也要遭一份,床板坏了的那天他俩都被无语笑了,方士谦拿起手机就要拉王杰希出去住酒店,但王杰希坐在没坏的那张床上,拍了拍被子,眼睛亮晶晶的。
他们洗完澡躺在一起,像两只小猫。
王杰希原地踮了一下脚,看见群里喻文州发的共享信息,说:“车好像要到了。”
哦,叶修挺可惜地将没抽完的半根烟按了,张佳乐从刚刚开始就昏昏欲睡,头栽在叶修的后背上。
街道的远处划进车灯的亮光。
“我们走了。”王杰希对方士谦说,“后天见。”
方士谦颔首:“后天见。”
然而王杰希刚走出一步,方士谦又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扯回来,“不是明天见吗?”
王杰希想了想,说:“后天啊。今天是周六,下次训练是周一,后天。”
“零点已经过了。”方士谦说,“今天是周日。”
“手机时间上是那么显示的而已。”王杰希也不急着上车了,微微仰脸辩驳方士谦,“但一般情况下,两个还没在夜晚闭上眼睛的人谈论‘今天’,指的都还是白天认知的那一天。”
出租车里,张佳乐扒着窗户看他俩,有气无力地说:“我就知道。又开始了!啊啊啊啊啊!”
“睡你的吧。”叶修捏他脸,“乐比特可以下班了。”
方士谦扭头对司机说:“您载他俩先走吧。”
“做什么?”王杰希挺直背,掩饰加快的心跳,“我不想跟你在大街上吵架,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回宿舍。”
方士谦没吭声,走近了些,伸手遮住他的眼睛。
掌心温热地覆在睫毛之上,王杰希眨了几下,最后在一片黑暗中缓缓闭上眼睛。
“现在是周日了。”方士谦说。
似乎有风带着一片羽毛拂过他的唇角,方士谦慢慢放下手,细碎的月光重新洒进视野里。
“明天见。”
他的脸很红。
-END-
脑一些庙药段子(
无厘头产物
含喻黄/方王cp
一
北京初雪的时候方士谦跟风拍了张地面覆雪的照片,文案:雪地代写,一字5r。
黄少天一刷到这条,立刻点进和他的对话框,转账二十,备注:代写“蓝雨冠军”!
方士谦收下转账,十分钟后发来一张照片,雪地上写着“微草冠军”,并转账十元,备注“退款”。
然后收到黄少天的几十条消息累计几百字垃圾话,过滤一遍后表达了两个中心思想:一是投诉生产劣质商品欺骗消费者会遭报应,二是谴责无良商家售后退款退一半赚黑心钱。
方士谦解释,前者是因为做买卖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以及这是王杰希写的,报应转移;后者是因为,不是给你写了“冠军”两个字吗?...
无厘头产物
含喻黄/方王cp
一
北京初雪的时候方士谦跟风拍了张地面覆雪的照片,文案:雪地代写,一字5r。
黄少天一刷到这条,立刻点进和他的对话框,转账二十,备注:代写“蓝雨冠军”!
方士谦收下转账,十分钟后发来一张照片,雪地上写着“微草冠军”,并转账十元,备注“退款”。
然后收到黄少天的几十条消息累计几百字垃圾话,过滤一遍后表达了两个中心思想:一是投诉生产劣质商品欺骗消费者会遭报应,二是谴责无良商家售后退款退一半赚黑心钱。
方士谦解释,前者是因为做买卖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以及这是王杰希写的,报应转移;后者是因为,不是给你写了“冠军”两个字吗?
二
喻文州和黄少天向众人出柜现场。
众人:啊?你俩是失忆了吗?
方士谦和王杰希向众人出柜现场。
众人:啊?你俩是失忆了吗?
三
喻文州习惯用纸笔记下每一个战队每一位选手的特点分析操作习惯,以及一些灵光一现的战术策略。
关于微草战队的那一本笔记本见底,他正想去找本新的,被黄少天眼疾手快地拦截:“队长你等我下我回屋给你拿本新的笔记本,特别特别适合用来分析微草王大眼他们,我马上就拿过来你先别动。”
然后喻文州收到了一本和蓝雨周边笔记本大相径庭的纯黑色笔记本,素净的封皮上只写了两个单词:DEATH NOTE。
四
黄少天的手快且狠,出招频频,但无效操作多;
喻文州的手慢又轻,出招寥寥,但精准性极高。
最终两人的战果竟相差无几。
——郑轩《蓝雨青训营灭蚊实录》
五
其实喻文州并不怎么看过哈利波特,所以一开始很难get粉丝们用霍格沃茨的魔法师cue王杰希的梗。
他脑海里“头顶尖尖拿着扫把还会飞”的初始形象,是很多年前某部讲七个仙女爱情故事的国产电视剧里,一个名叫“扫把星”的角色。
六
喻文州退役后去念了大学,深受导师欣赏的一点是他极其会写论文摘要和文献综述,条理明确,言简意赅。
为此,他写的每一篇致谢里都会里感谢一遍黄少天。
七
喻文州在训练营吊车尾却最终克服困难成为蓝雨队长的故事,是流传在荣耀联盟内部的著名励志鸡汤。
他也不介意并欣慰自己能够成为训练营孩子们的一种激励。
直到有一天看见卢瀚文的语文考卷,作文里,莫扎特双耳失聪最终谱写传世乐章,喻文州手患残疾最终斩获联赛冠军。
八
每次在北京打完比赛的私下约饭环节,拦出租车时喻文州和王杰希都会心照不宣天衣无缝地配合——一个拉住黄少天,一个趁机钻进副驾驶。
这是为了避免两类惨剧:
一是“往北走再往西拐进胡同,是吧?”,“啥?哪是北啊哪又是西?”;
二是遇上喜欢唠嗑并且“装垫儿台”地道口音的司机时,两个中国人之间的中文对话,竟需要经过喻文州提纯和王杰希翻译两道工序。
九
方士谦和王杰希偶尔会在朋友圈发一些随手拍的风景照,然后对方在评论里煞风景。
比如秋天的时候,方士谦发了几张铺天盖地的银杏叶。
王杰希:隔着屏幕都能闻到味儿了
比如冬天的时候,王杰希发了几张和方士谦在微草俱乐部空地上看的初雪。
方士谦: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十
问:当变幻莫测的王不留行隐藏在参差错落的地图里时,你会怎么做?
喻文州&黄少天&方士谦:把大招往最看不顺眼的地方招呼。
这时候,四人经常达成奇妙的一致,并维持王不留行血量的微妙平衡。
tbc(maybe
【瓶邪/黑花】爱人死后我家开始闹鬼
*写一些人鬼情未了的奇怪饭
*有很多小吴怪话
我死的突然,在一个大晴天。鬼差来的时候我魂还飘在我身体旁,白发苍苍的胖子坐在轮椅上,闷油瓶依然年轻,牵着我的手一声不吭。他们俩没有互相安慰也没有谁哭,像两尊雕塑一样杵在我的病床边。
我只能叹气,心说本来还想着下辈子投个好胎兴许能当闷油瓶和黑瞎子爷爷辈,结果一死就让我看见他们这幅样子,叫我怎么放得下心走。我们这嫩牛五方五个人里,我丝毫不意外地成为第一个走的,前几个月我还跟胖子回忆往昔说想多与世界交流,现在得偿所愿与世长辞了。胖子现在身体也不好,应该也没有几年了,小花更是靠药吊着一口气,我决定想办法死皮赖脸等几年,等凑够一桌斗地主......
*写一些人鬼情未了的奇怪饭
*有很多小吴怪话
我死的突然,在一个大晴天。鬼差来的时候我魂还飘在我身体旁,白发苍苍的胖子坐在轮椅上,闷油瓶依然年轻,牵着我的手一声不吭。他们俩没有互相安慰也没有谁哭,像两尊雕塑一样杵在我的病床边。
我只能叹气,心说本来还想着下辈子投个好胎兴许能当闷油瓶和黑瞎子爷爷辈,结果一死就让我看见他们这幅样子,叫我怎么放得下心走。我们这嫩牛五方五个人里,我丝毫不意外地成为第一个走的,前几个月我还跟胖子回忆往昔说想多与世界交流,现在得偿所愿与世长辞了。胖子现在身体也不好,应该也没有几年了,小花更是靠药吊着一口气,我决定想办法死皮赖脸等几年,等凑够一桌斗地主,再一起想办法熬老头。
我盯着他们俩,鬼差盯着我,就这么僵持了两分钟,鬼差大哥突然开口:“你要是舍不得你老兄弟和你孙子,赶紧跟我下去把手续办完,要是他们给你烧的祭品够兴许能办个通行证,能让你多回来陪他们几年。”
“真的假的?”我说,“地府这么人性化?”
“早改组了,都怪你们阳间人砸我们地府招牌,现在地府很民主。”
我寻思这也不能怪我们吧,虽然我们这一行人生前跟阴间的东西打了不少交道,但好歹也确实都没死过,谁知道地府什么组织什么纪律?我就说他应该去怪那些可以通晓阴阳的道士,为什么传教论道时不给人民群众讲解一下地府的新规。鬼差大哥带着我飘走,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
但很快我就又觉得不能怪道士了,因为这个地府看起来实在太颠覆现代人认知了。我看了眼鬼差大哥,穿的明明还是漫画里常画的寿衣,但地府竟然是一副政府办事大厅的样子,出奇现代化,鬼差不想理我,大概是赶着去领下一个鬼魂,让我自己排队等叫号,去对应窗口办证。
我说,要是我想在下面等人呢?
他说不投胎就先办地府居民身份证,等人记得办短期的,方便一起投胎。要是香火不够出门右转就业部,还能赶上秋招。说完他就走了。
我想要是道士这么跟世人传教,大概率会被丢鸡蛋当成神经病吧。又想这里规章制度这么完善,难不成这下头也被政府收编了成为赤旗的世界,那老子这挖遍天下祖坟的背景,去就业岂不是政审都过不了?早知道死前应该撑着多说几句遗言,让闷油瓶和胖子每天给我烧一斤纸钱,有备无患。但是现在也晚了,只能期待小花日后带着百万陪葬下来收留我和胖子,咱仨成立一个党支部,几百年后让闷油瓶和我那便宜师傅也受受我们的荫蔽。
我正排着队规划我们未来一片大好的局势,突然被一只鬼拽了一下,一句我草脱口而出,转头一看竟然是小花。
小花笑盈盈地看着我:“你草什么?”
“我...我草阁临无地,草长莺飞二月天,草色烟光残照里。”我大惊失色,“不是,你他妈怎么死这么快,你们解家的养生水平就这?”
“很快吗,我已经是解家男人里最高寿的那一批了。本来应该还能有段日子,但你家哑巴刚来消息说你没了,我一口气没吊上来就过去了。”小花很无奈地耸肩,“你往前站点,让我插个队。”
这资本家身前压榨劳动人民,死后还要插我的队,实在可恶。但我生前就花了解家海量人民币,死了竟然还把解家最牛逼的家主顺手带走了,不出意外死后我还得啃食解家烧来的香火,拿人手短,我只能装孙子让解老板站我前面。
办完证我和小花去新鬼魂分配的暂居公寓住,我俩别说头七,这会估计还没来得及出殡,还没有建立香火账户,只能吃地府给的新人低保。小花很不高兴,因为没有香火买不了鬼魂用的手机,而我要想回去看闷油瓶,也得等香火下来,现在屁事没有,我们俩坐在家里闲的只能说垃圾话。
小花问我,有什么打算?
这是明知故问,我看向他,意思是你还不知道我么?他也盯着我,看了口气,满脸写着“你就这点出息”。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意识到了这点。我对闷油瓶的执着早就到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地步。之前看过一个说法,一个人如果做一件事超过一万小时,他就会成为这件事上的专家。那我在等待闷油瓶这件事上,我一个人至少能顶八九个专家,我他妈就是等闷油瓶这一行的祖师爷。我说,等流程走完,最多再等到胖子下来安顿好,我肯定要回去盯着他。我怕我和胖子都不在之后,他就不知道自己好好生活。我和胖子这些年在雨村留下了无数生活的痕迹,从我们刚搬进来时,我们就有意识在为闷油瓶留下这些东西。
屋檐上挂的风铃,黄泥砌的浴缸,饭桌上的花瓶,到处都有的合照,屋子门口昏黄昏黄但每晚都亮的小灯。这是我们的家,我们都不在了,那也是闷油瓶的家。我们这么多年把他留在世俗里,不是为了我死后让他又站回雪山顶上的。
小花看着我,清了清嗓子,一挽袖子突然开始唱:“连就连,你我相约到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我知道这唱段叫《藤缠树》,我刚病的时候,在雨村和闷油瓶一起看过。电影里的人唱: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相恋只盼长相守,奈何桥上等千年。那时候我跟他说:小哥,我死了肯定想办法回来找你的,要是你死的时候在身边没看见我,就来奈何桥找我。
他就皱着眉头不说话了,拽着我的手摇摇头,意思是他不爱听,让我别说。个老小子在这方面跟个小孩一样,我跟他正经说呢,他在这不听不听小狗念经。这下好了,我真死了,我是回去陪着他还是在奈何桥蹲他,就让他自己琢磨去吧。
地府有规定,只有家属在阳间独身一人时才能批一只鬼上去看着,还得定期缴纳通行费,不及时交钱会被当成孤魂野鬼抓走。闷油瓶大概还在照顾胖子,暂且不用我操心。而解家那边很快给解雨臣办了个风风光光的葬礼,我们立刻从蜗居小公寓搬到豪华四合院,甚至还有人烧来了一架麻将机,手机也烧了很多型号的,我问小花,你们解家烧纸都这么与时俱进么?
小花正在用手机下载俄罗斯方块,笑了一下说:“死之前我让瞎子烧的。”
只能说这两个人不愧是探天意和算人心的强强联合,连身后事都算计得这么妥当。相比起来我这边虽然烧的也算大方,但实在不能跟资本家相比。值得一提的是,我定期去天地银行查余额取祭品的时候,竟然还取到了几张闷油瓶和胖子的照片,用得还是拍立得。这绝对是胖子撺掇闷油瓶烧的,照片里他仍坐在轮椅上,呲着个大牙笑,闷油瓶站在一旁,表情淡淡的,明明只是照片,眼神却仿佛正在注视我。我握着照片想,你也还想再看我一眼吗?但他听不到我的问题,我只能默默把照片收好。
过了一段时间,小花对我说,实在是太无聊了,他决定去帮我探探路。我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打算回阳间去看黑瞎子。说好的党支部就这么瓦解在摇篮之中,我只能叹气,在小花去办手续的时候默默想象我跟胖子重逢时的样子。虽然说胖子来了我就能回去看闷油瓶,但我仍希望晚点见到他,别跟小花似的被我带下来了,真是面对这些人就像旱季面对暴雨,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小花送了我一部手机说给我开通了阴阳界漫游,方便我无聊了随时联络。我心说你不还说我没出息么,现在自己这么急着走?但漫游钱也很贵,我只能把调侃金主的话放在心里悄悄说。
小花动用钞能力,流程走得飞快,很快就回阳间了,独留我守一个大别墅,非常突兀,明明前一天我们还在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解皇帝背着手对我说:“吴爱卿,这一生,孤的胜,你都看在眼里;孤的败。”然后就退朝了。
结果小花回北京并没有找到黑瞎子,急的给我狂发微信,不知道这老东西去干什么了,如果只是打算环游世界散散心倒是无所谓,但他要是一下想不开钻了什么牛角尖,那就不是我们两只鬼能控制的了。我想象了一下我回福建时,要是发现闷油瓶根本不在雨村,我也不知道我还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只能拿出年轻时的精神病证明说的确如此。最后就是小花在阳间找黑瞎子,我在阴间闲的吃屁,一边提前帮胖子打听云彩的消息一边等小花的消息。
又过了一两年,胖子也下来了,竟然是他主动找上门的。我开门的时候看见他以为自己又做梦了,还想去摸他的脸看看有没有面具,他一把拍开我的手,大骂我这孽畜没有良心,这么快就忘掉了胖爷?
我赶紧让他进来,问:“你怎么找来的?我每周都留意新人呢,怎么你他妈自己上门了,闻着味来的?”
“屁,这么大的宅子,又离办证的地方这么近,一看就是大花家的。大花人呢?天真,你可以啊,生前让小九爷为你一掷千金,死后还能狗占花巢。”
我说你少一下来就打屁,这是小花雇佣我,在他不在期间看家护院。我又问,小哥呢,小哥怎么样了?
胖子露出一种揶揄中带着鄙夷的表情,就跟小花当时看我的样子一模一样,完全不打算给兄弟面子,非常令人寒心。
“好着呢,你等着去找他是不是?就知道你是这德行。大花走后瞎子还来找过瓶仔,约他之后一起去终南山什么的。”
“哪里?”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能在这里听到瞎子的消息。
“终南山,可能是痛失大花看破红尘打算当道士去了。但咱们小哥没去,小哥说他不能走,你回去的话会找不到他。”胖子说完很大声地“啧”了几声,我知道他立马又要说屁话来嘲笑我俩了,决定主动出击:“我帮你打听了云彩的消息。”
胖子立刻就精神了,睁大了眼睛,一把揽过我:“小天真,胖爷没白宠你,大花还留了什么好设备,快充公一下。然后你去寻你的如意郎君,我去找我的美娇娘,咱们之后再聚。”
云彩比我们走得早太多了,我靠小花的资产打听,知道这姑娘在自己老家那块的辖地打工,还有了正经的地府编制,算起来干了几十年了,说不定还是个地方小官。胖子屁颠屁颠去挑瞎子给小花烧的手机,准备去勇敢追爱。
而我没法直接追爱,也没有钞能力可以靠,只能靠排队,排得天昏地暗的时候顺便给小花报信,告诉他瞎子可能在终南山。大概过了十分钟小花回了我三个句号,然后说要附身到去陕西的飞机上,还得用vpn翻墙先查询阳间的航班。不过至少鬼魂在阳间能附着在物体上还是省去了很多麻烦,不然光靠飘的,等小花从北京飘到陕西,我可能都回阴间吃胖子和云彩的喜酒了。
这个队伍实在太长了,我时常留意这里,好像每天都是这么多鬼魂想要回去。我们这些人最羡慕胖子,他找到了就是找到了,不管人家有没有在等,至少还能说上话,再见还能红着眼唱一首《匆匆那年》。而在这条长龙之中我和小花又与其他所有人独立开,他们在等家人度过最后的时光,而我们俩可能才刚刚真正获取了见证爱人一生的资格,以一种两败俱伤的形式相守。小花已经杀去了陕西,而我只能祈祷队伍走得快一点,有人在福建等我。
事实上哪怕在地府阶级差异仍令人心寒,小花一个下午走完的流程我硬生生办了两天,行政系统人员冗杂导致的办公效率低下看来是中国永恒的社会问题,强烈建议地府搞一个纪检委监督工作。
等我灰头土脸的回了雨村,第一反应是恍惚。其实也没过去几年,但再看见那个小院子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闷油瓶并不在家,但我知道他不会出去很久,因为院子里的鸡棚看起来刚刚翻新过,一群小鸡很有活力的在鸡圈里跑来跑去,应该是新养的一批。原先胖子种了几盆花,都是从山上挖来的,什么花都有,还用的都是从他潘家园铺子里运来的有年代的好瓶子。人老了,尤其是我们这种人,就不再在意这种东西到底价值几何,闷油瓶更不必说,他一生摸古董机关估计跟摸筷子一样多。胖子种不活的花他就挖新的继续种,如今那些花正生机勃发的在阳光下伸展。以前我常坐的躺椅上卧了一只小猫,不知道是偷偷跑来的还是闷油瓶自己养的。
我进到屋子里,整个家都很干净,饭桌上还是那个白瓷瓶,里面有几支快要干枯的小花,还有一张照片。
我凑过去看,竟然都回想不起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我那时候大概也就四十多岁。我和胖子像两个流氓一样一左一右挟持着闷油瓶,他面无表情的被我们挤在中间,像是在小巷子里被收保护费的大学生。照片甚至很清晰,颜色也很亮,是新印出来的,大概是闷油瓶一直存在手机里。我一一走过那些房间,胖子的房间依然很干净,被褥都叠的好好的,好像他只是又去北京看铺子不久就会回来。而我和闷油瓶的房间更是如此,除了床头柜上多了一张我的照片,摆了两本我的笔记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而我的书房依旧杂乱,书桌上还是堆满了我写的帖子,笔乱放在桌上,我当年一向喜欢如此。
他在生活,我看得出来,但我也知道,他大概真的很想我。闷油瓶是个极致内敛的人,不会因为思念谁就哭天抢地浑浑噩噩,属于他的悲伤只是一抹沉重的夜色,沉默地压在他的背上,在某个时刻带来无声无息的钝痛。可能就是在他入睡前翻阅我笔记的时刻,而今后这份痛对我来说也将如影随形。
我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不想压到那只睡觉的小猫,虽然我只是个鬼魂。不过,不是都说猫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么?我想,快睡吧,养养眼睛,睡醒了看到我多叫几声,给小哥报个信,告诉他我在身边。
我坐了很久,坐到天都黑了,竟然打了个瞌睡,醒的时候猫已经不在了,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我看向门口,那盏昏黄的小灯仍然亮着,我几年前就设了定时,每天一到晚上就会亮,这样我和胖子熬不住的时候,也会有一盏灯等他回家。
但今天不止那盏灯。我起身回到屋子里,里面太黑了,我开不了灯,只能坐在门槛上靠着门。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一个人背着钓竿提着桶走进院子里。闷油瓶从桶里掏出一条鱼扔在院子里,看了一眼那盏灯,才走进门打开灯,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了一声:“我回来了。”
我眼睛一热,条件反射般答到:“你回来啦。”
他当然听不到。他默默走进厨房,从桶里又拿出几支新鲜的花苞,换进白瓷瓶里。
再看见他时,我的心态竟没有太大的变化,就好像今天是普通的一个晚上,正巧我睡不着觉,等到他跑山回来,我去问小哥你今天带了什么呀?他不吭声,但会把收获一个个拿出来给我看。而闷油瓶现在也好像知道我在旁边看一样,一条一条把桶里的鱼拿出来,又慢慢放进冰箱。他对着厨房发了一小会儿呆,才去拿衣服洗澡。
我不愿试想在他发呆的那几分钟里是在想什么,又或许他根本什么都没想,而他的生活里如今在每个曾热闹的地方,都会多几分钟无意义流过的时间,作为张起灵生而为人终于学会的对爱人和朋友的缅怀。
院子里突然有几声猫叫,是白天在躺椅上睡觉的那只小猫,它不知道又从哪里跑出来,在吃闷油瓶丢在院子里的鱼。我倚在门口看猫,心说你小子好福气,傍上了闷大神,你吃喝不愁了。我靠近了去摸它,它突然像察觉了一样,冲我叫了一声。
猫真的能看到鬼吗?我希望能。因为闷油瓶是不会怕鬼的,肯定是鬼都怕他,如果他知道身边有鬼魂,就知道是我回来了。我把手悬空着假装在抚摸它的毛,吃吧,吃吧,以后你跟野猫打架我罩着你,把它们都吓跑,你要好好陪你的饲主过日子。
鱼被吃得差不多了,猫突然不乐意了,开始大声骂我,喵喵喵喵得让我头痛。敢情它是真的能看见我,那白天它跑了不会是我把它压醒了吧。
闷油瓶刚冲完澡,穿着睡衣就出来了,有点困惑地看着猫。猫仍然冲着我的地方狂叫,这会儿立刻冲过去扒拉闷油瓶。我走到闷油瓶面前,小猫立刻挡在他面前,做出很警惕的样子,一副攻击的姿态。在闷油瓶的视角里,大概是在跟空气斗智斗勇。
不过这闷瓶子还挺招动物喜欢,这辈子我还没想到我会有被当做闷油瓶敌人的一天。我蹲下来跟猫对峙,反正它也抓不到我,我对着它说:“我才是这里的主人,知道么?你的闷主人也是我的人,在我户口本上的。我活着的时候,他还得看我脸色。”
猫不吃我这套,我伸手去点它鼻子,它很凶地打猫猫拳,冲我哈气。
闷油瓶蹲下来,大手摁住猫猫头一捋,这小东西立刻老实了,但仍然对着我龇牙,凶恶异常,真是猫中霸王,不知好歹。闷油瓶手法很熟练地揉猫,抬头看向了我,看得我一惊,和他眼神对上的那一瞬间我心中突然溢出一种难捱的狂喜,心说难道是老张家的什么能力让他其实是能看见我的?可惜很快我就意识到他的眼神并不聚焦。他什么也没看见,只是通过猫怪异的反应推测不正常的方位。
但他很快开口,声音很轻,他说:“吴邪?”
只是两个字,我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我太久太久没有听见他喊我的名字。我的心也快跳出来了。我说,小哥,是我,我在呢。我想伸手去拥抱他,但我的手碰到他立刻就穿过去了,能回答他的只有沉默的院子,一阵风过去,什么也没有。只有他怀里的小猫依然看着我,轻轻叫了几声。
闷油瓶垂眸,露出一种很悲伤的神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他好像红了眼角。他也像一只大猫一样蹲在门口,头垂得很低,我像刚刚摸猫一样伸手虚浮着摸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说我是吴邪,小哥,我在的。
他依然听不见,他的世界一直是沉默的,只有那只小猫偶尔应着我。而我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他蹲了很久,我看了很久,终于看见,他头顶似乎有了一根白发。
终于他起身,猫从他怀里跳走,转头看了我一眼,径直跑进屋子里窝在沙发上舔毛了。闷油瓶关了门口那盏灯,转身进了屋。他睡觉仍是只睡一半的床,只看了一眼床头柜,然后说:“晚安。”
我不知道他是对我说,还是对着照片说,但我以后每天都可以回应他:“小哥晚安。”
有时候我想,生死这种事,对闷油瓶来说大概只是浮萍过境。张起灵的人生维度无可度量,或许只有张海客和黑瞎子能与他交流一两句,而他一向是不多费口舌的。而我和胖子也不过是他人生中短暂的一处风光罢了。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年轻时挤挤总会有的,年老时自己是海绵,挤着挤着就哭了。而闷油瓶他们本就生活在水里,时间对他们来说取之不尽。
我拼尽一生,或许终究把我的一抹景色刻在了他心上。因此他在我四十多岁的时候说遗言就会捏晕我,我寿终正寝之后也会为了我守住这么一个小家。我看着他睡着时安静的样子,如同以往千千万万个共枕眠的夜晚,在年轻时我真的想过走之前一枪给他一个惊喜,如果哪天他突然忘了我,那我要爬上来找他算账。
但如今好像没那么重要了。我想他多看看这个世界,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若有人能给予他更多的温暖,或许也是一件好事。这可能就是爱之欲其生,这种境界,如今我才刚刚领略到。
我与闷油瓶安静地生活在雨村,他现在并不常出门,只是每天还固定地晨练,再挑些日子去跑山。我时常附在他的戒指上,是早年间找人打的对戒,我的那一枚跟着我的骨灰进了土,如今仍戴在我的手上。
期间张海客来过几次,不用批条子之后走进来就是硬气。以前看见老张家的人就烦,现在反而希望张海客多来。他偶尔带着公事来,大部分时候并不提及张家,似乎只是来找闷油瓶唠家常,像一个最普通的哥哥,有时候还带来一些新鲜玩意儿,什么吃的玩的。有时候只是来找他喝酒,闷油瓶不跑山的时候就会跟他喝两口。
小张哥那群贼心不死的保皇派也来过,但竟然远不如之前我在时那么理直气壮,来的时候全被张海客挡了回去,我心说他作为大伯哥总算还是干人事的,偷偷在背后冲张海盐头顶吐口水。
他要是想回张家,其实也不要紧,我只是不想又有陈皮阿四那样的逼人不把他当人使,或者又摊上青铜门之类的烂摊子。什么劳什子命运,都不要再跟他搭边了,如今哪怕他是一阵风我也可以跟他飘,我是个普通人的时候就能把他追得死死的,更何况现在。但他似乎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在雨村的小房子里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终于很久之后又来了新客人,其实也是熟面孔,是黑瞎子。他开着小花以前的车风驰电掣地飚到村口,依然一副大咧咧流氓的样子。他一下车我就看见了,小花飘在他身后。前些日子小花告诉我他找到瞎子了,但也就这么一句话。
我很好奇这两鳏夫凑一起能说什么,要是张海客在还能凑一桌老头斗地主,但现在这俩只能抽王八。难道这是老年人特有的发泄方式,他们作为同龄人终成知己,相聚要各自缅怀一下逝去的爱人和辉煌的百年青春。这也太他吗奇怪了,我宁愿相信是他们俩太无聊约架,打完架就地坐下来打钓鱼钩。
瞎子走进来的时候,闷油瓶看起来毫不意外,甚至像是约好了一样。可能是我的表情实在痴呆,小花看不下去了,敲了我一下,让我收收味。
小花说:“他们在研究开阴阳眼。”
“哦你说瞎子在研究...他们?谁们?”我一愣,这时就看见闷油瓶从家里掏出一沓文件,还是之前张海客来的时候带来的,我还以为是香港那边的账目。敢情是在修炼?那可太新鲜了,老张活这么多年竟然还要开始学习这种水平的新技能,动机不外乎是想再看我一眼,越发越觉得生前被小张哥他们叫成妖妃好像确实不算冤枉了我。
我又想起家里的猫是能看见我的,闷油瓶如此敏锐,第一天就叫了我名字,说不定这些天一直在怀疑我是不是盯着他呢。我突然有点想笑,心说你个老小子也有今天,我跟在你屁股后面猜那么多年,如今你也来猜猜我。
两个老头去研究开天眼了,我跟小花啥忙都帮不上,干脆快乐地叙旧,我说:“我发现猫真的可以看见鬼,小哥养的猫每天都用眼神骂我。你说用猫眼移植一下器官能不能算一种医学上的阴阳眼?”
小花显然被我这个胡说的主意恶心到,“你在说什么?那古代帝王还求什么长生,为什么不直接给自己颁一个免死金牌。”
“你是不是跟瞎子厮混太久了?”我说,“一时打屁一世打屁,此后你的屁话里都有他的影子。”
“你还是他的徒弟呢,还是你比较会说怪话。”
这种时候就会格外想念胖子,他才是我们几个中的怪话之王。他还没有找到云彩,似乎地府跨区很麻烦,他办手续办的天天发消息骂人。不过等我带着闷油瓶下去还不知道要过多久呢,指不定还要几百年。我又想,到时候要是碰见我爷爷要怎么说?爷爷你好,这就是我的伴侣张起灵,你可能忘了,他是你老同事,还吃过我满月酒呢。这才是顶级怪话,可能会把我爷爷吓得撅过去。
我把这话说给小花,他立刻露出了便秘一样的表情。我立刻意识到解家那边肯定更难解释,他要怎么给二月红介绍黑瞎子?这是黑瞎子,我男人,论年龄的话师傅你叫他哥就行了。实在太邪门了,他八岁当家以来可能都没面对过这么无解的问题。不过对我们俩来说,还是别急着找祖宗,靠我们祖上三辈缺的德,我们可能直接被打下去服刑。
这时候两位老头终于出来了,我端详了一下,他们并没有看到我们,看来是还没研究出来,或者还没来得及实践。要是阴阳眼也就罢了,如果真的是开天眼,难道会变成杨戬那样么?那我跟小花算什么,哮天犬?
我正想着,他俩就一人带了桶和钓竿,一人背了包,一声不吭地出门了。我和小花对视一眼,立刻附过去跟上。
莫非是要做什么仪式了,但现在卫星技术太过发达,要是动作太大画什么阵法之类的可能会直接被抓起来当做邪教,很高风险,虽然黑瞎子的通缉已经挂了几十年了,但我们家老张名义上还是清清白白的良民。我正想着,跟着他俩翻山越岭,结果发现,真就只是钓鱼。
或者说只是闷油瓶惯例出门钓鱼,黑瞎子纯属顺带的,甚至没有准备他的钓竿。黑瞎子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没什么意义的垃圾话,闷油瓶依然闷口难开,瞎子闲不住,从包里掏出一把小提琴。
他和闷油瓶各占一头,闷油瓶在这头钓鱼,他在那头拉小提琴,拉得还是《二泉映月》,滑稽又凄凉,把鱼都吓到了闷油瓶这头来。
“黑小主他伤心糊涂了。”我故作抹泪状夹着嗓子说,被小花赏了一个无语的表情。
而这天之后,黑瞎子就在雨村住了下来,睡胖子那个房间。小猫好不容易接纳了我,这会儿又来了个神经病带着一只鬼,再度打猫猫拳并大声骂骂咧咧,小花趴在瞎子身后,猫就对着瞎子狂叫。瞎子盯着猫看了一会儿,咧嘴笑了,说:“你看花儿爷呢,是不是?”
“你能看到他。”瞎子用很笃定的语气说,顿了一下又笑,“很快我也会看到。”
这时我才察觉到,现在的黑瞎子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质,不是以前那种难以揣摩的,而是更接近我三十多岁时推演沙海计划时的状态,带着一股近乎绝望的偏执。小花看着他,也在笑,我品不出来他的笑容是什么意味。
闷油瓶只是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喂鸡。
晚上黑瞎子睡觉前站在客厅大喊了一声:“解雨臣,跟我进来!哑巴不跟我说话,吴邪讲话又听不见,你快来听我讲话。”然后就进了房间,小花一脸嫌弃,但还是跟他进去了。我心说你讲就讲,cue我一下干什么,难道小花讲话你就能听见了?什么体己话要悄悄说,我其实很想钻进去偷听,用作以后嘲笑他的资本,正狗狗祟祟靠过去,突然听见那边闷油瓶轻轻叫了一声:“吴邪。”
好吧,你们两尊大佛。我立刻转头跟他走了。这两个老东西,百来岁了竟然还要指定鬼来陪睡,太过分了。
我觉得黑瞎子可能今晚可以讲单口相声讲到凌晨三点,讲到小花捂着耳朵飘去院子里的树杈上避难,但闷油瓶显然不会。他一如既往地睡前翻两页我的笔记,如今已经看完了好几本,然后去关台灯。
“吴邪,”他关灯的那一瞬间说,“等我。”
别说了哥,我能不等吗,我这辈子光用来等你了。我说:“晚安。”
自此之后这两个人就开始干一些奇怪的事,收一些快递,里面都是些看不出用途的东西,甚至还有符咒,每天早上他们会用一种水涂到眼睑上。甚至黑瞎子还出去弄了两只乌鸦回来。我跟小花拿不准他们想干什么,这两个老东西那天聊完以后就不再把那些资料拿出来,交流这方面也时常语焉不详,有什么可躲的?反正我和小花现在这样,就算他俩要手拉手跳崖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
人一旦陷入完全无能为力的境地,反而会心态变好。因为在意也完全没用,所以我和小花反而乐得清闲。也不知道他们觉得我们的鬼魂就在这里,是真的通过一些异常现象推测出来了并且真的坚信,还是混杂了一些固执的幻想。但不管是哪种,只要他们成功了,都可以看到我们。
闷油瓶再看到我会是什么表情呢,不会哭出来吧。理智上我是不相信闷油瓶会哭的,情感上也不想他再流泪。我死的时候,隐约能看见他眼角有什么一闪而过,我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泪水。这个人老是这样,连眼泪也像一片雪。
我问小花,你觉得黑瞎子能看见你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小花表情有点古怪,问:“你想不想知道他那天晚上在房间跟我说什么?”
“什么?”
“他指控我埋伏在他身边,一定是在偷窥他洗澡。”
我能想象那时的小花,一定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解总的一生如此曲折,当鬼的时候还要被造谣偷窥老男人洗澡,实在令人叹惋。
小花又说:“不过我确实有计划,如果阴阳眼可以学习,那很多道士技能其实都有学习的余地,他去终南山就是找人研究这些。”
“怎么了,你真打算让他去修道?”
“不,”他笑了一下,是一个很标准的商业微笑,一般在商场上他这样笑就是有人要倒霉了,“他可以挑一些技能学,例如招魂之类的。人间对这类业务的需求应该很多。我们身份特殊,估计不能考地府编制,得另寻财路。可以和他们里应外合,他们研究招魂,招不来的我们下去抓。”
我只能鼓掌,心说这就是资本家和盗墓贼黑白通吃的集大成者,如今死了不仅不知悔改,还要把违法乱纪投机倒把的本领再次发挥,实在是没有一点人性。但我没什么资格说他,活着的时候做死人生意,死了之后做鬼魂生意,严格来说工作性质也没变,不忘初心。
这会儿两个留守老头又要上山,他们这几天颇有一股末路英雄当世知己的感觉,虽然闷油瓶仍不爱说话,但黑瞎子实在是太能说了,他应该是除了我以外唯一一个面对老张金口完全不会感到尴尬的人。他甚至自己网购了一个钓竿,一看就是非常高端的牌子,肯定是用的小花的遗产。这么说他去终南山和现在一直折腾应该也是用的小花的钱,这太地狱了,小瞎子长大了想当资本家,解奶奶可高兴了,给他最爱吃的人血馒头。他对闷油瓶说:“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解雨臣的么?”
闷油瓶不答话,看了他一眼,意思就是他在听。
“他赶了一堆乌鸦来啄我,那群鸟老往我头上拉屎。”瞎子说,笑中带点咬牙切齿,“那群道士也说我被鬼魂缠上了。”
我看一眼旁边的小花,说你牛逼啊,敢去道观闹事,不怕被哪个不长眼的拍一张符灭了?
小花不以为然,“我是合法来阳间。而且,如果张起灵去道观了,你就不追了么?”
“这就能看出小哥的明智之处,明知山有虎,不去明知山。”但他要是真去了我也没办法,我只能扮演武松打虎。
小花扒拉在瞎子的背包上玩俄罗斯方块,我看了眼手机,发现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我发消息,说找到了云彩,问小哥怎么样了。
我又看看正在挖笋的闷油瓶,告诉他我们这边估计还有的等,小哥一如既往身强体壮,不过他们在研究开天眼,你们要是之后有空可以上来看看,也算聚一下。小花凑过来看了两眼,叹口气又走了,说:“胖爷死得最晚,进度却是最快的。”那也没办法,找人和熬老头能一样么。这么一看我和小花其实是明知山有虎,偏向山飞奔并占山为王。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甚至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成为鬼魂之后我基本失去了时间概念,能稍微共情长生者的世界,原来拥有无限的时间是这种感觉,世界似乎无限地扩大了,人生又被压缩在每一天,所谓的看不见未来实际上就是看见了未来。
期间张海客来了两趟,每次都带来了不同的东西。他们不光每天往眼睑上抹水,还陆陆续续吃了一些很奇怪的玩意儿,我本能地感觉到那些玩意很阴邪,心说原来我现在这么阴么,生前错过了青春疼痛的最佳年纪,死后成功变成阴暗b。我又看闷油瓶,单从外貌上来看,其实他更像阴暗逼,足够年轻,足够装逼,而且不爱笑。又想起早年间找人来雨村修空调,闷油瓶坐在沙发上打盹,维修师傅还来安慰我,说家里儿子啃老确实很心烦,要不送去外面打打工吧。
本来我坐在一边看闷油瓶浇花,想到这里突然噗呲一声笑出来了。闷油瓶却突然猛地朝我一抬头,定定地看着我。那一瞬间老子呼吸都停了,他的眼神依然没有聚焦,但我知道他肯定察觉到了什么。他放下水壶,说:“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卧槽!我立刻开始狂喊,小哥,还能听见吗!但他只是愣愣地看着我的方面,再没有什么反应。喊得小花从屋子里一脸困惑地探出头来问:“你干什么,你变成鬼了还能中邪?”
“小哥说听见了我的声音。”我说,我这个时候肯定双手都在发抖,原来鬼魂也会有生理反应,“有戏,小花,可能真的有用!”
小花闻言也严肃了一下,进屋去找瞎子了。可惜经过我们的测试,这俩之后都什么也听不到,闷油瓶告诉黑瞎子听见我笑了一声。小花在一边抱着手问:“你那时笑了么?”
我举起手:“臣妾以瓜尔佳一族起誓,真的笑了。”
“听起来一点也不可信,你们老吴家本来就无后而终了。”
“那好吧,我以张家一族起誓总可以吧?”
“行吧。”
如果是别人大概会觉得闷油瓶是思念成疾终于幻听了,但我知道他不是,瞎子也相信他不是,虽然他对于自己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小花的声音感到不满,但终归说明他们的方法是有效果的,标志着小花的阴间商业帝国已然迈出一大步。关根在世人眼里应该早就死了,非常可惜,我决定让胖子打听一下地府有没有出版社,是时候重新拿起笔了,人鬼情未了的故事应该在阴间应该非常有受众。
我和小花商量了一下,看看老板愿不愿意投一笔出版资金,他说他要当男主角。我说可以,男主生前是某集团最不受宠的小儿子,可惜哥哥们英年早逝,男主被迫年少继承家产,经历多年沉淀终于坐稳总裁的位子。奋斗期间结识了患有眼疾的女主。女主眼神差但心明,陪伴男主奋斗,男主为了回报她决心要治好女孩的眼睛,却在寻医问药的过程中不慎跌落山崖。男主成为一缕孤魂野鬼,逃脱鬼差的追捕,只为了再见一眼生前最爱的女孩。
说到这里我被小花打断了:“好了,还是写你自己和你家哑巴吧,有点恶心了。”看他的表情,只打断了我的话应该是因为没法直接打断我的腿。其实我觉得如果不知道主角原型是解雨臣和黑瞎子的话,还是挺浪漫的。
又过了几天,闷油瓶已经可以听见我说话,那时候我和小花正在他们吃晚饭的时候惯例打屁,闷油瓶突然盯着我们的方向,吓得我又心虚了一下。黑瞎子听不见,但却能感觉到小花碰他。不知道鬼魂和人接触是什么机制,小花明明很重地拍了一巴掌,瞎子硬要说是小花在亲他,异常不要脸。这实在是太诡异了,竟然还有个体差异。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趴在床边说:“小哥?”
他翻过身来,似乎是想看我在哪里。如果我是他的话,大概会很神经质的怀疑到底是他的鬼魂在说话还是我又嗑蛇毒了,但闷油瓶这几天都很平静,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他早知道我会在他身边。我像以往的每个夜晚一样去虚握他的手,但这一次,他手僵了一下,把手翻了个面,手心对着我,慢慢摊开手掌。
我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我还是碰不到他,我问:“你感觉到了?”
他说:“一点。”
“真的吗?”我立刻来劲了,要是之后都能碰到的话那也太刺激了,“你和瞎子这阴阳眼也太厉害了,连触觉都能做到,是不是超过阴阳眼的业务范畴了?你们不会真去当道士了吧,小花最近玩的游戏里管这个叫死灵法师。等你们修炼完毕了我们去找小花打工吧,你们招魂我们捉鬼。哎,也不对,如果你们能摸到鬼的话你们自己就可以抓,我给你把鬼带到阳间来。”
他微微收紧了手指,大概是假装在握紧我的手,我看见他微微抿嘴,是很罕见的犹豫的样子。这是做了坏事才会有的表情。我问:“有事瞒着我是不是?”
他摇摇头,说:“不是阴阳眼。”
我说:“那是什么?”
“我们在接近你们的状态。”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的状态?我们是什么状态,鬼吗,那怎么接近,修阴阳道?还是他们老张家的业务拓这么宽了?我在脑子里跑马,要是什么特殊的技术他不至于说出来还心虚,能有什么事让这两个人神神秘秘的?活人要怎么接近鬼魂的状态,除非是——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不好的可能性,除非是将死之人。
我立刻就急眼了,冲上去想把他抓起来,手却抓了个空,我气得乱叫:“张起灵,你干什么?我等了几年了,等你自己找死吗?”他叹口气,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我的方向。他向我解释,他们一开始是真的再找开阴阳眼的方法,也在想办法解除长生。我知道在我死之前他就已经在找让张家人变老的方法。后来黑瞎子找到了能让长生者变老的方式,但药力激烈,长生一旦消失,人体会飞速衰败,他们会很快老去,大概要不了五年。他和瞎子商量过,最后还是用了这个方法。
我心说这他妈的难道不应该烧点纸跟我商量吗,你们俩商量个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南瞎北哑殉情了,我草,我和小花英明一世死后惨遭ntr。不过现在告诉我,说明个老小子压根就没打算跟我商量,他们都或多或少能感受到我们了,这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先斩后奏。难怪那天我看见他的白发,那不是错觉。
真是无语了,死之前我还叮嘱他不要自杀跟着我走,他要好好过日子,能不长生更好,我可以少等几年。可是这他妈的也少等太多了吧,让老子有点措手不及。早知道还不如我走之前一枪把他带走。
“吴邪?”闷油瓶喊我,微微低下了头,以往做了坏事就是这样,假装示弱,实则虚心认错死不悔改。但如今我却感受到一种令自己憎恶的轻松。
可惜了,这个世界这么多姿多彩最终也没能多留他几年,甚至我走了几年了,还是没有什么东西让他更眷恋。我追了他好多年,如今终有一天是他追着我的脚步来了。好像在这一刻这个从雪山上走下的人真的被我抓住了,我牢牢困死了他,让他生死都要跟在我身边。
唉,怎么办,这么说我也有错,我是气恼最后他还是变相地寻死,却又从中得到了一种病态的满足,即使我和他都知道我希望他好好活着,但他还是一意孤行要跟我下地狱。他妈的,吴邪,你何德何能把张起灵逼成这个样子,真被张海客说中了,难道我真是妲己转世?
我没办法表达我此时几乎完全矛盾的心情,那种针锋相对的愤怒和惊喜压榨得我难以呼吸。他又开口叫我的名字,难得露出无措的模样。我在心里叹气,我这人真就只有这点出息了。我说:“小哥,我在呢。”
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对我说:“对张家人来说,老去是一件喜事。”所以我不必为此介怀。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张起灵这个人一直是我人生中安全感的来源,他不在时候哪怕是一幅画像、一尊石像都让我觉得安全,现在形式反转,他也需要我的答复来找安全感。我跟他冥冥之中,早就捆死在一起。
我不知道小花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怎么样,但他肯定知道了,第二天黑瞎子就要回北京。小花依然像个贵妃一样趴在他的背包上。我和闷油瓶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走。回头的时候我看见门口老旧褪色的对联,已经看不清字,这几年的新年他一个人应该都没有再贴新的春联。这一副还是我还能下床的时候写的,我愿沧海喜来眠,清风送我几时闲。
闷油瓶不喜欢原句,我问沧海何时老,清风问我几时闲。他不爱听老这个字,更不喜欢这话中深意,我就把这句话改掉,即使喜来眠早就不开了。但对于现在的我和他来说,这句话的原句已经无足轻重,我生命中最厚重的那一片海也将迎来寿命的尽头。属于他的、却同样压在我心头的,那么沉那么沉的百年孤寂,最终原来也只是二两风。
我很早就在猜想,他白发会是如何。或许不用几年,我将会看到。
“小哥,今年过年我叫胖子走走后门,也到阳间来。到时候你记得写一副新的春联换上,这幅都掉成这样了。等会我们去镇子上的白事店多挑点东西烧好不好?小花都有好多手机和四合院。趁你还在这里,赶快给我和胖子多烧点高级货,他还要娶媳妇呢。等你也老了就让张家人给你烧,肯定烧的多多的,到下面去咱们也是资本家。”
闷油瓶一一应下。微风过处,我终于看见他又多出几根白发。
粗棒针
1.
方士谦从被窝里爬起来接袁柏清视频,人还是恍惚的。
他看了眼时间,烦躁地挠了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接通了这个越洋视频:“你必须给我一个不neng死你的理由!”
袁柏清在视频那头抖着嗓子喊了声“师傅”,支支吾吾地开口:“队长生我和小别的气了。”
“哦?”方士谦一下子就清醒了,坐在床边翘着腿连连追问:“王大眼生气了?怎么生气了?有没有气到升天?哈哈快给师傅描述一下,薄情儿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哈,居然能惹王杰希生气,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弟!”
袁柏清沉默片刻,等方士谦笑够了,才郑重其事地又重复了一遍:“队长真生气了。”
方士谦翻了个白眼:“生个气有什么大不了的!”见袁柏清没说话,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行吧行吧!案发...
1.
方士谦从被窝里爬起来接袁柏清视频,人还是恍惚的。
他看了眼时间,烦躁地挠了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接通了这个越洋视频:“你必须给我一个不neng死你的理由!”
袁柏清在视频那头抖着嗓子喊了声“师傅”,支支吾吾地开口:“队长生我和小别的气了。”
“哦?”方士谦一下子就清醒了,坐在床边翘着腿连连追问:“王大眼生气了?怎么生气了?有没有气到升天?哈哈快给师傅描述一下,薄情儿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哈,居然能惹王杰希生气,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弟!”
袁柏清沉默片刻,等方士谦笑够了,才郑重其事地又重复了一遍:“队长真生气了。”
方士谦翻了个白眼:“生个气有什么大不了的!”见袁柏清没说话,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行吧行吧!案发时间、案发地点、作案动机,统统给为师交代清楚!”
2.
案发时间是昨天晚上。
案发地点是刘小别和袁柏清的宿舍。
作案工具是两根粗棒针。
方士谦打断袁柏清:“粗棒针?你们哪来的粗棒针?”
袁柏清说:“哦,这牵扯另一个案件,师傅你先听我说完。”
方士谦:“……您继续。”
作案动机嘛——袁柏清声音有些悲愤:“都怪刘小别那傻逼!”
正坐在旁边心不在焉偷听的刘小别不高兴了:“嘿凭什么怪我啊!你不也参与了?!”
“不是你先开的头?!”袁柏清瞪他。
“是……我开的头又怎样!”刘小别心虚道。
作为本案的犯罪嫌疑人,还疑似主犯的刘小别,最开始只是把粗棒针从柳非的房间拿了过来。
“你这已经是预备犯了。”方士谦说。
然后刘小别把粗棒针拿在了手上仔细打量:“这玩意儿是木制的啊,还挺粗。我妈以前用的是钢的,很细的那种。”
袁柏清接过一支:“细的是织毛衣的吧?”
“是吗?”对此一窍不通的刘小别顺手挥舞了两下,脑子一抽,把尖的那天握在手心,直直朝袁柏清的方向刺了过去:“看我的追魂光剑!”
方士谦倒吸一口凉气:“哇,实行犯!”
本来也是闹着玩,刘小别控制了力道,没刺到袁柏清身上就被袁柏清拿粗棒针挡了回去,两个人挥舞着手里的粗棒针乒乒乓乓呵呵哈嘿地打了几个回合,从地上蹦到床上,又从床上跳到地上,嘴里还不停喊着自己的技能名,有来有往好不热闹,完全没听到门外有人敲门,也忘了自己宿舍门没锁。
“你们在干什么?”王杰希黑着脸看着正打成电视里武林高手对峙时的经典对抗姿势的两人,“搞决斗?”
啪一声,粗棒针被刘小别扔到了地上,袁柏清连忙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的武器扔了,两个人并排站在王杰希跟前,呐呐地喊了一声“队长?”
王杰希没说话,走进屋俯身把粗棒针捡了起来:“这是哪来的?”
两个武林高手大气都不敢出。
“知道这东西多危险吗?”王杰希握着粗棒针在自己手心一点一点,像极了刘小别高中时拿着教鞭的教导主任。
“职业选手,快20岁的人了,还拿这个打打闹闹。”王杰希推门时瞬间被悬起的心这时才落回实处,不免有些窝火,语气也比平时重了些:“戳到眼睛怎么办?戳到手怎么办?还打不打比赛了?”
袁柏清垂下头:“队长我错了。”
刘小别抿了抿嘴,“那以后就不玩了呗!”
王杰希还是沉着脸:“先说这是谁的?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啊?”被袁柏清推了一把的刘小别,还在想借口,结果一看队长挺不高兴,脑门一热:“这是孙翔给我们的!”
王杰希:“???”
瞬间卖了小伙伴的刘小别毫无心理负担:“那傻逼自个儿爱上打围巾,还带着周泽楷他们一起打,这还不够非要祸害我们群的都打,这个粗棒针就是他寄过来的。”
袁柏清连忙掏出手机,翻出自己珍藏的轮回大秘密,狗腿地凑到王杰希跟前:“队长你看,他们还集体织围巾呢!”
王杰希用他那双大小眼深沉地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半天。
江波涛没有出镜,镜头里的人摆拍还这么明显,江波涛啊江波涛,大家都是心脏候选人,你这道行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再说这照片挺私人,他都没见过,袁柏清怎么会有。
王杰希看着献宝似的袁柏清,在心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傻子。
刘小别还在补充细节:“他非给我俩寄过来,还说要教我俩呢!我和薄情儿没从,就是东西到了没忍住拆开……玩了一下……”
王杰希嗯了一声,面无表情道:“不管怎么说这个玩起来就是个危险品,东西我没收了,要是孙翔再要给你们寄——让他寄我这儿来。”
“知道了!”
“放心吧队长!”
等王杰希施施然走了,袁柏清没忍住推了刘小别一把:“刘大剑客,玩玩玩,玩脱了吧!”
刘小别摸摸鼻子:“这玩意儿被队长没收了,那咱计划怎么办?”
袁柏清苦恼地撇了下嘴:“问问小非吧!让她小心别被队长发现了!”
3.
方士谦打了个哈欠:“搞了半天还是个案中案,那照片怎么来的,先交代清楚吧!”
轮回的独家私藏,怎么会到袁柏清手里,说来也是一个巧合。
拍下这张照片的一周后,轮回客场对微草,比赛结束后江波涛按群里惯例请六期小公主柳非出去吃饭,两个人还一起拍了几张合照。
照片在江波涛手上,等回了宿舍柳非就迫不及待地戳江波涛微信,让他把照片发给她,她要发朋友圈。
彼时孙翔正好来找江波涛聊天,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没留神,把手机里的轮回大秘密一并发给了柳非。
柳非惊呆了,然后火速点了保存。
她对着照片笑了半天,装作没看到江波涛的撤回,并顺手发给了袁柏清。
袁柏清又一个顺手发到了七期群里。
正靠着桌子和江波涛说话的孙翔屁股兜疯狂震动起来。
孙翔点开一看,七期群里已经被刷了屏,所有人都排着队形刷着“翔哥牛逼”艾特孙翔。
孙翔嘀咕着“搞毛啊”往前一翻——
“卧槽!”孙翔颤抖着拉住江波涛,“江副,照片!”
江波涛一看,知道他刚刚的手滑被柳非看到了,苦笑一声:“没留神发给柳非了。”
“哦。”孙翔也没说什么,倒是群里刷屏过后又开始嘲笑他,尤其是唐昊,孙翔怀疑他快在手机那头笑得背过气了。
孙翔怒了:笑屁啊你们!织个围巾而已,你们还不会呢!我笑你们吗?!
唐三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繁似锦:翔哥,想不到你还会这一手
飞刀剑:哎哟我们翔儿真是贤惠
冬虫夏草:可以说十分妇女了
一叶之秋:什么妇女?怎么就妇女了!我们以前班上男同学都会织,不会的连女朋友都找不到!”
唐三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叶之秋:唐昊你就笑吧,织个围巾而已,瞧你们那少见多怪的样,我们轮回都会!
飞刀剑:哎哟你还挺骄傲
一叶之秋:就骄傲怎么滴吧!收礼物的人可开心了,我管你们说什么!
花繁似锦:翔哥你织围巾是给谁的啊?
唐三打:还能有谁,周泽楷呗。
一叶之秋:给我妈的!
冬虫夏草:……
唐三打:……
飞刀剑:哇,我竟然觉得有点感人
花繁似锦:其实我也……
冬虫夏草:翔哥,织围巾难不难啊?
唐三打:???
刘小别看群里袁柏清这么问,也有些奇怪,喊了一声旁边床缩被子里的袁柏清:“你问他这个干嘛?”
“哦。”袁柏清翻个身看着刘小别:“你说我们给队长也弄一条怎么样?”
刘小别皱眉:“从哪儿弄?”他回过神来,瞪大眼:“你说我们自己织啊?!”
“是啊!”
刘小别无语地和袁柏清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还是妥协了:“那我们也不会啊……”
“找小非呗。孙翔都会,我们肯定学学就会。”袁柏清说,“到时候我们仨一人织一段,又不耽误时间,怎么样?”
“额,那随便你吧。”刘小别翻了个白眼:“你可别让唐昊知道。”
袁柏清比了个ok,转头就给柳非发了消息,小姑娘对做手工还挺感兴趣,兴奋地回了个好啊,正好刘小别从孙翔那儿套了情报,毛线和工具都是唐柔买的,柳非就直接找上了唐柔,请她把地址发给她。
唐柔还有点奇怪,怎么最近织围巾都找她?
但她还是什么都没问,爽快地发过了地址。
随后三个人就颜色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至于款式为什么没有争议,是因为柳非表示她只会最简单的那种。
飞刀剑:绿色!必须绿色!多微草啊!
冬虫夏草:靠 绿的多难看啊!不能因为微草绿就把队长整一身绿吧
叶下红:我也不喜欢绿的
飞刀剑:那就棕绿,拼色的不挺好看的
叶下红:还拼色,纯色的都不一定能织出来呢
冬虫夏草:小非你说!你觉得什么颜色好
叶下红:黑的吧?
飞刀剑:黑的太深了
冬虫夏草:那驼色?我看孙翔那个挺好看
飞刀剑:靠 凭什么和他的一样啊!
叶下红:灰色呢?我看队长穿灰色的毛衣可好看了!
冬虫夏草:这个好!低调不失沉稳!
飞刀剑:随便你们吧……
颜色定了下来,毛线和工具也准备齐全,柳非还抽了个空给两人用普通的毛线来了个临时教学,一切准备就绪,准备开干了——
工具被没收了。
4.
柳非穿着睡衣披着队服没好气地白了耷拉着脑袋的两人一眼:“幸好我准备充分,给你俩的就没指望能用。”
袁柏清“嗯?”了一声,喜笑颜开:“小非你那儿还有多的啊?”
“是啊!”柳非耸了耸肩膀,我已经起针了,开头这段我先弄好,你俩没事就过来练练。”
刘小别连连点头,“就是队长今晚上挺生气的,我怕再被他发现了——”
柳非想了想:“咱再拉一个人下水,你俩织的时候让英杰放风去!”
“这个好!”袁柏清干巴巴地鼓了下掌,兴冲冲地去敲高英杰的门:“我这就给他说。”
一脸茫然地高英杰在被三位前辈围住叽叽喳喳半天后,欣然接受了任务。
还想着再贡献一份力量:“要不我也一起织吧?”
“不用不用!”刘小别拍拍他的肩膀,“队长管你管得最严,要是被他发现你弄这个,咱计划不就泡汤了么,要再说你两句,可不得哭鼻子。”
高英杰脸有点红:“我没……”
“你就给我们放个哨就行,好好训练才是正事。”袁柏清附和。
“好吧。”高英杰点点头,“有什么要帮忙的请给我说。”
方士谦听到这儿有些不对劲:“你们这万事俱备,哨都有人放,不挺顺利么。”
袁柏清挠挠头:“顺利是顺利,就是队长好像还在生气。师傅,您说我们该怎么做啊?”
方士谦唔了一声:“他怎么生你们气了?”
袁柏清想了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感觉吧,觉得队长还有点不高兴。”
“骂你们了?甩你们脸子了?不理你们了?”
袁柏清连连摇头,“反正就感觉,我和小别都这样觉得。不会错的。”
方士谦哦了一声。
王杰希是微草的精神内核,是这帮小年轻的榜样、或者靠山,也是影响整个微草气氛的漩涡中心。
所以王杰希情绪一直很平和,以免给其他人负面影响。
久而久之,他的精神、心情、灵与魂像是扎根在了微草的土壤中,但凡有一些波动,队员也能敏感地察觉出来。
所以方士谦没当袁柏清在胡说八道,反而安慰了他两句:“你们队长不会生你们气的,他就是更年期提前了,行了,你们那计划早点弄完安心训练,我去问问他。”
袁柏清不胜感激,连带着刘小别也凑过来喊了句“谢谢方神!”
方士谦关了视频又睡了个回笼觉,隔了两天特意找了个王杰希在睡觉的时间,给他打了一通越洋电话。
半夜被惊醒的王杰希有些火大,披着外套走到阳台上吸了两口冷空气:“你必须给我一个不neng死你的理由!”
“哟,睡着呢?”方士谦笑。
“不然呢?”王杰希看着沉沉的夜色:“找我干嘛?”
“听说你最近情绪不太稳定啊。”方士谦说,“别急着否认,薄情儿都给我投诉了,说你更年期提前,给他和小别穿小鞋呢!”
王杰希呵呵两声,直接过滤掉方士谦的垃圾话:“他找上你了?”
“是啊!那苦大仇深的样儿,王大眼你不能趁我不在欺负我徒弟啊!”
王杰希笑了声:“哪能呢?”
“那你最近是怎么回事?”
“他和小别是有事儿瞒着我吧?”王杰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小非。”
“嘿嘿,挺敏锐嘛!”方士谦卖了个关子,“你过两天就知道了。”
王杰希唔了一声,半晌,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这俩小子还挺敏感。”
5.
有方士谦打包票,三人组的织围巾大计进行得十分顺利,顺利得还有空闲在收尾前给围巾上织两个字。
“就写王杰希吧?或者英文首字母?”
“英文不好勾吧?”柳非摇头,字多了不好看,要不就写个“王?”
刘小别摸摸下巴:“加个大字怎么样?”
袁柏清想了想,“这个好!霸道!”
柳非无语片刻,问旁边的高英杰:“英杰你说呢?”
高英杰腼腆地笑了笑:“大王吗?好啊。”
少数服从多数,负责绣字上去的柳非屈服了。
收针之后三个人都没忍住,靠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总算弄完了!”
高英杰连忙捧场:“大家辛苦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给队长啊?”
“圣诞节?”
“哇,等这么久?还有快一个月呢!”
柳非幽幽地来了一句:“我想的是父亲节。”
袁柏清咸鱼一般瘫在椅子上:“什么节不节啊,要我说今天就送。”
“送礼没个由头啊?”
“要什么由头,就今天送。”刘小别拍了板,“英杰你去整个盒子来包装一下。”
6.
思索了好几天刘小别他们三个在做什么的王杰希,在一个下着雨的冬夜,毫无原由地收到了一份礼物。
“给我的?”王杰希又确认了一次。
被推上来打头阵的柳非脸有点红,笑嘻嘻地把盒子塞到王杰希怀里:“是啊!队长,你一定要收下哈!”
刘小别和袁柏清跟在后面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王杰希看着刘小别后面的高英杰,有点头疼:“英杰你也参与了?”
高英杰慌张摇头:“我只跑了跑腿。”
“哎呀队长不说了,我们先走了!”柳非脚底抹油准备开溜,袁柏清和刘小别跟在后面,却被王杰希叫住:“柏清、小别,谢谢。还有小非,谢谢。”
刘小别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故作潇洒地挥了挥手:“多大事儿啊,队长你喜欢就好。”
袁柏清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说完四个人一溜烟跑了个干净。
王杰希无奈地笑了笑,回屋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条质地良好的灰色羊毛围巾,还挺长,适合男人戴的款式。
王杰希展开一看,没忍住笑出了声。
围巾一看就是由三个人分三段完成,一段针脚绵密扎实,一段线头毛躁,打了数个结,一段针脚疏松,泾渭分明毫不协调,底端还歪歪扭扭地绣了两个字——“大王”。
一条滑稽又可爱的围巾。
王杰希把它仔细地围在脖子上,细致地整理好。
看着镜子里也变得有些滑稽的自己,一双大小眼眯成了一条缝。
7.
第二天王杰希面无表情地围着围巾进了训练室。
即使暖气充足,也没舍得取下来。
他浑然不顾其他人惊异的眼神,倒是送礼物的三个人连带高英杰,心照不宣地在电脑后埋下头,偷偷笑了起来。
方士谦听说了特意在发了个视频过去。
视频里王杰希正悠闲地喝可乐,脖子里还围着那条围巾。
几个小子折腾半天给他织的哦,待遇真好。
方士谦酸溜溜地想。
王杰希问他:“什么事?”
“这不是听说某人收礼物了吗,慕名前来参观参观。”
“哦?”王杰希闻言把镜头挪远了些,方便他看清楚,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眼中却露出几分愉悦:“不要太嫉妒。”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方士谦故意挑刺儿,“你看这织的,一段一段的,针脚也不齐,还飞毛,等等,下面还绣了字是吧?”
靠!随便搞搞不就行了,还给他绣字!
“这绣的什么来着?什么王?“
“大王。”王杰希说。
“呓——您脸皮真厚。”方士谦总结陈词:“总之,像这样粗制滥造的围巾,我是绝对不会嫉妒的。”
“是么?”王杰希笑了笑,抬手把围巾理了理:“我觉得很好。”
“我特别喜欢。”
【刘小别2023生日24h丨3:00】智齿
上一棒: @karry
下一棒: @温一樊
小别前辈生日快乐!
cp是卢刘,之前时间定错意外发出来过,请看过的人假装不记得ㄒ ㄒ
00
“小别哥,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01
【前辈,我开始长智齿了!】
快过年了,联盟所有战队都放了假。刘小别家里今年决定在海南过冬,人刚下飞机,就收到卢瀚文的微信。
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小朋友还在长身体,对外界事物好奇心重的同时,对刘小别的分享欲也格外旺盛。
就连长了颗智齿也要和刘小别讲。
刘小别一边腹诽自己帮蓝雨带小...
上一棒: @karry
下一棒: @温一樊
小别前辈生日快乐!
cp是卢刘,之前时间定错意外发出来过,请看过的人假装不记得ㄒ ㄒ
00
“小别哥,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01
【前辈,我开始长智齿了!】
快过年了,联盟所有战队都放了假。刘小别家里今年决定在海南过冬,人刚下飞机,就收到卢瀚文的微信。
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小朋友还在长身体,对外界事物好奇心重的同时,对刘小别的分享欲也格外旺盛。
就连长了颗智齿也要和刘小别讲。
刘小别一边腹诽自己帮蓝雨带小孩是不是要拿两倍工资,一边垂着眼睫回复卢瀚文。
【痛吗?】
刘小别猜测对面的小孩八成是整天拿着手机,才能无时无刻秒回自己。
【还好哦,刚长出来没什么感觉!前辈有什么经验吗?】
经验?
刘小别坐在车里,开始回想自己的经历。自己长智齿不算早,十九岁才长了第一颗,有点痛但还没到拔的地步,脸有些肿起来,迫不得已戴口罩戴了半个月。
刘小别很实诚地打字,告诉自己这段经历。
【没有和前辈一起度过这段时光真的太可惜了。T.T】
卢瀚文又是秒回。
可惜?刘小别看到这句话,目光忍不住停顿了下。
那个时候自己才认识卢瀚文没多久,关系也没亲密到现在的地步,长智齿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除了微草的队友知道自己长智齿了,其余人一概不知。卢瀚文知道才怪。
【前辈当时脸肿起来的样子,一定很可爱。没有看到,好可惜。T.T】
可惜这个啊。刘小别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点开相册,按照年份翻了一会,找到了当时准备分享给父母的照片,点了两张照片发了过去。
一张是自己脸肿起来的样子。
一张是带上黑色口罩的时候。
照片里的男生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单眼皮的眼睛细长,眼睫低低地垂着,没有看镜头,神色寡淡。刘小别皮肤生的白,和黑色口罩一对比,图片的色彩就显得浓烈起来。
一派酷哥的模样。
卢瀚文接收到前辈发的三年前的自拍,立刻用满屏的感叹号表示自己的激动。
然后发了两张自己刚刚拍的自拍。
刘小别调整了下蓝牙,点进去看卢瀚文的照片。卢瀚文年纪小,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青春和活力,笑起来的时候两颗虎牙格外明显。
蓝雨的剑客怎么都是这种阳光开朗笑起来露虎牙的类型啊。
刘小别心里暗暗吐槽,手里打字的动作不停。
【发照片干嘛?】
【也想给小别前辈看看我长智齿的样子!】
【哦。】
卢瀚文一向热情活泼,惯会打直球。刘小别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打个哦字,抿了抿嘴,怕太冷淡,伤害到小朋友,最后又补上一个表情包。
【(企鹅呆呆点头.JPG)】
彼时两人只隔着一湾浅海。家就住在广州的卢瀚文躺在床上,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看着刘小别发来的信息,下意识地截了图。
小别前辈也太可爱了吧!
02
年后第一次见面是在广州,蓝雨打微草,蓝雨主场。天气刚入春,北京的雪才刚开始融化,广州的玉兰已经挂上了枝头。
已经是第14赛季了。
夜雨声烦的账号卡拥有者在这一赛季正式换成了卢瀚文。联盟第一剑客的名号也不再属于黄少天,而是属于刘小别。
从事电子竞技这一行的,都逃不过时间带来的伤痕,随着年龄的增长,操作的下滑,不可避免地要退役,给后来人让位子。
刘小别扫了一眼观众席,黄少天戴着顶鸭舌帽和口罩坐在第一排,挺显眼的。周围的粉丝一会抬头看屏幕,一会又偷偷瞄座位上的黄少天。
自己以后也会这样吗?
刘小别收回目光,闭了闭眼,眼前浮现的连自己都想不到,竟然是卢瀚文那两张自拍。
卢瀚文这家伙智齿长得怎么样了?
开场惯例是1v1,刘小别站起身,看见对面站起来的是卢瀚文。
一贯端着,在镜头前维持酷哥形象的刘小别挑了挑眉,看上去有些意外。
卢瀚文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上台的时候还冲刘小别挥了挥手。
【小别前辈!来战!】
刚载入地图,卢瀚文就兴冲冲地在屏幕里打字,和刘小别问好。
刘小别不是很习惯在比赛的时候扣字,和对面互动。但是卢瀚文都发了,自己晾着又不好,便随手回了个嗯。
上挑、拔剑斩、逆风刺。
两位选手虽说玩的都是剑客,但是风格其实大相径庭。
刘小别手速快,放起技能来无缝衔接,节奏密且流畅。而卢瀚文的打法则多多少少带着黄少天的影子,谋而后动,很会抓机会。
但这场比赛刘小别没让卢瀚文抓到机会,或者说,有机会但是卢瀚文没抓住。
血条还剩下20%的剑客身影停留在比赛场上,换了操作者的神级账号卡夜雨声烦倒下。这场1v1的胜利属于微草。
最终这场比赛以6:4告终。蓝雨6分,微草4分。
蓝雨队长喻文州终归经验丰富,战术制定得出神入化,在团体赛中将这只年轻的队伍打败。
“小别前辈!”
比赛刚结束,卢瀚文就兴冲冲地往微草人堆里钻,面上仍旧一派乐天活泼,没心没肺的样子,丝毫没被1v1的失利和现场两家粉丝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所影响。
刘小别顶着队友揶揄的目光走出队列,顺手关掉了耳机里的音乐。
“小鬼,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被叫做“小鬼”的人单从外表看其实已经和“小鬼”二字不沾边了。新时代的小孩好像普遍长得高,卢瀚文光去年一年间就往上蹿了8厘米,身高直逼183,在蓝雨一众南方人中惹眼得很。
“队长说如果我第一个上场,很大概率能碰见你,嘿嘿,我就报了第一个!”
卢瀚文冲着刘小别笑。
其实刘小别第一个出场并不难推,他是目前微草单挑胜率最高的选手。而这场比赛是今年的第一场比赛,对手又是老对家蓝雨,对他们而言很重要。这一分,无论是从气势还是舆论角度,微草一定要拿到。
刘小别点点头,回答:“这么想和我打?”
卢瀚文点点头,说:“虽然我这次输了,但下次就不一定了哦!小别前辈!”
“哦,来这下战书了?”刘小别望着眼前的男生,这位从网游打到全明星,再打到现在的老对手,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下次,下下次赢的都是我。”
感觉自己被喻文州当成卢瀚文的经验包,刘小别带着点微妙的不爽,拍了拍卢瀚文的肩膀,挥挥手。
“走了,小鬼。”
“小别前辈!再见!”
03
接下来,两位的比赛有输有赢。
刘小别和卢瀚文在比赛中也屡次交手,在年长四岁的刘小别面前,卢瀚文仍然稍显稚嫩。
代替了黄少天位置的卢瀚文承载了太多期待,一点失误就会被无限放大,自然而然成为了舆论中心,风评跌宕起伏,节奏大得很。
幸好卢瀚文本人是个心脏大的,加上蓝雨队内氛围又好得夸张。卢瀚文不仅心态没崩,反而越挫越勇,在比赛场上状态愈发火热。
“卢瀚文。”
"你没事吧?"
“别被外界影响了。”
刘小别在卢瀚文舆论压力最大的时候,在微信上慰问过卢瀚文,见他迟迟未回,皱着眉,有些担心卢瀚文的心理状况。
过了会,卢瀚文直接打了个视频电话给刘小别。刘小别靠在床上,摸了对蓝牙耳机带上,接通了电话。
“小别前辈。”卢瀚文声音有些哑,透过耳机传进刘小别耳朵里,刘小别忽地感觉到耳朵有些痒。
“嗯。”
看见卢瀚文神色还算自然,刘小别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些走神。昔日有着再纯正不过的正太音的小鬼竟然什么时候结束了变声器,成了抓耳的低音炮。
“小别哥。”卢瀚文换了个称呼接着喊。
“在。”
“刘小别。”卢瀚文又换了个称呼。
“嗯?”刘小别从鼻腔中哼出些疑惑来,语气带着京片儿惯有的懒散。
“没大没小的。”
不算斥责的吐槽。
卢瀚文没有出声反驳,盯着屏幕对面的人,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04
“小别哥,我是大人了。”
全明星结束后,卢瀚文熟练地钻进微草人堆里。
现场支持蓝雨的观众都已经习惯了自家明星选手时不时地投敌行为,见怪不怪地起哄两声,也不再多加关注。
刘小别点点头,脑海里回想刚才卢瀚文接受新人挑战的那一幕。
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时间有些久远,记忆已经模糊。但还记得自己在全明星上和卢瀚文决一胜负的时候那种畅快。
“嘉世的新剑客还不错。”
虽然刚才那场比赛卢瀚文选手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但对面剑客的反应也算是可圈可点。嘉世能重回联赛,那位剑客在其中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哼。”卢瀚文撇了撇嘴。“还不是我赢了。”
“你不是说自己是个大人了吗?还整天想着别人夸你。”
刘小别语气有些无奈。
“好吧。”
卢瀚文扯着刘小别到了角落,张嘴,给刘小别看了眼自己的牙齿。
“发现了什么吗!”卢瀚文期待地问。
“智齿长好了?”
“哼哼。bingo。”
卢瀚文哼笑两声,示意对方答对了。
05
全明星赛后,主办方虚空组织了聚会,几十位选手聚在饭店包厢里,人声鼎沸。
嘈杂的声音里,卢瀚文挤到刘小别旁边,在耳边轻声说话。
“小别哥。”
初初成年的卢瀚文嚷着要喝酒,灌了几杯果酒便有些微醺,呼出的气都带着酒精的味道。刘小别感到自己耳垂发烫,用自己糟糕匮乏的科学知识推测缘由,是因为自己的耳朵被酒精触碰,也醉了吧。
刘小别感到有些不自在地推了推卢瀚文,找救星似的满场看喻文州在的位置。可真正找到喻文州的时候,喻文州却没有表态,只是冲着他笑了下,无声说了句话。
口型是:“幸苦小别了。”
刘小别看着喻文州的笑,没由来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刘小别发愣的时候,卢瀚文搭在刘小别肩膀上的脑袋歪了歪,嘴唇轻轻擦过了刘小别的耳垂。
“小别哥,看看我吧。”
卢瀚文用撒娇的口吻和刘小别说话,手却握住刘小别的脑袋,掰向自己。
没等刘小别发火,卢瀚文就开了口。
06
“小别哥,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已经成年了,智齿都长好了,也可以喝酒了。”
“小别哥,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小别哥,和我在一起吧。”
“好不好?”
07
刘小别僵住了,看着卢瀚文认真的眼睛,拒绝的话语没舍得开口。
那时候刘小别还很年轻,不知道心软是爱情的开始。
“你喝醉了。”
说出口的是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语。刘小别侧了侧脑袋,躲开卢瀚文的眼神,只留下一只通红的耳朵。
明明饭店的交谈声很响,喝大了的前辈争着吹牛比比皆是,可在那一刻,心脏的鼓点盖过了所有的背景音。
“你酒醒了再谈,好不好?”
刘小别难得好脾气地和卢瀚文商量。卢瀚文却没同意。
角落里,卢瀚文横冲直撞地吻住了刘小别。
一个荔枝果酒味的吻。
明明只是轻轻碰了碰,亲吻的时间也不过三秒。
但分别的时候,刘小别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
他透过卢瀚文的眼睛,看到了男生琥珀色的虹膜,看到了细碎的灯光,看到了自己通红的脸。
08
卢瀚文,真的长大了。
刘小别捂住自己的眼睛,感到无措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前辈啊,总要对人负责吧。
明明是被强吻的刘小别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心安理得地再次睁开眼。
“你酒醒之后,我才会回答你。万一你忘了怎么办。”
“小鬼。”
刘小别挑衅地看着卢瀚文,卢瀚文不满地回望刘小别。
唔。
又是一个吻,纯粹简单的一个吻,碰了碰嘴唇,就没有下一步的吻。
远处,喻文州又起了个话头,吸引了微草战队所有队员的目光。
09
“酒醒了吧?”
“嗯,小别前辈……”
“哼,现在知道叫我前辈了?”
“……”
“小鬼,答应你了。”
私心
私心
灵感来源:“丢人无所谓,人别丢了就行。”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以当事人受到的创伤来说,我们并不建议你现在告诉他实情。”
你气极反笑,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修剪得十分整齐干净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进掌心里,丝丝阵阵地疼着:“能理解我的心情?怎么理解?他是我相依为命的哥哥——至少在前一阵,我是真的失去他了。”掩去那一瞬间达到顶峰的愤怒,剩下的是无尽的悲伤。眼泪不需要在眼眶里打转就直落落地掉下去,看着你的中年人表情也有些为难。
“我们也有我们的不得已。以昼作为署里的人才,这些事的确是有些......”
泪痕凝在脸上,你连基本的客气都维持不了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要带我......
私心
灵感来源:“丢人无所谓,人别丢了就行。”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以当事人受到的创伤来说,我们并不建议你现在告诉他实情。”
你气极反笑,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修剪得十分整齐干净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进掌心里,丝丝阵阵地疼着:“能理解我的心情?怎么理解?他是我相依为命的哥哥——至少在前一阵,我是真的失去他了。”掩去那一瞬间达到顶峰的愤怒,剩下的是无尽的悲伤。眼泪不需要在眼眶里打转就直落落地掉下去,看着你的中年人表情也有些为难。
“我们也有我们的不得已。以昼作为署里的人才,这些事的确是有些......”
泪痕凝在脸上,你连基本的客气都维持不了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要带我哥回家。”你不想再和这些人纠缠,只想尽快将夏以昼纳进自己能照顾到的范围内。
下一秒,几个人拦住了你。
你神色更冷了,胸腔里有一团火正蹿上你的脑顶,灼烧着你即将消失殆尽的理智:“这又是干什么?”
中年人对其他人比了个安抚的手势,随后解释道:“以昼假死的消息按照规矩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包括他的亲属。但是他在执行任务前说过,如果出现不可预估的意外但他人是安全的情况一定要通知你。所以我们才会叫你来。”
你的耐心彻底告罄:“我要带他走。”
隔着一道门,你能看见夏以昼躺在病床上,面容恬静。旁边是监测呼吸和心跳的仪器,正在安静地运转。几道阳光被窗户切割成几块不规则的形状,照在白晃晃的被子上,还仿佛在反过来刺着你的眼睛。
你又开始流泪了。
接到消息的时候,你正在家里休假。
自从家里出事,你总是很难真正地逃脱出悲伤的情绪,或者用“活着的人要替死去的人继续活着”这种话来说服自己。
这根本就是件很难的事情。世界上的确有很多美好值得留恋,但是喜爱的人不在身边让一切美好都没有了意义。
航天署来过几次慰问的人,随他们而来的是零零散散的“夏以昼的遗物”。
你从抗拒到平静接受用了一段时间。
每每看到那些被称作“遗物”的东西,你作为“夏以昼身边唯一活下来的亲人”痛哭到几欲呕吐,甚至到了一种条件反射的地步。后来,时间的流逝抚平了你心底的那道又深又淋漓的伤疤。你不会再痛哭,只是盯着它们掉眼泪,默不作声的。再后来,你已经适应到能够去翻看那些东西。
你一边自嘲自己是不是接受得太过迅速,一边又抑制不住想念。在翻看夏以昼留下的东西时,你忽然读懂了他的那句欲言又止:我不罩着你,难道还要别的人来......
那也是你彻底接受这个事实的前一天。那天你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抱着夏以昼的深蓝色制服哭得很大声,又怕眼泪湿了这件似乎还勉强残存他一点味道的衣服。
直到前几天,你因为生物钟睡醒了,没有赖床的心思,于是你给自己做了顿早饭。
当你索然无味地吃着早饭时门忽然被敲响。
你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几个熟悉的人,为首的是个中年人。你认识他,他就是夏以昼的直属领导。
看见他,你心里只想到了一句话: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心里有些没由来的紧张——他只要一出现,那必然不是什么慰问、送遗物之类的事情。
果然,他没一点铺垫,在你的脚边抛下几颗惊雷,平铺直叙地说夏以昼没有死。
你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或者说,你每天都在期待着那场爆炸只是一个噩梦或是一次幻象。
每天下班回家,你总是期待着闻到熟悉的饭香,而夏以昼从厨房那里倾身走出,捧着两碗饭,对你绽开温暖的微笑。
但是每次都期待,每次都失望。
所以当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只有一点点的涟漪。你的身体僵直,但是你的心里却只像被投入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
你不敢抱有任何期待,在随车前往医院的途中你冷眼抱臂,好似对“夏以昼”已经完全没有了感情。但其实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的手正紧紧掐着胳膊上的那层肉,疼得你冷汗涔涔也不敢放手。
这种情况直到你隔着厚厚的玻璃,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睡觉的夏以昼才有所缓解。不过夏以昼因为身体机能还未完全恢复,所以还在昏睡中。
按照中年男的说法是夏以昼离爆炸源过近,虽然竭力用evol保护好了自己,但是仍然陷入长时间的昏迷状态。这两天的间接性清醒也是伴有失忆倾向——说是倾向是因为,医生往往还来不及进一步确认,夏以昼就又昏睡过去。
直到现在,他一天内断断续续地醒半个小时已是极限,虽然身体各项指标趋于正常,但是依然没人敢去打扰。
总得来说,航天署高层领导和军医院医生经过漫长的提心吊胆的抢救和确认,他们才敢将夏以昼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你。
你忽略掉胳膊上的胀痛感,目光紧紧地黏在夏以昼的身上。
“你是夏以昼最信任的人,有你在,他也许会恢复得快一些。”中年男也看了一会在昏睡中的夏以昼,然后开口道。
于是你开始照顾夏以昼,就像他之前一直照顾你那样的细致入微。因为你不肯再离开夏以昼半步,于是谢绝了航天署承诺可以每天接送的好意,在病房里几乎住了下来。
那天你正收拾着陪护床,动作间恍惚好像瞥见了夏以昼睁开的眼睛。你的身体神经反射性地先开始冒汗,然后你的大脑给出去看夏以昼是不是真的醒了的指令。你照做了,只见夏以昼确实在闷不吭声地盯着你。他平躺在床上,只是微微扭过头。
你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因为你的大脑大概也宕机了,没再继续发布指令。于是你们俩就这么互相看了一会儿。
大脑的确有些迟钝,所以眼前的景象被放慢了好几拍。你能清晰地看见夏以昼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嘴角轻轻地勾起。你也听见他声音嘶哑地开口:“你怎么......”话不到一半,他的声音就越来越轻,直到被完全吞没。你刚想细问他说了什么,结果就看见他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最开始你没敢动作,只能眨巴眨巴眼睛。过了几秒后,你像不忍扰人清梦的好人,轻手轻脚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你蹲下身,凑到他的床边,双手紧紧扒着床栏。夏以昼睡觉时的样子很恬静,但是你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心脏在突突地跳动,于是你将视线转去他微有起伏的胸膛——像是在确认什么。光是看着似乎没什么缓解作用,于是你犹疑着伸出一根手指,屈起来,放去夏以昼的鼻端。
在这一小段的时间里,你感觉你的灵魂跑走了。直到湿热的鼻息扑到你的指节处,你才灵魂归位如梦初醒。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觉得霎时间喉头便酸得发胀发疼,你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好像有股酸水顺着喉头浸润到心肺,流入四肢百骸。
“啪嗒”。
最后化成几滴泪,砸在了医院的白色床单上。
不知道夏以昼是自身修养好了还是你的存在在冥冥之中确实对他而言有一些帮助。总之过了三两天,夏以昼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醒了。
彼时你正托着脸打瞌睡,病房里昏昏暗暗,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折进来,在天花板上打下绚烂但易逝的暖光。
你在小鸡啄米之余无意触及他睁开的眼睛。深紫色的夜幕吞噬着那点余晖,你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然后彻底请醒了。
你心里有种“夏以昼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醒来一两分钟就再度昏睡”的预感,但你依然怕还会是和之前一样的结果。于是你静默地等了一会,直到夏以昼在眨眼睛好像在缓解长时间闭眼带来的干涩后,将视线投向了你。
光晕彻底被黑暗吞噬,你却能精准地读到夏以昼眼睛里的情绪。
你开口,但是因为太长时间的静默磕巴了一下:“你,你醒了。”
说话的同时你挪开了视线。其实你明明是想一直盯着他,还想在他醒来后第一时间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然后喜极而泣地告诉他自己也喜欢他。
但现实总不会如你想的那样如愿。夏以昼无声观察着你的表情,然后又快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问道“这是哪儿?你是谁?”
黑夜本身也会看不清路吗?不然为什么会把别人的心脏也给吞掉呢?你感觉你的眼睛一下子失了焦。在你脑子很乱心脏怦怦跳不停的时候,有人进门来按了呼叫铃。
病房里的护士和医生在有条不紊地做着检查的工作。而病房外航天署的人正拦住你,不让你再去靠近夏以昼。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以当事人受到的创伤来说,我们并不建议你现在告诉他实情。”
对方口口声声说理解,你只觉得很可笑。
争执了很久,他们最后没词了,只会用“很抱歉”和“请不要让我们为难”来搪塞。
你觉得一拳打在了空气里。棉花都好歹带有点阻力,而你现在完全就是白白用力。
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带来了几波仪器,又撤走了几波仪器。最后医护人员散了一大群,剩下一两个小护士在病房内做结尾。
主治医生在你面前站定,还摘下口罩,对你和中年男点了点头:“他身体素质好,面对过那么大的冲击但身体机能目前已经基本恢复。就是记忆......”医生犹疑了一下,身体微微偏向你,直视着你说,“目前他的记忆确实一片空白,但是我们检查了他的脑部,并没有任何内出血或者是其他病症,所以也许有一天能恢复记忆也说不准,家属不要太过伤怀。”
所有人都在劝你坦然接受,但如果是夏以昼,他会先听你的倾诉,然后和你一起义愤填膺——感情激愤到仿佛他才是亲历者一样,直到把你逗得破涕为笑,才会正色着给你想解决办法。
那如果夏以昼是现在的你呢?望着躺在床上对自己毫无记忆的妹妹,夏以昼又会怎么样?
你有些自嘲地想,按照闷闷的但是爱已如潮水决堤的夏以昼的性格,大概会预设底线,和这帮人交锋。以你的安危为底线,他听到航天署的人这么糊弄大概会全身紧绷成穷途末路的野兽。
但如果真的是自己躺在那里,你不会希望夏以昼用尽全身力气,拼个你死我活才行。
你陷入了自己设下的怪圈,既不愿意退让,却也莫名地在这个时刻用了一些共情能力,想着夏以昼会希望你怎么做。
中年男和医生沟通完毕,坚持了他的看法:“尽管医生说适当提起往事可以有助于恢复记忆,但是由于项目保密性,我们仍然不建议你们现在单独相处......当然,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白炽灯照得夏以昼好像很脆弱,皮肤白皙但是透不出一点血色。
你屈起手指,指尖刮过手上的肉,一阵痛:“要多久?”
中年男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你在退让:“什么?”
你说:“总要给我一个期限。”
他考虑了一会说:“三个月。”
陶桃神秘地凑过来,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八卦。你觉得做个消遣也挺好玩的,于是配合地笑了出来。她又说:“听说蒋队今天有大事要宣布呢。”
你还没问下去是什么,蒋楠就走过来环视一圈,然后用板子轻轻叩了叩桌面。陶桃的反应迅速,用脚一蹬将坐在转椅上的自己推回工位。
“我们需要和航天署合作执行一次长期任务,为期三个月,你们的具体任务流程已经发到了各自终端。手上没什么任务的,尽快出发。”
你接收了这次的任务。任务的介绍很简洁,看得出来并不费劲,而且和航天署合作则大概是要划分区域进行定期巡视。你手头正好没什么事,于是收拾了一下准备出这趟外勤,因为任务的第一个环节是要先和航天署的人对接上。
刚刚避开的陶桃这次又滑了过来,托腮笑着,十分俏皮:“我算了一卦呢,卦象上说——你今天会有好事发生!”
你回给她一个笑容,心里温暖了一些:“借你吉言。”但其实你一听到航天署这三个字,心情就不怎么好,尤其是离三个月还有十来天的时候。
对接的地点约在了一处很空旷的大片草地上。刚才有飞机进行了降落,周围半人高的草向外发散似地弯着,越向飞机处走,那些草就弯得越低。
你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立在战斗机处的人走了过去。
还不算走得太近,你就觉得你的呼吸都有点窒住了。或许说也不是窒住了,只是因为风声变得明显,所以你听不清其他气流的声音,耳畔是耳朵的嗡鸣和你犹如鼓点的心跳。
“我是本次和你对接的猎人......”你一字一句地想按照对接的流程走,但是你的嗓子在发粘。
你看见穿着一套飞行员作战服的夏以昼转过身来。他刚降落不久,手上的防护手套还没摘。
他看见你时正随意地将手套摘下一只,然后单手按开墨镜和头盔卡扣,露出额头,确保你能看见他的眼睛时才向你一笑:“你好,我是航天署少校夏以昼。很高兴与你共事。”
手机这时“嗡”地响起,在紧挨着你皮肤的口袋里震动,你觉得将将要褪下去的鸡皮疙瘩又在小范围地蠢蠢欲动。
在夏以昼友善的目光下,你掏出手机点开短信。
未知号码发来的:请相信航天署的诚意。
你想,我相信个屁。然后将手机按灭,塞回口袋里。
你将视线重新放回夏以昼的身上。
其实你之前没有见过夏以昼穿作战服的样子,但是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可以料见繁复的战斗服在他的身上会显得多么笔挺、多么意气风发。现在看来,你的想象力依然有可以进步的空间。
而且三个月不见......居然已经是少校夏以昼了。
你的眼眶有些热热的,被风一吹几乎有泪落下来。在一切的变故发生之前,夏以昼是上尉军衔,享正连职待遇。空军的选拔、训练是极为严苛的,也预见了它的危险性,所以所有在役空军都会在航天学院毕业后直接从军官级别做起。夏以昼作为当时学员里天赋最高、成绩最优秀的好苗子在授衔时被破例授予中尉军衔。毕业的三年后执行的重大任务圆满结束,才荣升至上尉。此时距离成为上尉也才不过一年多。
你没话找话:“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已经是少校了。”
夏以昼似是观察了一下你的表情,眉宇之间隐隐有些担忧的神色:“嗯,听队里的人说我执行了一个几乎是九死一生的任务,所以破格升任了。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什么都记不太清了,光是战友就认了很久。”说罢,夏以昼笑了一下。
你说,是吗。你不敢再多说别的话了,感觉再多说一点,好像就会有哽咽的声音冲破齿关,成为一个缺口,涌出更多的情绪。
“你还好吗?不太舒服?”夏以昼上下打量着你,想看你是哪里不对劲。
你摆了摆手,没说话,用行动表达着你没事。但你感觉夏以昼没有相信,只是因为关系原因所以没有追问下去。
“不过你放心,我这两个月一直在重新熟悉和练习飞行技术,训练机的通过率有百分之九十五。看来即使失忆,手感和身体本能还在,只是需要重新梳理理论知识。”夏以昼或许以为你是在担忧这个,于是连忙给你喂定心丸。
两个月?从爆炸发生到现在也才不到五个月,也就是说从你走后不过半个多月,夏以昼就已经开始进行恢复训练了。
你皱紧了眉,但出于种种考量斟酌着用词:“你刚刚死里逃生,航天署就要求你继续训练?”
夏以昼一愣,察觉到你的抗拒情绪:“没有,是我要求的。我的人生有太多空白了,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想从最近的地方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回之前的感觉。”
你思量着夏以昼的性格,感觉他确实不会是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于是狠狠揪着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你有点想问他“你的家人知不知道你还活着”的事情,但是顾忌着之前中年人的话所以还是咽了回去。
于是你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再继续问话。
在手环上标注了完成对接后,任务的详细内容弹了出来。
确实如你所料,只是普通的巡视。而除了巡视之外,又有另一条通知,是上方下达的有关猎人协会与航天署合作组队,完成三个月后的一个简单的联谊,届时会有领导列席。
又是花里胡哨的东西。你心里吐槽形式主义,但是事到临头又不能不干。
夏以昼似乎早知道这件事,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透露了航天署已经在排演的过程中了。猎人协会这次只是一个协办的过程,不需要太紧张。
你又点点头。
巡视的确很简单。将市级简单划分了几个区域,你和夏以昼负责其中一块。每隔三五日,你们会约好,他例行巡航掌握全局,你则随时监控流浪体能量,将数据时时回报。
偶尔出现流浪体,你和夏以昼的配合也十分默契。这是连你也想不到的,因为你之前从来没有和夏以昼一起对付过流浪体。但是当你们第一次合作,几乎不需要出声,只消对视,你们就能迅速知晓对方的意图并找准自己的位置进行配合。
那天又迅速果断地收拾了一个在郊区发疯的实验体,收拾完,夏以昼将自己的武器收了起来,然后随口问道:“我们之前合作过?”
你将双枪塞回绑在大腿上的枪套里,如实回答:“没有。”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和你合作起来很舒服。”声音有些轻,让你迅速地想到了夏以昼哄你时的感觉,你的脸有些发烫,于是避开了他的目光:“嗯。”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让你似乎看到了很夏以昼但又不太夏以昼的夏以昼。之前的夏以昼碍于兄妹关系,总是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贴心的大哥哥。但其实从你的内心角度出发,你并不需要他做成那样——好像在牺牲一部分自己,去成就一段完美的兄妹情。
如果不是那些“遗物”,或许你们之间蹉跎着蹉跎着,真的就酿造出一场阴差阳错。也幸好......
夏以昼正蹲下身去观察流浪体遗落下来的芯核,小小的泛着光的不规则立方体被捏在手指间。航天署并不太熟悉这些,于是他只是将芯核捡进手心,然后走过来将芯核交到你手里。
你顺从地收下了,说会带回去做检测。
——幸好夏以昼活下来了。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你觉得这样能让他至少能从“责任”里解脱出来,似乎也不错。
幸好你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去了解彼此。你很有耐心,觉得并不缺这段时间。
很快日子就来到了联谊的那天。
早上的时间并不是很充足,你和夏以昼匆匆碰了一面。
夏以昼正在戴自己的那件防护手套,玩笑道:“虽然演练了很多遍,但是没有之前的记忆,心里还是发虚。”
你也有些忧心忡忡,但是想给他一些安慰:“别发虚,你已经很厉害了,按照之前练习过的做就好了。”说罢,你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一个没有共情能力只会对说着“我很紧张”的人说“别紧张”,于是你调节气氛,“要相信自己,还是说你不相信之前的你?”
夏以昼拉紧手套上的松紧,闻言有些严肃地盯着你看:“我确实不太相信之前的自己。我总觉得,之前的我一直有些事压在心里......只是不敢去做。”
听了他的话,你有些出神。
夏以昼却没太在意,或者说主动地避开这个让你们同时陷入沉默的话题,转头开启了新的话题:“希望不会给你丢人。”
你那时还在持续愣神,但夏以昼的话好像触发了什么关键词,让你脱口而出:“丢人无所谓,人别丢了就行。”
这话一出,夏以昼也好像有点愣了,然后他隔着一层手套摸了摸你的头。
“好。”
灰褐色的战斗机整齐地列成三队,最前方有一架单独列出来的,你认出来了,在驾驶舱里坐着的是夏以昼。
这次合作任务,航天署出的基本上是刚刚毕业不久的少尉军官,夏以昼作为唯一一名少校承担了本次联谊的重要职责,包括但不限于指导和领航。
夏以昼也看见了你,隔着玻璃给你挥了挥手。你回了一个,笑得很开心。
过了一会儿,应该是有人传出了什么指令,夏以昼将视线重新放回驾驶舱内。
等主持台一声令下,数十架战斗机向前滑行一段就直接攀升,逐渐列出如鸟翼般的队形,并在攀至一定的高度时,一同拉出一长串绚烂的彩烟。
空军飞行员往往执行的都是机密任务,和猎人协会协同巡航已经是他们最简单直接的任务了。所以这也是你第一次亲眼看见夏以昼驾驶战斗机执行一个较为正式但是场合又不算严肃的任务。
很难得有这个机会,你穷尽目力,尽力地去跟随领航的那架战斗机的飞行轨迹。然后你又分着神,想到了少年夏以昼立下的豪言壮语。跟evol、跟飞行以及自由都十分相关,就像一只鸟儿,合该翱翔于蓝天。而不是因为冠冕堂皇的不得已,陨落在一场爆炸里。即使最后的结果是涅槃重生,你也依旧气愤不已,所以对航天署的人没有半点好脸色。
活动进行得很顺利。虽然被你吐槽形式主义,但是整体上进程很快。当夏以昼所领的小分队全员落座观众席时,活动基本上也进行到尾声了。
“不算丢人吧?”夏以昼抱臂,向你的角度倾斜了几度,然后轻声问你。
你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像一只闻到家里味道的小猫,浑身肌肉放松下来,同样小声地回答道:“很长脸。”
那么多架战斗机,谁又会关心哪架里面坐着的是谁呢?很长脸只是一个变相的夸奖而已。显然夏以昼很受用,开心地勾起唇。
你们俩肩挨着肩坐着,直到主持人念完结束词,大家开始有序散场。
你和夏以昼一动不动,被穿梭的人流裹挟着。你是想和夏以昼多待一会儿,但是你也不知道夏以昼为什么不动。
在你想要起身的下一秒,夏以昼伸手将你按回了座椅上。“你一会有事吗?”他问话的时候没有看你,依然看着主席台的方向。
一些第六感在你的脑袋里拉响警报,你说没有。今天本来就是休假日,这个联谊算是占了休假的时间。现在好不容易结束了,大家急匆匆的,都想回家歇着。
夏以昼说好,但是没有收回他的手,只是等着大家都差不多散去。整个偌大的大片空地,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人。
一时间谁也没动,只有风轻轻地刮过。今天的天气十分不错,风向也很好,一切都成就了今天近乎完美的一次小型空军表演。
正当你的思绪繁杂,只听夏以昼吐出一口气,然后将按住你的手收回、松了松他战斗服的领口,最后拽出一根你十分熟悉的东西——银苹果和银色的吊牌互相磕碰,发出一点小小的叮铃升。是你在夏以昼出发去航天学院前送给他的那条项链。
“少将说过,我是他优秀又省心的下属。”夏以昼露出很温柔的神色,看着被他捏在指间的吊坠,开了一个全是钩子的开场白,吸引你继续听下去,“在于我从不多问问题,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从医院醒来后,他做了介绍,说他是我的领导,从前负责指挥位。他还介绍了很多人,我的战友和我的主治医师。”
“没有我的家人和朋友。我记忆的三分之一得到了色彩的渲染,但另外的部分仍然是空白的。既然他不提,应该有他不提的理由,所以我没有问。还有一点原因,是我摸到了枕头底下的这条项链。”你紧紧盯着因为风吹而有些摇晃的坠子。下一秒,夏以昼松开手,让坠子自然垂落,最后因为链子被吊回胸口。你依然盯着。
“我虽然之前的记忆没有了,但是我记得你。”
仅仅靠听着他的声音,即使没有当时的那个环境,你仍然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昏暗的傍晚,你在昏昏欲睡时蓦然与一双落日色的眼睛相对。
因为没人提到项链的事情,所以夏以昼在摸到后也没有吭声。属于军人的直觉在那一刻发挥了相应的作用。趁没人的时候,他就会把项链放在手里摩挲,不停地让项链从冰凉到染上体温。
指腹刮过吊牌上镌刻的花体字“when U come back”时,夏以昼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揉捏着。像在做按摩,很痛的同时又有些酥酥麻麻的异样感。
夏以昼什么都没问,少将和他的战友也什么都不提,双方都有着一点点防备和顾忌,最后达成了奇怪又 微妙的平衡。
“过了大半个月,我出院回到航天署。大概是因为我的功勋,我的寝室还保留着。十分干净,我能看出来我的东西似乎都不在了,导员重新帮我置办了一切。当我以为我要凭靠自己重新开始时,我的朋友找上了我。”
那是夏以昼从航天学院开始就结交的朋友,和战友、领导都不同。他来的时候捧着一个盒子,说“这是你的东西,我来物归原主”,然后又说要留给他充分的回忆空间就走了。
夏以昼转过头去,望着远方,可能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厦,也可能是小学的一片操场。“盒子上有一个锁,但我不记得了,我打不开。”朋友善意留下的回忆时间变得干巴,因为夏以昼只能坐在新换了床上用品的床沿处,和盒子干瞪眼。
听到这儿你有点讶异。你从来不知道夏以昼还有个什么盒子,你也不知道盒子里有什么,不知道他的密码会设置成什么。就像你对他对你的喜欢一无所知那样。
但应该是和你有关的——想到这儿,你的心脏像被跑进了柠檬汽水里,反复捞起又被按进去,直到边边角角都浸润了酸涩的汁水,冒出更苦涩的泡泡。
于是你递了话,问他:“然后呢?”
夏以昼笑了笑:“我当然想解开它,因为我把它留给我的朋友一定有我的道理,于是我一边恢复训练一边尝试了各种之前的我可能会使用的数字。直到......我被派来做这个任务,遇到了你。”
他的尾句很轻,轻到似乎被风刮散了,绕了一圈才溜进你的耳朵。你觉得耳朵很痒,然后浑身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呢?”你没了思考的能力,继续这样问了。
“还记得我们那次重逢,我说了什么吗?”又是一阵风起,几朵海棠花被风吹得簇簇下落。夏以昼用evol将它们托起,轻柔地送向土地,“我说‘即使失忆了,但身体本能还在’,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在我见到你的时候,我的心会不可抑制地跳得很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外漂泊了很久,终于归了位。然后我动用了一点关系,偷偷问到了你的生日,打开了那把锁。”
你怔怔地望着他,在愣神时,你忽然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凉。泪痕挂在脸上,是一道很流畅的痕迹。风即使再轻,也是在风干那点水分,让你觉得脸颊清清凉凉、又痒痒的。
夏以昼回过头看见你的样子,有点失笑,伸出手用拇指轻轻蹭了蹭你的泪痕处,将它抹干。
他的虎口卡在你的下颌线边,手掌则托在你脖颈和耳根处。你生出一点暖意,不由自主地偎过去,蹭了蹭他干燥温热的掌心。
夏以昼垂下眼睛,在描绘你的五官。他的神色温和,语气也温柔:“盒子里有很多年代看起来很久远的东西,当然也有新的。小纸条、小挂件......有什么‘夏以昼起落平安符’,‘买十袋吸吸冻就和好券’,‘夏以昼干什么都可以原谅他一次券’。”泪痕抹干了,但是有更多的泪伴随着思念和委屈涌了出来,你紧紧地抱住了他:“哥——哥.......我真的,我真的很想你。”
你感觉到夏以昼僵直一瞬,不怎么熟练地回抱住你。你听见他轻轻的叹息,“我原本打算用掉‘夏以昼干什么都可以原谅他一次券’的,现在看来应该不用了......是这么抱的吧?”
“夏以昼!大混蛋!”你哭得更大声了。
夏以昼没有告诉她的是,在他不曾打开那个盒子的日子里,有几度都在反复衡量这个东西的重要性。可是被自己托付给朋友的东西只有这一件,那么一定是很重要的。所以他不曾暴力拆除,不想破坏曾经的自己细心呵护过的、柔软的部分。
他也一度想放弃,因为恢复训练更加严苛,尤其是曾经的夏以昼做出了太多亮眼的操作的情况下。当他真的有天心灰意冷了,在宿舍里茫然无措,透过窗户看天空,却只能看出好像只是一片灰蒙蒙时,朋友又来找他了。
朋友没说什么,但是告诉他:“任务这事是需要保密的,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你具体去干了什么,我只知道兄弟你死里逃生,活了!这就足够了。当然,那个盒子,你知道你临走前怎么和我说的吗?”
夏以昼当然不知道,于是没吭声。
朋友嗤笑一声:“如果咱们战死了,遗物会被部队送还给家人。你担心这个盒子被你的家人看见会影响到她,于是你交给了我。你说的是‘如果我不幸牺牲,帮我找个地方立个衣冠冢,就埋这个盒子。’虽然你失忆了,但是你还是你,你自己琢磨一下你说这句话的意思吧。”说完又走了。
夏以昼将视线挪回盒子上,久久没再移开。
直到他真的有一天打开了那个盒子,窥见以前的自己细心珍藏的秘密,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大的牺牲精神和勇气,想将那点他自认不见光的爱意永远封藏,永不见天日。但又想让这份爱永远跟随自己,至死不离。这是当时的他能有的全部私心。
【夏以昼】你这个学习它正经吗
夏以昼单人乙女向,第二人称
——
-
自上周生理课结束结束,学校里已先后出现多起住校生被约谈请家长的违纪事件,几乎每次你去办公室问题,都能看到最角落里有那么几个人在小声密谋着什么。
一旦察觉到有学生张望,那些老师家长们会立刻压低声音,并示意旁边的人把好事者带远点。
偏偏你们这个年纪别的不富裕,好奇心绰绰有余,那些大人们越是隐瞒,这块蛋糕散发出的神秘气息便越是诱人。
天衣尚且有漏风的时候,何况人言这堵不闭缝的墙。
很快,你从朋友那里得知了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他们居然用校园网干那种事,不被抓才怪!”
“哪种?”
尽管已经提前以己度人猜到了答案,但真正得到印证那一刻,你还是忍不......
夏以昼单人乙女向,第二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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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周生理课结束结束,学校里已先后出现多起住校生被约谈请家长的违纪事件,几乎每次你去办公室问题,都能看到最角落里有那么几个人在小声密谋着什么。
一旦察觉到有学生张望,那些老师家长们会立刻压低声音,并示意旁边的人把好事者带远点。
偏偏你们这个年纪别的不富裕,好奇心绰绰有余,那些大人们越是隐瞒,这块蛋糕散发出的神秘气息便越是诱人。
天衣尚且有漏风的时候,何况人言这堵不闭缝的墙。
很快,你从朋友那里得知了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他们居然用校园网干那种事,不被抓才怪!”
“哪种?”
尽管已经提前以己度人猜到了答案,但真正得到印证那一刻,你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种……真的会发现吗?”感受到朋友不怀好意的眼神,你赶紧解释,说自己只是觉得太夸张了而已。
“当然了。”朋友拿过全国性质的编程大奖,因此他的话对你来说极具可信度。“但凡学校想知道,后台查起来轻轻松松。”
“就算把浏览记录删了也没用。”他补充道。
“那……在家里呢?我是说,如果网络这么不安全,那也太可怕了。”
“在哪儿都一样。不过一般没人无聊到去看家里人天天上网干嘛吧。”他说。“而且,咱们家长就算有那个闲心,多半也没那个技术。”
他拍拍你的肩膀,看似安慰,实际却是在调侃。“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你奶奶看起来不会关注这些。”
你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中的不安并未平息。
奶奶是不管这些,可夏以昼管啊!
你绝望地想起,家里的宽带账户注册的是他的信息,一旦被发现……你想都不敢想这张脸往哪儿放。
-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你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观察夏以昼的反应,一旦他看你的某个眼神或是某个行为与以前不同,你立刻便像惊弓之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所幸,一连好几天下来,夏以昼都没有任何异常。
很快到了周五,这周放月假,因此你比平时更早到家,夏以昼则因为社团活动,比你略晚一些。
家里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你正悠哉悠哉地瘫在沙发上吃零食追爱情剧。
“喂,你好?”
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对方自报家门道:“你好,我是花浦区反诈中心的工作人员,请问你是夏以昼先生吗?”
先生?
你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称呼叫他。
“不是,我是他妹妹。”
你心想,我不就变声期声音粗了点吗,怎么还能在性别不同的情况问出这种话。
你正要问那边有什么事,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拿走了电话。
“我来吧。”夏以昼道。
-
因为反诈中心的一个电话,你失眠了一整晚,无他,只因对方委婉提醒你们浏览部分网页时,注意甄别信息。
“如果家中有未成年,家长们务必时刻关注,避免因好奇而误点误触,造成损失。”
很暖心的嘱咐,暖到你从心窝子烧到脸皮子,整个人由内而外腾腾地冒着热气。
奇怪的是,挂掉电话后,夏以昼的脸上竟也多了几分赧然。
你当时只顾着心虚,没工夫去细究,这会儿夜深人静,脑子倒比白天时更灵光,细细一琢磨,品出点微妙来。
对方在询问近期是否有浏览过未经验证的危险网页时,夏以昼的表情似乎凝滞了一瞬。
难道说……
不不不!怎么可能!
夏以昼从小品学兼优,虽然偶尔会想出些无聊又幼稚的鬼点子来捉弄你,在原则性问题却是十足的端正磊落。
绝不会偷偷摸摸做这种事,你怎么能以色中饿鬼之心度一看就清心寡欲的唐三藏之腹呢?
卑鄙!实在卑鄙!
你烦躁地翻了个身,本以为抓住了能解放羞耻感的关键,结果是个根本不符合实际逻辑的荒唐猜想。
夏以昼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呢……如果有,又是因谁而萌动呢?
不着边际的一番胡想中,你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丝毫未觉察到一墙之隔的阳台,同有一个惴惴无措之人煎熬至天明。
-
次日课间,你听同桌说,又有人被请家长了。
“但凡这些个大人们不谈性色变,大家也不至于这么好奇啊。”同桌一副老成口吻,仿佛经历颇多。“一堂生理课男女分开就算了,还讲的不清不楚,含含糊糊,这不明摆着引人遐想吗?”
“嗯……确实。”你点点头,对她的话不能更赞同,心想,有开明的爸妈就是不一样,这思想觉悟,直接甩你几条街。
你连好点色都跟偷情似的,只是越个墙,又不是越了道德的边界。
……也许,跟道德有那么一丁点关系。
因为夏以昼。
你想起早上出门时,夏以昼有点冷淡的态度,他以前从不这样对你,至少不会只说一句我走了,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诶你知道吗?”同桌捅了捅你的胳膊,打断了你的思绪。“听说昨天查寝,老师们还有不少意外收获。”
“什么收获?”
“光碟,杂志,画册。”
你脑子里满是夏以昼从家里离开的背影,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不很正常吗?我家里也很多。”
同桌一听,先是瞪大了眼睛,后又不确定地眯了眯眼:“你真的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
夏以昼到家的时候,你其实已经躺下了,睁着双清明的眼睛和天花板干瞪眼,毫无睡意。
开门,关门,刻意放轻却有些凌乱的脚步声,你竖起耳朵,仔细捕捉着这些动静,直到它们消失在你门口。
意识到夏以昼此时就站在你门外,你不自觉屏住呼吸。
很轻的叹息声,若不是老房子隔音太差,你险些错过。
他找你有事吗?为什么迟迟不敲门?他在犹豫什么?
还是说,他发现了什么?
你听到自己喧嚣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它简直快要震碎你的耳膜。
你们隔着一扇老旧的房门僵持着,很久很久,夏以昼都不再有所动作。
你终于按捺不住,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你轻手轻脚下床,一步步走向门口。
咔哒。
门把手转动到一定位置后,一袭重力迎面倒来。
你躲闪不及,被高大的身体撞了个踉跄,抵在了门板上。
夏以昼的呼吸很热,急促地喷洒在你脖子和脸上,整个人宛如没有骨架的大型棉花娃娃,软绵绵地靠在你身上。
“哥?”你用尽浑身的力,才使他靠着自己不滑落。“哥?夏以昼?”
你推了推夏以昼的肩膀,发现他的意识并不清醒。
与此同时,酒精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你喝酒了吗?”
你这才想起他下午给你发的消息,说晚上班级聚会,让你不用等他。
夏以昼从不喝酒,今天是怎么了?
他的脸埋在你肩上,你难以根据他的神色判断他的心情。
“哥,你能自己站好吗?我快扶不住了。”
本不期待他这个样子能听进去你的话,却没想下一秒,夏以昼晃晃悠悠地点了下头。
“嗯,好。”
然后自己撑着门板,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啊,不难受吗?”
你的手依旧扶在他胳膊上,生怕他下一秒就滑下去,给你表演一个五体投地。
夏以昼听闻你的话,涣散的目光一点点撩开,聚焦到你的脸。
雾气氤氲在他眼底,瞳孔潮湿而莹润,倒映着你的影子。
他摇摇头,复而垂眸,视线落在你的唇上,如同被灼伤般,又很快错开。
你听到他小声叫你的名字,说:“对不起。”
-
“你还是太单纯了,这个年纪的男生,背地里多的是那种心思。”同桌一副经验颇丰的过来人语气。“不信你看看你哥就知道了。”
夏以昼的房间空空如也。
既没有衣着清凉的成人向杂志,也没有包装隐晦或直白的光碟。
空气里浮着淡淡的花香,来自于窗外的绿植。被褥有清新的皂角和阳光的味道,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的一角。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有关航天学院的报考指南,书角没有卷曲,却不难从背脊的折痕处看出它已被翻阅多次。
书桌上分门别类地放着一本本砖头厚的学习资料,其间夹着各色的小书签。
房间里唯一一张照片,是你和他的合照。
夏以昼并不像你同桌所说的那些男生,偷偷摸摸,藏匿着不可告人的欲望。
这个发现本该让你高兴,哥哥光风霁月的形象未曾受到丝毫影响。
但不知为何,一丝失落却从你心底悄然而生。
比起你对他的爱慕与渴念,清清白白的夏以昼仿若一面无所不显的明镜,揭穿你的丑恶与卑劣。
你私自进入他的领域,企图从中窥探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如今却还堂而皇之地听着他的道歉。
“哥……”你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夏以昼的呼吸声在你耳边起伏,你不确定他到底有几分清醒。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说。“应该道歉的人是我。”
从小到大,每逢两人起争执,绝大多数时候,夏以昼都是先妥协那方。
除非关系到原则问题。
“小错可以犯,大错可不行。”你想起他笑着说这话时的样子,食指曲起,用关节在你额头轻轻一敲,少年老成的口吻笑嘻嘻道。“要是捅了我也补不好的大窟窿,看你找谁哭去。”
他说这话时大概想不到,这窟窿有一天会捅到他身上。
良心愈发不安,你深吸一口气,决定向他坦白。
“今天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我去了你房间。”
夏以昼的额头抵在你肩上,热意隔着布料浸染着你的皮肤,沿着脖颈蔓延,你感到脸颊一片滚烫,心跳近的好似落在耳膜。
夏以昼只是嗯了一声,既不问前因,也不问后果,你只好继续往下。
“我……我没有乱翻你的东西,我只是……只是……”
羞于启齿的目的,你不知如何解释。
夏以昼察觉了你的难堪,他撑着门板,从你身上离开,翻了个身,仰面靠在门框上,紧紧闭了闭眼,慢慢垂下头去。
“我的房间什么时候对你设限过?”他抬手揉揉你的发顶,不动声色地跳过这个话题,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你也席地而坐,肩膀与他相隔不到半寸。
“我听到你开门的声音了。”你说。
因为忙碌的学业安排,也因为其它七七八八的琐事,你们已经好久没像这样坐下来聊过天。
上下学路上的插科打诨自然不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转头看他,这时候,脸上的燥热已经散去大半,隔着不甚明亮的光线,你看到夏以昼也朝你侧头。“哥,你为什么喝酒?”
你再次问道。
夏以昼笑笑,说:“因为一个不能回答的问题。”
“这么神秘?是什么问题?”你把脑袋凑过去,追问他。“连我也不能说吗?”
夏以昼抵着额头把你推开,幽深的眼神从你脸上匆忙掠过,抬起手臂挡在了眼眶上。
“嗯,不能。”
“那……”
你正想说难道透露一点也不行吗,夏以昼仿佛看穿了你的心思,抢先转移了话题。
“昨天反诈中心工作人员说的话你记住了吗?这位未成年。”
不提还好,一提,你顿时如坐针毡,脑海里回荡起同学那句“只要想查,什么记录都能查到”。
你不敢想,要是被夏以昼看见那些光名字就很少儿不宜的链接,你后半辈子该怎么面对他。
因为不清楚他到底想干嘛,你干脆装傻:“关我什么事,我上网都是在学习。”
“学习?”夏以昼疑惑道。“我怎么听说你们学校近期出现了很多学生违纪。”
你腾一下坐直身体,也不管他在没在看,直盯着他眼睛:“你从哪儿听说的?”
“你们班主任给我打了电话。”
“什……什么?”
你越是着急,夏以昼越是老神在在,摆明要逗你玩。“这么惊讶干嘛?在紧急联系人一栏填我的电话号码时没想过有这么一天吗?”
他的声音已不似之前那般低沉忧郁,轻快而愉悦,带着笑意。
“那,她说了什么?”你小心翼翼地问。
夏以昼放下手臂,扶着门框慢慢站起身。“和那位工作人员说的一样。”他转过头来,视线低下来看向你。“不要因为好奇而误点不该看的东西。”
你也站起来,心虚地梗着脖子反驳他:“我没有,我那是在学习!”
探索人类繁衍的奥秘,怎么就不算学习了!
“学习啊……”夏以昼沉吟片刻,点点头。“学习可以。”
正当你以为自己蒙混过去的时候,他又接着道:“禁止实践。”
你:“!”
他的表情严肃又认真,半点不像是开玩笑或是在借机调侃你。
“记住了吗?”
你顶着一张大红脸,呆呆地点头。
心里的山呼海啸足以湮灭所有你认为合适的反击。
“睡吧,晚安。”
夏以昼捏捏你的脸,在他把手放下的瞬间,你看到一抹熟悉的颜色一闪而过,又很快伴随着他的动作隐入衣袖中。
那是……你的发绳。
用了多年,以为丢失,却再次出现。
“哥。”你叫住转身的夏以昼,鬼使神差般问道。“那你呢,你会好奇那些事吗?”
你确信他听懂了,每当他用沉默来逃避回答时,就是在酝酿一个新的谎言。
“你好奇的时候,会怎么做呢?”你上前一步逼近他,捕捉到他游移的眼神。“还有那句对不起,还有……”
你伸手去抓他垂在身侧的手腕,他像是早有预料般,迅速躲开。
“……你以后会知道的。”
扔下这句含混的回复后,夏以昼匆匆离开,落荒而逃的背影随着一声急促的关门声,消失在深浓的夜色中。
【叶橙】可以更进一步吗?
*原著向。看完小说后激情输出的产物,他俩之间那种朦朦胧胧的氛围实在太微妙,忍不住动笔写写,标题就是我想说的话,他俩可以更进一步吗?
*私设有,时间线是第十二赛季,对全书完结后兴欣战队的情况都是想象,有捏造的叶家父子相关内容,有对两个人关系的理解和对两人的很主观的评价
*OOC预警
*全文8000+
以上,能接受的话,祝阅读愉快
第十二赛季,叶修退役后的第二个夏天。
兴欣战队在叶修退役后,并没有像外界媒体所预测的陷入一蹶不振的境地,相反,所有成员拿出了比挑战赛时期更加旺盛的精神力来扶持这个依旧算不上太正规的冠军队伍。
魏琛退役后,每天纵横...
*原著向。看完小说后激情输出的产物,他俩之间那种朦朦胧胧的氛围实在太微妙,忍不住动笔写写,标题就是我想说的话,他俩可以更进一步吗?
*私设有,时间线是第十二赛季,对全书完结后兴欣战队的情况都是想象,有捏造的叶家父子相关内容,有对两个人关系的理解和对两人的很主观的评价
*OOC预警
*全文8000+
以上,能接受的话,祝阅读愉快
第十二赛季,叶修退役后的第二个夏天。
兴欣战队在叶修退役后,并没有像外界媒体所预测的陷入一蹶不振的境地,相反,所有成员拿出了比挑战赛时期更加旺盛的精神力来扶持这个依旧算不上太正规的冠军队伍。
魏琛退役后,每天纵横于网游公会里带队抢boss,虽然比不上叶修时期的绝对强势,但更好的是,第十赛季兴欣战队一举夺冠吸引了无数看好兴欣发展的玩家,其中不乏网游高手,最终成绩也算看得过去,供关榕飞折腾几个银装是绰绰有余的。陈果致力于扩张各个部门和招揽相应的专业人员,作为兴欣的老板,她不仅全权负责战队运营的各个资金项目,也事无巨细地把所有与战队训练无关的杂事琐事都包揽到自己身上。唐柔在训练之余帮她分担了不少事。莫凡、安文逸、罗辑每天都刻苦运用职业训练系统来进一步提升自己。
兴欣战队在叶修退役后交出的答卷便是,第十一赛季半决赛惜败霸图,第十二赛季总决赛惜败微草。哪怕之后的两个赛季都没有拿到冠军,但兴欣战队的精彩表现向联盟证明,他们仍然具备再次夺冠的潜力。
在总决赛后的记者招待会上,副队长方锐放出豪言,声称明年兴欣将再次夺冠,让微草下个赛季在家里抱头痛哭,在场的所有记者都自动无视了后半句的垃圾话,将前半句作为新闻稿撰写的题材宣传报道。
第十三赛季,也是苏沐橙预测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赛季,兴欣战队想把冠军当作送给可敬可爱的苏队的最后礼物。
记者招待会结束后,苏沐橙的手机界面迅速弹出一个QQ消息弹窗,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发的。
“打得不错,可惜对手超水平发挥。”她看到对方发来消息。
“嗯。”
“二号通道门口,带你吃宵夜。”
“好。”
叶修没有和兴欣战队全体成员碰面,而是选择两人私下约谈,苏沐橙不理解,但她不会过问他的选择。
和其他人打了招呼后,苏沐橙走出萧山体育馆的二号通道,行道树下有一个人影,昏黄的路灯看不清,只有烟头的火红在不时跳动。
在看到那道人影后,苏沐橙的心里就像经历了一次大扫除,战败的不甘、明日的计划统统甩到脑后,只留下最纯粹的快乐。她加快脚步奔向那道人影,在对方即将举手招呼之时,她也举起手来,和对方同步挥起了手。
叶修看着小碎步奔向自己的身影,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忍不住揶揄对方:“你个没心没肺的,输了还能笑的这么开心!看来不需要我专程来安慰了。”
“嘻嘻!”没办法,见到你我就很开心嘛!
“想吃点什么?没有的话就随便找家店应付了。”
“这条路路口左拐有家去年刚开的小吃店,我和果果她们去过,他家的炒酸奶特别好吃,五星推荐!”
“苏大小姐的五星推荐,那得去尝尝了呢!你带路。”
“好。”
两人抬步向小吃店走去。夏天的夜晚一扫白日的闷热,席席凉风吹得人心舒畅。叶修和苏沐橙一路上依旧在聊兴欣战队的近况,这是自叶修退役后两人之间一定会聊起的话题。兴欣战队是叶修放不下的牵挂,苏沐橙也正是知道这点,才在他退役后主动承担队长的职务,为他扫清心头的担忧。
叶修望着身旁被车灯模糊的身影,微风撩起披肩的长发,露出完美的下颌线,这个自己已经看了十五年的身影。内心隐隐的不安在两人的一问一答间被对方细细地展平。
这份没由来的不安,正是来自三天前家里老头子和他的一次谈话。
三天前,叶修家。
作为国家荣耀电子竞技队的领队,叶修对这份工作很满意,不仅退役后还有机会一直接触荣耀,又能在体制内为荣耀联盟的发展谋取更多优势,毫无疑问,荣耀,他再玩十年也不会腻。
临近国家队集训日,上头给叶修特批了一个为时一周的小长假,一周后,他将再次带领国家队成员在国际舞台上拼搏冠军。假期第一天,他马不停蹄地坐上前往H市的飞机,回家陪伴自己的亲人。
第十二赛季时,叶修已经三十岁了,成功加入退役选手三十岁单身魔法师联盟,生日当天,叶修就收到了联盟成员的热情招待,这不是叶修自愿加入的,是毫无征兆地被拉入了群聊。当然,由于最佳搭档苏沐橙的存在,叶神究竟能不能成为联盟的一员,联盟内部也有过不小的争议。
而立之年,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自然地就出现在父子对话中,哪怕是荣誉满身的叶神也躲不过,比如,老父亲对儿子婚姻状况的关心。
晚饭后,叶修父子一起在江边散步。叶老爷子实在是看不惯这个儿子走路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脚跟好像从不离地,嘴里叼着个烟,离家出走的经历使叶修身上沾染了与家里氛围完全不同的江湖气,叶父一有机会就把他这个江湖老油条的儿子从电脑前抓出去走走。
老爷子不是没想过要矫正叶修这副模样,但每次他一开始唠叨,叶修叼着烟一副“谁在说话我怎么没听到”的样子左右看风景,对这个敢离家出走十几年的儿子,叶老爷子实在没什么脾气。
但有些事情必须要说出来,叶父需要知道这个儿子是否对自己退役后的余生做好了足够的规划,这是身为父亲的责任。
于是,当叶修再一次假装自己听不见的时候,老爷子没有一如既往地强调走路姿态的老问题,轻咳一声,起了一个新话头。
“小叶啊。”
称呼一出,叶修突然有种抬腿就跑的冲动,一旦他爹开头用了很亲切的称呼,叶修就知道自己要遭。不过,他一个常年坐在电脑前的电竞宅男能不能跑过常年锻炼的父亲还是个问题。
“你也不小了,现在又退役了,有没有打算找个对象啊?”
完全没想到被家里催婚这件事会落在自己头上,叶修只在退役选手三十岁单身群里听过这个话题。
叶修迅速在脑海中将当时的讨论情况对策过一遍,烟头一截不短的灰愣是没因他的分神而抖下。思考两秒,叶修两手一摊,说:“爸,您看我这十几年满心扑在荣耀下,我有空谈对象吗我,荣耀还需要我,我现在是为国争光的国家队领队,等我不干领队了再说吧!”
叶修刻意把为国争光四个字咬的很重,他知道这是自家老爷子的死穴。
叶修忽地想起魏琛,这个退役六年也没找对象、整天在网吧里呼来喝去的前车之鉴,身体轻微哆嗦。自己好歹是国家队领队,比他还是好很多的,嗯,好很多。
叶老爷子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的样子,呸了一声。
“就知道你小子不会说什么好话,你怎么样爹管不着,那苏沐橙呢?”
放任叶修离家出走十几年,不代表叶家对他毫无关注。叶父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他这个儿子这十几年来的成长经历,其中,与叶修近乎“捆绑关系”、被视为儿媳妇备选人员的苏沐橙自然成为叶老爷子的重点关注对象。叶修说没心思找对象不奇怪,说苏沐橙是他媳妇也不奇怪。
如果说之前的叶修只是一愣神,现在他是完全呆住了,嘴里的烟险些掉落下来。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奇怪,但直截了当地询问关系,叶老爷子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
他和苏沐橙之间的默契已经是圈内人默认的常识,只要一提到叶修,就一定会联想到他的最佳搭档苏沐橙。没人会细究两人的关系,他们也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什么,一切都是这么自然而然。
有人会去问太阳为什么从东边升起吗?没人去问;有人会去问两人的关系吗?也没人会问,最佳搭档的奖杯、生活中的形影不离,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而现在,叶老爷子是第一个向叶修讨要两人关系说法的人,叶修知道父亲绝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故意刁难他,只是他从没想过和外人解释过这段感情。
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叶修心里揣摩老父亲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口头也没有怠慢。
“怎么,想让她做您儿媳妇?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确实适合做您儿媳妇。”
对苏沐橙优越的外在条件,叶修一向是从不掩饰他的夸赞的。
叶老爷子白眼一翻:“少跟爹嘴贫,当不当我儿媳妇是人家姑娘的事,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叶老爷子移步走到叶修面前的方向,霸道地挡住叶修的视线,父子俩直直对视,“今天爷俩把话敞开聊,你和苏家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别说你不知道,你这辈子怎么混爹没意见,但你不准耽误到人家姑娘。”
今天老爷子是来真的,叶修见父亲一脸严肃,他低头认真想了想,回答说。
“她和她哥哥在我离家出走的时候收留了我,她哥哥去世的时候她才十五岁,我供她读完高中,她高中毕业后就和我一起打职业赛。”
“哦,就到此为止了?人家姑娘的心思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到底是比叶修多活了半辈子的人,叶老爷子哪怕从来没亲眼见过这个处在争论焦点的人物,职业选手评论他们时说的那些专业术语也听不懂,但凭对方的成长轨迹和经验的判断就明白,苏沐橙对叶修的感情,说是报恩,那太沉重,搭上了她最美好的十年;说是亲情,那太粘稠,十五年的形影不离,将这份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变得如浓浆般粘稠。
“……”
叶修不说话了,他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这是在职业赛场上碰见猥琐流的对手都没有过的烦躁。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有五成把握能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
但是,为什么要糊弄过去?他们的关系这么见不得人吗?叶修觉得这个问题才更加严重。
所有了解过叶修和苏沐橙历史的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把两人看作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但作为被依赖的对象,叶修很清楚,苏沐橙对他的感情绝不是单纯的对哥哥的感情,她掺杂了自己的小心思,也根本就不掩藏,她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只在乎叶修的看法。
对于这份小心思,叶修是知道的,但他更害怕苏沐橙对他异样的感情只是她十年依赖的错觉,于是,他从不回应这份来自苏沐橙的小小的期待,但自私地纵容了这种情感的发展,因为他需要她。
在人生最低谷的雪夜,他需要一台可以打荣耀的电脑,他需要君莫笑,同时,他也需要那个和自己分享二分之一屏幕的身影。
在所有人不理解不支持的目光里,只有苏沐橙会永远站在他的身边支持他的梦想。
他喜欢苏沐橙,毫无疑问,把这份喜欢划分为世俗意义上的亲情或是爱情有什么意义呢,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不就好了?叶修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看着沉默不语的叶修,叶老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将空气中弥散的淡淡烟味稀释了几分。
叶父还是很了解这个儿子的,哪怕叶修身上沾满了浓浓的江湖气,他依然是个如同宝石般无比纯粹的人,满腔热爱只奉献给荣耀,荣耀外的一切事务都可以抛在脑后,为人处世干净而纯粹。他会问鼎荣耀巅峰,成为别人的光、别人的神。
但,光也会刺痛他人的双眼,神也有无法投下视线的角落。
“爹不知道那个姑娘当年究竟是因为什么上完高中后就跟你去打什么电子竞技,爹能了解到的只有,她一直跟在你身后,她一生最辉煌的事业就是和你一起打比赛,一打就是十几年,
“如果,我说如果有一天,她不再选择跟在你身后了呢?退役后她选择了别的人生了呢?
“你对姑娘没那方面的心思,那就放手吧,她已经为你付出了够多了。”
不可能。
这是不经过大脑就跳出的反驳。叶修很想反驳父亲的说法,但什么都没说,狠狠吸了口烟,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路灯下他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叶父也不指望叶修能回答上什么,错开叶修直视的目光望向远方。
夜幕还未完全降临,天际线染上一层浓艳的紫色,靠近的云朵勾出一丝微微的银边,天际线外,星星几点装饰在深蓝的天空中,也没那么闪亮,光芒星星点点的。橘黄色的路灯光驱散父子二人周围的黑暗,微小到几乎感受不到的夜风轻轻吹拂着发梢。
最后打破沉默的依旧是叶老爷子。
“无论你最后的答案是什么,把她带回家来,我要好好感谢这位照顾你十几年的女士。
“她是一位勇敢的女士,哪天你辜负了她,别怪我不认你这个混账儿子。”
不认叶修作儿子,这话放的有点狠了,要知道哪怕当初叶修离家出走十几年,叶老爷子也从来没有说过不认他是儿子。
“不会的。”
这是叶修目前唯一能答应父亲的事情。
随后父子二人就不再说话,沉默地在江边逛了一圈后回家,家里灯火通明,好像那段对话被掩盖在家门外的黑夜里,一切从未发生过。
凌晨,叶修睡不着,站在房间的窗口向外看,天空已经完全染上浓黑的颜色,将仅有的星光遮掩得模模糊糊。
他的桌子上摆了一张照片,是兴欣战队早期成员的合影,那上面是他、唐柔和陈果。
兴欣战队是他放不下的牵挂,而帮助他放下这份牵挂的人,正是苏沐橙,现在,她本人又成为叶修今夜心头的不安定因素。
总决赛赛后,小吃店内。
这家新开的小吃店店面不大,有上下两层,第一层人比较多,第二层客人很少,苏沐橙和叶修上来前里面只有一批人,两个女大学生,三盘小吃,一看就是偷溜出来满足寂寞的嘴巴。
之前陈果和苏沐橙就已经打听过,虽然这家小吃店离体育馆很近,但店主并不是电竞爱好者,再有名气的电竞选手站在店主面前也不会受到特殊优待,选择这里大概只是图周围客流量大,店里的电视放的都是热播电视剧。
苏沐橙和叶修带着口罩上了二楼,见二楼人少,干脆就把口罩摘了下来,随便选了一张桌子旁坐下。
在叶修即将抽完一支烟的时间内,苏沐橙已经轻车熟路地点好了小份炒酸奶。盘子端上来的时候,坐在对面的叶修非常明显地看到了女孩眼中跳跃的光。
苏沐橙不客气地舀了一大勺炒酸奶送到嘴里,冰冰凉凉又酸酸甜甜的味觉炸弹在舌尖上炸开,口腔里充满了甜蜜的香味,大大的眼睛幸福地眯成了一条缝,夸张的神情让叶修忍不住夹出快要见底的烟头,扭头吐了一口烟后说:“至于这么夸张吗,这东西这么好吃?”
“真的很好吃,你也吃一口!”
苏沐橙在碗里舀了满满一勺送到叶修嘴边,眼睛里好像藏起了天上的星星。
如果是以前,叶修早已经不假思索地张大嘴巴将勺子完完全全地包住了,但因为那场对话,叶修足足愣了一秒,大脑光速运转,最后还是把满满一勺的炒酸奶吃进了嘴里。
叶修的犹豫很容易就被苏沐橙捕捉到了,在争分夺秒的荣耀竞技场上 ,一秒的时间足够把露出破绽的对手打到毫无还手之力。
本来想询问叶修味道如何,结果话头在舌尖一转,脱口而出成了一个新的句子。
“有心事?”
知道在苏沐橙面前伪装也没用,十五年的陪伴足够让苏沐橙一眼洞穿叶修的谎言,叶修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嗯。”叶修点了点头。
“还是和我有关?”
“真聪明。”
“和我有关的话,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苏沐橙也不急着吃第二口,勺子不轻不重地在碗里胡乱搅拌着。
“难道是我状态下滑被你看出来了?不会吧,我觉得我总决赛发挥挺好的啊!”
这不是叶修犹豫的原因,但也是叶修关心的问题。他毫不客气地承认了。
“发挥的是很优秀,但在一些细节的反应上比以前慢了。”
也就慢了个一二秒吧,当然,这也就只有有荣耀教科书之称的叶修能发现。
苏沐橙不说话了,拿着勺子胡乱地在搅拌得乱七八糟的碗里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脸上已经不再有最初的那份幸福的感觉了。
状态下滑,是对任何一个步入职业末期的选手最残酷的宣言,它就像退役倒计时,当你意识到的那一刻起,你的职业生涯就已经步入以天为单位计算的末期了。
“下个赛季我还能打,但下下个赛季不一定了,也许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已经宣布退役了。”
不想让状态下滑的自己成为队伍的累赘,这是苏沐橙心中执拗而不可改变的念头。
叶修不说话,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了出来,惹得斜后桌的小姑娘纷纷捂着鼻子,用嫌弃的眼光看着他。
长的挺不错,可惜是个烟鬼。
这是邻桌女孩看见叶修的第一想法,同时以同情的眼光望向对面的苏沐橙,觉得这个大美女看人的眼光实在有待提高。
叶修在烟灰缸里抖了抖烟。
“退役后呢,有什么打算?”
没有来的,叶修有些害怕,他害怕从苏沐橙嘴里听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嗯……大概会在兴欣战队里当个技术指导、教练什么的吧,现在战队还不能像霸图微草那样正规,他们还需要我,我也想帮战队渡过难关。”
苏沐橙和叶修一样,哪怕退役后也不能放下对兴欣的牵挂。
“想来当国家队教练吗?”
“好……什么?!”
苏沐橙小声地惊叹出声,不过两年的队长经历让她在小小的惊讶之后,更多地考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我又不像你全职业精通,联盟玩枪炮师玩得好的就不多,又没有周泽楷他们厉害,我能指导谁?”
“不用指导他们,大高手了还需要人指导羞不羞,国家队的名额是会变的,总会有人退出有人进来,比如蓝雨战队的那个卢瀚文,估计明年他也会成为国家队的一员。而且再说了,”叶修勾起了嘴角,“团队合作也是很重要的,有比我们这个最佳搭档更合适的人吗?不服的来和我们打一场,保证把人打服气!”
噗。苏沐橙被叶修逗笑了,偶尔孩子气的叶修真的很能逗她开心。她知道这是件叶修也没有把握的事情,但她也知道,不论他去了哪里,他总会在他的身边预留一个她的专属位置。
苏沐橙没有追问,吃了满满一勺炒酸奶,嗯,酸酸甜甜的味道回来了。
因退役而起得沉重氛围一扫而空,看着苏沐橙再次扬起的笑容,叶修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然后用没夹烟的手抓了抓头发,一副十分纠结的样子。
“呃,其实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有什么事是能让叶修纠结成这样的?苏沐橙很好奇。
叶修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就是,我家老爷子想见见你。”
咣当。
金属勺子从苏沐橙的指间脱落,和装有炒酸奶的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沐橙只觉得耳边有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她想应该就是她的理智,这冲击力不亚于第十赛季兴欣夺冠带给她的冲击。
她和叶修的关系从来没有掩藏,叶修父亲只要稍微关注一下就能知道,但是,见家长,还是被对方家长点名要去,苏沐橙不敢细想了。
叶修看着对面完全傻掉的苏沐橙,这是当初还是荣耀新手的苏沐橙被叶修完虐也不会出现的状态,清秀的脸庞不知不觉爬上了红晕,他深深吸了口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猛地一拍桌子,又惊得斜后桌的姑娘们投来视线。
“苏沐橙同志!我说,我家老爷子想见见你,你去不去!”
这甚至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去!”
苏沐橙不假思索地回答。
但是,是以什么身份到访?搭档、挚友、亲人、还是……?
她只觉得脸上的红晕已经不可抑制地蔓延到耳边,这一刻她有种藏了很久的秘密突然被对方发现的惊慌失措,虽然她从来没有试图掩藏就是了。
当然,这对苏沐橙来说是秘密,但对两人以外的所有人,都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实。
叶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又不说话了。
两人一个低头搅拌着所剩无几的炒酸奶,一个低头抱胸吸闷烟。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这么沉默过,只有淡淡的烟味在弥漫。
这样的沉默是不是代表着我们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了呢?
强行压抑住脑海中天马行空的幻想,苏沐橙找回了一点残留的理智,她假装若无其事地抬头,但不安分的手脚还是暴露了她。
“你父亲……他是什么想法?”
好问题,叶修也不敢说完全把握父亲的想法,说你是老爷子最钟意的儿媳妇人选?未免太直白,而且,叶修明白,这并不是自家老爷子想见苏沐橙的最重要的原因。
“他想好好感谢你这十五年对我的照顾,连同沐秋的那份一起。”
苏沐橙放松地呼了一口气,同时心中升起了淡淡的失落。她很好地掩盖住自己的小情绪,恢复成在叶修面前一如既往的活力的模样。
“什么我照顾你,明明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嘛!我还不知道你父亲喜欢什么礼物呢,你要抽时间和我一起去逛街,还要告诉我你们订好的见面时间!”
苏沐橙不客气地给叶修分好了任务,俨然摆出了苏队的架子。
叶修点点头,他敏锐地抓到了苏沐橙刚才一闪而过的失落,叶修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
将完全燃尽的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叶修直接站了起来。
“吃完了吧?我去付钱。”
“好。”
苏沐橙紧跟叶修身后走出了店门,店长和斜后桌姑娘一脸微笑地看着刚才还在吵吵闹闹的两人走远的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店门。夏天的夜风有些清凉,把苏沐橙过热的脑子吹清醒了不少,喧哗的喇叭声、夺目的车光,此刻也不能从苏沐橙心里分到一点点的注意,她眼角余光不自觉留意她和叶修之间那短短的距离。
现在是可以跨过这个距离的时候了吗?
苏沐橙不确定,但她不甘心错过这个机会,这是叶修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不同以往的态度,下次这样的机会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有了。
成家,这个问题对于即将奔三的苏沐橙来说,说完全没想过是不可能的,但苏沐橙和叶修不一样的是,叶修是潜心逐梦荣耀,现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身边除了苏沐橙已经不可能是别的人,苏沐橙是一直有意识地在自己的可选选项中剔除掉叶修以外的所有人,除了叶修,苏沐橙不会考虑任何人。
胡思乱想着,苏沐橙看见眼前的人猛地一顿步,整个人差点扑上去,她看见那个身影转过来,狠狠地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把她精巧的编发揉乱了不少。
叶修从来不会这么粗鲁的,他很紧张吗?他在紧张什么?
“苏大小姐,不就是见个家长吗,不至于那么激动吧?你连荣耀冠军都拿到过,这难道比总决赛还刺激?”叶修挎着个脸,一副嫌弃苏沐橙大惊小怪的样子。
苏沐橙吐了吐舌头,不置可否。
“这么想见我家老爷子你早说啊,我早就可以帮你联系他的……”
叶修转过身,依旧是刚才那副两手插兜的模样,但不同的是,比起刚才的五指全揣裤兜里,现在,他的大拇指露出兜外,其余四指斜斜地插在裤兜里,手臂和身体之间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看起来更加的随心所欲放荡不羁。
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这是他的暗号。
苏沐橙心领神会,压抑住心中的狂喜,她笑嘻嘻地回答到。
“嘻嘻,我从来没见过你爸爸,搞不好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呢?”
“嗯,帅是够帅,人老了也帅,可惜比我差一点,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还会说歇后语,不错不错,你真有文化!”
“哥的垃圾话能把对手气个半死,没点文化怎么行!”
天南地北的扯皮间隙,苏沐橙悄悄地穿过缝隙环住了叶修的小臂。然后,在叶修默不作声的纵容下,有意无意地,手掌自然下滑,他们的双手虚虚地握在一起,悄悄地,一颗幸福的种子在两人掌间悄然种下。
夏夜的凉风依旧在吹佛,但吹不灭苏沐橙躁动的火苗。她抬头看向叶修,叶修也在看着她,两人视线重叠的那一刻,同时咧开嘴角笑了出来,眼里倒影的只有对方的笑脸。
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苏沐橙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告白了,普通的情侣需要言语才能沟通彼此的心灵,但他们不一样,只需要一眼就能心灵相通,告白还有什么用呢?十五年的不离不弃,是最长情的告白。
“后悔过吗?这十五年一直陪着我。”苏沐橙听到对方斟酌开口的话语,语气飘渺得好像远处神明的低语。
“从来没有。”苏沐橙看到自己坚定地摇头否认。她一直很清楚,叶修,就是她的荣耀,这是不论何时何地都一定会脱口而出的她的答案。
叶修喜欢苏沐橙,苏沐橙也喜欢叶修,这是不需要质疑的事实。
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这也是不需要质疑的真理。
感谢你,一直在我的身边。
-完-
小后续
第十二赛季总决赛后第二天,退役选手三十岁单身魔法师联盟群里收到一条来自叶修的消息。
君莫笑:哥有人了,不陪你们这群寂寞单身汉玩了,拜拜!(挥手)
紧接着,群主和管理员都收到君莫笑退出群聊的系统消息。
众群友:……果然当初就不应该把这个嘲讽满级的大神拉进这个群!
【喻黄】黄少天式追爱大法
蓝雨正副队虽说在联盟gay名远扬,上至爱八卦的楚队长和苏妹子,下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拿冠军的张新杰周泽楷,大家基本都默认这俩绝逼在谈。然而事实是在众人眼里早已私定终身互许前程,将职业生涯和后半辈子都紧紧绑定在一起的俩人,在第八赛季才终于在一起。
为什么说是“终于在一起”呢,因为在没开上帝视角的当事人黄少天眼中,这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旷世奇恋。
说来惭愧,黄少天暗恋喻文州的时间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早,不是冲破重重阻......
蓝雨正副队虽说在联盟gay名远扬,上至爱八卦的楚队长和苏妹子,下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拿冠军的张新杰周泽楷,大家基本都默认这俩绝逼在谈。然而事实是在众人眼里早已私定终身互许前程,将职业生涯和后半辈子都紧紧绑定在一起的俩人,在第八赛季才终于在一起。
为什么说是“终于在一起”呢,因为在没开上帝视角的当事人黄少天眼中,这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旷世奇恋。
说来惭愧,黄少天暗恋喻文州的时间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早,不是冲破重重阻碍终于在一场金雨中捧起奖杯的那个炎夏,不是两位蓝雨新秀第一次并肩于赛场时G市那场忽如其来的暴雨,不是哪个有些微醺过后意乱情迷的夜晚。通俗讲来,是所有人模糊的记忆中黄少天还称呼喻文州为“吊车尾”的那个时间段。那个在旁观者眼中未来蓝雨双核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日子里,黄少天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喻文州,他未来的搭档,队长,和不可触摸的爱人。
连跟蓝雨正副队关系最为亲近的郑轩大大听闻黄少天含羞带怯的讲出从青训时期就开始暗恋喻文州的事迹时,都表现除了十成十的震撼。
“不是吧黄少?抛开你叫队长吊车尾不说,就青训时期你那个所作所为你是在暗恋队长?”郑轩震撼,但郑轩要说。
“说了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要是换现在我肯定不会嘲笑队长是吊车尾,还说他的战术布置观赏性大于实用性以及偷偷把队长的基操训练系统难度上调………但是我那时候真的很喜欢队长我又比较在乎面子,要是想让队长注意到我只能出此下策嘛!”黄少天现在想起当初的暗恋史就感觉窘迫地想钻到地里变成土生土长的有机大萝卜。
不怪别人震惊,实在是当初的黄少天情窦初开又不得其法,接近喜欢的对象的手段还停留在小学揪漂亮小姑娘辫子的阶段,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不着痕迹的让喻文州注意到自己。至于黄少天是怎么暗恋上喻文州的呢,这就简单多了。
黄少天———一款经典的G市土生土长的颜狗。其实青训时期的喻文州还没有长开,虽说带着眼镜,但是斯文的气息大于后期败类的既视感,总而言之还是非常嫩生的一颗小白菜,要说有多好看也不至于让黄少天垂直变弯,罪魁祸首还要说是黄少天那个年纪相仿表妹。从小黄少天就被迫和表妹一起接受二次元文化的洗礼,秉持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黄少天适应良好,并且一直坚持不懈的对深发色斯文眼镜男情有独钟。从小一直认定动漫里的男人与现实世界有壁的黄少天,在青训营第一次见到喻文州的那个午后,沉寂多年的少男心,突然小鹿乱撞了起来。
按黄少天的话说,那是G市闷热潮湿的八月中,最寻常不过的一个午后。当时的蓝雨基础设施还不完善,训练室只配备了一个功率低的可怜的空调来确保十几台电脑挤在同一个训练室不会爆炸。黄少天在靠近窗户的桌子上趴着睡着了,当风声夹着雨声噼里啪啦的灌进耳朵之前,黄少天猛然睁开了双眼,面前不是预想中昏暗的天色,而是一只搭在窗口莹润修长的手。再往上移一点,黄少天迷迷糊糊的望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睛,在小黄同志大脑过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沉静斯文的声音如涓涓细流灌进了十六岁黄少天的芳心,:“要下雨了,当心着凉。”
从此万顷桑田变沧海,一脚把在训练营狂的日天日地的小霸王踹进了爱河。但那天喻文州提醒黄少天之后,显然刚从梦乡进入爱河的黄少天并没有那么迅速的反应过来,以至于就在那怔愣的几秒后,暴风裹挟着滂沱大雨瞬间从窗外浇在了身上,两人全身湿透。再旖旎暧昧的气氛被这么一浇也得恢复原状,黄少天撩了一把湿透的刘海,有些底气不足地开口道歉:“不好意思,刚刚没反应过来。”喻文州也是从头湿到脚,但依旧挂着一副游刃有余的笑脸在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眼镜:“没关系,我刚刚应该及时把窗户关上的。”
故事发展到这都非常顺利,时间地点人物,一见钟情的戏码恰到好处,照这么发展下去明明第四赛季就应该出道和出柜同时进行,怎么会拖到第八赛季才在一起呢?
面对郑轩的疑问,黄少天无地自容。原因其实也不复杂,纯纯因为当初黄少天听信了狐朋狗友的进言才让他的求爱之路分外崎岖坎坷!
喻文州刚进蓝雨的时候成绩并不突出,因为手速的硬伤在蓝雨甚至属于垫底的梯队。黄少天心里急得要死生怕哪天喻文州过不了考核被刷下去,但是天才剑客的傲气又让他实在拉不下脸去主动询问喻文州需不需要帮助,于是以“我有一个朋友”的经典开头去询问了身边的母胎solo的狐朋狗友们。大家一听立马开始七嘴八舌的给黄少天出主意,当时有个小伙伴让黄少天多在喻文州面前表现一下,让喻文州认识到差距就会理所应当的找黄少天帮忙了啊!黄少天一听,觉得十分可行,当即就兴冲冲捏着账号卡去找喻文州PK,后面一堆子人拦都拦不住。
“这就是你把队长摁在训练室solo一下午的来龙去脉?哈哈哈哈哈哈黄少谁叫你这么追人的,你这是赤裸裸的霸凌吧哈哈哈哈哈哈……”郑轩果真被黄少天的直男脑子震撼住了,毕竟这种匪夷所思的追人方式真的闻所未闻。郑轩笑到一半反应过来;“等等,黄少,这不会就是你那句名言的出处吧?”黄少天整个人脸红到要爆炸:“都说了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我真不是故意为难队长的!都过去那么久了能不能别提这茬了我求求你行行好放过我吧!“卢瀚文闻言好奇地问道:“黄少说了什么话啊,为什么这么紧张?”徐景熙一向对卢瀚文有求必应,对郑轩使了个眼色示意郑轩来说。
郑轩用两根手指将账号卡从插卡器里拔出来,夹在指尖十分做作地转了几圈,罢了站起身,一手搭上椅背保持着四十五度的侧身学着黄少天的腔调复述当年的那句名言。
“加油哦吊车尾,不然真不知道你还能待几天。”
卢瀚文听完大受震撼:“………这?这难道也是黄少追队长的一环吗………”
黄少天在郑轩开始演的时候就已然羞愧难当,整张脸都埋进手臂围成的圈里装鹌鹑。“哎呀黄少后来不是也改了嘛,对队长嘘寒问暖很体贴周到啊。”宋晓知道黄少天脸皮薄笑着出来打圆场。
“嗯嗯嗯,体贴周到,不知道队长认不认为左一句吊车尾我吃不完了你帮我吃,又一句吊车尾再熬夜你也比不上我是在关心他。”郑轩向来爱拆黄少天的台,有这种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大家在聊什么?少天怎么趴在桌子上,是不舒服吗?”喻文州抱着一沓子资料推门而入。众人一看主角来了都纷纷兴致高涨地提问。
首当其冲的是我们的小卢同学,虽然年纪小但是问出的问题很是辛辣刁钻:“黄少说是他先追求的队长,那队长在被追求的过程中有没有觉得为难呢?”
喻文州首先确认了一下黄少天的状态,在发现剑圣大大只是因为过于害羞而涨红了脸之后安抚性的捏了捏黄少天的后颈才开始回答问题:“怎么会呢,少天一直都很坦率也很可爱,又怎么会让我为难?”
“包括他那匪夷所思的追求方式?”郑轩不甘示弱补上一句。
喻文州弯了弯眼睛:“少天从训练营开始就一直对我很好啊,给我送吃的,不许我熬夜,还经常陪我加练提高我的操作水平。”喻文州每说一句黄少天就重拾一些信心,他就说嘛他追人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等等,训练营……队长你不会是在训练营就知道黄少喜欢你了吧?”徐景熙觉得自己发现了关键。这个问题提的好,连黄少天都好奇喻文州的答案,毕竟有关这方面他俩还真没聊过。
喻文州意料之外的没有打太极,反而相当爽快的正面回答了徐景熙的提问:“对啊。其实更准确一点来说,少天在跟我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我了,我说的没错吧,少天?”
在众人即将开始起哄之前,黄少天先忍不住了,一个弹射从椅子上爬起来:“等等等等队长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好像也没告诉你啊不会吧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这都能看出来这也太不科学了吧?”
喻文州抬手拨了拨黄少天头顶翘起的碎发,沉静的双眼满目柔情:“因为我也是从见少天的第一面起,就喜欢上少天了啊。”
围观的群众这才意识到,无论黄少天追人方式有多拙劣,只要是喻文州,就一定会买账,并且还能一直乐在其中。
“原来不是黄少追人的方式有问题,只是我们有问题……”宋晓喃喃道。
【傅融x你】词是小狗写的,小狗聪明✏️
《焰火夜光》混乱版(?
———————————————
傅融这两天心情格外得好。
这不是你凭空的出来的结论,而是用耳朵捕捉到的,——不用阿蝉那么敏锐的听力,她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你说得对,”你一边心不在焉地搅着碗里的冰酪,一边看着阿蝉点点头,“我也听见他最近一直在唱歌,但是我没听完全。好阿蝉,你能不能学两句?”
阿蝉面无表情地看着你,良久,开口哼了两句,咳了半天。
“傅副官的调子太高了,楼主,我唱不上去。”
你尴尬地笑了一声,挥手让阿蝉去忙自己的,顺手捞过来一堆傅融大早上抱来的公文,摆摊一样挨个往...
《焰火夜光》混乱版(?
———————————————
傅融这两天心情格外得好。
这不是你凭空的出来的结论,而是用耳朵捕捉到的,——不用阿蝉那么敏锐的听力,她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你说得对,”你一边心不在焉地搅着碗里的冰酪,一边看着阿蝉点点头,“我也听见他最近一直在唱歌,但是我没听完全。好阿蝉,你能不能学两句?”
阿蝉面无表情地看着你,良久,开口哼了两句,咳了半天。
“傅副官的调子太高了,楼主,我唱不上去。”
你尴尬地笑了一声,挥手让阿蝉去忙自己的,顺手捞过来一堆傅融大早上抱来的公文,摆摊一样挨个往桌案上铺。只听得“哗啦”一声,从一层层密报奏本和竹简当中掉出来一张纸,被叠得整整齐齐,压得平平实实。
纸,这是个还算新鲜的物件。傅融平时很少拿纸来用,一般需要及时销毁的绝密信息,他才用小纸条写好,压在你常用的砚台之下,他手里的账本虽厚,用起来却依旧精打细算,看着好像能写个三五年不在话下,因此所有用纸写好的文件,你都得提起十二分精神来读。
你巡视左右,没听到额外的动静,才悄悄把纸条从地上拾起,缓缓展开,——那些字迹力透纸背,似乎写了不少,又划了不少,不知是多么令人纠结的信息,才需如此涂抹删改。
打开纸条的一瞬间你就一愣,上边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字,完全不像傅融平时的风格,阅读难度陡然提升,你眯着眼看了半天,又觉得不像密报,倒是像……自顾自写下的日记。
若不是你熟悉傅融的字,——这篇所谓的日记,纵然一词一句信手拈来,写的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物,读起来却愁肠百结,每一句都没有好的结局,执笔者几乎椎心泣血,上面涂涂改改,原先被改掉的内容已看不真切,但留在纸面上的,也不那么令人开心。
“这是怎么了,”你看着看着,也被这如阴雨连绵的词句带得惆怅起来,“前两天还好好的,落到笔头上就成了这样……”
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终于把全篇读了个大概,再通读一遍,却发现了一些熟悉的节奏,你心念一动,逐字逐句看过去,忽然想起了傅融最近一直在哼的小曲。那曲调听起来也不太对劲,旋律是动听,就是听起来不怎么喜庆,倒不像他一高兴就哼起来的其他的调子。
——他不会在写歌吧!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在脑海,纸上的内容忽然明了起来,甚至隐隐约约的能和傅融哼的调子对上那么几句,可是你再仔仔细细把词读了一遍,又陷入了沉思。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写什么。
甚至,每一句你都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形,甚至什么所谓“谎言”,所谓“真心”,你心里早就知道,甚至傅融大概也是明白的,只是……
“这可不行啊,”你自言自语道,半晌,轻轻地笑了一声,“再这么下去,我们傅副官迟早要把自己给逼疯了呀……南账房就烟断火绝喽。”
***
然而近期的杂事实在太多,再想起这篇歌词来,已经是五六天以后了。傅融依旧不情不愿地抱着一大摞公务文书走到你的书房,看见你桌子上摆着的文书和账册,顿了顿,皱着眉盯着你。
“干什么,”你从繁杂的公文中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又埋下头去,“最近大家是不是快忙死了?过一阵子放个假,拉出去搞个烧烤泡个温泉吧。”
傅融闻言抱起了胳膊,“哪来的钱?”
你意料之中地掷下笔,继而长叹一声,“从我私账里出,行不行?”
“那不能,”傅融挑了挑眉,“绣衣楼一向公私分明,针对员工的团建项目不能私自动用老板的私账,公务款里有一部分专门用来支出此类的部分,只不过计划在明年三月份花朝节时支出,现在需要往前提吗?”
花朝节。
你不禁想起了那篇歌词……花朝,花朝什么来着?花朝节有焰火,那大概是今年春天的事,那场焰火是傅融陪你一起看的,那时候他笑得眉眼弯弯,快要淌出糖蜜来,可是写到歌词里,却字里行间带着遗憾,也不知……
“想什么呢,”傅融无奈地在你眼前挥了挥手,“忙得公文摊一桌子也就罢了,现在又开始发呆,太累了就去歇着,剩下的我来,不然墨滴到文书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暗号……”
“你之前一个人大半夜去东海边上,”你忽然抬头看着他,“到底做什么去了?”
傅融微微一怔。
“没什么,”他说着,开始煞有介事地帮你整理起桌案来,一叠摞一叠的,很快就堆了满手,“你问它干嘛,上次不是已经说过了——”
话音未落,却有一张白纸悄然从他手上的一堆简牍里落到案上,你一愣,傅融也一愣,你下意识伸出手去,傅融却像被烫到似的,忘了手里还端着几卷竹简和密报,眼疾手快地去够那张纸。
竹简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差点打翻了你案上的砚台和笔架,只在一瞬之间,那张纸被你拿到了手里,你攥着那纸条,望向了傅融。
“怎么了,”你明知故问道,“这么着急做什么?”
傅融也不去捡地上的竹简,原先飞红的脸颊渐渐苍白起来,他就那样垂着手站在桌案前怔怔地看着你,你暗中打量了他一圈,发现他的手在抖。
你压下一声叹息,问道,“这是什么?”
傅融沉默了片刻,说道,“歌词。”
你不禁挑了挑眉,——他竟然丝毫不打算隐瞒过去。
“我能打开看吗?”你问道。
傅融又沉默了半晌,比上一次久了些许。
“……当然可以。”他说道。
你笑着摇了摇头,倾身过去把叠好的纸张塞到他手里,“拿去吧,我不看。”
傅融却呆呆地望着你,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你、你为何不看?”
你歪着头看他,“你是希望我看吗?”
傅融又紧了紧手里攥着的纸张,直至那张纸不堪重负,发出喀啦喀啦的摩擦声,你笑了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展开,“那你打开给我。”
傅融迟疑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来,把纸条一点一点展开。
——绣衣楼年末团建方案地点一览。
傅融一头雾水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又恼羞成怒地抬起头来看你,你顺手就从桌案底下的书册下边抽出了一张被叠得平整的纸,里面正是傅融写的歌词。
“我给你留好了,”你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是绣衣楼开得工资太低了,傅副官决定原地出道,去乐府就职啦?”
傅融瞪了你一眼,目光里染上几分失落,“还给我。”
你闻言便朝他递过去,说道,“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密报,就打开看了一眼。”
傅融的手一顿,使得你递过去的纸张与他的手错开来,你盯着他落空的的手看了一眼,抬头说道,“哎,等等,我没怎么看懂。”
“这有什么不懂的……”
“那个,无名的花是什么花来着?”
“……”
“……有钱花,还是月光花?”
***
“是有钱挣,没命花,”傅融被寒风呛得咳嗽了两声,攥紧缰绳回头看了一眼,“差不多甩开了,我们抄近路回绣衣楼,让天蛾和颜良他们带队过来解决。”
“可真行啊,”你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不知谁的血迹,“大过年的,这帮人是疯了吗?”
傅融冷笑一声,“就是因为年关,他们的业绩估计快完不成了。”
“那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劫道啊,”你无奈地叹了口气,望着即将黑透的天的几颗稀疏的星星,“今天张辽要来,估计这会儿又该摔锅子骂人了,‘一个个两个个次吗二楞的晓不得哪儿鬼混去撒,饿死算球!’”
傅融被你逗得拽着缰绳笑,笑了半晌抬头看看天色,说道,“现在快马加鞭赶回去,大概还赶得上晚饭,走吗?”
“敢不走吗,”你无奈地笑着看了他一眼,“真等着我们张将军挨个拿锅勺敲人啊,你乐意被他敲?”
傅融被你说得一缩,撇过目光摇了摇头,似乎有不怎么样的回忆涌入脑海。
“走吧,”你扯起缰绳率先跑前去,“比一比我们谁先到家。”
傅融望着你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磕了一脚马肚子,也跟着你跑起来,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你与他并辔而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回去再说,”傅融喊道,“你小心喝风!”
“我说傅融——”
你的声音混着耳畔的风声,追着远山尽头的残阳余晖,散在如水的月光里,“我是说你那个歌词,第一句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啊!”
“……”
傅融拉紧缰绳猛然转头看向你,身侧瞬间寂静一片,只剩下鼓噪的心跳。
下一刻,连人带马撞到了树上。
***
“一个个两个个次吗二楞的晓不得看路硬往树上怼,疼死算球!”
张辽一手拎着锅勺,一手扯着一卷布条往傅融脑袋上绕,趁着空隙回头狠狠瞪了你一眼,“你笑啥?别以为没说你!上外头胡吃海塞,晚饭吃那么一阔拉,笑能顶饿啊?”
说着手里没注意一使劲儿,傅融倒吸一口冷气,又挨了张辽一下子。
“别躲!我没史子眇那么有耐性,疼也忍着!”
***
“由此可见,”你托着脸盯着傅融头上的布条,强忍着笑意,“贪图夜光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管你是谁,回家晚了就得挨数落。”
“能别笑了吗,”傅融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打雪仗的众人,“你撞树上试试。”
他不接茬儿还好,这一开口惹你到底没忍住,笑了个惊天动地,绣球刚睡着就被吓醒,靠在窗户棱上叽叽喳喳骂人。
“不是,我没事儿撞树上干什么,”你笑得直擦眼泪,“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啊,马还得说我招谁惹谁了哈哈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一颗雪球破空而入,傅融正在出神,闪躲不及,被雪球砸了个满怀,转头就听见马超在外面大声嚷嚷,“楼主,傅副官!我听见你们在里边笑了!出来打雪仗啊!”
“不去了,我们……”
你还没说完,只听身侧一阵风声,傅融几乎是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你瞠目结舌,便听见众人也在外面七嘴八舌说起来。
“傅使君发烧了吗,脸怎么那么红……”
“这小子怎么发那么大火……”
“哎,哎!傅副官!”
“傅副官,傅副官,算了算了——”
“好孩子,你头上有伤,最好静养——”
“这才是汉子!往我身上打!哈哈哈哈哈哈哈劲啊!!!”
***
众人闹了半个时辰,弄得衣服靴子到处都是雪,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沥水,刚要说笑着往里进,不知谁瞄了一眼傅融,互相用胳膊碰来碰去半天,又都规规矩矩地把鞋脱到了门廊上,掸了掸衣服上的雪,才踏进门来。
“我热了些黍酒来,喝了暖暖身子!”徐庶提着几个铜壶来,咣啷一声放在地上,转头看见傅融顶着一脑袋歪七扭八的布条,愣在了原地。
“哎呀,二牛!你这是怎么搞的嘛——”
傅融没说什么,进了屋就往你身边坐,你接过徐庶原想递给傅融的酒刚要喝,就被傅融抢了回去。
“晚上还要加班,少喝两口。”
“那你给谁?”你乐着看他,“你头上有伤,也喝不了啊。”
一只手伸了过来,接过了傅融手里的酒杯,陈登举着杯子笑着向你致意,“我来。”
你还没说什么,伍丹却把陈登手里的酒杯截了过去,陈登一怔,便听小姑娘嗔道,“张神医特意嘱咐的,说元龙哥哥肠胃不好,更不能随便喝酒。”
“那你也不能喝啊,”甘缇把酒杯轻巧地夺了过去,“我们小丹还是小孩子呢,小孩子喝酒长不高。”
甘缇晃了晃酒杯刚要饮下,楼班却抓着另一个杯子往她手里塞,“你本来就有一杯。”
“那可归我喽,”小鸦欢呼着抢过甘缇手里的酒杯,“蝉姐姐,咱俩干杯!”
“我要值夜,不能喝酒,”阿蝉说着,把小鸦手里的杯子也顺走,“你身上也有伤,不能喝。”
严白虎伸了只手过来,大咧咧地说,“那就给我!我还没尝过绣衣楼的黍酒——”
“岂能便宜了你?”天蛾劈手夺了过去,“今天晚上谁能喝着傅副官这杯酒,谁明天投蒙彩必中头奖!”
众人听罢便开始起哄,夹杂着傅融“谁准你在楼里搞蒙彩了”的质问声,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抢天蛾手里的酒杯,传花一般夺来夺去,徐庶来来回回看了一大圈,起身一伸手拎过来,却见酒杯里晃晃荡荡,只剩下不到半口。
“你们谁给喝了?”徐庶瞅着杯子里的酒,一倾杯往地上倒个儿,黍酒滴滴答答地洒了七八滴,徐庶转回酒杯眯眼瞧了一眼,道,“没啦?”
“抢没拉倒,”你大笑道,“这回可好,每个人都喝着了。”
“那明天正好办个蒙彩,”杨修喊道,“最好人人都是头奖!”
“哪来的钱?”傅融问道,“人人都是头奖,你出钱?”
“我出钱我出钱,”你大手一挥,“大过年的,图个乐嘛!”
“好,我同意,”傅融使劲拍了下桌子,“我回去算算绣衣楼百十来人需要多少经费,头奖是什么,东海五日游吗?”
“……”
你陷入了沉默。
***
“赔死我算了,”你仰头倚在靠枕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公文,“东海五日游,你怎么想出来的啊!”
“你不是说团建吗,”傅融笑道,“这够不够头奖?”
“去去去,一起去,拖家带口一块去,”你哀叹道,“最好把家当都带上,咱们上东海办公去得了,——哎不是,你这哪儿是倾尽沧浪了,这是倾尽家财,直接给我搞破产算了。”
“我已经算好了,”傅融从随身的账本里抽出一张绢帛来,塞到你手里,“你自己看看,各项经费压到最低,大概够五天的富余,泡温泉的各个地方都人多,今年恐怕不好去。东海还比较近,但是年末海鲜涨价,你要是想像上次似的提高餐标,那就得从你口袋里拿钱了。”
你低头看着手里那张绢帛上的字,忽然看了傅融一眼。
“你什么时候写的?”
“在拿到你那张‘绣衣楼团建一览’的纸条之后。”
“你当真了?”
“……上司都发话了,属下不得照办?”
“你是不是打了什么算盘?”
“这是书房,不是南账房,没有算盘。”
“但是我听见了。”
“那你说,我打的什么算盘?”
“不知道。”
“不知道就接着批你的公文。”
“那你提东海干嘛,东海有夜光螺?”
“……哼。”
***
“阿蝉说你的调子太高,她哼不来。”
“……绣球唱的,它唱什么我抄什么。”
“哦,那歌词呢?”你饶有兴致地问道。
“……飞云写的。”傅融别过脸去。
“飞云写的,”你支着桌子看着那篇歌词,“那不得改改……”
傅融一怔,“怎么改?”
你转头看了一眼趴在桌案下眯着的小狗,“飞云,改个词,有空吗?”
飞云翻了个身,咂了咂嘴。
“飞云不会写字,”你抱着胳膊看着歌词,转头望向傅融,“傅副官代笔吧。”
傅融狐疑地看了你一眼,“改哪儿?”
“一杯倾尽家财……”
“不改!”
————————————
顺便,傅融听了你的建议,不仅把词改了个七横八竖,连曲调也改成了大调。云雀抽空把它上传到了网易云,请搜索《【代号鸢】焰火夜光(过年版)》。他说,祝广陵王新年快乐。
如果打不开网易云,它在这
傅融| 里八华绣衣楼恶霸夫妻店开业!
傅融x你
一些恶霸夫妻霸凌全世界影像记录
雪从傍晚起纷纷扬扬地向下撒,一直到了入夜也不见停,今日是山氏家主的寿宴,因着山九的关系请柬也发到了司马氏的府上。
他来时已经有些晚了,宾客早就到齐聚在厅内开席,从外面就听得到那闹腾的噪音,不过他也不在乎,还是不紧不慢地踏过中庭, 可一踏进门就见那个在 黑夜掩映下却一生都无法看错的身形。
是你在外面打着哈欠透气。
你瞥了一眼那个掩藏在黑暗中的身影,......
傅融x你
一些恶霸夫妻霸凌全世界影像记录
雪从傍晚起纷纷扬扬地向下撒,一直到了入夜也不见停,今日是山氏家主的寿宴,因着山九的关系请柬也发到了司马氏的府上。
他来时已经有些晚了,宾客早就到齐聚在厅内开席,从外面就听得到那闹腾的噪音,不过他也不在乎,还是不紧不慢地踏过中庭, 可一踏进门就见那个在 黑夜掩映下却一生都无法看错的身形。
是你在外面打着哈欠透气。
你瞥了一眼那个掩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毫不在意对方眼中溢满的惊愕与仓皇,转身离去。
“等等!不要走…………”
傅融大步迈过来 见你想离开,他当即有些急躁地抓住了你的手腕。
自傅融离开绣衣楼以后,你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他知道你是故意躲着他,这天下偌大 想回避一个人还是简简单单,却怎么也没想到重逢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突如其来,全不给他一丝准备的机会。
过去几年里他反复自认,作为一个叛徒你不愿见他一点也不奇怪,他也不配见你,所有这些酸涩与悔恨都该是他一个人品尝的滋味,他将绣衣楼的符传放进衣箱最深处再没打开,后来甚至也不会像最初那样整夜整夜地梦到你的脸,好像这样就真的可以连同那段时间也一起尘封遗忘。
只可惜,所有自认为的克制与隐忍,在见到你的眼睛以后全部崩溃。
“…您这是做什么。我们很熟吗?你——放开!”
你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使劲儿想甩开他的钳制,反倒让他抓得更紧,不顾你的挣扎从背后将你紧紧抱住:
“恨我也好,骂我也好,可不可以不要再赶我走,可不可以不要再推开我,不要再躲着我了………求你……”
他声音哽咽,攥着你腕上的手已经有些颤抖,让你也不自觉停下了挣扎的动作,只余长叹。
这是你们自云台山分别后的第四年。故人终于重逢,却唯余苦涩弥漫。
当晚他一言不发将送你回房去,那双漂亮又锐利的鸢紫色眼睛低垂着,叫人看不懂情绪。于是你也没有说话,沉默地阖上了门,外面的人影立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然而第二天,待你一睁眼就立刻有下人上前来通报说,司马氏的二公子想要见你。而你顺着指引到侧院的一处
“我让那些人都等等,咱们先来谈谈吧。有些事想说。” 他语调轻轻柔柔得,像在耳语,对面的位子空着,案上已摆好了茶点。
有些变了,又有些还没变。比如他还是记得你爱吃的点心爱喝的茶,一样不少地列了出来。
只是你早就对他递来的一切食物警惕不已,一点也没动。
傅融好像看透了你的心思,淡淡道: “放心吧。安全的,没毒。”
“对某个有前科的人,还是该防患于未然。”
他怔了一瞬,垂下眼眸。昨夜哽咽着求你留下的那些声音还如在耳畔,然而现在你们分居两侧,像是一对儿不太熟悉的主客,衬得那些挽留好像是昏沉的梦呓。
他说,他需要绣衣楼帮个忙,需要借你的刀。
“里八华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又怎么知道我能给?”
“他们想要什么我不关心也没必要关心。我只在乎……我想要什么。简单来讲内部有一些叛逆……不如说一直都有很多,我想把他们扫清。“
“找我帮忙?这么突然,您找错人了吧。”
“…我相信你。” 但这其实只是一半的实话。
这个计划在他脑中已经有许久了,而他选中的 可所有名单在昨晚看到你人以后全部作废。
你冷笑着问他那自己会有什么好处。
“你会少一个敌人。”
“我敌人朋友都很多。多一个少一个全都无所谓。还有别的吗?“
“…………”傅融沉默了片刻 “所有产业,商号还有归属名下的商道… 这些今后全部可以对广陵无条件开放。”
“是吗?还有呢?”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开到这个价你还是不愿停下,但终究顿了顿,又开口:
“里八华关于巫血的那些记录与试验的成果……可以共享。”
于是你狠狠鼓掌大声笑了出来,:“可以,发达了啊傅副官!”
“…一方出钱一方出力,很划算的交易,对双方都有好处不是吗?“
“对。确实。” 你笑了笑,点点头。
只不过你惊讶的比起他如今这般出手阔绰,倒不如说觉得讽刺。什么时候,我们之间也要大谈特谈好处利益了?真让人陌生啊。
“饿了吗……想吃什么,我去弄。” “前些天西域那边送来了些葡萄,一路用冰块存着现在还很新鲜,你想要吗?我给你拿——”
方才紧绷着令人窒息的气氛陡然间松懈下来。似乎是见你神色和缓,他看上去终于开心了一些,一连串儿地,把找到的好东西赶紧捧上来,眉眼一如从前。
恍惚之间,像极了在绣衣楼那无数个互相依偎着的夜晚,室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屋内烛影翩然,他揽着你的肩眼波如水,满是爱意与温柔,胜过一整个夜色与月色。
一个人,他看自己爱人的眼神是模仿不出也认不错的。那是他看你的眼神,你自己亲眼所见。
可再一晃眼,又 没有夜色没有月色也没有恋人揽着自己肩膀的手,他眼中的温柔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探究,你们刚刚达成了一个带血色的约定。
“不用了。没别的话要说那我先走了。如果真有意的话 把文书拿来吧。”
见他还想挽留,你冷冷地说完,:
“刚刚的事我可以考虑答应你,但是,我们回到从前那样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吧?”
“总觉得你变了很多。”他怔了一瞬,而后苦笑着说。
“死人才不会变。”
“但是挺好的。”
仆人恭敬地上前请示,说山家家主希望能够见他一面,在得到干脆利落地拒绝后,她抬头去看却讶然发现,这位平素有鹰视狼顾之凶名,面若冷霜的家主此刻眼神黯然下来,怔怔地望着刚刚那广陵王离去的背影眼中似有迷糊的雾气升起。
案上,杯中的茶水还冒着热腾腾的清香。
傅融正蹲着陪飞云玩握手游戏,许久不见自己老爸,小狗尾巴快摇疯了。他遵守约定 将司马氏名下产业店铺商号甚至商道路径整理成册,亲自送回了绣衣楼来。
今天休沐日,你难得睡了个懒觉,刚睁眼就听有客人求见已经在外面等待一个上午了。而等你穿戴好出门去看,傅融光明正大地在谒舍小憩,阳光打在白皙俊逸的面庞,恍惚间美好得不似真实,见了你才睁开眼:
“她们说你还在睡,我就没进去。昨晚又熬夜了?”
你没理他,抓起他递来的文书一篇篇翻着,那字迹是自己最不会忘记的。
而那头儿的飞云已经开始跳舞了。其实当初没打算教它握手的,但架不住动物自己非要表演。
“所以…你希望里八华内部从现在起停止有关巫血的试验, 但是其余人并不同意。是这个意思吗?”
“是。”
“那想来是分裂了。这种事从来不稀奇。谁站在你这边?”你吐吐舌头。
他顿了顿,坦白道: “没有。”
“…………你这四年干什么去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信过我。四年时间让他们放心放权,已经很快了。”
“是因为我么,因为当初你没有杀了我。”
他沉默了,于是你也没话了。你清楚知道为什么。全部都是因为你。
“怎么 还要算我欠你的人情?”
“不会。都是我愿意的,你不必觉得为难…”
这家主当得真是孤立无援。大概这样他才回过头来寻求自己的帮助吧,你想。
毕竟就算是里八华的当家主,在司马氏那样久远庞大的世家大族之中,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孩子。
他们需要他的能力又忌惮他的能力,发现亲自推举上的继承人,却是个与自己理念背道而驰的叛逆,毫不在乎自己的权威,甚至要脱离自己的控制,想来那些老头人都要气疯了
“他们想要稳定的巫血持有者,可以稳定地受他们的控制。 但却不明白人本身从来都不够稳定,只有钱和数字永远不会变。”
而想得到足够稳定可以利用的样本便需要背后无数次的尝试。你无端想起曾见过华佗与司马徽巫血发作时的模样,心底一阵恶寒弥漫。
可那些成为这些试验牺牲者的人却从来没有机会反驳。死人怎么能为自己申冤?
“都是些平民百姓。谁会在乎呢。”
“你知道我会在乎,而且你也在乎,所以才敢来提是吗?”
他抿着唇,看不清表情: “慢慢来。有些人有些事…总要肃清的。”
“想好从何处开刀了?”
“当然。”他点点头。
于是院内又沉默下来。
其实如今早已经谈不上什么恨或不恨了,也能安然一起聊些无意义的闲话了。 当初那像是被生生撕扯开的痛如今也早已痊愈,只留下一道再不会愈合的疤。
而现在他再次站在绣衣楼的院子里,飞云不知道那些弯弯绕,嗷呜嗷呜叫唤着,要你俩陪它玩,恍惚之间一如当年。
都说旧情人见面最是尴尬,因为彼此是对方最熟悉的人,如今却成了最陌生的人,曾是最爱的人,现在却变成了最恨的人。混沌纠葛,爱很难测。
说爱语不合适,说恨意,又显得小家子气放不下了。
可此刻比起尴尬,你更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不对劲,想离开。
“不介意我再留一会儿吧?”傅融没看你,还是低头逗小狗。
“随意。放心呆着,那些人都是新来的,不认识你的脸。”
“认识也没关系的……我是说,其实没关系的。”他动作一滞,听上去有些失落。
“没关系?你觉得有人会对一个叛徒有好脸色吗。”
而你说完,看着他凝固住的面容觉得快意至极,真好。这话只要说出来就像握了一把刀,仿佛能够把当初他给的所有失望和怨恨全都能够如数奉还。
好吧 你承认就是小家子气 自己就是放不下,就是看不得他还能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而他今日来前,却少见得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有几分把握你能答应。两个秘党首领在一起做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图谋,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情。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共犯了, 这让他感到了一种许久没有的亲近。就算副官的身份再也不属于他 可如今,不是又可以有了新的理由并肩么?
只要还能站在一起,只要还能听听你的声音,还能看看你的眉眼,他已经别无所求也不敢再有所求了。
你默默扶着剑站在台上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面的人。
此处是司马氏废弃的宗祠,始建于夏朝至今,经过再多修葺也早就挡不住它破败崩裂的速度了。
两侧燃着长明灯,供奉摆着司马氏历代家主的雕像。而你曾听说长明灯是用死人和死掉的蛟人身上榨出来的油做的,能燃百年不熄。
据说此处只有在新家主即位时才会使用。
“如果这里还在用,以后你的脸会不会也摆上去啊?”
傅融本正在专心思考下一步的行动,突然听你讲这个笑话,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这处废弃的宗祠大堂下是架空的密室,当初或许是为了祭祀,也或许是另有用处,总之地下是一层空荡的下陷,现在看来,却像是天生的埋骨之处。
两日前你假借他的手谕为令直言此前关于的决定过于草率,还望前辈们前来商议,暗示投诚。
只不过当这群趾高气昂的所谓长老还在盼望着好好敲打这个不识时务的新家主之时,从蛾部特意选出的精锐早就已经带着人去抄他们的家了。
要么低头要么砍头。政治妥协与谈判唯独只有在双方都有足部的资格与筹码交换时才管用。
“只不过这么多人…是不是做得有些太明目张胆了?”
“不会。就是要明目张胆些,才好让剩下的人看清楚了,会有什么下场。”
“你,你居然…… 你这个叛徒!亏得我从前还对你多加赏识——果然…当初我就早该看出你们二人……”
发觉自己中了圈套已被包围,有人脸上那虚伪的儒雅早就消失不见显得狰狞,就在你们低声交谈之时大声嘶吼:
“我本还在你父亲师长面前为你美言,我本还想——”
“这话就不合适了。”你嗤笑一声 打岔道:“现在的家主是他,你们这群跟他对着干的才该叫叛徒吧?”
傅融听你这话没忍住笑了笑。只不过下面的人见你竟然都敢如此放肆, 更是难忍,
“我只是觉得每天这样累死累活得刀口舔血,到最后也不过只能分到几口肉吃,有些不太划算而已,相比之下……”
他意有所指地摩挲着里八华的令牌,紧接着又滑到了此刻戴着的一枚戒指上,内侧刻有司马氏的铭文。
“…我对你们眼里的那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兴趣,想要的也不是那些虚物。 既然您说赏识…那不如表示一下吧? 无利不起早这个道理当初还是您教给我的。”
说罢,他看向你:
“动手吧。”
于是你点点头,抬手示意隐于暗处的蛾使。
“这种事为什么不找华胥的人 不该更顺手吗。”
“我不信他们。只要我在本家内部有一点动作, 旁人很容易就会察觉。”
他自始至终语调很平静,像是在阐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琐事。
可在场所有人包括你,在这一刻都明白了,哪怕早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他想要的可不只是一个里八华。
狼露出了獠牙,正准备饱饮鲜血,它已在暗处已蛰伏了太久,早就磨尖了自己的利爪。
只是你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与曾经那个唠叨又体贴的副官 到底谁才是真实。这份从前无人得见的野心暴露得似乎有些太迟了,又或许,对他而言其实刚刚好?
里八华内部的哗变当然是封锁不住的消息,只是木已成舟,剩下的其余人已经不得不安静接受了这个新家主行如雷霆的霹雳手段。
春日暖阳之下的这处酒楼很安静,他特地订了单独的包间,开窗靠街。见你上楼立刻起身迎接:
“来了?快过来坐吧,这里没有其他人,不会被看到。”
而你避开他伸过来的手,默默坐到了他的对面。
这几个月以来,他送了无数封信以各种理由请求见面 而你大多都草草略过,不做回应。直到今日他因公务至广陵城郊,再也没有推脱的借口,那这才肯屈尊降贵来叙上一叙。
你也说不清你们之间现在这样到底算是什么,既不再是贴心的爱人,可也不是磊落的仇人,藕断丝连着,谁也说不清楚。
而傅融其实没想那么多,只知道想见你 于是就说了。谁让这些这些年被强压下去的思念早已一发不可收拾,如同覆水再难回收,如今终于抓到了理由,他怎么肯放过。
“说实话,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从来没甘心只当一个副官啊,那为什么还假模假样地说什么留在绣衣楼?”
“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对不起,但是——”
“无所谓,我也不在乎。只是有件事和你说。”
“可以。”
“不问问是什么事?”
“不问。凡是答应你的,我就不会反悔。”他摇摇头,言辞诚恳。
“…你反悔的事情还少吗。”
当初不知是谁信誓旦旦说着会陪你走下去的,是谁说着不会走的,又是谁如今坐在这里,继续摆弄那些漂亮话。
他满脸难言,转而轻声问你要不要一起吃午饭,你摇摇头,饭就不必了。可他坚持要送你进城,你拗不过,只好同意。
只是一踏出门,就见一小儿手脚抱在树上,一副快栽下来的模样,树杈子上是一个纸鸢。
见有人来了,小孩跳下来请求你你们帮忙将那纸鸢拿下来,他是放了学堂才出来玩的,只是等等晚上还有课,要快些回去。
“我看你这玩得这么尽兴,也不像好好读书了啊?”你笑着逗他,
“我读了!刚刚背完今天的课文才出来玩的。”
“是什么?讲来听听?”
“郑伯克段于鄢!” 小孩子的声音稚气里带着一股得意,似乎为自己能在陌生人面前好好表现而骄傲不已:
“后来庄公不满母亲偏心兄弟,将其母姜氏置于城颖,发誓不及黄泉,无复相见。可后来他后悔了,于是就挖了个很深很深的地道,挖到泉水都冒出来,他们就在那里见面。”
小孩子的声音隐隐有些雀跃:
“所以老师说,只要是真的想见你的人,就算黄泉,也会想办法去见你,如果不来,只是因为不想罢了。”
“你这什么老师,真是爱讲些有的没的……” 你喃喃着抬头,却正撞到傅融看着你的,称得上炽热的视线,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真的想见你的人,就算是黄泉也会来见你。
快承受不住那过分沉重的情绪,你几乎落荒而逃一般起身,抢着爬上树去帮他摘了纸鸢,傅融在下面紧张的很,伸出手来想接住你。
“行不行?要不然先下来,等等我来吧。”
你不理他,抓住树枝使劲儿伸手,这才把那被挂在杈子上的纸鸢够到手。再低头朝下望,除了一个孩子欣喜的模样外,是他满脸的担忧。
你正要将纸鸢还给那小孩的时候抓紧将手上的旧疤痕遮住,好不让他看到。
“谢谢姐姐,谢谢哥哥。”
乖巧答谢后小孩带着他的玩具离开,只不过你总想,那小孩若是知道今天帮他找风筝的好心大哥哥大姐会在一天里杀不知几个人 大概会吓得大叫着逃跑吧?
你去看傅融,发觉他柔软的目光也心有灵犀似的朝你看了过来。
此刻恰好午后的暖阳穿过层叠的叶洒在身上,暖暖得,让人很舒服。好像过去 你们一起在广陵的城郊放纸鸢时一样。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你们仍如从前一样并肩而行,将后背都交给对方依靠。
那时你们特地找了个休沐日,他倒是不玩,就站在后面看看你,再看看那天上的纸鸢,是他亲自为你做的。 周围有一起
后面跑得累了,就找一处干净地方并肩坐下,然后聊着聊着就靠着彼此的肩膀睡着了。你睁眼时候难得他还没醒,还在用半边身子搂着你怕你摔倒。
微颤的睫毛在光下几乎是半透明的,眉目清俊,面若冠玉,叫人一时间看失了神。
“怎么了,这么看我做什么。”傅融刚醒 声音里还有些沙哑,见你呆呆盯着自己,闷闷地问。
你觉得脸上发烫,一把推开他还搂着你的手就走,留他一个人在原地莫名其妙。
但其实从前,你总喜欢在傅融午睡的时候凑上去看,他是知道的。他睡眠浅,稍有一点脚步声立刻就醒了。不过绣衣楼内安全的很,根本不用担心敌袭,也不必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以他想,也许是自己这是做贼心虚。
常常在你踏进他的办公室那一刻起 他其实就已经醒了,而你还一无所知,蹑手蹑脚地摸到他的吊床边上,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略带不满地警告:
“诶,干什么。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还要来打扰人。”
你说下午没什么事,要他陪你去城郊放纸鸢。说着还坐到吊床上推他,叫他不要睡了。
“好,”傅融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结束了自己的午休:“再等一下。“
“还有,我想要个雁子的纸鸢。”
他问你之前那个蝴蝶样子的去哪里了,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挂在树上刮坏了。他没辙,当然答应帮你再做一个,你一高兴,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把他砸得险些酿成内伤,只能一只手扶着你的腰,暗含怒气:
“三岁小孩都没你破坏力惊人……!”
你被他语气都得大笑,趴在他怀里,
“傅副官我——啊!对不起!”有人大喊了一声跑着离开了。
第二天楼主和副官的消息就上上下下传遍了。
但其实有流言很正常 抱也抱过了手也牵过了,说没点什么猫腻,有谁会信?
可他把你抱在怀里的时候,外面是西凉军的追兵,他叫你们一对儿野鸳鸯,你趴在傅融胸口听他心跳如擂鼓。
“嘘,别说话。”
外面的追兵还没走远,他的声音震颤着,一下一下撩动着你的心弦,让人只能懵懵地点点头,一副他说什么是什么的样子,
牵手的时候实是在花朝节的集市 他怕你走丢,用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换得片刻亲昵。
他心里其实自私地想过 如果能一直这样牵着你的手,你就不会离开他 你们一起走好远好远 远到那些烦人事都追不上。
可他不敢说,他没有那个权力与资格说。
于是你也不敢说,两个人藏在名为上司与下属的铁板背后,把那些缥缈又如花瓣般柔软细腻的情愫悄悄收好,却又无法抗拒地被它拉扯着,在这片刻的温存与缱绻的情思中沦陷。
“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
那是个满月夜,中秋佳节,除去需要值班的密探,余下的人早就回家了。而你们两孤家寡人无处可去,自是留守下来看门了。
只是他抓住你的手腕,支支吾吾地说有些话想对你说,于是你们登上附近的小山顶,澄澈的圆月近在咫尺。
“不知道。”而你沉默了片刻,轻轻说: “何况我能去哪呢?你回岐山不是还有家人在等你吗,我可没有。我要是离开绣衣楼,那就什么都没有啦。”
这话中藏着的寂寥让他的心骤然缩紧:“那如果——”。
如果他也一起走呢。他也是啊。他离开绣衣楼,也什么都没有了。他的家人眼中,自己是一把锋利又好用的刀,自身难保来到这个远离本家的地方做一个深陷敌营的卧底,说到底只是刀而已,折了总会找到新的,哪谈得上有什么爱或情?
这种地方算什么家。
可绣衣楼是不一样的,认识你后,他甚至第一次生出了那样的想法,再也不要回去了,干脆一辈子留在这里吧。以至于有许多次他几乎快忍耐不住坦白
“如果有人愿意和你一起离开呢?其实,我今天有事情想和你说。我——我其实是——”
可你似乎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那样安安静静的,眼睛娴静的,像是深深的湖。
他这才发觉,自己真的已经爱上了这双眼和它的主人了,在她这样看着自己时,他心中是压不住的情动,难以应对,不知所措。
他不敢笃定,所以总是忍不住从各种地方去抓去找,是不是有那么一刻有那么一会儿,你也像他看待你那样,对他有那么一丝异样的情绪,就像此刻,就算他将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坦白,也能够得到原谅。
只不过你安静的,一句话也不说,他的心火刚刚燃起,就又熄灭了,于是他摇摇头:
“没事,没什么。是我想多了,惦记着些不该想的东西。”
自己在想什么。几个人愿意原谅一个骗了自己的叛徒。
“我…对不起。”
其实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只是他的表情那么悲戚,让人无端心中不安起来。
很多时候,你总觉得傅融有许多许多话想对你说,可等啊等,他就是总也不说,让人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道歉做什么,哪有做上司的给下属道歉的。”傅融听完就笑了,叹了口气,状似无事一般说着,正欲转身离开:
“只是难得见到这么圆的月亮,难免想多了些。走吧。很晚了,你想吃夜宵吗?”
可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那个,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凡事总会有办法的,你也不必太过烦恼。”
“没事。没什么。别多想了。”傅融摇摇头。
只是他那时喜欢一个人,却连告诉她心意的勇气和资格都没有而已。想想还是真傻。
“你来做什么。”
“来看飞云。”
“看完了就走吧,来这儿做什么。把绣衣楼当你家后院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你。
“………得寸进尺。“于是你冷哼一声,还是容许了他留下来。
你的书房有几天没收拾了,乱七八糟的,让他瞧见,无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傅融倒不在乎,自觉地开始帮你将乱放的东西清理摆好,只不过在留意到案上的文书后一时间停了动作。
是你的新副官写的。
那头的傅融见到,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一般,正纠结着, 新副官恰巧敲门踏进来,将上个月的工作总结送到你屋里,见到书房多出来的大活人,有些诧异:
“这位是?”
你冷哼一声说:“贵客一位。不用管他。”
傅融没有回应,而是神情冷淡地插到你与那个新人之间: “你好。”
新人似乎被他过分凶戾的眼神吓了一跳,撂下东西逃开了。
“这人你从哪里找来的,崔氏子弟吗?我没见过他…他能行吗?知道你平日喜欢吃什么吗。”
“你为什么要见过。而且他虽然不知道…但至少不会往我的茶里加药。”说着你白了他一眼,傅融被呛了一口,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
“……对不起。我,那时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才…是我的错。”
可你在听到某三个字时,难以言喻的愤恨又再次杀了个迟来的回马枪,竭力忍耐着,压抑着这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
又是对不起。
“够了。隐鸢阁那边还不知道这里的事,否则这样毫无波澜的。但我听到你们那边的风声了,打算怎么解决那些在主家弹劾你的家伙。”
和里八华勾搭到一起,若是让隐鸢阁那群老东西知道 可不是师傅能压得住的了,只会平白徒生风波。
但并非毫无办法。
千年的分歧远非一朝一夕能弥补,可利益却永远是最忠诚可靠的朋友。就像他曾说过的,钱和数字永远不会骗人。
他倒似乎不着急:“一个一个来,不会让他们跑掉的。……没事的,不用担心。”
“没在担心你。”你瞪了他一眼,他却像是得了什么好听话一样,讶然无话半晌,只直勾勾望着你。
你被他盯得实在受不了了,问他还想做什么。
“那些事情,暂时不谈也不迟。今天天气很好,可以陪我一起晒太阳吗?”
“说你得寸进尺,你还真没完了。火都烧到眉毛了还有心情晒太阳。”
“没办法。过一天少一天。”得了应允,他终于看上去轻松些了,笑着凑到你身边来。
二人并肩坐在廊下,那股清甜的熟悉的朱栾花香飘来, 谁也没有说话。
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傅融也不知道。他想开口,又无话可说。脑子里想的,却是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也许是黄昏也许是黑夜的月光下,你坐在檐边或此处廊下晃着腿,轻声哼唱他用笛子吹出的歌,长发柔软地垂着,面若桃花。
他突然想问你还记得吗?那首你说很喜欢的,他可以再为你吹,只是可惜今天没带笛子。
另一个声音代替了笛声。风吹过树叶,树枝抖动着沙沙作响。
“听,这个声音……好耳熟……”你闭上眼让自己坠入黑暗之中,那声音就更加清晰了:
“说起来,之前说的夜光螺……你最后找到了吗。”
傅融原本只看着面前的地上那颤巍巍的小花,猛地被这个问题砸中,他惊讶地转过来看你,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包围。
你终于又愿意开始向他提出要求了。是不是代表,他对你而言,终于又有什么用处了?
那是夜光螺啊,它究竟有何种意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紧张起来,急于开口,可偏偏天不遂人意,司马氏的家鸟盘旋而下,带来了一封短信。
“抱歉,我——”他解下来读完,有些踌躇:“我可能要先走…”
“没关系。我下午也有客人要见。”你摇了摇头。
“那等事情结束,我就来找你。”他语气显得有些急不可待:
“等我。”
当初有一队从朔方而来的蛮族商人 带来了许多游牧民的货物在大街上摆摊,什么牛角杯,大马刀,还有蛮族女孩们的饰品,彩色的珠子串成的串儿。
他说似乎还挺好看的,问你要不要也买一个,你摇摇头,说那些珠子那么长,跑起来肯定很麻烦。
他点头同意,似乎发现了什么,拉住了你:
“蛮族人常用皮子绑在手指上代替扳指,好像也很好用,更轻巧,也不会磨手指, 想试试吗?”
你没回答,他就托着你的手,将皮子绑在你的右手大拇指。阳光透过层叠的树叶被切碎洒在人的身上,可那暖意是切不开的。
你抬眼去瞧他聚精会神的模样,鸢紫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美得叫人挪不开目光。
想把手抽回去,被他一把拽回来。
摊子上还有卖什么贝壳海螺这些稀罕玩意的,其中有一枚巨大的海螺,那摊主说,若是附耳凑近了听,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听到浪拍海岸的声音。
你觉得新奇,抓着傅融胳膊,两个人凑在一起傻乎乎的 想听那个海螺里的浪涛。
可听了好久 里面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遥远的 倒似乎像是那无边的大海,可再仔细听就能发现的确不是。
你抬头,发现其实只不过是风摇树叶的声音罢了。
你靠得有些进了 听见些跳动的声音
是他的心跳。 傅融对你突然的靠近毫无防备,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傅融,你心跳得好快啊。”
“我……”他面色发烫,低头不看你嘴硬:“我没有!明明是你的。”
“真的?”你笑着凑上去 : “那你来听听我的,听听我心慌不慌,不就知道谁在说谎了。”
他吓了一跳,脸上的红像是快滴血 “…乱讲什么呢!在外面注意一些。”
说完他将那海螺放了回去。心中却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不满,对自己的,其实,还有对你的。
你觉得没劲,甩开他跑到前面去看杂耍了,而他跟在后面,望着你的背影,突然不可抗得,被疲惫与不堪包围。
从洛阳撤来广陵已经两年,他在绣衣楼也已经呆了五年。五年足够董卓的西凉军走进皇城,也足够他几乎已经快要忘记自己究竟是谁。
古来不知者无罪,你一无所知,所以做什么都是对的。只有他这个见不得光的家伙该为此背负所有的辗转反侧与酸苦难捱。
你第一次喝醉,抱着他让他别走,他只能环着你 准备把人放回卧房。
两个人绑在一起走得像只螃蟹。
“你……你 只要你把夜光螺找来,我什么都答应你。”而你醉醺醺的,俯在他耳边,又念叨了什么,自己都记不清了,他却直在原地,当夜就去了东海。
那时候绣衣楼里暗恋傅融的女孩子其实不少,一点也不奇怪。他人生得好看,对人礼貌有礼又多加照顾。
清风朗月似的人物 没人稀罕才是怪事。
但只要没明目张胆捅到他面前,他便还是保持好距离,假装一概不知。
但如果捅到他面前,得到的就会是傅副官声色俱厉的拒绝, 平日里对大家颇有照顾的人,好像唯独在这种事情上不留一丝情面与余地。
“她都哭了啊……你拒绝人要不要委婉一些?”
“为什么要委婉,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该留下念想让人误会,拖得越久就更失望。”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你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又实在忍不住拽住他袖子,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下属的私人生活不在管辖范围之内。”傅融脸色微变,搪塞道。
“我又不是以上司的名义问的,这也不能说说?就当聊聊天嘛。”
他看着你,眼神复杂: “那你呢?你…会选择什么样的人
“帅哥。又高又帅又聪明那种。”你目光坚毅。
“………………”傅融翻了个大白眼,对此无比鄙夷,好像不太想理你了
“真的!喜欢帅哥有什么错,长得好看 日后吵架看看脸就不生气了,跟一个难看的家伙过一辈子恨不得一头撞死!你不喜欢漂亮女孩子啊?”
“不。”他一脸无语:“ 谁会看人只看外貌?”
“所以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为什么非要问这个。”
“好奇啊。总觉得很难想象你喜欢谁,或者和谁在一起的样子。”
“…你有过吗?”
“没有。”你抿着唇,故作镇定:“嗯…也不能算没有,只是——”
“谁?”傅融突然警觉起来,打断你,有且急切地问:“我认识吗?”
“你为什么要认识?”
你撇了他一眼,让他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轻咳两声掩饰。
“一个世家子弟而已,我没搭理过他,你急什么。换成你去眼巴巴给人家告白,如果人家像你一样呲你一顿,你什么心情。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让对方知道。”
傅融听过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却是不安。
“为什么不?”
“如果她不想知道呢,对方没有这个意思 这样只会打扰她不是吗。”
“你不说,怎么知道她没这个意思?”
“也许他们本不该相遇。“
“都遇见了就 没有什么该不该了。你怎么这么悲观啊。”
“要是说了也没有好结果,为什么要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一定没有好结果呢。那永远不说的话…也许她以后就和别人走了啊,你也无所谓吗!”
“不是!”
傅融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不可控制的酸涩弥漫而上。也许自己真的没办法阻止她,她会牵着别人的手,和别人比和自己更亲昵。光是想想,心都像空了一块再也填补不上。
怎么会无所谓呢。如果他真的只是这个有些穷的普通副官,他会觉得自己一刻也没办法等待,会说才不是无所谓,他心里在乎的要死啊,他会请求你不要走,会抓住你的手结结巴巴地表白。
可是他不能说。他的身份是假的的名字是假的,他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就像个大笑话。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他偷了一段人生,于是赔上了自己的心。
“你说你不喜欢美人。” 你凑到他面前,凝视着他:“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傅融瞪大了眼,喉结滚动,良久没能说出一句话,于是你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自己逗他玩呢。
盛夏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大概如此你们两人的额头上才会冒出一丝薄汗吧。
要不然算了吧。他想。干脆坦白算了,管以后怎么样呢?
“其实……其实我一直……”
“楼主,关于这次烟花的安排—”
傅融像是被人从水里拎出来一样,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呼吸了。
可那个念头像是一滴水,滴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漾开散不去的涟漪。
他在心中惊诧,刚刚,是不是从你的脸上看见了一丝失落?他忍不住 觉得有什么情绪快要像幼芽一样从心中破土而出,再藏不住了。
花朝节的烟花从前只有长安,可今年,你想把它们搬来广陵。
刚过了一个寒冬,又是买又是借又是拿刀逼着当地富商士族掏口袋,总归没再饿死人,平平安安到了春来,是该值得庆贺的。
到了当晚,你早早约好了他在主街最高的楼上好好观赏这场难得的表演。眼前的烟花璀璨如繁星闪烁,你默默转头去看,傅融正抱臂望着夜空中炸开的光斑。
一闪一闪的光映在他脸上,眼睛亮闪闪的,让人觉得那么可亲。
于是你扯了扯他的袖子,隔着爆裂的烟花大声冲他喊。
“什么?大声一点 我听不清。”他没听到你的声音,俯下身在你到你耳边。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去找夜光螺?”
“因为某个醉鬼吵着要。谁知道她酒醒了就全忘干净。”他一提这个就来气,回答的颇为哀怨。
“那还有,你之前和王司徒说的话,当真只是为了给我个面子?“
“…………”
“说话呀!是不是?”
“都过去的事情了。就别讲这些了。”
“我不管 ,我要听,是不是啊!”
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你这样忽如其来的孩子气,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呢,就算现在说了是或者不是,誓言在日后就一定能如山不移吗?
计划不如变化快啊。
可他看得出你是在很认真的问这个问题,又不想让你真的不开心,于是叹了口气摇摇头: “都说了是我愿意。你当真觉得他有那么大面子?”
“哎呀好啊,当年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点烽火戏弄诸侯。而现在,我的好副官为了让上司开心,就用些漂亮话哄人是吧?
你乐不可支,抓着他的手更紧:
“那如果,假如啊,如果我要你去给我点烽火给那群蠢货看,你去不去。”
“不去。”他翻了个白眼:“这么点事,我可没兴趣被人记在史书上骂个百年千年。”
“…再说一遍去不去。”
“好好好我去,别扯我脸! …你想看烽火我就去给你点烽火,你想看烟花我就去给你点烟花,满意了吧?”
“这还差不多。勉勉强强吧。”
“整天说这种孩子话。”他没了办法,轻笑了一声,摸了摸你的头发:
“放心吧。我不走。我会在的。”
“你说的,说好了就不许反悔了。不然谁反悔谁是小猪。”
“行。”他欣然点头:“只是看来比起我需要担心的另有其人。毕竟如果变成小猪,到时候又要麻烦我。”
“我才不会。” 你抓住他的手,笑得狡黠又真诚:
“所以,无论日后走到哪里,就算是今后相隔天涯,只要心在一处,那绣衣楼都永远是我们两个人的绣衣楼,永远不会变。”
这话其实你想说很久了,碍于一直没有机会。直到今日才得了空。
傅融原本还在想办法怎么应对你今日突然的任性,却立刻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仿佛热起来了。他呆愣在原地,借着月光与那烟花悄悄去看你的侧脸,忽然生出一种无法抑制的渴望。
“为什么?”
“你把手伸过来,我告诉你为什么。”
你笑着拉过他的手,在手心写了几个字,而后他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你,仿佛要从中再看穿什么连你自己也没找到的东西似的。
“你……”
“怎么了…傻啦?知道写的什么了吗,不会没猜出来吧?”
你还在笑,却没见到对面的人眼中,惊诧仿若转为狂澜,被人一把拽进怀里时你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 清淡的花香袭来,连带着这个温热的吻一起将你包裹。
喘息声被封在口中,只剩沉闷的呜咽,背后是还在炸裂的璀璨烟火,投射下的光照出片片阴影,又映得眼前人的双眸亮如星辰。
“是你说的。”直到一吻终了,他才迟迟为自己的冲动而羞愧,红着脸偏头,嘴硬着。
“嗯。我说的。”
你重重点头,可傅融又抬眼,眼中是一种你讲不清的浓重的忧愁:
“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你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从前问过的问题他又问了一遍 ,于是诚实地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然后又被他吻住了。
有时候觉得傅融其实也有很幼稚的一面,比如,他其实很讨厌听见自己不喜欢的答案。
而他其实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可也许是今夜的他被这清醒的梦蒙了心,又或者是你在他手心写的那四个字,那四字就是一道法咒,于是他清醒着彻底沉溺
既见君子。
只可惜,年少的冲动与情愫就像曾经那个遮遮掩掩着互诉缱绻心事的下午,也像那晚烟花璀璨的夜,当事人沉溺着,在心底暗暗勾画了许许多多的未来,却不知未来早已注定,眼下也已经流逝而去。过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世家或豪门内部的争斗有时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可能做到三个月内扫平全部异己…那位里八华的新家主当真不是普通人。听说他把内部反对他的全部解决干净了?怎么做到的。”
“是啊,怎么回事呢真好奇………别看我 跟我没关系。。”你装模作样地反问
“当初我就看好他,怎么样,对家少主好用吧?”
“……您还好意思提?!”
你气得快说不出话,地看着这位前辈,当初就是他对你一
“今天是朋友 明天是敌人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又何必揪着他不放呢。那姓郭的都给你整牢里去了 你不也不在乎照样用他吗?”
徐庶乐乐呵呵地,似乎对绣衣楼里八华联合行动的成果非常满意。
里八华的目的是倒汉 但是现在大汉国祚已尽,
早就是一轮夕阳随时会沉入地下了。那么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肯再给他一个机会呢?
“不一样。终究不一样的。”你摇摇头。
“当初绣衣楼据点被潜入,那一回,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别问了。别再问以前的事情了。过去的东西 就让他过去吧。”
绣衣楼作为一个情报机构,保密性与安全性就是其生存的最大条件。然而却曾于过去发生过一次极其严重的侵入。
于此,但凡加入其中有些年头的人都心知肚明,算是一段大多数人不愿提起的沉疴烂账。
这次潜入的路线图,布防图,包括人员轮替的名单,究竟是出自谁手已经无需多言。
在前夜,来自本家的使者与黑衣的杀手带来了自己父亲的手令,行动的日期已经敲定,除去原计划中的那些机密古籍外,还有绣衣楼主的项上人头。当然并不一定是头,只要是能证明人已死的任何凭证都可以。
总之,她不得活。
他听完这句话,只觉浑身都失去知觉了。又忍不住想起了前几天你拉着他的手,说下次休沐要去远一点的地方玩,只有你们两个谁也不带。哪怕只有几日,逃出这座困人的囚牢,做一对普通旅人。
来使好像全没在乎他过分僵硬呆滞的反应,将需要转达的消息转告后,拍拍手离开了。
只剩他的心哀哀戚戚地飘着,像是找不到家的一条流浪犬。这话也没错,很快他就要失去自己的家了。
他很少觉得自己如此没用又如此无力,可现在,却不能不承认。他的本家要杀广陵王,那自己呢,自己能怎么办?
恍惚间他想起在洛阳皇城外,自己心急如焚,几乎不顾一切地对着心纸君那头剖白。
唯一的要事,唯一的要事。
“你不讨厌里八华不是吗?否则你怎么会还留他们在身边呢。”
贾诩笑得讽刺,毫不留情地挖苦嘲笑着你。而你不想搭理他,冷淡回答:
“先生这话就不对了。我讨厌你也照样把你留在我身边啊?”
只是他有一点说对了,终日被群狼环伺,也早该有被反咬一口的准备。
烛火摇摇晃晃,一整夜不知为何心神难安,你其实并不信所谓命理。可前几日那个算命的术士似是而非的话还是在心里埋了根刺。 这些日子追着从前在长安的里八华密探行踪,已经和他们打了许多照面,损伤并不算小。
这群人如今终于不再满足于藏于暗影,而是开始打算光明正大站在台前了。
今天似乎,安静得有些不大对劲。值班的守备有段时间没巡逻到这里来了。你心中一动,正准备出去看看 傅融敲敲门进来,端上一杯热茶。
“困的话,休息一下再看吧。”
你觉得更怪,喝了半杯热茶,是你最喜欢的口味,觉得很是满意,转头小声问他怎么了,傅融眼神颤动着,好似有万千言语想说:
“你……如果,我是说,如果我…”
“怎么结巴了?” 你笑着看他:“对了傅融,你查过今晚守备的轮班了吗,为何这么安静?”
他表情更是 一言不发。让你也登时冷静下来
“傅融?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金铁相击的声音遥遥传来,你惊愕不已当即抓起置于身侧的佩剑起身,而后脚下一软,傅融抓住了你的手。
“等等,你……?”而你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想好好看清眼前的人的面容,却觉得从未如此陌生过。
相识第一次,你叫他的名字,他没有回答。眼前阵阵发晕 浑身无力,踉跄了几步,已然发觉了有什么不对。
你扶住他的手臂被他揽进怀里。可那张脸上却比起担忧,更像是悲戚,小心翼翼地将你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块随时会碎掉的琉璃。
而你只觉得看不懂他的表情,更看不懂眼前这个人。
而此刻,你被他抱着 靠在熟悉的怀抱里,恬淡的朱栾花香却再也不是令人心安的密法。
严颜曾无意间向你提到过 傅融到他军中去时 对他们所使用的烈性药十分感兴趣,欲大批采购。听说此药能令人失去战力而不死,且事后没有任何副作用。
那时你莫名其妙,心想鸢部的任务向来不搞弯弯绕绕说干就干,下毒这种阴险的招数可不是他的风格,又怎么会想大批采购。
然而大批采购是假,很感兴趣却是真。
“…没事的,我会带你离开的。”他还是沉沉地重复着,好像已经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了。
“你什么意思。” 你一把甩开他的手试图站立,可失去知觉的腿已经快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踉跄了几步抓住一旁的灯柱。
“我——”他扶住已经要站不住的你:“ 不会有事的,我会带你走的。”
而你狠狠一把将他推开,厉声质问他亦或者里八华究竟要做什么。
他的诧异在短暂的空白后化为更深的哀戚。这一幕如此熟悉,如同早已在不知什么地方排演过无数次。那么多次隐隐约约的试探与暗示,他也曾想过也许自己的恋人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见不得光的秘密,可还是忍不住在那个 时刻到来之前欺骗自己,再呆一会儿,就一会儿。
而如今,虚伪的矫饰被名为真相的快刀划得七零八落。
“对不起……是我的错,”
“滚开!”
你一把打开他的手,想起身,可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滑坐在地上连动一动指头都困难,心想他可真舍得加料啊,以前煮面非要给你加两个鸡蛋,现在下药也来双份是吧?量这么猛。
药的还未消散,你坐起来头还是发晕,扫视了一眼,勉强辨认出这是个暖和舒适的房子。
他不敢进来,就在外面敲敲门,似乎是因为没有人回答 有些担忧
“这是哪里。”
傅融不敢看你,手上拿着一个食盒,听了你的问题,也并不隐瞒,坦诚道:
“云台山。”
“河内啊,”你冷笑: “把我带回你家里,不怕被发现吗。”
“不是的,只是暂时的,等事情结束我会送你离开我保证。”他有些急切,匆忙辩解着。
保证?
“有什么好保证的。你的家人要我死,里八华的人要我死,你装久了倒也没忘了自己姓什么啊,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干脆直接杀了我?!”
你震声质问,手指忍不住死死抓住了床沿。
“我不会!” 他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快要难以支撑,只能重复那些单薄的狡辩:“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只是,我
而你看着这双最熟悉的鸢紫色的双眼,曾经在烛光下他眉目含情地注视着你,像是看着
他是河内司马氏的二公子,是里八华的少主,也许很快就是家主,但再也不是自己的副官了。想张口,却连如何称呼都不知道。
他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放下东西便离开了。
外面有人守着,你现在没有武器,浑身还软绵绵的用不上劲,瘫回榻上,被一个硬物硌了一下,摸出来看是半块玉环,禁不住捂住眼睛笑了。
直到深夜他才回来匆匆看了你一眼就又走了,不知去做了什么,而你也没兴趣问,干脆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桌上放的餐食也半点懒得动。
你不吃,他第二天就坐着看你,无论你怎么用难听的话讽刺他挖苦他骂他,他都不在乎,这么对峙了一天一直到月上楼头。
“我要睡觉了,请回吧。” 见他还是不动,你有些急了:“………我说我要睡觉了,请回吧。您听不懂人话吗。”
“我在这里看着你。”
“你是变态吗?!”
“随便你怎么说。”
他还是纹丝不动。你没了办法翻身下榻,坐到案边用力夺过他正提着的食盒却又被他拽了回去。
“已经凉了。 我去给你做些新的。”
直到亲眼看你吃了饭才走,期间没有人说一句话。
像是一堵一夜间竖起的高墙,隔绝了彼此曾相连的心跳。
这些日子以来总有些外面的消息零零碎碎地传进来,他也不对你隐瞒,一五一十地全部坦白。除了不可以离开,与不再与你讲任何多余的话。
在接到绣衣楼广陵据点安然无恙的答复后,他向前一步,似要开口,可你狠狠将门在他眼前摔上,多余一个眼神也不肯给。
你不肯再见他,他也不强求,就这样在外面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来送早饭的人看见自己的雇主竟然守在外面,着实被吓了一跳,小心问需不需要加衣。
“不用了。” 他摇摇头。倒是真不觉冷。
只不过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手心里在睡着的时候被人塞进去一个东西,是半泓清透如碧水的玉环,断口或许是因为有人常年拿在手里 已经被磨得圆滑了。
他立刻便猜出了是谁。
来送饭的小伙计凑上来打断了他的出神,小声说里面的人还没醒,这早饭该怎么办。
她是被请来照顾屋里的人的,这位公子出钱很阔绰,要求却不多,只要借一下她家厨房做饭
这样的好事 可是难遇见的。可是屋里那个人其实不怎么吃,每次都剩下很多,她就偷偷吃掉,然后把光掉的盘子拿给他看,而那个人看到就会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显得很高兴。
而她不太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不喜欢,从小长在这处偏僻山村,这是她第一次吃到这样好吃的东西,想来皇宫里的宴席也不过如此了吧。
“………你先拿回厨房温着吧,天气冷一会就凉了。”
他说完,颤抖着从里衣的口袋里的一个,被严严实实包着的小东西,那是另一半,与刚刚到他手上的半块可以组成一个完整的玉环。
正是他数年前为你买的生辰礼。
“你念叨那么久 我耳朵都起茧子了,看看,是这样吗?”他将垫着重锦的精致盒子推给你,看到你惊喜无比的时候,心中其实多少有些得意。
这枚玉环是傅融跑了半个广陵的玉器店,花了攒了三个多月的工钱才买来的。
被店主告知价格时他有些无措,这个价格已经是他攒了三个月的工钱了,而最近房东儿子要结婚,叫他务必下个月之前搬出去,进来战乱连起,房租连连攀升,拿钱都不好找,可你的生日又近在眼前,这是在那个烟花之夜后,你过的第一个生辰,他不想草草了事。
或许是见出他的窘迫,店家小心提议可以再降一千钱。只是他横看竖看眼前人打扮,都不像是能毫无顾忌掏钱买这种奢侈玩意的模样。
于是又问是不是要拿来送人,毕竟这小巧的玉环一看就不会是他自己用,想来是要买给某个女子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店主好心宽慰他,首饰这东西不过就是买个心意,心意到了就行,是贱是贵又有何关系。
何况花这么多钱,就真的能保证她永不变心吗?没用的。
他还没来得及反驳,店里另一个挑东西的顾客好像颇有微词,插进对话;
“怎么能这么说,什么多多少少的,给老婆花钱天经地义,是不是小伙子!”
那大哥一巴掌拍在傅融背上,内力深厚。这话听得他耳廓泛红,故作姿态地轻咳了一声,转头对店家说:
“不必。我买下了。”
而你兴奋至极抓起那玉环就想戴到手腕上,哪知乐极生悲,手一抖,那脆弱的玉石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他到底还是叹了口气,说没关系。
“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哦不是 我是说,咱们在一起以后送的第一个。不一样的!”
“算了,”见你是真的难过了,他倒不在意钱,反倒更在意这个: “那咱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好。”她听了这话,眼睛又亮了起来,第二天用一条红绳拴着碎玉挂在身上整日里带着跑。
可现在,那半块玉石被完璧归赵,送还到了他的手中,一起还回来的是什么,他心知肚明。
空荡苍茫的大地之间看不见人,觉得自己甚至快感觉不到自己。恍惚间他几乎快要不认得这个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了。
而其实,他本来可以有一个家的,和他爱着的人在一起。现在,是他用谎言将自己拒之门外,那个人在一墙之隔的屋内,可也许他再也没有资格去见她了。
易碎的梦终于碎了,反倒让人有一种荒谬的如释重负。
天上开始下雪,零星的雪花落在玉上,一如初见,是一场雪。从此刻开始下的,横亘在你们之间,也许不会再融化的雪。
他突然觉得很冷,冷得浑身的血都冻成了冰碴。抬头来看,只觉得天地俱白,万物俱老。
初见那日也是大雪纷飞,他到洛阳后连歇脚的时间都没有,就赶往了绣衣楼。
有一人在临街的一家小店二层推开了窗,正探出身远眺这满城白茫茫落雪,余光似乎瞥到了正在下面的他,眼睛忽地一亮,目光相接。
那时的傅融还不知这就是自己未来的上司与今后的爱人,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陌生人对他笑。
隔着寒霜,你的脸有些许模糊不清,可直到许多许多年后他仍旧无法忘记这一刻 漫天的飞雪之中,你的眼睛像是一双寒冬中的春水,目光含笑,又不知在片刻间倾倒了谁的心神。
他忽地觉得无端发燥,擤了擤鼻子,低下头快步走开了。
直到第二日他拿着崭新的绣衣楼符传,见到了他的新上司,还有那一双如春水般明媚的双眼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呢?”
“没有。”他惊讶地瞪大了眼,飞快地挪开视线,却悄悄红了耳朵。
只不过后来他才知道,你是在笑他这么大雪竟也不知道打一把伞,头上都落了一层白霜,真傻。他觉得窘迫,挪开了视线轻咳一声,也并未给自己找补些什么。
你给了他一把伞,他其实没用过 被他好好的收了起来,直到离开绣衣楼那日一起带回了河内,连同自己所有已经碎得不成形的希冀与奢望。
到最后无论是那种小狗还是你,到底还是全都没留下。河内下了很大的雪,他一晃眼,还以为是你们初见。
“真是傻。”他轻笑了一声,也不知在说谁。抬头去看,又只觉得一片荒凉,到头来自己就是放不下。
河内距离广陵那么近,近到骑上快马一天能走两个来回,可是又好远,远到他站在楼上怎么看都看不到边。
河内行商魁首连同全家上下二十余人被发现死在自己府中,如此惨祸一出自然震惊了整城的人。
傅融找到你时候已是深夜,他是连夜赶来的,开门见山将事情摊开讲后,他目光凝重:
“我查过这段时间城门守的记录,在他死掉的当晚,有两人一同出城,”
傅融看着你接着说:
“还有。账本不见了。”
里八华本身并非什么拿得上台面的组织, 所有名下产业几乎都是挂靠在河内商会之名下,名义上的商会长也可以说是里八华的账房先生也不过分。
你原本没什么耐心听他的复述,也就是说这些日子来两家在背地里的交易与他为绣衣楼开的后门,可就全都暴露了
当务之急便是找到账本,再查清究竟是谁做的这一切。
“不必。我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这些日子以来彻底坐上里八华家主的位子后, 正准备将过往的沉疴烂账全部洗清。若说先前要求停止巫血的实验已经近乎在踩着旁人的底线行走,那么如今,要求分部所有人员均需经过本堂审查后才可任用派出,同时设置用于督查的特使由本堂统一调派。
这就是明着要收回余下人手中的剑与钱了。
反对的声音自不用说,其中声音最大的便是原宗祠派长老的幺子。
而就在商会长被杀的当晚,写着他假名的符牒,出现在了城门守的记录之中。
“哦,你表侄子。”
“是表弟。”
“………别管了。反正我就没分清楚过。”你摆摆手: “你怀疑是他做的?偷账本,然后再揭发你,联合那些残党把你拉下马?
“不是我。“他声音低低的,抬眼看你:“是我们……应该想一想,有谁这么希望我们两个都死呢。”
“那可有点多啊。没办法。谁让你把人家老爸跟爷爷都咔了 他不恨你才怪了。
“这是恨不恨我的问题吗?这是命的问题。我不下手,到时候死的可就是我了。他倒是不会恨我,最多每年忌日烧点纸钱装作伤心哭一哭。”
傅融翻了个白眼,好像有些无语。
你点点头,又想起那表面儒雅的老人家临死前指着你俩,大骂好一对儿狗男女的模样,禁不住笑了出来。
“若是我当真死了,你———” 只是他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对,滞涩在原地,又摇摇头:
“算了。当我没说。”
那些年里,其实有无数个与死擦肩而过的时刻,多到数不清楚,以至于连他自己好像都觉得死是一个过分遥远的词。
哪怕在撤出洛阳的路上,被袁氏的大箭穿膛而过跌落山崖的前一刻,剧痛令人无法呼吸,可他眼中看见的却仅仅只有你惊骇中泛起泪光的眼。
来不及说话更来不及有何反应,在被黑暗吞没的前一刻,他来得及想的唯一念头也不过是:
真是的,哭什么。
比起自己,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将你的一切都放在最前排。
原定于三日后进行的议事会并未暂停,依然按照原计划开启,只是当晚,几位携带绣衣楼符传的人悄悄进入了河内的城门。
你以新入府的侍女身份进入他家正欲查明原委,可第二日,河内郡守被人发现死于自己的卧室之内,面容被毁,身中十余剑。
一连出了两场人命案子,上下一片哗然。现河内郡守是司马氏故交,这一回连许久已经未出面主事的司马防都板着脸要求必要将幕后黑手缉拿归案,不可耽搁。
“说起来,你父亲…对你现在做的事情什么态度?”
“他?什么都没说。他现在几乎不太管外面的事了。”
那在管什么?你问。
傅融没答,只难言地看了你一眼,就转过去了。
你们二人到郡守遇害的书房来,他的尸首还放在原地未收敛。案上放着笔墨与镇纸,似乎在临死前他还在给谁写着信。
再仔细看尸体,撇开杂乱无章的伤痕之外,其实 真正的致命伤只有一处,是穿心而过的伤口,看形状,凶器应是一把六方的直剑。
可使用六方剑的人本就不多,大多会选择八方或环首刀,军营中更是稀少,因而你一眼就发现了这处疑点,却还不知有何用处。
只握着自己那把六方直剑的剑柄,一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盘旋而上,令人不安。
整城还在因为接连两起凶案而处于戒严状态,原定的议事却没有暂停,甚至连曹操也因此派人传了书信询问,在曹营的使者受引见而来时,你正与傅融检查死去的商会首脑生前往来信件。
内容无甚特别的,不过是与外地商人联络谈些生意合作,正常到离奇。
对方将曹操的亲笔信交予傅融后恭敬地行了礼似是准备告退,却又将目光停留在了你的身上:
“这位侍女…倒是生得眼熟。“
傅融将你挡在身后: “她是新来的,胆子有点小,有什么事和我讲就好,别吓到她。”
“是么。那,是在下冒犯了。”
身在外地行动不便是真,你只带了阿蝉与两位鸢使,已经是格外超额的配置了。
于是傅融对着自己的亲卫说:从现在起,她的话就是我的话。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明白了吗?
家主已经发话,余下的人也只好接受。 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出在背后杀人行凶者,以及究竟是何人谋划了这一切又是处于何种目的。
可如今,唯一能抓得到的线索只有他那出现在城门守备记录中的好表弟。
只不过此人虽已分出本家,在宅中还是仍有居所的。居住的内院也调了不少刺客把守,单凭几人毫无把握能够潜入其中。 因此你只能作为不会令人起疑的下人伺机进入,悄悄与本应在会上随侍左右的侍女换了位置。
议事会上,对方提起这几日来的命案,却在话里话外暗示在此之前应当先公开本堂的账簿记录。虽被拒绝,可对方却毫不客气指出当初那场清洗 若是并未动用华胥或本堂的人,那么 他用的又是谁呢?
一时间四下皆绷紧了神经。 各方对于是否支持改组莫衷一是,可对于弹劾家主,似乎全都来了兴致。
现场气氛剑拔弩张,而傅融却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答应会在两日后公开所有账务情况,今日先到这里,不若休息用膳。
以及,为防止意外,在会议时间以外希望所有人都老实呆在下榻的房间内不要外出走动,会有护卫看守。
吃的都是些简单食物,你看了看 真是比他给你开的小灶逊色了太多倍,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学着那些下人将盘子碟子一个个摆上,这活儿做的其实不太熟练,路过他案前时,却被他开口叫住:
“等等。”
你正不解,就听他起身淡淡地说:
“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在下行告退。还有这个人我带走了,各位不介意吧?”
在场人各有心思,谁也没空搭理这里发生的事情,也间或夹杂一两声不怀好意的嗤笑,但终究无人过问。
“…你?”
你掐他胳膊,他不为所动,反倒是禁锢着你的力道更重,一路被拽到他的书房才停下。
“这就是你的计划?!真天才啊。”
“…不然呢?又不是没用过。在洛阳皇城在郿坞哪回不是一样?我现在怎么做轮得到你插手?”
“总之现在不行。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
他顿住了,似乎是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我不知道什么。”你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而此时,有人敲了敲窗棂,带来了刚刚得到的消息,有一名鸢使失去了联络。
阿蝉站在门外,对面是傅融的亲卫,新来的 不知从前那些旧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她向他解释:
“没事。他们从前也经常吵架的。”
“也这么严重?”
“…嗯,那倒没有。”她摇摇头。
这两个人已经关在屋子里争执一整晚了。以往吵架,就算没有结果 总会有服软的一方。可今天,好像谁都不肯退让哪怕一步。
“你这一回到底对我说了几句实话,又有几句能信的东西?!……你当真会把账簿这样的东西假以人手吗?”
以你们这些年来对彼此的了解而言,你几乎可以断定,不会。
他偏过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道:
“我命人去查过城门守的记录,入城的曹军使者,登记在册的随身物品中有一柄六方的直剑。我怀疑曹营的人和这两天的事情有联系。”
“你们本来不就是一伙的?”你冷笑一声反问。
“是他们。而不是我。”傅融摇摇头:“失踪的鸢使最后能找得到的行迹是在已经亡故的郡守居住的别院附近,可那处已经封锁,若不是发现了什么,想来他不会轻易接近。”
“……尸首已经被收敛现场也已经打扫过了,这种时候谁还会再去?”
他沉默下来,两厢寂静。
“总之,”你走到门前:“你不会真觉得曹操这人就那么甘心听你们的话吧,他反手咬你一口又很奇怪么。”
“不奇怪。只不过他是。我也是。”
“那就看您的好戏了——你怎么在这儿?”
你白了他一眼推开门,正好与阿蝉撞了个正脸,自从傅融离开绣衣楼,对她而言这个昔日副官早已算不得同僚了:
“我怕你们打起来。到时候我去增援。咱们两个人一定能打过他们两个。没问题。”
“打什么…”你没忍住笑了出来。 就算闹得最僵的那段时日,你俩之间也从来没有动过手的。
只是你转过身准备踏出门去时,却又被他叫住了。
“去哪儿?”
“去哪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现在只要踏出门去,你就会发现外面盯梢的密探至少有三组。”
而他今晚在会议上光明正大地对所有人说:“带你走。傅融已经自觉到案边摊开一卷厚重的计薄,一副要加班的模样,将榻让给了你。
“不必管我。你自己休息就好。”
“…………算了,你上来吧。”只是独自辗转反侧许久,你还是坐起来冲他道。 谁让堂堂里八华家主在自己家里打地铺,像什么样子?
你划了条线,警告他不准过界,傅融愣了一下而后笑着点头应是。
星月之光透过窗洒进室内,你原本背对着他将自己缩成一团,只是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在身侧近在咫尺的朱栾花香之下被安抚下来,不知何时坠入一个轻盈的梦。
傅融睡不着。他躺在自己从小睡到大的榻上头一回觉得这房间这么陌生,身边是他朝思暮想了无数天才得重见的人,他们也曾这样同床共枕,做些最亲密的事情,如今他却连转头去看看她的脸都不敢了。
何况你一直背对着他,大概也是不愿见面吧。
可是身侧突然传来些混沌的声音,似是模糊不清的梦呓,他当即撑起身去看,怕你是又做了噩梦。从前你做噩梦偶尔会被魇住,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他就把你紧紧抱住,像哄孩子一样一下下拍你的背说我在,往往这样,你就会安静下来。
可今夜不是噩梦。他一转头正对上你睡得昏沉的睡脸,心猛地一跳。
借着月光,他看你微颤的睫毛那么柔软,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碰。难以抑制的情愫滋生蔓延,让人近乎难以自持。
这场已经渐渐浮现的阴谋尚未解决,可此刻,他却全然不想在乎了。只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你的手指,见你并未抗拒,才敢抓住它,悄悄闭上眼睛。
第二天你醒来,见到的却是你们勾在一起的手指。他还在睡,呼吸平稳,平日里总皱着的眉舒展开 眉目间还是那俊逸的少年之气。
再看手心里却有一道不再愈合的伤疤。那是他之前为了帮你挡刺客的短匕,一时情急竟直接空手去接留下的。若不是他只怕你早就被那刺客取了性命。
你挠了挠那伤疤,他似有感觉,眉头一皱,可还没有醒来。你忍不住一笑,又觉得自己现在这样荒谬至极。
…这是在做什么啊。
趁人还没醒,你蹑手蹑脚翻身下榻,推门离开了。
虽说傅融曾说过可以随意使用他手下的人, 可要你突然间光明正大指挥里八华的密探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如今嫌疑最重的两人一位是他的那位远方表弟,而另一位则是曹军的使者。短暂思虑过后你决定从后者入手。
与傅融再回那处时, 并未找到任何丢失的物品,只是在发觉案上文具摆放都与常人调了个头时,才迟迟意识到这位郡守其实是个左撇子,倒着实有趣。
而当晚,你带着一人悄悄藏在曹军那位使者的院外,却见他分明是戒严时期,竟还是离开自己的房间,与守备耳语数句后悄悄出了门。
你心中疑虑,暗示随后的鸢使去通知旁人,独自一人跟上,俯低了身子如一只轻盈的猫。
他先是状似漫无目的四下漫步,而紧接着,竟拐进了一处偏院,进了门。
隔着窗通过烛影能看出有两个人,二人不知在议论些什么似的,只是屋内的声音很大,仿若稍近一些就可以听得清楚。
你在撤离与留下之间短暂纠结了片刻便决定暂且探知究竟在议论些什么事,忍不住踩着树枝靠得更近了些。
可似乎就是因为这一步,在不远处的密丛之中似乎有一丝寒芒闪过。
被发现了?! 你匆忙闪身躲开那飞速而来的羽箭,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人来不及思考,翻过院墙后冲了出去,来不及留意脚下,被狠狠摔在地上后才发现对方竟是连绊马索都用上了,几柄利刃几乎同时横在你的颈侧
“你们——”
剑戟铁寒,每个人都将目光死死盯在你身上,仿佛只要你再敢动一根手指就直接数剑穿膛。
“公子!抓到了,然后该怎么办,砍掉她的手指吗?”
而你看着那有着和傅融极其相似的墨蓝发色的人,气定神闲缓步踏来,身后还跟着数位与会的其余代表。
“不必。直接杀了。胆敢光明正大行刺,就该想好有什么下场。何况诸位有所不知,我追查这凶手已经有段时日了,只是没想到今夜她竟敢将刀横到我的头上…索性抓了个现行。”
冲天的火光映得四下耀如白昼,你支撑着站起来,有人似乎误以为你要什么巫术,整个弓兵营都将 对准了你,数不清的箭簇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着寒光,只要为首的人一声号令,就算身着最坚实甲胄也逃不过贯穿的结果。
说罢他到你身边,抽出你的佩剑举给旁人看:
“我也去看过。死者身上的致命伤只有一处就是用这六方直剑贯穿心脏,余下的不过都是她为了遮掩作出的障眼法。”
“等等。” 一个到死都不会忘记分毫的声音打断道: “或许是有什么误会,还有商量的余地。”
虽然在竭力保持冷静,可你听得出他的声音其实在抖:
“是我命她调查与会众人的。凶手就在你我之中,不能错漏一个。至于剑……有同样佩剑的人我们中也不止一位吧。”
你倒吸一口冷气,越过盈盈种种的人影,见到傅融死死紧盯着你的怔住了的眼,鸢紫色的,被火映照得很漂亮。顷刻间,好像那些嘈杂与喧哗全都隐去了,剩下的,整个世上好像只剩下你们两人。
“误会?有什么误会的。您来的倒正好。在下听说,郡守临死前正在写一封信,内容却是关于绣衣楼与……某个我们都知道的重要人物。”
说罢他拿出一封信来,上面盖着郡守的私印:
“信上说有绣衣楼的人已与本堂里应外合,这就是证据!而此人善巫术 正是她直接杀了,就地正法。还有,我要求调查家主”
那人拿出心纸君,那被施了法术的小纸人被人拎起来吓了一跳 一个劲儿的挣扎。你哑口无言。连心纸君都被搜了出来,对方何止是有备而来。
“不不,我想不会这样。二公子怎么会做这种事?都是她的原因,想来绣衣楼已经渗透进里八华内部。对吗家主?”
谈话间,曹军的使者说话慢条斯理地,露出一双笑眼来。
“杀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卧底,不就都解决了么?”
你觉得心底彻寒,不敢去看一旁某人的脸。一瞬间什么都明了了。
那封信当然是假的,但是它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也没人会在乎。
可你透过火光去看,发现他握剑时,用的竟然也是左手,甚至还在盘一串玉珠手链。这一刻几乎什么都明白了。
你曾看过蜂使用的那些面具,戴上后
是为了那尸身面容被毁,也正是为了遮掩死者的身份。
你抽出提前藏在袖子里的小刀以左手握住刀柄将那飞刀击落。
几乎来不及思考与判断,常年习武的本能之下对方拔剑抵挡后,惊骇地发觉自己已然暴露。
“就是他!”暴喝声竟在瞬间压住了余下所有人。
在你拔剑的瞬息间其中带刀的侍卫们有人将刀转向了方才还站在一起的同僚,犀利的尖啸声破空而来,许是弓箭手中有谁坚持不住才意外脱靶。可就如一声令下,箭雨如洪。
有人立刻冲了出去,没有把握能拦下,只能靠自己去挡但是无所谓。他也不在乎。横竖都挡过这么多次了,只要她没事就好。
可惜的是人的速度终究比不上箭,胸前一阵剧痛,随后是彻骨的寒冷,你勉强挥剑斩落几支零星的羽箭,
随后有人揽住你的肩膀回身,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稳稳地接住了自己,隔绝了所有的刀光剑影与鲜血哀嚎。
可在失去意识前一刻你还是忍不住想,那些他带来的那些武士,他连你也没告诉过。
傅融刚离开绣衣楼那阵子,总是整夜整夜地梦到你,梦到飞云,梦到其他人,梦到大家闹哄哄的,他在例会上想读财报,可所有人都叽叽喳喳不肯安静。
他正在气头上,是你悄悄隔着宽大的袖子握住了他的手冲他笑,于是他就不生气了,只想把你的手再握紧一些,再紧一些,即便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在梦中,可那温暖柔软的触感却像是真实得无以复加。
然后下一秒他睁开了眼睛,你的心纸君被他攥在手心,而他知道再也不会听见那里传来什么声音了。
他觉得自己这样真是没用,没出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念念不忘的又还有什么用处?可他忍不住,在梦里不想了就在白天想。
里八华本堂院里有一片兰花花圃,是荀彧设计的。他看着倒不觉什么君子气节,只会想到自己种的那一片韭菜,于是问下官把这片兰花换掉需要多少钱。
他想如果还有机会能见到你,他一定会用绝大的勇气抓住你的手腕把你拉进怀里,会说你知道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我到现在也没有忘记过,那天的风雪好大,大得像一张雪做的席子,可你的眼睛却那么清晰,像是有人用刀刻进了他的心里,怕是到死也消不去了。
还有前年花朝节,你在额心弹的桃花痕很美,穿的那件曲裾很合适很漂亮,你问他的时候他没答话不是因为不喜欢, 而是因为他怕一张口,这份不该说的心意也跟着一连串倒出来了。
在那些被思念折磨的深夜里,曾经好转的失眠症状愈演愈烈,他辗转反侧不得片刻安寝,连梦也没得梦。
又或者在绣衣楼的那段人生其实就是最大的一个梦,深陷梦中不知梦,让他以为不会醒来不会结束,否则他怎么敢对你说那些话?
他回到里八华的第一晚,他的父亲一句宽慰都没有,只生冷地问他:
“当晚是你将她带离广陵的?”
傅融自知谎言无用,干脆承认了。首座的人顿时暴怒,斥他何等荒谬。天下的战场逐得是权柄是 哪容得下这点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情爱卷进去。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他第一次感到好笑了。他坐在末席,挺直着脊梁不肯低头,直视自己父亲的眼:
“若是微不足道,您又为何如此耿耿于怀。”
首座之人完全没想到会被反驳,呆住了。他甚至一时间看不懂自己亲生儿子的眼神,那么陌生,叫他原本的呵斥全说不出口。
有人出来打圆场,说念在这些年卧底,功劳苦劳俱在,这次行动所需的古籍既已获得,留那人一命日后再取也是一样。
司马防似乎被说服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勉强翻页。 傅融夹在中间再没说一个字,只觉得苦寒至极。
从小起他能记住的东西不多,不如说可供他记住的东西不多。他被父亲牵着,隔着一道帘子听老师的授课。
那些东西一点也不难 他听听就理解了,所以无聊的时候就想去看窗外的流云和飞鸟,最初走神被发现了,就会被戒尺打手心。他不服,紧咬着牙不肯出声,好像只要落下泪来自己就认输了一样。
不可以娇惯了孩子,不可以让他们贪图于享乐,不可以被那不值钱的区区温情就腐化。
他走的那日,父亲对他说 你是司马氏最锋利的刀,当斩最凶悍的敌。
他其实想过也许父亲是爱自己的,不然为何独独对他寄予如此深切的期待? 可如果是爱自己的,又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呢。
火光里飞溅的鲜血与哀嚎里,他低头看着眼前的人,恐惧已经使他没有办法站立 手脚并用着向后爬,
可谁都知道逃不掉的。
看着自己剑上的鲜血,他觉得有些惘然,这么简单就杀了一个人?咽气的尸体瘫在他脚边,他收剑入鞘,蹲下身合上那人死不瞑目的眼,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也随着一起失去了。
自己这样的人活着,带来的也许只有无边的鲜血。他连一条狗也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像这个人一样咽气。自己是凶手。自己就是那个凶手。
只有站在那些人上面 他才能反抗 才能斩断这些他怨恨的,这些束缚着他的余生与未来的桎梏。小小的种子埋在小小的心里,在日后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
有时候他其实也有些后悔。也许并谈不上后悔,而是一种难言的怅然。若是没有遇见你,自己也许会过的更加舒坦些。
把所有的希冀与渴望彻底掩埋在心底再不过问,手起刀落割人性命,不问东西,只求权柄。
谁让在这个乱世,对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而言,除了与一统天下什么都算不得真正的功绩。但他对天下实在是没什么兴趣。
他所求的,如今不过只有一个人而已,哪怕自己已经再没资格站在她身边。可自己身无长物,连自己都掌握不住,被派来做这个朝不保夕的卧底,却讽刺地爱上了自己的猎物, 也因此明白了自己的心。
接任里八华以后他偶尔会想,若是自己从最初手上拥有的东西多些再多些,是否你们之间就不至于走到如此两不相见?
若是如此,他想去争了。
这就算是野心吗?
可野心也好,权力也罢,不是目的,而是一种手段。将所有多余的残枝剪掉的植物才能长成大树。
里八华与曹操的合作太危险了。刀枪无眼,伤人也伤己,利刃宝剑更是如此。
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将能扼住自己脖子的刀柄交给别人呢?只有将刀握在自己手中,才再不会被任何人摆布桎梏。
于是,在听亲卫报告那桩灭门惨案之时,他将截获而来的,河内郡守与曹军往来的密信拿到烛边点燃,纸张触到火焰立刻卷缩化为灰烬残屑落在桌面上,又立刻散去了。
“醒了?伤口很痛吗,来,起来喝些水吧。”
再睁开眼时,有一个温柔而柔软的声音在唤你的名字,隐含担忧。
你推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你早就知道了?他背地里和曹营联络的事情。”
“嗯。”他顿了顿,又说“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抱歉。”
傅融似乎见你情绪还算稳定,这才安下心来慢慢解释。
当初杀掉河内商会的会长的确是自己的那位表弟没错,而他拿走的只是一本做过手脚的假账而已,虽说不至于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可同时截获来的密信让他也不准备继续把这两个不安分的家伙留下来,因而才邀请你同往。
哪知对方来这一出假死脱身后还敢换个人皮面具继续回来,来了一出里应外合,那封所谓的信更是他自己写来,自己去拿了自己的章盖上去的。
现在一人已死一人被禁足等候处置,事情既已解决,算是落得皆大欢喜。而你只突然觉得好笑。
“既然如此,你自己跑来找我是把我当什么?当一把剑,还是当随便用用就扔,帮你在里八华和司马家站稳脚跟的工具?”
“不是的!”他立刻高声反驳,欲言又止着,似还想再说些什么。
“你自己做的事情,现在又想来骗谁。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你,从来没想过……那时………………是想见你。”
你觉得心忽然漏了一拍,
“你自己听听这话不觉得好笑吗?”
“不是。是真的。我想见你,光明正大的。我知道你不想听,也知道已经没什么用,可是…对不起,是我的错。如果你不喜欢,那以后我……不会再出现了。”
谁让除了这样。他再也没有理由接近你了。
一个叛徒就是一条背主的犬,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回到被他背叛的人身边呢?没有了。只能把自己那份可怜的,见不得光的真心藏在背后,偷偷享受扮演着凶手角色,才能得片刻相遇。
比起曾以为余生都再也不得见的结局,这已经是太好太好了。
那日在山氏主家,你点头允诺了他的提议时,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动得快要跃出胸膛,死水泛起微澜,仿若又活了过来。
“只有对不起吗?”
他愣住,好像没明白你的意思。
“只有一句对不起?”你抽回他抓着的手,转过身去,却忍不住声音里的恨意:
“若是如此,那就没什么好再说的了,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情。”
“我…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当初本就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和绣衣楼的其他人。只是当初,那时候我问你…我问你若是有人与你站在一起,你愿不愿意放下,你为什么……没有回答。”
他当初甚至想好了,无论何时,只要你肯点头,那他就什么都不要了。一起逃吧,走到哪里都好,再也不要留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再也不要做那些沾血的见不得光的勾当。一起看遍天下良辰美景,此生别无所求。
可他等了好久,等来的只有你的沉默,与一句不知道。
他希望你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生活,即便其中没有他自己。可那失望与酸涩却无从躲避。
也许只是自己不够重要而已。
可他的话看在你眼里却只令人无法抑制住那股隐隐的火气,自从重逢以后,这种难以克制的冲动在他每一次低眉顺眼说起对不起那三个字的时候都会像迸裂的火焰一样灼烧得人无法忍受。
“回答?我怪你?隐鸢阁的警告我没在乎过,从前的帐我也没计较过,还要我怎么样啊?! ………分明是你先放手的你先走的不是吗?为什么啊?为什么现在,好像全都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我做错了什么?”
最后的遮羞布被再无可忍耐的人一把揭下。而最痛苦的莫过于自己在他面前 好像永远无从遁形,永远没有遮掩的余地。
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假扮着的冷漠合伙人终于再也伪装不成。只要那些事情 那些记忆还存在于脑海一天,他在乎,你也在乎。
这是一笔不能不算的账,也是迈不过的坎。有些人有些事,总要清算的。
“我留你对不起那些人 可不这样我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你。为什么啊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再也不用对不起任何人?对不起?你从头至尾所有事都只是因为愧疚么,想补偿什么,就因为你心里有鬼,想补偿当初那些谎话?太大度了啊!”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可心里那股难以抗拒的渴望在顷刻间压倒一切,他觉得快喘不上来气了,用尽全力想从你脸上看出些什么他期待了许久的。
“不是的!”他觉得自己的心与喉咙像是被一双手死死攥住了一样无法呼吸,干涩至极,他怔怔地看着你,眼中似有湿润的泪光闪烁,过了好久才慢慢开口:
“…是。我是心里有鬼。可我为了谁出生入死,我为了谁出生入死,与谁同行至此,这些年我为什么…我是为了谁…… 你当真不知道吗?!”
他的声音已然颤抖,板着你的肩膀,竭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因为你说不会离开广陵,不会放弃绣衣楼,我想好,那我就陪你一起走下去…这不是谎话,我,我是真的这样想。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我从来没有忘过………你说绣衣楼永远是我们的绣衣楼,我记得。可是那时的我什么都没有…空有名头,什么都决定不了。所以后来我想,如果我手中握着的再多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当初在山家见到 那时候我…只是想见你。想今后不必连自己的名字都无从提起。想能够堂堂正正地见你。不是想利用你也不只是因为愧疚,因为我对你——”
“我问你,你当初有没有想过彻底留在绣衣楼?”
“想过,后悔过。但后来也不想了。”
“……………”
你一把推开他,他却反倒笑了,今晚第一次,而后轻轻地说:
“因为那样的日子,像烟花一样,总会离开的………为了在夜里看这转瞬即逝的光把眼睛都看花掉,太不值得了。不如等到天亮,我们可以一起晒太阳,太阳永远不会熄灭,就算暂时入了夜,也还会有第二个升起的早晨。”
所以他不要烟花,因为那根本留不住。
这是第一次他想,他要一个结局。一个和你的结局 坦坦荡荡 光明磊落。
“可如果当时我没有同意呢。”
“那是应该的。”
“如果我不愿意原谅你呢。”
“也是应该的。”他说。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连燃着的蜡烛都快烧尽了。
沉默的,你们谁也没有说话。曾经无话不谈的日子好像已经过去许久许久,而如今倒显得生分了。
有医师敲门说到了换药的时间,傅融到门边将东西接过将那医生打发走了:
“我来吧。”
他的手指撩过你的发丝与脖颈 痒痒的,挠得人心也痒起来了。
“很痛吗?” 快藏不住声音里的痛惜,他一点一点裹伤口的布解开,背后是那羽箭没入其中的贯穿伤,还鲜红狰狞。
“嗯……”你想说不是,这几年自己独自一人处理过比这更严重的伤口都不知有多少了,没什么的。可一张嘴,却忍不住点头了。
于是他手下的动作更轻,谁也没开口,在摇曳的烛火间静默地坐着。
“你呢?“
面对你突然的提问他错愕了一瞬,可你今夜着实是没什么耐心,干脆伸手去扒他衣服,他哪还敢和你对着干,只好任由你摆布。
里衣下面,杂七杂八的疤痕中有一处最显眼,胸前背后是狰狞可怖的一道伤疤,可想而出此处曾被箭穿心而过。
是袁氏的大箭…光是看一看就让人心生寒战 中箭后又跌落山崖, 你每每想起不敢想那时候的他有多疼却在和你提起时候,只轻描淡写地笑着要你加工资。
鼻子突然泛起一阵酸意。
傅融有些不好意思 想拿衣服遮掩起来 不明白你这是在做什么。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他有些惊讶。
“当初为我做这些事….没想过会死吗?”
“想过。但是无所谓——怎么回事,怎么还哭了?”他当即伸手一点点磨掉你克制不住的泪。
“值得吗?”
“当然。”
比起永远在那阴暗的角落里见不得人光亮。他宁愿这样 也许还有一个人会因为此记住他,以一个足够光彩的形象。
在徐州城下那时,你跌跌撞撞地冲上去扶住他,怎么想想不通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那伤口的血飞速晕开,让人觉得头都快晕掉了。
你恨不得抓住他的领子质问他为何如此,这样总有一天真的会死的啊他不知道吗?!
而你突然释然了。
他说愿意为你而死的承诺也都做到了,都不知道欠他多少条命了。那自己,是不是也该信守承诺?
你扯住了他的袖子:“今晚………不要走了好吗?”
【凹3】
里八华与曹操的同盟关系破裂的同时,司马氏的新家主正式登上自己的位子。里八华并未一家的一言堂,长久以来里八华的家主也大多是几家共同决定,绝非各世家豪门实际的掌权者,可如今第一次,二者合二为一。
消息送来的时候你早就知道了其实,扫了两眼就丢到一边看也懒得看。
傅融,或者说司马懿,这算盘如今是打得越发响亮了,从前打得比赤兔马还快,如今称得上打得比风还快。你懒得计较他霸占你书房办自己的公的做法,比起这些还是更目瞪口呆于他如此从容地在这里做起了假账。
“…说真的,你活到现在没进去真是靠我当年大发慈悲。”
“谁让绣衣楼的帐也没有什么做假账的必要,谁都知道是赤字了。”
你狠瞪了他一眼,逗得他笑了出来,此时你的新副官在门外,好像有些犹豫,谁让傅融每次见他表情都很凶,让他着实害怕,所以这个人在,他就绝不进楼主书房:
“楼主,刚刚收到的,是河内司马氏送来的生辰礼……您要看看吗?”
你莫名其妙,先嘱咐着门外的人不要进来,再是疑惑家主本人坐在自己身边,谁送的礼?而他停下手上拨算盘的动作看向你,眼角含笑,示意让你去看看。
拿回来的是一个沉重的雕花木盒子,精细到连锁扣上都镶着宝石却华贵不显臃肿。你打开来看 是一枚夜光螺,用绒锦的帕子垫着,此时是白天,自然也还不会发光。
“之前你说想要,后来我找到了,只是一直没机会送给你。过段日子就是生辰,正好趁这个时候。”
说着,他抓着你的手,将半块玉环塞进你的手心,不容半点拒绝。
你看着他这幅突如其来的执拗,实在没忍住笑了。
午后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他从前种的那片韭菜早就被割干净吃光了,现在下面光秃秃的,着实有些难看。
莳花本是他不擅长的,当初楼里的发财树就是他养死的,但或许是过去几年里学会了,正把兰花的种子用小刀一个个将壳划开,待会儿好种下去。
你还拿着那夜光螺,想听听这样的海螺中能不能听到所谓浪拍海岸的声音,可到底还是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算了,没有就没有吧。反正还算挺喜欢的。”
“什么样的礼物能让你动心?天下吗。”他手上沾得都是泥也不嫌脏,听你这样说随口问道。
“如果是的话怎么样 不是的话怎么样。”
“是的话……我帮你拿天下。” 他语气平淡:“不是的话,现在这样就很好。”
里八华与曹操割席,傅融,或者说司马懿,正式继任司马氏家主。可其实,你还是喜欢喊他傅融。他再来时自在了许多,连谒舍没进直接进了你的屋外,俨然一副来去自如的模样。
午休时把你抱在怀里,软塌让人昏昏沉沉。
“困成这样,昨天又没好好睡觉?”
“嗯……”
你想歇一会儿,实在懒得搭理他。他也看出来,不再烦你,只悄悄问:
“伤口怎么样了?”
“早就没事了。”你摇摇头,靠着他的肩膀:“其实这些日子一直想问你,我到底该叫你什么?傅融,还是阿懿?”
“…随你,你喜欢的话,怎么样都好。”
道理谁都明白。可唯独欲望真真实实,如深壑难填。
一分价钱一分货。数字与真金白银骗不得人,做不了假。情爱与时间若也能这样化成数字,那么两人之间到底是谁欠了谁?
有些东西,想来是一辈子也算不清了。那干脆就不要算,难得糊涂了。
花朝节上,你本正在挑些小吃填肚子,可 有人戴着狼面横插进来,替你付了钱,而后牵着你的手穿梭在人群之中,渐渐偏离了主街,你实在忍不住,一把揭下他的面具。
傅融有些无奈,制止了你作乱的手:
“我骑了马来,一会儿的烟火,要去山上看吗?”
而他说的山顶你其实也是第一次来,上面还有一座庙,里面空空的没有一个人。逛了半夜有些累了正想歇息一会儿, 他把你抱起来,放到台子上。
“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是吗?我觉得还好。”
“…………你当然觉得还好。”
他听完就笑了,轻吻了一下你的唇边。而你看到那腰间挂着的是里八华的令牌,忍不住踢了一下:
“拿走。不好看。”
“好。”
这些日子他称得上百依百顺,说一不二。可越是这副乖顺的样子越让人按耐不住乱动的心。
“回去要好久……”你抓住他的袖子,又有些不好意思
“行。”
【凹3】
“你看……好亮的光…”
你缩在他的大氅里向外看,两个人共乘一匹马,紧紧贴在一起,又有他的大氅包裹着暖融融的。远处的烟花已经快结束了,马走得很慢,而且晃晃悠悠,叫人犯困。
“这里视线很好,能看清整个长安。”他开口,声音带着胸腔一起震颤,而你窝在他怀里感受的一清二楚。
“是啊。“你喃喃着,转而又扯了扯他的头发:“什么时候回去?”
“那我不走了,我留下来,你想我留下吗?”他笑了,将你往怀里带了带笑道。
“行。那就不准走了。”
他难得笑这样舒展,叹了口气,说:“好。”
你抬眼去看,面前的是里八华的家主 是司马氏的 家主,但其实也一直是你的副官 是你的傅融。有些事情,有些东西,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
结束了,那些见不得光的时候都结束了。
【黑花|瓶邪】仙人抚我顶
好喜欢写大花和老吴在一起讲话。
好喜欢写讲话。
————————————
清明前后几天,我带着闷油瓶和胖子进行了一次深度旅游,先回长沙扫墓烧纸,又去杭州扫墓烧纸,最后跟胖子回北京不知道多少环扫墓烧纸。胖子的祖坟其实不在北京,他主要是回潘家园拾掇铺子,顺手给下面打点钱。闷油瓶没有跟我们烧纸的意思,想也是,清明烧纸太俗了,和他的气质太不符合,张家毕竟特殊,他就算突然拿一张酆都人民银行的存折出来交代我往里面打钱我也不会太惊讶,但是不会打太多,毕竟现在生活不富裕。
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想,我站在公墓前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好喜欢写大花和老吴在一起讲话。
好喜欢写讲话。
————————————
清明前后几天,我带着闷油瓶和胖子进行了一次深度旅游,先回长沙扫墓烧纸,又去杭州扫墓烧纸,最后跟胖子回北京不知道多少环扫墓烧纸。胖子的祖坟其实不在北京,他主要是回潘家园拾掇铺子,顺手给下面打点钱。闷油瓶没有跟我们烧纸的意思,想也是,清明烧纸太俗了,和他的气质太不符合,张家毕竟特殊,他就算突然拿一张酆都人民银行的存折出来交代我往里面打钱我也不会太惊讶,但是不会打太多,毕竟现在生活不富裕。
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想,我站在公墓前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有种走错片场的感觉。不知道老祖宗在泉下收到我们刨别人祖宗的坟挣来的钱花不花得出去,也许在地府这些都算黑钱,不能流通,等将来我们下去团聚,直接加入丐帮。
又一想,我上数三辈都在干这个,如果真的这样我爷爷估计在下面也混上九袋了,等我下去还是可以借个祖荫,希望他是净衣帮吧。
我们在胖子那里住了几天,小花来电话,说找我们去家里吃时令菜。我这两年吃了太多的鸿门宴,出门在外,很少能吃上一顿不用担心后脑勺会挨闷棍的好饭。况且小花那么有钱,肯定家里有了不起的大厨。我一口答应,顺便让胖子提前准备几只打包盒,准备堂吃外带两手抓,这样几天不用做饭。没什么丢人的,我在小花面前丢过太多的人,他现在很可能已经不拿我当人看了。
胖子嘴上说我,“连吃带拿,你属鹈鹕的?”一边开始节食,准备去小花那边一顿吃回来,我看他才是真的拿小花家当紫金云顶。
当天早上小花又给我打电话,说他去学校视察,问我要不要跟着看看。他去年紧跟市场潮流,搞了个什么教育机构,文化班兴趣班都有,我走在路上都能在公交站牌上看到他打的广告,看来是做得挺大的,我一直挺好奇,正好有机会,欣然应允,小花说,“见祖国的花朵,收拾利索点。”
我当时在吃早饭,开的是外放,旁边胖子就搭腔说,“笑话,不看看我们是谁?艳压白娘子,靓绝灵隐寺,让你们那小孩都洗干净脸等着,把女家长都控制住。”
小花就笑,“少放屁了,要来就赶紧过来。”然后报了一个地址。我一听,真是上好的地皮,每个字儿都透着一股子钱味,心里又大骂了一通资本主义,草草两口把豆浆喝完,骑了个自行车过去。等了好半天,小花很悠哉地一个人来了,穿得也很休闲,一派春日气息。他气色不错,显得人也年轻,在街上一走很打眼,我赶紧往自己身上看一看,觉得就也还行,不至于太露怯。
我实在是很少见小花一个人走,他身边总是前呼后拥的,而且基本脚不沾地,在我心里下楼倒个垃圾估计也要开车去,虽然他肯定用不着自己倒垃圾,就问他,“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说,“昨晚吵架了。”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意思。
我一头雾水,心说这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你跟谁吵架了,司机?但是也没有再问,跟着他往学校里面走,小花问我,“你大老远过来,就空两手见我?”
我把手里的天堂伞递给他,说,“哪儿能呢,带了点特产,请解总掌眼。”他拉出伞柄作势要抽我。
小花说是来视察,真的是来视察,只是挨个教室看一看,偶尔遇见几个老师寒暄几句。我跟在他背后,跟他秘书一样,只觉得很恍惚,老九门办学校,真是世道变了。解雨臣这么一个出入别人祖坟如入无人之境的人,现在居然要被尊称一句解校长,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也许一会我会在哪个野坟里醒来,发现胖子的脚在我脸旁边,其实我是中毒了。
小花大概猜到我在想什么,说,“我很少过来,而且也不懂这个,都交给专业的打理,只是挂个名,偶尔露个脸。”又说,“前面是我们戏曲班,看看去。”
他自己打小学这个,想必有一些特殊的感情,我本来觉得有点无聊,听到这个又打起来一点精神,过去了之后发现正好赶上小孩课间休息,和其他的班比学生很少,只有五六个,老师看见了小花,眼睛都亮了,走过来与他讲话,言语之间对他很尊敬,和其他老师对他的尊敬不太一样,管他叫少爷,不管他叫校长,应该是九门中的人。他们聊了一会,老师问,“等会儿少爷来一段?”语气不太确定,像怕冒犯小花似的。
小花笑了一下,也没有推脱,说,“行。”
他在这个环境里,姿态很舒展,人显得也很随和,实际上小花在人前大部分时间是非常和气的,他有一张看着很有亲和力的脸。这个和长得好看不完全挂钩,闷油瓶长得也够好看的,但是显然和亲和力不沾边。
我站在门口看小花,他被几个小孩围着,坐在一个垫子上唱,手里给自己打拍子,我觉得他这样子很好,也许在某个他没有做解家当家的世界里,他可以一直干这个。
当然,我不能说这样就比小花现在的生活好,不然就太傲慢了,不知道小花自己的想法,也许让他评职称做教案他宁可去砍人。
他只唱了一小段,然后就摆摆手说不唱了不唱了,我们两个又听小孩唱了一会,小花跟老师点点头,走出了教室。我问他,“怎么样,底下小孩看你是不是特崇拜,是不是跟霸王别姬里面似的,‘这得挨多少打啊?’”
小花摇摇头笑,说,“没有,他们也不是真喜欢,家长喜欢才送来学。”又说,“家长也不一定喜欢,也可能是冲着我送来的。有很多九门体系里的人,把自己的孩子送来这里,我们除了兴趣班,也有正经的私立学校,他们一直到高中都可以在这里念,一方面他们觉得安全系数高,一方面从小就做朋友,长大更好做生意。”
结果刚才这么梦幻的场景,背后还是九门那些弯弯绕,我不免有一些失望,但还是说,“刚才那几个小孩唱的还挺好的,说不定将来就有名角儿呢。”
小花嗤之以鼻,说,“现在的孩子都不能打,不挨打怎么成角儿?”字里行间一派封建的教育观念。
我听他这话,很为他将来的孩子担忧,又想想他估计不会有孩子,于是释然了。又随口问,“你们这一课时多少钱?”
小花说,“档次不一样价位也不一样,最便宜的一千块一节。”
我眼珠子都弹出来了,又想想刚才有几个坐得满满的教室,心想这才叫日进斗金,真是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不如我把店关了来这当老师算了。又一想,好像我也没什么能教小孩的,最多可能可以教一点盗版书法,虽说是老九门子弟学校,应该也不会开一门寻龙点穴,不然还可以让闷油瓶来当客座教授,张秃再就业。
我们在学校里逛了逛,小花让我去他办公室坐着,他处理点事情。结果我坐着坐着就睡着了,梦见小花在上课,疾言厉色地抽黑板,非常像我的高中班主任,被他推醒的时候还没有从梦里出来,很敬畏地看着他,把他看得莫名其妙。
我们出了学校,站在门口,我问小花,“你的车呢?”
小花说,“我没开车来,骑自行车来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说,“你骑自行车来的?”
自行车这种东西在我心里离小花实在是太远了,我能想象他开直升机,但是很难想象他骑自行车,皇后娘娘哪能吃冻柿饼子呢?这不乱了套了吗?但是看他一派坦然神色,应该也没有在骗我。
小花没有留给我很多震惊的时间,转身往他早上来的方向走,“那边有一片共享单车,可以扫一辆。”
我做梦也没有想过,会跟小花两个人大白天在北京的马路上骑单车。清明前后,天不是很晴,云头上总觉得有一团雨汽沉沉坠着,只是还没落到人头上。我们两个一前一后骑,偶尔用喊的对话几句,小花把袖子卷起来,捏车把的时候小臂绷起来很流畅的肌肉线条,我们像两个人世间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风鼓着衣裳,有来处也有归处,什么前尘旧事,来日方长,这一刻都摔在春天的马路上,摔碎了,看不见了。
快乐总是非常短暂,我的衰运及时发作,骑一个下坡的时候自行车刹车坏了,我像个灾难片女主一样一路狂呼乱喊,小花在后面奋力蹬车追赶我,想扯我的车后座帮我刹车,边蹬边喊,“脚刹!吴邪!脚刹!”等到最后终于停下,我感觉自己已经损失了一半的鞋底。
我心有戚戚焉地回头看小花,他也一头汗,看我的眼神简直是无语到了极点,“你这个人怎么衰成这样?把玉皇大帝的祖坟刨了?”
我骂道,“就怪你,搞什么与民同乐,开辆车来不好吗!”
小花都气乐了,说,“得亏是骑的自行车,我要是开辆车来刹车失灵了咱俩就欢度佳节去了!”
我说,“怎么办,我俩就剩一辆车了,要不你载我?”
小花说,“你超过十二岁了,我载你犯法,你跟在我车后面跑吧。”说完居然真的骑走了,我像失恋的岳云鹏一样追在他后面跑,他在前面边骑边笑,骑得七扭八歪,我在后面一路怒骂,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还好前面没多远就到了他家,估摸着还有两百米他就停了车,把车撒在道边,我双手扶在膝盖上,喘得像一条狗,上气不接下气地骂他,“解大花,你他妈,他妈的——”
小花的脸色有点怪,对着我嘘了一声,开始贴着墙根走,好像要避开谁似的,我又喘了一阵子,抬头远远一看,小花家四合院前面有个很熟悉的身影。
我回头跟小花说,“诶,那不是瞎子吗?”
小花啧了一声,说,“你把他支走,我偷偷进门。”
我说,“怎么了,风水轮流转,你欠他钱了?”
小花说,“不是跟你说了吗,跟他吵架呢。”
原来早上说的吵架是和黑瞎子吵架,但是看他那个样子,也不像和人吵架了,跟闹着玩儿似的,不知道在干嘛。
如果是黑瞎子的话,那也的确是和司机吵架了,我也不算想错。
我走近两步,发现黑瞎子不是安静地站在那,他很大声地在念什么东西,怪不得旁边的人路过都要看他一眼。我听了一会,简直要绝倒,这个人在小花家门口搞什么诗朗诵,跟他妈的有话好好说里的姜文一样,也不知道哪来的词儿,一句比一句酸。我回头看了一眼小花,他满脸尴尬,非常好笑,我很少看见小花脸上露出这种神情,觉得可以说是都市一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结果被他骂了,“看个屁!把他给我弄走!”
我心想,好你个解子,都这时候来还跟我横着走,又想到他刚才让我跟车跑的仇恨,张嘴就喊,“师傅!他在这呢!”
黑瞎子的声音戛然而止,立刻往我们这边看来,小花原地跳起一米高,一脚蹬上墙面,双手按着墙头身子一扭又一跃,居然翻墙进院子逃跑了,动作和黑瞎子当年躲霍秀秀房租的时候非常相似,幸好他动作够快,好像没有行人看到,不然以北京人的热心程度非得报警不可。
我往黑瞎子的方向走去,说,“怎么办,他跑了!”嘴脸很丑恶,像谍战片里的龙套小兵。
黑瞎子嘿嘿一笑,说,“没事,和尚跑进庙里了,庙和和尚都跑不了,我再念一会。”说着又开始念,“立秋傍晚从河对岸吹来的风,二十来岁笑起来要人命的你——”,念到这句顿了一下,又改口,“——四十来岁笑起来也要人命的你。”还挺会融会贯通的。
我凑近一看他手机屏幕,是一个搜狐新闻页面,标题是最打动人的四十句情诗,底下还带着治不孕不育的弹窗广告,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说,“你在这念什么呢?他投资电视剧,你来试镜盲人演说家角色?”
黑瞎子说,“我们俩吵架了,我来郑重道歉。”
我心想,就你这道歉方法,他没把你细细切做臊子算你有造化,又问,“因为什么吵架的啊?”
他摇摇头,说,“不足为外人道也。”又继续念诗。
我在旁边饶有兴味地又听了一会,正在想一会黑瞎子该不会雇我来喊安红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吧,他就停下了,看向我,说,“不行啊这。”
我退后一步,心想没这么准吧,结果他伸出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说,“徒弟,站住了!”突然跟小花一样原地蹿起,只不过他没有踩墙面,而是踩着我翻进了院子,我差点被他踩得跪在地上,抬头正想破口大骂,他已经消失在墙头,不见了。
我一个人站在小花家门口,带着肩膀上一个鞋印,扣了扣门环,喊,“开门!我来吃饭的!”等了半天,没有任何人理我,我在门口很土鳖地坐了一会,都准备路边找家面馆吃了回家算了,结果胖子和闷油瓶到了,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
胖子说,“这是怎么了,被大花扫地出门了?”
我说,“黑瞎子在门口诗朗诵,小花翻墙进去了,黑瞎子踩着我翻墙进去了。”
胖子伸手过来摸我的脑门,说,“没发烧吧?说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我背后的门开了,小花出现在门口,看起来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问我,“吴邪,你坐这干什么呢?要进来敲门啊?”
我大怒,“这不是你们两个把我关在门外的吗?你家这门环是摆设?”
小花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说什么呢,疯了?赶紧进来帮忙做饭。”说完把门留着,自己进去了。
胖子很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也跟着进了院子,闷油瓶倒很耐心地等我站起来,我百口莫辩,边走边说,“我真的,他们真的翻墙进屋了,不给我开门……”心里大骂他妈的解语花,你就是报复我给黑瞎子通风报信。
闷油瓶点点头,这份信任让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胖子目的性很明确,进了门兴冲冲直奔厨房,问,“大花,你家大厨呢?给大家引荐一下?”
小花还没回答,黑瞎子先搭了腔,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很谦卑地一笑,“不敢当,业余爱好,业余爱好。”
胖子脸上的失落简直是戏剧性的,跟下了斗之后发现棺材上画了个二维码差不多,“解雨臣,你家大厨就是这货啊?”
小花的神情很无辜,说,“怎么了,他做饭挺好的。”又补充说,“比我好一点,应该。”
我说,“如果只是比你好一点,那你们家的厨艺是世袭的吗?是我就走了,你爷爷煮的面条差点吃死了我爷爷的狗。”
小花说,“那是因为狗不应该吃面条。”
我说,“你强词夺理的样子想必也很像你爷爷。”
其实我吃过黑瞎子做的饭,还不错,虽然样式实在有点少是真的。胖子已经自己进了厨房监工,他非常关心黑瞎子用来做饭的家伙都去过哪些地方,这件事上我的原则是不说不问,你端上来了我就吃,服务员的大拇指泡在汤里了,只要我没看见就行,而且在这点上小花应该比我更讲究,他那一关能过去,想必没什么不行的。
我这个人向来很好养活,很得过且过,得过且过况且还过成这样,更加不指望什么精致生活方式。但是转念一想,也许你跟老天爷凑合老天爷也跟你凑合,以后还是应该对老天爷强硬一点,但是具体的行动计划,还没有想到。李诞说假如生活让你钉狗笼子,你就钉生活,但是如果我是狗呢?值得思考的东西还有很多。
可能是我的确年纪到了,最近又很闲,最近经常会有一些胡思乱想,哲学家一般都是这么产生的。
我坐在小花的院子里发了一会呆,听见有人叫我名字,声音是从高处来的,我扭头张望了一下,发现是小花,他院子里有一棵很有年头的杜梨树,他就坐在树杈上,拍一拍自己旁边,说,“你要不要上来?”
我说,“现在又没有梨,你上去干嘛?”
小花说,“在底下当闲人,会被使唤干活的。”
我心说,谁敢使唤你,但是我的确是很容易被使唤的。我目测了一下这棵树的高度,在底下比划了两下,小花在上面看着我,说,“你行不行,不行找哑巴驼你一下子?”
我怒道,“你等着,我上来和你切磋。”我虽然口气很大,但是动作的确不算敏捷,姿势非常不雅,不过最后还是爬上去了,没有太丢老吴家的面子,和小花分两个杈坐,不然如果树杈断了,他一定会说是我给压断的。
人在高处,风景自然会好一点,现在正是杜梨花开的时候,这一树的花开得非常拥挤热闹,不知道是不是有专人在伺候这棵树,此刻又是黄昏时分,夕照梨花,想必是非常美的。我对这种莺莺燕燕的美没有很强的感知力,第一个念头是这棵树会不会结很多梨,如果能的话,能不能吃,因为向来听说沿街的果树结出来的果子是不能吃的。
小花好像读我的心一样说,“这棵树是结果子的,但是并不好吃,非常酸。”
我说,“俗话说‘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我看你马上就要到这个境界了。”
小花说,“精神压力大,就得靠环境缓解一下子,老天爷给的苦头够你吃了,自己要对自己好一点。”
我点点头,雨村就是这么个缓解压力的环境,不过也许是我境界还没到,心不够定,外面有什么东西一勾我,我就凑上去了。
我们在福建那个神秘的地下盐湖里,最终也没有钓到那条鳝鱼,显然我比那条鱼要好钓。
我和小花在树上坐了一会,谁都没有说话,花开得太密了,我们很难看清彼此,但是这种无言的氛围让人很舒服,安静了没一会,胖子挥舞着锅铲冲出厨房,四下里找了一圈,应该是在找我,没有找到,最后把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闷油瓶抓走了。
小花说,“你看,我就说在下面会被抓去干活吧。”
我说,“我们还以为你请了什么京城的大厨。”
小花说,“瞎子的先人是宫里的饮膳太医,你对他可以有点信心。”
我探头出去往斜上方看,“真的假的?”
小花说,“当然是假的,清朝哪来的饮膳太医。”我无语,不知道这帮人怎么都这么喜欢骗我,骗一个经常上当的人有任何趣味性吗?我怀疑这世上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可能有一场欺骗吴邪锦标赛正在进行中,而且还是一个闯关升级游戏,因为我越来越难被骗到了。
不知道最后的赢家有什么奖品,我愿意追加一份被我放狗咬一顿的奖励。
我们又坐了一会,小花不知道开始打什么手机游戏,有叽里咕噜的音效,很破坏氛围,我说,“你能不能风雅一会,不要这么煞风景?不觉得我们现在很飘飘欲仙吗?”
小花的游戏音效声一点没停,边玩边说,“仙有什么好?搁在古代,不老就叫成仙,这院子五个人里就有两个,而且都活得跟头把式的,一点也没有比别人顺遂,我不想成仙,我想当人,一辈子过完,还有下辈子。”又说,“人可以活得自私一点,因为人嘛,就是这个德行,人不指望人。你一旦成了仙,那就要给人做事,神仙是什么?神仙是牛马,牛马不耕地,就要被杀,神仙如果不灵了,是要被砸的。”“叮”一声,应该是他升级了。
他话里有话,说得很有哲理,这种时候别人最好不要接话,因为很容易接歪,我说前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大家都尴尬。
当然了,我不是别人,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问,“你相信有下辈子吗?”
小花笑了一下,说,“死了之后自然就知道了,如果有的话,我心很诚,神仙会来找我,给我指路的。”
这回是黑瞎子从厨房里出来,他四下里转了一圈,然后抬头看,一眼看见我们,走到树下问,“厨房都要着火了,你们怎么跑树上去了?聊什么呢?”
我说,“小花给我讲仙人指路呢。”
黑瞎子笑了,对小花说,“这么有学问?你下来,我再给你讲讲老树盘根。”
小花说,“饭好了我再下来。”
黑瞎子说,“你下来饭就好了。”说着伸出一只手,看来两个人是和好了。
小花啧了一声,把自己的鞋蹬掉,跟一只大鸟似的从树上扑下去,吓了我一跳,就看他踩在黑瞎子伸出来的那只手上,很轻巧地翻了个身,坐在黑瞎子肩膀上,黑瞎子就跟架鹰似的擎着他进屋去了。
我目瞪口呆地坐在树上,看着他俩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掏出手机抓拍一张,小花好歹也是将近一米八一个老爷们,两个人姿势实在是有点怪异,照片被我拍糊了,天又黑下来,看不出来是两个人,像一个有点畸形的巨人,我发到朋友圈里,配字:野生巨魔战将。很快有人问我在哪。
我坐在那,心想,小花的鞋还在树底下呢。
突然又听见有人叫我,“吴邪。”我一低头,闷油瓶在树底下看我,也冲我伸出一只手。
我大为汗颜,心想就算你有自信能接住我,我可来不了小花那一招,好家伙跟赵飞燕似的,连忙冲他摆手,示意我自己下来,结果他又缓缓伸出第二只手。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我再摆手,他应该也没有第三只手可以伸出来了,把我自己先逗笑了,闷油瓶不知道我笑什么,只是伸着双手看我,看起来有点困惑。
结果这时候胖子在厨房里大喊了一声,“人呢!人都跑哪去了!”我正摆好了姿势准备起飞,被他这一声震得直接摔下来,闷油瓶又扭头往厨房的方向看,眼看我就要拍在地上,我心叫完蛋了,双手抱紧了头,准备拥抱自己摔个散黄的命运,突然觉得肚子上一阵剧痛,睁开眼睛发现我的脸离地面只有几公分,再扭头一看,闷油瓶薅着我的皮带,像拎一条海带一样把我拎在半空中。
我松了一口气,好在今天系了皮带,不然他可能就是揪着我的裤衩把我拎起来了。
闷油瓶又进厨房了,我也跟着去看了一眼,发现和我家厨房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胖子在里面挥汗如雨,于是心安理得地退出来,到院子中间的躺椅上打算躺一会。刚坐下就发现屁股底下有什么东西,站起来一摸,垫子底下有一本书,我拿起来举高借着光一看,是《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于是对它的主人有了大概的猜测。
黑瞎子从房间里出来,看见我拿着那本书,点点头对我说,“值得一读。”走到树下,把小花的鞋捡走,又回去了。
我躺在那,刷了一会朋友圈,有个认识的人家里孩子正在练字,写了一副山无棱天地合,他爸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拍摄,光滤镜就加了好几种。我心想你是一个倒腾古董的,什么名人字画没见过?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过了一会看见小花给点赞,他专门回复一条,原来是孩子在小花办的兴趣班学书法。
我坐在那放空,脑子里跑马一样乱七八糟地想,长命无绝衰这几个字,我小时候应该也写过,结果现在的情况比较接近衰绝无命长,不知道是不是当时写反了。有一道菜叫炒梨花,我在云南吃过,味道还不错,跟胖子说也许他也能复刻。黑瞎子跟小花到底算怎么回事儿?看不明白。人有没有下辈子?如果有,我得想个办法给自己做点记号,脚底板纹身行不行,左脚反复右脚清明。
胖子又从厨房出来,这回是喊我们准备吃饭。
我大喜过望,站起身来,一马当先,直奔厨房而去。
当天晚上我们从小花家离开的时候,带来的打包盒并没有派上用场,因为我们把几乎所有东西都吃光了。我和胖子先出了门,闷油瓶不知道在后面干什么,耽搁了一会才跟上,我一路频频回头,胖子说,“丢不了。”
我说,“你头一天认识他?”
好在过了几分钟他就赶上来了,我一颗心放回到我此刻略显拥挤的肚子里。
第二天早上,我还躺在床上玩手机,结果小花给我连发三条语音,我一点开,全是吼叫信,手机差点没给我吓飞出去,一头雾水地听了半天,总结出他的中心思想大概是我摘了他什么东西,下次见面他要亲手摘我的蛋。
我一扭头,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两个门环。
没了
【伞修】叶修万岁。
※伞修|原著向
※Summary:揆诸当下,叶修万岁万岁万万岁。
※写跑题了但无所谓
01
叶修不爱过生日,有人说这人尽皆知。
荣耀开了十年,某高手就隐姓埋名了十年。叶粉刚开服就过着盼亲签的日子,永远隐去的选手头像,只有副队出席的新闻发布会,明明是最顶尖的大神,却连线下活动气势都比隔壁霸图弱几分。
也难怪苏沐橙透露出叶修生日的那次采访热度高涨,快马扬鞭一路高歌,采访回放被粉丝翻得稀巴烂,不知有多少人一夜失眠,提前两三个月开始筹备庆生大典。
“有意思吗?”叶修看着苏沐橙递过来的微博热搜哭笑不得。
“当然有意思啦!”苏沐橙笑嘻嘻。她兴致勃勃地刷手机,不时停下...
※伞修|原著向
※Summary:揆诸当下,叶修万岁万岁万万岁。
※写跑题了但无所谓
01
叶修不爱过生日,有人说这人尽皆知。
荣耀开了十年,某高手就隐姓埋名了十年。叶粉刚开服就过着盼亲签的日子,永远隐去的选手头像,只有副队出席的新闻发布会,明明是最顶尖的大神,却连线下活动气势都比隔壁霸图弱几分。
也难怪苏沐橙透露出叶修生日的那次采访热度高涨,快马扬鞭一路高歌,采访回放被粉丝翻得稀巴烂,不知有多少人一夜失眠,提前两三个月开始筹备庆生大典。
“有意思吗?”叶修看着苏沐橙递过来的微博热搜哭笑不得。
“当然有意思啦!”苏沐橙笑嘻嘻。她兴致勃勃地刷手机,不时停下来点个赞。
当天生日,他俩大晚上在训练室里呆着,楼外荧幕一闪一闪,叶秋两个字显得格外瞩目。俱乐部筹划的生日会也大张旗鼓。或者说谁都在给叶修过生日,而除了他自己满不在乎。
刚泡好的泡面摆在电脑前刚刚撕开,鼠标不紧不慢地蹦跶,屏幕上的小号忙前忙后,还站在抢夺野图boss的第一线。“这种时候当然是抢资源的好时机啊!”叶修理直气壮地说,完全没有过生日的自觉。
“我靠叶秋你有病吧!不过生日开小号抢boss你好意思吗你!几百个生日会你不得轮番出场慰问一下你的宝贝粉丝们啊!”屏幕上被踩在脚下的尸体破口大骂,叶修按普攻跳跃,不轻不重地在尸体上戳着,顺便再踩上几脚。
“过生日嘛,抢个boss庆祝一下。”叶修说,“倒是你跟寿星抢材料,有没有素质啊!”
“你他妈要不要脸啊!来来来再打一次再打一次!”复活的术士匆匆赶来并跳脚。
“来呗。”叶修笑。墙上指针不紧不慢地对准了零点,嘉世楼外一阵欢呼,又是一阵人群沸腾。楼内叶修扶了扶耳机,操作角色又一次进了竞技场。
02
叶修其实挺不爱过生日的。奈何和弟弟同年同月同日生,小男孩蹦蹦跳跳满世界宣布自己破壳日,一溜儿小朋友跟在他身后到处乱逛,碰见个熟人就得大声喧哗两句。叶修没这个兴致,只是在后面懒洋洋地跟着。生日帽给了弟弟,蜡烛给了弟弟,奶油蛋糕里最好吃的布丁也给了弟弟。被旁边跟着哔哔哔拍照的大人只夸是个好哥哥。
“所以生日给的零花给我呗。”全世界第一好哥哥说。
叶妈很感动,叶妈觉得俩兄弟相互成就,看着一个乖乖吃蛋糕一个早早窝房间睡觉,一股养成儿子的荣誉感油然而生。叶秋往嘴里泪流满面地塞蛋糕,心想该不该说有人溜走打游戏,抢了钱还没给封口费是不是没出息。
后来十五岁的年纪,有人嘟嘟嘟坐火车一路南下,有人依旧被关在叶氏高塔之上当长发公主三好学生。后来进了网吧当了网管,日子照常过可乐照样送。生日那天他本没想起来,只是副本游戏加载地太漫长,他俩只好凌晨麻木地坐在电脑前等着。
电脑最右下角的数字从8变成9,他看那个日期看得眼熟,想起来今天好像是叶秋生日。不对,叶秋生日他也生日。他顺胳膊肘怼了怼身边那个人,今天我生日啊。
他没想有什么大动静,结果身边那个人椅子吱嘎扭出了大动作,差点吓得翻过去。苏沐秋当时迷迷糊糊打盹,脑袋垂在电脑屏幕前点点,寥寥几个字他彻底清醒过来:“你生日?!”
“对啊。”叶修神色如常。
然后他就看着苏沐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眨眨眼又重复了一遍:“你生日?!!”
“你什么毛病,”叶修无语,“不就蹭个生日礼物嘛,至于这么大动静。”
苏沐秋起身,苏沐秋来回踱步,苏沐秋在叶修眼前转圈圈看得他眼花。他俩刚刚带着工会团通副本,秋木苏为了挽救团内奶妈的错误匆匆下场,只身下叶修一人苦逼带队打关底boss。
他带着耳机没理旁边的人,所以那人从背后扑来鬼哭狼嚎时他还是吓了一跳。手指滑了一下按错技能键,一叶知秋在游戏画面里抽风似地抖了抖。后面跟着冲锋陷阵的大部队吓一跳。
“有新情况吗老大!”团队里一个流氓很紧张地问。
叶修淡定地鼠标一滑,把逃脱boss又控制住,“没事,养的耗子怼我身上了。”
等叶修把副本过了再分好关卡奖励,摘了耳机回头看,苏沐秋大字型躺在床上仍然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叶修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熄了电脑屏幕也下班,拉开椅子往后一倒,他俩房间小,工作台和床之间只有窄窄一条过道。
叶修一躺就躺到苏沐秋身边去:“想什么呢。”
苏沐秋本来是仰面躺着的,这时翻了个身和叶修面对面。两人靠得可近可近,像是叶修先醒的早晨,贴着苏沐秋一根根数他的睫毛。只不过深夜里数不清,只有两双一眨一眨的眼睛。
苏沐秋开口。
“叶修。”
苏沐秋讲话嗓音和叶修很不一样,叶修是烟抽得多,又是懒洋洋的语调,声音总带着一点磁性。苏沐秋则是一股子南方人的明快劲,讲起话来语调上扬,透着和年龄相衬的少年感,总被叶修吐槽以后适合诱骗小姑娘,换来那人好打。
苏沐秋。沐秋。叶修翻来覆去叫的就这俩名,嚼碎了也不会出新花样,一百年不变。苏沐秋则把叶修二字咬得清晰,只是偶尔把修字发音拖得好长好长,像狐狸可怜巴巴地嗷嗷叫。
当然这种时候,狐狸尾巴也露出来了。
“叶修,叶修,”苏沐秋眨眨眼,拿出哄前台小妹的劲,“明天给你过生日去呗。”
“怎么我生日,你比我还急。”叶修无动于衷。
“大事啊,给网吧镇宅之宝过生日,谁不稀罕。”苏沐秋把手枕在脑袋下,“怎么样?带你溜达一圈。”
叶修,去呗,叶修。叶修听见他的狐狸室友又用“偶尔”的语气叫他,他翻了个身,背对着苏沐秋不去看他。窗帘把对面的楼房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中间露着条缝,透出路灯一束光。
“那就去咯。”
于是这一天,荣耀之神答应了他的男朋友的第一次约会。
那就去呗。
03
说是过生日,也不知道去哪。
也不怪他俩宅,窝在网吧打游戏打得昏天黑地,给客人送送可乐算是娱乐活动,网吧出租屋沐橙的学校楼下的小摊,几点一线的日常他俩日复一日过得惯。两人也很少带沐橙出去玩,周末也是上班日,他俩少能腾出空去外面走走。
“去哪?”叶修连衣服都没换,跟昨儿一样一套的站在门前,连智能机没一个的家伙出门自然方便。苏沐秋则是在把脚往鞋里塞,脑子里则是在飞速运转去哪。
“西湖?”苏沐秋犹豫不决。按道理本地人该有什么独特推荐,但介于两人还是第一次1v1大作战,他思索几番决定稳妥起见。
行啊,叶修掰下门把手,“走呗。”率先踏出出租屋时他心里还在庆幸,幸好没说要不先去隔壁网吧打几局。
只要不是节假日,西湖边人还算少。五月份杭州的毒太阳开始上头,八九点的阳光刺得人眯起眼。一排排树荫下是夏风扫落叶,身边老大爷提着水桶和毛笔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沾着水开始在地上写一些很牛逼的字体。旁边小孩子蹲着看他写。苏沐秋好歹没蹲下来,盯着那诗看。叶修两手插兜看苏沐秋。谁都没讲话。
不是节假日的西湖早晨还算安静,两个人之间靠得拢,就是一声不吭,欣赏完大爷的艺术两个人沿着西湖并排走着。叶修表面平静地直直向前走,看到树上的鸽子也不扭头。苏沐秋把“今早风吹挺舒服”这句话翻来覆去嚼了好几遍,从语气到发音来回模拟,手攥着口袋里的布料来回摩挲。
其实俩人经常散步,从网吧蹭着夕阳走回家,手里还拎着刚从超市买的菜晃悠,嘴里念叨着更新内容的是苏沐秋,惦记着副本记录刷新的总是叶修。你一句我一句搭话不算大事,在西湖边散步也不是大事。旁人眼里看就像请假放松的日常。
可是苏沐秋说这是在跟叶修过生日。叶修也不知道为什么和苏沐秋一起就会平白无故地,生出一种仪式感。就好像他会不经意从楼下摘花,装进开出了再来一瓶的饮料瓶里再摆在桌上,好像他会借网吧打印机把小姑娘喜欢的图案打印出来,再用双面胶剪刀做成贴纸形状,又被开心得不得了的妹妹贴得到处都是。
就像他和苏沐秋半夜躲着抽烟时会看天上的星星。
“今早风吹挺舒服啊。”苏沐秋说。
“是啊。”叶修说。
就好像当初苏沐秋捧着再土不过的玫瑰花,包装是亲手扎的蝴蝶结,一片红色周围围着一圈的账号卡。叶修记得那天他穿了和他们相遇那天一样的衣服,只不过显得更干净。表白地点还是网吧,他们互殴的那两台机子旁边。电脑屏幕闪烁着,两个小人肩并肩看着荣耀里的日出。
那天苏沐秋紧张得要死,打好的腹稿烂在肚子里消化不进大脑,空白一片的思维半个字都憋不出来。他光顾着念台词,没注意叶修耳尖通红。
所以我可以喜欢你吗。苏沐秋最后这样问。
那捧花被叶修接了过去,花束太大,挡着苏沐秋看他的表情。于是苏沐秋听见花朵开口说。
那我明早想吃煎饼果子。
“继续走下去?”叶修听见自己问。
苏沐秋额前的发丝飘得他好痒,他抬手往耳边勾一下。
“好啊。”
04
就算是本地人,也受不了苏堤的风。长长一条路从头灌到尾,没挨过三分之一苏沐秋就嚷头痛。叶修倒是接受程度良好,拿着西湖边上买的百香果汁嘬一口。西湖边东西就是贵,他俩渴的慌,合伙买一杯二十五大洋的。果汁够凉快但是甜得腻,叶修旁边递,苏沐秋借着他手低头就吸。
除了西湖好像没啥可去,换了沐橙可能会带他俩逛商场,可这俩习惯随心所欲,沿着西湖拐进公园,再拐上苏堤。绕一圈也会嫌累,没想过走远了怎么回来,就沿着路弯弯绕绕地走。他俩轻装上阵,叶修除了人什么都没带,苏沐秋倒是揣了部手机,偶尔神神秘秘,慢下脚步跟在叶修身后偷拍。
还以为自己没被发现。
“要不要去庙里求个手链啊,开光的那种。”苏沐秋说。
“想得倒美,没预约抢早起肯定没了。”叶修说。
苏沐秋继续说,生日礼物给你送手链要不要?
行啊。叶修说。你做出来我就带。
苏沐秋手巧得很,去年沐橙过生日,他拉着叶修去百货市场里买了一堆材料包,拿着绣花针自顾自琢磨,给他琢磨出个香包来,上面还绣着火红的花。现在小姑娘上下学,书包旁边都晃着那束花。
轮到叶修,苏沐秋却不知道送什么好。小姑娘心思比男朋友好猜百倍,但不光叶修,苏沐秋自己都清醒寡欲的。西湖旁边游览车滴滴地经过,他还抽出心思想明年叶修会送什么生日礼物。难不成给他送一仓库橙武让他分解。苏沐秋暗搓搓想,不过这样还真行,下次暗示暗示。
不管了,反正先把却邪属性提上去再说。
“想什么呢。”叶修问他。
“想你。”苏沐秋理直气壮。想你的一堆可拆卸橙武,他在心里把话默默补充。
“贫什么,”叶修无语,“去不去那边椅子上坐会。”
“这就累了?”苏沐秋问。
“累了。”叶修也理直气壮。
苏堤上没隔多少米就有一个长椅。岸边还有一堆钓鱼人坐在那边唠嗑着闲话。苏沐秋拉着叶修手腕,往前面走几步,找了个空长椅坐了。手腕真细。苏沐秋心想。以后有的是机会多牵牵。
两人坐下。湖边的椅子朝两侧摆,他俩看着西湖风平浪静,观光船从左开到右从前开到后。苏沐秋刚才抓着叶修的手腕悄悄松开,两只手叠在一起,指尖碰碰指尖。
“还有没有别的项目了?苏导游。”叶修问他。
“有,”苏沐秋身子向后一倒,“但是走不动了,只想在这里筑窝。”
“废。”叶修仰头望天,往外蹦出一字,极具吐槽意义。
苏沐秋懒得反驳最先走不动的是他,拿另外一只手虚虚向前面一抓:“我想好了,等以后钱多了给你过生日,买个最大的生日蛋糕,上面巧克力屑叠两层,插十八根蜡烛给你吹,你吹一次我灭点一次,给你生日愿望说个够。”
挺好的,叶修说,“可是我不吃巧克力。”
“我吃。”苏沐秋叉腰。
等以后荣耀职业联赛开始了,战队成立了,让老板给我们包下整个网吧,我陪你打一整天游戏,电脑一台台换着用。再让全体战队成员给你过生日,让粉丝给你拉一叶知秋的大横幅,再给你买个热搜,让叶大神风风光光的。苏沐秋绘声绘色跟他讲。
行啊,叶修懒洋洋,猜猜你会输几个十连败。
喂!苏沐秋对着西湖大喊,你有没有在听后面的话啊!
前面这一句就够了。叶修在心里说。
他俩身上汗出了一片,黏黏糊糊的。遮住太阳的云又飘了过去,气温又开始飙升折磨人。身后树上蹦蹦跳跳几只小鸟,吭也不吭一声。倒是隔壁长椅钓鱼的大爷钩了条鱼上来,乐呵呵地解鱼钩。没什么气氛,不像约会也不像过生日,像作战大失败的经历,油画布上没一笔好好涂的一片狼藉。但是又没关系,约会再失败又怎么样,他们还是在一起。
叶修转头看苏沐秋。
“亲一个?”他说。
亲。苏沐秋斩钉截铁。
05
等苏沐秋站在房门面前拧钥匙,顿了一下转过头来跟叶修说,没跟你讲,其实我藏了超大款烟花和蛋糕,但是得等沐橙放学回来才能动啊我告你。
叶修笑,都到家门口了,怎么就藏不住事。
“那我开门了哦。”苏沐秋说。
3,2,1。
06
“生日快乐!!!”
门里突然扑出来的一大片人给叶修吓了一跳,手上的烟颤了一下稳住没掉。原本是回忆室的房间现在满是彩带和气球,长条桌子铺上了金闪闪的餐布,穿着红白队服的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瞎起哄。
最先扑上来的是包子,本来就是蓄势待发的样子,看见叶修直接就是一个熊抱:“老大老大老大!想死你了生日快乐!!”
“喂喂喂不至于吧,”叶修哭笑不得,被包子粘着动弹不得,“我只是买包烟的功夫,哪来这么齐全的生日套装的?”
“我靠你有没有良心啊!”陈果勃然大怒,“我们给你装扮这个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啊,你还敢嫌弃!”
叶修适时认怂:“不敢不敢。”
门旁边围着他的是两三个,乔一帆罗辑等乖乖坐在位置上等他过来庆祝生日,连莫凡也默默地把椅子拉得更靠近大部队了一些。方锐和魏琛两个已经拿着刀叉准备分蛋糕了,还朝着叶修挥了挥手:“不客气啊这蛋糕我就先帮你切了尝尝味道哈!”
“喂……”叶修刚把烟揣进衣兜里往前走一步,就被门后突然蹦出来的礼花吓了一跳。还是一如既往的惊吓性拉满,苏沐橙跳到他面前捂着嘴笑。放空的礼花也裹着彩色的包装,残留的彩带挂在边缘摇摇晃晃。
“生日快乐!”苏沐橙说,“来切蛋糕啦。”
挡着视线的几个人纷纷让开,叶修这才看见桌上的那个蛋糕形状。朴实的白色奶油底座,上面摆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奖杯,周围还围着四颗戒指。奖杯上歪歪扭扭刻着不少字,叶修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乔一帆的“前辈生日快乐(=^▽^=)”和罗辑特别端正的签名。有几个不用说,各选一个角度歪歪扭扭,负责破坏奖杯的美感。
“所以,”陈果大手一挥,房间里的人会意准备大喊出声,“3,2,1——”
07
“祝你生日快乐。”
苏沐秋在叶修吹掉超小型蛋糕蜡烛时,在他耳边说。
2023.5.29。
糖。
祝叶修万岁万岁万万岁。
排球少年言情乙女bg推文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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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真女子边攻略边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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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概率是坑[但是文笔/设定太香了,还是推了]
二、多感情线但结局定CP(jj规定小说不允许分结局真该死啊,唯二的解决方案:另外开一篇同主角的新文写if;不入v)(以前的文章可以分结局,新规定不可以,还有现在同人入v以后标题不像以前加[综])(等我慢慢转移把放在一的文章转移)(大多都是完结定了CP,就不分连载和完结两个部分了)
1 《攻略我只能得到be结局》CP佐久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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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单人BG
连载中
2 《那什么的排球》已完结CP及川
10 [排球]一见钟情
11 [排球!!]春歌满山
12 【排球少年】致少年的你CP天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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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排球]坏脾气
已完结
5 《翔阳君你过来》
6 《北家的饭》
12 《[排球]一画入魂》
15 《学姐很忙》
20 [排球少年]他说月色之外
21 [排球少年]情书几万字
22 [排球少年]月夜
24 影山叫我别打排球了
25 用双商换帅脸的后桌影山君
26 男朋友是个热血笨蛋
27 赚钱勿扰
28 [排球少年]失物招领
30 非典型追求黑尾
31 [排球少年]四两拨千斤
高概率是坑[但是文笔/设定太香了,还是推了]
2 猫系女子崎山烟
三、短篇
1 《[排球少年]旧时雨》CP木兔
3 [排球少年]专治挑食一百年CP宫治
6.《[排球]前爱豆的自我修养》CP角名
7.《[排球少年]世界的水手》CP西谷
四、特殊
[综]我被超级大现充狂追CP幸村 排球少年在世界观是动漫,联动排球真人舞台剧,但女主是玄幻排球少女,very牛的那种,有排球少年世界看女主世界是漫画的番外
【黑花】剔红
全文2w+
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
全文2w+
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行。当然小哥可以跳起来踩着路人的肩膀和头移动,但那样我们马上就会登上社会新闻。
长沙下雨非常厉害,我上一次回来还是清明的时候,回来扫墓,赶上长沙下暴雨。但这一次天气就很好,我们到达长沙的时候,外面艳阳高照。
小花的确在二月红的老宅里。这座宅子当年是官宦人家所有,1938年在大火中烧毁了,那家人倾尽财力重修了宅子,之后又因为变故把宅子贱卖了,辗转到了二月红的手里。
这宅子的庭院里有一棵很多年的枇杷树,非常的高大,奇特的是所结的果子一年甜一年酸,从来不会出错。甜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好,就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酸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不好,也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但因为我们都是白吃小花的枇杷,所以就算真的很酸我们也不敢说什么。
我心道黑瞎子一定也在这里,于是我一进去就问小花:“黑瞎子呢?”
“徒弟,师父我在这儿呢。”头顶响起黑瞎子懒洋洋的声音,“往上看,再往上,对了。”
此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枇杷树上,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竿,钓线一直垂到我们脚下的水池里,一群锦鲤在水池中慢慢游动。
黑瞎子笑了一下,“钓两条鱼,晚上给你们加餐。”
黑瞎子身上一直有一种强大的旁若无人的气质,这使得他在做一些自认为非常正常的事情的时候,有了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变态的感觉。
我靠近小花,说:“有种说法,吃自家院子里养的锦鲤会败掉财运。”
小花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匆匆地一摆手:“你这么霉的一个人都站在我的院子里了,就算再养一池锦鲤也没什么用,他想钓就钓吧。”
黑瞎子笑出了声,我被戳中了痛脚,非常不爽,但又没有办法反驳,而且我欠小花很多钱,只好忍气吞声。
穿过庭院之后我才发现小花竟然还有别的客人,这种情况一般来说不会发生,小花不会允许外人进这座宅子。尤其是那人看上去其实不像客人,他面对小花的时候非常的卑躬屈膝,捧着一个很精美的绸缎盒子,不住地低声对小花说着什么。
我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是七八方素章,质地非常莹润,有隐隐的宝光。我从前做拓片生意的时候,也认识了几个玩印章的朋友,见过一些好东西。这个盒子里的素章,一看都是非常贵重的。
我又去看那人的脸,发觉有点熟悉,用胳膊肘捅了胖子一下,问他见过这人没有。胖子的眼神比我毒辣,看了两眼就说:“平老六嘛,这孙子早年在北京混不下去了,跑南边来了。”
他右手在左手掌缘点了两下,“六指儿,就他。”
胖子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这个人天生六指,似乎在缅甸一带做玉石生意,那也只是个掩护,其实是捞偏门的。他弄丢过小花的一件货物,需要赔小花很多钱。那段时间解家有些不太平,小花自顾不暇,把这事放了放。平老六躲了一阵风头之后,以为小花放过他了,又开始在道上跑。
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好色,他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但特别喜欢找女大学生。小花的伙计抓到他是在一个大学城附近的照相馆里,他陪着自己刚泡上的小女朋友,照那种当时很风靡的最美证件照。小花把他的左手摁在桌上,用照相馆裁照片的那个工具,把他那根多余的手指给剁了。
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左手,作为债主,小花对我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心慈手软。欠小花的钱,我这辈子应该是很难还得起了,但平老六似乎已经把自己的债还完了,他带来的那一盒素章,是作为利息。
小花轻轻地点了下头,“我收下了。”
然后他伸手在盒子里翻拣了一下,拿起一方鸡油黄的素章,看都没看,随手丢进了水池里,然后是第二方,第三方,手起章落,连眼睛都不眨。
胖子心疼得恨不得下水去捞,这种顶级成色的东西,其价值早就远远大于同等质量的黄金了。平老六人都傻了,小花看他一眼,“你紧张什么?我刚才说我收下了,就代表你的债还完了,只不过我留着这些东西没什么用,暂时也找不到名家来刻。”
说话间他掂起最后一方素章丢了出去,却没听到噗通的落水声。那方玉石被一只纤细的鱼钩勾着飞了上去,被树上的黑瞎子一伸手就接住了。未经雕刻的素章都是四四方方囫囵个的,并且玉石致密,质量不会很轻,那么一只细小的鱼钩究竟是怎么勾住的,黑瞎子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黑瞎子握着印章打量一眼,啧了一声,“暴殄天物啊,这块给我吧,我来刻。”
我抬起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治印呢?”
黑瞎子从树上一跃而下,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
他问小花:“想刻什么字?‘解雨臣’?”
震惊错愕交加的平老六已经被人带下去了,小花站在枇杷树的阴凉下玩手机,头都没抬,“我用不上,你随便刻吧。”
黑瞎子就笑笑,“那我刻自己的名字了。”
我心说,让黑瞎子刻他自己的名字,他可能会刻齐德龙,齐东强,齐达内,齐天大圣,齐齐整整一家人,总之不会刻他的真名,不管他刻了什么不着调的东西,这方印算是毁了。
唯一的好事是黑瞎子手里拎着的桶里面一条锦鲤也没有,今晚不用吃奇怪的加餐了,瞎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鱼没钓到,钓到了很多人民币。
九月的长沙依然非常热,胖子已经扑进房间里吹空调了,闷油瓶站在我身后,目光平静地看这座老宅,不知道他当年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我问小花,这次叫我们来是需要解决什么事情,小花没说话,把我让进屋。我发觉他确实是有些疲惫,其实这些年小花似乎也有了抽身的意思,但他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小花的背后,有很多张嘴指望着他吃饭,他身上责任比所有人都要重。还有很多东西,在平时能够成为助力的东西,当他想要抽身时,那些东西都会变成阻力。把小花的日子给我过一个月两个月可能都还可以,过十年二十年,我一定会受不了。
而且小花在外面的时候,状态永远非常的饱满,像超人一样,我见过很多次,他在极度疲惫的时候和衣躺半个小时,起来就可以神采奕奕。
小花看着我,笑了一下,“我想让你见一个人,看到他之后,你不要太惊讶。”
胖子来劲了:“什么人啊?就算你现在拉出来一个活的西王母,胖爷我心跳可能都不会超过100,当然你要是拉出来一个半裸美女给咱跳脱衣舞——”
我没让胖子把话说完,伸手把他嘴捂上了,因为接下来的话非常不适合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来听。同时,我发现自己的嘴张开了,我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惊讶之中。
这么多年过去,能够让我惊讶的人或事已经非常的少,但是我眼前的这个小孩,他给我的感觉太复杂了,我好像很早之前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缓缓地看向小花,小花冲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眼前的小孩为什么会给我那种异样的感觉,因为他所有的轮廓,包括神态,非常像年幼的小花,像我记忆中的那个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
与此同时这小孩还戴着一副儿童墨镜,他站在小花的腿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服。
胖子依然被我捂着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黑瞎子那边看,而我身旁的闷油瓶,脸上则出现了一种专注但又有些疑惑的表情。
我克制不住地瞟了一眼小花的肚子,“你生的?”
小花看过来的那个眼神让我觉得,我欠他的钱在一瞬间翻了三成的利息。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问话方式,“小花,这是……你的私生子?”
小花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胖子已经凑到那小孩身边了:“这活脱脱就是一个翻版的小花儿爷啊!”
他伸手去摘那小孩的墨镜,闷油瓶立刻说:“不要碰他的眼睛。”
胖子伸出去的手一瞬间就停住了,说:“小哥你别吓我啊,我这还没碰到呢。”
小花则叹了口气,这一瞬间他显得非常温柔,说:“没关系的。”然后伸手把孩子的墨镜摘了。
看到那小孩眼睛的一瞬间,我,胖子,甚至包括小哥,我们三个人都同时看向了黑瞎子。
黑瞎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就知道,这个便宜爹我是当定了。”
如果说我们所有人都没见过黑瞎子摘下眼镜来的样子,但我们在多少了解过之后,都会有一个自己心里的判断,那么这个小孩的眼睛,就是把黑瞎子的眼睛给具象化了。甚至可以说,黑瞎子的眼睛如果继续恶化下去的话,就会变成这个孩子那样。
胖子伸手在那小孩的眼前晃了晃,“这是几啊?看得见吗?你的眼睛可以见光吗?”
小孩特别酷地把墨镜又戴上了,一开口,蹦出来一串日语。
“我操,叽里咕噜的这还是个小鬼子!你俩老实交代,胖爷我不会搞歧视的,”胖子转向黑瞎子和小花,“你俩到底谁有倭人血统?”
小花懒得理胖子,跟那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孩说:“讲中文。”
小孩就用中文又说了一遍:“我叫漆淼淼,我可以看得见。”
“齐喵喵?黑爷,这孩子跟你姓,真是你的啊?”胖子一脸怀疑坐实的表情,又忍不住道,“这名字起得也太随便了吧,你俩……怎么生出来的?大花,难道你变异了?不对啊,这孩子多大了?我看怎么也有四五岁了吧?你俩?那时候汪家的人还没灭干净呢,你俩哪来的时间?”
这时候不仅是胖子,我自己的认知也几乎到了一种极限,这个小孩长得太像小花了,说他们俩没有血缘关系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的眼睛,这是最匪夷所思的一点。
小花的表情非常的古怪,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说:“这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堂姐的孩子。我堂姐十几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再得到她的消息,就是有人替她把淼淼送过来了。他姓漆,三点水的漆,三水淼。”
胖子嘀咕了一声:“这名字起的,晚上得尿不少床吧。”
漆淼淼说:“你才尿床,你全家都尿床。”
外甥像舅,要这么说的话,也能解释得通,起码这比小花能生孩子所带来的的冲击小多了。我又看了黑瞎子一眼,被他敏锐地发现了。他就笑笑:“怎么着?你觉得我当年拐骗未成年少女离家又始乱终弃不成?”
我立刻站到小哥的右边,躲开黑瞎子的脑瓜崩射程,就听到小花又说:“送他来我这的人,我已经查过了,但没得到什么线索,只知道我堂姐确实已经去世了,生前给了那人一笔钱,带这孩子来见我。至于淼淼的生父,一概不知道。”
我有点知道小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毕竟我们俩的思路有时候挺相近的,我问道:“所以你找我们来,是让我们玩小蝌蚪找爸爸的游戏吗?”
小花伸手按住了额角,微微低头,笑了一下,这个动作被他做得很好看,小花跟我不一样,一直到现在,他看起来都非常的年轻,跟我当初在新月饭店里见到的那个穿粉衬衫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其实美丽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或者说,太过于美丽的人或事物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脆弱,但小花,几乎可以说,他是我所有认识的人里面,最坚强的一个。
我其实是猜到了小花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才故意那么说来活跃气氛的。
“根据我堂姐生前留下的信息来看,淼淼的眼睛是被他的生父治好的,但是淼淼自己完全没有记忆了。”小花的语气很沉着,“我确实是要找到那个男人。”
“这个人能治第一次,就能治第二次。”小花看着自己身旁,正面带微笑斟茶的黑瞎子,平静地说,“他的眼睛,时间不多了。”
当晚小花做东请我们吃饭,其实我们这群人对那种高规格的山珍海味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去那种很市井的大排档,撸串,喝啤酒,整个人反倒很舒服。
第二天,我醒得非常早,夜里应该是下过雨,整个庭院里的地面都很潮湿,我看着池塘里的锦鲤发了一会呆,发现黑瞎子一直坐在树后面。
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他支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治印的工具一字排开。黑瞎子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柄刻刀,正端详着手里的那块石头。
虽然是清晨,但树下的光线其实是不够完成治印这种工作的,但这对于黑瞎子来说就不是一个问题。在越暗的地方他看得就越清楚。
黑瞎子对我凑过来的动作完全没反应,我向他讨那方鸡血石素章看了看。这石头色入地张,血质深沉,一拿到手里就有一种温润生凉的感觉。我对这种石头多少有点了解,像这种颜色凝而不散又无比细腻的品质,是珍品中的珍品,受刀不崩。
我把素章在手里过了一下,又还给了黑瞎子,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刻刀转着玩,锋利的银光在他指间绽放开,看得我有点胆寒。
当年黑瞎子给我特训的时候,教过我用刀,最基础的一点,就是让我在任何需要使用刀的场合,都必须用这把刀来进行。这样练到最后,再拿着这把刀,做任何的事情,都不会有它会割伤自己的恐惧。
但像黑瞎子这样,已经不是在用刀子,而是在玩刀子,以我的资质,这辈子估计也练不成了。
他一直看着那方素章,可能是在构思,我知道治印的时候,首先是要制作字模的,这个过程中可能会经过反复的修改,然后拓到石面上,再根据字模来下刀。可是黑瞎子却做了一件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竟然完全没有做字模的意思,径直在印章平滑的底面上刻了一刀。
而且他下刀的样子非常的行云流水,好像就是随手刻的,而且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刻坏,眨眼之间就刻出了好几段很短的线条。我在一旁看着这几条短线,心道黑瞎子这到底是在刻他娘的什么东西,怎么看起来像个二维码。以后他再出去接活,拿着印章哈口气往人家手上一戳,让扫码付款,过一会手机就响了:支付宝到账一百万元。
我被自己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弄得有点想笑,继续看下去。黑瞎子很快又刻了两笔,这下我就看出来了,这是齐这个字的小篆体。
我顿时有些惭愧,当年我是做拓片生意的,竟然连齐字都没认出来。但是这也不能怪我,因为黑瞎子根本没有按照齐这个字正常的书写笔画来刻,他是从字的中间部分开始刻的。
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在格尔木的疗养院里,黑瞎子给我的印象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在我看他做治印这么风雅的事情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很复杂的感觉。虽然我多少听说过黑瞎子的出身和早年的经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活过两个时代的人,不能太简单地去理解他。
我注意到印章上,齐字均匀地占据了四分之一的面积,顿时有种兴奋的感觉。听说黑瞎子的真名是四个字,不知道他会不会突发奇想,这次真的刻自己的本名。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下一个字是什么。黑瞎子连头都没抬:“再往下的内容,观看是要收费的。”
我立刻把脖子缩回来,在心里大骂黑瞎子。
不多时其他人也都醒了,只有小花还没起来。睡懒觉对于小花来说并不多见,我知道小花很多时候依赖安眠药才能入睡,而他在外面劳心劳力的程度不是我们几个人能比的,因此我也没有去叫他。
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我才发觉能安安稳稳睡着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胖子打发闷油瓶去外面买早饭,长沙粉面很有名气,胖子立即开始点菜,还有糖油粑粑和炸饺子一类的食物。我有点怀疑闷油瓶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别到时候走丢了我们还得找他。
没想到闷油瓶很快就回来了,拎着好几人份的早饭,让我刮目相看。黑瞎子已经把印章和治印的一套工具收起来了,我们就在那张小桌子上,准备吃早饭。
漆淼淼也醒了,正在池塘边跟胖子下五子棋,胖子这个人看着很粗,实际上很会跟小孩相处,可能是因为他的性格。
而到了这个时候,小花竟然还没有起来。我沿着二楼的廊台走到小花的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我就把门推开了。
一踏进这间屋子,我立刻发觉这里面和外面的温度湿度都完全不同,然后我明白了这种差异的原因。这是一个收集着二月红所有遗物的房间。墙上挂着很多套华美异常的戏服,上面的金线和明珠都是真家伙,绣工极其的精致,玻璃柜里从上到下摆放着璀璨华丽的头面。
我突然想到,这么多年,小花有时会回到长沙,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睡一觉,睡醒了,第二天去面对那些步步紧逼的豺狼虎豹,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里间的门打开,小花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额头上挂了一层汗,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小花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刚才他在练功。我看了一眼,门边立着一排长短不一的棍子,看不出材质。在四姑娘山的山洞里,小花就是用这种棍子,轻盈地从洞壁上翻过去,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这都是从小苦练出来的,讲究童子功,半路出家的人,除非身体天赋异常的好,否则很难达到。
吃过早饭之后,小花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快递,拆开之后,里面是两幅经变图。第一幅尺寸很小,很明显是从某一幅经变图上裁下来的,上面绘有许多护法神。而第二幅,则是完整的经变图,极其的华美庄严。一看之下,我是非常震撼的,闷油瓶伸出手,手指从经变图上缓慢地划过,就道:“是真的。”
听到闷油瓶这么说,坐实了我心里的判断,这两幅经变图的规制、风格,很明显是从敦煌的某座洞窟中揭下来的。我知道小花非常有钱,但是摆在我们眼前的这两幅经变图,已经不能用货币来衡量,是那种进入国宝行列的,真正的无价的东西。
胖子显得非常亢奋:“大花,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渠道!”
小花看起来也非常惊讶:“这不是我的。”
快递的外包装上,寄件人那里很明显是一个假名,寄件地址则有点意思,是长沙周边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寺。小花轻轻地皱了一下眉,那边胖子已经凑近了去看经变图中央的佛陀,问:“他这手里拿的什么东西?黑不拉几的,跟个碗似的,如来佛祖也要饭啊?怎么这极乐世界连饭也吃不饱。”
我立刻拍了胖子一下,不让他继续造口业,说:“这不是如来,是药师佛,他左手托的是一个药钵,右手结施无畏印,这是很经典的药师佛的形象。”
药师佛又叫药师琉璃光如来,佛教里有九横死的说法,就是九种非正常的死亡方式。药师佛看到了众生苦难,发十二大愿,来救济九横死,使一切众生病苦皆除,得到安乐。药师佛传到日本之后发扬光大,日本奈良有名的药师寺,里面供奉的就是药师佛。
图上所绘的药师佛说法的背景就是净土世界,最上方有很多乐器漂浮在空中,不鼓而自鸣,下方的画面则是亭台楼阁,里面有不计其数的珍禽,诸菩萨在宝地上行走,手里托着雕花的器皿,里面还有盛开的花卉,以及点灯、树幡等供养的画面。
最中央的药师佛,头顶放出六道金光,我后来查过,这六道金光代表的是药师佛所发的第一大愿: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而在玄奘的记载里,药师佛国以琉璃为地,金绳界道,城阙宫阁轩窗罗网皆七宝成,亦如西方极乐世界,功德庄严,等无差别。
这一幅药师佛经变图极度的华美,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我忍不住又凑近一些,忽然听到闷油瓶很轻地“嗯”了一声。我心道小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转头去看他。
闷油瓶指着经变图中在栏杆上起舞的珍禽,道:“人面鸟。”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一眼,头皮瞬间炸了一下,我当年因为这种人面鸟吃了不少的苦头,在我们的数次行动中,这东西的雕像、壁画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可以说是阴魂不散。胖子真是个乌鸦嘴,昨天还拿西王母来开玩笑,今天西王母的人面鸟就追过来了。
当年云顶天宫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去查过这种人面鸟,在佛经里面,这种鸟叫迦陵频伽,又叫妙音鸟,紧那罗作为天龙八部中的歌神,声音都比不上迦陵频伽的美妙。我当时拼命回忆跟胖子挤在那条石缝里,被人面鸟围攻的时候,这玩意儿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大脑一片空白,可能在那种极限的情况下,脑子里只有保命这么一件事了。
黑瞎子背着手,慢慢地说:“你们觉不觉得,这画看久了,感觉有点奇怪。”
我又重新去看这幅药师佛经变图,不知道是人面鸟带来的冲击,还是黑瞎子的话带来的心理暗示,越看越觉得画面之中有种诡美的感觉,像是能够吞噬人的心神。
“比起人面鸟来说,这一幅可能更加奇怪。”小花看了我们一眼,把手机递了过来。
在我们研究那幅药师佛经变图的时候,小花用手机把另一幅局部图拍了下来,发给了一个在这方面造诣很深的朋友。他一看就笑了,反问小花,怎么拿个仿制品来寻他的开心。小花就问,怎么看出来这是假的。
那位朋友说,就是从他手下随便找一个研究生过来,也能一眼判断出这是假的。主体的绘制风格仿的是盛唐时期,绘制内容则是弥勒经变中的诸神护法。严格来说,净土世界歌舞升平,是不需要诸神守护的,但弥勒经变中一般都有天龙八部等诸神护法。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们手中的这幅画里,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
他用红圈把这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圈出来了。这个护法隐藏在所有护法的最后面,无论是轮廓还是颜色,都显得非常的模糊。
那人继续说,这个护法叫做鬼子母,特征是面目狰狞,怀抱一个婴儿。鬼子母本来是佛教造像中的常见题材,但是弥勒经典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鬼子母。
经变是佛教美术史中的一个专有名词,经指佛经,变是变相或者变现的意思,经变图就是把佛经形象化,用图画的形式来阐明佛经里的内容。
那么,一个不曾出现在弥勒经典中的护法,为什么会出现在弥勒经变图之中呢?这就相当于在火星上发现了一块月球岩石。
我一时间有点愣住了,闷油瓶从小花手里接过那幅局部经变图,仔细地摸过去,肯定道:“是真的。”
闷油瓶是不会跟我们开玩笑的,他说这东西是真的,就一定是真的。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胖子开口就说:“会不会是这样,画这幅画的画师,觉得这缺一块儿也不怎么好看,或者他比较恶趣味,在这添了一个鬼子母。”
我摇了摇头:“不可能,唐朝皇室尊崇佛教,敦煌许多洞窟的修建都来自于天子意志,耗资巨大,直接跟皇帝负责,画师也不会是普通人,他一定不敢。”
我慢慢地说:“抛开这两幅经变图的蹊跷,我觉得它们有另一重意思在。你们看,药师佛可以除去众生病苦,我刚才查了一下,九横死的第一横死就是患有病痛无药可医而死,而药师佛发愿要清除九横死,这么说吧,这是个治病救人的佛。这个鬼子母,就更明显了……”
小花接过我的话:“抱着婴孩的鬼母,指的是我的堂姐和淼淼。”
这下情况就很明显了,一定有一个人,知道黑瞎子眼睛的情况,也知道漆淼淼的事情,他在下钩子给我们。
小花的样子反而轻松不少,我能够理解他,比起毫无头绪和信息的死胡同,只要有信息,就算前面是个陷阱,起码我们也知道了该往哪个方向走。
小花立刻安排伙计去查今早那个快递员,看看他有没有在其中做手脚。消息回来得很快,快递员一切正常,我们的目光就落到那个寄件地址上。一个佛寺。
看起来,那个给我们下钩子的人,很希望我们能够去到那个佛寺。
事不宜迟,我们准备下午就去那座寺里探探虚实。为了安全,小花把漆淼淼留在家里,让人照看着。
出发之前,胖子反复念叨了几遍那座寺的名字,突然哎了一声,说他年轻那会儿当兵的时候,有个湖南籍的战友,后来不知道怎么大彻大悟了,就在这座寺里出的家。
小花本来已经拉开车门,听到胖子的话,回手把车门关上了,像是在思考什么。
胖子大咧咧地说:“大花,你别担心,我那战友非常靠谱的一个人,跟我关系也相当好,有熟人好办事,这事儿就包你胖爷身上了。”
我说:“胖子,我怎么觉得这事那么不靠谱呢,跟你能尿到一个壶里的,出家了也是花和尚吧。”
胖子非常不服气:“天真,你这就不客观了,你看,你也能跟我尿一个壶里,那你是什么?”
我跟胖子斗了两句嘴,小花已经做了决定,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全部的人都去寺里,如果有什么事会很被动。而且,我刚刚想到了别的事情,必须要查一查。”
小花说的也是我想说的,最后商议的结果是胖子带着闷油瓶去寺里,胖子虽然六根不清净,但小哥在西藏的喇嘛庙里待过很长的时间,我至今不能得知他那时全部的经历。但那对他来说可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经历,对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他会比我们有更深的感觉。
我则向小花询问了那个送淼淼到他这里来的人,虽然小花已经查过了,但我总觉得他会是一个突破口。因为小花的堂姐临终前是把淼淼托付给了他。能让一个濒临死亡的女人,把自己的孩子托付出去的人,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会特别简单。
解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吃素的,解家的女儿能够在十几岁的时候就逃离出去,且这么多年没有一丝一毫的暴露,小花的堂姐一定是一个手段很猛的强人。
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我,有时候比起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人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而一旦突破,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小花把那个人的地址发到了我的手机上,至于他自己,我问过之后,小花摇了摇头,像是没有太大把握地说,他先去尝试,有结果的话再告诉我。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出发了,黑瞎子开车,我带着淼淼一起去找那个人。淼淼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依然抱着一丝希望,他能在见到那个人之后想起什么来。说起来他也不是我带在身边的第一个失忆的人了,不知道我这是什么运气。
我一直不太会跟女人相处,但是跟小孩相处得还可以,淼淼是个比较活泼的小孩,但是有时候会习惯性地说日语,这给了我们一个信息。他的生父可能是个日本人,或者他们在日本生活过很长时间。
按着小花给的地址,我们到了才发现,那是湖南省博物馆,而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是湖南省博的一个保安,同时得知,他已经两天没有来上班了。我给另一位保安塞了两包烟,他告诉了我们那个人的联系方式,也无法接通。
找不到人,电话也接不通,这不是一个好信号,如果是前些年的我,可能已经会直接认为,这个人是死了。
线索在这里断掉,打小花的手机,他也不接,可能很忙。只有黑瞎子态度非常轻描淡写,我们都在为他的眼睛而奔走,他倒是对自己的事情毫不在意,仿佛眼睛最终能不能治好并不重要。
“我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为了全瞎之后的生活做准备,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是一瞬间失明的,我的视力是一点一点失去的,这给了我一个适应的过程。”黑瞎子笑笑,“如果一件事情你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不如趁早调整心态,跟它共生。”
但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我们就会为了这个可能性而去努力。我们五个人,不管是谁面对这种结果,其他人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地帮助他。我不想用一些很肉麻的词汇来形容我们,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言明的。
黑瞎子说:“来都来了,我带你见见我的老情人吧。”
我猛地扭头看他,脱口而出:“你不要害我!”为了黑瞎子的事出钱出力是一回事,为了黑瞎子得罪小花是另一件事。其实想也知道,黑瞎子在之前的感情经历不可能一片空白,但是我今天如果真的陪他见了老情人,那我不知道晚上回去的时候该怎么面对小花,这种事情上我一定是站在小花那边的。
黑瞎子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大,又笑了一下,“你以前肯定也见过的。”
我满头雾水,黑瞎子似乎觉得非常好玩,带着我和淼淼开始排队。今天是周日,来博物馆参观的游客不少,因为限制游览人数,博物馆都是掐着时间,一批一批地往里面放人。我心说,难道黑瞎子的老情人是在博物馆里工作?
排队过程中黑瞎子甚至掏出了刻刀,开始刻他那方印章。治印的时候通常需要特制的工作台来固定章体,保持稳定。黑瞎子完全不需要,他的手就是最稳定的工作台。
进入省博之后,黑瞎子熟门熟路带着我们,径直往一个展厅走。我一看他目标这么明确,心道不好,看来他来会过这个老情人很多次,已经跟串自己家门一样熟悉了。
不过当我见到那个所谓的老情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黑瞎子说的老情人就躺在我们脚下,一个特质的玻璃展台里,上面围着一群人,都在低头看她。
黑瞎子的老情人叫辛追夫人,是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一具极其罕见的不腐尸。国外发现的一些不腐尸体都是干尸,辛追夫人是湿尸,发掘出来的时候,她的皮肤都是润泽的,身体组织具有弹性,还有部分关节可以活动。
马王堆汉墓的发现震惊世界,辛追夫人的名气也非常的大,网上有很多人神神道道地说,不能看辛追夫人的眼睛,都是瞎说。辛追夫人在我们眼里简直无比温柔,说这种话的人应该给他们组织一个倒斗一日游,亲眼见过粽子起尸之后,如果没崩溃的话,他们全都得回来给辛追夫人道歉。
怪不得黑瞎子说我以前也见过,小时候跟着爷爷回来扫墓,也来过省博。马王堆汉墓出土了大量的漆器,简牍以及帛画,以及那件举世闻名的素纱襌衣。
我从前一直怀疑,会不会有九门的人参与发掘了马王堆汉墓,毕竟很多人通过洗白进入了文物系统工作。爷爷否定了我的想法,那时候十年浩劫尚未过去,九门的人都非常低调,而且那个年代考古队的人要求身家清白,他们这些人有老底子在,是进不去的。
而且马王堆的发掘规格很高,当时有一个军区医院修建地下室,施工中经常遇到塌方和可燃气体溢出的情况,湖南省博的专家立刻意识到,这下面有一座古代墓葬。因此马王堆属于抢救性发掘,立项之后由国务院批准,还来了很多北京的专家。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骗了我,或者说这不是纯粹的欺骗,爷爷只是选择性地告诉了我一些事,又隐瞒了另一些事。当时九门的精锐力量,全部陷在那一起史上最大盗墓活动之中了。
闲话休提,在我的询问之下,我才得知,发掘马王堆的考古队之中,虽然没有九门的人,却有一个同样也不清白的人存在,那个人就是黑瞎子。
关于黑瞎子,三叔当年的说法是,他是在千禧年前后才回的国,是长沙地头上一个硬茬子。我并不知道早在七十年代,他已经回来过了。想想也能得到答案,黑瞎子完全可以伪装成早年出国的华侨后人,这个身份可以给他带来很多便利。
黑瞎子不仅参与了马王堆的抢救性发掘,甚至参与了辛追夫人开棺的现场。
四层华贵的漆棺之中,在价值连城的陪葬品簇拥之下,辛追夫人泡在一种无色透明的棺液之中,立即被运往医学院进行防腐处理。
听到棺液这两个字,我立刻想起了雷城,我们说现代的科学技术已经完全可以从一个很高的地方去俯视古代,但古代的一些技术,即使用现在的科学来解释,也没有定论。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一定不能小看古人。
这种感觉实在非常奇妙,当年参与过辛追夫人开棺的黑瞎子现在站在我身边,我们共同低头看下去,下面的辛追夫人躺在明亮的玻璃展台里。
大腿处忽然被碰了一下,我低头,漆淼淼可怜巴巴地说:“我看不见。”
辛追夫人的尸体看上去还是有一些可怖的,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让漆淼淼这么大的小孩看到。在我犹豫的时候,黑瞎子已经一把将漆淼淼提了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头朝下地对着辛追夫人的玻璃展台。
我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是怕如果这小崽子被吓到了,等下哭起来怎么办,我和黑瞎子很明显都不是能哄孩子的人。黑瞎子非常的淡定:“解家的小孩,他不会怕的。”
漆淼淼倒确实没有害怕,他看着辛追夫人的尸体,忽然轻声叫了一句:“妈妈。”
我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层玻璃非常明亮,差不多可以当镜子用了,倒映着一圈游客的人头。难道说小花的堂姐没有死,现在就站在这一圈游客里看着我们?
我立刻环顾四周,希望看到一个跟小花面容相似的女人。而黑瞎子的动作比我快得多,或者说因为他们两个有着相似问题的眼睛,他能够看到漆淼淼眼中的东西,而我是看不见的。
在那一瞬间,黑瞎子的目光已经锁定到了一个人身上。漆淼淼看的不是辛追夫人,而是一个玻璃所映出的一个女孩手里的镜子。那个女孩在对着灯光补口红,而她的镜子里能够清晰地映出另一个正在自拍的大姐,她因为误操作,点开了相册。那是一张照片,漆淼淼是对着那张照片叫妈妈。
所有这些都是后来黑瞎子跟我描述的,以我的眼力,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么曲折细小的事物。
黑瞎子胳膊底下夹着漆淼淼,立刻开始移动,他的速度非常的快,我在后面跟着,几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二叔说得对,现在的我确实已经不适合下斗了。
最后我们停在了另一个展厅里,这里停放着辛追夫人的四层套棺。四具棺材从大到小依次摆放,外层是黑漆素棺,第二层是黑地彩绘棺,第三层是朱地彩绘棺,最小的那个漆棺上贴满了用羽毛装饰的贴花锦。
黑瞎子带着漆淼淼从四具棺材前依次走过,走到第三个朱地彩绘棺前面时,漆淼淼不动了,然后声音很轻地说了一串日语。
我蹲下来,问他:“妈妈睡在一个这样的东西里面,对吗?”
漆淼淼点点头,我长出了一口气,有了这句话,我们就算不虚此行。
我们返回老宅的路上,漆淼淼一直很安静地坐着,黑瞎子则一边开车一边吹着口哨,吹成了一支曲子,我也听不出来他吹的什么。开过一个红绿灯之后,黑瞎子忽然踩了一脚刹车,我们后面的车被逼得一个急停,长沙司机脾气很火爆,立刻放下车窗破口大骂。
我问黑瞎子:“怎么了?”
黑瞎子摇摇头,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说:“你来开。”
我以为黑瞎子想到了什么,忽然走神才踩了刹车,没多想,主要也是被黑瞎子特训的时候习惯了,但凡他开口有什么指令,我像狗一样飞奔着就出去了。快开到二月红老宅门口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心里的感受顿时非常复杂,试探着问道:“刚刚你,眼睛不舒服?”
黑瞎子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做师父的使唤自己徒弟还要理由?”他推开车门下车,溜达着进了老宅。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黑瞎子已经会出现忽然失明的情况,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又会复明。那天从黑瞎子停车跟我交换位置,一直到走进老宅回他自己的房间,其实他都是接近失明状态的。
那天晚上除了我和黑瞎子,加上漆淼淼这个小崽子,没有其他人回家。小花倒是给我回了一个电话,说查到了一些眉目。胖子那边,直到我给他打电话才发现这两个人已经到了江西,说是顺着一个线索,时不我待,所以先斩后奏了。
晚饭是我做的,漆淼淼非常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黑瞎子没有出来吃饭,我叫了两次,他不理我,我也就不管他了。
之后凑合把漆淼淼哄睡了,我回到院子里,给池塘里的锦鲤撒鱼食,撒完了感觉非常不爽,怎么我来了小花这里我还变成了老妈子,等他回来我要问他开工资。
回屋之后胖子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听着他说话的时候舌头有点大,果不其然,这人在江西当地又联系上一个朋友,胖子朋友很多,走到哪都有认识的人,江西人喝酒非常猛,几乎把胖子喝翻了。
胖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废话之后,又说:“天真,你放心,小哥在我旁边坐着呢,没丢,我得……我得撒个尿去。”
我怕胖子在电话那边给我直播撒尿,当即准备挂电话,没想到胖子又开口了,声音听着是醉的,但是话听着竟然还他娘的非常清醒。
大意就是胖子在小花这里见到平老六之后,心思活泛了一下,平老六这个人色大胆小,虽然不讲义气,但是该怂的时候知道怂,拿捏好了是个可以做几笔买卖的人。平老六以前得罪了小花,才不敢在地头上露面,这次债还完了,肯定没那么快离开长沙,胖子让我把这个人找出来,建立一下关系。
我暗骂胖子财迷,还是把这事应了下来,并通过我三叔留下的一些老关系,去联络一下平老六,在此揭过不表。
本来以为来到长沙会热热闹闹的,结果五个人三个都不在,没什么娱乐活动,我睡得很早,不到五点的时候就醒了。
这时候天还没亮,我实在睡不着了,用手机上的手电筒照着,走到院子里。夜里肯定下了很大的雨,廊下有了积水,很多枇杷叶子被雨水打落,掉进池塘里。
我发现廊台外面避雨的檐下坐着一个人,姿势有些诡异,用光晃了一下,是黑瞎子。他对我的骚扰完全没反应,看样子是在刻印章。我当时觉得很无语,不知道这人是没睡还是跟我一样醒得早,刻个章什么时候不能刻,非要做出这么神经病的行为,弄出了一种恐怖片的氛围。
后来我想起秀秀不经意带过的一句对黑瞎子的评价。神经病也是人,大套路还是人的套路。
当时秀秀的意思是让我被黑瞎子打到满头包之前,先半夜苦练到自己满头包,黑瞎子看我这个德行,说不定一心软对我好点。这话也可以这么解释,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马上就看不见了,这件事他自己早就已经接受了,但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很难接受,他想给这个人留下一件东西。这个时候他不会在意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我们带着淼淼到了北京,黑瞎子说,淼淼能在那个环境下一眼看到这具朱地彩绘棺,那是一种非常明确的记认。淼淼的年纪虽然很小,但是眼睛恶化的程度很深,据黑瞎子自己推测,等他继续恶化下去,快要失明的时候,可能也会产生这样的能力。眼睛可以像照相机一样,短暂地保留自己看到的东西,一切细节都分毫毕现。
即使小花堂姐的棺材跟这具棺材细节不太一样,但朱红色的漆棺,这么显眼的东西,制作难度也是很大的,只要出现过,不可能毫无痕迹。
我们来到琉璃厂,黑瞎子带着我进了一个铺子,里面的掌柜看到黑瞎子,让伙计下了门板,停止营业,把我们让到了后院,一位须发皆白,老得似乎都要皱成一节树根的老人,在等着我们。(这里要涉及到一个做漆器的世家,为了避免叙述啰嗦,我在这里简单说一下,这位老人姓洪,他父亲曾是清宫里的漆器匠人。冯玉祥把溥仪赶出宫的时候,这帮人捎带着全部给轰出来了,他靠着自己的手艺和积蓄,盘了铺面一直做到了现在。)
洪老对着黑瞎子,行了一个我都没见过的大礼,不知道是什么礼数。黑瞎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这都什么年代了,不兴这一套了。”他把拍摄的朱地彩绘棺递过去,洪老看了一眼,开口了,他说话挺费劲的,好多地方我都听不明白。
那个掌柜的执着笔,把能做出这种漆棺的人挨个写了下来,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叫漆同。
这个姓氏非常的少见,我跟黑瞎子对视一眼,黑瞎子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我却已经开始想,不会这么容易吧?这种感觉好像考试的时候全程没学,考前那一晚挑灯夜战,看了几道大题,第二天考场上全都出现了。
黑瞎子点了点这个名字,洪老又开始了他的叙述,依然是那种缓慢又古怪的气音,我仔细听也只能懂个七八成,大概记在这里。
这个漆同是一个日本人,本姓三井,在日本的时候就是学美术的,在故宫博物院里见到了一只永乐年间的剔红漆牡丹纹盘,一见之下,几乎失魂落魄,不知道怎么找来洪老这里,一定要学习这种工艺。
洪老非常痛恨日本人,坚决不肯教,但是这个三井,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死缠烂打,一定要学,中间因为签证到期不肯走,差点被遣返,回到日本之后马上又回来了。
为了学剔红这种技术,三井可以不再做日本人,他说美是没有国界的,他可以变成一个没有国家的人,终生不再返回日本。为表决心,他改掉了自己的姓氏,就姓漆,改名叫做漆同。
为了让洪老收下他做徒弟,漆同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自己砍掉了左脚的五根脚趾,以此作为此生不再返回日本的证明,终生不再踏上故土。洪老大为震动,收下了他。
其实听到这里,我觉得洪老和这个漆同都有点毛病,但是别人也不是我,我也做过一些在别人看来疯狂无比的事情,达到目的,和为了达到目的所付出的代价,每个人衡量的标准不一样。
漆同的天赋非常之高,很快成为洪老的徒弟中最出色的一个。而他最喜爱的,也是学习漆器制作的初衷,就是剔红。这种工艺也叫雕漆,在胎体上一层层地髹涂调好颜色的大漆,堆叠到适当的厚度时,用刀在漆上做雕刻。
洪老向我们展示了一件漆同当年学艺时的作品,通体朱红的盒子上,层层叠叠雕满了华贵的牡丹,其怒放的盛景几欲冲进人的眼眶。
我按捺住自己的心情,问洪老,这漆同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生孩子。一直在旁伺候的掌柜说,此人是娶了妻,许多年里没有生育,后来有一年夏天,夫妻二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旅游回来,大概是在当地的寺庙里诚心祷告,被菩萨听见了,回来之后,漆同妻子的肚子就一天天大起来。
那掌柜说到后面,神情似乎有些为难,说:“孩子刚生下的时候,我还去看过的,那个孩子,有点古怪。”
漆淼淼就坐在我的怀里,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好像根本不知道,现在在说的那个小孩就是他。
“怎么个古怪?”
掌柜又说:“听说那孩子生下来就不会哭的,满月的时候我去看过,那孩子的眼睛……似乎会变色,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你,颜色就变了……到现在总有四五岁了。”
我立刻追问:“这个漆同现在在哪里?”
掌柜的跟洪老对视一眼,说:“他已经死了。”
直到现在我都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就好像在沙滩上堆城堡,花费了很多的时间,用了很多的工具,马上就要堆好的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什么都没有了。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甚至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给了一点点希望之后,让你看着它是怎么熄灭的。
我觉得一团东西堵在了胸口,我缓缓看向黑瞎子,甚至有点害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我没有想到的是,黑瞎子竟然还笑了一下。
为了叙述完整,漆同夫妻的事情我也会记录在这里,起码在漆淼淼长大之后,让他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并没有抛弃他,相反,他们为了挽救他,作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漆淼淼不到两个月大的时候,眼睛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漆同和小花的堂姐(这里为了叙述方便,就叫她堂姐,反正我和小花有亲戚关系,叫一叫也没关系)带着漆淼淼去了很多医院,甚至见过很多邪门的人,最终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带着淼淼离开了。
离开之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了,但一个月之前,漆同寄来了一封信,内容是说,自己跟妻子都身染重病,大概命不久长,想到洪老,师徒情谊让他写下了这封信,以免洪老挂念这不肖徒弟,再也没了音讯。
一周前,漆同被发现在家中自杀,他的遗书里留下了洪老的电话,遗物也一并留给了洪老。是警察打电话来,他们才得知消息的。
洪老找出了那封信,交到了黑瞎子的手上,借着光,我看到信封上的地址,还是长沙。
来回几千公里奔波,没想到答案就在离我们如此之近的地方,距离漆同自杀也仅仅只有一周时间。七天。
时间是一种约束万事万物的尺度,人出生,长大,变老,树木春天开花,秋天结果,上学时的课本,再翻开已经泛黄,没有什么能逃脱时间的约束。可是对于黑瞎子来说,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时间无法约束他。在时间已经不能约束他,又过了很久之后,时间对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用七天这样一个短暂的尺度,告诉黑瞎子,其实你一直在我的约束之中。
很多年前我痛骂过人生,骂它反复无常,这个操蛋的玩意儿夺走了我太多的东西,后来我又对它多了一些感激,因为时间像潮水退去一样带走了我很多东西,又把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推回到了我的脚边。可是现在,我忍不住想,人生归根到底,真正的恒常其实是无常。
走出琉璃厂之后,我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这是一个惯性的动作,我是在找烟。在我不知道的什么时候,黑瞎子已经点了一根,我问他要烟。
黑瞎子咬着烟笑:“要是哑巴在这儿,你也敢说这句话,我就给你一根。”
我无法想象黑瞎子现在是什么心情,一根烟燃到底,黑瞎子又说:“给胖子,哑巴,花儿都打个电话,我怕他们出事儿。”
我一瞬间理解了黑瞎子的意思,漆同一周前已经死了,按他信上所说,他跟堂姐都身染重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治好淼淼的眼睛所付出的代价。漆同给自己的师父留了遗信和遗物,却只字未提淼淼,应该是和堂姐共同做了决定,把淼淼托付给了小花。
堂姐不会不跟小花说明所有的情况,那个消失的省博保安,从寺庙里寄来的经变图,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这件事的背后有一个人,或者说,有一股势力,在驱赶我们,让胖子和小哥去了江西,我和黑瞎子来了北京,小花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我摸出手机,先打给了胖子,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说这可能是个套,让他们别再查了,赶紧回长沙,胖子在那边破口大骂,他跟小哥已经循着线索进了赣南的深山里,线索却突然断了,要回来估计得腿儿着走十几个小时才能出山。
我又打给小花,那边响起轻轻的忙音。我听到黑瞎子很模糊地说了一句:“吴邪,别告诉他。”
我眼睛几乎一热,应了几句,小花的电话接通了。在小花的面前,我想要撒谎是很难的,我把对胖子的说法原样说了一遍,没说漆同已经死了,只说可能是有人在下套。小花听完,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在老宅等我们。
在长沙黄花机场落地之后,我打开手机,第一个打进来的电话竟然是我三叔的老伙计,说长沙地头上完全没有平老六的消息,问我要不要扩大到周围几个县市。我说不用了,也没往深里想这件事。
我和黑瞎子没有返回二月红的老宅,直接按照漆同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门锁着,但是对黑瞎子和我来说,想要进去并不难。
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看得出曾经的生活气息很浓,按照警察给洪老的说法,漆同是在卧室的床上服药自杀的。
我们还没找到堂姐的朱漆棺材,在长沙市周边想要无声无息地土葬一个人基本上不可能,我希望漆同能够留下一些线索,起码让我们知道堂姐葬在何处,对于淼淼来说,这也是一个交代。
淼淼对这个家有一些记忆,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我和黑瞎子到处走动,查找可能的线索。
漆同书房里放着非常多的书,这个人如果没有死,我跟他可能会有一些共同语言。这些书作为遗物,应该都留给了洪老,在我们说明了淼淼的身世之后,洪老便将这所有的东西转赠给了淼淼。
我坐在书桌前,习惯性地翻看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然后从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日记。这本日记是从今年年初开始写的,我急于知道在漆同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因此翻到最后十几页的地方开始看。
给淼淼治好眼睛的是一种非常阴森甚至邪恶的法子,是漆同在赣南深山中一座土地祠里得到的,但漆同和堂姐在知道这种办法之后,丝毫没有犹豫。简单来说,想要治好淼淼的眼睛,他们夫妻两个人就要有一个人完全地把所有的生命力献祭出去,另一个人完成替换血肉的过程。
这部分漆同写得很潦草,但当我继续看下去的时候,极度的震惊和恶心让我开始冒汗。漆同用剔红的手段雕了一整只漆盒,用于调漆的液体是他们想方设法得到的,辛追夫人墓中的棺液,那种无色透明的棺液在开棺迅速变成深红色。漆同每剔一刀,作为牺牲的堂姐,身上就会出现同样的一刀,深度,走势,都一模一样。
使用这个方法,需要病人自己来下刀,而淼淼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漆同握着淼淼的手,下了第一刀,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在这种极度的刺激下,淼淼很快昏了过去,当他醒来,已经不记得任何事了,也不会知道,在自己昏过去的时间里,到底失去了什么。
在完成这一切之后,漆同带着妻子的手书和照片找到了一个男人,妻子是一个大家族里逃出来的女孩,原本的姓氏是解,那个男人则是她的堂弟。很多年过去了,这个堂弟成为了解家的当家,把孩子交给他,是稳妥的。
漆同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妻子的堂弟,包括那种邪恶的办法,然后,他一个人回到了家,吞下了药片,躺在妻子的身边,等待自己的死亡。
当我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心跳像撞槌一样,我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感官。把我的神志叫回来的是一声巨响,我拿着漆同的日记本,走向声音的来处。卧室之中,那张双人床的被褥已经被掀开,床板被黑瞎子撬开扔在了一旁,床单之下,露出了熟悉的朱红彩绘。
那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鲜红如血肉堆叠的剔红漆盒,上面花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漆淼淼完全不知道害怕,对着那只剔红盒子轻声叫着妈妈。
我头皮都麻了,压制着胃里异样的感觉,说:“瞎子,你得看看这个。”
后面的事情我很难概括,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黑瞎子会掉头离开,真正地离开,我们任何一个人以后都再也不可能得到他的消息。但那只是一瞬间。黑瞎子捏着那本日记,从门口走出去,下了楼梯。
我醒悟过来,立刻提着漆淼淼追下楼,在最后一秒拉开了车门,混乱地挤了进去。
车里爆出一声特别大的声音,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来自于黑瞎子的手,他一掌打在了方向盘上。那种力道,让我觉得他可以仅凭一双手掌,把整辆车给拆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黑瞎子暴怒的样子。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下车。”
我没有动,他重复了一遍:“下车。”
黑瞎子的那个表情,让我觉得我现在如果不下车,他会去杀人。我抱着漆淼淼滚下车,几乎是关上车门的一瞬间,车子起步,飙了出去。
巨大的恐慌之下,我发现拨通了胖子的电话,冲他大吼:“快点回来!救命的事情!快!”
胖子还在山里跋涉,累得如同死牛,一头雾水,“救谁?”
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小花当年对我的判断非常精准,说我全是小聪明没有大智慧,还有时候会做一些愚蠢得很可爱的事情。那一瞬间,我想的只是,如果小花现在已经是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我就是个添头,都不够黑瞎子过三招的,我得把胖子和小哥叫回来,来帮小花。
挂掉电话的时候我抱着漆淼淼跑到大马路上拦车,胖子和小哥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就算只是个添头,也不能对小花见死不救。可能因为我的神情过于疯狂,司机看到我抱着个孩子,下意识就以为孩子生病了,二话不说就往医院开,我报了地址之后还一脸纳闷。
在车上,我想通了很多的事情,所有的杂乱的千头万绪全部串联起来,变成一条清晰无比的脉络。
我一直以为的,在整件事里存在的那个人,给我们下钩子的人,误导我们的人,操纵我们的人,其实就是小花。这就是他给我们所有人设的局。
这个局,到了这时候看,其实有很多地方都是很粗糙的,小花跟我的性格真的有一部分类似,所以这个时候,我可以很清晰地整理出所有有问题的地方。比如说,胖子。当时胖子说那个寺里面有他当年的战友,那个时候就几乎超出了小花的控制。因为胖子的社会关系特别复杂,小花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安排的地方里,有一个胖子一时间都想不起来的战友。
所以,小花立刻改变了策略,把我们五个人拆散了,胖子在那里有熟人,就让胖子去那里,顺便带走小哥。因为这两个人的行动力其实都特别强,而且胖子的思路是歪的,他随时都有可能用那种笔直的思维破掉一个精心设置圈圈绕绕的局。
而小花当时一个人离开,想必就是去紧急做了布置,想办法把胖子和小哥引到了江西。
至于黑瞎子和我,这是小花另一个很毒辣的地方,除了黑瞎子对我特训的那段时间,大多数时候,我要做的事情,黑瞎子不会干涉,而是在一旁,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协助我。
而小花跟我们的关系都太紧密了,我们根本不会往他算计我们的那个方向上去想,他是世界上最想治好黑瞎子眼睛的人,这就是灯下黑。
包括平老六的出现和消失,不许外人进的老宅,平老六的出现是多么的突兀,而他好不容易还清了小花的欠账,能够在长沙地头上自如活动了,却又为什么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太多太多细节,可是我们完全不会怀疑到小花身上,他利用的是我们对他的情感。而且其实留给小花做局的时间非常短,所有的事情,几乎已经做到一种极限了。
而小花这一局最老道的地方,就在于似假非真的那些部分,胖子和小哥被稀里糊涂引到了江西,而漆同正是在赣南的山中得到了那种秘法。黑瞎子和我到了湖南省博,那个保安的消失会让我们警惕,但接下来并不是完全随机的。
小花不一定能够知道,淼淼会记住那种朱红色的棺材。但他使用的棺液又确实来自于辛追夫人的漆棺,这是小花钢丝上跳芭蕾的设置,他不怕我们知道,或者说,他就是希望我们知道。
因为我和黑瞎子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在碰壁之后,会出现一种可能,就是我和黑瞎子反向思考,最终怀疑到小花身上。那么,小花干脆放出了足够多的线索,我毫不怀疑,就算我们没有通过淼淼查到北京,小花也会用别的方式来提示我们。因为他要的不是瞒过所有人。这件事迟早会被我们知道,小花要的只是时间。
但那些细节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不是双方的较量,一方赢了或输了,都要复盘整个棋局。在这一局里,小花是稳坐中军的帅,也是灵活作战的马,更是自我牺牲的卒。
在我回到二月红的老宅之后,里面一片寂静,我非常害怕看到一种景象,我怕小花真的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安置了漆淼淼,开始找趁手的东西,然后我想到了小花的棍子。这个王八蛋居然敢骗我说他在练功,现在想来,那天早上,瞎子在楼下一刀一笔地刻着齐字,每一刀剜下去的都是小花的血肉。
我走上二楼廊台,突然听到了响动,立刻猫着腰往屋里看。然后我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黑瞎子和小花。
小花的上衣已经被扒了,被黑瞎子脸朝下地摁在床边,几乎是像要把小花给扼死。在小花光裸的后腰上,有一个一寸见方的血痕,我看不出来是什么。只有黑瞎子和小花自己知道,他往印章上刻的是什么字。
就保持着这个动作,黑瞎子忽然笑了一声,另一手在小花的额头点了点,“解雨臣,你长本事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张力,混合了性,暴力,和宽容。是我无法去也不能去打搅的,我依然很怕黑瞎子对小花动手,但直到我在外面蹲麻了,黑瞎子也没真的打人。他们就只是沉默相对,不说话。
良久,我听到小花低声说:“你别生气,你的眼睛没有坏得那么厉害,需要我死了才能治好,如果那样的话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想治好你是因为,我想要你,我又不想刚治好你,我自己就死了……换算一下,最多也就是减了我二十年的寿数。我一直特别健康,而且很会保养自己,活到九十岁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算,我还可以陪你三十年,还算值得……”
这他娘的,我听完都恨不得上手抽这个王八蛋,我猫着腰退回楼梯那边,听到了黑瞎子的声音,他的语气很难形容,说:“值不值,是我说了才算。”
我悄悄地退开,忽然想起当我知道小花跟黑瞎子搅和在一起的时候,我非常的惊讶,问小花怎么回事,小花说,就那样。后来我慢慢的就明白了,小花和黑瞎子,他们两个人心中对很多的事情,可能都有着同样的答案。
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一个终极的问题,那么我是一个活在被人设计好的问题里,又不断自己追逐问题的人,胖子是一个有没有问题都无所谓的人,闷油瓶则既是问题的一部分,又是答案的一部分,那小花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人,而黑瞎子,他是一个看到了自己的问题而永远不会去把它问出来的人,因为他其实一无所求,一无所问。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发现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跟他的答案是一样的,哪怕他从来都没有把问题问出来过。所以我觉得,不管怎么样,到了最后,黑瞎子一定能够理解小花的做法。
闷油瓶和胖子回来之后,我简单给他们讲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小哥还是那样,神情没什么变化,胖子脸色特别的精彩,他偷偷地跟我说,早该想到了,这就叫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我们一直拖着没有离开长沙,我跟小花说,我是害怕黑瞎子万一哪天心头火起,要把你给宰了,我们在边上还能拦一拦。至于小花是怎么用棺液炮制印章石的,他一直不肯告诉我,我也就不问了。最后我们还是留在长沙过完了一整个吵吵闹闹的国庆黄金周。
离开前的最后一晚,我实在好奇,黑瞎子在印章上刻的什么字,他刻的每一个字可就这么留在小花身上了,会跟他一辈子。太过于好奇,我让小哥去黑瞎子的房间里偷看一下那个印章,万一可以就此得知黑瞎子的真名,那我岂不是赚了。
十分钟后,闷油瓶带着那方印章回来了,我说:“我让你看上面的字,没让你把它偷回来啊!”
小哥淡淡地说:“你看完,我再放回去。”
我接过印章,调转印面。
齐人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