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狼血/反舌鸟cb/授权翻】失讯(一)
本文为授权翻译,原文红白 Lost Signal
有反舌鸟cb,亲情向,因为薇薇安的戏份还挺多的所以也打了tag
原作向AU,反舌鸟仍然在对抗称颂会,但没有拉文洛克家族参与,因此没有拍卖会,反舌鸟和法厄同还不认识
有读起来不顺的翻译可以划线评呼唤我!想尽量给大家带来最好的体验——
所有粗体字在原文都是斜体,lof的格式没有斜体所以就这样了……明明编辑的时候还显示的是斜体
一个血迹斑斑的身影蹒跚着穿过一座坍塌的建筑,火焰与浓烟冲天而起,弥漫在破碎的天花板残骸中,它被撕裂开来,仿佛从内部爆发了一场巨大的爆炸。
火焰噼啪作响,逐渐熄灭。在其身后,...
本文为授权翻译,原文红白 Lost Signal
有反舌鸟cb,亲情向,因为薇薇安的戏份还挺多的所以也打了tag
原作向AU,反舌鸟仍然在对抗称颂会,但没有拉文洛克家族参与,因此没有拍卖会,反舌鸟和法厄同还不认识
有读起来不顺的翻译可以划线评呼唤我!想尽量给大家带来最好的体验——
所有粗体字在原文都是斜体,lof的格式没有斜体所以就这样了……明明编辑的时候还显示的是斜体
一个血迹斑斑的身影蹒跚着穿过一座坍塌的建筑,火焰与浓烟冲天而起,弥漫在破碎的天花板残骸中,它被撕裂开来,仿佛从内部爆发了一场巨大的爆炸。
火焰噼啪作响,逐渐熄灭。在其身后,余烬开始结晶,随着暗色的黑曜石与黑色晶体颗粒在空气中舞动,以太碎片在烧焦的混凝土上形成。
那身影踉跄前行,右手扶着墙壁支撑身体。他不在乎墙面覆盖的灰烬依然散发余热——又或许他只是伤势过重、麻木到无法感知。身体左侧血迹斑驳,烧伤严重,根本无法辨认伤口从何开始。
他停在一个狭窄的开口前,这里离爆炸中心足够远,避开了最炽热的区域,但仍在毁坏的建筑深处,无法被外部看见。顺着一只烧焦的金属储物柜滑下,他瘫倒在阴影中。
他一手紧握着一个类似金属手提箱的东西。被环抱在另一只手臂中的则是一个破损的邦布。邦布的头部外壳碎裂,露出闪烁的电线和静电干扰。它仍穿着那套优雅的小西装,如今沾满污垢,破烂不堪,胸口的金色飞鸟徽章微微闪光。那人轻轻摇了摇它。尽管受损,邦布仅剩的电子眼睛仍眨了眨。
“嗯呢…”(主人……)
“对、对不起,你的第一次任务…竟会这样结束——”那人嘶哑地说。他的话语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灰烬与碎片堵塞了他的呼吸系统。他喘息着,鲜血从唇边溅出,金发如烧焦的丝绸般散落在地面。
“嗯呢,嗯呢!”(主人,你的伤势…!)
“我…在爆炸前,从他们的终端偷到了空洞数据。空洞的空间锚点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不会移动……”无视邦布惊慌的嗡鸣,那人从夹克内掏出一枚小芯片。他颤抖着手指,将其插入邦布的接口。“我更新了你的「萝卜」…用它…离开这个空洞……”
邦布的眼睛闪过加载符号,随即变回瞪大的、担忧的目光。
“嗯呢?!”(主人,你怎么办?!)
“等你离开空洞,重新连接信号后…SOS…会直接传给薇薇安。她会过来…且带着罗宾。他们会…把我救出去。”他靠着墙滑得更低,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嗯呢…!”(可是,主人…!)
“所以不要担心,好吗…?”他喃喃道,异色双瞳微微闪烁,努力保持清醒。
那人将邦布推向墙壁的狭窄开口。开口外,他们都能看到空洞在呻吟、扭曲,还能听到以骸生物的尖啸开始在区域内成形、堆积。
“走,现在立刻。节省电量。用那个地图。找条安全路线,避开那些怪物…然后离开这个空洞。”
邦布看起来很难过,但它坚定地点点头。然后,它迈着小腿冲出去,沿着导航模块的更新路线,穿越坍塌的空洞废墟。
那人注视着小机器人消失在瓦砾中,直到黑暗终于将他吞噬。
“我为如此紧急的委托表示歉意,绳匠阁下。”
Random Play 的员工室里有三个人。一位狼希人坐在单人沙发上,而新艾利都的两位传奇绳匠——法厄同——则拉过办公椅,坐在一旁。两人认真倾听着希人的请求。
“没关系的,莱卡恩!”铃欢快地说,她是法厄同中的妹妹,声音充满活力。紧紧抱着店里的员工邦布——06号。
她的哥哥,哲,坐在旁边,平静地点点头。“我们原本就对这次突发灾难很好奇。这很奇怪——一个没有正式名称,在HIA的危险指数上排名很低的小型伴生空洞,现在却突然活跃并扩张?事有蹊跷。”
这位狼希人莱卡恩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维多利亚家政的负责人刚向这两位地下绳匠解释了他的委托请求。这是个不寻常的请求:他要求法厄同引导他前往一个新形成的、不稳定空洞中的特定坐标。
通常情况下,莱卡恩会依赖 HIA 认证的合法空洞调查员。但鉴于这个空洞的新鲜和不稳定性,他无法等待或冒险面对未知危险。于是,他选择了不太合法的途径。也不能怪他,毕竟新艾利都的居民普遍认为,这位地下绳匠目前是事实上最优秀的空洞探险家。
而且,这件事很紧急。雇佣正式调查员需要繁琐的文书、许可和时间——这些都是莱卡恩此刻无法负担的奢侈。
三人附近,一台老式复古电视低声嗡鸣,调到了一则关于同一空洞灾难的直播新闻。音量被调低,以免干扰他们的讨论。
……HIA已派遣调查小组评估情况……
铃站起身,房间角落的电脑设备发出一声轻柔的通知音。莱卡恩之前见过这套设备,但 HDD(空洞深度潜入)系统依然令人叹为观止。他看着铃扫描由 AI 助手发送的文章内容,然后她转向莱卡恩和哲。“HIA 刚更新了记录。他们正式将其命名为「埃癸斯空洞」,因为它位于埃癸斯广场附近。”
哲叹了口气,“果然。西北区域一直不稳定——莱姆尼安空洞过去三个月都不安分。照这趋势,埃癸斯空洞可能会固化成像巴莱大厦空洞那么大的规模。”
……当局已在该区域周围设置了五英里的警戒线,估算空洞可能的扩张范围……
铃回到座位时,哲将注意力转向莱卡恩,后者全程都异常安静。狼希人不断瞥向电视屏幕,与他一贯冷静、沉着的举止不同,这次的焦虑显而易见。他甚至不掩饰自己对新闻的专注,尽管他应该关注面前的两人——他请求服务的对象。
哲显然注意到了莱卡恩的反常不安。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哥哥终于开口:“莱卡恩,我们就直说了。我们不会问你为什么突然想调查这个空洞。”
这话让莱卡恩的注意力猛地收回。他定了定神,将仅剩的血红独眼转向他们。
确认狼希人已经集中精神后,哲严肃地抱起双臂,继续道:“但如果你能提前告知我们会遇到什么,会很有帮助。”
莱卡恩缓缓点头。“我向您保证,绳匠阁下。这并非市长的委托,而是私事。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带巴特勒。”
兄妹俩的谨慎完全可以理解;他的请求在空洞突然出现后的几小时内提出,时机太过可疑,难以视为巧合。而他看新闻时的整个状态显然对此并无帮助。
尽管新艾利都以科技实力和对以太及空洞资源的工业化为傲,但表面之下,无数派系为掌控这些看似无限的资源激烈竞争——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而莱卡恩——作为梅弗劳尔家族的仆从,他的身份让法厄同的谨慎更加合理。由此推断,他的任何行动都可能被解读为市长本人的布局,包括这次突兀的埃癸斯空洞调查请求。
莱卡恩已准备好进一步保证这与市长无关。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之前的声明似乎已足够。哲靠回座位,明显放松了些,而铃的笑容也更灿烂了。
“那我们就接受这个委托,”年长的法厄同说,他总是更擅长处理行政事务。
莱卡恩松了一口气。老实说,他并没准备被法厄同拒绝的后备方案。
铃从旁边的工作台上拿起平板,滑动查看代码列表。“目前没有埃癸斯空洞的「萝卜」。它的核心结构不断变化……旧的「萝卜」很可能已经失效了,”她喃喃道,更多是自言自语而非对客人说。
她哥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和梅洛尼亚空洞的情况类似了。”
兄妹俩短暂讨论了一些技术细节。莱卡恩凭借多年服务精英的经验,保持着职业化的中立表情——但内心却因提到梅洛尼亚空洞而一凛。那个地点本应是机密信息,仅限于H.A.N.D.精英访问。
如果他们将这个新空洞与专为最高级别灾难应对单位指定的空洞相比,情况比他预想的要糟得多。莱卡恩清了清嗓子,问道:“还能安全探索吗?还是需要时间规划路线?”
兄妹俩对视一眼。
“这个嘛……”铃转向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一个眼睛图标。“Fairy,你能搞定这个挑战吗?”
“明白,主人。开始数据提取和路线分析,”AI 立即回应。
铃轻笑一声。两位绳匠的经验让他们面对这种让大多数空洞调查员冒冷汗的情况依然镇定自若。“好了,Fairy 听起来很兴奋。看来这个月的电费要飙升了。”
“我会确保为这次的紧急和麻烦给予丰厚补偿。如果可以,我愿意比通常预付款多支付 20%。”
哲笑着摇摇头。“报酬的事稍后再谈。铃和我会负责准备工作。我们在巴莱大厦前汇合。”
“明白。绳匠阁下,到时见。”
[五小时前]
“做得很好,各位。”
说着,莱卡恩的金属义腿稳稳踩在一个掠夺者的头盔上,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将那人彻底击昏。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他的周围躺满了身着制服的掠夺者,全都昏倒在大厅入口。
一名掠夺者呻吟着,他的金属盾牌和护臂被可琳的振荡锯一分为二。看到自己的装甲被巨大链锯状武器切开,他惊慌失措,而可琳巧妙利用了这一点。事实上,基于特殊的振动技术,她的武器能切开金属、木材和以太结晶等硬质材料——但对人体皮肤等柔软表面无效。当然,敌人无需知道这一点。
另一人试图撑起身子,痛苦地呻吟,却被艾莲的巨型武器钝端猛击腹部,当即倒下昏迷。
“这次任务完成得比我预计的快多了,”丽娜说着,漂浮在昏昏欲睡的艾莲身旁。她的两只邦布伙伴在她周围飞窜;杜苏拉嘲笑倒地的敌人,安娜塔莎则兴奋地附和。女仆长转向维多利亚家政的领队。“莱卡恩大人,你觉得他们会派第二波人吗?”
他们身处新艾利都北部边缘一座巨大但早已废弃的庄园。庄园的主人——城中行政要员——尽管该区域是空洞扩张的高风险地带,仍拒绝完全放弃这座家族遗产。因此,每隔一个月左右,他会雇佣维多利亚家政公司进行……“维护”,包括清理盘踞在地的空洞掠夺者。毕竟,严格来说庄园不在空洞内,只是靠近空洞,使其成为对掠夺者极具诱惑力的目标。
莱卡恩摇摇头。“不太可能。根据情报,这伙人是唯一的一群,”他将昏迷的掠夺者拖到大厅中央堆积的队伍中,整齐地像堆放的废弃家具。
狼希人检查了金色怀表,估算彻底完成委托所需的时间,以及如何最有效地结束任务。然后,他转向丽娜,“我要你再次清扫庄园。艾莲,跟她一起。”他以一贯冷静沉稳的语气命令。
“当然,莱卡恩大人,”丽娜以她惯常的优雅语气回应。
“收到,老大,”艾莲咕哝着,将巨大的园艺剪扛上肩头。两人迅速消失在上层走廊。
莱卡恩看向最年轻的女仆。“可琳,跟我来。拿上我们准备的绳子。是时候清理垃圾了。”
“是、是的,莱卡恩先生!”
他们沉默地工作,莱卡恩确保每个绳结都牢固,确保这些掠夺者无法逃脱。可琳在存放物资的地方来回奔忙,按需拿来绳子和束缚物。按照标准程序,这些罪犯将被匿名移交公共安全部门——少了一伙在城里惹麻烦的匪帮。
“呃…莱卡恩先生?”可琳的声音打破沉默,莱卡恩正处理第九个人。他的耳朵微微一颤——细微但足以表明他在听,尽管双手仍专注于捆绑掠夺者的四肢。
“怎么了,可琳?”
她犹豫地指了指。“您的手机一直在响……”
莱卡恩停下动作,眨了眨血红独眼。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到外套口袋里传来的轻柔三声蜂鸣,每十秒一次。
啊,看来过了这么久,他过度专注的坏习惯还没改掉。某个金发青年的身影短暂闪过他的记忆。
“又是那种什么都不管的专注。这就是你「顶级掠食者」希人的特质?专注的视野应该帮助捕食者进行捕猎,莱卡恩,不是让他显得草率、鲁莽,又粗心。”
莱卡恩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轻轻摇头,驱散那声音。那柔和的轻笑,丝滑而缠绵,仿佛在庄园的冷空气中消散。只有他的耳朵能听见那回音。
“抱歉,可琳。”
绑好最后一个掠夺者后,莱卡恩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从背心口袋取出手机。说实话,他没期待任何消息——他很少在职业需求之外使用这设备。艾莲常说他像老古董之类的话,莱卡恩自己也更喜欢报纸或电视等传统信息来源。
可能给他发消息的人应该都在这里,除了市长。客户通过官方渠道联系维多利亚家政公司——那是巴特勒负责的事。所以,莱卡恩完全不知道谁会在凌晨两点给他发消息。
而且,坦白说,用爪子操作触摸屏实在是……不怎么方便。
他皱眉看着通知。发件人是个未知号码。鉴于他手机的高级别安全系统(梅弗劳尔家族随从的标准配置)没有标记为威胁,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廉价诈骗,要么是高度加密的消息。
考虑到他们正在执行的任务,莱卡恩做好最坏打算,点开了消息。
他的独眼猛地睁大。
不是广告。不是钓鱼链接。也不是诈骗者试图兜售半真半假故事的长篇大论。
只有一句分成两行的话。没有问候。没有背景。没有附件或链接。只是平静地占据屏幕中央的一条消息:
「明月守望银暗之光芒,」
「鸟翼划破午夜的绽放。」
大多数人会以为这是发错的号码——凌晨两点,有人醉酒后给朋友发的过于诗意的消息。毕竟这是人们酩酊大醉、沉溺于深夜遗憾和糟糕决定的时候。但莱卡恩立刻认出了这句诗。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一个代码——但一个不可能的代码。
因为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短语。这些确切的语句。
莱卡恩屏住呼吸。手指颤抖,思绪混乱,试图处理这件事却完全失败,他不假思索地在回复栏输入了后半段,不知道自己打开了什么门,也不知道回应会带来什么后果。
「回声在黑暗之中徘徊,」
「短暂微光消散于星海。」
他按下发送。然后等待着。莱卡恩屏息等待,他从未如此不安。见鬼,整个世界似乎都凝固了,仿佛地球暂停了自转,陪着他等待回复。
然后,随着手机再次响起,回复来了。
如果说之前莱卡恩还没被震惊,现在他绝对被震惊了。
「SOS. 12.3872N 139.2045W」
一个粗体的醒目求救信号。一组坐标。下面还有一串公式,冗长复杂,符号与数字纠缠在一起,莱卡恩没时间解析。他的眼睛和思绪只专注于重要的事:
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代码。只有一个人可能发送这条消息。
而那人……此刻身处险境。
莱卡恩的手几乎捏碎了手机。无数问题涌入脑海:真的是他吗?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是现在?——但所有问题都归结为一个炽热的结论:
我必须救他。
即便经历了那么多,即便他们以最难看的方式分开,莱卡恩也不至于残忍到忽视直接的求救。他们自那晚后再没说过话——那个一切分崩离析的夜晚。那人从雷达上消失,而莱卡恩适应了梅弗劳尔家族的新角色;那人曾反对的那个家族。显而易见,他们如今站在对立的两侧。
等等——这些坐标会是陷阱吗?莱卡恩的疑心低语。不,如果是陷阱,发件人不会费力使用加密代码。或者……反过来呢?如果那人发现了某种危险的东西——不仅威胁到了他自己,甚至可能威胁周围的人,甚至整个新艾利都?而这些坐标……是警告?一段从早已破裂的羁绊中传递的微弱余烬。因为在内心深处,莱卡恩仍天真自私地希望那人还在乎,哪怕只有一丝。
但 SOS 信号清楚表明:这不仅是一条消息。这是一声求救。
莱卡恩咬紧牙关,决心如钢铁般坚硬。
“可琳,”他猛地转身,朝其他人喊道,“召回丽娜和艾莲。我有紧急事务要处理。”
[现在 - 埃癸斯空洞入口]
“这个空洞……完全不像普通的空洞,”铃说。她的意识已同步到法厄同的邦布,伊埃斯身上。小兔子形状的机器人惊叹地环顾空洞内部。
这地方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城市西北部的古老废墟,临近大海。在空洞形成之前,这片区域是个以自然为主题的旅游景点,埃癸斯广场是主要地标,离旧艾利都的著名高尔夫球场不远。旧都陷落后,这个区域是最早被伴生空洞侵占的地方之一。但由于人口密度低,且远离母空洞——莱姆尼安空洞,所谓的埃癸斯空洞一直被认为是个无关紧要的小空洞。
嗯,直到今早为止。
他们通过离巴莱大厦前不远的一条裂隙进入了埃癸斯空洞。法厄同设法找到了一条绕过 HIA 团队守卫的正式入口的路径。
“在继续深入之前,关于你提供的坐标和公式,我还有几个问题,莱卡恩,”哥哥通过伊埃斯的扬声器说。
莱卡恩调整拳头上的绑带,让手套更贴合,点了点头表示“请说”——随即又摇头表示不确定。“恐怕我只知道收到这些坐标的来源,”他说。“我不知道公式的用途,也不知道我们在坐标处具体要找什么。”
SOS 消息,莱卡恩能理解。但随之而来的复杂公式?这恐怕就不太行了。
“不,你看——我们用你提供的公式模拟了一下,”哲开始解释。“我们将它和坐标一起输入时,它生成了一串新的定位,全都基于一个变量:「T」。”
“那个「T」代表空洞内的基础时间因子,”铃补充道。“像我们这样的空洞调查员经常用它。粗略来说,它相当于现实世界的 30 分钟。”
莱卡恩皱眉,得出结论:“您是说,我收到的坐标并非实际目标位置?”
“不完全是,”铃回答。“更像是,第一组坐标是个定好的起点。但每隔三十分钟,空洞会发生空间位移,原始位置会被替换。所以才有了那个公式——它是为了追踪移动。你说你凌晨三点收到的消息,对吧?”
“是的。准确的说,02 时 46 分 33 秒。”
伊埃斯简短地点点头。“明白。Fairy,用当前时间运行计算。”
“明白,主人,”AI 助手回应。法厄同兄妹轮流发言时,绳匠的 AI 无缝加入。“正在分析空洞地图。路径测算中。”
短暂暂停后,伊埃斯的界面显示了一个迷你地图。远处一个红点闪烁,超级计算机实时计算新的坐标,处理不断变化的空洞数据。
“出发吧,”铃说,引导伊埃斯前行。执事已做好跟随的准备。“前面有以骸,靠你了,莱卡恩。”
“好的,绳匠阁下。”
随着他们深入空洞,莱卡恩在高速移动的同时评估着周围环境。在与维多利亚家政成员执行任务时,他总是得进行调整——放慢自己的自然节奏,以免队友跟不上。唯一能跟上他的人是艾莲,可能是因为她也有顶级希人的特质。但现在是独狼任务,他无需克制自己,可以将金属义肢推至极限功率。
空洞以熟悉的景象迎接他:坍塌的废墟和以骸的刺耳尖啸。这些看起来是标准变种,畸形的身体布满锯齿状绿色晶体。这景象让莱卡恩内心一阵不适——他对清洁的执念在视觉上的“肮脏”面前发作。他以无缝的精准动作应对每次遭遇,轻松将它们解决。
不久后,他们见证了公式效果的第一次显现。铃让他们停下,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惊叹,周围空间开始出现故障。现实分裂成矩形块的网格,像艾莲闲暇时玩的魔方般旋转、移位。
“这就是……空间重组,”莱卡恩喃喃道,既惊叹又不安。不管他经历过多少任务,不管他对空洞的不稳定性多熟悉,实时目睹空间异常展开仍让他感到不安。
位移很快。眨眼间,周围世界重组,魔方般的线条消失,仿佛从未存在。也在那一瞬间,一切都变了。
“我们现在的坐标……与计算的终点完全吻合。太棒了……!”铃确认,明显震惊。“这个公式是真的。”
她起初听起来很兴奋——这可以理解,毕竟大多数空洞调查员本质上是痴迷于异常的研究者和学者。但随后,她的声音迟疑了,伊埃斯紧张地瞥向管家,“……但是,莱卡恩?”
“怎么,绳匠阁下?”
伊埃斯犹豫了一下,就好像铃不确定该如何措辞。“我知道我们说过不干涉你的私事,但……我没法不去想——到底是谁给你这些坐标的?他怎么会有这个公式?就好像他已经知道了这个空洞是怎么运行的。何况这还是一个刚形成的空洞。”
“……”
见莱卡恩沉默,铃赶紧缓和,语气带着歉意。“啊——抱歉,如果你不愿意回答,不用勉强——”
“没关系。”莱卡恩摇摇头。“我们边走边说吧。”
铃通过伊埃斯点头,他们继续朝地图上闪烁的红点冲刺。在 Random Play 的影像档案室,哲靠近妹妹的实体身体,眼睛盯着巨大的显示器阵列。他也在听,显然很好奇。
在他们奔跑之时,莱卡恩的独眼凝视前方,若有所思。“给我发消息的人……是个老朋友,”他开口道。
莱卡恩从不谈及过去。自从被梅弗劳尔家族收留并加入维多利亚家政公司后,他向来认为大多数人不会想听他的出身。奇怪的是,知道他过去的人从未因此评判他。
有一点可以肯定,莱卡恩并不为过去而后悔。从来没有。但这不意味着它没留下苦涩的回忆。
或许是怀旧,或许是愧疚。他毕竟将法厄同卷入了私事。不管怎样,他们值得了解一些背景。于是,在穿越变化的空洞时,莱卡恩为他们简要地讲述一番:关于那位发送坐标的人,关于他曾所属的组织,以及关于他是如何改变立场,如今又在新艾利都市长麾下与维多利亚家政公司一起服务。
时间或许因他们对谈话的投入而过得更快了些,但他们依旧在计划时间抵达了目标坐标附近。中途,莱卡恩不得不与一群小型以骸进行战斗,不过它们被他的踢击轻松击碎了。
“坐标指向那栋毁坏的白色高楼!”铃宣布,用伊埃斯尖尖的小手指向前方摇摇欲坠的结构。
他们从一个可能是正门的地方进入——它还没彻底化为废墟。穿过残骸时,莱卡恩停下脚步,注意力被一块半埋的大理石牌匾吸引。它很可能曾是一块欢迎标牌,如今开裂着,被以太结晶和碎片半覆盖住,但上面的刻字依然可见。
莱卡恩将伊埃斯抱在臂弯,让绳匠也能看到牌匾。“达尔尼生物医学中心……”铃大声读出。“这建筑是个研究设施?”
但莱卡恩的注意力不在名字上。他的眼睛锁定在牌匾右下角的一个小徽章。
“这个纹章……”
那是蛇杖的图案,但两侧各有一支风格化的鼠尾草和桉树枝,如柔和的羽翼般交叠。
铃让伊埃斯的脑袋转向莱卡恩越发凝重的表情。“你认得这个标志?”
莱卡恩表情一紧。“是的。这是邓福德家族的家徽。他们曾是与 TOPS 关联的显赫家族。如果这个设施带有他们的印章,说明这个研究设施很可能是邓福德家族资助的。”
提到 TOPS 时,他微微眯眼,这是与梅弗劳尔家族对立的重大势力之一。也就意味着此刻他们不仅身处空洞,也身处敌方的领地。
“搜索关键词:「邓福德」,”法厄同的 AI 助手轻快地说。“最佳结果:一篇十五年前的新闻文章,详细描述了邓福德家族因公开支持教会而没落。最后一位已知家主兰登·邓福德在一场未具体说明的事件后被宣布死亡。他的女儿蒂娜·邓福德此后从公众视野消失。”
“教会!?”哲的声音通过伊埃斯的音频尖锐响起。“我们在称颂会的设施里?!”
在其他情况下,莱卡恩会注意到法厄同声音中的急切和突然紧张。毕竟,称颂会是新艾利都最臭名昭著的邪教;混乱和破坏是他们的日常仪式。
但莱卡恩的思绪已经飘得很远很远——陷在一个单一的思维螺旋中:
他在这里做什么?
TOPS 关联家族的建筑,还是称颂会的成员。这情况不妙。“……时间紧迫,我们继续前进,绳匠阁下。”
伊埃斯点着头被放回地面,空出狼希人的双手,以备战斗。虽然莱卡恩看不到法厄同兄妹本人,但不难想象他们正同步点头,专注而坚定。
他们继续深入毁坏的建筑。它的覆盖面积很大,以太能量密度随着他们的深入逐渐增强。即使以莱卡恩的以太适性体质,他也能感到异样的力量随着每一次呼吸深入肺部。而随着以太浓度上升,潜伏其中的怪物的攻击性也增加。
“这绝对很奇怪,”铃喃喃道,让伊埃斯小心翼翼地踮脚避开地上一条破损的裂缝。“这里的以太能量高于平均值。而且…看起来像什么东西在建筑内部爆炸了。”
“这还不是最糟的,”哲补充道,通过邦布扬声器的声音略带杂音。“我和 Fairy 跑了个速算。这座建筑现在是埃癸斯空洞的新震源。”
“您说什么?!”
随着年长些的法厄同调整位置,一阵静电产生的杂音传出,大概是在向铃那边的内置麦克风靠近。现在他的声音清晰了许多。
“是的,我们知道可以大量消灭空洞内的以骸,以此降低以太浓度,从而缩小空洞。但要是反过来呢?这还是个谜。即使是现在,我们也没有足够可靠的数据来真正理解空洞为何会或如何扩张。”
铃接过解释。“一些理论认为,空洞扩张发生在大量以太能量迅速积累时。这些能量随后凝结成一个强大的以太实体,作为扩张的核心。但没人知道是什么导致能量积累……或如何触发。”
“旧的埃癸斯空洞没有核心,”哲继续解释,“那个空洞由莱姆尼安的残余以太能量形成。但根据我得到的数据……”他犹豫了一下,“该设施是突然激增的以太活动所在地。它是新的核心。”
莱卡恩双拳紧握在身侧。他的步伐愈发沉重,金属义肢每一步都更深地压入地面。他咬紧牙关,“考虑到这是称颂会的设施…我毫不意外。我们需要将此事报告给当局,称颂会可能正策划着足以威胁整个新艾利都的计划。”
“主人,”在他们进一步讨论邪教在空洞灾难下肆虐的可怕可能性之前,法厄同的 AI 助手打断他们。“我侦测到一个微弱的生物信号,来自当前位置前方二十三米处。”
“我们最好快点。走,莱卡恩!”铃加快邦布的步伐,“我看到拐角就在前面——接下来应该就有个右转弯!”
莱卡恩简短点头,遵循绳匠的指示。一件事立刻引起他的注意:这片区域诡异地空旷。没有以骸在此徘徊,大概是因为区域已被坍塌的碎片封锁。大多数以骸体型太大,穿不过这些狭窄缝隙。他注意到的另一件事则是温度变化。这一部分建筑比前门更加温暖,大概是某种残留的热源所致,尽管现在它已被以太结晶沿墙缓慢形成的冷冽寒意取代。
莱卡恩边走边数着米数,向指定地点接近。正如绳匠所说,前方有个拐角。他转过去——
——而后心脏近乎停止了跳动。
那里,一个烧焦的储物柜后半隐的角落里,躺着一个男人。金发垂在低下的脸上,身旁丢弃着一个破旧的手提箱。莱卡恩无法看到他的面容,但他不需要。莱卡恩就是知道。即使在混杂着浓重的灰烬、火焰和以太的空气中,狼希人敏锐的感官仍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味。
“……雨果……!”
想也没想,莱卡恩启动义肢的寒冰助推器,猛地向前冲去。他跪倒在倒下的男人身旁,血红的独眼大睁,疯狂地扫描着、检查着他的……前搭档的状况。
雨果脸色苍白。莱卡恩的记忆中他一直十分苍白,但这——这是死一般的苍白。
莱卡恩惊恐地屏住呼吸,注视着雨果左半身血肉模糊的惨状。轻柔地、几乎虔诚地,他将昏迷的男人拥入怀中。雨果双眼半睁,异色虹膜茫然地盯着前方,没有任何意识。他的头无力地靠在莱卡恩肩上,而这位希人的呼吸加快到一种不健康的频率。
伊埃斯站在他们身旁,随着邦布的电子眼睛瞪大,铃终于看清了莱卡恩怀中的人。“这太可怕了……”她低语,“谁能对他做出这种事?”她的目光在昏迷的金发男人和慌乱的执事间游移,恍然大悟。这——这就是莱卡恩坚持来埃癸斯空洞的原因。莱卡恩一直在找这个人。
雷鸣般的心跳下,莱卡恩听不见任何声音。自他加入维多利亚家政,他已经受了多年专业训练,还要加上此前一年的磨砺,但所有这些纪律和心理训练此刻都被被抛诸脑后,大脑一片空白,只余疯狂和逐渐累积的恐慌。
他已经与雨果分道扬镳……以一种糟透了的方式。带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莱卡恩已然成长为现在的自己,并且,他不会谎称自己从未幻想过与雨果重逢的那天。他在脑海中无数次彩排着他们的重逢:或许是一个安静的和解,或许是一个敌对的僵持,在那里雨果咒骂着他并将武器对准他。
他从未,在迄今为止的全部人生中,想象过多年后的重逢会是这样:莱卡恩抱着一个遍体鳞伤、血迹斑斑、可能正在死去的雨果,在空洞中——
——一个开始结晶化的雨果,准确的说。
莱卡恩惊恐地注视着绿色与黑色的颗粒在雨果灰白的皮肤上凝结。从左侧指尖开始。一眼看去,雨果的左半身似乎被严重烧伤,但那大多只是炭灰和灰烬,实际皮肤只有轻度烧伤。然而,这些撕裂伤和割伤……周围的地面染满血迹,天知道雨果在这空洞里流了多久的血——
“莱卡恩!”
铃尖锐的声音如刀般划破他螺旋上升的恐慌。他抬头,震惊地看到她蹲在他面前,眼中透着急切,通过伊埃斯发光的目光映出。
“莱卡恩,振作点!”她催促,语气急促,但幸运的是没有莱卡恩那么慌乱,他对此永远感激。因为此刻必须有人保持清醒,而那人绝对不是莱卡恩。
“Fairy,检查他的状况!”
“明白。正在扫描生命体征和以太能量水平,”AI 平稳回应道。
铃从伊埃斯的身体隔间迅速取出便携式血氧仪,它已同步到 HDD 系统,能够远程发送实时读数。她将它夹在雨果未受伤的手指上。邦布的脸屏显示缓冲符号,扫描进行中。
“扫描完成。脉搏:140,微弱。血压:80/0。他处于低血容量性休克。氧饱和度:下降——85... 82... 保持在79。以太侵蚀:严重。强烈建议立即撤离。”
“莱卡恩!清醒点!我们得立刻带他离开空洞!”
莱卡恩猛地行动,抱紧怀中昏迷的男人。他仍无法开口,仿佛喉咙堵住了话语,但身体知道该做什么。他的手快速且条理地移动,即使每个动作都带着绝望的颤抖。
用仅有的物资,莱卡恩尽力处理雨果的伤口,材料极少,没有合适工具,环境也不无菌。他从破碎的窗户撕下一块窗帘,制成临时绷带,包扎最严重的出血处。然后,他从包裹中取出急救用品:抗生素、止痛药和高浓度以太抑制剂。他给每种药注射了最大安全剂量,手指在每次按压时微微颤抖。
当出血减缓,每处伤口尽可能包扎好后,莱卡恩安静地、绝望地俯下身,轻轻将鼻尖抵在雨果的头顶。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想定格这一刻,定格他。他拒绝相信,他们在这么多年后的第一次相遇,可能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
“别死啊,雨果,”他低语,声音沙哑。他小心地起身,调整怀中金发男人的姿势,避免触碰绷带。
这不会轻松——在充满敌意的空洞中,抱着一个濒死的人导航。他必须信任绳匠无冲突地引导他们。他必须活着出去。莱卡恩必须让雨果活着出去。
铃,愿她被祝福,对莱卡恩刚展现的绝望的亲密,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捡起雨果的金属手提箱——他的武器箱,并将其固定在伊埃斯头上。莱卡恩无法自己拿着它——在他正抱着它的主人的情况下——而雨果若活下来,醒后发现他们丢下了他引以为傲的武器——他最重要的财产之一,绝对不会高兴。
“这边走,”她喊道。“我们从另一边进来——这条路更安全!”
莱卡恩毫不犹豫地冲刺,跟随邦布穿过空洞扭曲的残骸。
他不时低头去看;雨果仍无反应。莱卡恩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难道他真以为雨果会奇迹般恢复意识?即使看到他的伤势如此严重,侵蚀扩散的如此之远?或许他内心仍有一丝天真的乐观;那是当年雨果常用于嘲笑他的一点。但那微弱的希望是唯一阻止莱卡恩完全崩溃的东西。
专注。莱卡恩责骂自己。专注,否则你会蠢到跟丢绳匠阁下,像个傻瓜一样。
“又一次重构!小心!”铃的声音划破空气,她猛地停下,魔方般的线条再次出现。随着空间位移发生,他们如今深处一片开阔地带,周围的景色酷似旧埃癸斯广场。随着一群自爆以骸被直接传送到他们面前,莱卡恩用力咒骂出声。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野兽般的咆哮,一道连自己都为之震惊的声响。已经许久没这样对任何东西或人咆哮了。他在内心向雨果致歉,但此刻他不得不稍微粗鲁且不加修饰地战斗,因为时间不多了。先活下来才能确保后续的优雅。
碾碎最后一个爬行以骸的核心后,Fairy 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伊埃斯安全地站在那里。“主人。我侦测到另一个生物信号,与一个邦布信号同行,正在快速接近我们的位置。”
“莱卡恩,有人追来了。从——”铃困惑地眯眼查看助手的实时数据,“……上面?”
莱卡恩敏锐的狼希人视觉仅捕捉到附近屋顶上一闪而过的紫色。某物正高速跃向他们。
“绳匠阁下!”
莱卡恩还没来得及护住伊埃斯,那身影便已优雅地落在他们之间,如同训练有素的战士一般精准。眨眼间,莱卡恩注意着任何他能察觉的微小信息:那是一位年轻女性,有着淡紫色长发,身着华丽裙装。她落地时将细剑刺入地面,另一手则握着一把合拢的……阳伞?这便解释了她不久前飘浮着的方式。
实话说,那便是莱卡恩所能观察到的一切了。因为下一刻,她已经挥剑划出一道宽弧,迫使莱卡恩抱着雨果向后跃去,与绳匠阁下离得更远。莱卡恩闷哼一声,试图抵挡接连不断的攻击。那位年轻女性在一记剑击后优雅地旋转,莱卡恩凭借着战斗本能,险险躲过下一击——这次是她收起的阳伞,如长矛般刺向他。她旋转一圈后立即刺出,尖端带着致命的精准划破空气。她双持剑与矛,动作行云流水,漂浮着在场地中穿梭,频繁移动着,令她的行为近乎不可预测。
她是谁?莱卡恩思索着,险险避开又一记向头部刺来的剑击。剑锋擦过脸颊,险些割断他的口套。他低吼着露出獠牙,但这威慑似乎没能吓到对方分毫。
“莱卡恩——!”铃惊慌的声音从神秘袭击者身后传来。一只身穿西装、面部半遮的小邦布正用像是卡牌发射枪的物件朝伊埃斯射击。伊埃斯慌乱躲避着向它飞来的锋利卡牌。
情况不妙。莱卡恩从一开始就处于守势。这种形势下,他无法进攻——怀中抱着一位濒死的人,同时还在与心中不断攀升的恐惧斗争。到目前为止,他只能进行格挡或闪避,即使是少数几次反击也被那把阳伞一一挡下。并且,他有责任保护绳匠阁下,而他没带上巴特勒或任何战斗邦布。
专注地盯着冲来的女子,将雨果牢牢护在胸前,寒冰推进器轰鸣着启动,将他推向上空,险险避开女子阳伞中爆发的以太能量。他拉近与伊埃斯的距离,猛地踢向发出袭击的邦布。
看到袭来的攻击,那只邦布向附近的墙壁射出一枚钩锁,将自己迅速拉走,恰到好处地躲开了莱卡恩的攻击。
但将注意力短暂转移到邦布身上是个错误。少女速度很快,且配备了飞行技术。随着以太能量从裙下隐藏的推进器喷射而出,她飞速掠过他,类似丽娜使用的某种技术,但要快上许多。
“莱卡恩!”紫发女子在半空抓住伊埃斯,铃大喊出声。她的声音从扬声器中尖锐地传来,带着赤裸裸的恐慌。她在女子手中奋力挣扎,但这无济于事,她无法挣脱。
就这样,他们回到了原点;莱卡恩在场地一端,袭击者在另一端。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对峙,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退后,罗宾,”少女命令道。她将阳伞合拢成矛状,莱卡恩紧张地看着。附近屋顶的边缘,那蒙面邦布再次出现,悄然落在她身后。
“嗯呢。”(明白),它机械地点头。
那女子将全部注意力转向莱卡恩。“别动,”她平静地说,剑锋在伊埃斯惊慌的脸侧不远处,危险的蓄势待发。她的红瞳短暂瞥向莱卡恩怀中失去意识的雨果,刹那间,一丝愤怒掠过她的脸,但很快被压了下去,像是从未存在一般。
她的语气变得尖锐而直接。“把那个人放在墙边,然后慢慢退开。否则你就跟你绳匠的邦布说再见吧。”她将剑锋略微靠近伊埃斯,“你不想失去离开这个空洞的唯一方式……对吧?”
莱卡恩僵在原地。
无数场景在他脑海中闪过。女子的目标似乎是雨果。但为什么?她是威胁?还是盟友?
一号选项:他可以拒绝她的要求并任她实施她的威胁。绳匠阁下曾告诉过他,他们随时可以与伊埃斯断开同步。实际上,莱卡恩可以自己掏钱支付维修费用。但这意味着他将被困在这个不稳定的、新形成的空洞里——那等同于死刑。雨果仍需医疗。如果莱卡恩尝试对抗她却失败,而她依旧成功将雨果带走逃离,他将孤立无援,受困于此。的确,HIA有调查队在埃癸斯空洞搜索,因此,他或许可以赌一把自己的以太抗性,等待救援。
二号选项:他可以屈服于她的要求并交出雨果。如果她是朋友,很好。但如果她正是那个让雨果变成这样的人……莱卡恩不敢想象若自己将(前)搭档拱手送回,会发生什么。他或许和雨果有分歧与对立,或许不欢而散并视彼此为敌,但莱卡恩从未恨过雨果。因此,他永远不会将他的(前)搭档置于险境。哪怕只有一丝保护他的机会,
三号选项……莱卡恩皱起眉头。就个人而言,他不喜欢这个。因为这意味着纯粹的暴力、蛮力。莱卡恩可以尝试强行突破,尽一切必要手段确保雨果安全撤离,同时保护绳匠阁下。以他们目前的情况……莱卡恩或许能够成功,但他需要违背自己的原则:使用不必要的暴力并……在最坏的情况下,造成死亡。
莱卡恩迅速否决了三号选项。
或者,也许还有四号选项……欺诈。莱卡恩可以假装顺从——优先保护绳匠的安全——并等待着一个机会。随后他将出击并夺回雨果。
莱卡恩喜欢四号选项。
回想着雨果年少时教他的表演课,莱卡恩缓缓吐气。他小心移动着,将雨果放下,确保不压到他的伤侧,让他轻轻靠在一座坍塌店铺的墙上。
少女目光紧随,一眨不眨的盯着每一个动作,目光锐利。在空洞异常的光线下,她的红瞳好似在发光。确认雨果完全脱离莱卡恩的掌控后,她再次开口:“现在从他身边离开。慢慢地。不许突然动作。”
莱卡恩压下冲这位女士咆哮的冲动。她打扮得一丝不苟,就像那些上流社会的人们,而她的表现也像大多数上流人士一样:咄咄逼人、要求苛刻。
“如果您也能履行您的承诺并释放那只邦布,”莱卡恩说,“我将不胜感激。”
幸好,她不像上流社会中的大多数人那样,她仍遵守约定。紫衣少女轻轻放下伊埃斯,不过她的邦布举起的武器让铃僵硬地停在原地,她瞪大的眼睛在他们间游移,紧绷如弓弦。
“我们现在交换位置,”女子说。“你拿回你的邦布。我带走那人。”她再次展开阳伞,搭在肩上,细剑的边缘闪着警告的光。
莱卡恩向右迈出一步,“我相信现在是您表明身份的合适时机。”
她跟随着莱卡恩的动作,也向右迈步,“你没资格提要求。我没有义务告诉你任何事。”她干脆地拒绝。
莱卡恩保持语气平静,“小姐,您或许有所误会。我们并非伤害这人的凶手。”
她看向他的眼神表明她一个字都不信。是时候换个方式了。
“你和雨果是一伙的?”他问,迈出另一步。
这让她停顿了一下。她的眼睛眯起,语气探究,“……你认识他?”
或许还有机会缓和局势,“正是,我的确认识。”
但这点火花几乎被立刻掐灭。
“这改变不了什么,”她的语气冰冷而决绝。
他们继续缓慢交换着,一步接着一步,直到他们完全互换了位置。如今莱卡恩站在颤抖的伊埃斯前,而紫发女子则面向瘫在地上的雨果。然后她做了件完全出乎莱卡恩意料的事:她转而背对着他。她要么是有信心挡住任何偷袭,要么就是个傻瓜。
莱卡恩不敢行动。
少女蹲在雨果身旁。从他所处之处,莱卡恩能看到她轻轻将雨果的前发撩开、检查瘀伤和割伤时,那确凿无疑的温柔。
“雨果认识很多人,”她喃喃道。“而他们大多想让他死。”
莱卡恩正要试试他的运气和技巧并发动突袭(让武德见鬼去吧),但她飘逸裙摆上的某物止住了他。
那是只小鸟的标志。一个无比熟悉的标志。
“……你是反舌鸟的人……?”他脱口而出,大脑都没来得及阻止。
少女立即转为戒备姿态,这反应足以说明一切。她试图保持镇定,但远不如雨果擅长掩饰本能反应。她的身体已暴露了真相。
莱卡恩投降般举起双手,试图示意他并非威胁,“请补药误会。我们没有恶意,无论是对雨果或是对反舌鸟。我们来此,是因为收到了他的求救信号。”
她嗤笑一声,皱起的眉毛明说着:真的?再试试。
“那不可能。雨果的紧急警报只该发给我——”她猛地停住,目光转向莱卡恩脚后颤抖的伊埃斯。
“刚才那邦布叫你「莱卡恩」……”她喃喃道,然后猛地睁大双眼,恍然大悟,“你是冯·莱卡恩。”
她不是在提问。这是一句陈述。
“那么,你听说过我?”莱卡恩问道,不确定事态将如何发展。他迫切希望她是从维多利亚家政知道的他的名字。但他自欺欺人个什么呢?能让一位反舌鸟成员知道他的身份,只有唯一一个理由。
“我知道你是谁。”她的表情更冷漠、更封闭。绝不是什么好兆头。“雨果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莱卡恩呼吸停滞。来了。这可能是件好事……也可能是件非常、非常坏的事。天知道雨果对反舌鸟的新成员说了多少关于所谓的叛徒的事,关于那个离开组织的人。莱卡恩甚至不知道自他离开后,怪盗团发展了多少。
“……我不信任你,”她最后说到。
那一句话如同棺材上钉下的钉子。
“小姐,您若是担心雨果的安全,那我们最不该做的就是战斗。他需要医疗——越快越好。除了左侧烧伤,他还有严重的以骸化迹象。”
这话软化了她之前冰冷的表情。她将目光转回雨果,“……好吧。但这为了雨果。我的武器不会指向你——至少现在不会。”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的语气,但这轻微程度的休战对莱卡恩已然足够。
“感谢。我们已规划好离开空洞的路线。绳匠阁下,请启动与维多利亚家政的通讯。我需要联系医院——”
“绝对不行。我想你误会了什么,莱卡恩先生,”她语气冰冷地打断他。她将雨果未受伤的右臂搭在她肩上。她们的邦布悄然跟在身后,用小手拿着雨果的武器箱。“雨果跟我们走。我们有自己的医疗团队。”
“小姐,你不会真觉得地下医生能处理这种程度的侵蚀和伤势——”莱卡恩试图争辩,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子轻松站起,丝毫不被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影响。是的,雨果体型偏瘦,但高,而她则更矮,使他的脚几乎拖在地上。
“如果雨果说的是真的,那你曾是反舌鸟的一员。你该知道我们的关系网同样可以做到,”她平静地回道,调整对昏迷男人的扶持。
“我很感激你回应了他的求救——尽管我相信那是误发…但从现在起,我会自己处理。”
她停顿片刻,随后冷淡地补充:“再说…我不信任你救雨果的意图。反舌鸟永远不会欠梅弗劳尔家的人情。”
她的语气不容争辩。
“小姐——”莱卡恩再次尝试,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现在想想,这位女性是反舌鸟的人,雨果会被很好地照顾。但某种……某种深藏内心的东西,腹中这股渴望和痛楚,让莱卡恩难以接受现状。如果他放手让鸟儿飞走,而它们再也不眷顾他了呢?如果这次之后,他将一无所有,只能追逐着那些飞向高空、嘲笑他的鸟儿呢?
“既然说清楚了,我们就先走了。”女子优雅地对震惊的莱卡恩和仍颤抖的铃行了个屈膝礼。
“等等——!”莱卡恩试图喊住,但空洞偏偏在这时再次变化,仿佛连空洞都站在怪盗们那一侧,助他们从莱卡恩指间溜走。时机完美到不像是巧合。有那么一瞬,莱卡恩几乎相信这一整个遭遇都是场精心编排的演出,如今已完美谢幕。帷幕落下,演员们已关闭了舞台。
就这样,莱卡恩被猝不及防地抛下了。
雨果、血红眼眸的紫发女子,和她们的邦布,消失了。
犹如晴天霹雳。
[一段时间后,某复古卧室内]
一阵柔和的晚风从奢华古典卧室敞开的天窗吹入。薄如蝉翼的窗帘轻舞,随风摇曳。月光从星空洒入,为一切镀上一层银色的光泽。窗外,一群蝙蝠从附近树林中振翅飞起。
房间中央,一张华丽的四柱床上,一个金发男人静静躺在堆成小山的丝绸和被子下。他的左半身裹满绷带。他面色苍白,像是发烧了一般。
异色双瞳缓缓睁开。一只温柔的手紧紧握住他。
“……薇薇安…?”男人虚弱地嘶哑道,无需转头便认出了她的存在。
“雨果,”柔和的回应略带哽咽,“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带着迷茫,雨果再次眨眼,试图唤醒迟缓的思绪,“过去多久了…?西蒙怎么样了…?”
卧室没有开灯,只有一盏微弱的台灯与月光相辉。暗光下,雨果的左眼,血红如薇薇安的,像一枚红宝石的碎片般映着月光。
“已经三天半了,”薇薇安回答,“西蒙的导航模块损坏到无法修复。暴露在这么活跃的以太下,他的内部电路被破坏了。我们不能再带他进空洞了。目前,罗宾将画廊值守的工作交给了他。”
雨果微微移动,左侧几乎毫无知觉。西蒙……是了,那是他们刚购入并定制的邦布。反舌鸟计划增加一只邦布,这样雨果和薇薇安在分头行动时就各有一位搭档了。看来这计划泡汤了。
“导航模块……他的记忆芯片呢?数据呢?”男人虚弱地问,想起邦布提醒了他最重要的事:数据。
“它很安全,雨果。有了它,我们离揭露称颂会的计划又近了一步。”她的语气带着安慰,但随后表情一紧。“但我讨厌你为了这种情报一再冒险。你甚至不该执行高风险任务。那座机构里都发生了什么?”
雨果干笑一声,“凡事都有代价,亲爱的薇薇安。而且……我没打算让自己陷入危险。我藏得很隐蔽。他们甚至不知道我在那。”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研究人员惊慌失措,徒劳地试图自救。雨果当时便察觉不对。他正准备从通风口逃跑时,一股以太能量爆发开来。爆炸在他逃离前波及了他。
“我觉得他们的实验出了问题。一颗压缩以太聚变弹爆炸了。我不觉得任何研究人员活了下来。可以说我只是……时运不济。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
火焰和以太侵蚀如瘟疫般蔓延。雨果偷听到关于对牲鬼进行精神控制的项目讨论。这些人已准备好精神控制血清,正尝试制造自己的牲鬼。许多人成为了他们的……“捐献者”,被转化为侵蚀体。而机构内的那只休眠牲鬼能够将空间以魔方状操控,这与捐献者对魔方的奇特痴迷有关。
所以,在逃离连锁爆炸时,雨果冒着一切风险从附近终端下载了关键数据,提取了项目核心信息和该对象能力的公式。他记得他将数据传给西蒙,设置好反舌鸟设备上默认的自动 SOS 信号,随后催促邦布尽快离开空洞,在他失去意识前。
薇薇安和罗宾很好地利用了那些信息和公式来救他。
“我只是庆幸你活下来了,”薇薇安说,声音紧绷。
雨果捕捉到她眼角未落的泪光。“啊,不要现在落泪,薇薇安。我没事,不是吗?”他虚弱地微笑,试图安抚这个他视为妹妹的少女。
“是——但你吓到我了!你的伤势,我找到你时……你差一点就变成以骸了,雨果!”薇薇安声音沙哑,紧紧抱着法厄同大人的毛绒玩具,雨果这时才注意到她穿着法厄同大人的睡衣。她的眼中满是疲惫,眼下有沉重的眼袋。她很可能一边照顾着他,一边做着五份兼职,雨果觉得自己像个失败的哥哥。
“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你最好是。并且在你康复之前,我们不会继续计划。”她说道,擦去沮丧的泪水。
“等等,不要这么轻率。计划——”
“——暂停,这是最终决定。你不许下床,直到痊愈。”
“薇薇安——”
“雨果。”
雨果对这责骂的语气皱起眉头,“……好吧好吧。我认输了。我会乖乖听话的。”
她满意地哼了一声,雨果冲她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然后,一阵不适从头皮处传来。好家伙,他肯定脏透了。他昏迷了整整三天,一次澡都没洗,对吧?雨果梳理着他的长发,手指却在头顶碰到了什么。
“……?”
他的手指触到不像头发的物体。太短,不像他的头发,质地又太粗糙、太硬。他拔下它,仔细检查。
雨果很困惑。因为在此处,他的掌心中,是一根酷似毛发的东西。从质地和长度来看,是犬科动物的。狗……不,这是一匹狼。
一根白狼的毛发。
“怎么了,雨果?”薇薇安问。她歪着头,显然很困惑,“有什么不对吗?”
雨果还没来得及回答,或质疑附近是否有狗、狼或希人,一阵夜风从窗口吹过,卷起掌心的柔软毛发,带向夜空。它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雨果注视着它,神色震惊。
反舌鸟的领袖摇摇头,难以置信地轻笑。这不可能,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脑竟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不,没事。大概是个错觉吧。”
【棘境】我醉倒于纯良的夜(下)
24k字↓
这半篇能问世完全因为感激给我留评论的读者。感谢你们,唉,我好爱你们。(难写极了)
13+14
伊西多叫不出父亲母亲的名字,不知道自己的诞生日具体的日期,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童年过得不够幸福。
也许在七岁之前这是事实,但他本人对再往前的记忆并不完全知晓。秉承着科学的不凭空捏造,不知晓的东西就是没有,伊西多认为自己的童年、青年的机遇实在是大多数孤儿难得一求的好运。
他在七岁于街上卖艺乞讨时被老师捡到,带...
24k字↓
这半篇能问世完全因为感激给我留评论的读者。感谢你们,唉,我好爱你们。(难写极了)
13+14
伊西多叫不出父亲母亲的名字,不知道自己的诞生日具体的日期,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童年过得不够幸福。
也许在七岁之前这是事实,但他本人对再往前的记忆并不完全知晓。秉承着科学的不凭空捏造,不知晓的东西就是没有,伊西多认为自己的童年、青年的机遇实在是大多数孤儿难得一求的好运。
他在七岁于街上卖艺乞讨时被老师捡到,带回了修道院。接着老师对他说出了这辈子他都不会忘却的话语:“你是具有最大天赋的孩子,你将引领伊比利亚航行的方向。”
托他的期望,或许这位老师的目光诚然毒辣,能在一堆无家可归的孩子里一眼相中炼金术的天才。伊西多以惊人的速度学会更多科学的知识,小小的孩子站在板凳上才能够到试验台。他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但若是老师带着赞许的眼神看过来时,只要他表现得更加痴迷,老师便会将更多的宠爱集聚于他身上。具体表现为会有一只手抚上伊西多的脑袋,没有什么比被恩人喜爱更令人着迷的事了。
很快,伊西多便同一批比他高出一个脑袋的同门进入到老师的一场“测验”里。老师将测验取名为成人礼。
幼年的伊西多不认为这有什么奇怪,为什么参加“成人礼”的都是一批小鬼,为什么“成人礼”会变成一场测试。而至于那些愁眉苦脸的同门——伊西多默认他们做不出老师的题目,也就是炼出一种粉色的药剂,带着阵阵葡萄的味道。
测试是由老师示范一遍,接着学生复刻。这对伊西多没有难度,他的记忆力很好,对实验的操作更是得心应手,他是最早完成测试的学生,也是第一个被老师带到里屋接受洗礼的孩子。
那是再简单不过的操作,老师夸赞他,将一管维生素补充剂注射进他的静脉。因为很疼,所以伊西多铭记这个瞬间。他皱着眉头放下卷起的袖口,老师亲吻他的额头,夸他是勇敢、拥有大智慧的孩子。兴许还有别的,但困意来得突然,最终老师允许了他回到宿舍休息。
他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老师对他出现在祷告前展示出了尤为的惊喜,他将伊西多招来身边,替他挪出椅子——这实在是出格的举动,他的老师宣布,伊西多将成为他的亲传弟子。
这个消息没引来太多欢呼,伊西多抬头看了看,桌上围绕的一圈人里,除了老师之前的亲传弟子,没有出现太多跟他一批受洗礼的孩子的身影。
“他们是没有天赋的孩子。”老师看出了他的疑惑与想法,“我很遗憾。比起这所修道院,显然有更适合他们生存的地方。”
“伊西多,这个社会宛如一只帆船。你天生就是船帆的部分,你选择的方向决定着伊比利亚的未来。而我的孩子,你得知道,有部分人没有这个天赋,他们生来注定只能成为船身上,一块随时可以被替换的木板。”
从此伊西多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实验室,他被允许在这里进行各种实验,只需要每周为老师制作足够量的试剂——那款在成人礼上学会的试剂。他甚至不需要自己清洗实验后的用具,老师会安排来到修道院赎罪的孩子清洗。不过可不能让那群小孩看到粉色的试剂。
老师解释道:“这是一种强烈镇痛药,提取自一种福泽众生的花朵。被偷走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可是孩子们,这些药剂,是需要给教区医院的病人用的。这是重病之人的福音。”
伊西多将这段日子当作幸福的记忆存在脑子里,老师还亲自教会他剑术,甚至操心学生的身心健康,为此专门请来了修女教会他们跳弗拉明戈。
一拍,两拍。啪。停下,转身。
那位有活力的女人这么说,她的头巾扬起优美的幅度,伊西多被晃了眼,恍惚间看到了女人第三只手臂,再聚焦时便看不见了。
“弗拉明戈是随性的舞蹈。”女人说,“你能在清晨跳起,也能在宴会舞蹈,甚至是作为向心上人求爱的敲门砖。不过,只有真正拥有自由灵魂的人才能跳好这支舞——弗拉明戈流淌在他们的血液里。”
这是他宝贵的、决定收藏一辈子的回忆。而大多情况下,美好的回忆之所以难忘,是因为它们一定会迎来终结:那把自隔壁习艺所烧起的大火,很快点燃了修道院这边的房子,连着伊西多如梦似幻的美好生活一起被烧毁了。
他重归于流浪。
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遇见了胡安娜,在一家酒馆,他第一次来到码头,不知道这家酒馆被一群海盗包了场。兴许是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走得太不正常,没有人发现这里多了个要水的阿戈尔,狭隘的木屋里充满了酒气和噪音,伊西多叹了气,拿上盐鳞和水袋去到门口。
他这才被胡安娜叫住,女人像是从酒桶里爬出的伥鬼,漆黑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庞。伊西多心想:又一个醉鬼。他便让出一条通道,不希望同醉鬼有过多牵扯。
“你。”胡安娜开口却不像意识不清的人,“再不处理的话,你的手脚马上就会坏掉。”
“小孩,你是从哪里来的?”
伊西多闻言用还能上下移动的那只手摸了一把尚存一丝痛觉的大腿,他回答:“我来寻找伊比利亚的至高剑术。”
“就你当时那个随时快死的样子,不可一世地念叨着要做伊比利亚最伟大的剑士,简直就是个稀里糊涂的小孩。”在两年后的同一家酒馆,胡安娜倚在门边告诉她的船长。伊西多没有参与海盗们的放纵之夜,他向来不过度饮酒,胡安娜将他归结为信仰存在主义,更加追求事物的意义和清醒的脑子。但此时此刻,这个凡事讲究结果的男人正抬头,无助的望着那双明晃晃的月亮。
“我的恢复能力很好,很快你就有所目睹。”伊西多漫不经心地回答,“其实我有事瞒着你。”
“什么事?被黎博利小贼拒绝了?”
伊西多翻出一个白眼,“至少我想说的不是这件事。”
“哦……”胡安娜将手指在瓶身上敲得打打作响,“看来你确实很在意那只黎博利跑了的事。他没跟你道别?”
伊西多深吸一口气,“其实我会一些炼金术。”1
胡安娜歪了歪脑袋,“我觉得还是谈小黎博利的事更有趣些。”
这反应太过平静,伊西多冷静了五秒钟,“你早就知道了?”
成熟的女人撑起身子勾了勾嘴角,将手伸进伊西多的领子里拿出那块一直被体温捂得温热的金币,“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把流派的印记戴在胸口的,你说呢?”
“……炼金术往往伴随着极大的风险。”伊西多正色,“至少我能确定实验失败后,那群小子受到我这样严重的伤,是没法从偏远的修道院走到海洋的。”
胡安娜叹了一口气,接着举起酒瓶,“我们,对抗大海。用年轻的生命,用无垠的勇气。风浪不能将我们摧毁,暴风不会将我们泯灭。我们,用无尽的欲望,换来财富与秘密。”这是水手们出航时喜欢唱的歌谣,伊西多第一次听胡安娜唱出来,“小子。别忘了你早就是一名海盗了。事实上我根本不担心你会永远逃避这件事,”她弹弹那块鎏金饰物,好像在宣布自己的胜利。
“重要的事是,你不应该将芳华浪费在这种无谓的纠结上。小子,你该正视你的野心和春心,莫使金樽空对月。当时我怎么教你的?如果自己不去争取,宝藏不会自己跑到你的口袋里。”尽管这么说,胡安娜却对着举起的瓶子看了又看,似乎在等什么人同她碰杯。这个人不会是伊西多,是只存在于她的心里,让她甘愿做一辈子海盗的那个人,是她的芳华遗落的地方,是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我说了多少次别作出一副长辈的模样。”伊西多将头撇开,不去看她。
“哦。长辈。”胡安娜愉悦地笑了起来,就像两年前伊西多头一次出海,对着搭把手的水手说了一句感谢您先生,接着被嘲笑了整整一年,直到他成为船长。
“可是论辈分你确实该教我一声‘教母’?你说呢?我的小辈。”不用伊西多接话,胡安娜被自己的发言逗笑,她摆摆手,朝屋内走去,“放手去做吧,会有人为你兜底的。”
教母。伊西多在心底默默地重。
他的少年、青年。实在是多数人羡慕不来的好运气。
章节注:
1:私设炼金术≠化学,看yj这些描述也感觉大概有点魔法存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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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亲爱的,您就是那个迭戈,阿方索的老师是吗?你终于来了。”巴塞罗那的伯爵夫人朝伊西多笔直地伸出右手,被后者牵住落下一吻。
“不错,很高兴见到你,夫人。”
“不得不说你比我想象中要年轻很多,阿方索经常在索菲亚面前提起你,那姑娘想必也对你充满了好奇,更何况他确实没说错——您确实一表人才。”
伊西多则是表现出了无奈的微笑,像是因为学生毫不吝啬的赞美而腼腆——至少在特蕾莎夫人看来是这样,而此刻,他的脑子里正浮现着那个被蒂奇扒光了衣服的倒霉蛋,缩在地上可怜巴巴抹眼泪的样子。老天,如果那也能叫一表人才的话。
他如愿见到了伯爵的独女索菲亚,以及正在与她搭讪的,对伊西多而言更加有吸引力的黎博利。
索菲亚的仪态很漂亮,她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笔直,笑起来时会用扇子捂住嘴,她的两双眼更是像弯弯的月牙,衬托处头顶那对张扬的耳羽更加耀眼——当真是个美人。而美人正因为对面端着雪莉酒的黎博利绽出美丽的笑颜,如果说黎博利没有在看到伊西多时明显一愣,索菲亚兴许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人。
“您是迭戈先生吗?太感谢您能出席我母亲的展览会了,阿方索经常跟我提起你,说您是个博识的修士。”
“不排除他的言语中存在夸大的成分。”伊西多向索菲亚鞠躬,接着他望向极境,“这位是……”
“他是蒂利亚夫人的侄子路易斯,平时在维多利亚工作,是一名建筑师。他是一位风趣的绅士。”索菲亚冲极境微笑示意,只是极境回以的笑容有些呆滞,好在索菲亚并没有注意到。
“维多利亚?风趣?我想也是。”伊西多盯住极境,把极境的目光挤得四处逃窜,“不过我似乎打扰了两位的雅致?”
“你这是什么话,索菲亚小姐可是宴会的主人,如果你想同这位美丽的小姐打招呼,完全不必用我开玩笑。”极境的语气算不上好,甚至有些急迫,像是要证明什么东西。伊西多猜测这兴许跟路易斯这个身份有关。
“噢,路易斯,瞧您说的。”索菲亚捂住脸,“仿佛天下的男人都要来邀请我跳舞似的,请放心吧,开场第一支舞我一定同您跳。”
“可是您确实美丽。”
“哦,那我可一定会遭到全天下男人的嫉妒了。”
他俩同时开口,说完相互看一眼后再一齐将视线撇开,全无礼貌的客套话。索菲亚看着犯了难,要知道在迭戈出现前,路易斯可是彬彬有礼的绅士。那么唯一的可能是他们认识,而且谁也看不惯谁。
“能同美丽的小姐共舞这点风险分明微不足道。”
“瞧瞧,索菲亚小姐,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嫉妒。”
“呃、你们,一个一个说。”
“哦?难道路易斯先生就因为我一句问候就要打退堂鼓了?恕我直言,索菲亚小姐,这种男人不值得托付。”
“我只是为此感到荣幸。很抱歉,就算知道您的心意,索菲亚小姐的第一支舞也是被我给预定了。”
索菲亚只想长长地叹气,但是束腰被女仆套得过于紧绷,她只能吐出一小口气息。面前的两个男人看见彼此时仿佛化身斗殴的雄孔雀,她不太喜欢这样——这显得自己的存在太容易被忽视。
“你好像对自己的胆量颇有自信。”伊西多从侍者手上的托盘里接过一杯金酒,直直地看着“路易斯”,噢路易斯,极境的不知道第多少个伪造的身份。
“为什么不?”路易斯单手叉着腰,看起来存在些许愠怒,也许是做出来给索菲亚看的,不过伊西多认为他是在认真生气。“那等你结束同小姐的约定,敢不敢去亚索雷赌场玩玩?”
“嘿!迭戈。”索菲亚终于找到机会插上话,“阿方索可没有告诉我您有这些低俗的爱好。那里很危险。”
伊西多便牵起索菲亚的手,用唇亲亲触碰她的手背,“欧,索菲亚小姐,您说的一点不错。那儿可不是淑女适合喝茶的地方。不过我们也该偶尔接触了解底层人的乐趣。您都这样开口了,我向您保证,这位先生。”他狡黠地看向极境,后者抿着嘴唇盯着他,脸上的血色都快看不见了,他心满意足地望向索菲亚,“他会平安的。”
“谁需要你的担保。”路易斯,或者极境,替索菲亚拂开伊西多的手,“我从来没听说过要拜入神学的先生也会有这种爱好,好啊,待会一定要同你去走一圈,我会像你证明这些东西有多么无趣和低俗。”
伊西多从鼻子里发出一丝哼笑,“你不会。”他说,“我们走着瞧吧。”
16
“得手了吗?”
“你这个混蛋。”
正经的重逢没有一句寒暄。伊西多早就换好了便于行动的衣服在门口等着他,而极境还穿着一身明晃晃的华丽装束。
“说得像把人睡完就跑的混蛋是我一样。”伊西多失笑。
极境一转手腕,翻出一块金色的钥匙。伊西多挑挑眉,不愧是帕斯卡拉的师傅,伟大的扒手。他要伸手去拿,但极境再翻转手腕,那块钥匙便不见了。
伊西多伸到一半的手顿住,抬眼审视起这个莫名其妙一脸不高兴的人。
此人现在穿着长款的浅色西装外套,内里配着一套白色的马甲,胸前挂着金色的胸针和领链,脖子上带着一只极具艺术感的鱼骨丝巾。现在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位真正的老爷,一位老爷同一个干事的伙计发火。
“路易斯先生?您这就要走了?”身后有人从屋子里追出来,“夏洛特小姐托我向您询问是否接下来您愿意邀请她跳一支舞呢?”
不等极境说话,伊西多便脱下帽子逾矩地回答:“抱歉,我家老爷此刻正准备起身赴会呢。”
“呃?”
接着极境满脸不爽地回头解释道,“新来的男仆,什么规矩都不懂。但可惜的是,他确实记得我的行程安排,麻烦你替我向夏洛特小姐道歉和问好。”
“你哪又勾搭上一个夏洛特?”暗巷里,极境正烦躁地脱掉身上碍事的饰品和衣裳,伊西多替他守在巷口,手里把玩着那把金闪闪的钥匙,目光却盯着极境的侧颈——后者刚刚单手将夸张的丝巾扯掉,果不其然受过伤的地方有着一片狰狞的红疤。
“你管不着。”极境依旧没好气,“你能把领子翻出来吗?注意下自己的仪表会死吗?”
伊西多终于听不下去,他回头看烦躁的黎博利,后者正把带不上的东西往贴铁桶里扔,再将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酒撒下去后将点燃的火机丢了下去。
动作麻利极了,这绝不是初犯。
“你到底哪来的火气?”伊西多问。
“你管不着。”极境拍拍手,径直走来将伊西多的领子扯出来理好,后退两步走歪着脑袋蹙眉看了一会,再走来将什么东西别在了领口。
伊西多扯着衣襟低头看,是一块质地非常美丽的红宝石,下边是银质的托盘和星星模样的花边。这东西实在有些熟悉。1
好在伊西多的记忆力向来不差,他看看极境,再看看衣襟,再看极境时那人已经一马当先走在路上了。
“明明给我准备了礼物还要说不喜欢?”
极境吸了一下鼻子,手掌里露出钥匙的一角,就在刚刚他将钥匙顺了回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也要那个东西。”他这么说着,从见面伊始就让伊西多给察觉到那根紧绷的神经并没有放松一丝,“别告诉我你大费周章弄个迭戈的身份去那里是为了见一见一夜情的炮友,”黎博利说,“特蕾莎夫人办这场宴席是为了展出沉船里宝藏,你也一定是为了那块坏掉的罗盘来的。”
“然后呢?”伊西多问。
“……”极境用力地皱眉,“东西一定是我的。就算是你我也不会谦让。”
伊西多盯着极境的眼睛,仿佛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那根紧绷绷的线。他捏了一下领口的宝石,想到这只黎博利专程去盗窃这块石头就没法发火。
“行吧。”他两步上前走到黎博利身旁,抬手捏住极境的耳朵,耳背是这家伙的敏感带,但愿轻抚能让他多少冷静一点。“让给你好了。”趁极境发懵的时候他往对方耳孔吐气:“我是来帮你的。”
极境推开他时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嘴张张合合了一会儿也没能吐出半个字,“……不需要……你。”他耳朵红了,两边一起。“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改变心意吗?不可能的。我可不会管你,东西到手了我会直接离开。”他将自己的衬衫领子扯松一点,“盗窃不是这么轻松简单的事,非要跟着我你自己自求多福,我不会管你的。”他将视线挪开,盯着远处燃烧的桶强调。
“……”伊西多眨眨眼,黎博利此刻称得上愁眉苦脸,“行吧。”他上前一步,被推搡之后仍是不恼,甚至伸手捏捏他的后颈,“你不欠我的,要走就走吧。这样行了吗?”
极境想发火,却被后颈处那只不安分的手突然的发力给逼得不得不呲牙咧嘴。他的情绪表现得很激动,但他很努力地克制了,此时他瞪向伊西多——这个一直在捣乱的海盗。却发现他眼里没有任何笑意,就这样一双黄金瞳,记忆里总是自信又张扬的样子,此刻冰冷极了。他忽然意识到伊西多是强盗,他自己才是贼,盗贼哪有正面跟人打斗的?他应该害怕的。
那只手再一次用力收力,那两根粗粗的神经已经不再是被捏得又酥又麻的感觉,取而代之是单纯的痛感。什么都来不及想,这人像是抽风一样用力捏了好几次。
“是不是有病!”极境挣开时捂住后颈,看起来颇为委屈,眼泪都要给他痛出来了。罪魁祸首则心满意足地冲他笑了笑。
伊西多看到灰色的眼睛里,那根线的某一头松开了一大圈。
章节注:
1:回应到到上篇的02,鸟第一次被撩到的时候,艾斯特雷亚姑妈的名字是因为伊西多看着这玩意儿随口说的。但鸟其实也看到了,为什么还是信了呢,哈哈,因为爱情。
另外:夏洛特小姐是当时路过的贵族小姐,孽缘就这么来的
17
伊西多本在人力车边百无聊赖地等着——这是在职业小偷极境大师威逼利诱下的妥协,但他说得有一定道理:我没心思在这里带新人扒手,你随时会而给我闯祸,我自己去。
起初伊西多认为这是一句跑路的预告,对此他左耳进右耳出,直到极境特地绕路租到一辆人力车。他冲伊西多说:你在公馆西边的第二条街道等我。至此他才妥协,等待过程明显比想象中更难熬,当他咬着草根计算被浑身都是秘密的黎博利耍了的概率有多大时,脑子里的人捂着胳膊跌跌撞撞地出现在视野,冲他跑来。
“你不是说自己专业得不得了?”伊西多赶紧扶住他,把人往带有篷子的穷酸空间塞。极境的左边胳膊上有一道乱糟糟的擦伤,磨破了衣服的布料却没有到大出血的地步,尽管日后免不了生一大块痂但远不到重伤的地步。他怀里揣着坚硬的东西,伊西多毫不怀疑那就是罗盘,他没想着要抢,但极境应激一般避开他的手。
“走,走啊。拜托,至少到城门那儿在道别吧拉车师傅。”他语速很快,身子一直在抖,他趴着篷子跳上车——第一下跳得太高撞到了自己的脑袋,他愣了一下,望向伊西多,“我没事。我没事,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说了我没事。”
“……”
“怎么,我看起来很有事吗?”这下他跳了上去,右手往左边胳膊上胡乱抓了两爪,伤口溢出了点暗红色的液体,他盯着伊西多的眼睛,“你到底在看什么?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
“……坐稳。”伊西多将视线挪开,他开始留意四周,没有人追来的迹象,那么极境大概率是没让人给发现。但他受了惊,或者并不是受惊,这一次见面黎博利整个人带给他的感觉是全程将神经绷得紧紧的。有什么东西给了他很大的压力吗?伊西多尽量选择没人的小路,将人往郊区带。好在现在的极境没想着要随时跳车跑路,上车后安安静静地缩在后座,伊西多突然顿住脚步:他要罗盘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碰撞,之后是极境发出的一声呜咽,大概是因为惯性往前扑撞到了铁支架。可伊西多敏锐地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到泥土地上的声音。他下意识去寻,脑海里却在快速分析着罗盘的用处。
帕斯卡拉说极境总是盗窃贵族们的饰品,黎博利总喜欢挑亮闪闪的宝石下手。
可这个老旧罗盘的外壳应该是由黄铜铸成。这一派炼金术士总是不喜欢过于张扬的形式。那么他大概率也是为了罗盘里最重要的物质——心相原质。
这种物质在老师的藏书里记载并不详细,就连炼金术师都鲜少有人直到它的用法,伊西多也属于这一类人。胡安娜很早就告诉他要想找到亚特兰蒂斯的宝藏就离不开这种物质的指引,她同她的前任船长差点就能到达那个地方了。可惜遇到暴风雨,船上年纪最小的炼金术士抱着罗盘跌进了海里,没有罗盘和能解读罗盘的人不要有人想活着离开这片被诅咒的海域。科鲁兹当机立断跳入了海里,胡安娜留在船上指挥水手稳住船身,可最后胜利征服号战胜了海浪,而船长和那个第一次出海的孩子却再也没有人见到。
极境拿心相原质来做什么?
伊西多拨开灌木,取出那个滚了好远的东西,拿到手上的一瞬间,什么心相原质什么罗盘都被甩在脑后。他注视着手里的试剂瓶,里边震荡着粉红色的液体,这种试剂瓶的瓶口被套上类似滴灌的结构。他回头,看见极境定住的动作——这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慢镜头。他向自己伸出手,露出惊愕又绝望的一张脸,他缓慢地张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别……”
额叶区往左脑里传达出“葡萄味道”的讯息,这可比极境慢吞吞说出的话跑进脑子的速度快多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飞速地将一切串起:舞会、孤独的灵魂、发酵葡萄味道的香烟、感染者、雪莉酒、沉默的过去与缄口不提的未来、荒唐的夜、粉红色的阵痛剂、莫名的焦虑、罗盘的心相原质与炼金术士、习艺所、老师、修道院、火。1
极境的面孔在那一场大火里变得复杂,被滚热的空气烫到扭曲变形。
“……麻烦你……”极境站在原地,伊西多的表情管理并不够好,或者说他并没有试着去掩饰自己的惊诧,极境再没了之前任何一次对话的底气,他将指甲嵌入掌心才有勇气吐出这几个字,“……还给我。”
章节注
1:雪莉酒是一种白葡萄酒,葡萄的气味其实全文各个地方都有提到。
18+19
火。
9岁的孩子在马德里郊区的习艺所里打翻了火盆,跳跃的火星子洒了一地,有些甚至蹦到了阿尔芭太太阔大的裙摆上。这可让教区的管事发了怒,尽管这位多事的先生唯一受到的伤害是心理上的惊吓,他对这位孤儿的那一点点同情立刻化为了齑粉,他跳起来指着黎博利小孩的后脑勺大骂:“错不了,这一定是个天生的坏种!他叫什么名字?”
忙着扑灭裙摆上的火苗的女人百忙之中还得冲他点头,她回答:“马里奥先生,你也知道随着陛下颁布的出海令,这样子被仍在教区的孤儿越来越多。我们——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给每个孩子取不一样的名字,你知道,难免会遇到重名的孩子,作为他们的‘第二母亲’,我一定会流泪……所以,我们想出了一种绝妙的政策——在这里,他们只会有属于自己的‘数字’。这个孩子的数字是18。”
小孩在摔倒前就因强烈的饥饿感到头晕眼花,他是这一批孩子里身高窜得最快的一个,正因如此,他的身板瘦弱得不堪一击,一个摔倒就已经让他眼前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他还要挣扎着抗议,“先生!我有名字的!我叫……我叫极境。”
马里奥一下子就猜出他是通过听祷告词知道了这个词汇——没有哪个正常人会给自己取这种名字,这简直是自取其辱。“极境?”他跟着小孩的语调重复一遍,“我真是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勇气敢这样不知廉耻。瞧瞧!这孩子头顶还长着一片红色的杂毛,莫非真是受撒旦的蛊惑要来烧毁这个地方?”
阿尔芭太太立马附和式地哭惨:“是啊,马里奥先生。这孩子的良心都被白眼狼吃掉了,我们这样疼爱他、养育他。他将火盆倒向地面时真是一点恩情都不讲的。”
被指责的罪人正努力跟一明一暗的视线做斗争,他的脑袋晕极了,地面变成了大门前的跷跷板,扯着他的重心不断移动。可怜的孩子只得再将无力的手臂往地上四处乱撑,试图找到稳定点,没有人在意他的异常,他就这样在厅堂胡乱地摸索。
那个男人正沉浸在宣读对极境的惩罚之中——这个孩子,将失去回到马德里的习艺所正式参加皇城施舍的劳动与工作的机会。他将被遣送至更偏远的地区——卡斯提拉,那里有一位著名的驱魔炼金术师,专门负责对付这种中了邪的小孩。紧接着阿尔芭太太的尖叫打断了马里奥口头下的判决书,她指着极境,小孩的手腕垫在了一块仍是红色的炭火上,而即将失去意识的小孩后知后觉地甩开疼痛的部位。
他一定是中邪了,极境被安排第二天跟着进货的车夫离开,接着被丢到院子里。没有人真的在意这个孩子具体的情况,他昏死过去,半梦半醒间是叫做19的孩子抹着眼泪往他嘴里塞进从街上捡回来的烂葡萄串。
甜津津的味道让极境停摆的思维又活了过来,他躺在原地向19的菲林朋友道别。“他们好像要把我送走了。”
“是的,卡斯提拉。阿尔芭太太叫得很大声,今晚她好可怕,他说你烧坏了她最体面的围裙。”瘦弱的小菲林眼泪汪汪地冲黎博利笑了一下,“干得漂亮,极境哥。”
极境也笑了一下,他的手腕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突然没力气了。”1
“卡斯提拉——”菲林抽抽鼻子,“那些商人说他们就是去那里拉来的葡萄……极境哥,今天我捡到的葡萄全都给你啦,我只舔了舔手指上的汁水。很甜的哩。是不是很好吃?”
“美味!”黎博利咂咂嘴,冲19露出一个笑脸。
19俯身抱抱他,“你在那边一定很容易就能摘到这么美味的葡萄,不用再天天头晕了。极境哥,那很好,祝福你!”
黎博利撑大了眼睛,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接受到这么真挚的祝福——来自一个同样瘦弱的孩子。他们或许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他忍痛将手搭上菲林的背,“你也是。我亲爱的伙伴,你要保重。”
习艺所的主管是一位高高的修士,总是带着和蔼的笑容。与阿尔芭太太不一样,他没有要求新来的小孩需要立即参与到收割农作物的劳动中。事实上,这位悲悯的修士只是要求这些个瘦弱的孩子每顿都要吃饱饭,要准时参与每一场祷告和剑术的练习。在极境犹豫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他也没有像习艺所任何一个大人那样带着嘲讽的笑容否决这个孩子。这位老师——这里的人都称呼他为老师,似乎他的名字真就跟“极境”这个名字一样奇怪。
“Elysium。很不错的名字。”老师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隙,“你一定是被主吻过的孩子。”他将那片红色的发丝拢到极境的耳后,“主会赐予你了不起的天赋,我说得对吗?极境。”
这时候极境会想起那位叫马里奥的先生对这位老师的评价:驱魔炼金术师。可老师没有说他的灵魂污秽,也没有要拿着柳条鞭打他的样子。
老师的善意照亮了习艺所的每个孩子,他们无一不想获得老师的喜爱,连极境也会在休息时间咬着麦秆记忆圣经上的词汇——他从来只是也只能是站在礼拜堂听着这些话,要把听熟的东西跟这片复杂的文字联系起来确实需要花一段时间。可他马上就要进考场了——据前辈说,那是一种叫“成人礼”的东西,老师会通过这场测验判断出不同的孩子在社会上的用处。——这对没有前半生只是为了活下去想尽办法讨好管教太太的孩子来说有些太难了,他现在努力记住一点知识,只是为了不让老师感到过于失望。
尽管如此,在陌生的实验器材面前呆了九个小时的极境炸掉了四五个试管也没能复刻出老师手里散发着阵阵葡萄香味的药剂。他比任何人都要想得开,他承认自己的不足——事实上他来到这里的半年内成功塑造了强健的体魄,这让他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老师朝他叹气时他还能对着老师笑出来。
“名为极境的小白鸟,”老师抚摸着他的头发,分明是这样亲昵的动作,但他的表情冷得可怕,“我很遗憾。看来主遣你来到人间前,并没有给予你任何值得歌颂的天赋。”年幼的孩子听不懂老师话里的弯弯绕绕,尽管直觉告诉他这氛围不对但他仍是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我很遗憾。”
这句话宛如魔咒。自出现起便死死咬住极境,它像一条毒蛇,持续不断地往伤口里注入毒液。
起初是添加了收摘葡萄的工作,工作量大到需要孩子从早上六点一刻不停地收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很快老师便为他们专门开设了夜晚的忏悔室。但极境只是在狭窄的屋子里说:我感激这一切。而这句话显然不能让他的工作量减少,反倒增加了,他逐渐累到能在规定的忏悔时间里睡着。直到门对面的修士终于忍不住,他问:“你可否认为你的生活不幸福?劳累?或者什么都好,孩子,你可以痛斥你不满的一切。”
极境歪着脑袋,现在他浑身有劲,他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的,“我很幸福。”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不是没听过同期的孩子是如何抱怨巨大的工作量,但他没有那样说,现在就算跪久了站起身也不会头晕眼花,他离开房间时却敏锐地听到门后传来老师的声音。老师说:顽固不化。
他没能在当下品出这句话的意思——他被蟒蛇缠绕住身躯,他却以为这是一个热情的拥抱。
那晚后很多人都不见了踪影,他同另一个叫佩德罗的黎博利一同去问老师。而老师蹙着眉朝他们笑,解释道比起体力活,他们选择了更加适合自己的路。
极境仍是一头雾水,他从没觉得老师有这样神秘过。佩德罗则沉着脸在睡觉前对着极境说:我们得逃走。
“你不用这样大声地说话。”极境揉着耳朵,佩德罗闻此挑眉,他刚刚用气音对着极境的耳朵说话,并不认为自己在扯着嗓门嘶吼。“我们能逃去哪?”极境问。
佩德罗用手在空中给极境比划:“我们可以去一个,高兴的时候能自由地跳弗拉明戈的地方。那里不会存在这种压榨童工的现象。”
“什么叫童工?”极境坐起来,“说起来为什么我们要逃跑?”
佩德罗一脸莫名其妙,“那你为什么要去问那个男人其他孩子去了哪?你还不明白吗?他一定杀死了他们!”他做出夸张的手势就要扑向极境。后者配合地退缩了一下,“可是老师若真的不想让我们活下去,那为什么我们还活着?”
“我不知道。但显然我们不是他疼爱的孩子。你看到那个修道院了吗?每天老师都会去同那里的孩子享用早餐和晚餐,那里的孩子根本不需要干这样累人的农活,只需要在那些矮矮地房子里待上半天。昨天下午我看到了,还有人来这里教他们跳舞!”
“我知道。我知道隔壁就是修道院。如果你想学习那种舞,我们可以在明天下午偷偷回来踩着板凳往那边看。”极境仍是觉得佩德罗吵,他竖起手掌虚虚地挡在耳朵上,“那些是通过了‘测验’的孩子对吧。”
“测验,测验!”佩德罗冲他翻了白眼,“听好了极境,如果一场化学实验能把人分为三六九等那这儿的规矩一定是错的!听好了,我是听说这儿的习艺所善待穷人才来到的这里。事实上这里还不如我在街头活得自在。”
“……等等。佩德罗,你眼尾这儿有东西。”极境眯起眼睛,再三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后朝同伴伸出手。他触碰到那块黑色的颗粒,以为是泥土或者尘埃,没法擦干净便出了点力,却惹得佩德罗倒吸一口气赶紧躲开。
“你干什么?”
“……欸?这是一颗痣吗?”极境的手还没有收回,“好硬欸,你眼尾长石头啦。”
“……****你小子把我整得好疼,”佩德罗闻言自己也试着去摩挲那块皮肤,“这几天我眼睛都很疼,你这么一扯就更疼……啧,掉下来了。喂极境,去把蜡烛点上,看看这是不是只蜱虫。”
那是一小块,沾着血迹的石头,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极境捂住嘴,强行将尖叫堵在喉咙里。
他看到佩德罗在摇曳的烛火下,血淋淋的半张脸。
章节注:
1:常见的一款低血糖,很容易死人。这里真没人管包死的。习艺所设定抄的雾都孤儿,里面一般不会给穷人吃饱饭的哈,一款营养不良很容易饿死的鸟。
20
事情到底是什么时候迈向这一步的。
极境睁眼,入眼是并不陌生的吊灯和木制吊顶,摇篮般的梦境让他恍惚自己究竟是第几次睡上吊床——他已经快要完全习惯这个休息场所了。
一旁有玻璃器皿被轻轻搁置在桌上的声音,极境索性闭上眼,胸口没有膈应人的重物,罗盘百分百已经被海盗拿走。他随着吊床摇晃,似乎不理世事就能享受片刻的安宁。
追猎黎博利一生的毒蛇能够爬上海盗船吗?
不不不,话说他这辈子能有一次机会是自愿登上这艘贼船的吗?
伊西多捏碎药剂瓶的回忆忽然尖锐地刺中黎博利的大脑,他从迷糊中彻底清醒,强烈的阵痛让他没法逃避事实。装睡计划被宣告彻底失败,他痛苦地蜷缩起来。
伊西多从修复的工作里抬起头,利索地从一边拿起备好的针剂对着抽搐的人一针完成注射。
“……别碰我别碰我。”他没有做好任何直视伊西多的勇气,捂住眼睛的人没意识到那支针管已经被丢尽化学废物桶,长久的安静让心虚的黎博利人最终开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但是,但是能放我走吗?”
“走?”伊西多的声音懒懒的,“我们在海上,你要走去哪?”
“……”很快脑袋里灼人的疼痛褪下,但极境过速的心率并没有平缓,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像是做好了面对现实的准备,接着跳下吊床——因为动作太快差点没扭到脚。怀着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直视伊西多,字词似乎又变得烫嘴,他说得飞快,“我必须走,随便哪个港口。或者就离岸近一点的海域也行,我不能……我必须离开……”
似乎是长期践行说到做到的行事风格,他已经够到了门把手,却突然被一把从身后擦着耳朵划过的长剑拦住。剑尖没入木制的门内大约有两寸的位置,极境咬着唇发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生气,但暂时没有下一步动作。
伊西多不慌不忙地点破他的秘密:“因为快发病了吗?”被点到的人没有开口,伊西多将其视为默认。
“刚刚给你注射的是矿石病抑制剂,比起那种掺了罂粟壳子的阵痛药还是你塞给那群感染者的东西更健康吧……”
一切都发现在一瞬间,极境侧身后踢,流利地将靴子里藏匿的匕首抽出,对准伊西多脆弱的脖颈刺去。伊西多反应不慢,只是来不及抽回那把迅捷剑,空手格挡了好几下后反应过来黎博利出刀的章法过于单调,只是他出手很快,整个人表现出一种极高的兴奋阈值——同他于巴塞罗那找到极境时近乎相同。不同的是,现在的伊西多很清楚极境在忍耐些什么,身体表现出来的异常亢奋敲响了崩溃的倒计时,他只需要撑到极境自己倒下的那一刻,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黎博利突然一反拙劣的招式,将匕首抛至空中快速完成换手的动作,趁伊西多重心偏移歪着脑袋躲开刀刃的时候将弯起的长腿毫不犹豫地撞向他的胸腔,顺势压上倒地的阿戈尔人,冲他高高地举起了刀。
小看他了。
伊西多眯起眼看清刀刃上的光泽前只出现这一个念头,等他意识到极境已经完全占据上风时,他便彻底放松下来。若是拼上性命的决斗,那么这是伊西多已然败落——只是他不信连横踢都收力的人会真的刺穿他的喉咙。
生活是豪赌,当小刀重重地落在伊西多的耳边他知道自己又赢了一次。黎博利的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尽管他不停地眨眼也没办法让自己的视线聚焦——这意味着他不会再动手了。
要真死在伊西多手里倒没不是大问题,可照着这个可恶的、根本不出全力的阿戈尔人的作风,极境真担心自己一失手给人伤到了。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就要掉出来——他害伊西多还不够多吗?
阿戈尔人没法读心,但眼力很好,身上跪着的黎博利的瞳孔微微扩大,胸腔大起大伏,呼吸陡然变得非常用力,但失焦的目光看起来像理智突然离线。上次见到他这副模样还是他捏碎那罐装有粉色药剂的试剂瓶,极境看起来同样像是被突然抽走了灵魂,机械地走到他的身边,接着捧起他湿漉漉的手心,将整张脸埋了进去。
伊西多没办法接受这个真相,他将人劈晕后带回船上——他是害极境药物成瘾的元凶之一。
黎博利昏迷时他想了很多,除了将帕斯卡拉手里的矿石病对症药加以改进甚至还做出了循序渐进的低浓度止痛药和阻隔剂——要帮极境戒毒所需要的简单的药物。他开始理解极境的沉默,以黎博利的头脑一定在那个晚上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但他什么也没说,他沉默着,沉默地安静地听完这一切,不作评价,默许伊西多献上毫不知情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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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如果你能找来绳子捆住我的手脚……可能会更好。”目光涣散、一副任凭发落的人突然说话。
“……我是在帮你,不是进一步伤害你。”伊西多之前试着把人扶起,极境只是摇脑袋,顾自挪去了房间的角落蜷成一团。此时他正清理着方才打斗的痕迹,在此期间不止一个家伙过来问候他,都被他敷衍过去了。伊西多听不见,但极境听得见,水手嘴里嘀咕着“这小贼性子真烈”,他本是想笑的,但似乎自己没能做出这个动作——这只能说明他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加糟糕,但现在他没办法跑了——连推开门利索地跳海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他还是想笑,估摸着自己并做不出来这副表情却被伊西多投来复杂的目光。
他想摸一下自己的脸,他实在没法判断现在自己是什么表情,实际上他这样做了也无法判断。比起皮肤表面的触感,还是皮肤底下深入骨髓的痒痛更加真切。
“伊西多你听我说。”他说得飞快,将这一切趁着最后一丝意识没有消散之前悉数吐出来,他的声音带着哽咽,“不要不要将接下来的我当作我来看好吗我不是……我不是听我说我之前也试过我尝试过戒断但是但是我做不到我真的我很努力了但是我我醒来又饿又冷又痛又难耐很难受很难受我见过别人这样做那时候很难看很脏会失控会变得奇怪你不要记住这个我不要当真好吗你受不了的话就给我一个解脱好吗救救我救救我,我唔……”
很快伊西多便知道极境为什么要这样说,当他支支吾吾、逻辑断线、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后便抽搐着倒向一边。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整个大脑彻底罢工,至少极境的手脚像是都有了自己的主意,无意义地胡乱敲击着墙角和地板,力度也不知收敛,这样下去绝对是他的手脚先木板一步废掉。后知后觉的阿戈尔拆了吊床,将网状的绳索从上到下给人捆住。中途极境看了他一眼,他险些以为黎博利恢复了意识,但下一秒这人便剧烈挣扎起来,被伊西多死死按住。中途极境发出一些间断的呜咽,很快便变成愤怒的嘶吼。不知情的水手又要来敲门,这一次被先到一步的胡安娜给制止住。
伊西多试着给黎博利找出一块能够咬住的布料,但极境的嗓子变哑的速度比他想象得更快,很快黎博利便叫不出声,只得压抑着出一些气音。大概是感知到了手脚的束缚,他居然试着用脑袋去撞墙。
伊西多第一时间想着把人挂起来,但他没可能把黎博利挂桅杆上,自己的房间明显没有合适挂人的位置。极境撞得不管不顾,伊西多再也看不下去,把人的头往自己怀里按,黎博利的脑袋被磕出了血,即使这样他也要往伊西多的下颚骨顶去,于是前者不得不将人抱得更紧。好在没吃饱饭的黎博利体力到底有限,除了刚开始那三个小时的激烈的戒断反应,后面的半天里他只是蜷缩在地上发出浑浑噩噩的呻吟声。
再三确定这人不会再突然将自己的脑袋往桌脚撞后,伊西多解开了他的束缚。黎博利侧躺在地上,而伊西多盘腿面对着双眼紧闭的人,活生生的仿佛死掉了一般的人。
像出现什么感应,极境突然睁开眼坐起,看到伊西多时他顿了一秒,接着转过身呕吐,直到什么也吐不出来,在干呕几声后又倒回去,一动不动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又像只是睡着了。
伊西多将地面收拾干净,可酸臭味并没有彻底消失。随即他很悲哀地意识到他需要给极境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干完这一切后他伸出手,尝试理顺黎博利额头上乱糟糟的发丝。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伊西多像是想朝极境要一个答案,又像是自言自语。现在的极境没法回答他,以前的极境拒绝回答他。矿石病看似很让人绝望,可让极境对自己的未来避而不谈的,让他没法坦诚地面对爱意的原因都应该是一种可恶的、可悲的毒素。这种,伊西多闭着眼睛都能制作的“药物”。
总是轻飘飘地出现又急着要离开的黎博利,见证过的苦难也许比谁都要多,伊西多想到了十字架和圣人。他想起了在修道院背诵圣经的日子,老师给他们画下美丽的蓝图——没有痛苦的极乐之地。但祷告不能冲洗人身上的痛苦,伊西多比谁都要清楚,他在念祝福词时对无法触碰的痛苦那样无力。念出祷词,顶多是对无能为力的旁人一种安慰。
——
愿耶和华赐福给你,保护你。愿耶和华使他的脸光照你,赐恩给你。愿耶和华向你仰脸,赐你平安……
——
极境醒来时打断了伊西多的小憩,他不是故意的,但明显他没想到在这样的气候下自己还能被人盖上一床毯子,而伊西多正压在毯子边打盹——这意味着只要黎博利一有动作便一定会弄醒他。
“……”极境应该是想说些什么,但开口却没能发出声。伊西多揉着眼睛告诉他给他准备了火腿和盐鳞粥。极境看起来似乎笑了一下,捂住鼻子推开了火腿,只是接过粥少少地啜了两口。在伊西多看来这只是够润湿喉咙的程度,他挑起眉。可极境拖着破风箱一样的嗓子称得上温柔地对他说:“兄弟,我感觉好多了。我想下船,你让我离开,好不好?”
伊西多根本不听黎博利的鬼话,他顺着黎博利的胳膊滑到手掌。极境的指尖仍是冰冷,在他翻找出毯子给黎博利人盖上前,甚至极境的嘴唇都被冻得哆嗦——他似乎不是在伊比利亚的海上,而是在乌萨斯的雪地里。他抱着反问的目光瞥向极境,后者只是叹了一口气。
在极境再一次发作开始扯自己的头发时,伊西多压住了他的两只胳膊,其中一边还被他自己抓得伤痕累累。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虐待,这一次伊西多想起了自己的药剂箱,他说,“极境,还有意识就说话。不行的话我会给你注射另一种止痛药……”他顿了一下,“别伤害自己。”
“……”极境只是睁大眼睛,在意识到根本无法动弹后似乎有部分神智回笼,他说,“我恶心。你起开。”
他说得很轻,伊西多还是听懂了,他拉着极境坐起来,把一个铁桶往他怀里塞:“别到处吐。”
一个早就把肠胃清得空空的人哪里还吐得出什么东西,伊西多怀疑极境吐的是胆汁,那情况确实很糟糕了——这说明他的确需要注射少量的镇定剂和止痛剂,至少骗过大脑,别让器官白白衰竭了。
“来椅子上坐好。”伊西多用脚勾出椅子,手上忙着将镇定剂用针管抽出来。
极境撑起身子挪向木椅的样子像是完全没有骨头,当伊西多完成准备将针头对准极境抖个不停的手臂时后者软绵绵地推开了那只手,抓住伊西多的领子利用体重将人往下扯。这一切发生得很慢,极境轻轻地将脸贴住伊西多的侧脸,用手环住他的脖子。阿戈尔人感觉到又热又软的羽毛从自己的面庞划过,接着黎博利像是失去所有的力气,彻底摔下椅子。
章节注:
1:戒毒症状一部分写实一部分我瞎编的,涉及到医学知识的部分纯粹编的。总之很可怕,引以为戒,不要模仿。
2:结尾小鸟只是想抱一下海胆,没别的意思,纯爱万岁。
22
圣人之所以圣洁从来都不是因为他受过常人无法忍受的苦难,是因为尽管如此,他仍保留一颗闪闪发光的心。
“我真的已经好很多了。”极境冲帕斯卡拉微笑。
帕斯卡拉抱着大副的宠物,那只甲鳞同女孩一起露出怀疑的目光,“啊?可是你脸肿了一边欸,头还被纱布裹起来了。”她突然压低声音,“你就悄悄告诉我,到底是不是家暴?”
“给你脸了是吧?”极境被气笑,他听得见门外有四五个人正为伊西多会不会打老婆下赌注,“还有谁说我是老婆的?”
“!我去?你上的他??劲爆!”小孩抱着甲鳞跑出去,差点撞到伊西多,此人连续一周高强度熬夜,身体机能近乎都到了拉警报的程度,此刻并没有好脸色。他给极境带来了咸鱼版火腿制作的三明治,尽管是腥了些,好歹极境能在戒断状态下吃进一些东西了。
“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伊西多没搭理跑进跑出的女孩,似乎要把被冒犯的气撒到极境身上。
“我觉得我好多了,可以走……”那把曾经钉入门框的迅捷剑插到他面前,极境举起双手后仰,“……别别,好说好说,但你想知道什么。”
至少这一次极境的精神状态不错,所谓的好多了应该不是随口扯的鬼话。伊西多脸色缓和了些,“守了你一周刚安分一点就要跑?”
“那怎么会,伊西多船长是我的恩人嘛,再生父母这种词你喜欢吗?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都可以给你带来哦。”极境将伊西多按在座位上,殷勤地捶捶他的肩,接着被伊西多并不温柔地扭住手腕,甩给他一个不甚耐烦的眼神。
好吧。
极境泄了气,没了装傻卖乖的心情。“你想让我怎么办?强行要求我戒了那种药?然后呢?”
“再让我一辈子离不开你吗?”他的语气突然强烈,这份怒意不是针对伊西多,但极境确实对此心有余悸。
“我给你注射的是普通的镇定剂和止痛剂,还有葡萄糖……我是在帮你。”
“别提葡萄!你要我说实话吗?伊西多,这就是你想听的吗?那种东西,只是闻到味道就会让觉得恶心……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睛特别像赫雷斯的葡萄?1”
“……”伊西多一时没有开口。
“……”极境便同样抿着嘴不说话。
最终是伊西多歪了歪脑袋,“说完了?”
极境有些委屈,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伊西多根本不冲他发火,尽管他才是那个挑起矛盾的人:“你还要听什么。”
“总得说出来。”伊西多摸摸极境的耳羽,这些日子抱也抱了,捆也捆了,极境几乎对他的触碰不再过敏,但伊西多却似乎对黎博利的这团羽毛起了多余的兴趣。
伊西多将他的羽毛理顺,把极境的话拎起来抖抖,筛去多余的情绪,“你这样不是意外。”他陈述事实,“有人利用这个东西控制你?”
“你在说什么话。”极境目光到处乱飞,“我也全国到处跑啊,说什么控制不控制的,哈哈,多离谱。”
“我是说那个人会不会……”
“亲爱的!”极境一下提高音量,连伊西多的大脑也一下子短路,他望向极境那张委屈与不忍并存的脸,黎博利人瘪瘪嘴,大概是跟帕斯卡拉学的撒娇,“这个是我自己的事情啦。就让我自己去解决,好吗?”
“……你叫我什么?”伊西多不确定道。
极境扬起耳羽,理直气壮道:“亲爱的!”
伊西多撇过头低低咒骂了一句,对着极境却是无奈到只得扶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你知道一种诡计叫美人计对吧?”
“我还知道一种人会恃宠而骄。”极境尴尬地笑笑,实际上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词会落到自己头上,但他很会举一反三,“我知道你把心相原质分离出来了,分我一点。”
伊西多很少在交际里有这么吃瘪的时候,显然不是每次交际他在口舌上都能占据上风,但大多情况下,海盗大可以直接动手。但面对极境,一个很容易就死掉的黎博利,他咬住后槽牙。对方给出不平等条约,他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于是大脑飞快运转,想着多少得找点补:“叫老公。”
“哈?”
伊西多坐回椅子上,一副暇整以待的样子。
“……”极境看着伊西多的胳膊,准确来说是右边那一只,尽管这几天意识总是昏昏沉沉,但对伊西多的身体素质却熟悉得不得了。他知道伊西多的右臂没法抬到肩膀以上,感谢他天生的好记性,伊西多说过他的右手脱臼过2。他不知道伊西多是怎么走出大火之后的废墟,一个过惯了好日子的孩子从伊比利亚中部的卡斯提拉地区走到伊比利亚的海岸线正式下海成为一名海盗者之间存在多少困难,他不敢想。至于他的右手,极境几乎可以打赌一定是没有及时——甚至是拖了太久——的治疗。
伊西多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报以悲哀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胳膊。兴许黎博利人天性情绪变化极快,思维习惯脱缰,他想不明白。
称谓是一种魔咒。对情绪敏感的黎博利人显然比神经大条的阿戈尔更加认同这句话。极境想问他“那你是在向我求婚吗”;也想说“你都没有求婚这个过程就想占我便宜欸”;还想说“我怎么配这么叫你”,但最后,他弯下腰,咬着伊西多的耳朵,像是情人的私语。他小声地,带着欢快的语气,将尾音扬起,说到:“我最最好的丈夫,最喜欢你了。”
章节注:
1:赫雷斯的白葡萄酿造的雪莉酒被莎士比亚称为“装在瓶子里的西班牙阳光”。听起来在骂人,实际上我觉得算一种暗戳戳的表白吧。
2:哈哈,忘记了海胆手哪会坏的了吧,罚你回去看上篇。
23
卡斯提拉的天气总是很好。
阳光通过树叶的空隙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花纹,中年人在树下修剪着葡萄枝。有一丝风掠过,他缓缓抬头,一点光晕落到了他的眉目,看起来慈祥极了。
“小白鸟,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托您的福。”极境从灌木道走出,他罩着宽大的白色斗篷,紧紧捏住袍子下的匕首,“我总是大难不死,老师。”
老师失笑,“毕竟有这么多鲜活的生命保佑着你,即使你是如此平庸,也不得不卖力活下去。不过既然你回来了,”他话题一转,“那么想必罗盘拿到了吧?”
明显忘记那个容器的黎博利愣了一下,又赶紧回应,“我直接带回了心相原质。”
老师睁开了眼,他仍是带笑的模样,此刻他的心情甚好,极境只能将这归结到怀里的玻璃瓶里那种会流动的银色物质确实很重要。他装作恭敬的样子将瓶子递给老师,却在年长者伸手的那一瞬间挥动手里的匕首。
被称作老师的人仍是微微笑,他像根本不在意黎博利的行刺,一手强硬地收走心相原质另一只手扣住极境的脑袋,仿佛是在对付一个恼羞成怒的10岁的孩子。
极境肯定自己是朝老师的心脏挥下刀,但刀刃快速地、没有什么阻力地飞快划过,只将修士黑色的道袍划破一条缝隙。似乎在他出刀时有什么东西挤开了他的手,但此刻更要命的是,老师那只捂住他口鼻的手上充满了发酵葡萄的气味。
有什么东西从他脑子里炸开,藏匿在血肉里的虫子忽然被唤醒,尖叫着冲向他的脊髓。他只能胡乱地操刀划向这只手臂,尽管如此,他的老师仍像什么都感觉不到那样,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
“真是辛苦你了。”如果极境有心去看,会发现老师的脸上付出了诡异的笑容——他笑得太过生动,仿佛遇见了真正值得开心的事情。
“辛苦你再一次试着做出无用的挣扎的同时,替我带回我珍贵的宝藏——”
黎博利的挣扎逐渐变成失力的抽搐,而后一把沾满毒素的迅捷剑忽然朝着禁锢着他的手臂飞去。
老师似乎根本没有要躲避的意识,他朝剑飞来的方向热情地张开双臂——少了一截手臂的双臂。
“伊西多,我的宝藏,我的孩子。很高兴你没有在那场灾难里丧生。”
偷偷跟了一路的伊西多根本不理会他,他将倒地的黎博利扶起来,“没事吧?深呼吸,调整呼吸节奏。”
极境没办法清晰地说出完整的句子,他似乎被扶了起来,似乎没有。他看到了伊西多,那他应该不至于再次摔倒,这个人总是对他很好。老师又在说灾难了,毫无疑问是那场大火,但他又凭什么说那是一场“灾难”?老师在朝伊西多打招呼,伊西多似乎又在给自己打针。极境忽然觉得可笑,他朝面前的人抽了一把,他想说“你怎么还是跟过来了?专程离我这么远,反侦察意识挺到位的呀。”但他说不出来,视线里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挡在他的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影子转过身,朝他伸出手臂:极境,我们毁了这一切吧。
“他不会有事,如果是你再帮他,那应该最清楚了。”老师看上去有些无奈,“他只是回到了他最没办法拒绝的事情里。虽然这孩子资质平平,没有哪里比得上你们,但这些没天赋的人一般命很硬,这点程度不会让他死去。”
叫不醒黎博利,伊西多小心地将人靠在树干上。至此,他终于站起身直视这位故人,直视他的老师。
“……老师,是你让他染上毒瘾。我们做出的那些东西——实际上全用到控制习艺所的孩子身上了是吗?”
“我的孩子,你的右手是怎么了?受过严重的伤?”
“请回答我,老师,是不是这样。您一直在利用所有人。”
老师长长地叹息,“伊西多,我从未利用过任何人。”他伸开双手——两只完整的手臂,伊西多往地上看去,那里确实存在一截肢。
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老师说,“你的身上只有我留给你的礼物,现在的你,完全有能力治好一只手臂。”
“你这是承认利用了他?”
“我没有利用他的必要,”老师收起手,不在意地说:“如果你喜欢这只飞不远的小鸟,你完全可以带他离开——他需要的饲料你是完全清楚的,不是吗?”
“……”伊西多拾起刀,对着老师摆出进攻的姿势。
“我不明白你的选择。伊西多。”朝着拔剑的对手抽出剑是伊比利亚击剑手的礼仪,老师尊重学生的选择,他将随身带的迅捷剑拔出,“我不清楚你这些年进步了多少,但我敢肯定——如果你不先治好你的手臂,你将不会有获胜的可能。”
章节注:
老师已经不算人类了,他早就知道极境后边跟了混有海嗣血的人,不确定是谁。直到极境说出被剥离的心相原质,这是老师自己和最有天赋的学生才能办到的事,所以这才这个反应。
解密一下前文埋的不会再用的线索,老师去念经文的地方不会有小孩感染,啊因为入教了嘛,早期深海教的宣传方式总感觉跟现在的保健品差不多?
24
佩德罗站在极境的面前,那只焦黑的手伸向他:我们毁掉这个牢笼吧,好不好?
“可是、可是。”极境犹豫着,试图在大脑里找出一个拒绝的理由,他有一个一定不能这样做的原因,但他突然忘记了,什么也回忆不起。
为什么犹豫?佩德罗露出不满的表情,实际上因为二次感染,他的半张脸上都爬满了源石结晶,结晶集中在面部——他活不长了。
他从光亮里走出来,走到极境面前,去拉他的手。看啊极境,看看我,看看你自己。感染者的结局都长得一个模样,被你用衣服遮起来的结晶,总有一天会铺满你所有的皮肤,就像——就像我这样。
那个孩子走出来,比现在的极境矮上不少。就是那只八爪鱼让我们感染上这种长石头的怪病!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去报复?为什么?为什么就算是这样——那个伪善的家伙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极境,极境。你自己说,为什么还能看到我?为什么还能看到我这个——早就不会呼吸的死人?!
“八爪鱼被那个农场主叫走了。”佩德罗熟练地翘起一块活动的地板,拿出藏匿的香烟和火柴。“要一根吗?雪莉酒味道的。”他护住手上的火,点燃了烟。
极境因为发热这一天都没有去葡萄园干活,佩德罗没有上报——只要习艺所的孩子身体出现任何异常,这里的主管,也就是那个伪善的老师,便会拿出一只粉色的药剂让他们滴进鼻子里。这像极了一管万能药,直到极境率先发现了弊端:他们“发病”的频率越来越快,有时在宿舍,有时是在葡萄田里。比起不舒服——那更像是有蚂蚁在血管里爬,脑子里会出现葡萄的气味,所有人,所有人都开始渴求那一只粉红色的药剂。而此时,老师开出了药剂的价格——也不算昂贵,只是几亩葡萄田的收割。但从这时候开始,事情的性质发生了质变——他们没法离开这片土地了。
“我觉得……比起烟……”极境艰难地从枕头下探出脑袋,“你不如……”
佩德罗没说话,掰过黎博利的脸往他嘴里吐出第一口烟,“得了吧,那种东西不能多碰,都是烂葡萄的味道,你将就一下吧。”
极境推开他,被呛得咳了好几声,整张脸都涨起来。
“你还记得我教你的东西吗?”佩德罗靠着他的床边坐下,“如果你真的要想得发疯,那就去找隔壁修道院外围的实验室里偷。或者,”他恶劣地笑了两声,“你去求那群公子哥,跪下去舔着他们的鞋底求他们给你提供这种能把自己玩死的毒药。”
“去死吧菲林。”极境不理会他,翻身背对。
两人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佩德罗将烧到手指的烟头在极境的衬衫上捻灭。“你不觉得奇怪吗极境,这里除了那个八爪鱼,没有成年人。”
“听说那边修道院的人在17岁会被送去皇宫做炼金术师。”极境只说想说的,佩德罗负责让他直面不愿细想的,“那习艺所呢?那些突然消失的人呢?极境,别肖想那些不属于你的未来。”
黎博利深深地叹气:“我不知道。”
“我们会死。”菲林盯着自己的床位,仿佛洁白的床单承载了他所有的憎恶。“极境,不反抗的话我们一定会被那个八爪鱼弄死。”
极境闭上眼,就算这样也能想象出同伴那张被源石侵蚀的脸,房间里没有镜子,没有一切能反光的东西,佩德罗不允许,他会发疯似的摔碎它们。菲林的恨意不是无端,甚至有理有据。而他,他也能逐渐摸到腹部长出的细小结晶——那只是一条很小的缝隙,都足以让他心底低落很久,无缘矿工一整天。“……你想怎么做?”极境只是想让他们应该活下去,没有人应该坦然地面对自己正被谋杀这一现实。
“我们放火烧了这里。”菲林咂嘴,“然后永远地离开这里,跑得远远的,可以去维多利亚。”
如果极境此时够细心,能够意识到佩德罗根本没有带上主语,但他偏偏记忆好得能在未来的时候反复琢磨这天的对话。如果他早就意识到这一切,那么佩德罗嘴里对未来的规划说不定真的能够实现。
“你要放火?”极境将上半身撑起来,“挑个大家都不在的时间吗?我想想,下午如何?习艺所不会有人,修道院的人也能跑开……”
“你是白痴吗?当然是晚上,就像现在这样的时间段。”
极境皱眉,“会死很多人。”
佩德罗站起身,拍拍裤子,“我不在乎。”
“你应该也睡够了吧,整整一天。”菲林背对着他,挪出床下的石油,不顾黎博利瞪大的眼睛,“现在你可以跑了。”
我们总要有一个人,活着迎来第二天的曙光。
活着迎来,自由。
25
极境在焦黑的身影前蹲下。他捂着脸,“对不起佩德罗。对不起,我没能去到维多利亚。”
我走不出伊比利亚,我离不开那种味道。别让我一个人从那场火里逃出去。听我说,没有人真的从那场火里跑了出去,如果我知道我的未来注定不会自由,我宁愿同你一起死在那场火里。
菲林的身影像火焰那样摇曳了一下,“……啧,哭什么。好恶心,别这样,听我说。极境!”
极境猛地抬头,除了明晃晃地,快要把眼睛灼瞎的光亮却什么都没看见。
佩德罗的声音干笑两声,“你的小情人不就活着跑出去了?”
“……”
“……好吧,你这个不解风情的黎博利。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
“那些突然不见的孩子没有死。我在地下室找到了他们,不过他们也不再是人。他们长出了鳞片和附肢,吓死我了,不过他们似乎对我没有攻击的欲望,我用剑砍他们,伤口迅速就愈合了。那些家伙变成了不死的怪物。就像这只八爪鱼一样。”
“……不死……”
“也不是不死,只是用剑很难砍死他们。但是,他们在那晚后,全死掉了。”
“……啊?”
“极境,他们不是真的不会死。”佩德罗的声音变得不那么清晰,“好吧,大概就是这样了,极境,我记得你近身战还行的。”
“而且,你的小情人不是在帮你吗?”菲林坏笑一声,“自由和爱情。你都有了。”
极境不大高兴,视野似乎不再那么晃眼,佩德罗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忽然开口说:“不是情人!”
“那是我的……丈夫!”
“呜哇——这孩子头顶还长着一片红色的杂毛,莫非真是受撒旦的蛊惑要来烧毁这个地方?”
“接受祂——我最疼爱的孩子,向祂祈祷,就像我们每一次享用午餐时那样。”
伊西多咳出一口血,老师用着最普通的迅捷剑——正如他少年时期每一次训练那样。他无法击中老师,老师会在练习中对学生的步法和上肢动作进行指导。
“这点伤实在算不上什么——如果你愿意祈祷,接受大群的意志,孩子,那是一片汪洋的伊甸园。那是真正的极境。”
老师实在是够仁慈,分明有机会直接刺中伊西多的心脏,但偏偏像逗弄动物那般,永远攻击着他的右臂,他已经没办法再用右手举起剑了。
“……我从来不认为……您害过我。”伊西多停下了攻击的动作,老师便也停了下来。他们看起来像友谊赛的中场休息。
“那天救火的时候,我看到了您的杰作——那些活体实验,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伊西多说得十分用力,“直到遇上极境前,我根本不相信那是您能做出来的事。”
“我去海上学习至高之术……初衷是为您报仇。”
如果说近身搏击会被看不见的附肢将剑锋拂开,那么至高之术一定能起到意外不到的效果——伊西多跟着胡安娜学到的一种左手剑术,在一定距离之外的攻击手段。
“……我感到非常惊喜。我的孩子。”剑气砍断了那些细小的,近乎透明的附肢,但教士心脏处致命的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伊西多咬住了后槽牙。
“我知道你一定是能够指引伊比利亚未来的明珠,无论你做什么事都一定会成功的。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跟那种庸俗的,毫无价值可言的孩子不一样。你注定要击败我——这是我的使命与荣幸,但除非你接纳身体里的另一部分,不然你……我。”
带着火焰,滚烫的匕首插进了新生的血肉,教士不可置信地睁大眼。附肢尚未长出,他的注意力全在伊西多身上,完全没有留意消失已久的黎博利。
“伊西多!动手!”教士朝心爱的学生吼道,而黎博利将匕首狠狠拔出,多余的石油与火星溅到教士身上,极境趁机补了好几刀。
“他的天赋不是一般高,您看走眼了。他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人类。”伊西多撑着剑说到,他终于感到疲惫,“我没资格杀掉您,您死于……您亏待的孩子手里。”
26
“你要逃婚?”
“呜哇——”极境手一抖,端来的药酒全撒在伊西多缠着绷带的腹部。那里有漂亮的肌肉,黎博利拿着布条多揩了两下。
一只细长的银色物质从极境的手腕溜走,覆盖上伊西多的右手,这就是那个什么心相原质。伟大的天才炼金术师伊西多找到了另一种用法——顺便可以拯救了他几乎报废的右手。
“谁说我要逃婚——你什么时候求婚了?我只是打算在里斯本下船……”
“听不懂,这里是海盗船,不是轮渡,不是便船。你在跟海盗说话,不是商人,不是好心的渔民。”
极境伸出右边的手臂,“信物还我,不准拿走。1”伊西多挪走目光,那一缕银色的物质分裂出一丝,爬回黎博利的手臂。
“你不是想去维多利亚吗,我们的船也要去维多利亚。”
听到这里极境白他一眼,装腔作势道,“呵,我记得有人告诉我他在维多利亚的工作是售卖家乡的葡萄串。2”
“我有哪说错了吗?家乡没葡萄还是不去维多利亚?”
“谁家葡萄用火药做啊!说真的我要坐你船去维多利亚,这辈子不敢下陆地逛街吧。”
伊西多笑两声,左手去按极境的后脑勺,后者配合地同他交换一个吻。接着那只手往下,摩挲着极境侧颈的伤痕。“真不跟我出海?”
“你要把我绑上船?”极境歪着脑袋明知故问。
伊西多的目光至下而上打量着他,“你觉得我做不到?”
“草,你当然做得到。”极境想起两次被绑架的经历,一生里唯二的黑历史,到底有谁会闲得没事把黎博利大盗搬回家啊。
“我怕你彻底沉迷大海,听说八爪鱼……啊,老师。那位老师的人体实验来自深海。我要做你的锚点,我留在岸上,你总会上岸的。”
“……晕船就直说。”伊西多拆穿他,“你知道那时候我被你吓得多惨吗?”
“呸,我才不晕船。那次状态不好,是意外。”
“不行,不看着你我不放心。伊比利亚到处都是葡萄园。”
极境看着伊西多的眼眶红红的,“别说了,你真要我舍不得走吗。伊西多,可是我走了之后就不会有人在意这边的感染者了。”
“……”
伊西多不在意感染者,他只在意极境。之前的极境也不算真的在意感染者,但他想去试试真正的自救。“往常我是‘施舍’过他们一些怜悯。我没有真正站在他们的立场想那些事,包括安德烈多……他本想着在源石扩散到不能遮掩之前去伪造工伤骗一笔赔偿金,是我非要他活着,是我很自私地干涉了他的生活,又拒绝提供进一步的帮助。”黎博利干笑两声,“这么傲慢,跟八爪鱼没有区别。但是但是。”他快速地瞥一眼伊西多——床上躺着的,裸着上半身的伊西多。
“总、总之现在,我我我想试试成立一个真正的感染者救助协会,我们会招聘自己的炼金术师,我会想办法筹钱的,这个组织会合法的。我……我会变得健康的,等到那一天,我就同你走,去哪里都好。你要是去酒馆遇到了漂亮的姑娘就想要甩开我,我就建一艘船去追杀你,前夫就该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他没说完就被吻住,接着利落地被压在身下。伊西多两下扒开他的衣服,极境没反抗,只是用手臂挡住自己的脸,遮不住的红色皮肤透露出更加诱人的光泽。伊西多没立刻动手,只是用手掌按住那一排突出的肋骨。他本就这么消瘦,为什么没有更早地发现他身体的异常呢?
“……你……在磨叽什么?”极境从两臂之间露出一只灰色的眼睛,那只眼睛疑惑地眨呀眨。
伊西多俯下身,在黎博利左胸肋上亲一口。下方的心脏辛勤地工作着,尽管曾经饥饿,尽管曾经痛楚,他要感谢它,感谢它将他的白莲花送到自己的心尖上来。
他将耳朵贴在恋人的胸口,伊西多叹息:怎么办,我要答应你了,我怎么这样喜欢你。
章节注:
1:定情信物。缘分开始的地方。爽死海胆了。
2:详见02节海胆骗人记。
【end】
再见了所有的eva。我累了,我要回现实生活了。
理想国
“恨你!”我说,
“我早就有一百个理由恨你了,但我只想——”
只想爱你,我想说。
但我没说出来。
——萨拉·沃特斯《指匠》
“莱卡恩,”突发奇想般,某人开口,“你会忘记我吗?”
发出这个问题的人像他一直以来所习惯的一样坐在椅背顶上,俯视他的狼希人搭档席地而坐,清点他们的战利品。这是个对一般人来说难度挺高的姿势,但雨果坐得很稳,不仅能把腿翘起来,还可以在膝盖上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抛起硬币又接住。
莱卡恩闻言看向他的搭档,轻微皱起眉头:“你怎么会这么问?”
背着月光,雨果脸侧...
“恨你!”我说,
“我早就有一百个理由恨你了,但我只想——”
只想爱你,我想说。
但我没说出来。
——萨拉·沃特斯《指匠》
“莱卡恩,”突发奇想般,某人开口,“你会忘记我吗?”
发出这个问题的人像他一直以来所习惯的一样坐在椅背顶上,俯视他的狼希人搭档席地而坐,清点他们的战利品。这是个对一般人来说难度挺高的姿势,但雨果坐得很稳,不仅能把腿翘起来,还可以在膝盖上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抛起硬币又接住。
莱卡恩闻言看向他的搭档,轻微皱起眉头:“你怎么会这么问?”
背着月光,雨果脸侧的发丝看起来格外柔和,连带着让他整个人的轮廓都银灿灿地发亮,噙着笑意的眼瞳也显得比平时温润。
“随口一提,”雨果低着头看莱卡恩的眼睛,莱卡恩是面朝着大开的窗户坐的,所以那双红色的眼睛澄明地映着月亮,月亮下雨果自己的身影也很清楚,“你没想过吗?我们以后的事。”
莱卡恩眉毛皱得更深了。他其实不太喜欢雨果总这样用随意的语气开启重大的话题,这让他很难分辨出雨果说这些时到底用了几分真心,是在随便念出一句新想的台词还是真的需要自己读懂他的深意。他把这个问题抛回去:“你想的是什么样的以后?”
雨果不抛那枚硬币了,换了一只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你就没有想象过一种可能性吗,”他说,“比如……要是我们遇见不得不分开行动很久的情况怎么办?”
莱卡恩仰着脑袋还没来得及回答,雨果又比划着,补充说:“或者,如果我们谁被抓住了,进了监狱,剩下的那个只能一个人继续反舌鸟的事业——”
说到这里,他笑吟吟地看向莱卡恩,“不过我感觉被抓的那个肯定是你,毕竟你演技比我差太多了!”
“……”刚营造出来的严肃气氛散了个干净,莱卡恩确定方才雨果眼中那一瞬间的忧郁绝对是自己的错觉。他懒得理雨果,闭上嘴低头继续忙。总是这样,雨果提出点子,制定计划,他来落实细节,撒网又收尾;雨果在一旁畅想、谈天说地,他做这个善后者和倾听者。反舌鸟创立其实也没有多久,但他们俩已经完成了大大小小好多的事迹,默契又坚定地从笨拙的新手逐渐变成熟练的搭档。
今天这次行动也依然很顺利,即使中途有过一点小插曲,他和雨果也已经有足够的经验化解。将这些贵重且无用的玩意儿借助绳网处理变卖,再将所得全部捐赠给旧都幸存者在外城区建的医院和学校好了;他和雨果潜伏在组织里当苦力获得的那些工资是他们劳动赚来的不是偷的,可以留着改善几天伙食和家里的环境——唔,干脆把工钱也补一点到捐赠款项里凑个整吧。莱卡恩一边心算一边下意识转着笔,手里拿着的账本快要写完,他估计大概还能再用两个礼拜。
不过今天他应该算不到最后了。莱卡恩翻过一页,左侧的肩膀突然多了份重量,原来他坏心眼的恋人见他不理睬,干脆从椅子上跳下来,坐到他身旁,两只手熟练无比地将他的尾巴从地上拎起来抱进怀里顺毛,同时把脑袋靠在他侧肩,打了个夸张的大哈欠。
“你还要多久才算完?”雨果拉长声音问。
因为身体贴在一起,这话声不大,却连带着莱卡恩半边身子也跟着震动,好像是他的胸腔也因为这声音共鸣起来一般。他几乎怔了一瞬。
“你要是过来帮帮忙而不是只在旁边看着,我早就算完了。”莱卡恩一副不受干扰的样子,目不转睛地又写下一个数字。
雨果立刻以颇为受伤的语气咂咂嘴,从鼻子里哼了一下,不再作声了。莱卡恩却因着刚才雨果的那个哈欠也被勾起身体本能的倦意,忙碌好些天的筋骨想要伸展开,身上被人靠着的热意也使他有点昏昏欲睡。雨果玩够了尾巴,又直起身子把胳膊搭在莱卡恩肩膀上圈住他,下巴搁在莱卡恩脸旁,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自己的脸蹭着他的侧脸,低着头伸长脖子看他写字。
莱卡恩这会儿没法不分心了。雨果就这么像小动物似地触碰着他,亲昵地贴他的脸颊,他却生出别的心思,侧过头,用狼吻轻轻碰几下雨果的脸,有点无奈又带着点威胁地低声说:“你这样,我没法写了。”
隔得太近,两个人都看不见对方的全脸,但雨果亮晶晶的眼睛也因为这距离变得很清楚,刚打哈欠时分泌的生理性泪液让他的瞳仁变成两汪会说话的湖。
雨果眨眨眼,过了几秒,也放低音量,轻轻地应:“那不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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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兵向导世界观,cp棘境,灵感来自拉普兰德、棘刺和极境的英配和25音律分组
泰拉历5月8日可能是极境的30岁生日。伊西多将这句话庄重地写在纸上,藏在他和拉普兰德的出勤安排与背板之间的空隙中,每次返航后,他们就趁着更新日志的机会,往纸上增删笔墨。如今网络无处不在,这种原始的方案保密性才更好,拉普兰德言之凿凿地强调,虽然不太想承认,但伊西多感激有她帮助,相应地,他也付出了代价:他得帮她写一星期通用语作业。和其他的锡拉库萨人一样,拉普兰德嗅觉敏锐,长着毛发粗硬的耳朵和尾巴,从一支钢笔开始,她发挥作为狼人和向导的才能,不断回忆与极境相处时的某些细节,尽可能地尝试擘画这位长官的过往经历和爱好,伊...
*哨兵向导世界观,cp棘境,灵感来自拉普兰德、棘刺和极境的英配和25音律分组
泰拉历5月8日可能是极境的30岁生日。伊西多将这句话庄重地写在纸上,藏在他和拉普兰德的出勤安排与背板之间的空隙中,每次返航后,他们就趁着更新日志的机会,往纸上增删笔墨。如今网络无处不在,这种原始的方案保密性才更好,拉普兰德言之凿凿地强调,虽然不太想承认,但伊西多感激有她帮助,相应地,他也付出了代价:他得帮她写一星期通用语作业。和其他的锡拉库萨人一样,拉普兰德嗅觉敏锐,长着毛发粗硬的耳朵和尾巴,从一支钢笔开始,她发挥作为狼人和向导的才能,不断回忆与极境相处时的某些细节,尽可能地尝试擘画这位长官的过往经历和爱好,伊西多则淘来一副最接近他印象中的制式的星盘,为求准确无误,变着法地计算故乡此时的太阳高度角。这样的秘密工作接连持续了数日,伊西多用掉许多草稿纸,那份被叠成小方块藏在空隙中的计划也愈发周密,好像藉由两份年轻的笔迹,一个崭新世界正要从中诞生。终于,5月8日到了。
和伊西多一样,极境也是伊伯利安人,至少他曾如此声称过,但与伊西多不同的是,他有着三人中最为柔软的头发,还有拉普兰德和伊西多都不拥有的一种空心白发,他把它们叫做“羽毛”。碟片、水果蛋糕和五菜一汤都已备好,彩灯也已经在窗户和窗台上就位,伊西多端坐在黑暗中,攥着开关,一会儿想,在浩瀚宇宙中的不同星球上,人们竟有如此类似的习俗,真是神奇;一会儿又想,过了三十岁,极境的漂亮的羽毛是不是就会越来越少。拉普兰德埋伏在门口,用眼罩挡住她会在夜里呈现荧光色的眼睛。但总有些事不受年轻人的控制——他们同时听见“咕噜”一声,像是有人的肚子在叫。
“对不起,我真的有点饿了。”拉普兰德懊恼地说,“我很久没吃瘤兽肉排了……”
“这次是我的肚子在叫。”伊西多冷静地说,“也许我们来得及在垫垫肚子之后重新摆盘。”
一直到五菜一汤变成四菜一汤,极境仍然没有出现。时间不停地流逝,计划中的唯一一个悖论就要应验了。生日惊喜的主人公不应知道这份惊喜存在,否则它就不再是惊喜;但既然他不知道这份生日惊喜存在,他就很可能错过惊喜。难道5月8日竟不是他的生日?
最后,当极境结束与高层的会议,推开住处的门,他一下子便看见了许多不寻常。比如窗户和窗台上挂着彩灯;一架复古唱片机被拖到了客厅的中央;厨房里摞着两个空餐盘;伊西多正在重新加热四菜一汤。这不只是因为大灯已经打开,更因为他不仅是一位成熟的、富有工作经验的介绍人,还是一位早就比现在的拉普兰德更加出色的向导。他的两位可爱的监察对象迟钝地转过身来,拉普兰德蓦地跳下椅子,冲他优雅地、深深地行了一礼:“生日快乐,长官!”
而伊西多的反应比她更快,转瞬之间,他已经打开唱片机,关掉大灯,打开彩灯,来到极境的身旁。年轻的哨兵站得很直,暗金色的双眸映着彩灯,灼灼闪光:“生日快乐,极境。”
极境搂过他们,脸上浮现出藏不住的笑,等待着唱片机中的最后的惊喜。他听出了自己熟悉的旋律,就像听到从前醉心于星际旅行的他自己——这两个孩子可真有本领,他们是怎么弄来“日落即逝”的?鼓点在渐强,主唱即将开嗓——
“非常抱歉,由于未知错误,您选择的曲目暂时无法播放,请检查您的电子签名是否过期。即将为您播放,由享誉星系的音乐家阿尔图罗女士演奏的古典名曲,《梦幻曲》……”
于是鼓点消失了,提示音也消失了,默认设置里的阿尔图罗女士开始演奏,柔和的琴声流淌着,汩汩地充满了整个房间。在琴声中,长着狼耳、长着羽毛、既不长着狼耳也不长着羽毛的三颗脑袋凑在一起,惊愕地停顿过后,很快叽里咕噜地说笑起来,这就是想变成海怪的狂信徒们永远无法想象的“和谐”的模样。
关于雨果的眼睛——发现了美术组的小巧思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雨果的三张反舌鸟斜眼看人
[图片]
[图片]
[图片]
非常的明显,三张图的角度几乎完全一致
第一眼看上去可能会感觉美术组偷懒了,习惯性只画这一边,但是,其实不是这样的
雨果两只眼睛的展示是有象征意义的
首先是灰蓝色的右眼:
出现在反舌鸟和莱卡恩相关
二位同框的是不是有点太频繁了
[图片]
这张虽然是闭着的但是是右半侧脸。和莱卡恩谈论反舌鸟以及两人的理念冲突
[图片]
暗号和反舌鸟的小把戏
[图片]
我现在很好。希望你也是。
解开心结后的叙旧
[图片]
[图片]
反舌鸟的华丽复出
而红色左眼则是:
继承自拉文洛克的血脉,雨果阴险与狠毒的...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雨果的三张反舌鸟斜眼看人
非常的明显,三张图的角度几乎完全一致
第一眼看上去可能会感觉美术组偷懒了,习惯性只画这一边,但是,其实不是这样的
雨果两只眼睛的展示是有象征意义的
首先是灰蓝色的右眼:
出现在反舌鸟和莱卡恩相关
二位同框的是不是有点太频繁了
这张虽然是闭着的但是是右半侧脸。和莱卡恩谈论反舌鸟以及两人的理念冲突
暗号和反舌鸟的小把戏
我现在很好。希望你也是。
解开心结后的叙旧
反舌鸟的华丽复出
而红色左眼则是:
继承自拉文洛克的血脉,雨果阴险与狠毒的一面
(虽然大部分是装的)
飙戏环节,全程强调红色眼睛,直到莱卡恩配合假死的时候专门给了右侧脸(蓝灰色眼睛)特写
不必多说,心魔果就是雨果心里拉文洛克的那一部分
接下来是双眼的:
首先是侧脸部分,关于阴影的运用很有意思
左眼都是埋在阴影里的
这里虽然没有明显的阴影,但是红色那只很不明显,同时跟上文我说的跟反舌鸟有关就是右眼对上了
以及最值得一说的画面
专门打光给了左眼,个人推测是因为此时很快就要药效发作,在雨果彻底战胜心魔前拉文洛克会暂时占上风,甚至这里几乎看不清右眼
接着是微侧脸+强调左眼:
非常有趣的是,他唯独很喜欢在反舌鸟登场的时候用红瞳去看别人
沉痛悼念消失的围巾
再注意一下阴影的话,这几张都是双眼埋在影子里的,给人一种神秘和反派的感觉,配合上红瞳相当有压迫感
雨果真的很会用这张脸
然后是正脸:
少有的几张正脸照
很常见的反派角度,仰头俯瞰上三白+下往上的打光
而换成微微低头的视角一下子就萌起来了
这两张简直就是美颜暴击
以及最后的一类:
除去莱卡恩个人任务里那段漫画,他记忆里的雨果都是因为笑而眯起眼睛的
这里没放那张误会发生的图,因为用阴影遮住两只眼睛也是常见表现手法,不列入讨论
关于狼回忆里的果,我总觉得这些闭眼睛的动作应该也有什么深意,但是我想不出来,欢迎讨论喵
【狼血】乌鸦落在窗台上 (中)
*背景大概是if 1.7之后两人恢复日常生活各司其职一段时间之后。
*上篇
————————
莱卡恩这一觉睡得安稳,一夜无梦。天蒙蒙亮起时,近些年来家政工作形成的生物钟准时将他唤醒,他毫不拖泥带水地坐起身来,房间里的香气似乎淡了些:雨果比他起得还早,身旁已经空了。
他走出门,环视一圈,沙发上没人,钢琴没有被打开的迹象,门口也没有拖鞋,雨果还在家里。
莱卡恩拾阶而上,由旧居民楼改建而来的屋子面积有限,二楼除了一间卧室和一间...
*背景大概是if 1.7之后两人恢复日常生活各司其职一段时间之后。
*上篇
————————
莱卡恩这一觉睡得安稳,一夜无梦。天蒙蒙亮起时,近些年来家政工作形成的生物钟准时将他唤醒,他毫不拖泥带水地坐起身来,房间里的香气似乎淡了些:雨果比他起得还早,身旁已经空了。
他走出门,环视一圈,沙发上没人,钢琴没有被打开的迹象,门口也没有拖鞋,雨果还在家里。
莱卡恩拾阶而上,由旧居民楼改建而来的屋子面积有限,二楼除了一间卧室和一间杂物间外便只余下一个露台。雨果果不其然正在那里倚着栏杆远望,自这里向外眺望,远方的天际线被空洞完全吞噬,看不见丝毫太阳升起时璀璨的光芒。
露台空间不大,他们两人并肩站着都略显局促,雨果支着脸,额前碎发被微风吹拂着轻轻摇晃,说:“当初因为这风景的问题,房主一直都找不到中意的买主,大多人都觉得一抬眼就看见空洞晦气,可我觉得正好,新艾利都还有哪里是完全看不见空洞的?地段不错,又便宜,于是我就买下来了。”
层叠起伏的建筑群落在硕大空洞的衬托下就像沙盘上的模型一般脆弱,好似下一刻就会被这蛰伏着的猛兽吞吃入腹,于末世中挣扎求生的普通人而言确实是幅不祥的景色。
他无意对此事做出评价,雨果侧过脸来看他,神色是难得的放松与随意,说出的话却堪称叛逆无道:“莱卡恩,你不觉得,看空洞看久了,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跳进去然后就此彻底消失的冲动吗?”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变成传说级的以骸,被人们口口相传……让他们都提心吊胆呢。”
他的语气不似作假,甚至隐约透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期待。巴莱大厦中舞蹈家姐妹的悲剧还历历在目,莱卡恩的神经过电般一跳,猛地拽住他的手往楼下带,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语:“别这么说。”
“哎哎哎,别生气啊。”雨果的胳膊被他拽得生疼,放缓了语调,扯扯他的衣摆,“开个玩笑而已嘛。”
随着他的尾音落下,莱卡恩在楼梯的拐角处站定,转过身,双手按在雨果的肩头,低下头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玩笑也不能说。”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这不好笑。”
这突如其来的正式交谈才会有的场景让雨果一愣,他有些无所适从地移开视线,抬手试图把莱卡恩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开:“这么认真做什么……我知道了,下次不说了。”
莱卡恩却不依不饶地凑得更近了,直直逼得他一步步退到后腰抵到栏杆上,整个上半身都半悬在外才停下来:“不要在这方面敷衍我,雨果。”
这个动作有些危险,但他不愿意退步,便一手扶在雨果的后心上以免得他由于重心不稳受伤。而在这样近的距离下窥见雨果眼底的一丝慌乱后他这才意识到这动作多暧昧,慌忙找补道:“既然你雇了我,那我就有保障你安全的责任和义务。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一样。”
雨果支支吾吾半天,还想和个稀泥蒙混过关,但到底还是在莱卡恩的固执之下彻底败下阵来,承诺自己以后不会再放任这样的想法在脑海里发酵膨胀,趁着莱卡恩放松力道的片刻一把将他推开,急匆匆地跑进客房旁的小房间里关上门不愿再露面了。
对一个已经习惯于用谎言粉饰自己真心的家伙来说,让他面对面地说实话可能堪比严刑逼供,莱卡恩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想:要是他能对我更坦诚一些就好了。
如果他愿意的话,那过去那些事情……是不是都可以有挽回的余地?
但那还算是雨果吗?他明知道坦诚对雨果而言是一种折磨。
他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又想:或许是我该更信任他一点?老杰克也是。
但过去的一切已成定局,无论再怎么做假设都不会让今日的局面改变分毫,最要紧的永远是握紧当下,邻居家的袅袅饭香随微风穿堂而来,烤面包片的焦香混杂着煎蛋的油脂香气,是合理且健康的一餐。
莱卡恩轻轻敲敲雨果的门:“雨果,你想喝果蔬汁还是玉米汁?”
门背后静悄悄,他耐心地等待着,半晌才传来书页被重重合上的声音,而后是雨果故作冷硬的答话:“玉米汁,要浓,少糖。”
得到回应的莱卡恩转身进了厨房,靠在门后的雨果心烦意乱地沿着门板滑下,坐在地板上,把手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书随手丢到一边。
他双手环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进去,深吸一口气。
他本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尘埃落定,他与莱卡恩的关系也会就保持着这么不上不下的状态继续下去,直到他们之中的某个人走到生命的终点。
可是还是有什么被改变了,他的血这次没有再被倾盆的雨冲散,但他宁愿它们被雨水同化,最好什么都不要改变。
这种微小到无法撼动任何人的东西,除了带来注定破灭的幻想外别无用处。
他盯着木地板的缝隙,平静地想:我不该找他来。我——我讨厌他。
他还不如、不如就像之前那样,防着我算了,逗起来龇牙咧嘴的,还可以解解闷。现在这样假惺惺地说些不痛不痒的好听话又有什么意思?
繁复混杂的思绪在脑海中交织、情绪在变质,滋长出千只触手,纵横缠绕,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意识到了什么,但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他站不起来了。
不行……不行……怎么能是现在?
感知被凝滞,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不知到底是过了多久,身后的门蓦然被打开,敲了半天门没能得到回应的莱卡恩看清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缩在一起的雨果后连忙收回了想要进屋的脚,担忧地俯下身来问他:“雨果,你还好吗?”
麻痹的听觉系统这才被迟缓地激活,雨果埋着头,仍旧一动不动。
沉寂的空气中,有什么微弱的声响打破了寂静:滴答、滴答……是水声。
怎么会?莱卡恩迟疑地半蹲下身,一只手轻轻搭上雨果瘦削的肩,这种自我保护般的姿势下,它们看起来就像抗拒的刺……锋利又脆弱。
他侧头看去,视线越过穿过手臂与发丝织就的简易保护网,捕捉到雨果颏尖上那滴碎琉璃一般剔透的泪。
雨果在哭。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心极速地跳动起来:他从没有见过雨果哭,无论是那个决裂的夜里,还是曾被致幻剂折磨到无法入眠的时刻,他几乎要以为雨果早就在幼年便丧失了流泪的能力。
莱卡恩接待过许多难以处理的客户,蛮横肆意的贵族青年、固执己见的霸道老太太、敏感胆小的富家小姐……他是维多利亚家政的金牌门面,是顾客口中的万能执事,可是此刻面对雨果的泪水,他全然无计可施,只能笨拙地、手忙脚乱地拍着他的背,用贫瘠的语言干瘪地安慰:“别哭、别哭了好吗?”
可是雨果哭得更厉害了。
原本只是缓缓堆积的泪水如同冲垮了堤坝的水流一般倾泻而下,裹挟着痛苦的呜咽一下下砸在他心上,如同一场骤降的暴雨将表面所有平静的伪装都一起摧毁。他仓皇地将雨果抱住,所有的礼仪与素养都被抛之脑后,他遵从最原始的本能,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别哭、别哭,别哭了好不好?”
……别哭、别哭、别哭了好不好?
雨果其实也在这么对自己说。
可是泪腺不听使唤,它仿佛要把身体所有的水分转变成泪水流下,直到他再也容不下更多的苦闷。就像一个无措的孩子,只知道哭嚎需得声嘶力竭、却不知道怎么停止。
他颤抖着,举起手,手指抓住莱卡恩的衣袖,皮肉下的神经抽动着:“我……我站不起来……不……”
不要是现在。
可事情无法如他所愿,再度恢复清晰的意识时,白炽灯冷漠的光无情提示着他事情已经在两天不到的时间内滑向无法挽回的局面,他费力地将手抬到自己面前,指尖仍旧无意识地抽动着,宛如体内潜藏着另一个灵魂正在与他作对。
“重度抑郁,伴随一定的躯体化症状。”莱卡恩的沉闷的声音隔着棉花般自身侧传来,恍若远在天边,“医生建议你好好休养……这才是你雇我来的真正原因,对吗?”
“想笑就笑吧。”雨果的手臂脱力地落在自己脸上,嘴角却扯出一个讥讽的笑,“随便你。”
莱卡恩攥紧了拳:“我没有——”
雨果艰难地用残存的气力支撑着自己靠着床头坐起来,病态惨白的脸上一派麻木不仁的神色,那眼神冷得像结了霜,没有留下一丝一毫愿意沟通的缝隙,生生把莱卡恩的未尽话堵了回去。
他像是在心底做出了某种决定,长出一口气,无血色的唇一张一合,道:“滚吧,别让我说第二次。”
“我不想再看见你。”
沉默肆意蔓延,雨果垂着头不发一言,手却紧紧地抓住被子,用力攥得指节发白,颤抖也越发严重。
不能继续刺激他的情绪了。
莱卡恩收回手,没再说什么,退出去,把空间全部留给雨果。
他倚在走廊的墙壁上,懊恼地捂住自己的脸。诊断记录上糟糕的数据触目惊心,他对雨果的状态全然不知,居然还有闲情逸致为他突然的靠近感到窃喜……假如雨果这七天里都扛过去了没有发病,那他是不是会被这个可恶的狡猾家伙蒙在鼓里一辈子?
后怕和不安裹挟着他,几乎要把成熟稳重的执事变回那个天真莽撞的小狼崽子,重度抑郁这四个字和雨果太不搭调,医生也说以雨果更早之前的检查记录来看不应该突然陷入如此深度的负面情绪之中,背后一定有什么被病人刻意隐瞒下来的诱因。
在等待雨果醒来的途中莱卡恩就已经联系到薇薇安并向她说明了现在的情况,请求她帮忙调查雨果其他住所里有没有什么相关联的线索,得知雨果的诊断结果时女孩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显然她也对此事一无所知,雨果瞒住了他们所有人。
思绪流转之际,手机震动声在衣服口袋里响起,正是薇薇安的来电。
莱卡恩看了眼身侧的病房门,朝着楼梯口走去,直到确信雨果不会听到他们的交谈,这才接通了电话,压低声音询问:“薇薇安小姐,你那边有线索了吗?”
薇薇安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她似乎正在整理组织自己的语言,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以使自己尽可能保持冷静。但她的语气仍旧十分沉重:“我……我撬了雨果的门。他、他的柜子里……全都、全都是那种致幻剂。”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强撑出来的冷静尽数崩塌:“空的。所有、全都是空的。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致幻剂。
一柜子空的致幻剂。
莱卡恩的大脑里被这个关键词掀起一波剧烈的海啸,昏暗的集装箱内雨果粗重的喘息声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他记起他手上深红淤血的勒痕,想起他被幻觉引发惊惧发作时痛苦的神色和濒死般的抽搐与挣扎。
他早该猜到的、他早该猜到的!这个不懂得自爱同时又极度自负的家伙绝不会允许自己再一次落入那样低劣的陷阱之中,为此他采取了最低级最激进也最有效的方法,然后就这么硬生生地亲手把自己的心理防线给摧毁了。
这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莱卡恩安慰了薇薇安几句,挂断电话,压抑着满腔的怒火推开了病房的门,然后那方才点燃的火便被自窗口灌进来的冷风兜头吹熄。
病床上的被褥凌乱地堆在一起,刚刚还躺在上面的病人却已消失不见。窗口洞开,单薄的窗帘在冷风的吹拂下翻飞着,如同一排在白日下舞动的幽灵。
雨果就这么拖着那副被他糟蹋得破破烂烂的身体从医院六楼跳窗跑了。
怪盗大人还真是无论何时都不忘初心,莱卡恩几乎要被他给气笑了,当务之急还是要趁着人没走远先找到雨果,要不然雨果想藏起来他们还真未必能找得到人。沉思片刻之后,他当机立断拨通了绳匠兄妹的电话,以最简短凝练的语言请求对方帮忙追踪雨果的踪迹。
明白事态严重性的哲与铃当即请求Fairy调查医院附近的监控,看看能不能推测出雨果大致的动向。然而出于怪盗的反侦查意识,雨果几乎避开了所有的监控摄像头,就连Fairy也只能粗略地推理出他应该是向着巴莱大厦的方向去了。
但这个方向上的各类小径四通八达,对地带稍微熟一点的人就可以有意地通过控制自己在监控中出现的频率诱导追踪者走上错误的方向,更不必谈雨果这样的职业选手。
莱卡恩努力按耐下心中的焦躁,迫使自己冷静地思考雨果究竟会去往何处,站在窗口向外望去,繁华的城市中心背后的某处,隐约露出巴莱大厦空洞的一角。
……你不觉得,看空洞看久了,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跳进去然后就此彻底消失的冲动吗?
答案昭然若揭,他撑着窗沿一跃而下,重重降落在地面上,而后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向着空洞的方向狂奔而去,并在途中再次拨通了绳匠的电话:“绳匠阁下,我将在十一分钟后抵达并直接进入巴莱大厦空洞,烦请您也即刻出发前来接应我,我们得一起把那个疯子给带出来。”
哲与铃的坚定的回应与键盘敲击声透过听筒传来,莱卡恩在电话挂断后再一次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十分钟后,他成功抵达了巴莱大厦空洞最近的入口处,并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下当即一头撞了进去。
空洞的内部是无序的,他必须尽可能快地找到雨果,没有多余时间可以用来犹豫了。
又六分钟后,在距离六分街最近的另一处入口处,薇薇安抱着搭载着铃意识的伊埃斯面色凝重地踏入了空洞。
莱卡恩在空洞内奔跑着,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厦内回荡着:这不是个明智的举动,空洞内哪怕一丝一毫的杂音都有可能会招致以骸的袭击。然而他不仅没有丝毫要放慢脚步的打算,更是违背了空洞生存新手中的新手准则大声地呼喊起雨果的名字。
可除了一波又一波接连涌上来的以骸之外,始终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
冷静、冷静。莱卡恩在心底默念,雨果更有可能会去到哪里?
他喜欢吹风、擅长撬窗子、喜欢像乌鸦一样静悄悄地落在别人的窗台……对了,露台,露台的可能性最大。
把一只拦路的以骸一脚踹下破碎的旋转阶梯,他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巴莱大厦露台跑去,在接近楼顶时成功地在风中捕捉到了雨果用镰刀蓄力射击时发出的闷响,他便知道,自己选对了方向。
“雨果!”
射击声戛然而止,雨果的枪头朝着莱卡恩声音地来向猛然调转,然而他的手肉眼可见地颤抖着,那道射击最终没能完成蓄力,只发出道细小的光线,擦落了莱卡恩的一缕毛发。
镰刀当啷落地,收缩成不起眼的手提箱模样,雨果急促地呼吸着,随即他也一同跪倒在地。
在他的身后,墙面上凌乱地布满了射击的痕迹,然而每一发的落点都在不同的位置,全然没有规律可言,足见操作者此刻对于力道把控的困难程度。
莱卡恩冲过去将他扶住,雨果的头发已经散了,他双目无神,嗤笑道:“你还来干什么?我死了不正好永绝后患吗?”
莱卡恩忍了又忍,吸气呼气,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没忍住,当即甩了雨果一记响亮的耳光。雨果被打懵了,愣愣地捂着脸,而后又用力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我说过的,雨果。”莱卡恩将他死死地箍在自己怀里,咬牙切齿地凑在他耳边低语,“你既然雇了我,那我就有保障你安全的责任和义务,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一样。”
“这才第二天。”他一口咬在雨果的肩头,“你休想趁机败坏我的名声。”
楼下传来铃激动的呼唤声:“薇薇安,他们在这边!”
女孩匆忙往上来的高跟鞋噔噔声紧随其后响起,肩头的痛感开始扩散,却另辟蹊径地唤醒了麻木的神经,重新赋予了雨果“活着”的实感。
于是他抬起手,轻轻搭上莱卡恩的后背,在匆匆赶来的薇薇安担忧的注视下,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泪流满面。
再次回到这郊区的居所门前,昨日的平凡与惬意却已经荡然无存。雨果在大笑一场之后又变回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离开空洞后他只用几句话便把惴惴不安的薇薇安和铃一齐支开了,如果不是他的手还是一直微不可查地颤抖着,莱卡恩或许都会被他蒙骗过去。
雨果满不在乎推开门走进屋里,忘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般扑通一声栽进沙发里,又开始对着莱卡恩颐指气使:“我的玉米汁呢?渴了。”
可他越是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就越显得他方才的一系列举动是多么不理智与失控。莱卡恩走进厨房,把冷掉的玉米汁重新热好,端到茶几上放好,坐到雨果的身边。
“雨果,我们好好谈谈。”
雨果充耳不闻,开始抱着他的尾巴编辫子玩,轻描淡写地把话题揭了过去:“你都知道了吧?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自己通过调查得知,和你自己亲口告诉我,是不一样的。”莱卡恩叹息一声,“我希望你能对我坦诚一点。”
雨果还以为能从他嘴里听到些有情商有深度的话,没想到却还是和以前一样笨拙天真又可爱的,便讽刺道:“你有什么立场要求我坦诚,梅弗劳尔家的走狗?我这副可笑的模样你明明看得很开心吧?”
还在说气话,果然还没有冷静下来。
莱卡恩俯下身,将雨果笼罩在自己的身下,握住他的手,说:“我现在就只是莱卡恩而已,雨果。”
“哦——只是莱卡恩而已?”雨果鄙夷地说,“谁说的我死了会败坏他名声来着的?”
“只是在气你。”莱卡恩凑得更近了,呼出的热气几乎就要喷在雨果的脸上,“我判断那时的你需要适宜的刺激。”
这距离近得有些不清不白了,雨果推开他的脸,别过脸去,不愿再搭理他。但莱卡恩却不愿意放过他,想要撬开一个人心尖上的锁,那就需得支付等价的诚意。
“一直以来,我都无法定性我们之间的关系。雨果,你就像一只乌鸦,时不时地停在我的露台上,却连羽毛都不舍得留下。”
“那我们或许本该是过路人而已,但万千个窗台,你只落在我的面前,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偏爱。就连你自己在停歇时都没意识到,你其实是在向我求救。”
“但我意识到得也太迟了。”莱卡恩的绒毛拂过雨果的侧脸,激起一层细密的痒意。他想挣开莱卡恩的束缚,却又一次被紧紧地抱住,“不要再害羞,不要躲着我了,好不好?雨果。我真的很担心你,我不希望失去你。”
莱卡恩闭着眼,这是他贴心地为给雨果留下的逃避的余地。
预料之外地,希人脆弱的鼻尖处突然传来轻微的刺痛感,他诧异地睁开眼,雨果双手捧着他的脸,笑吟吟地用尖齿咬了咬他的鼻尖。
“好啦……我亲爱的执事大人。”他说,“来试着治好我吧。”
tbc.
【狼血】乌鸦落在窗台上 (上)
*背景大概是 if 1.7之后两人重新恢复日常生活各司其职一段时间之后。
————————
“当你发现受伤的前搭档出现在你房间里的时候,你应该及时为他实施救助。”窝在椅子里的雨果朝着站在门口的人影随意地摆了摆手指,“而不是在那里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多么活灵活现的一个无赖啊。
刚刚结束加班疲乏地回到家中的执事额角青筋暴起,好悬才控制住了手上的力道没有直接把门把手给拽下来。
室内漆黑一片,以莱卡恩的视力也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只有窗帘在某人不请自来登门入室的过程中被掀开的那道缝隙中漏进来几缕清冷的月光,罩在怪盗单...
*背景大概是 if 1.7之后两人重新恢复日常生活各司其职一段时间之后。
————————
“当你发现受伤的前搭档出现在你房间里的时候,你应该及时为他实施救助。”窝在椅子里的雨果朝着站在门口的人影随意地摆了摆手指,“而不是在那里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多么活灵活现的一个无赖啊。
刚刚结束加班疲乏地回到家中的执事额角青筋暴起,好悬才控制住了手上的力道没有直接把门把手给拽下来。
室内漆黑一片,以莱卡恩的视力也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只有窗帘在某人不请自来登门入室的过程中被掀开的那道缝隙中漏进来几缕清冷的月光,罩在怪盗单薄的肩头上。
血腥气有些重,看来这次他确实伤得不轻。
莱卡恩叹息一声,按开灯来,室内被暖色的灯光填满,于是黑白倒转,雨果成为了其中最为显眼的一道影子。
他把帽子盖在自己脸上,染血的西装外套随意地丢在地上,修身的衬衫包裹下的胸膛缓慢起伏着,褪去惯于伪装的优雅和张扬,他看起来也就是个普通青年。
莱卡恩走到他跟前,揭开那顶摇摇欲坠的帽子。帽檐的阴影下雨果半眯着眼,看上去似乎快睡着了。他拖长了声音抱怨道:“你动作可真慢。都到家门口了进门还要打草稿吗?”
“少贫两句。”莱卡恩俯身拉出放在床下的医药箱,认命地开始为这位不速之客处理他身上的伤口。
雨果也没再说话,他任由莱卡恩摆弄着他手臂上的伤口,脑袋软软地歪到一边,清浅的呼吸声逐渐趋于均匀,居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莱卡恩本想将他叫醒:无论如何至少先去洗个澡。但是看着雨果眼底始终散不下去的阴影,他到底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雨果自顾自地睡了,把烦恼全留给可怜的执事:道德和感情不允许他让前搭档就这样缩在狭窄的椅子上,可是素养和洁癖让他同样无法接受这样的家伙睡到自己的床上去。
叹息一声,莱卡恩从柜中取出之前购入还未来得及使用的薄毯,细致地将它在沙发上铺开,而后将睡得毫无仪态的雨果打横抱起,丢进这临时打造出的小窝里。
他的动作算不上多温柔,雨果嘴里嘟囔几声,翻了个身。莱卡恩心领神会,轻车熟路地将一个抱枕塞进他怀里。怪盗这才终于彻底安分下来,抱紧了怀里的东西,又把自己蜷成一团,沉沉地睡去了。
毯子被他踢得有些乱了,莱卡恩无奈地替他掖了掖被角,以免新艾利都最耀眼的怪盗虽然又一次顺利躲过了仇敌的追杀,却在明早因为重感冒而被送进医院里。
从始至终雨果都一反常态地睡得很沉,凌乱的金发随意地披散着,甚至有几缕就黏在嘴边。他看起来疲惫极了,可能光是撑着自己走到这里撬开莱卡恩的窗子可能就花掉了最后的力气,不难想象他这段时间里有多么缺乏充足的睡眠。
等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莱卡恩打量着雨果的睡颜,这才迟迟地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就常理而言,他应该直接拎着他的领子把这家伙从窗户里丢出去才更符合他们宿敌的身份。
……算了。他勉强用乘人之危绝非君子之举的理由说服了自己,收拾好一地的药品和染血的绷带,关了灯,带上门,把宽阔的主卧留给雨果,自己则去往了另一头的次卧进行沐浴梳洗,将就一晚。
第二天早晨,莱卡恩推开门,雨果已经不出所料地离开了,室内十分整洁,只残留有微弱的血腥气:雨果把那条毯子也带走了,沙发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特制的带有反舌鸟纹样的金币,正在晨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莱卡恩拿起来掂了掂,分量很实在,不是巧克力,也不是之前那些制作精巧足以以假乱真的假币。
说这家伙不请自来吧,他倒又还记得留下报酬。
金币在空中骨碌碌转体一周,落回狼希人宽厚的手掌中。莱卡恩将它收到口袋中,马上就要到该出门的时间了,短暂的交集已经随夜晚一同过去,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会因为这片刻而有所改变,生活还是一如既往。
想来短时间内,他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时针指向刻度的那一刻,莱卡恩已恢复工作状态按时来到了维多利亚公馆,他往常会来得更早些,以至于这偶尔的踩点都像是迟到。
艾莲坐在门口昏昏欲睡,看见莱卡恩的身影,她伸了伸懒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打了个哈欠:“老大,有你的指名委托……你看看接不接?”
指名委托?莱卡恩有些疑惑,他的档期才刚空下来就有指名委托?这样的巧合,再联想起昨夜的事,一种猜想随机在他心头浮现。
他接过艾莲递过来的精致黑金色信封,甫一打开,熟悉的香水气味弥散开,卡片上用潇洒漂亮的花体字简短地写着一句话:“都收下定金了,可别不接啊,我亲爱的好搭档?”
还说他这次怎么这么自觉,原来是强行付的定金。
雨果这家伙,又想搞些什么把戏?
但莱卡恩没有细想雨果突然由从前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转变为主动接近的原因,出于自己的直觉以及曾被交付的看紧雨果的责任,他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份意义不明的委托,交代艾莲与丽娜替他推掉之后所有的预约请求,便只身向卡片背面的委托地址匆匆赶去。
雨果的这处住所位于市区与外环的交界地带,混迹在新旧交杂的建筑群落里。这一带虽不似外环那般无序,但也是鱼龙混杂之地,惹眼的希人执事沉稳地穿梭在过路人们神色各异的视线中,最终依照着雨果留下的门牌号,停在一栋其貌不扬、看起来已落成有些岁月的小楼前。
怪盗的据点无论是何般模样都不出奇,他下意识地理了理衣领,上前敲了敲门。
门并没有关,只是半掩着。随着他敲门的动作,朴实无华的木门隙开出一条缝,露出藏于室内高调奢华装修的一角。
莱卡恩面不改色地将门推开一个恰好可供自己进入的角度,确定附近没有盯着这里的可疑人物后便迅速地进入屋内并带上了门。机械义肢与实木地板接触时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沙发边的留声机上的唱片旋转着,流淌出舒缓悠扬的曲调,房间角落处的某个方向传来淅沥沥的水声:那家伙应该正在洗澡。
莱卡恩走到客厅正中央,沙发上胡乱地躺着一条沾着血迹的熟悉的薄毯,旁边的矮几上放着顶黑色的礼帽,足以证明此刻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就是雨果本人。
然而确定这件事之后莱卡恩却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放松,哗啦啦的水声小了些,他望向浴室的方向,感到有些忧心忡忡,以及隐约的愤怒:雨果居然没有带上大门就去洗澡,如果这时候有谁找上门来他又该如何逃脱?怪盗的自信不该成为一种傲慢。
然而事件中的另一位主人公显然并不在意他会对自己的行为如何作想,水声停歇之后便是几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随后浴室的门毫无征兆地被打开,雨果抓着一条毛巾随意地擦着头发走出门来,身上只裹着张宽大的浴巾,赤脚踩在地上,留下串湿漉漉的脚印。
望见客厅中央莱卡恩的身影时,他扬起一个熟悉的笑容,向他挥手打了个招呼:“哎呀,执事大人到了啊?来得正好,过来帮我吹吹头发呗。”
不得不说雨果确实无意识地触及了莱卡恩的好几处处底线,而其中的一条正是刚洗完澡就光着脚从浴室里踩出来:既脏了脚,又打湿了地板。
于是雨果便疑惑地看着莱卡恩莫名其妙地阴沉了脸色,转身便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这下他有点慌了:这才刚来怎么就又要走了?他又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这形象也没有那么糟糕吧?
而后他再一转头,狼希人的影子便将他兜头盖住,他错愕的视线,落在莱卡恩手上拎着的那双刚刚从鞋柜里拿出来的拖鞋。
“……”雨果无语了,“至于吗?”
“至于。”莱卡恩把拖鞋放在地上,示意他穿好再继续去吹头发。雨果拗不过他,叹息一声,把擦头发的毛巾丢到莱卡恩的怀里,蹬上鞋子,裹紧了身上的浴巾,伴着乐声哼着曲向窗边走去。
他拉过一张椅子,整个人摔进去,脑袋向后仰,长长的金发垂落下来,发梢挂着的水珠洒落一地晶莹莹的星光。
“吹风机在那边的第二层抽屉里。”他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翘着腿等待他高价聘请来的专属执事为自己献上贴心的服务。
莱卡恩撩起他的头发,动作轻柔地挨个梳开被主人暴力揉搓后打起的结,这才着手开始为他吹头发。希人在护理毛发这方面有着独到的经验,替他人打理头发自然也不在话下,更何况雨果的发质本来就好,看得出是下功夫保养过的,不过片刻,原本略显毛躁的长发便被完全抚平,阳光下流淌出柔顺的光泽。
雨果贯常坐没坐相,头发吹到一半他就又闭上眼开始犯困,裹在身上的浴巾松垮地散开些许,从莱卡恩的视角,正好能一览无余地看见他漂亮的锁骨,和下方遮盖下若隐若现的胸口轮廓。
左胸处之前造成的伤口由于没得到及时的处理留了疤,丑陋的伤痕狰狞地横亘在白皙的肌肤上,像精致瓷器上冰裂开的扎眼裂纹。
莱卡恩垂下眼,双手扶住他的脑袋,替他按起太阳穴,问:“找我想做什么?”
雨果对他的服务十分受用,抬起脚踩在椅子边缘,又变成熟悉的一团人,心情颇好地回答:“做什么?我就不能只是想雇个执事享受美好的假期吗?”
“你最好没有撒谎。”
“我怎么骗你?”雨果睁开眼,笑盈盈地望过来,“我可花了大价钱呢。”
这话说得很实诚,但配合上雨果此刻的姿态……便莫名地产生了几分暧昧的意味。莱卡不动声色地把视线从他几乎快要完全裸露出来的胸膛上移开,轻咳一声:“你还是先去把衣服穿上吧。”
雨果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裹得松松垮垮的浴巾,乐了,满不在意地站起身来,向着楼上的卧室走去:“害羞什么,之前你又不是没看过。”
这不一样。莱卡恩看着他细瘦的脚踝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想,他似乎又瘦了。
几分钟后,雨果套着件宽大的睡衣走了下来,长发被他用发圈随意地扎成低马尾垂在左侧的心口处,看起来确实是一副想趁着休息日打算宅家享受生活、放松身心的做派。
维多利亚家政的金牌执事拥有良好的职业素养,在雨果换衣服的时间里他已经迅速地确认了此次并非雨果的常用据点,冰箱里除了两罐啤酒外空无一物,仅有的食物是储物柜应急用里的巧克力以及几桶速食食品。
“中午想吃点什么?”他转头问已经从善如流地窝进沙发里摸出游戏机开始噼里啪啦地打游戏的雨果,“我去买菜。”
雨果头也没抬,只有声音轻佻地传过来:“我现在可是你尊敬的雇主诶,来叫声主人听听嘛。”
莱卡恩检查已许久无人使用的厨房的动作一顿,沉重的铁锅锅底与灶台上的钢架碰撞到一起,发出闷闷的回响:“我也拥有随时退单的权利。”
雨果咂咂嘴:“真小气。那你就去随便买点吧,不要甜的,不要辣的,不要太荤的,也不要全素的。”
“真的?”已经站在门口的莱卡恩轻笑一声,“那我可要给你做苦瓜炒虾仁了。”
那头没再回话,一个愤怒的游戏机伴随着破空声迎面砸来,而莱卡恩轻巧地将它接下,放在鞋柜上,施施然推门离去。
“你敢做苦瓜炒虾仁!”雨果压低的咬牙切齿声从他身后的门缝里挤出来,“我就去投诉你服务态度恶劣!”
这威胁和他们之前吵着吵着就扭打在一起恨不得直接掐死对方的时候比起来还真是小儿科到有些可爱,虽然他也不会真的做苦瓜炒虾仁,但一直以来都总是雨果单方面逗着他玩,偶尔换成他来逗逗雨果倒也不错。
莱卡恩微微侧头,余光在玻璃的反射中看见自己微笑着的侧脸。
他一怔,摇摇头,收敛起笑意,向着市中心的购物商场赶去。
把这几日所需物资都大概置办完后太阳已经高悬,向派送员交代好注意事项后莱卡恩便也准备返回,却在地铁入口处正好撞上周末出门游玩的哲与铃。
铃挽着哲的胳膊,笑眯眯地打招呼:“莱卡恩!今天有工作要忙吗?”
“是的。”莱卡恩礼貌地回应,“手上有件稍有麻烦的指名委托。”
“麻烦吗?”女孩好奇地眨眨眼,“还有什么委托人是莱卡恩都对付不了的?”
某人私底下毫无体面可言的懒散模样在心头浮现,如果暴露在重要的朋友面前的话会气急败坏的吧。莱卡恩轻描淡写地把话头揭了过去:“有些棘手,但是并不难处理。”
“这样啊。”寒暄过后,正要告别之时,铃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叫住了莱卡恩,“对了,你最近有见过雨果吗?”
莱卡恩的步子一顿:“见过,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没什么啦。”铃摆摆手,“他之前在我们这预定的录像带到货了,但是最近却总是联系不上,莱卡恩如果不嫌麻烦的话,可以帮忙带给他一下吗?直接到柜台上找小十八就可以了。”
正好确实顺路,莱卡恩没有多想,便点头应下。
路上稍微耽搁了一些时间,莱卡恩取到录像带回去时,采买来的各类物资已经在房间门口堆了满地,雨果把既然花钱雇了人干活那自己就哪怕一分钱的事也不愿意做的精神贯彻到底,宛转的钢琴曲在门后回响,莱卡恩推开门,落地窗旁的钢琴前,雨果忘我地弹奏着,纤细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轻盈地翻飞跳跃,以优雅的舞步编织出动人的乐曲。
这不合时宜插入进来的推门声显然惊扰了他的雅兴,雨果向门口投来一个漫不经心的视线,而后将钢琴盖缓缓放下,指指自己的脑袋:“你再晚十分钟回来,我就要自己昏在这里了。”
“严重失职啊。”他没骨头一样趴在钢琴上,“维多利亚家政的服务也不怎么样嘛。”
莱卡恩把录像带放在鞋柜上,早上雨果砸过来的那个游戏机也还躺在原处,估摸着这人一上午的运动量可能没都超过一百步。
他没有反驳雨果赤裸裸的挑衅,沉默地把门口的那些物资依次搬了屋来,在门口堆起一圈小山。雨果不由得咂舌:“我记得我只定了一个星期的服务吧?你难道想在这七天里把我撑死不成?”
“这些食材最多只够四天的份,你对饮食方向的关心太少了。”莱卡恩瞥他一眼,“学那些面子工作的时候也进修一下日常知识吧。”
“哦——”雨果不屑地把脸转到另一边,“快点做饭,我饿了。”
第一天的家政服务就这么平淡地过去,吃完午饭后莱卡恩便开始着手把食材分门别类地放入冰箱里保存,并把采买来的必需品们整理进这华丽有余而实用性不足的居所里,雨果躺在沙发上,偶尔指挥他两句,后半个下午又困了,便丢下莱卡恩自己回房间里补眠去了。
把一切都拾掇到完美的状态后太阳已经彻底西沉,黄昏时分,橙黄的余晖温柔地笼罩大地,雨果的胃在晚上负担不了太多的事物,莱卡恩只准备了一些精巧的吃食,便上楼去敲雨果的门。
敲了好几声,也没能得到回应,莱卡恩皱起眉,将门把手向下压,锁芯转动发出咔哒的声响,果然没锁。
雨果的房间里黑洞洞的,他把窗帘拉得很严,一丝光也没透进来,莱卡恩在他的床前站定,俯身捡起一个被主人踹下地的兔子玩偶。
模糊的视野中,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偶将雨果包围起来,他没盖被子,睡衣的扣子开了好几颗,腰腹处的肌肤在黑暗中十分显眼,是个会导致胃部受凉的不良睡姿。
他低声喊他的名字:“雨果,雨果?”
雨果鼻腔里发出几声无意义的闷哼,而缓缓地后睁开眼,在玩偶堆里掏了半天手机,没能找着,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问:“啊……莱卡恩,几点了?”
“吃饭的点。”莱卡恩毫不留情地把他从床上拽起来,从衣柜里找出件外套替他披上,牵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楼下走。
雨果被扯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磕磕绊绊地跟着他下了楼:“你这笨狼……怎么还是这么粗鲁……”
他说话时还带着点刚睡醒被强制开机时的鼻音,迷迷糊糊的,少了那种装腔作势的花调调,听起来竟然有几分像在撒娇。
这个认知促使莱卡恩感觉两人接触处的皮肤陡然升温,他几乎像是被烫到般松开了雨果的手,而此刻后者的觉也终于醒得差不多了,不解地看他一眼,便自觉地坐到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开始享用自己的定制晚餐。
莱卡恩自知事态,强压下心头那点微妙的情愫,故作镇定地坐到雨果的对面开始进食。
“……”雨果狐疑地打量着他,“你偷我东西了?”
莱卡恩矢口否认:“我没有。”
雨果撇撇嘴:“管好你的尾巴,扬起来的灰都要飞到我的茶里来了。”
莱卡恩岿然不动:“你知道它并不能完全取决于我的意愿。”
雨果抿了一口红茶,心里直犯嘀咕:怎么回事,晾他一下午不乐意了吗?
饭后,莱卡恩开始收拾餐具,雨果把从绳匠那里预定来的录像带送进放映机里,裹着毯子窝在沙发里开始看电影。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电视荧幕亮着,一方光亮在夜色里划分出一个小巧的私人领域,莱卡恩在他的身旁坐下,问:“怎么不开灯?”
雨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氛围感,懂不懂?”
莱卡恩很快就明白了他所谓的氛围感指的是什么,电影在主角一行人进入深山之后情节便急转直下,尖叫声与血液一同飞溅,廉价的特效与鬼脸突袭交替闪烁,在屏幕前的两人身上都罩上一层晦暗的红。
莱卡恩忍了又忍,好不容易熬过那度日如年的两个半小时,这才在全片唯一还算得是能听的片尾曲中出声:“你现在喜欢看这种片子?”
雨果兴致缺缺地按下暂停键:“就是听说烂得不可思议我才特意借来的。看来也没那么烂嘛,你居然还能忍着看完才吭声。”
果然是冲着他来的,莱卡恩无奈地摇了摇头,夜已深了,他起身准备离开:“我准备去洗澡了,你也早点休息。”
雨果没搭理他,细长挺翘的睫毛在电视屏幕白光映射下纤毫毕现,在脸颊上落下蝴蝶羽翼上的鳞粉般轻盈细腻的影子。
许多年前,他们也曾在夜里挤在一起看电影,但那时他们没有沙发,只能裹在一床被子里盘着腿坐在地板上,电视机也是最老旧的那种,画面模糊,声响中电流声与各类杂音分外刺耳。那时雨果的头发还没长这么长,但睫毛和现在一样弯弯的,莱卡恩只要一转头就能看得分明。
他有些恍惚:今天多像以前啊,可分明又全然不同。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离开了。
浴室氤氲的湿气中,温热的水流缓慢将毛发浸湿,莱卡恩长舒一口气,仰面任水流将他从头到尾冲洗完全,直至纷杂的思绪也随着水一同流逝,将自己从胡思乱想中解放出来,这才关上阀门,开始打理濡湿的毛发。
希人的毛发独自打理起来非常麻烦,但莱卡恩享受这个过程,他不疾不徐地将自己收拾到最佳状态回到客房时已近凌晨,雨果居所的每一个角落都充盈着他所偏爱的香氛气息,就连这无人使用过的客房都一样。
莱卡恩轻叹一口气,深觉自己接下雨果的这桩意义不明的委托绝非明智之举。他掀开被子,正欲睡下,却敏锐地捕捉到一缕明亮的金色。
他有片刻的失语:“……雨果?”
雨果觉浅,一叫就醒。他迷迷瞪瞪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清来人后又闭上眼侧身往靠墙的那边挪了挪:“动作真慢……睡吧。”
莱卡恩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看着雨果的背影,他最终也没再出声,只是动作尽量轻柔地上床,躺下,而后侧过身,与他背对背相抵。
另一个人的体温透过单薄的睡衣真实地传递过来,提醒着他这并非是他的幻想亦或是错觉,雨果的心思太难猜,白日里的种种在眼前走马灯一般流转,定格在电影结束后那个漂亮的侧脸上。
他到底在想什么?莱卡恩闭上眼,雨果的呼吸声清浅而平缓,空气中的淡香似乎正在发酵,熏得人迷离着失了神。
他最终也沉沉地睡去,没有发觉这次的入眠是如此顺利。
tbc.
*题外话
估摸着1.7之前是写不完了,先铲个上半出来,免得被打脸得太严重。
没忍住看了一点爆料,雨果这孩子哪怕是在绝这一堆苦瓜里都苦得有点过于突出了,想着以后多给他写点甜的吧又想起他对甜食甚至有PTSD……这一招还是太狠了……实在是太苦了唉……
【狼血/授权翻】新艾利都的维多利亚狼人
*a victorian werewolf in new eridu*
作者:tongari
内容简介:
特别联合信任事件。
雨果设计了个让莱卡恩在"Random Play"录像店陪他看一部关于狼人的恐怖片的圈套。
(本篇的两位是在1.7后还在吵架ing。比起狼血向同人,更像是由狼血串起来的群像同人。)
正文:
六分街最让人想头一歪就躺沙发上睡懒觉的时候,非午后莫属了——打工人尚未下班和高中生尚未放学,整个街道保持着热闹前的安静。但这一段宁静时光随着一群女学生涌进了录像店被打破了,她们叽叽喳喳...
*a victorian werewolf in new eridu*
作者:tongari
内容简介:
特别联合信任事件。
雨果设计了个让莱卡恩在"Random Play"录像店陪他看一部关于狼人的恐怖片的圈套。
(本篇的两位是在1.7后还在吵架ing。比起狼血向同人,更像是由狼血串起来的群像同人。)
正文:
六分街最让人想头一歪就躺沙发上睡懒觉的时候,非午后莫属了——打工人尚未下班和高中生尚未放学,整个街道保持着热闹前的安静。但这一段宁静时光随着一群女学生涌进了录像店被打破了,她们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地讨论着什么。
当她们推开门时,收银台后那个戴着半脸都是黑色束缚带、身着执事制服的狼希人僵住了——除一人外,所有女孩都惊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唯一不显惊讶的少女也没出声,但她正在吹的泡泡在这突如其来的死寂中"啪"地炸开。
"够了。"一个女孩沉重地宣布,"先是艾莲要穿女仆装打工,现在连她同事都得扮成执事?万圣节早过了!这店的老板绝对有制服癖!艾莲!!你别在这儿兼职了,就算这只是你真正兼职工作的一个幌子也不行!”
"我不认识这家伙,"被称作艾莲的鲨希人少女立刻撇清关系,她身后鲨鱼鳍状的尾巴甩动着,脸扭向一边,"从没见过他。别在他面前提我成绩。我们选好电影就走吧。"
同情的天平瞬间倾斜。艾莲的三个朋友怒视着那个狼希人,她们摆出一副保护者的架势,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轮番追问爱莲详情:
“什么?你干嘛这么怕这家伙?你们都在这儿工作,你怎么会不认识他呢?他是不是因为你这一整个学期数学不及格就欺负你?他对你不好吗??”
听到"数学不及格"这个词时,狼希人的耳朵尖轻轻抖动了一下,但被黑色束缚带遮住大半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
"亲爱的小姐们,"他的声音平稳且得体,"我与这位年轻女士素不相识,从未谋面,更不曾听闻任何关于她惨不忍睹的数学成绩的传闻。不过若是要租借影片的话,本店所有库存我都了如指掌,很乐意为大家推荐。"
“我们文学课需要观看并分析一部恐怖电影,”艾莲语速飞快,“呃,这是个非常突然的作业,所以我们也不挑了——”
莱卡恩突然清了清喉咙:"作业明天交?"
“后天交!拜托!我们又不是不良。都是代课老师临时发神jing——我是说老师在半小时前才布置...我去在外面等吧。”
她倒退着溜出店门,在其他女孩背后对莱卡恩做了个无声的道歉口型。莱卡恩的表情保持着礼貌的专业态度,只是眉毛微微挑起,暗示稍后要么是他、要么是丽娜会发信息给她提供一对一的数学辅导。
转身时,她透过橱窗看见店长哲正站在窗外——他一手捏着杂志,另一手臂下夹着光驱,同样透过窗户看着那三个围着莱卡恩叽叽喳喳的女学生。
"哟,店长,"艾莲凑过去,"老大怎么在这儿?我翘最后一节课就是以为他还在上班碰不到。现在得假装周二提早放学了。"
哲耸耸肩:"五分钟前他来还碟片,虽然我不记得他借过。他当时情绪低落……我就没多问。"
"哈。"艾莲假装不在意,"什么片子?可能是可琳或者我借的,他发现该还了。我才不会总拖欠呢。老大就是爱瞎操心,你知道的。"
"《美国的伦敦狼人》。确实不像他会选的类型,"哲顿了顿,"但也不像你、可琳甚至丽娜的审美......"
"所以,"艾莲指向橱窗,"既然他是来还碟的,为什么在替你站柜台?"
"我急着去Elfy那儿取订单,就请他帮忙看会儿店。这个时间店里通常都很安静——你现在不该在学校吗?里面是你朋友?在欺负你老大?莱卡恩还好吗?”
艾莲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哲会意改口:
“为什么你的朋友们要欺负我可怜的兼职员工?请让她们别闹了。他肯定会要求涨工资的,可我付不起啊。”
艾莲噗嗤一笑。
店门突然被撞开,三个女孩连蹦带跳地跑了出来,得意洋洋地高举着录像带凯旋而归,却在看见艾莲与"强迫员工穿制服的变态店主"交谈时集体僵住。
幸好,艾莲伸出双臂,鲨鱼尾巴一卷,利落地把三个女孩全捞进怀里,齐齐拖进了夜色中——想必会去谁家都会被租来的《美国的伦敦狼人》吓得吱哇乱叫。
"《美国的伦敦狼人》?"
“这是我的过失,” 莱卡恩承认道,尾巴耷拉了下来,“她们同时开口,我没机会插上话,等我反应过来时,她们就拿走了我刚还打算还回来的那盘录像带跑掉了,一边跑还一边说着要赶紧走,不能把艾莲一个人留在外面。
“很抱歉我没能处理好这种情况。请把这盘录像带记在我的账上,您觉得怎么处罚好就怎么处罚我吧。”
"难缠的顾客总是难缠的,"哲温和地安慰,"但你要真想补偿……铃和朋友出去玩了,而Fairy又不是什么好饭友。要是你不着急回家的话,就留下来吧,等关了店我们去吃点拉面?”
看来莱卡恩也不是什么好饭友。
他在面馆的吧台边拉出一张凳子让哲坐下,便恭敬地退到一旁侍立,直到哲拍着身旁空位问他"到底在做什么",才勉强入座,但他却没法安安稳稳地待着。他忙着倒水、摆放餐具,还试图把吧台纸巾盒里的小纸巾折成一整张,可最后还是放弃了。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餐巾,捏成一个三角形,小心翼翼地铺在哲的腿上。之后,他又走开,重新站到了哲的身后。
哲终于忍无可忍地转头,用近乎哀求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拜托,坐下吧。" 莱卡恩这才乖乖地在哲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一动不动,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交叉着的膝盖上,膝盖上那些闪闪发亮、构造复杂的金属部件格外醒目。
“你没有和别人一起坐下来好好吃顿饭吗?”哲问道,为了让莱卡恩转移注意力,别又陷入全套餐桌服务的模式,"比如和丽娜还有艾莲她们一起?”
“没有,” 莱卡恩语气还是有点无精打采,“那意味着有可能要吃丽娜做的饭......或者更糟糕的情况,去吃外卖,丽娜会想办法加些调料进去的。所以不管什么时候的聚餐,我的任务就是让丽娜忙着做各种事情,最好离餐桌远远的,让艾莲和可琳她们自己吃饭。”
“嗯,你也不是一直都在维多利亚家政公司工作的,” 哲说道,“在那之前,你就没有和谁一起去随便吃点东西的时候吗?”
他们之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期间看着乔普师傅兴高采烈地端来两碗今日特供,重重地放在他们面前。哲任由莱卡恩调整自己碗的位置以及碗里勺子和筷子的摆放。
——但等莱卡恩弄完后,哲突然探过身去,也想对莱卡恩的餐具做同样的调整,就是想,你懂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
然而,当哲准备开始调侃时,手腕突然被一只巨大的、长着尖爪、覆着白色毛发的手无声扣住。他甚至都没看清这只手是怎么伸出来的。他抬起头,顺着修长的白色吻部往上看去,对上了一只猩红的眼睛——哲突然敏锐地意识到,那张近在咫尺的狼吻中满是锋利的獠牙。
他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玩笑字眼。
而且,这看起来甚至都不像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莱卡恩——这是另外一个人,是莱卡恩设法深埋在黑色束缚带、层层自律以及大量的情绪管理背后的那个人。
也许,莱卡恩原本以为会来捉弄他的人,也是另外一个人吧。
“趁热吃!”乔普师傅的吆喝打破凝滞的空气,“面新鲜的时候香!”
铃在女生之夜聚会回来,喝醉后的她明显兴奋得飘飘然。
她发现哲正坐在员工休息室的沙发上,观看录像。便探进头晕晕乎乎去问“你...你大半夜的怎么在重播莱卡恩的档案啊...?”
"温故知新,"哲边说边关掉了录像,"铃,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是关于女生的?"铃看起来以光速清醒过来,像鹰盯着阴影中颤抖的老鼠一样歪头看着哥哥。"所以,你有喜欢的女生了?你认识哪个女生了吗?"
"不是关于女孩子的事。当你和某人一起吃拉面的时候,你不小心,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握着对方的手,而且握了很长时间,还什么都没说,这意味着什么呢?”
"是、是谁?"铃的酒劲儿好像又回到了脸上。"是......?天啊,如果是...如果是耀、耀佳音的话我会杀了你......!!我......我会让伊埃斯杀了你。——伊埃斯更爱我,哥哥你知道的。"
铃含糊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开始在沙发上蹦蹦跳跳,酒嗝也一起出来了,她顺便毫不留情地拍着哥哥的膝盖和肩膀。
“嗝、伊...伊埃斯永远站在我这边。不可能是阿音姐姐,是不是?阿音姐姐......今晚应该在城市另一头巡演啊...?你握她的手了?她握你的了!!?我......!嗝…我现在就要亲手掐死你......!!"
"不是女生,"哲抗议道,举起手臂自卫。"我和莱卡恩去吃拉面,他在面馆也不停地摆执事样子,所以我稍微捉弄了他一下。"
“你......哥哥你牵了他的手?”铃瞪大了眼睛,停下动作,语速飞快道,“用的什么理由?感觉怎么样?莱卡恩是不是有那种超级柔软的肉垫啊?
“我没摸到他的肉垫、” 哲闭了下眼睛,说,“我是说他的手。我没摸到他的手。”
“——我只是为了好玩稍微摆弄了一下他的筷子,我本以为他会叹口气然后把我打发开,可他却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后就…… 僵在那儿好长时间。就好像他想起了什么让他很困扰的事情。等他回过神时只道了歉就不说话了,我也不好追问......"
“如果…他抓住了你的手…?你、你肯定能感觉到他有没有肉垫啊。” 铃固执起来,她闭着眼睛,双臂交叉左右摇摆着,“我~打~赌~他~有~。我打赌他的肉垫肯定超~~!级~~!柔软哦~!”
“——我觉得他当时想起了加入维多利亚家政公司之前的事情。” 哲坚持不懈地继续说道。
......这个时候和铃描述,那巨大柔软的爪垫搁在自己手腕上有多舒服、与其相反的——锋利得像刀片的爪子抵着自己突突直跳的脉搏时,自己到底有多么心惊胆战是毫无用处的。铃此刻和以后都肯定会没完没了地念叨这件事。
“你难道不想多了解一下莱卡恩的过去吗?这不比他的肉垫有多软更有意思吗?”
“这么说.....这么说他——他确实有肉垫!” 铃用含糊的声音继续说着,“这不公......平!我...我也想捏捏他的肉垫.....!”
“真没捏成。”哲筋疲力尽了。“说真的,当时的情形尴尬得要命…等你喝的酒劲儿完全过了,变回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妹妹之后,咱们再谈这事,好吧?”
中午客人来了又走。哲接待顾客,并整理着录像店的数据库——前一晚一群放学后的孩子来借恐怖电影,他觉得有必要整理一下。
他查看了最后一个借走《美国的伦敦狼人》的人是谁。看到那个名字让他眉毛一挑,但铃的房门始终紧闭。他找不到人讨论这个新情况。Fairy提议通过把妹妹房间的温度调高或调低到“让人稍感不适的程度”,来间接地叫醒她。哲礼貌地拒绝了。
“第二助手昨晚多次威胁要取主人性命,真的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吗?"Fairy幽幽地问道。
“那只是个玩笑。铃她不是认真的。不过,”哲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沉淀,“铃是我妹妹,所以如果真有人既有理由又有权利杀我,那这个人非她莫属。她如果真有充分的理由的话,我倒很想在死前听听……”
"啊,甜蜜的亲情,"一个意外的声音叹息道,"真让我感动落泪。"
这不是Fairy的声音;这声音非常悦耳,醇厚柔滑如奶油,每个字都像水晶碰撞般清晰响亮。听到这声音,恍然大悟和恐惧同时顺着脊椎上下窜动,哲站在原地打了个寒颤。他走下楼,看到雨果斜倚在坡道底部的栏杆上,正龇着牙冲他笑。
“幸好莱卡恩今天不当宣传员。”哲说。
“哈,今天录像店也没被漫天的狼毛淹没,”雨果指出,“所以我觉得店长也挺幸运的。”
哲看着雨果,看着他洁白的牙齿,明亮迷人的眼睛像宝石般闪烁,优雅修长的身材,苍白纤细的手指搭在天鹅绒般光泽的黑色西装上,他心里琢磨着,这些有多少是新变化,又有多少是莱卡恩以前和雨果在一起时也见过的样子。
哦。不是“在一起”,是搭档?嗯,对,搭档。
有时候真的很难想象你遇见的已经成熟的大人之前也是幼稚过的。
"店长看起来思绪万千啊,"雨果说道。"想和我分享吗?对了,说到这个,你有没有考虑过去教书?电影研究,电影史之类的。感觉很适合你。对生意也有好处。"
"不,不,"哲坚决地摇头,"我喜欢电影。但我不认为自己会喜欢教书。"
"什么?不会吗?教自己喜欢的东西是很有趣的。"
"你在教书吗?"哲一时语塞,试图想象雨果站在一群易受影响的孩子们面前的样子。
"文学课。不过我只是个代课老师。"雨果没有说原来的老师发生什么了,也没说他怎么获得这个职位的。"不过我该完成自己布置的作业了。观看并分析一部恐怖片。明天要交。你该不会刚好有什么推荐吧?"
"《美国的伦敦狼人》,"哲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雨果歪着头,眉毛挑起,脸上写满无辜。"那是什么?"
"一部电影,"哲说。“有人刚还回来,但我刚才查看记录的时候,上面显示薇薇安上周借走了,所以我有点好奇…… 你知道薇薇安看过了吗?"
"我会问问,"雨果说。"那你推荐我看这部完成作业吗?"
"我不确定,"哲承认道。"这个有点压抑。讲一个被狼人袭击后幸存的人,他朋友却死了,变成,嗯,一个鬼魂,他不断告诉活下来的朋友必须自我了断,以免变成狼人伤害他人。"
"这有什么压抑的?听起来是好建议。"
"'虚构作品探讨的是生而为人的意义',"哲引用道,"David Foster Wallace说的。我很喜欢这句话...总之,我不喜欢这部电影传达的唯一保持人性的方式就是自我了结......我原以为故事会讲有人如何拯救他,或者他如何自救。也许他能可以作为善良的狼人活下去。但——好吧,我就不剧透了。"
"世上没有善良的狼人,"雨果说,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华丽装饰,听起来有些低沉,少了平时的那种夸张的调调。"我甚至不确定是否存在真正善良的人类。或许只有残酷的结局,和稍微不那么残酷的结局——少死几个人的那种结局。你的电影似乎选择了后者。这不算坏事。"
"我们别讨论不存在的电车难题了,"哲说,"我给你另找一部——"
"——其实,我是替薇薇安来的,"雨果站直说,"因为她找不到上次借的电影,又羞又愧不敢见你...我跟她说会付遗失赔偿金,再给她挑部新的。要知道,只要说是'法厄同大人特别推荐这部,他觉得你会更喜欢这部的',就能让她开心一整天。不过,现在你倒让我对《美国的伦敦狼人》产生了兴趣。你刚说...有人还回来了?"
他想告诉雨果:流程上这个碟片不知为何被莱卡恩归还——刚回来——却又立即在他眼皮底下被莱卡恩认识的人借走——所以目前不可租借——
但雨果一直在挑选符合薇薇安审美的录像带,还会时不时说一些和薇薇安有关的趣事,还说他会在打烊后回来,在员工室观看《美国的伦敦狼人》。因为"一旦我把这些录像带给薇薇安,她就会循环播放72小时,那样我就用不了播放设备了"...就这样总共选了十二盘录像带。
等哲从薇薇安的趣事和小赚了一笔金钱的喜悦反应过来前,这位怪盗先生就结完账轻快地离开了。
——在事后第二天,哲悔恨回想着,在自己当初第五次试图告诉雨果《美国的伦敦狼人》录像带复杂状况都没有成功时,自己至少就应该察觉到一点隐藏的真相。
而当晚约定的时间到了,月亮之下,流浪猫在六分街后巷里舒展着身子,摇头晃脑地喵喵叫着。
哲听到敲门声。因为正好是雨果说他会回来的时间,他便毫无准备地打开了“Random Play”录像店的后门——
莱卡恩站在那儿。停车场灯光将门口狼希人的身影轮廓映照得格外醒目,他正不自在地将《美国的伦敦狼人》握在手里。
直到这时,惊恐的哲才彻底地明白发生了什么。
自己无意中帮雨果给莱卡恩设了个好完美的局。让可怜的莱卡恩直接掉进了陷阱里。
他真的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应该道歉、恳求莱卡恩的原谅。但实际上他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铃不在家,不过下次你见到我妹妹,无论她说了什么,请你别往心里去。”
第二句话则是:
“啊,太抱歉了,是雨果让你把这个还回来,好让他今晚看吗?”
莱卡恩礼貌地轻咳一声,他先将一缕并不存在的毛发别回衣领,抚平一尘不染的衬衫前襟,才抬眼与哲对视。
哲曾经和妹妹一起猜过莱卡恩的真实年龄,那时他们认为这是件很困难的事......狼希人的毛发本来就是雪白的,而莱卡恩的面部一半还被黑色束缚带遮住了。
可他现在却有种奇妙的感觉,自打结识莱卡恩以来,这还是头一遭。
...时间流逝所带来的成熟,深深埋藏在心底、从未向人倾诉过的往昔记忆,徘徊在嘴边、却始终没能说出口的忏悔之言,被小心翼翼隐藏起来、每每回想便会刺痛内心的遗憾——此刻在哲眼前,都好像都明晃晃地压在莱卡恩肩头。
昨晚重播的档案果然是温故知新。
哲的眼神一定表现出来了点什么,狼希人看起来有点疑惑。“要是我今天反应有点慢,还请您原谅,” 莱卡恩说,“我在忙完一整天的工作后,试着辅导爱莲数学,结果这比我们俩预想的都要累得多。”
“她还问我能不能帮她看看她对这部电影的分析是否正确,这就意味着我得先看一遍这部电影…… ”
“我知道有另一位顾客向您紧急借了这盘带子,要在店里今晚当作特别放映来看,所以我想我把带子还回来,然后留下来一起看会更有效率。至少,这是我谈妥的约定。”
他还是没说自己是跟谁谈的约定,但哲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我能进来吗?”
哲把莱卡恩领进员工休息室的沙发旁。“绳匠大人总是这么善良。” 莱卡恩恭敬地坐下说道,看了看怀表。
哲没有坐下,他发现这沙发刚好够莱卡恩、莱卡恩的尾巴,以及另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坐下。
……
他捂脸低头。顺便看了一眼表。发现时间比雨果告诉哲会回来一起看电影的时间大概过了两分钟。狼希人此时不满地哼了一声。
哲只好心里琢磨几遍问自己,到底要不要问问莱卡恩:是不是雨果让你把录像带送到 “Random Play” 录像店来,好让你们能在这个特定的时间一起观看。
又或者……
"他迟到了。"莱卡恩不满地哼道。
哲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赶紧收起那些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胡思乱想——尤其是想到之后还得跟铃解释这件事。
"谁迟到了?"哲还是问了一句,只是想确认一下。
哲原来是想坐到沙发上,但果然还是算了。他向来是个体贴的店长,于是打算搬把椅子过来。
但就在他转身,一边把椅子往沙发这边搬,一边问出这个极其简短的问题的工夫——雨果开口说话了。
“我绕了点路去买了点零食。”
他仿佛凭空冒了出来,已经坐在了沙发另一端空着的座位上。就好像一直都在那儿似的。
“就当是感谢你让我在这儿看电影啦。你知道的,我不想打扰薇薇安,她还在尽情享受法厄同大人推荐的电影马拉松呢,也不想让维多利亚家政公司那两位还在上学的小姐分心做不了作业,所以我就让莱卡恩把录像带带到这儿来…… ”
他把一个爆米花盒子递给哲;盒子还热乎乎的,里面还发出噼啪声,房间里弥漫着热黄油和盐的香气,变得温暖又舒适。
“店长,我欠你个人情。”
哲微微张着嘴,下意识看向莱卡恩。
莱卡恩双臂交叉,嘴巴抿成一条长长的、严肃的直线,尾巴在沙发中间蓬松地竖着,仿佛是要把雨果逼到沙发的最远端,离他远远的。
"搬椅子干嘛?”雨果把莱卡恩的尾巴从沙发中间的座位上甩开,向哲招手,“这儿有位置啊。"
……
哲无力地笑了笑。他像抓着过山车即将开始漫长而缓慢的爬升,驶向第一个大陡坡的把手那样,紧紧抓着那盒爆米花。
——他努力保持平静观察这个局面,但大脑疯狂运转,想着各种借口、都想不到可以让自己不坐在这对前搭档中间的借口。
他眼角的余光感觉好像有人在H.D.D.黑暗的屏幕里看着他,便微微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一颗在黑色屏幕边缘漫无目的地弹来弹去的弹珠,看起来就像是个非常无聊的屏保,但哲无论在哪儿都能认出Fairy那平静的蓝黑色的目光。屏幕上出现了一些文字:
主人,您需要我的帮助吗?
哲用口型说着 “需要”。
主人,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你怎么能一边跟我谈条件,一边还叫我‘主人’呢?” 哲气愤地问道,然后又叹了口气,他竟然下意识把话说出来了。
看着莱卡恩竖起的耳朵和雨果饶有兴致的笑容,哲赶忙说道:
“抱歉,我刚才是在跟我的智能助手说话,可它反应不太对劲。我觉得它又出故障了,也许得重新接下线,让它电力更足些。这可是世界上最好的智能助手,得好好照顾它。你们先开始看电影吧,我过会儿就来。我就在楼上。”
电影刚开始不久,莱卡恩瞥了眼雨果,发现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他暂停了影片,不安地看着雨果脑袋耷拉在胸前,双臂垂在身侧,双腿向前伸着。
这场景与莱卡恩上次见到安静不动的雨果诡异相似。
——在厄匹斯港那个租来的集装箱里,雨果被绑在金属椅上,也是这般安静不动。
莱卡恩的嘴唇不自觉地向后咧起,露出獠牙,一只手伸向了雨果的肩膀,却又急切地缩回沙发。......他有点想拼命摇晃雨果,想让他醒来、活过来,为此不惜直接打上一架。
莱卡恩的指尖在距离雨果肩头悬停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落了下去。当他的手落在雨果的肩膀上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最鲜明的是几周前在厄匹斯港的集装箱里,他伸手去查看雨果状况......紧接着是更为久远的画面,久到他那时和机械腿还未磨合成功。
...那时他还在努力适应他的新双腿,满心沮丧着磨合着机械和肉体的不同——每走一步都疼得打颤低吼、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而狼希人拖着机械腿,穿越半个新艾利都去寻找雨果所在的地方。
可他终于走到雨果身边,终于把手搭在雨果的肩膀上时——雨果头也没回地猛地甩开了他的手,跑掉了。
莱卡恩生平第一次没能追上雨果。这段记忆每晚都随着腿部的神经痛楚一起蹂躏心脏,成为了他复健时最难忘的痛苦。
这两段回忆都算不上愉快,于是莱卡恩将注意力拉回当下——此刻,在"Random Play"员工室的沙发上。
眼前的雨果毫无反应...既没有把莱卡恩推开,也没有睁开眼睛,挂着一脸坏笑,吐出什么恶劣的话。
在莱卡恩所预料到的雨果可能做出的所有反应中,这种沉默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无法想出下一步该怎么做。
从厄匹斯港事件之前,在那场让他致残的事故之前,在 "反舌鸟" 还只是在雨果那如迷宫般的脑海中酝酿的一个想法之前,那就是在他们都还是张狂的少年的时候——每次莱卡恩把手搭在雨果肩上,总能得到某种回应。
只是他永远猜不透,雨果是会抬起手来,随意却又极其精准、极具杀伤力地捏住他手上的某根神经,还是会任由莱卡恩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有时他还会将脸颊贴上来……
有什么东西在莱卡恩逐渐模糊的视野边缘飘动着。
...或许是一只蝴蝶飞进了他们的阁楼中。
或许是阁窗投下的阳光里有浮动的尘埃。
又或许是浅色睫毛下忽闪的异色眼睛,再不然就是带笑唇边若隐若现的白色尖牙。
莱卡恩模糊视线中的阁楼开始扭曲——雨果正从"Random Play"录像店的沙发上抬起头来,他的脸上写满了肆无忌惮、恶劣至极,用那种“我成功骗到你了” 的得意神情看着他。
他的意识被粗鲁地拽回现实。
莱卡恩瞬间抽回搭在雨果肩上的手,狼希人喉咙深处滚出一声压抑的咆哮,他们靠得如此之近,锋利的獠牙泛着寒光,离雨果的喉咙和脸颊只有几寸,灼热吐息也扑在雨果脸上。
——黑色束缚带随着龇牙的动作变大骤然收紧,直接勒进莱卡恩的毛发和皮肤里。...这种熟悉的刺痛感让莱卡恩瞬间找回了理智。
他迅速退到沙发最边缘,转身整理身上炸开的凌乱毛发。雨果识趣地打了个哈欠,不动声色地借着抬手的动作抹掉了下巴的唾液。
“吓到你啦,” 雨果说,“或许有点过头了。但以前我干的事比这轻多了,你可还真会咬我呢,还特别狠。”
“咬得还不够狠,” 莱卡恩低吼道,“看你的电影吧。我要走了。”
"你要辜负你最敬爱的绳匠大人特意为你安排的私人放映会?太失礼了吧。"
莱卡恩停下梳理尾巴毛的动作,但也没有继续播放电影。
"这都是你搞的鬼,"他没有看雨果,"除了你,没人会把一部关于狼人的电影丢在维多利亚家政公司门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还以为我把它放在你枕头边了呢?” 雨果指尖点着自己太阳穴,作出一副回忆的模样。“看来是我记性不好了。或者、其实是你记性不好了。不管怎么说,我本以为你会带着它来找我,踹开我的门,然后我们痛痛快快打一架,打完再一起看——但我忘了你和我们亲爱的录像店店长关系这么好。”
“——所以我临时改了主意。也没费多大力气。教书真是份压力山大的工作啊,那位文学老师自己说着说着就决定要去度个假了。"
“要是艾莲这学期的文学成绩比上学期还低,我就唯你是问,” 莱卡恩低声警告他,“你不能这么做。你总是这样。为了一己私欲去扰乱别人的生活——”
"自私有什么错?”雨果说,“是的,我会不择手段得到我想要的,但要是我想要的是对所有人都好的东西呢?难道不该有个不必操心房租水电、朝九晚五,手握资源和人脉的特权人士,来替弱势群体出头,让既得利益者见鬼去吗?他不更应该好好利用时间来不择手段吗?"
“你就是想让我看这部关于狼人的电影,” 莱卡恩说,“我不觉得这对你来说是在好好利用时间。”
“虚构作品探讨的是该死的生而为人有什么意义',” 雨果引用道,“这是一个关于一个怪物试图原谅自己的怪物身份的故事,但他一直被一个认知所困扰:他在世上最好的朋友认为,他应该在变成怪物并夺走另一条生命前自我了断。这听起来不熟悉吗?”
"我无法共情,"莱卡恩简短地说,"我不是怪物。" 他本打算就此打住,但喉咙却像在酝酿更多话语。雨果给他时间去把话讲出来,最终两人都听到了他接着说的。
"——你也不是。"
"我可不确定自己永远不会变成怪物,"雨果说,"毕竟电影里那位主角似乎也完全没料到这种命运......"
“那就向我保证。保证你不会变成怪物。”
莱卡恩转头看向雨果,那眼神几乎和他压低的声音一样柔软。
雨果能感受到那些声波在空气中震颤,它们轻抚他的皮肤,在他的骨骼深处共鸣,这种触摸的感觉甚至比他敏锐的耳朵听到的还要清晰。
——它一直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能直接穿透雨果自认为在自己心上筑起的任何屏障。
雨果颤抖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的伪装被打破了,他下意识攥紧领口,好让自己的双手不再颤抖。
莱卡恩的嗓音从未改变——始终如此低沉,始终带着那种隆隆的震颤,总能像闪电般精准击中他。只是,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莱卡恩都很久没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他了:像只挨过打的狗,眼里却还残存着希冀,等待着他来改变他的世界......
不幸的是,这也让雨果想起莱卡恩向老杰克许下承诺的情景。
每当他回想起自己曾多么真切地听到莱卡恩发誓要阻止自己变成怪物,那种感觉就如同一团酸液灼烧着他的喉咙,热浪刺痛着他的眼睑。
"该死的、我永远不会向你保证什么,"雨果逼近莱卡恩说道,呼出的气息拂动对方耳廓的绒毛,“你甚至不是因为自己想这么做才让我承诺的。你总是因为别人告诉你这是你必须做的,告诉你这是你应该想要的东西。老杰克,还有市长。可这根本没让你开心过。你永远这么热衷于当别人的忠犬——"”
雨果及时察觉到了那只朝他喉咙抓来的爪子,及时躲开,却没料到机械腿正朝他闪避的方向扫来。他别无选择,只能硬挨这一击,痛得倒抽冷气——但这正是莱卡恩预料之外的,因此雨果成功躲开接下来莱卡恩尾巴的抽打,任由它击中电视机——
“该死。” 莱卡恩说道。
“该死!” 雨果看上去心烦意乱,“别告诉薇薇安是我弄坏了法厄同的电视。她肯定会没完没了地念叨我到世界末日的。”
“一切都还好吧?” 哲的声音从门后小心翼翼地传来。幸好,他似乎一点也不想真的打开门,重新回到他之前好不容易才摆脱的困境中。
“没事。” 雨果和莱卡恩立刻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好吧。只是确认一下。刚才那一段动作戏声音有点大。”
“我会把音量调小的。” 雨果向他保证。
“谢了。”
哲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雨果和莱卡恩又不约而同地轻轻叹了口气。
“你的毛上有碎玻璃碴。” 雨果指着莱卡恩的尾巴说,“地毯上也有。”
“我会叫邦布来处理的。” 莱卡恩已经在手机上召唤巴特勒了,“你知道有谁能在这个时候送一台新电视过来吗?”
“我也会叫邦布来处理的。” 雨果说着,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还有——莱卡恩?”
“怎么了?”
"我永远不会向你承诺任何事,"雨果说,"不过刚才挺有意思的。改天再来。"
六分街又迎来了宁静的一天。在员工休息室里,Fairy欢快地哼着小曲,充满了活力,以至于在朋友家过夜后刚回来的铃吓了一跳,又立刻跑出去查看Fairy是不是用了什么小技巧动了电表。
哲派伊埃斯去查看员工休息室里的访客情况,结果发现休息室里不仅没人,而且一尘不染,电视尤其崭新发亮,就像刚买的一样。令他惊讶的是,《美国的伦敦狼人》的录像带还在播放机里,电影大约播放了五分钟就暂停了。
“也许他们忘了关,电影放完了演职员表,又循环回到开头了。” 他一边不断眨着眼睛说着,一边把录像带取出来,放回封套里。
“谁忘了关什么?” 铃走进房间,仍狐疑地看着在H.D.D.里跳来跳去哼曲的Fairy。“哇哦,这里闻起来好干净啊。这是莱卡恩做的吗?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又来过了吗?他这次干了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哲说,“我把他和雨果留在这儿看他们的电影了。天哪,他们发出的噪音太大了。我当时特别担心邻居会来投诉。”
“什么样的噪音?哥哥。” 铃抓住哲外套的衣领,神情沉痛,开始摇晃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噪音。这可太重要了。你为什么不发短信叫我回家去监视他们呢?”
“他们看电影的声音特别大。不然我还能说什么噪音?”
铃叹了口气,她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给哥哥解释什么是耽美的同时还要从哥哥那里套信息。
“咱们家00号小邦布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它的摄像头开着吗?”
“嗯…… 我想我们可以查查看。但窥探我们朋友的私生活好像不太好……”
“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在咱们的沙发上doi吗?”
“铃,” 哲的语气像个空洞,“我还在那张沙发上睡午觉呢。”
“正是如此。”
令铃失望、令哲宽慰的是,在哲离开房间后不久,员工休息室里00号邦布的监控画面就中断了。
“哦,对了” 哲说,“我重新分配了电力供应,所以它停止充电了,而且它的电池电量一直都很弱,所以它自动关机了。”
“现在我们永远也不知道雨果和莱卡恩有没有在咱们的沙发上doi了。” 铃惋惜地叹了口气,紧接着调转枪口,“哥哥你为什么要在半夜重新分配电力?你要拿它干嘛?”
“Fairy,救命。” 哲说。
在别的地方,艾莲和她的同学们终于疲惫地交上了他们的文学作业,却被告知布置这项作业的那位浮夸的代课老师已经被解雇了。
薇薇安的话呢,晨光早已透过半掩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影。薇薇安穿着新买的连衣裙,刚烫好的波浪卷发垂在肩头,发梢还带着淡淡的紫罗兰花香气。她正在将精心整理好的“法厄同大人推荐电影”片单抱在怀中。
她已经准备好全力开始电影马拉松的第二天。但在打算沉浸于电影之前,薇薇安决定先去看看雨果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雨果?你在吗?"她轻轻叩门,等了片刻没听到回应,便推开房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惊讶了一下——总是游刃有余的男人此刻竟保持着昨日出门时的装扮,在卧室的地板上沉沉地蜷缩睡着。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压在雨果身下,他的衬衫有点发皱,挂饰也滑落一旁,在晨光中泛着暖色的光。
薇薇安好奇地蹲了下来,指尖悬在雨果肩膀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她有点困惑地看着这个熟睡的男人。
她本想叫醒雨果,让他到床上好好睡去。她先是注意到雨果手臂上有新鲜的擦伤,袖口还沾着些灰尘。但皱了皱眉后,她紧接着看到——
雨果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副模样简直像个玩累的孩子。完全没有半点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样子。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在他头下垫了个枕头,生怕吵醒了他。当蓬松的枕头缓缓垫在雨果头下时,他无意识地往柔软处蹭了蹭,喉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呢喃。看来雨果似乎正做着美梦呢。
"做个好梦..."薇薇安忍俊不禁地小声说道,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关门时她最后看了眼被微光笼罩的雨果,心想等他醒来一定要好好问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
不过——现在最最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继续“法厄同大人推荐电影”马拉松的第二日...!
与此同时,在维多利亚家政公司总部,丽娜也发现莱卡恩穿着整齐,在浴缸里睡着了,而巴特勒正在梳理他的尾巴。与此同时,窗外有只穿着特别讲究的邦布正眼巴巴往里看。
丽娜开窗想让这个有点奇怪的邦布进来,但当这个邦布和巴特勒目光交汇时,它电路里的某个保险丝貌似烧断了,尖叫起来,用 “耳朵” 捂住脸跑开了。
这么大动静,莱卡恩居然依然睡得很沉——他的束缚带在睡梦中滑落了不少,他的很多毛发都缠在了里面,打了结。
“看来你昨晚过得可不轻松啊。” 丽娜温柔地说,伸出手去解开他黑色束缚带上缠得最厉害的几缕毛。
仿佛感觉到有人向他伸出手来,莱卡恩把头朝她伸出的手靠过去,他的鼻子抽动着,看起来很想把头埋进那柔软的手心里,想让人用手指梳理他脖子上的毛。
丽娜惊讶地眨了眨眼,轻轻地把手缩了回来。
莱卡恩的眼睛还闭着,他的脸半边还埋在制服里,屋里飘的全是他的毛。
——她意识到他一定以为是别人在向他伸手,他还沉浸在回来之前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情、见过的人的气息中。
所以她就让他尽情地沉浸在其中,能沉浸多久就沉浸多久吧。
不过,当她关上门时,她叹了口气。“下次你一定要把他带回家。” 丽娜隔着门对莱卡恩说,“而我会给大家做早餐的!”
End.
作者有话:
建议阅读完1.7章节后观看。我对莱卡恩的爱更深了。而且我觉得他们离婚时更带感。
译者有话:
本篇群像很有意思。雨果设了个圈套,一些人就被牵扯其中--正是一个特别的联合信任事件。像哲一样,我也一直在审视狼血的特质有多少是在对方身上留下的痕迹。
然后,就会觉得自己越来越亮。哲也一定被这对夫夫闪瞎了。看到哥哥好奇后被闪瞎,心如死灰地自我催眠的样子太好笑了www本篇故事已然结束,它的语意却从未接近结束的气氛,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点。狼血的未来还有好久好久呢。
必须忏悔,我在翻译此篇时加了致死量的私货。是因为本篇的作者写句子好多是长难句…我快用眼睛把单词烧穿了。妥协了,本人对英语还没那么熟练。就用自己的理解重新排版了一下。
所以如果想看原滋原味的一定要看原文~本来看老师没怎么回过评论,我已经准备好要不到授权这件事了,结果老师居然回复了我,还用中文回复了我“谢谢!”——如此萌的文章和老师…大家务必前去点赞哦!
六万遍口是心非
*尘埃落定的事后清晨,有一点点尾气,本质是想看家产坚定确认心意的产物
*算是《幕间喜剧》的后续,不过不看前文也不影响观看本篇
新艾利都的工作日上午天气不错,阳光明朗清风合宜,温度也舒适得刚好,是很适合出游的日子。偏偏它是工作日,有闲心的人全在办公室里坐着哀声叹气,没兴趣往外跑的人得到了这空闲,却拿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雨果醒的时候,风正把拉得严实的窗帘吹起一条细缝,线状的光打进室内,即使只有一条亮痕也能让人判断出现在至少到了几点。他脑袋还昏昏沉沉,思维没完全回转,第一反应是转头看身旁的床铺:没有人躺在那里,床铺平整,连温度都不残留,昨夜和他睡在这里的人已经走掉好一...
*尘埃落定的事后清晨,有一点点尾气,本质是想看家产坚定确认心意的产物
*算是《幕间喜剧》的后续,不过不看前文也不影响观看本篇
新艾利都的工作日上午天气不错,阳光明朗清风合宜,温度也舒适得刚好,是很适合出游的日子。偏偏它是工作日,有闲心的人全在办公室里坐着哀声叹气,没兴趣往外跑的人得到了这空闲,却拿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雨果醒的时候,风正把拉得严实的窗帘吹起一条细缝,线状的光打进室内,即使只有一条亮痕也能让人判断出现在至少到了几点。他脑袋还昏昏沉沉,思维没完全回转,第一反应是转头看身旁的床铺:没有人躺在那里,床铺平整,连温度都不残留,昨夜和他睡在这里的人已经走掉好一会了。
身体感官后知后觉苏醒运转,所有部位同时反馈出酸痛和疲累,像被狠狠殴打过一顿,但身下某处的强烈异样又提醒他事实不是如此。随后他意识到睡衣的整洁清爽,显然最后他被清洗干净处理好细碎伤口,又换上干净的衣物塞进被子里睡下,照顾悉心得堪比对待小孩。床上床下昨天乱扔的衣服配饰都被收拾起来,一部分挂好在衣帽架上,另一部分伴随着降噪处理的嗡鸣声待在烘干机里,早就洗好了。
他知道莱卡恩如今是个非常靠得住的、做事妥帖细致的家政官,可他还是因为无法将记忆里那个莽撞青涩的少年和现在这个人完全重合在一起而产生了一些说不清的情绪。室内很安静,一切都平和,看起来和他独居的样子毫无不同,但这份不安定还是因为莱卡恩此刻不在这里而不可控地放大了。雨果坐起来,把手肘搁在屈起的膝盖上,看自己掌心被无意间掐出的痕迹,因为很轻,已经快要完全消退。
一缕长发从肩膀滑下来,他盯着那个小小的月牙状凹陷,半截沉在梦乡的思维有点茫然地想:莱卡恩走了。这个房间里好像没有人来过的样子,就是他的态度么?
雨果不愿意相信,可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他本能地抗拒思考莱卡恩的态度,潜意识里的某种情感却还是绞成一团,塞住他的心。不告而别,分离,又一次——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然后是门拧开,靴子踩在地板上的声响。莱卡恩提着几个大大小小的袋子走进来,刚好和坐在床上的雨果对视上,金发的男人脸色苍白如纸,习惯了昏暗环境的瞳孔因畏光而猛然收缩。
“……既然醒了就起来洗漱吧,”同时愣住几秒后,雨果听见莱卡恩不自然地清清嗓子,率先移开视线,“我出去给你买了早餐。”
直到穿好莱卡恩拿过来的拖鞋,走到洗手台的镜子前时,雨果才缓慢地意识到现在的场景意味着什么。他一边发呆一边挤牙膏,一不留神挤出两倍的量,牙刷伸进嘴里时有细微痛感传来,非常轻,像钩子轻轻扯了一下,他凑近镜子去看,是嘴唇破了一点皮。
这点小伤不到一天就会愈合,然而这个口子像也开在了他心上,把他从醒来时开始满胀在胸膛里的情绪划开一道,让它们一点点地往外淌。雨果漱干净嘴里的泡沫,用了远超平时的时间才把自己忍不住提起的嘴角放下去,推开浴室门。
“喂,”他倚住门框,装作苦恼又不情愿的样子朝莱卡恩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喊,“我的手臂抬不起来了,你能帮我扎头发吗?”
即使这个距离,他也清楚地看见莱卡恩的身影僵住一瞬。如果一个人分别后过了许多年还是这么不经逗,他的心思也就相当好猜,雨果听着莱卡恩沉闷应下的那句好,愉悦地将自己早上刚睡醒时那点别扭归作脑子抽风的胡思乱想。
莱卡恩把手洗净擦干重新戴好手套,雨果已经抛着梳子和发绳坐在床沿上等他,和昨晚一样的位置,迎接他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揶揄,显然是故意的。但等他走近,看见宽松衣物没遮盖到的、遍布雨果脖领和手腕的痕迹,又不是很好意思介意了,尤其刚才雨果喊他的嗓音都带着明显的哑,比往常游刃有余的样子虚弱不少,而自己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莱卡恩觉得喉咙又有点痒,忍住咳嗽的欲望接过梳子,站在床边一条腿跪上床垫,轻轻扳着雨果的肩膀把他转过去一点,手里拿起一缕头发从发尾开始往下梳。这头长发被主人保养得很好,即使长到这样难打理的程度也柔顺妥帖,泛着光泽,握在手心里冰冰凉凉,很滑。昨夜洗完时他就花了点时间帮雨果把湿头发吹干,半梦半醒的人由着他摆弄,显出不设防的温顺,闭着眼睛时长睫毛的弧度印在他视网膜里,半天消不掉。
“嘶——”雨果发出被扯到头发的吃痛声音,莱卡恩立刻停下动作,有点紧张:“抱歉,弄疼你了?”
雨果在下方发出一句短促的、使人一听就明白自己被戏耍了的笑声,以他如今惯用的那种虚伪语气轻飘飘地抛出反问:“执事大人,你现在怎么这么没意思?”
“嗓子痛就少贫嘴。”莱卡恩沉默一秒后回应,暂时不想和他任性的前搭档吵架。他差不多已经明白了雨果在做什么,但他此刻刚好就是拥有许多耐心,足够陪雨果进行完这一场双人剧。雨果还想说什么,莱卡恩已经细致地梳完一整头长发,一手把它们拢在一起虚握着,略微弯下腰,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伸下去,按住雨果缠绕着发绳撑在床垫上的手背,把那根发绳从他手指间取出来。
或许是心理暗示作用,即使隔着颇有厚度的特制手套,两个人也还是感受到了对方掌心的温度。但这触碰一触即离,被分开指缝被迫与人十指相扣的人还没品味到更多,拿东西的人也还没放足够久,那只手就颇为克制地、好像毫不眷恋地抽走了。
安静与安宁笼罩了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扎好辫子他们挪到厨房吃早饭。房子是画廊同一栋楼内的一居室,平时被雨果当休息室用,家具不多,也没有餐厅,厨房是半开放式,只装了个小吧台充作餐桌,平时根本用不上,摆上莱卡恩买的一大堆食物第一次变得如此挤挤挨挨。
雨果坐在高脚吧台椅上慢悠悠小幅度左右转,看莱卡恩把吃的喝的从袋子里掏出来摆好。主食有拉面和西点,便利店的饼干饭团也拿了几包,莱卡恩不确定他早上想吃什么口味,所以拉面的清汤和辣汤各装了一份;牛奶、酸奶、柚子汁,唔,他想喝咖啡来着,莱卡恩一眼看穿他要说什么,不行,对胃不好,你需要解酒。
两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排排坐在吧台前,更高一点的那个终于快掏空所有口袋。倒数第二包东西是个小医药箱,雨果伸长一点脖子想看里面有没有装那些昨晚缺席的工具物品,刚隐约看见最上面一层的常见消炎药止痛药和各类药膏的包装色块就被莱卡恩盖好放在远离他的一侧,他什么也没看清。最后莱卡恩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变出一块巧克力,最熟悉的那个牌子,递到他面前:“先吃这个。”
雨果把目光从莱卡恩侧脸移开去看他伸过来的手,注意到莱卡恩又把那副手套摘掉了,里面尖锐的指甲并没有像他想象出的某个可能性一样被主人修剪掉,而是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雨果扫了一眼就接过巧克力,但这细微的观察还是被莱卡恩注意到。他犹豫一下,还是张嘴解释:“战斗需要用到。我不能——”
“哎呀莱卡恩,”雨果撕开糖纸打断他,“没必要向我汇报。我觉得你就戴着这副手套也挺好的。”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莱卡恩的手臂,视线沿着他的轮廓向上滑,慢慢落回到脸上,看进那只红色的眼睛。他的这位旧搭档兼新情人依然神色有些紧绷。
“我真的不介意哦。”雨果把硬币状的巧克力送进嘴里衔住,却没有咀嚼。太暧昧,坐得太近了,他需要抬起一点头仰视着莱卡恩,即使莱卡恩也低下头凑过来他也觉得脖子有点发酸。再近一点点,马上莱卡恩就也要咬住那块巧克力,连彼此的睫毛都能数清。
雨果歪头,舌尖翻动,表情无辜地把巧克力收了回去。
“雨果。”莱卡恩愣住,好像没想到这样的发展,但又在他预料之中似的叹口气,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一般,无奈地念他的名字。近到连彼此的心跳都能清晰听见,莱卡恩这回还是没生气,垂下的手臂抬起一点就握住了雨果的手腕。温热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不惹你生气。”莱卡恩闷闷地说,好像又变回了那个阁楼上单纯的少年,等待他的搭档教他念出每句誓词,声音连着胸腔震动,语气听在雨果耳朵里竟然有些委屈,“请你……再相信我一次。”
他做好了雨果再阴阳怪气刺他一通的准备,毕竟他昨天做得的确过火,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表露真心:自顾自误解又离开,亲自把他们缘分的绳结剪断,缺席了雨果许多的梦魇。他不知道雨果是否还愿意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在做回他默契的搭档、可靠的挚友之后——
“相信你还爱我吗?”雨果把没有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放在他脸颊上,托住他的脸,也像是托住他的目光让他好好看着自己,“莱卡恩,劳驾你动动你那一根筋的笨脑袋想想,我要是不相信,你现在会不会已经被我扔出去了?”
莱卡恩发现他们之间的动作这么轻,对待彼此像对待着多么珍贵的物品,昨晚的疯狂和疼痛恍若隔世,他现在只能也只想感受到被雨果触碰到的地方传来的,另一个人的温度与脉搏。昨天清洗时,他把雨果耳朵上的饰品一颗一颗摘下来,他在身上穿了好多孔,什么时候穿的哪一个,会痛吗,还是从中获取的麻木更多?睡着之前雨果在关了灯的房间里枕头上,靠在他怀里小心地触碰他的眼睛,戴着眼罩的那一边,月光让他红色的眼瞳像是流下血。两具残缺的身体,两颗爱到疼痛的心脏,如果年少时拔掉刺再拥抱就好了,可是那样我们也不会是我们。
真的等了你好久。差点以为你已经不是你了。
额头抵在一起,呼吸不分你我地交缠在同一处。在这个没有天窗也没有黑板的房间里,只是靠近,只是确认还在对方的身边,就心跳得好像重新从头活过,阁楼上房顶的雪化掉就滴到河床中,修补好这个春天干涸的土地。然后,除了接吻,除了在这时,用我全部的理智找到谁的嘴唇——
雨果眨眨眼,从吧台旁的壁柜里拿过了什么东西。莱卡恩昨晚把他卸下来的饰品放在了这里。
一枚戒指,不是雨果不戴手套或戴手套的手上的任何一枚,他捧着狼希人的手,状似随意地把它套在那个人的某根手指上,拽住他扣得一丝不苟的衣领,使这本就快要是零的距离更近了一点。
重新拴住了谁。
END
过完剧情这几天从早到晚脑子里都是那句“我有永不允许我坠入深渊的挚友”,实在是太有重量的太坚定的感情了😇这看似是在说狼的爱,又何尝不是果对于狼对自己的爱的自信与珍重呢…总之也是惯常在少量剧情里塞了很多对角色和感情的主观解读和隐喻,如果喜欢这篇的话想要一些评论!
又及,花店活动出来第一天就在幻想会怎么卖狼血,结果还真的卖了、还卖这么大,好幸福……
幕间喜剧
*接1.7主线,应该算复合炮的编造。
世间公认人与人之间的故事该有一些顺其自然的走向,比如刚和朋友们一起惊心动魄地拯救了世界,就会在一切结束时邀请他们来到自家的私人画廊举行庆祝的宴会,比如与某段令人痛苦的漫长过去说了再见,就会用新的名字去试着开始新的人生,又比如你在经历这些事情之后和与你分道扬镳多年的前搭档、前挚友、前情人终于达成了和解,就会在酒精和礼花炮烘托出的彩色气氛里和他滚到床上去。
阅读方式:
🧣:在绝区零狼血超话内搜索 水原露世
或
红/白:在tag内搜本篇文名
*接1.7主线,应该算复合炮的编造。
世间公认人与人之间的故事该有一些顺其自然的走向,比如刚和朋友们一起惊心动魄地拯救了世界,就会在一切结束时邀请他们来到自家的私人画廊举行庆祝的宴会,比如与某段令人痛苦的漫长过去说了再见,就会用新的名字去试着开始新的人生,又比如你在经历这些事情之后和与你分道扬镳多年的前搭档、前挚友、前情人终于达成了和解,就会在酒精和礼花炮烘托出的彩色气氛里和他滚到床上去。
阅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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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血】外网推文-250425(或者说是推作者?)
Sum:推荐一位作者的五篇文章
阅前须知:
*网站原文部分涉及分级内容,如果您是未成年,请谨慎您的选择。
*禁止转载
——以下为推荐正文——
一、基本信息
作者名:redheads_maid
网站:红白
狼血作品数:截至4月25日共计5篇狼血
二、推荐理由
1. 左右固定,狼血不逆。
(作者本人甚至在第一篇作品中还在吐槽为何无"Top Von Lycaon/Bottom Hugo "标签,以至于她得自己输入…)
物理上,无外文常见人机分离;精神上,无移情别恋。两人均是相当原教旨的一别经年、恋念不忘。
2.文笔极佳,美文级别
是即使使用翻译器也不会被...
Sum:推荐一位作者的五篇文章
阅前须知:
*网站原文部分涉及分级内容,如果您是未成年,请谨慎您的选择。
*禁止转载
——以下为推荐正文——
一、基本信息
作者名:redheads_maid
网站:红白
狼血作品数:截至4月25日共计5篇狼血
二、推荐理由
1. 左右固定,狼血不逆。
(作者本人甚至在第一篇作品中还在吐槽为何无"Top Von Lycaon/Bottom Hugo "标签,以至于她得自己输入…)
物理上,无外文常见人机分离;精神上,无移情别恋。两人均是相当原教旨的一别经年、恋念不忘。
2.文笔极佳,美文级别
是即使使用翻译器也不会被磨损太多的好文笔。
整体风格精巧瑰丽,刻画细腻;行文流畅,画面感强。
除故事叙述,角色的刻画也非常鲜活、生动、自然、可爱。莱卡恩的诸多小动作和雨果的各式小表情真的能让人感觉到什么叫做人物“跃然纸上”。
3.情感纠葛,人物拉扯的
吸引力,化学反应,浪漫关系,爱情。青涩的,甜蜜的,苦涩的,成熟的,克制的,暗流涌动的(当然,让周围人想退散的),退缩的,主动的,犹豫的,复燃的。
作者能写出这种磁场般无形又有力度的推拉感,好品……
4.长文,长文
五篇中:
两篇在2万字(单词?)以上,一篇在1万字以上,一篇8000+,一篇4000多,而这一切都是不到20天内发表的!相当强劲的手速和可敬的热爱了。
三、推荐内容
·在这个板块中,原文内容引用会使用粗体
·“//”后面是个人阅读感受
·按作品发表时间先后排序
·有一定程度上的剧透
————
1.《Feed the Wolf》
summary(节选):
……From a discussion over a new genre called Omegaverse, to the effects of full moon, Hugo and Lycaon find themselves entangled not only in the matter of fates, but in bed as well.. mostly in bed.
(从对名为ABO世界观的新流派的讨论,到满月的影响,雨果和莱卡恩发现自己不仅纠结于命运问题,还纠结在床上……主要是在床上。)
//薇薇安和铃,干得漂亮!至于那两位……完全是前任啊!在狼血互呛时几度想要把自己融化进柜台的哲也太好笑了……狼血领域展开!然而一旦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气氛又会一转成静谧的,黏糊糊的,噢……
哦对了有成结,对。
2.《Don't let me go(until the ashes of eden fall)》
Summary:
After the staged act that that led to Hugo's planned downfall, something beneath the surface stirred between him and his old friend—his dear traitor, that neither of them was prepared for. However, one night becomes the change they both needed—what Hugo needed most.
(在雨果计划中的坠落表演之后,他和他的老朋友——他亲爱的叛徒——之间,一些隐藏在表面下的事情发生了。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准备好。然而,一个夜晚成为了那个他们都需要的转机——雨果最需要的。)
//写于1.7之前。故事背景是天台坠落后,狼将果藏起来养伤。
较典型的hurt/comfort,心口不一vs坚定不移。感觉这篇的果有一些回避型依恋,而且略有些柔软了,不过情感交流很细腻。
噢,身体上的也是。
3.《Instructional Drama:Caring for Your Hugo》
Summary(节选):
Hugo burns—elegantly, of course—but even elegance trembles under instinct. And Lycaon, ever the sentinel, remains at his side: calm, capable, endlessly attuned to the rhythms of Hugo’s needs. As the heat takes hold, and again when it fades, there are hands to steady, fur to bury into, and silence that says I am here more clearly than any vow.
(雨果○火焚身——当然,优雅的——但即使是优雅也会本能地颤抖。莱卡恩,永远是哨兵,一直在他身旁:冷静、能力强,永远与雨果需求的节奏合拍。当炽热占据一切时,当炽热再次消退时,有一双手可以扶,有毛毛可以埋,还有比任何誓言都更清楚地表明 我在这里 的沉默。)
//ABO again!是审美独到的筑巢果蝠和相当可靠的筑巢材料供应商狼。
当我以为他们要睡觉的时候,他们睡了。
总之他们挤在一个巢里,看得人心烫烫的。
现在他们挤在一个巢里,看的人心里暖暖的。
哦对了有成结,对。
4.《To covet;the Untouchable Lady in Violet》
Summary(节选):Your passion scorched like the sun, one step closer and I burned; heat that seared my soul, that peeled back my restraint and left only want behind.
Your eyes sparkled like the stars; they shimmered with mischief and sorrow, galaxies stitched behind a red-smeared curtain of secrets. One gaze and I was lost in the sea of your untold reflections and swallowed by the tide of your constellations.
(你的激情如太阳般灼烫,靠近一步就使我燃烧;热量烤焦了我的灵魂,剥离了我的克制,只留下来欲望。
你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它们闪烁着顽皮和悲伤,星河如针脚,缝在血色弥漫的秘密帷幕之后。只需一眼,我就迷失在你难以言述的投影里,沉沦在你星群的潮汐中。
//最喜欢的一集口牙!这篇中间甚至看哭了。
阁楼之上,旧日光景,金发少年与年轻狼希人迈出青涩舞步;一别经年,假面舞会,优雅的执事与神秘“女士”相拥舞池内……如宿命般。
贴一下最喜欢的一句:
Lycaon straightens, and for a single, suspended moment, they look at each other like no time has passed—like time itself bowed and stepped aside.
(莱卡恩挺直身子,在一瞬间,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就好像时间没有过去一样——就像时间它本身鞠下一躬,走到一旁。)
5.《Carve Your Hunger into My Body》
//这篇我感觉summary都放不出来,为什么呢?这要问雨果先生的影画了……
哦对了有成结,对。
ps:如果你和我一样倾向先使用翻译器阅读,那么要小心紫罗兰那一篇的标题,其中“untouchable”…可能会被译成不妙的东西,警惕你的阅读体验…(
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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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血】低血糖后的一次留宿
•cp为狼血,阅前请看好左右位。
•ooc致歉,有过去捏造。
•注意,犬科不能食用巧克力,至于文中的“巧克力蛋糕”成分实际上是替代香料。
•望食用愉快。
我……在哪?
空气很干净,绝不是空洞里面包含以太因子、粉尘和以骸的气味,隐隐还有点香薰。
雨果抓着手里的被子,发着愣,柔软的被褥似乎不是酒店出品,有不同于那种公式化的柔软贴身,也很暖,看起来像是某个人的私人物品,有被好好打理过的痕迹。
雨果感觉脑子里一团混乱,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放纵地享用了很短的时间。
直到他从里面看见了一根白色的毛发。
不算柔软,尖端有一点点黑色的毛发。
他想起来了。
他在空洞里晕倒了...
•cp为狼血,阅前请看好左右位。
•ooc致歉,有过去捏造。
•注意,犬科不能食用巧克力,至于文中的“巧克力蛋糕”成分实际上是替代香料。
•望食用愉快。
我……在哪?
空气很干净,绝不是空洞里面包含以太因子、粉尘和以骸的气味,隐隐还有点香薰。
雨果抓着手里的被子,发着愣,柔软的被褥似乎不是酒店出品,有不同于那种公式化的柔软贴身,也很暖,看起来像是某个人的私人物品,有被好好打理过的痕迹。
雨果感觉脑子里一团混乱,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放纵地享用了很短的时间。
直到他从里面看见了一根白色的毛发。
不算柔软,尖端有一点点黑色的毛发。
他想起来了。
他在空洞里晕倒了。
当时雨果身边还有伊埃斯和维多利亚家政,薇薇安已经被先行一步的白祇重工送出空洞,那位鲨鱼尾巴的小女仆也一起被带离了,剩下的还有……
莱卡恩。
所以,这里应该是莱卡恩的房间。
雨果大概能猜到,自己因为低血糖昏倒的时候,大概把那位绳匠吓了一跳,血糖下降得太突然,他甚至来不及拿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不,就算掏出来了,他也没力气撕开糖纸。
莱卡恩……他们是怎么把自己弄到这里来的?
雨果虽然没有莱卡恩壮,但好歹也是身高腿长堪比男模的正常体型成年男性,总不能依靠女孩子或是邦布搬运吧?
对了,那位叫丽娜的女士,她好像有磁悬浮系统,大概就是用那个搬的吧。
雨果觉得就算视觉效果有点瘆人,也比被放在地上一路拖回来的好。
“雨,雨果先生,请问可琳可以进来吗?”门外响起了很礼貌的三声叩门,那个背着小熊玩偶但挥舞圆锯的女孩子正要找他。
得到肯定回应之后,可琳推着一辆餐车出现在房间里,门没有被完全关闭,留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莱卡恩先生在和绳匠大人处理一些善后的事,很快就会回来,丽娜小姐让我来给您送点心……啊,请放心,点心不是丽娜小姐做的,是莱卡恩先生今天早上做的。”
他们可能是担心雨果醒来之后会因为没完全缓解低血糖症状感到饥饿,特地准备了好入口且偏甜的麦片粥,还有各种果酱和碳水食物,最后还有一整个手掌大小的巧克力蛋糕,听可琳说,那里面有草莓夹心。
“怎么到这里的?啊,雨果先生其实是被莱卡恩先生背回来的。”
莱卡恩?背回来?
雨果感觉这些字眼有点熟悉,但他不想承认——更不想承认他刚刚才发现自己被换上大一号的衣服,是睡衣。
可琳说,莱卡恩是第一个发现他昏倒的,“当时,雨果先生整个人都在冒冷汗,莱卡恩先生试着给你塞巧克力来着,但是好像效果不太好。”
雨果完全失去了意识,四肢末端又麻又冷,摸起来像四根道具,莱卡恩见他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立刻背上雨果,用跑的离开了空洞。
可琳还记得自己当时追着跑得可辛苦了,在她印象里,很少看见莱卡恩先生因任务以外的事这么着急,“您说绳匠大人?哦,丽娜小姐带着伊埃斯一起,已经送回六分街了。”
维多利亚家政给客人准备的餐品很美味,雨果感觉糖分开始充盈自己每一个萎靡的细胞,逐渐精神起来。
“可琳,我进来了。”
“好的,莱卡恩先生!”
又是礼貌的三声叩门,高大的狼希人出现,身上带着一点风尘仆仆,明显是刚处理完事情回来,“可琳,丽娜小姐请你去帮一下忙,她似乎在……厨房。”
“是的,我,我现在就去!”被点名和丽娜的刷新地同时吓到的小女仆立刻站起来,快步离开——这回她倒是记得带上门。
“……好点了?”狼希人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红色的眼睛望着被他安置在自己房间的旧友。
“托你的福,莱卡恩,背这么大个人,腿不疼?还是梅弗劳尔家族给你的腿让你感恩但不知疼痛?”
“市长大人在给我准备义肢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承重方案,只不过是背一个人而已,不会有任何影响。”
可琳离开后,莱卡恩彻底行使作为房间主人的权利,当着雨果的面将沾满灰尘的外衣脱掉,拿上干净的衣服进了浴室。
雨果对这毫不避讳的行为感到诧异。
明明少年时代,在阁楼那个小小的空间里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可现在为什么有种不同的……以至于怪异的感觉?
难不成是因为“领地”?
对了,当时的阁楼有三个主人,后来变成了两个而现在这个房间只属于莱卡恩,雨果只是个客人。
是的,一定是这样。雨果坚信,正式因此他才会在莱卡恩那些正常行为里感到不自在。
莱卡恩很快从里面出来了。
他穿的不是维多利亚家政的工作服,是一套居家睡衣,一双义肢正在释放着水汽,从浴室到床边不足十步,已经重新恢复成洁净干爽的状态。
“看起来你已经好多了。”莱卡恩记得他那时候给雨果掰了一小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却因口腔温度过低难以融化,手边也没有可以让糖分加速吸收的东西,就这么一条人冒着冷汗在他怀里发抖,“幸好你的状况不是很严重,丽娜给你吊了半瓶葡萄糖,现在应该已经稳定了。”
“是吗,难怪我手上那么多胶布。”实际上只有一块。丽娜的手法很好,拔针之后没有任何不适。
“你下次还是准备些液体类的饮料,不能是碳酸的,建议是橙汁。”莱卡恩在可琳刚刚的椅子上坐下,拿起餐盘里剩下的半个三明治往嘴里塞。
“你们维多利亚家政就这么缺,非要从客人盘子里抢吃的?”虽然雨果已经吃饱了,但是有人从他盘子里抢吃的还是令他很不爽,尤其这个人是莱卡恩。
“我还没吃,稍微有点饿,见谅。”业内最负盛名的维多利亚家政,他们的老大,正在以一种颠覆所有顾客认知的无赖态度,抢夺客人的晚餐。
这传出去维多利亚家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可是以前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一起做事,一起分食,常常就是雨果吃不完或者挑食的部分全部交给这个大块头,莱卡恩吃不下的糖果也会放进雨果的口袋。
可怎么现在就觉得这么别扭呢?
在雨果满脑子乱想的时候,那只蛋糕被切开了,里面的草莓夹心在餐刀的精准切割下完美地展现在他面前。
“吃吧。”莱卡恩将一半蛋糕放进他的盘子里,自己端起另一半,没有了少年时吃什么都狼吞虎咽的样子,优雅利落,像绅士一样进食,哪还有半点旧模样。
就是这个冠冕堂皇的样子,才让雨果生气。
他不自主地伸出叉子,在莱卡恩的那份上挖了一口。
小小的缺口带着一小块碎草莓,莱卡恩眼睁睁看着被挖走的部分投入某人的嘴里,嚼都不嚼就咽了下去。
已经开始化开的巧克力给那张苍白的脸糊出了一道深棕色的痕迹,雨果伸出舌头将其舔掉,得到莱卡恩仿佛很久以前那种呆愣目光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吃起了自己那份。
然后,另一只叉子也光临了他的蛋糕表面,同样,不多不少的挖走了相同分量。
“莱卡恩!”震惊的人换成了雨果,他愤怒地看着将蛋糕塞进嘴里细嚼慢咽的狼希人,“你非要跟我抢蛋糕是不是!”
“是你先动的手。”“你闭嘴!”说着雨果的叉子又冲了上来,莱卡恩如同角斗一般亮了一下餐叉,也开始进攻。
最后那份蛋糕的残骸一片狼藉,霍霍了莱卡恩的被单,但意外地两个人吃得很开心。
“你现在还会吹毛了啊?”同样遭受创伤的还有莱卡恩刚洗的尾巴毛,粘上的巧克力酱意外在上面印了个抽象的王八,让雨果笑了半天。
“……要不你来?”虽然莱卡恩已经习惯了打理毛发,但他不得不承认,吹毛很费事。
“我来就我来。”莱卡恩的尾巴毛和以前一样炸,但那种青葱柔软的底毛已经少了,反而是露在外面的部分常年被精心伺候,褪去了以往毛毛躁躁的粗硬手感,变得温柔又亲昵。
雨果抱着吹干的毛发,有种不想撒手的感觉。
于是他把手收进大尾巴狼的尾巴里,抓着那根肉芯。
“雨果,我记得你是知道这种行为很失礼的吧?”莱卡恩忍住了甩开他的本能,将吹风机收好放进床头柜下面,转过身俯视他。
“哟,小狼崽子还知道害羞了,以前不是经常在我面前晃悠着大尾巴吗?”“你记错了。”莱卡恩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他知道,有那么一些人,会对希人的尾巴抱有非同寻常的热爱。
看起来雨果就是其中之一。
莱卡恩叹气,折腾一整天,他也会累,他轻轻从雨果手里抽回尾巴,抱了一床备用被子,从占据了床的另一边。
“薇薇安小姐今晚留宿绳匠处,铃小姐让我转达‘她会好好照顾’薇薇安。”看起来薇薇安小姐今晚一定很开心。
“嗯,她一定很开心。”雨果有同感,“但莱卡恩,你的尾巴为什么放在我屁股后边?”很大,很大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很有诱惑力。雨果很挣扎,他在思考要抽开它还是要直接躺上去——莱卡恩一定会叫出来的。
“我的床,只是让你休息一下而已,我总有权利放置我的身体部分。”莱卡恩卸下义肢,将大腿塞进被窝,随即躺下,用遥控关掉了主灯,“你如果觉得尚且精神,可以自行活动,但别忘了,这是梅弗劳尔家族的产业,还请你不要有太多动作。”
“是是,执事大人,我会乖乖的,不会对大人物的产业做什么奇怪的事。”雨果举手投降,他的衣服被拿走清洗了,总不能穿着不合身的睡衣直接跑到大街上去,至少今晚,他会乖乖留在这里。
借着床头仅剩的灯,那缺了半截的腿在被面制造的凹陷是那么刺眼,雨果忽然发现他们似乎再也无法如同彼时那样抵足而眠。
他关掉了床头灯,沉默地坐在床头,强迫自己不要在意那缺失的部分。
直到那条大毛尾巴偷偷从莱卡恩的背后钻过两重被子,偷偷勾住他的小腿。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尾巴还能这么灵活呢。
有什么东西在雨果心中释然了。
他缓缓地缩回自己被窝,十分僭越地将那条大尾巴当成了今夜的抱枕。
尾巴的主人默不作声。
【棘境】小城大事
参加合志的文章,现在解禁啦。合志实物很好看,请大家多多支持!
因为是23年写的了中间由于坟头审核原因一直没发出来,所以可能有很多bug以及不成熟的地方,大家多多海涵………
全文3w6。
ooc有。角色死亡有。无厘头有。剧情崩坏有。
可以配合bgm食用。
summary:极境死了,但“死”这件事只能排得上他今天惨事排行榜的第四名。
1.
棘刺觉得很奇怪。
早上去实验室上班的时候,路上碰到的每一个人都用同情且哀伤的目光看着他。本来他不太在意别人的眼神,从来我行我素——让别人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但今天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反常,让他全身不舒服。
他顶着无数这样的目光走到实验室...
参加合志的文章,现在解禁啦。合志实物很好看,请大家多多支持!
因为是23年写的了中间由于坟头审核原因一直没发出来,所以可能有很多bug以及不成熟的地方,大家多多海涵………
全文3w6。
ooc有。角色死亡有。无厘头有。剧情崩坏有。
可以配合bgm食用。
summary:极境死了,但“死”这件事只能排得上他今天惨事排行榜的第四名。
1.
棘刺觉得很奇怪。
早上去实验室上班的时候,路上碰到的每一个人都用同情且哀伤的目光看着他。本来他不太在意别人的眼神,从来我行我素——让别人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但今天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反常,让他全身不舒服。
他顶着无数这样的目光走到实验室。
穿上工作服,戴好护目镜,旁边工位的异客这时候正好也来了,习惯性地朝他笑一下,棘刺面无表情地点头示意。
如果没有合作项目,这就是他们一天之内全部的交流。
但是,今天,异客在和他打了招呼之后,问他:“棘刺干员,你还好吧?”
棘刺反问:“我有什么不好的吗?”
异客眼神游移,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干笑了两声:“没事,我看你这样挺好的……哈哈。”
他不自在地绞着鬓角一缕粉蓝发丝,快步走到自己的工位去。
至于吗?棘刺莫名其妙,他不就是今早上走得太急没吃早饭吗?
说起这个,忘了吃早饭又要被某人念叨不爱惜身体作息不健康了……真麻烦。
但……
是谁?
他有点记不清了。
这样过了半天,棘刺隐约察觉到事情已经不是“没吃早餐”那么简单了。
一切的疑惑都在中午得到了解答。
棘刺端着一盘卷心菜沙拉目不斜视地穿过员工食堂,刚坐下来,抬头看见灵知干员正在打量他,那目光冷静却又毫不避讳,跟观测实验数据一样。
平时他和灵知的交流比异客还少,在实验室共事的两年中他只主动和对方说过一句话:“移液枪给我一下。谢谢。”而这个性格和源石技艺一样冰冷的黎博利甚至连回都没回他,头也不抬地把东西递过来,继续埋头于自己的项目。
黎博利与黎博利之间亦有不同,比如棘刺就认识一个活泼爱闹的黎博利,和灵知简直不像一个物种——是谁?
他记不得了。
算了。
棘刺刚把一叉子沙拉塞进嘴里,只见对面的灵知取下脖子上戴着的天珠架在指间,比划了一个宗教手势,突兀地对他说:
“棘刺干员,节哀顺变。”
2.
极境死的那天着实是不怎么愉快。倒不是因为他死了,准确来说,“死”这件事只能排上他当天惨事排行榜的第四名。第三名是,他一早起来,在旁边那个空荡荡的枕头下面找到了一枚戒指。铂金的对戒,款式简洁大方,极境很喜欢。如果另一只不是戴在他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就更好了。他沉默地把戒指拎起来,盯着中间那个空洞的圆。
渐渐地不圆了。一点一点扭曲成吞噬尾巴的巨蛇。莫比乌斯。
一串字母忽地浮出来——电镀在指环内侧的“Thorns & Elysium”。
两周前他和棘刺大吵了一架,可笑的是吵的什么他都忘了,只记得吵到最后他半开玩笑半恼怒地对棘刺说:“兄弟,你再这样我俩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棘刺冷冷地看他一眼,撂下一句话:
“不过就不过了。”
他摔上门。
极境呆在原地,如遭雷劈。
这……这……这……事情不该是这样啊……
这……这……这……他这叫什么话……?
这……这……这……不就吵一架,至于离家出走吗……?!
极境的心情先是震惊,再到愤怒,继而是失望。他倒是情愿棘刺再和他吵一架呢,吵着吵着说开了就什么都解决了,只要还能沟通极境就有办法,他可以死缠烂打地和棘刺斗嘴斗一整天,直到方圆十里的宿舍联名向博士举报他俩太吵了。
若是某一天他和棘刺相敬如宾,那才是感情破裂的前兆。
他们很早就认识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十几年来吵吵闹闹地胡混惯了,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就不过了?
极境知道棘刺这句话说出来就是伤人的,而且还真把他给刺伤了。
他靠着墙,双腿发软,只好抱膝坐下。
说真的,就算吵架是增进感情的一环不爽不要谈恋爱,但他俩最近吵架的次数也忒多了点。
好吧,算了,没事。极境苦中作乐地想,最起码还有床头吵架床尾和这档子事儿嘛,虽然他俩好像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床上运动了。今非昔比,曾经他们每天都有不同体验,从普普通通到精彩难忘,每一次对于极境来说都是意义非凡。
晚上他回到宿舍,发现棘刺连行李都已经打包好了。
“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这段时间我搬出去住。”棘刺平静地看着他。
“哈?”极境的大脑显然还不太能处理当前的状况,略带讥讽地挖苦:“罗德岛干员宿舍都住满了,你去实验室打地铺吗?”
而棘刺居然思索了一下,回答他:“听上去还行。那我就不在甲板睡了。”
极境目瞪口呆地看着棘刺抱着冰箱里所有的卷心菜走出门。
这个“一段时间”是一周。
极境以超乎常人的忍耐功夫故意置之不理了长达六天之久,第七天一大早,他嘴里念叨着“妈的、妈的、妈的”,穿着拖鞋冲到门边,想了想又冲回来换了双搭配今天衣服的鞋,然后冲去开门,结果因为太激动手抖打不开门锁。他用力地推门,门却从外面打开了,他一个趔趄扑到门外的人身上。
是棘刺。
极境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上了脑袋。他的呼吸很急促。心跳得鼓膜都要被震破了。
棘刺把他扶起来。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对视了一分钟。
这真是极境这辈子最漫长的一分钟。
对他来说,去医疗部体检的一分钟已经够久,等棘刺下班的一分钟更久,但看着自己可恶的刚刚冷战一周的男友猜他接下来到底要说什么更是艰难的耐心考验。而最艰难的是听见棘刺说……
“帮我收一下东西。我给博士申请了实验室常住权限。”
博士这都同意?
“兄弟,你冷静了一周还不够是吧,我可是要冷透了!”极境说得又急又快,“是我跟你结婚还是实验室跟你结婚呢?嗯?”
棘刺拆被套的手一顿。他说得很轻:“马上就不是…了。”
极境脑袋嗡的一声。
“你说什么?兄弟你再说一遍?”
“下周罗德岛会停在伊比利亚。博士说没有安排我们的任务,时间足够办离婚手续。”
”兄弟,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陪你去医疗部,蜜莓桑葚她们都有空……”极境紧张地呵呵笑。
“Ely。”棘刺打断他,看得出来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于是只用决然的语气说:“对不起。”
极境呆滞地盯着他。任谁都无法接受自己好端端的伴侣在离家出走一周之后又突然要离婚,就算是极境也不行。
宕机半分钟后,极境猛地把棘刺推倒在床上,一边脱裤子一边骑到对方身上去,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休想。”
棘刺仍像一片无波之海。
他把手指插进极境发间,说:“嗯。”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他们都只活过这么一次。
只有一次。
昨夜仍像是一场梦。梦的钥匙如今交还于他。
——他居然连戒指都退回来了。不要了。
极境把自己的那枚对戒也摘下来,用银链子串在一起,锁进抽屉。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痕迹。
任务途中,极境沮丧地想,行吧,好聚好散,放手就放手,大家人生有梦各自精彩,都是成年人了难道还会有什么谁离了谁活不了吗?
是他让他放手的。
他像他豢养的一只鸟。
3.
萨尔贡地方很大,从甲板上望下去满眼风沙,一派萧条肃杀的景象。极境与桃金娘、风笛、琴柳她们几个搭伙组成了临时先遣小队,负责潜入萨尔贡沙漠深处侦查。这都是因为博士最近在捣鼓什么“生息演算”,简单来说就是在茫茫大的沙漠里假扮成萨尔贡本地人玩荒野求生,顺便和王酋军等多方势力打架。极境他五舅从前在萨尔贡很有点权势,在黑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人称“沙卒”,当地人提起这个名号,可以止小儿夜啼。现在他金盆洗手不干了,前半生的荣辱都随着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一切全抛掉不要,留在罗德岛治矿石病,搞搞科研。极境临行前曾向他讨教如何在萨尔贡吃得开,粉头发的黎博利思索了一阵,只奉送他一句古老的行规:“小心办事,大胆拿钱。”
极境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行动之前先去驻扎地,补充体力,顺便薅两把小麦做成高能饮料带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东西是没什么滋味的,就图个方便且管饱。极境倒没抱怨,乐呵呵的跟旅游一样。有得吃就不错了,更何况是在萨尔贡!
风笛在一旁颇有兴味地莳弄麦子,她是个干农活的好把式,翻土、除草、播种、疏虫、晒谷、推磨样样都做得很熟练,还会开拖拉机。她是个非常典型的瓦伊凡姑娘,长腿长手,体态健康匀称,做什么事都很干净利落。她在地里干活、在战场上冲锋,都让人忍不住要停下来看看。真是像风一样的!极境照顾她是女生,主动提出帮她收麦子,在地里跟着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落下老远,差点没摇桃金娘的旗子投降。
除了风笛之外的成员里,极境是城镇户口,琴柳是贵族,桃金娘也从没干过农活,他们就围成一圈听风笛讲怎么种麦子:浇水啦、施肥啦、除杂草啦……这时候好像每个人都有了点淳朴的童心,气氛不像战前,简直是田园牧歌。
前面还有一片尚未开垦的荒地,极境突发奇想:种点卷心菜如何?
该死!他暗骂,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比如,平时他出大任务,都要先给棘刺打个电话,棘刺也会给他发消息确认行踪。说句不吉利的,就怕这一去不回了。
他掏出终端,心里涌起一阵悲凉:收件箱里什么也没有。
他屏保都还设的棘刺呢,上次伊比利亚老乡联欢会不知道是谁趁乱抹了棘刺一头一脸奶油,这海胆球子顶着一张被奶油糊得花儿妈塌的冷淡帅脸,抄起蛋糕刀表演掷糕之术的样子真的不要太好笑。极境笑得拿不稳相机,拍下来本打算发到罗德岛员工论坛,但最终还是没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偷偷设了屏保。
回到他们的宿舍,极境正在换衣服,忽然腰上一凉——“兄弟,你干嘛?”“别乱动。待会儿沾你衣服上。”——棘刺把他自己脸上的奶油抹在极境身上了。极境僵硬地维持着脱衣服的姿势,心想,单是抹奶油,问题还不太大。他说:“兄弟,你赶紧帮我擦掉,急着睡觉呢,困死了。”
棘刺“嗯”了一声。
然后——把极境腰上的奶油舔掉了。
“兄弟,你、你干什么啊!”极境差点要跳起来了。
棘刺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笑意:“蓝毒手艺不错。下次还请她来做甜品好了。”
吃完了奶油呢,就该吃鸟了。
……
算起来,也不过前几周的事情吧。
物是人非事事休。
“极境干员!”风笛招呼他,“马上要出发了,请赶快入队噢!”
极境一下子把终端熄屏塞回兜里。棘刺还没给他发那句雷打不动的“注意安全”。
他才不要给棘刺打电话!
他终于确认了这个可怕的事实:一切都结束了。棘刺已经不爱他了。一点不剩。
这一刻荣登当天惨事排行榜的第二名。
博士说:“部落纷争是生息演算的一环,不爽不要玩。”
目前,罗德岛通过嘉维尔、森蚺和特米米的关系,与阿卡胡拉雨林里某个阿达克利斯部族达成了合作关系,具体内容是协助源石工业安全指数评估和医疗服务。
“……合同里面没有包括战争支援吧?我们罗药六厂明明只是一个脆弱的医疗公司啊!”极境看着任务清单发牢骚。
“欸——没关系啦Ely亲,反正我们只是负责前期交接和情报搜集而已,后续内容自然有其他部门来管嘛。”风笛笑眯眯地安慰他。
“况且人家已经付了定金,也不好拒绝他们。”琴柳说。
“博士这个见钱眼开的家伙!”
“不仅是钱哦,他见源石、见合成玉也眼开呀。话说,我们这样说上司不太好吧?”
“反正他听不见……”
“干员极境,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的无线电通讯还是开着的?”极境的耳麦突然传出博士的声音。
“哇啊!博士!大帅哥没没没没没有在说你坏话啦!”
“看来我语气还是太温和了啊,应该让你大叫‘哇啊——’才对的。”博士调侃道,“啊对了,关于定金的事情,对方说今晚会送到,具体时间不确定,那边打仗打得厉害,我猜应该是半夜吧。因为萨尔贡货币体系混乱,难以计算汇率,所以协商折算成赤金支付,我已经把你们的实时定位发过去了,要记得查收哦。”
在沙漠里走了没多久就吃了一嘴沙子。极境呸呸呸地吐掉嘴里的沙,问风笛:“还有多久?”
风笛说:“博士发来的战略地图上显示前面就是阿卡胡拉雨林了。”
“前面是多远?”
“明天就能到。最近阿卡胡拉乱得很,源石炮弹到处飞,晚上禁止通行。”
极境叹了口气:“那今晚只能住在沙漠咯?”
“哇,极境你真聪明!现在就一起来搭帐篷吧,待会儿我们可以搞一个沙漠野炊哦!”
晚饭吃得很愉快,菜肴丰盛,但是大家都看出极境有点心不在焉。
沙漠里星星很好。极境睡不着,心里堵着很难受,主动申请晚上守夜。
睡前,风笛不放心地叮嘱他:“极境干员,赤金包裹今晚上会送过来,你要注意安全喔。”
后面这句话棘刺也常说。明明他才是最不注意安全的那一个。
不过收钱要注意什么安全?五舅不是说“小心办事大胆拿钱”嘛。
他坐在篝火旁边,心想,棘刺现在在干什么呢?
这时他看到天上有什么东西在闪。看上去很美,像流星。他于是闭上眼睛,暗自祈祷:“希望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然而,光越来越亮,亮得像营火,耳边还有轰隆轰隆的声音,震耳欲聋,他睁开眼一看,一个亮晃晃的火球朝他冲来。
极境知道自己肯定来不及躲,只在心里想着:这种死法一点也不大帅哥。简直是烂透了*。
*Miss.Christine的回忆:阿卡胡拉的阿达克利斯部落在祖玛玛和大祭司的倡导下建立了可以称得上完善的重工业体系(当地人称之为“贡业”),但是轻工业仍然十分原始。由于战争的特殊环境和雨林部落的优良体质,他们运送物品会采取炮弹发射的方式。这对不熟悉此种物流方式并且毫无准备的罗德岛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
接着是不想也不行的“人生走马灯”在脑海里闪过。他的灵魂之眼看到了如下画面:
他在沙滩上堆沙堡。
沙滩边新建了一座修道院。有个老教士带着一个阿戈尔小孩。
他请那个阿戈尔小孩吃糖果。阿戈尔小孩说他叫棘刺。现在一起堆沙堡的人有两个了。
棘刺沙堡堆得比极境好多了。
学校里有人骂极境和他的阿戈尔朋友。
骂极境的人被揍了。下手很重。
极境调试他的“大范围信号增幅器”,掉进了水里。
棘刺把他救了上来。
那晚他们睡在一起。
极境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我也是。”
他们在家乡那座小小的教堂结婚。棘刺说:
“凭着这一轮皎洁的月亮,它的银光涂染着这些果树的梢端,我发誓——我出于深心的爱只属于你。”
极境笑了:“兄弟,你什么时候看的维多利亚的戏剧啊?”
“絮雨给我看的。”
“噗…好吧,那么……我今生所有的这点爱情都是你的。我会真诚地对待人间的一切情爱,尽我的所能不去伤害对方,不伤害自己。”
他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熟读剧本的絮雨把台词接下去:“我生怕这一切都是梦,太快活如意,怕不是真的。”
他离开了伊比利亚。
矿石病。
队长把他带到罗德岛。
棘刺居然也来了!
小别胜新婚,年少夫妻,如鱼得水,日子过得很甜。
月亮盈亏无常。
棘刺和他吵了一架。
分居一周,棘刺提出离婚。
去萨尔贡参加生息演算。
他望着沙漠的星空,祈祷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阿卡胡拉部落的赤金包裹朝他疾冲而来。
在极境的毕生如作战录像一般放映一遍之后,他看到了光。就像小时候拉特兰福音书里面说的,人死之后上天堂会看到的光。
光很美。
越来越亮。
光裹住了他。
轻柔。
温暖。
充满了爱。
他踏进光里,感到很安全,很幸福。
他再度全心全意地相信了。
可他被光弹了出来。
又是这样!
他昏迷了。
等到他醒来,却发现自己在罗德岛。
但所有东西都变大了五倍。
他左右张望,在穿衣镜里看到了自己:
白色的羽毛。脑袋顶上是黑的。
鲜红的喙。鲜红的爪子。
左看右看都是一只羽兽啊!虽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帅气羽兽!
镜子里的门开了。棘刺走进来。
极境大喊:“兄弟!喂!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只听到自己发出“啾啾”的声音。
棘刺把他抓起来端详了一番,在他饱含希望的目光中平淡地说:
“嗯,体征健康,反应活跃,可以用于药物试验和后续行为测试。”
这,就是当天惨事排行榜的第一名!
3.
棘刺把他装进笼子,带到实验室,安置在蹊兽饲养箱旁。那里有一股很浓的腥咸味。
那些蹊兽被分成两组,没记号的看上去还比较正常,有记号的要么神经退行,要么血肉畸变,要么神经退行外加血肉畸变,简直是地狱图景。
棘刺接了个电话出去了,实验室里就只剩下他和那些蹊兽大眼瞪小眼。
极境现在仍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一个正常人如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羽兽,第一反应肯定是:拒绝相信。
他努力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鳄鱼人该死的赤金包裹从天而降,他的脑子一定被砸坏了。他现在是处于昏迷之中,并且做了个怪梦。可为什么他的脑子会认为他是一只羽兽?难道是和儿时创伤有关?如果是的话,到底是多惨烈的创伤才会让人梦见自己是恋人用来做实验的羽兽?
极境思考着如何让医生注意到他。如果他用尽全力大喊,或许医疗干员会听见这个昏迷的病人在呻吟,他们会发现他还活着,然后把他从荒唐的梦境里解救出来。于是他高呼:“救命啊!大帅哥还没有脑死亡啊!”
他的燕鸥声音出奇的尖锐。有点像他在伊比利亚的邻居还没被关进疯人院之前的声音。
“有人听得到吗?凯尔希医生!华法林医生!就算是嘉维尔医生也好啊!来个人救救大帅哥!”他更加大声地尖叫。
“好了,孩子,当然有人听得到,你已经够吵了。”一个优雅柔和的女声说。
太好了!极境扑腾两下翅膀,满怀期待地问:“您可以让我从昏迷中醒过来吗?”
“你并没有昏迷啊。”那个女声说。
极境吓了一跳。要是他没昏迷,他为什么变成了羽兽?他又是在和谁说话?
“往上看。”
极境抬起他的燕鸥脑袋,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从LED灯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他面前。极境大吃一惊:“小克女士?!”
克里斯汀舔舔爪子,拨开笼门把他放出来。“Ely,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极境非常确定,就是克里斯汀女士在和他说话。他的CPU要停止运作了。
“Ely,你真的昏了头了。”黑猫的声音里充满了怜爱。
“小克女士……原来你会说话吗?”
“我本来就会啊。”
“你和二哥平时也是这样说话?”
“不。我和卢西恩之间有更高效的交流方式。*”
*Miss.Chistine的回忆:说实话,人类的表达能力有时候真是差得惊人。这是很多矛盾的根源。有些人甚至连交流都不愿意,还希望别人理解他,做梦吧。
“所以我现在是在……”极境艰难地说。
“罗德岛啊。这还是你丈夫的工位呢。或者说,前夫?”
“我们还没离婚呢!”极境脱口而出。
“但在世人眼里你已经死了啊,你们的婚姻关系已经解除了。唔,难道伊比利亚的法律在丧偶这方面有特殊规定吗?”
极境脑子里瞬间涌过成百上千个念头,最开始是“怎么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婚”占了上风,力争领袖大位,随后“羽兽和人可以自由婚恋吗”这个念头似乎有潜力称霸群雄,但最后全都惨败给“妈的,我真的死了”这一条。
“话说,小克女士您怎么会在这里呢?”
克里斯汀的眼神落在蹊兽上。“嗯,你知道的,我已经不干杀手这行很久了……但是偶尔会重温青春。”
好吧。极境总算知道为什么棘刺和他吐槽实验室的蹊兽莫名失踪了。
“那我为什么…会变成…羽兽?”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或许上面那些家伙只是想捉弄你一下。酒神和黑蛇经常干这种事情,不过拉特兰的神应该不会吧。可能他想告诉你一些事情,你死的时候有什么执念之类的。”
“为什么不直接和我面谈?”
克里斯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极境突然觉得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呃…那之后呢?”
“唔,按照你们国家的教义来说,所有伊比利亚的子民在死去以后,都会回归独属于故土的极乐世界,不管其愿意与否。”
极境一头雾水,有点后悔当初做礼拜的时候都在打瞌睡。他还想问些什么,但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克里斯汀弓起背,说:“来人了。看来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咱们出去说。”
“小克女士,你先走吧。”极境说得斩钉截铁,“我要留在这里。来的是棘刺,我听得出来。”
“他要拿你做实验呀。而且他也不认得你了。”克里斯汀提醒道。
可极境一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样子,女士只好叹一口气:“年轻人总要吃些亏才会面对现实。”
说罢,从窗户跳出去,不见了。
4.
极境这个决定很英勇,但是很不英明。
他现在真的只是棘刺手上一只任人宰割的鸟了。不过他想,或许棘刺能发现他和其他羽兽不同,随后认出他来呢?
棘刺走进来了,戴上口罩和护目镜,披上他那件惨不忍睹的白大褂,其可怕程度会让温蒂看一眼就想用水炮把棘刺敲晕,或者把她自己敲晕也行。极境啾啾地叫着:“兄弟,我是极境!好吧,虽然你要和我离婚,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好好谈一谈的!你先放我出去,我可以告诉小克女士,小克女士转述给我二哥,我二哥再转述给你……”
根本没用。
棘刺只是把极境的嘴捏住,嚓嚓两下剪掉了极境的飞羽,把他带到一座迷宫前,自言自语:“先做对照组吧。”
对照组?听上去比“现在把你解剖”好一些,但还不够好。等对照组做完他马上就会变成实验组了。从根本上来说,情况还是很糟:只比马上给他注射奇怪药剂开膛破肚好那么一点点。
棘刺对他说:“不要紧张。肾上腺素水平太高会影响实验结果。”
极境很努力控制自己不紧张了,但那些神经退行和血肉畸变的蹊兽在他脑海里阴暗爬行,实在很难冷静下来。
棘刺把他放在迷宫中央。极境站着不动:他要抗议,一直站到棘刺投降把他抓出去,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感到脚下一阵强烈但不致命的电击。
“哇啊,兄弟你疯了吗?!”极境饱受震惊,跳起来朝棘刺尖叫。
他肯定是和艾利奥特学的这招!
正当他因为惊讶而无法动弹时,又是一阵更加强烈的电击。极境只好迈步跑起来,边跑边喊:“你现在做的一切,将来都会成为我控诉你家暴的理由!”
他心想:冷静,冷静,一定可以的。大帅哥可是专业向导、野外生存大师、罗德岛第一通讯员,要是在一分钟之内出不去,那简直就是笑话。
半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没出去。他笑不出来了。他的脚很酸,头也很痛,只要他在原地站得稍微久一点,棘刺设置的压感自动程序就会给他一阵电击。大约被电了二十次左右,极境对棘刺存有的破镜重圆幻想都成了过眼云烟,就算棘刺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也不在乎了。
他又被电了一次。
“够了!”极境气呼呼地大叫,“我受不了了!我要和你离婚!现在!立刻!你这个电击虐待狂笨蛋海胆!!”
好啊,在棘刺和他玩某些糟糕的床上小花样时他就该意识到了!但是现在棘刺这样对待他,已经让他对“夫妻问题”和“个人癖好”有了全新的认识。
棘刺拿着记录簿倾身弯向迷宫,或许正在纳闷:这个白毛黑脑袋、红嘴红脚的羽兽到底在抱怨什么。他肯定想不到事情会严重到离婚。
一个小时之后,极境终于精疲力尽地走出了迷宫。他累得趴在地上喘气,如果可以,他真想飞起来猛啄棘刺的脑袋,看看到底是哪里坏了!
天哪!他才死了一天,就开始像鸟那样思考了。
棘刺在实验台前做些什么,以极境的角度很难看清全部,但只要两样东西就足够他警铃大作了:棘刺手上颜色诡异质地粘稠的药剂和皮下注射器。
没被打药跑迷宫已经够他受了,要是被打了药那还得了?极境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那些用于做实验的蹊兽,心想有些事还是不要亲自尝试为好。
那么,他要来一场实验室大逃亡吗?以一只燕鸥的身份?要知道他是人的时候成功逃脱都希望渺茫,毕竟棘刺可不是孱弱的研究员,而是实打实的领主近卫。
他是否应该至少尝试一次?
棘刺做实验准备的时候,极境在心里衡量着逃亡的利弊,即使成功的可能性真是微乎其微——他的翅膀被剪掉了,无法从窗户飞走,只能走正门。他计算了一下溜到门边不被棘刺发现的概率,得到的答案是0.00002%,还是四舍五入过的。
缺点:这可能是拉特兰神的安排。
优点:去你的,我又不信神,而且起码我不会被折磨至死。
缺点:可能会错过和棘刺相认的机会。
优点:要是他认出我还电我,那我真看走眼了!而且起码我不会被折磨至死。
缺点:要是被抓住,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优点:有什么事能比“被折磨至死”更可怕?
这样一想,事情就很清楚了:他要逃走,就让那海胆球子拿自己做实验好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看准时机,开溜。就在棘刺背过身去的瞬间,极境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迈动两条小细腿没命地往门口狂奔,动作快得连歌蕾蒂娅都要为他鼓掌。可惜棘刺只用了一秒钟就发现有个白色毛球在地板上高速移动,他迅速把试管搁在试管架上,转身去追。而这时极境也发现了一个致命漏洞:实验室门是关的!他根本没可能凭自己打开门锁!这条路将无可避免地变成死路,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而他那天杀的前夫眼看着就要追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门开了。克里斯汀女士坐在门把手上朝他微笑。她真是关键时刻的大救星!极境欢呼着,扑腾翅膀冲向门外,克里斯汀叼起他拔腿就跑,很快就没影了。
5.
“我就说你会后悔的。”克里斯汀的语气像个长辈,“你也受不了你丈夫了。”
“是前夫。”极境有气无力地说。
“哦?不是说没离婚吗?”女士逗他。
“小克女士!”
克里斯汀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笑声。
到了员工宿舍区,她用鼻尖蹭蹭极境,“好了,卢西恩在叫我了。——我说了,我们有更高效的交流方式。再见啦。希望下次见到你不是在标本室。”
克里斯汀和卢西恩一样来无影去无踪,跳进阴影里不见了。
极境看着异常空荡且阔大几乎失真的走廊,一股莫名的恐惧和悲伤油然而生。
他抱着扁饿的肚子想,刚从危机四伏的实验室逃出来就要饿死,这个死法比被被赤金包裹砸死还烂。
他宿舍里倒是还有吃的,但眼下绝不可能回宿舍:当初为了棘刺上下班方便(顺便他也要去接人下班),他们的宿舍离实验室很近,回宿舍必定会经过实验室。
前方有一间宿舍的房门是虚掩的,极境破罐破摔,反正无路可走,干脆去碰碰运气。
感谢拉特兰神,他的运气不算很差。
是他四叔乌有的房间。
一进门,就看到乌有躺在太师椅上,一边编辫子一边听收音机。收音机是很老的款式了,几乎已经没有人在用。现在,这台出土文物正放着一支西皮慢三板,乌有踩着节拍,轻轻哼唱: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
我好比浅水龙被困在沙滩……”
收音机年代太久远,声音哑中夹沙,很难说得上存在“音质”这种东西。极境作为通讯员,第一个想法就是:幸好这玩意早被淘汰了。
他蹦跶着在地板上的杂物之间穿行——乌有的东西又多又杂,奇门遁甲、三教九流,摆放上却又有种诡异的秩序。
夕阳从窗缝透进来,映出空气里细小的灰尘,同古旧的乐曲一起沉沉,浮浮,上上,下下。乌有听得很投入,原本是绝不会注意到极境的。
但不妙的是乌有刚从食堂领了一包薯条(罗德岛食堂有时会给员工发点小福利,乌有每次都照单全收)。
更不妙的是极境看见了。
他作为燕鸥的直觉大喊:“我要!我要!”驱动着两只小红爪子疯狂地朝薯条靠近。他想,只吃一根,见好就收,不会有问题。但以燕鸥的味觉来看待吃薯条这件事,简直是无可比拟的感官大爆炸,他才吃了一口,旋即背离原意地把头埋进快餐袋里,享受着这晕陶陶的幸福,一直吃,一直吃,吃得整只鸟都要融化了,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那美味得不可方物的薯条。
正在他大快朵颐的时候,身体突然悬空了。他被人抓住了!
乌有拎着这偷薯条的贼,倒也没怎么生气。他问极境:“你饿了吗?”
极境连忙怯怯地点头。
于是乌有从果盒里抓出一把瓜子给极境吃。能遇见一个肯给食物而不用电击加害你的人真好。一点都不像他那脑子坏了的丈夫。或者说脑子坏了的前夫?
他对极境絮絮叨叨:“我觉得啊,咱俩挺有缘的。你说,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呢?”说罢,看见极境用亮晶晶的小黑豆豆眼盯着他,又自嘲地笑笑,摇着他那“子虚乌有”的扇子:“嗐,同一种鸟不都长一个样,就算我俩之前见过面,恐怕也早就相忘于江湖了。”
极境不停地叫,他说:“四叔,我俩不仅认识,我还是你三侄子!惊不惊喜?”
然而乌有也没有认出他。
“快吃吧,吃完了咱还要出门哪。”
极境这才注意到乌有的打扮和平时不太一样。今日很庄重。全身上下只有黑白。束发的红绳换成了白的,辫梢插一朵白绒花,宛如振翅欲飞的蛾。
极境小小的心揪紧了。
6.
一人一鸟到了会客室。
里面已经有一些人,在房间里走动,但是都很安静。几位女干员的眼圈红红的。克里斯汀小姐脖子上系着白色蝴蝶结站在卢西恩肩头。气氛静得可怕。像一部黑白默片。
整个房间用黑纱和白色的花束气球装饰起来,中间的大桌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色泽奇特的甜品。乌有和在场的其他人一一打过招呼,都是极境的老熟人:他大哥二哥五舅,伊比利亚的老乡朋友,队长,博士,他的主治医生嘉维尔。
这是怎么回事?极境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在场没有一个人过生日,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日之类的——平时办这种派对,一般都是极境张罗。他人脉广,又喜欢热闹,爱看大家都开开心心的,自诩“罗德岛人际关系总负责人”,大事小事都办得妥帖周到,久而久之竟然成了办派对的半个权威,岛上干员的生日、各国大型节日大部分他都记得——为什么大家这么隆重地聚在一起?桌子上还摆满了蛋糕?
他环顾四周,发现了——棘刺!而且是穿西装的棘刺!!
这时候他才幡然醒悟那些甜品是怎么回事:他的葬礼点心。
经历了自己的死是困难的,但当别人也认为你死了,却是一种残酷的肯定。
棘刺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拿着一杯甜酒喝。他穿着西装却没打领带,显得不伦不类。他讨厌领带,就连婚礼上都没打,极境那时候威胁他说不打领带洞房花烛夜就取消。威胁自然没有奏效:新婚之夜不仅照常举行,而且是好得不得了。不得不承认,棘刺不打领带也很好看,在那晚的月光下尤其如此。
那晚的月色真是太好了。
人一辈子只能有一个月亮。
棘刺空洞的眼神落向铺着桌布的桌子。他的神情与其说是悲痛,倒不如说是……困惑?
“各位,这里还有蛋糕和其他点心……啊,格劳克斯,谢谢你帮我拿。”蓝毒和格劳克斯拿着装满甜品的盘子走进来,排在桌上。
乐声骤然响起,鼓点急促,音效炸裂,一听便知是AUS的风格。
我听见你泪滴坠落的涟漪
那是你的噩梦
你的心脏裂成滴血的花瓣
回忆的时候伪装脱落
你给我留下的伤疤是你忘记的痛
我抓不住你过去的身影
它们站起来大叫你的名字
它们闻到你的气味也要听到你的忏悔
......
在葬礼上放重金属摇滚乐,不仅可以把死人吵醒,还能把死人叫起来大跳弗拉明戈。但是极境的朋友们最终还是敲定了这首歌。
是棘刺去汐斯塔给极境带回来的专辑的主打歌。还附赠主唱签名海报,全泰拉仅此一张。
邻桌的艾莉亚小声对温蒂说:“其实可以多请一些人来。我记得极境先生在罗德岛很受欢迎呀。”
极境赞许地点头。
“是棘刺拟的嘉宾名单。”温蒂学着棘刺的语调,“‘我不想花一晚上擦地板上半真不假的眼泪。我只想请真正重视极境、真心喜欢他的人过来。’他是这么说的。”
棘刺就是这样。他正直、率真、可爱,从不屑于虚与委蛇。他根本就是一个很好的人……尽管他有时候的言行让人忍不住想往他嘴里塞一管炸药。
极境从乌有手上跳到桌子上,又跳到地上。乌有很奇怪:“欸,祖宗,你上哪儿去?”不能把事情解释清楚,极境很愧疚,要是哪天他变回去了,一定赔偿乌有的薯条和瓜子。
他蹲在一个白气球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棘刺。让他很失望的是,棘刺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安慰自己:那是因为他的阿戈尔遇事冷静沉着,不会轻易暴露情绪。而且俗话说至悲无泪,或许棘刺暗地里已经哭得视网膜都脱落了呢?
好吧,视网膜脱落这个猜想或许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而且是很大一部分。棘刺马上用行动证明了他的视力好得很。
“你还要躲多久?过来。”棘刺突然朝他在的方向伸出手。极境吓得一动不动,成了燕鸥玩偶。
“过来。”棘刺重复,怕被误会又解释了一句:“我不是要拿你做实验。”
他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眼神里藏着一些令人心酸的东西,目光犹如海面上破碎的波涛。极境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迟疑着跳过去,棘刺把他抓起来搓了两下,然后做了一件让在场所有人包括极境都大为震惊的事:他把极境放在手上,然后径直离开了会客室。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棘刺干员怎么现在就走了?这可是……”“嘘,让他自己待着吧。他可能是太伤心了。”
……
他们上了甲板。这里视野开阔,风很大。他们以前也常来这里——犯了事被罚挂舰桥。
入夜,月光如水银泻地。极境瑟缩了一下,风吹得他羽毛都乱了。
在甲板上,极境知道为什么棘刺要带上他了。他想找一个人说话,一个不会打断他、能让他放心说出心中秘密的人。也就是一只羽兽。
他开口道:“你知道吗,刚才是我妻子的葬礼。”
棘刺还把他当他的妻吗?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下一句话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我并不记得我……结过婚。”
哈?极境目瞪口呆,兄弟,我俩只是离婚了,好歹还有十多年的感情基础和美好回忆吧!你这么绝情?
“上午温蒂打电话给我,确认葬礼的细节。我这边确实有策划草案,但到底是谁的葬礼我记不清了。”他顿了顿,“后来我发现是我的……呃,妻子。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
这是怎么回事?
极境心里有两股情绪交织在一起,一是:不会吧,他已经讨厌我讨厌到开启心理保护机制把我忘记了吗(这是在蜜莓心理咨询室的小册子上看的)?二是:既然他忘掉了……那我是不是还有可能……重新……和他……在一起?
极境凝视着眼前的阿戈尔。棘刺露出了一种特别可爱的表情。每当他遇到无法理解的事,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极境忽然有一点失落。
他还没问出答案。
他不明不白地失掉了爱情,不明不白地失掉了性命,居然还不明不白地失掉了被怀念的权利。
......可是怀念能带来什么呢?
余生的痛苦和悔恨吗?让棘刺每当看到与他有关的一切时都会重温那种蚀骨的阵痛?然后对从此以后一切的爱都敬而远之?
太残忍了。比动物实验残忍得多得多。
他想,如果棘刺真的因为他而失去往后的幸福权利,那他作为死人可就太自私了。他会恨自己的!
虽然棘刺不会这样的。他想。
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不过是一首炎国的诗。棘刺没读过炎国的诗歌。他不会像诗里说的那样......徒劳地缅怀......
他曾听过一种说法:未亡人是伴侣活着的墓碑。
极境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才不要这样!
7.
棘刺突然养了一只羽兽,是罗德岛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的新闻,被炎国干员称之为“睹物思人”。
其实棘刺养着极境,但是不太管他。棘刺一天到晚忙得很。从来如此。他唯一饲养动物的经验是实验用的蹊兽。他坚信“幸福的基础是自由”,完全放养,而且经常忘记给极境喂食——他忙起来是连自己的饭都会忘了吃的。极境平时在罗德岛乱飞,饿了就去会客室偷饼干水果夹心海苔。岛上那些小姑娘看他温驯亲人,心里很喜欢,会喂他。罗德岛那么大,总不差他一口吃的。他还反过来催棘刺吃饭呢,一到饭点就大声鸣叫,吵得人没法专心做事。
异客问:“这羽兽怎么了?”
棘刺耸耸肩:“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它是只特别的羽兽,有时候我又觉得它只是有点疯而已。”
极境想:这两个猜测都很对。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黎博利对羽兽天然的亲近,实验室里那两个狂暴科研黎博利居然对棘刺养的这只活泼漂亮的羽兽产生了微妙的兴趣。
异客再三确认这不是棘刺的实验对象而是“宠物”之后好奇地提出想摸摸极境。还不等异客去捉,那小东西自己就亲近地飞到他手上,用小小的爪子抓住他的手指,隔着手套传来细微的痒的感觉。羽兽用红玉般的喙叼起一缕粉蓝长发,歪着头与异客对视。
电光石火之间,异客大感错乱:“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忽而又觉得问一只羽兽这种问题显得过于荒谬,只得心虚地假装整理羽兽的羽毛,把转瞬即逝的疑虑收回去。
然而就在刚才,他脑中跳出一个可笑又可怕的猜想……
异客每天中午买了薯条喂极境。动作很亲昵。
后来居然连灵知也介入了羽兽的喂食活动,好像极境是他和异客养的鸟一样,完全没有棘刺的份了。说起来可能会颠覆许多人的认知,但其实灵知实打实地在维多利亚住了十多年,是会吃薯条的。倒不如说,哪个黎博利不吃薯条?*
*Miss.Christine的回忆:黎博利对于薯条的执着在泰拉仍是个未解之谜,有些学者将其视为种族特征的一部分。毫无疑问,黎博利的人生终极目的清单上必定有“整点薯条”。
8.
这几天天气都很糟,离伊比利亚越来越近,空气也越来越湿冷了。
罗德岛停驻在伊比利亚,凯尔希要去处理一些事务。
棘刺和极境的家乡在伊比利亚沿海一个普通的小镇。有一间旅社,楼上是住房,楼下是酒馆,砖墙、矮窗,不知怎么的,哪儿都见不着太阳。除了空气潮湿,还有一股长期海水侵染造成的冰冷的咸腥味。有一间教堂,已经很破败,供奉的是拉特兰神。教堂只有彩绘玻璃窗和琉璃穹顶依然完好,阳光照射的时候,就显出一派大势已去的堂皇。有一座灯塔——伊比利亚的海岸线上到处都矗立着这种灯塔——守灯人是一名兢兢业业的斐迪亚。路口有一面巨大的木牌,用油漆彩绘上斯图提斐拉号,还有大航海的标语。伊比利亚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这些东西早就失去了热力。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雨,雨点在木牌上抽打出一道道痕迹。路很宽,审判庭前几年组织过基础设施修缮,空旷的街道更显冷清。路旁的住户人家,都是小门小户,房檐低矮,卑屈、惶恐、压抑。大多数房屋的墙皮已经剥落,露出灰白的内里。天空笼罩着灰霾,大街上稀少的行人,脸色也都十分阴沉。这个伊比利亚海边的灰色的小镇,使人起悲凉的感觉。
除了店铺人家,更偏远的近海有一座业已荒废的修道院。曾经有许多阿戈尔的遗民聚集于此,后来甚至有黎博利加入,聆听远洋的神谕。慷慨与热情原是伊比利亚人的天性,然而海潮涌上来,便把从前的一切都吞没了,他们变得颓丧、多疑、草木皆兵,整个伊比利亚都沉寂了,阴云密布。
这个镇子的缝隙淤积着大静谧之后偷生的阿戈尔。他们眼睛里比其他人要少一点惊惶,但带着更深的绝望。他们没有寄托,没有保障,被夹在海洋的暴虐与审判庭的威严之间苦苦求生,他们有太多没说出口的俏皮话,太多没有浪费的风情,他们没有爱抚,没有安慰,没有吐气扬眉,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有。这样的一群人需要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宗教是一种迫不得已,对于他们来说,拉特兰神和海神没有本质区别。
与拉特兰教堂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任何海神的塑像、图画,大多数时候,教士作为海洋的代言,也被信众理所当然地认为拥有神的容貌。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棘刺思忖,他的老师有一张称得上慈祥的脸,反倒是盐风城那个主教把自己的模样捏造得更像所谓的海神。
“走火入魔不知所谓的家伙。”棘刺突然小声骂了一句。
极境想:他这是骂谁呢?
棘刺用剑斩断封住修道院大门的木条,大步流星地走进去。里面陈设照旧,但到处都是灰尘、沙砾和盐花,大概是大静谧之后这里就废弃了。
极境不安地叫了两声。他从前来找棘刺玩的时候,顶多就是摸到院子里,很少进到里面去。他翻上如今已经坍圮的围墙,坐在墙头往院里扔纸团,纸上写着约棘刺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玩——不敢喊,老教士不让棘刺和黎博利小孩玩,告诫他:“他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血脉是无法改变的,它最不会骗人。”
胡说。它最会骗人。
极境有点怕老教士,即使大多数时候他看上去都很和蔼。棘刺前脚在他老师面前嗯嗯嗯地答应了,后脚就溜出去找极境玩,没人管得住他。丢进来的纸团里少不了有一颗糖、半块巧克力之类的,棘刺一面走一面把这些个小零食含在嘴里,一路上都甜滋滋的。
老教士宣教的时候,极境也会大着胆子翻到院里。他小心翼翼地在墙砖上找可以落脚的地方,棘刺在下面说:“你跳下来。”
“兄弟,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黎博利是不会飞的?”
“这个高度摔不死。运气再差也就高位截瘫。”
“你这样说我更不敢跳了!”
棘刺伸出手:“跳下来,我接着你。”
极境踟蹰着,小声嘀咕:“到时候我俩要瘫瘫一块儿要死死一双……”
棘刺有些不耐烦,语气不容拒绝:“跳下来。我会接住你。你信不信我?”
极境叹气——棘刺这种时候特别顽固、特别专横,简直违抗不得——他吞吞口水,心一横,闭上眼睛跳下去了。
哼,要是棘刺敢骗他让他摔到地上,以后就不给他带东西吃了!
幸好棘刺没让自己失去免费吃零食权。
他稳稳地接住了极境。黎博利在漫长的演化中仍保留了骨头中空的种族特性,因此可以说是轻如鸿毛。即使极境比棘刺高一个头,还是毫不费力就被阿戈尔抱住了。
只是,极境在落到棘刺怀里的瞬间抓紧了对方的手臂,听见小小的抽气声。
他脸色一变,赶紧从棘刺臂弯里跳出来:“你老师是不是又打你了?”
棘刺目光游移。
“我看看!”
说着就去捋棘刺的袖子。
“还疼不疼?”
“现在不疼了。”
“我去给你拿药!”
“我自己有。”
“你受伤了还要接我?”
“那让你摔下来?”
极境心里有点酸,有点甜。说话语气也软了几分:
“想吃什么?我请你。”
“卷心菜。”
“又是卷心菜?”
......
棘刺在修道院里跟老教士除了学宗教教义,还学点其他的,比如化学和剑术。
凡是学东西没有不挨打的,棘刺聪明、懂事、记性好,挨打的次数算少了,但偶尔也有那么几回。挨打的原因多半是做错了事:不小心把烧瓶炸碎了、没练完剑就跑出去玩。老教士不是坏脾气,打他是为他好,要他成人。这孩子也怪,挨了打一声也不吭,眉头也不皱一下,就单是拿一双金灿灿的眼睛瞪人。他老师知道他远不是表面上看着这么老实。他太有主见了,人小鬼大,什么都瞒不过他。
晚上他和极境爬到屋顶上去,看海、看海里的星星和月亮,粼粼波光犹如水中焰火。
海沉默着,一言不发,显得很温柔。
极境说:“真希望海一直都是这样风平浪静。像个池塘一样。”
棘刺不容置疑地回答:“世界上没有真正风平浪静的海洋。总会有浪的。”
“你去过海里吗?”
棘刺迟疑了。
“没有。但海里总会有浪。只是你看不见。”
极境笑:“好,好,听你的。”
春去秋来,潮涨潮落。
有一天晚上,好月亮,极境到海边一条空船上测试他的“第二代新研发大范围信号增幅器*”。
*Miss.Christine的回忆:这个系列迄今为止已经出到第67代了。
他正在船头把身子往前倾着,专注地调试机器上五颜六色的旋钮和按键。一个不知轻重的野孩子轻轻走到他背后,伸手胳肢他的腰。他冷不防,一头栽进水里,慌乱之中只顾着抢救他的信号增幅器,用尽全力把那台金属物件推到船上,自己却沉进水里。极境本会一点水,但一下子蒙了。这几天晚上涨潮涨得厉害,水很大,流又急,他挣扎了两下,喊救人,接连喝了好几口海水。他被水冲走了!正赶上棘刺提着剑在修道院外面巡夜、关门窗——怕人或者动物不小心闯进来,偷了修道院的东西——看见一个人在水里飘着,就扔下剑脱了鞋袜,一个猛子扎进水底把极境托了起来。
棘刺把他肚子里的水控出来,极境还是昏迷不醒。他只好把极境背着,带到修道院里。极境浑身是湿的,热乎乎、软绵绵的。棘刺觉得极境紧紧地挨着他,越挨越紧。他的心砰砰地跳。
到了修道院里面,极境醒来了(他早就醒了!)。棘刺把他放在床上。极境脱了湿衣裳(月光照出他美丽的身体)。棘刺把毛巾递给他,给他倒热水。
“你不冷?快把被子盖上。”
“冷。你抱抱我呗。”
“你今晚回家吗?——老师去盐风城了,这几天不在。”
“我爸妈也不在家。出差。”
“那我去关门。”
棘刺把门闩上,锁得严严的,仔细检查了好几遍。
极境喊他:
“兄弟,你待会儿睡我边上吧,好冷。”
“你别踢被子。”
“你抱我我就不踢......兄弟,你抱一抱我嘛......”
“好。”
窗外海浪轰鸣。
没有人教过他们这种事。但这种事是不需要别人来教的。
一窗细雨,半床明月。
9.
从前的月色真是太好了。
可月亮盈亏无常。
10.
棘刺问极境:“你想不想住旅馆?”
极境脑子里飞快地闪过那摇摇欲坠的天花板、阴暗的房间和面色如死人的店东,坚决地摇头。
“那就住这里。正好。”
棘刺把他原来的卧室简单收拾了一下,床、柜子、桌椅都还是好的,灯也能用,但被单褥子情况就不太乐观。海边潮湿,针织品上面已经长满了活物。棘刺弯下腰仔细查看一遍,皱眉:“啧,实验室都养不出这么好的菌。”
和一大群肉眼可见的微生物同床共枕,哪怕研究人员也不会认为这是美妙体验。没办法,只能上街买新的。极境就留下来替他看家。
“真像丈夫出门办事而留守在家的妻子啊。”头顶上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不带恶意地揶揄。
“哇啊!”本就神经紧绷的极境被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地看向窗户,果然是克里斯汀。他埋怨道:“小克女士,你下次能不能别这么吓人?”
“实在是很抱歉,孩子。请原谅我的职业习惯。*”克里斯汀抖了抖胡须。
*Miss.Christine的回忆:在猩红剧团时,我的工作必须游走于黑暗,不被人发觉。
“你和他相处得很好嘛。”女士迷人地笑着,“你应该感到高兴。”
一时之间,极境觉得的确应该高兴。他本以为这辈子都和棘刺一别两宽了。说实话,他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已经离婚的好兄弟。自从结婚那天开始,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有离婚这种可能!
但也只是这么想想罢了。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棘刺宁愿和一只羽兽如胶似漆。这种自己吃自己醋的行为非常幼稚,但极境就是忍不住。
“别那么难过。事情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槽糕嘛。”克里斯汀以绝佳的感情导师的口吻安慰他。
“啊哈。”极境看上去不怎么相信,“他连记都不记得我了。”
“你可以主动告诉他啊。”克里斯汀鼓励道,“等那个男人开窍,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小克女士,就算是黎博利也听不懂羽兽说话,更何况他是阿戈尔呢!”
“为什么非要说话呢?”
“啊?”
“发挥想象力,Ely,这很重要。剧作家从不在幕前言语,但整出戏剧都充斥着他的声音。”
傍晚,棘刺才拎着床上四件套回来,脸色古怪。他一进门,立刻把生了斑斑绿锈的沉重的铜锁挂上,窗子也都关起来。他铺好床,就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却只找到一些陈旧的实验器材、几本残缺的手卷,字迹模糊不清,无法辨认。极境瞅着棘刺,不晓得他在干什么。
棘刺不死心,又在整个院里巡查了一遍,还真给他找到了一些东西。他发现告解室挂钟下面的墙砖是松动的,把砖块抽出来,顷刻间整面墙都訇然倒塌。棘刺踏着散碎一地的砖石走进这间暗室。
从始至终,他都紧紧握着剑柄。
极境在房间里等棘刺回来。他站在灯架上,把头插进翅膀下面,几乎要睡着了,半梦半醒之中他脑子里的幻想片段可以用《人鬼情未了之痴情燕鸥重生复合大作战》来当片名,集合多种爆款爽文要素,一听就是年会很欣赏的那种烂片。
门开了。棘刺抱着一大堆卷宗走进来,把它们都摊在桌子上。棘刺一边翻阅,一边唰唰地记录着,极境看了半天没看懂——那是阿戈尔语。
突然,他脑中浮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一把夺过棘刺手里的笔,用嘴叼着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起来。既然不能说话,那他就把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写下来,包括他就是极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鸟。好吧,这个主意或许没那么妙,但在这种情况下已经算不错了,毕竟他现在只是一只羽兽呢!
然而当他写完,纸上只有:“The golden age will return again!……”连该怎么唱的简谱都画好了。
棘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愚人曲》?!他从来没喜欢过这首歌!这种六十年前老掉牙的歌居然还有人在听吗?什么品味!
大概是见鬼的拉特兰神把他的某些交流功能封锁了,极境愤怒地想,那失忆也是祂搞的鬼咯?这不公平!不仅对他不公平,对棘刺也不公平!凭什么拉特兰神这样对待他们?就因为他不信教而棘刺是异教徒吗?
极境别无他法,只好死死盯着棘刺的眼睛。他看到棘刺眼中闪过不解、困惑和震惊。
“我认识你。”棘刺难以置信地说。
他很笃定。他没有像乌有或是异客那样问“我是不是见过你”,而是明明白白地宣称“我认识你”。
他比任何人都更强烈地感受到极境的灵魂。当年他对极境有过的种种感情再度重燃起来,他本能地开始警觉,他不理解这种炽热的感情从何而来。这种魔幻的力量把他摄住了。
这种情况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棘刺猛地把纸笔往前一推,生硬地说:“我去睡觉了。你……唉……你……啧,算了。”
他快速地脱掉外衣,挺尸一样倒在床上,滚到床中央把被子裹好,眼睛一闭倒数三二一快速入睡。
魔幻的力量一下子消失了。
极境茫然地站在灯架上。
搞什么!明明刚才都要成功了!他都已经听到爱情的火花噼里啪啦的声音……
身后传来微弱的“咚咚声,扭头一看,是克里斯汀在敲窗户,邀请他出去。他想,既然棘刺睡觉了,那他出去转转也没什么吧。于是他用爪子关掉灯,悄悄扒开一条窗缝溜走了。
“完全没用。”极境嘟哝,“拉特兰神一个字都不让我说,写也不行,否则只会开始唱该死的愚人曲。而且棘刺在回避我!”
他和克里斯汀在修道院后的沙滩漫无目的地走着,雪亮的月光把此间天地映得宛如白昼。不远处的海洋轻柔地歌唱,像在呼唤什么。
“愚人曲的事暂且不提,回避是一个好的征兆。”
极境用一种“我们对好这个词的定义是否存在偏差”的眼神看着女士。
“那恰恰说明他还爱着你啊。”克里斯汀说,“你看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对你的爱一点都没有减少。他已经把你的一切忘记了,仍然从这副躯体里看出了你的灵魂。”
“是吗?”极境狐疑地问。
“你比我了解他,Ely,你应当知道他的回避是因为这种突如其来、无法控制的感情扰乱了他——陌生又熟悉,他对此没有记忆,但感觉是不会消失的。他们这种人,对一切逻辑无法解释的事情都持有怀疑与警惕。”
“即使是……爱?”
“即使是爱。”
“好吧。”极境妥协了,“他的确……嗯……是这样。”
“你要体谅他呀。可怜的信奉理性的阿戈尔孩子,这几天超出他认知的事情太多了。”
海风呜呜地吹着。雾气弥漫。很潮湿。滞重。月亮藏到云后面去了。
“小克女士……你了解情爱吗?”
“我在舞台上看过的够多了。”
“那不是真的呀。只是杜撰的剧本。”
“或许是有一些夸张和虚构的成分,但可以从其中窥见爱的本质。就像你在海边拾起贝壳,放在耳边,可以听到整片大海波涛汹涌的声音。”
“那……情爱是什么感觉?”
“像地震。”
“……地震?”
克里斯汀轻快地迈动她优雅的四肢,用戏剧般的咏叹调说道:“想想看吧,孩子,在伊比利亚——一个曾遭受过大静谧的、处于海洋威胁先列的、世界上最仇视阿戈尔的国家里,一名有宗教背景的黎博利同异教徒的阿戈尔相爱了,这带来的轰动不亚于地震。——地震就是:摧毁,然后在废墟上重建。
“当然,这也需要山崩地裂般的勇气和决心——恰巧他们都不缺乏这样的美德。这其中当然有本身性格的因素,但爱也是助推力。爱得太深了!
“他们都不是会轻佻对待终身大事的人,但是,如果某一天,这样的爱情由一方毫无征兆地终止了,这有可能吗?有,但更可能没有。”
“那……那他为什么……”
“我必须遗憾地告诉你,孩子,爱是伟大的,但它不等于一切。婚姻不仅需要爱情,这里面还有其他考量。Thorns这种人——他会像做化学实验那样精密地权衡,如果有其他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使他不得不放弃婚姻,他是会这样做的。他并不是不爱了,爱情还在那里。看看头顶上的月亮,能看得很清楚,对吗?月亮是真实的,可当太阳出来,你就完全看不见月亮了。你们的事就好比这样。爱情是月亮,太阳一出来,Thorns就看不见它了。他眼花缭乱,什么都看不见,除了太阳……况且,爱那么深是不安全的——不,太不安全了。他绝不会容忍的。”
“伟大的爱情通常是悲剧。”克里斯汀补充。
“那……太阳是什么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克里斯汀坦率地回答,“但是我觉得马上就会知道了。”
她望向鼓起波涛的海洋。
极境双眼发直,喃喃喏喏:“可他至少…应该……保障我的…知情权…”
“他说他有难言之隐,恳请你离开,你会同意吗?”
“我总不可能一点忙都帮不上吧?”极境不死心。
“看吧。他就是怕你这样才什么都不说。”
“太专断了。”极境抱怨,“他的坏习惯。”
“是啊。简直像神明一样。幸好你不信教,Ely。”克里斯汀微笑着说。
11.
第二天的天气更坏了 。
昨晚极境与克里斯汀在沙滩上行走的痕迹已经消失——被海潮淹没了。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地爬下。棘刺端着杯子坐在窗前,目光没有焦点。极境在吃盘子里的樱桃。酒渍樱桃,吃完之后头晕晕的。
“先生,”侍者用平板且混浊的声音问,“您还要点杜松子酒吗?或者姜汁啤酒?”
“不用。”棘刺看了看杯底一层薄薄的残酒,简短地拒绝了。侍者含混地说了一句什么,去其他桌子继续询问。
这个酒馆很昏暗,开着灯照样昏暗,四周像充斥着浓重的海雾。当然也和其他酒馆一样,很嘈杂。但与一般酒馆的嘈杂不同,是一种古怪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唱歌。
棘刺对面角落里喝醉的老人醒来了,说:
“你永远也摸不准大海的脾气!永远!”
棘刺乜斜着眼睛看这个老酒鬼。
老人望向窗外,神色凝重:“暴风雨就要降临!”
“只是一场小雨。这在伊比利亚的雨季很常见。”棘刺略有些不满。
“错!”老人生气地反驳,“阿戈尔的年轻人,你应当知道!风暴就在眼前!我感觉得出来!”
棘刺没有继续争辩,只是捏紧了酒杯。
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我得走了。”
他挨着墙走到门口,眨着昏花的双眼,郑重其事地举起一只手。
“边走边祈祷吧,”他说,“边走边祈祷。审判的日子就在眼前。”
他走出门,跌跌撞撞地向前几步,隔着窗子与棘刺对视,严肃地说:
“年轻人,你,还有你,我给你们说,审判的日子就在眼前!”
装神弄鬼的老东西。棘刺想。这架势还挺像教会里那些自以为是的教士,总在念叨什么审判,降临,洗涤。
“无聊。”他冷冷地吐出刻薄的语句。他并不信任拉特兰的神,也对审判庭没什么好感。
极境吃多了酒渍樱桃,趴在桌上睡着了。棘刺仰头喝尽杯中残余的酒。
雨声渐歇。老人所预言的风暴没有来。
棘刺把极境抓起来塞到口袋里,大步跨进室外阴冷的空气。
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一个也没有。伊比利亚就是这样,死寂,空旷,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敌意与恐惧……伊比利亚的阿戈尔更是上帝的弃民。黎博利不欢迎他们,海底的故乡又无处可寻,他们早已是伊比利亚人……从小他就生活在岸上,他不是海里的阿戈尔,从小……
老师……
他做的那些事。
太迷恋■■,到最后都会招致疯狂。更别说海本来就…如此…如此……
棘刺感到一阵眩晕。视线渐渐模糊,唯余一片深蓝。四周越来越潮湿,恍如身处海洋——他虽然是地上的阿戈尔,但并非对海一无所知。他知道它冰冷,知道它贪婪,知道它喜怒无常。他喝过海水,味道太不近人情,但海接纳他,他是它的遗孤,是与它有着相同血脉的末裔。他对海怀有一种朦胧的情感,不是老师那种病态的仰慕和憧憬。一提到海,他会不由自主地神经兴奋。他想他是在害怕。
耳鸣。
歌声。水声。滴答,滴答。
他闻到海水苦咸的气味……试剂的气味……使者身上的气味……令人作呕。这些气味织成一张网,裹住他的一生。他很早就知道他命中如此,只是不愿意妥协。他曾笃定海追不上他。——然而,铺天盖地的咸涩的宿命的缝隙中,透出一点点甜。只有一点点,一点点,雪白的、闪闪发亮的,又摇曳着风致楚楚的薄红……那是什么……?什么东西那么的……温暖……柔软……甜?啊,是了,是糖、巧克力、卷心菜沙拉。是从哪里来的?老师从不给他吃这些东西。恍惚之际,一个纸团轻轻地击中他。羽毛?一双手……拥抱。
一只雪白的鸟。从墙头跳进他怀里。衔着糖果。
那双手……是谁?
兜里的鸟醒了,啾啾地叫起来。
幻境一下子消散。棘刺用力地甩了甩头。刚刚的杜松子酒太烈了。可他只喝了一杯。只是一杯,绝不至于如此。大概是某些东西不太老实。他曾听龙舌兰说过,有的酒馆为了留住顾客、积攒人气,会在酒里加入致幻的药物。他怎么会毫无察觉?
棘刺把羽兽捉在手里,那点轻微的挣扎搔挠,令他心中怦怦然,胸口痒痒的。
他忽然觉得这鸟有点眼熟。他凝视着手上雪白蓬松的鸟,一点一点地,和幻觉中叼着糖扑进他怀里的鸟重合在一起。
那种来路不明的炽热的感觉又涌上来了,裹挟在海水里。棘刺知道无法一直躲下去,心里却隐隐有种预感。他紧握着别在腰间的剑,一步一步走回修道院。
12.
大海谁也捉摸不透。白天下了雨,晚上潮水很大,轰隆轰隆,简直像海啸,急促地卷上去,退回来,循环往复。海洋很反常。棘刺想,他恐怕离海太近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近过真正的海。汐斯塔和多索雷斯的海都是赝品。幼稚且无害的高仿玩具。
他听到海洋在蠢蠢欲动。没错,他听到了……一些杂音。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海的意图?虽然他是阿戈尔……即使他是……
他从没去过海里。从来没有!
——难以启齿……他的确与海洋存在某种……联系……无法割断的联系……
老师说:
“……你的血液里有我的馈赠……”
“……没有人可以违抗血脉……”
他是怎么回答的?
“——您并不无辜。”
没有人是无辜的。他也一样。
棘刺下意识地把手放在颈侧。
这些…不能……让他知道。
潮水又拍上来。
“你有听到歌声吗?”棘刺突然问。
极境疑惑地瞅着他。只有风声和海浪声,没有人在唱歌。这种天气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在海边唱歌?又不是AUS。
棘刺没来由地烦躁。他拎起剑,把桌上的手卷、残缺的稿纸都塞进床底的箱子里,落了锁。
他对极境伸出手:“出去走走。”
极境很熟稔地跳上他的手,攀到他肩膀上蹲好,当一个漂亮的燕鸥装饰品。
走出去,发现曾是沙滩的地方已经被海水吞没了,棘刺把裤脚卷高,踩在水里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海岸线漫步。
灯塔的光芒好像变得微弱了。
越来越近。
“……不管你害不害怕它,它都会找上你。”
那个歌手。叫什么……Aya?极境喜欢她们乐队的歌,他都能倒背歌词了。
极境?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盘旋,但他想不起来是谁。
又在唱歌了。空灵的声音,如雾气般弥漫开来,将他笼罩……
“审判的日子就在眼前!”
“祂”和“祂”的子嗣要审判他吗?他的确可以算是一个背叛者。他一直在拒绝海洋。
那他是不是应该……边走边祈祷?
棘刺嘲弄地笑了起来。他学着那些来找他老师告解的信众那样,让极境停在他手上,闭上眼睛有板有眼地念:“恩主啊,祢知道我的软弱和我的罪孽,我祈求祢的谅解与宽恕,主啊,我爱祢,我需要祢。”
极境不明所以,用充满疑惑的灰色豆豆眼盯着他。
棘刺一睁眼就看到极境歪着头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他笑着摇摇头,一边抚摸羽兽洁白的羽毛,一边慢慢地说:“不,我不赞同老师他们那一套。当然,伊比利亚的宗教也面目可疑。我只是想……祈祷。或者说,忏悔。”
他想要一个告解的对象。一只雪白的羽兽。
羽兽是黎博利的兽亲。黎博利。
他的确是想对一名黎博利忏悔的。
雪白的、闪闪发亮的黎博利……
——名为Elysium的黎博利。
忽然,他闻到一阵……不属于陆地的气味……靠得很近,悄无声息,但他发现了,他的血液在叫嚣着……
他听见愈发清晰的声音:“同胞……大群……回归……”
“闭嘴。”
棘刺打断那个声音的同时,本能地向后挥出一剑。至高之术。
剑上瞬间沾满粘稠的液体。是恐鱼的血。这下他看清了——身后起伏的潮水里,是成群的……恐鱼……
事发突然,棘刺并没有乱了阵脚,仍精密地计算着挥剑的角度和撤离路线。他在恐鱼群中撕开一条口子,趁乱逃了出去。其实恐鱼也并没有把他当做目标,只是以诡异的姿势机械地向前蠕动。当然,如果他想阻拦它们的话,它们也不介意将他作为大群的给养。
他们没有停留地跑回修道院,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修道院地处偏僻,况且现在天色已晚,见不到人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整个镇子实在是太安静了。一点有人存活的痕迹都没有。
棘刺照例锁上每一扇门窗,确认暂时不会有危险之后才松了口气。他问极境:“你害怕吗?”
羽兽看上去吓坏了,全身羽毛都炸起来,成了个蓬松的蒲公英团子。羽兽听到棘刺的问题,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听得懂我说话?”棘刺皱起眉头。
极境赶紧大摇他的燕鸥脑袋。
这样做实在不太明智。
因为这恰好说明他听得懂。
棘刺有些难以置信:“你真的听得懂?”
极境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只好呆若木鸥地装傻。
不过棘刺没有再追问。他眼神暗了暗,轻声说:“你要是害怕,现在可以离开。”
极境不乐意了,啾啾啾地叫着,咬住棘刺的辫子。
他又要赶他走?
棘刺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他望着面前的羽兽,好像真的把它当做了可以交流的人:“如果我说,我也会变成那副样子,你会害怕我吗?”
他继续自言自语,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你一定会害怕的。我会伤害你。他也一定会……害怕……对吧?所以我才……”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湮灭在漆黑的夜色里。
良久,才听见棘刺幽幽地说:“但是我知道…有个傻子,他……他偏偏不怕。”
他掏出终端,摁开,咒骂:“该死。信号被切断了。”
从窗户望去,一片漆黑,灯塔已经彻底熄灭了。其实这反而是好事,因为审判庭得知灯塔熄灭,便会知道发生了海嗣入侵事件,赶来支援。棘刺略略定了定神,恢复往常一切都在计算之中的模样,回忆这几天了解到的情报分析现状:海嗣入侵事件比他预料得要早,小镇偏僻,等审判庭估计已经来不及了,海嗣大军早就扩张到周边其他城镇去了。这里大半居民都是走投无路的阿戈尔,生存条件很恶劣,与深海教会牵扯不清,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难以彻底清剿,几十年来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已经形成了很庞大的团体。
棘刺合上笔记本,盖好笔帽,揉了揉眉心。现在情况不能说很好,只能说非常糟糕。
如果只是恐鱼,他一个人也能拖延一阵,只要策略得当,至少可以确保把事态控制在这个镇子之内。然后无论是审判庭也好深海猎人也罢,击退这些怪物之后,一切又会回归正轨。
他也是为此才回到伊比利亚。他原本发誓此生不再踏上这片土地。
事情原很简单:小时候他就知道老师和教会里其他人打算唤醒海神同化全泰拉然后物理飞升,因为棘刺年幼,又是从小在修道院长大接受海洋教义照耀的根正苗蓝的深海教会接班人阿戈尔,他们在他面前谈论此事从不避嫌。小海胆球子啃着包菜对此嗤之以鼻,他以为海神不过是编造出来骗信徒捐钱的吉祥物。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真的。
他看见老师称那些恶心的东西为“同胞”。老师给他展示他从神那里借来的身体,说“充满了力量与生命”——棘刺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有个黑发的黎博利女士常来交涉,她谈吐不凡,却处处透露着轻慢。棘刺不喜欢她,偷偷捉蟑螂放进她的手提包里吓唬她。
有时候棘刺不知道是海洋利用他们,还是他们利用海洋。
老师的计划是以这个小镇为据点,向四周扩散,使者会提供帮助。其他主教的行动都失败了,不管是盐风城还是格兰法洛,审判庭、深海猎人、甚至是罗德岛,无论哪个都能挫败他们的美梦。
只可惜这破地方现在一个也联系不上。棘刺冷笑,老师比那些家伙高明就高明在这里。
他是前几周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老师留给他的试剂。里面的液体如沸腾的海。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色彩。他血液里的东西在和它共鸣。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泰拉各处零星传来海嗣的消息,由于深海猎人与罗德岛有联系,他们也介入了这些事件当中。棘刺忽地记起老师曾讲过的事。他可以确定,老师是一定会执行他的计划的。趁着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想,他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
其实也没什么高尚的理由。
“如果任由其发展,会死很多人,不是吗?”
他这样回答博士。
博士终究批准了他的行动。
博士信任他,也知道若他执意要做什么事,就没人拦得住他。
他说,他会阻止。就像很久之前那样……
那是一场审判。
您并不无辜。他淡淡地说。
他用老师教他的剑术将其斩死。
您、昆图斯主教,和那位女士…阿玛雅小姐,还有使者,都太傲慢了。这很可惜。
老师比昆图斯有修养。他并没有因为亲手养大的小孩的背叛而暴怒,甚至连生气都没有。或者,他此刻的躯体形态并不容许他表露出“愤怒”的情绪。
孩子。教士平静地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是谁。
反正不会是您口中的“同胞”。棘刺用力把剑插得更深,直到贯穿教士因为异化而膨胀数倍面目全非的身体。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教士挥动着濒死的腕足,无声宣告:不要违抗血脉……
直至今日,他还在寻找逃离“血脉”的方法。
“我说过我会变成那些怪物……是真的。”棘刺冷静地陈述着,撩了撩头发,露出颈部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鳞,“如果要对抗海洋,唯一的方法,或许只有…拥抱它。然后再考虑如何刺伤它。”
他不再想要躲避了。或者说,不屑于躲。
“我用羽兽和蹊兽进行过兼容性测试和临床试验。但是人的情况复杂得多。我需要更可靠的数据。”
他注意到羽兽的目光,嗤笑:“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基本的实验伦理我是知道的。我没有其他试验品。”
他站起身,对极境说:“接下来的事我一个人去办就好。你走吧。”
极境飞起来拦在他面前,瞪着他,以此表示:就算被恐鱼吃掉,我也不会走的!
棘刺似乎从他的小豆豆眼里读出了一只羽兽的决心,居然妥协了:“…那好吧。”
再次检查行装过后,棘刺推开了门。
外面已经没有一点人气了 。
只有密密麻麻的恐鱼。
13.
这几天最有意思的体验是:世界上居然有那么多种类的恐鱼*。
*Miss.Christine的回忆:就算是孑,也会觉得这里的水产实在多得过头了。
棘刺不知道砍死了多少恐鱼,手都有些麻木了。这都是尤其余事,最麻烦的是和大群待得太久,他血液里那些本该微不足道的“馈赠”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有时候他都难以压抑远古的本性,具体表现包括但不限于:想把极境吃了。
以及歌声越来越频繁地在他耳边响起。
棘刺对抗祂的方式是:他也唱。
不知道怎么,他会不自觉地哼唱AUS的歌。这时候,吊诡的声音就都消失了,只剩下摇滚乐急促的鼓点,让他有点想起舞。很多见识过他战斗的人说他挥剑的方式类似于舞蹈。
他失算了一点:恐鱼的数量有点太多了。通讯还没有修复,灯塔也没有要重新亮起来的意思。
其他建筑物和地面都铺满了溟痕,棘刺最终只能在那座废弃的拉特兰教堂落脚。
他当年和极境结婚的教堂。
他们走进一条窄巷子,这时,棘刺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他警觉地扭头,剑飞快地刺出,指着后面的——一只黑猫。
“小克女士!”极境大叫着飞扑过去,克里斯汀女士也很热情地和他拥抱,这景象在旁人(比如棘刺)看来,肯定就像一只菲林兽和一只羽兽不知道自己与对方无法交配。
“您怎么来了?”
“放心不下你啊。”克里斯汀迷人地微笑,“以及,我很久没有捕猎过水产了。”
他们来到了镇子中央的广场,在满月、繁星和一盏街灯的微弱光芒下,矗立着那座小小的拉特兰教堂。
教堂前面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禁止进入!会有生命危险!”;四周拉着封锁带,结合棘刺和极境结婚时它就已经是危楼的事实来看,贸然闯入并不是好的选择。
“你们真的要进去吗?这上面写着会有生命危险呢。”克里斯汀小姐担忧地说。
但棘刺已经拉高封锁带,弯身从下面钻进去,进了歪斜的教堂大门。极境叹了口气说:“我宁可不知道。”
“我想也是。”克里斯汀摇摇头,跟在他们后面进去了。
教堂里,皎洁的月光照进古老的彩绘玻璃窗,建筑散发出慵懒典雅的夏夜韵致。
这间教堂的设计有一种朴素的美,就算是不信拉特兰宗教的极境和棘刺也觉得这里很浪漫。但是这些年来,教堂变得摇摇欲坠,到处都是废弃的鹰架,破窗边尤其多,联通着年久失修的阁楼。审判庭大概是觉得这教堂不值得整修,毕竟镇上的人连饭都吃不饱。
极境飞上祭坛,仿佛进入了一场穿越时空之旅:还是人的他站在棘刺身边,棘刺替他戴上戒指,然后他们在月光下亲吻……美好的回忆把如今悲惨处境带给他的心痛渲染成一阵阵轻微、悲伤的痉挛。
他从没像爱棘刺那样爱过别人。
棘刺是他的毕生至爱——他可以很肯定地这样说,反正他的人生早就结束了。
他只有回忆,但棘刺还有未来。活着的人得继续把日子过下去,他没有干涉他生活的权利。
极境知道拉特兰神要告诉他什么了。
那就是:已死的人必须学会放手。
棘刺坐在落灰的长椅上假寐,极境就和克里斯汀待在一起。
“这里还有别的小虫子。”克里斯汀抽动鼻子,“你和你的前夫可得小心一点。”
她抖了抖胡须,忽然纵身一跳,躲开了突如其来的恐鱼的袭击,反身咬断了躲在暗处的偷袭者的脖子,那一团血肉模糊的残肢仍在不甘地扭动。
克里斯汀仰着头,俯视她的猎物:“孩子,我有五千七百二十三次从暗处伏击敌人的经验,而这些东西只有一次。”
什么事都轻描淡写,毫不装腔作势,但话语里又自然流露出一种骄傲和自得。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恐鱼已经包围这里了,从窗户的破洞涌进来。
克里斯汀赶紧去扯棘刺的裤脚,喵喵地叫着。
棘刺看着那些恐鱼,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歌手的话。他在心里打着拍子,熟悉的旋律又回响起来,掩盖了海的低语。
月光真美。很适合跳一支弗拉明戈。
于是他挥起剑,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自言自语:“来跳舞吗?”
棘刺的手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剑柄。地上零零碎碎地铺满恐鱼的尸体。
接连的战斗让他无可避免地体力不支,虽然靠近海强化了他的作为阿戈尔的某些天赋,但他仍然是血肉之躯。恐鱼的体液滑溜溜的,他把外衣撕成布条裹住剑柄防止脱手,如今已经被染成海的颜色。他挥剑的左手爬上细小的鳞。
大群在试图驯化他。
“没用的。”
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他还有……底牌……
海嗣是不会攻击同类的,除非个体主动献身给大群提供滋养。
他微微喘着气站定,从兜里摸出试管和注射器,娴熟地把液体吸到针管里,然后放在颈边。他感受到颈侧的鳞在兴奋。
针尖凉凉的,有点刺痛,像羽兽的爪子在挠。
他深吸一口气,移动针头……
但是,就在他要按下去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手,注射器一下子飞了出去,滚到墙边摔碎了,里面的试剂泻了一地,渗进砖缝里。
是那只羽兽。它又在发什么疯?
“你……!”棘刺微愠,刚准备发作,却对上了羽兽的视线。他看到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恳求。
这种眼神……
他见过。
他疲惫地笑了,说:“好吧。我听你的吧。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成功率高的办法逃出去了。”
“会有的!”极境急切地叫着,扫视这间小小的教堂,拼命思考对策。但他无力地发现棘刺好像是对的,面对那么多的恐鱼,他们的胜率比“燕鸥实验室大逃亡”还小。
“会有办法的。Ely。发挥想象力。这很重要。”
是女士在和他说话吗?他转头看到克里斯汀朝他鼓励地微笑,笑容里却暗含了凄楚。
他环顾四周的鹰架。好像只有他们站的祭坛四周很空旷,没有障碍物。
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极境用力地拍打翅膀,以绝望到顶点的勇气朝着海嗣群冲了过去,快如疾箭。
很好,他成功地吸引了那些东西的注意力,往他预想的方向去了。只要它们伸出触肢,就一定会碰倒前方摇摇欲坠的鹰架,鹰架倒塌会打乱他们进攻的节奏,给棘刺争取到时间。
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鹰架倒塌引发了连锁反应,本就不堪重负的教堂楼梯和木制阁楼也轰隆隆地全部坍塌了,把恐鱼群埋在下面,而棘刺站的祭坛则变得安全。
然而代价是惨痛的:始海穿刺者尖锐的前肢一瞬间就贯穿了他小小的身体,鲜血和羽毛在空中炸开,纷纷扬扬地散得到处都是。他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
棘刺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雪白的羽毛,鲜红的血,与教堂彩绘玻璃窗漏出的雪亮的月光交杂在一起,织成一副诡谲的画面。
他在其中看到了——
棘刺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喃喃自语:“…Ely?”
听到棘刺这句话的一瞬间,极境突然无比真切地意识到,棘刺还爱着他,爱他到他身为人的生命的最后一刻。
真好。
叫人不知所措的好。
只可惜身为濒死燕鸥的他一点甜头都尝不到。
14.
极境的“灵魂之眼”里闪过他作为燕鸥的一生。
然后他又看到那束光。
光愈来愈亮。
光很美。
充满了幸福。
充满了安全感。
光裹住了他。
这次他希望被光完全接纳……
结果当然没有。他又被光一脚踹了出去。
他在白得晃眼的房间里醒来。或者说白色的景观?他完全分不清天花板和地板该在哪里。
这个房间、景观、星球,不管是什么,却是一片虚无。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发亮的、温暖灵魂的白。
他孤单一人。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事:他不再是羽兽了。他回到了自己原来的身体。
他试着喊:“有人吗?”
无人回应。
“大帅哥这是在哪里?”
还是没人回答。
“呃……这里就是极乐世界吗?”
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很不极乐。
“不,这里不是极乐世界。”一个极境很陌生的电子音传来。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一片纯白虚空里突然浮现出……一台巨大的电脑。严格来说,是很多很多显示屏和巨大的主机组成的一个东西,有点类似于罗德岛的PRST系统。
“好吧,既然不是极乐世界,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
“这里是极乐世界的前厅,我用来接待即将去极乐世界的人。”电脑说,“至于我,你们有很多种称呼,主、天父、恩父、拉特兰神。”
极境的思绪形成了一个大问号。
“我不知道拉特兰神长得居然……这么……呃,现代化?”他艰难地组织语言。
“形体并不重要。”
“啊哈。”极境突然想到了什么,“所以我变成羽兽是你干的?”
“是。”
“愚人曲的事也是你干的?拜托,为什么是那种歌!”
“那不是伊比利亚最流行的歌吗?”
“您的曲库从六十年前就没更新过了吧!”
“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换成拉特兰甜品颂。”
两相对比,极境突然觉得愚人曲尚可接受。
接下来只剩一个问题了。
“为什么要让棘刺忘记我?”
“不是我。”
“不是你?”
电脑不再言语,中央那个显示屏突然亮了起来,播放出一个画面:极境躺在夜幕下的茫茫沙海里,显然是被赤金砸中之后的样子。他清楚地听见快要失去意识的自己绝望地祷告:“神啊,让棘刺忘了我吧。”
他不记得自己死前说过这样的话。但他知道为什么:如果棘刺知道了,会很伤心的吧。失去挚爱的痛苦他可是很了解。他始终不愿相信棘刺不再爱他。
一阵难捱的沉默。
原来他早就放手了。
拉特兰神想告诉他的不是这个。
“你准备好进入极乐世界了吗?”电脑问。
“还真有啊?”极境一直以为所谓极乐世界都是骗人的。
“当然。在那里你会忘记一切痛苦,只有永恒的幸福。”
听上去很有吸引力。但是……
“那棘刺怎么办?”
“这个不用你操心。”
“我不能让他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还是不用你操心。他的余生必须由他自己来活。”
“除非你保证,没有我他也会过得很幸福。”
“这个我不能。”
“那他会怎样?”极境顿时紧张起来。
“他当然会想你。”电脑迟疑了一阵才回答。
“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啊。”
“没错……但那只是个小小的障眼法。他已经察觉到了端倪,就一定会找出真相的,以他的性格。”
“那我非去找他不可。这种事太残忍了。”
“不管怎样,那都是他的人生。”
“让我变成羽兽回去。”极境坚持。
“你已经死了,不能再活一次。”
“我只活过一次。”极境非常笃定地说,“只有一次。”
他只活过那一次。
“你真的不想进入极乐世界吗?”电脑很困惑,从没有人拒绝过极乐世界。
“我最讨厌专断的家伙。”极境有点生气,“如果你违背我的意愿把我扔进劳什子的极乐世界里,那完全不能叫幸福。”
这段辩词似乎戳中了痛处。
“那好。”电脑说。
“那好?听上去不错。”极境想了一会儿又问,“但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可以回人间继续当羽兽了吗?”
“不行。”
“哈?”
“你会回人间做人。”
“我……我……我会变成我自己?”
极境不敢相信。这听上去真是如梦似幻般的美好。就像一切如梦似幻般美好的东西一样。
“这种机会我只给一次。”拉特兰神宣布,“好好运用你的新生。”
巨大的电脑说完,就消失在虚空中了。
15.
极境醒来的时候,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手边还黏糊糊的。他努力聚焦视线,发现那是……恐鱼的尸体。
“哇啊!”他大叫着跳起来,不停地甩手。
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两件事:第一,他还身处伊比利亚的那座小镇里,第二,他真的又变回人了,两只手、两条腿,还有他的红毛,一切都在该在的地方。
他环顾四周,除了恐鱼的尸体之外,他惊喜地发现了他的发信器和剑。他赶紧拿起两个老伙计,久别重逢的感觉真好。
不远处,有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小土堆,上面插着一块木牌。土很新,极境用脚轻轻撇去面上的浮土,露出雪白的羽毛来。下面埋的是一只羽兽,黑脑袋、白毛、红嘴红脚,胸口有一个很大的窟窿,血已经流干净了,看上去十分骇人,姿势倒是很安详,羽毛整整齐齐的,翅膀收在身体两侧,小爪子缩回肚子下面,像在睡觉。
但是极境知道自己上一世死状有多凄惨,所以肯定是有人把他的尸体摆成这样的。
他看着那块小木牌,上面刻着一行伊比利亚语的祷文。字迹很熟悉,是棘刺的手笔。
事情一下子变得很清楚:这是棘刺为他搭建的坟茔。准确来说是,前世的他。
极境把土掩上,在那座坟前站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
然后,他从旁边摘了一束小白花,就是伊比利亚很常见的那种野花,放在墓前,离开了。
极境在街上走着,这个镇子俨然是一座鬼城,了无生趣,笼罩着恐怖的阴云。他对随处可见的恐鱼的尸体已经脱敏,但路上偶尔会见到的血迹却让他心疼。
他知道那是谁的。
忽然,他听到前面有嘈杂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呼救。他赶快跑过去:一群恐鱼正在攻击一位斐迪亚老人!
极境虽然是通讯员,但好歹也有着战斗技巧优良的综合素质评价,对付几只恐鱼还是绰绰有余。他把老人搀扶起来,关切地问:“您还好吧?”
幸好老人只是受了一点擦伤。他把手中的提灯赠给极境,说他要回去继续工作了。极境谢过他,提着灯,继续寻找棘刺。
棘刺在教堂门口和恐鱼对峙。
三点钟方向的钵海收割者张开了花瓣一样的触须朝他奔来,精神损伤让他脑子嗡嗡作响,而十一点钟方向又有一只壳海狂奔者试图袭击他。他只能同时对付一只恐鱼,思考了十分之一秒后,他果断决定集中精力先击败难对付的钵海收割者,至于壳海狂奔者,让它咬一口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至高之术斩断了钵海收割者的下肢,让它只能瘫痪在原地逐渐流失生命。一旁的壳海狂奔者扑了上来,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完全没法躲开。
正当他准备好受下壳海狂奔者这一击的时候,预想中的疼痛却一直没有到来。
他转头,看到一把银色的剑把壳海狂奔者钉在地上。
一个白得发光的黎博利笑容灿烂地对他说:“嗨兄弟,要不要我来搭把手?”
说这个黎博利白得发光并不是夸张的说法——棘刺不太喜欢使用修辞——黎博利提着灯,周身真的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棘刺冷淡地说:”黎博利人?这里很危险,趁那些怪物还没追上来,你还有时间撤离。“
“哎,才刚见面就赶大帅哥走是什么意思啦!你还不是没走吗?”黎博利不太高兴地说。
棘刺挑挑眉,提灯,伊比利亚制式银剑,难道这黎博利是审判庭的人?
不,不对。他否决了这个想法,审判庭的黎博利见了阿戈尔如见到洪水猛兽,绝不可能出手搭救,言辞也不甚友好。
不过,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他下意识地没有对黎博利产生防备。“我是棘刺。既然你不怕死,那就一起走吧。不过先声明,安全问题自负。”
“嘁,知道啦。”
“你呢?”棘刺问。
“啊?”极境不明所以。
“你是谁?”
好吧,他差点忘了他兄弟现在已经不记得他了。
极境试着回答,却只唱出:“Golden age will return again!Remember when the chasers were young......”
棘刺一头雾水:“这有什么含义吗?”
极境立刻闭上嘴,心里暗自咒骂该死的拉特兰神。
16.
两个人配合起来,收拾海嗣就要轻松得多。但是也没好多少。
“光凭我们两个根本不可能打得过这么多海怪!”极境一边斩断面前的触手一边对棘刺说。
“嗯。我知道。”棘刺依然冷静地使用着至高之术。这需要精密的计算,容不得丝毫差池。
他们又退回了教堂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地方有什么奇怪的buff加成,溟痕始终没有蔓延过来,这里成为了唯一可以停驻的地方。
极境喘着气缩在教堂一处安全的角落里,把他的通讯器放在地上。
“我们要想办法和外面取得联络,不然只能等死了。“极境说得很严肃。
“这里的信号已经被切断了,那些东西早有预谋。”
“哼哼,”极境自得地笑起来,啪嗒啪嗒地操作着那台奇怪的设备,“这就是大帅哥发挥作用的时候啦!我可是罗德岛第一先锋通讯员,修复信号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而棘刺捕捉到了另外的信息。他皱起眉头:“罗德岛?”
他不记得罗德岛有这么一号人。不过,确实是有种熟悉的感觉。也许是之前有过合作任务,他一向不太在意别人,没有印象也很正常。
他不再多想,专心地对付溜进来的海嗣。
极境的海口夸早了。
这里的信号本来就很差,如今更是雪上加霜。海嗣大群大群地涌进来,甚至无法给极境一个安静不受打扰的环境调试信号。
他看着棘刺伤痕累累的身体坚定地挡在他面前,心里很痛很痛。
“你不需要担心我。”棘刺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做你该做的事情。”
极境本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十多个小时过去了。又到了晚上。
月光如瘟疫蔓延,照出一片狼藉的教堂。
棘刺抹掉脸上的血,问极境:”怎么样?“
“还差一点。就一点点...…”极境有些焦急。
“那好。我还可以继续...啧。”他挥手又是一剑,斩碎冲来的恐鱼的躯体,手被震得发麻。他无不揶揄地想:深海猎人就是不一样,据说她们曾经在海嗣的老巢里大战三天三夜,生擒大群初生伊莎玛拉。
虽然他让极境放心,不过他自己知道,要是还联系不上援军,他俩差不多得交代在这儿给恐鱼吃掉了。
或者他把黎博利吃掉。
海嗣的同化效率高得可怕。棘刺有时恍神的瞬间……真的想把近在咫尺的黎博利……拆吃入腹……
用他被海洋异化的感官来判断,黎博利无论是看上去还是闻上去都好吃极了,真正意义上的秀色可餐。
大群的呼唤他可以装聋作哑,但食欲实在难以忽略。
然而眼下容不得他多想,又有几只恐鱼试图摧毁这脆弱的防线。“没完没了。”他自言自语,“只靠冷兵器攻击效率太低了。毒素的作用也很有限——这些东西进化得太快。”
战斗中他发现恐鱼的进攻有一个小小的规律:海嗣发动进攻的频率和潮水涨落一致,击退这波敌袭,潮水就会落下去,这意味着他可以有一点点缓冲时间干点别的。他现在能无比强烈地感受到海洋的律动,海在他身体里翻腾,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他苦中作乐地想。
突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扯他的裤脚,低头一看,是那只黑猫。黑猫喵喵叫着,脑袋朝着某个方向。
“你是要让我跟你走吗?”棘刺问。他已经习惯动物能和人交流了。
“喵!”黑猫竖直了尾巴,步履矫健地带领他来到祭坛后面的小房间。他看见墙角堆放着很多棕色的十升装塑胶桶,黑猫坐在那些桶旁边,叼着极境从斐迪亚老人那里得来的提灯。
棘刺小心地拧开其中一个桶的盖子,用手在桶口扇了扇,又蘸了一点放进嘴里。他恍然大悟,对黑猫笑了笑:“嗯,多谢。”
他想到了一个有点冒险的办法。而且,很不巧,他正是那种敢于将其付诸实践的人。
17.
“那边的,”棘刺从小房间走出来,指着靠墙一个比较牢固的鹰架,对正在焦头烂额调试信号的极境说,“你坐到上面去。”
“啊?为什么?”
“第一,那上面信号可能会好一点;第二,我要放火了,上面靠窗,空气流通,不至于把你呛死,也没那么热。”
第三,你要是再待在我旁边,我真的会一不小心吃了你的。
最后这句在他舌尖打了个转,又被吞回去。
“什么意思?”极境大惑不解。
“意思是如果你想变成熏烧鸟肉干的话可以留下。”棘刺懒得再解释,砍倒祭坛前方的几个木制鹰架,堆成结构疏松的一道墙,又拿起小房间里的塑胶桶,把里面琥珀色透明的液体泼在那堆木头上,室内瞬间弥漫着一股奶油的气味。极境一边攀上鹰架——黎博利身体轻盈,他战场机动又很好,不费什么力气就爬了上去——一边好奇地问:“兄弟,那是什么啊?”
“灯油。”棘刺回答,“人造酥油,应该是之前这里用来点灯的,和这盏灯烧的灯油是同一种。”他扬了扬手中的提灯,“助燃效果很好,耐烧,火大,拉特兰原装进口的上等货,审判庭宗教裁判所统一配备。”
极境吓了一跳:“喂兄弟,放火干什么?你脑子坏了?”
“脑子坏的是你。”极境简直可以从棘刺的声音里听出他在翻白眼了,“海嗣太多了,我一个人在这儿砍得砍到大道磨灭,故土潮声还只有不接敌的时候能回血,我本质上是挡二打一的脆皮领主,你是当0先锋,战况对我们很不利。我看过上次格兰法洛的作战记录,凯尔希医生让她的脊椎喷火攻击海嗣的效果很好。海嗣身体结构还是碳基,无伤穿越火墙是不可能的,至少目前还没进化出防火能力。只要摆好可燃物,加上助燃剂,火就可以烧很久,应该能做到摆完挂机。”
棘刺非常专业且冷静地将战术条分缕析了一通,虽然其中夹杂着博士失智时会说出的晦涩难懂的词汇,还是让极境对他的计划赞叹不已。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脑子就是灵光!——可是,你自己不会被烫到吗?”
棘刺用一种“你是白痴吗”的眼神看着他。极境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没啥天赋,乖乖埋头继续干他的本职。
做好前期准备工作,棘刺把衣服撕下来卷成一卷,浸满灯油,用提灯的火点燃了,往那堵墙上一扔,瞬间就哗地升起大火,高温把空气都烤得变形,透过火墙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教堂门口海嗣的影子。棘刺退后两步坐在祭坛的阶梯上,把剑搁下,一副志在必得看好戏的模样。
甭管是深溟喷溅者,还是壳海狂奔者,还是囊海爬行者,还是底海滑动者,或者这些东西的富营养形态,冲进连绵的火墙里都只有一个下场。
棘刺嘴角勾出一个冷笑,抹了把汗。
好热。有些太热了。
缺氧。
纵火这些弊端他考虑到了,综合下来还是利大于弊。他可以承受这个后果。
无边野火在眼前跳动。
仿佛……盛大的烟火……
他牵着黎博利的手看烟火。
黎博利拿着薯条在吃。“兄弟,我们去那边!哎,就是那里,哇啊,快看快看,已经开始放了!”
雪白的羽毛。
可是,看不清脸。
他对黎博利说:“Ely,你要是跑丢了我可不会来找你。”
然后他看着黎博利渐行渐远……
他真的把他搞丢了。
棘刺狠狠地掐了一下手臂,烟火啊、黎博利啊,都不见了。火焰燃烧需要消耗大量氧气,他推测可能是缺氧以及吸入过多燃烧产生的有害物质导致幻觉。
他抬头望了望鹰架上方,黎博利还在努力工作。他不知为何安下心来,盯着一团团火球。
极境不断地催动源石技艺试图恢复通讯,但是这样高强度释放法术对他的身体是很大的负担,他脸色惨白,冷汗一滴一滴地滑下来,把通讯器的屏幕都模糊了。
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哆嗦着嘴唇念叨:“拜托了、拜托了,请一定救救我们……不救我也行,起码救救他……”
可是,信号还是未接通。
滴滴。滴滴。滴滴。
只有忙音回荡在空旷的教堂里。
极境几乎要绝望了。
远处的灯塔忽然亮起来。是斐迪亚守灯人重新点亮了灯塔。
终于,通讯器的指示灯变成了绿色,液晶屏上浮出一行字:Signal on。
刹那间,他如释重负,一下子脱力地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露出虚弱但满足的笑容。
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棘刺。”他有气无力地说,“信号接上了。我们有救了。”
坐在高高的鹰架上,他模模糊糊看到棘刺招手示意他下来。
但是,极境头晕眼花,由于盘腿坐了太久,又接连不休地使用源石技艺工作了数个小时,整个下半身都发麻,双手打颤。他只要稍微一挪动,就觉得天旋地转,想要在鹰架不倒塌的前提下全身而退是很困难的。
“兄弟,”极境说,“这东西我一动就要塌,而且我真的没力气了……”
“你跳下来。”
极境一愣,苦笑:“兄弟,黎博利是不会飞的。”
“跳下来。”棘刺伸出手,“我接着你。”
极境看上去犹豫不决。
“跳下来。”棘刺的语气异常决绝,近乎命令,“我会接住你。你信不信我?”
亘古不变的月光穿越窗玻璃,与火光融在一起。
这样的月光……这样的……
极境垂着眼,梦呓般轻柔地喃喃:“唉……你知道的呀。我从来都……很相信你。”
他纵身一跃。
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像是小鸟回到了它的巢。
棘刺抱着极境,清楚地看到黎博利雪白的、小扇子似的耳羽,柔软又蓬松。
忽然,他脑中闪过许多混乱的画面,像是拼图的碎片。
葬礼。
罗德岛的甲板。
名为Aya的歌手。
唱片。
愚人曲。
那首旋律熟悉的摇滚乐。
提灯。
听得懂他说话的羽兽。
羽兽打碎了他的试剂。
教堂。
月光。
发信器与剑。
雪白的、闪闪发光的黎博利。
……
小时候老师带他玩过拼图,有一个图案是黑猫趴在白地毯上。他拿着一块白色的拼图,却找不出是哪一块地毯的碎片,后来才知道那是黑猫的尾巴尖。
他这几天隐隐有种预感。现在他知道这些拼图哪块是地毯,哪块是猫的尾巴了。
接下来,只需要印证他的猜想——
他开口:
“我一直都想问......你是Elysium,对吧?”
虽然极境知道自己马上又要唱起愚人曲,但他还是回答:“对。我是。”
没有Golden age。没有Remember when the chasers were young。更没有Iberia’s future is bright as the sun。只有“对。我是。”
极境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拉特兰神解除了他的语言禁忌?
棘刺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带着略微的哭腔说:“太好了。”
极境也想这样说。
可是,他的矿石病发作了。
18.
怦—怦—怦。没有描述他一生的电影在眼前放映。
怦—怦—怦。没有他即将进入的极乐世界。
怦—怦—怦。没有拥抱他的光。
怦—怦—怦。没有爱或安全感。
怦—怦—怦。只有他跳个不停的心脏。
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他还在教堂里吗?
他睁开眼,看到自己又躺在极乐世界前厅那团刺眼的白光里,拉特兰神的中央大屏幕正对着他。
极境坐起来,懊丧地嘟哝:“动不动就死,大帅哥是绝对不会习惯的。”
“你还没完全死。”电脑说。
“没完全死?”极境疑惑地问,“没完全死听上去就像没完全怀孕。”
“他正在抢救你的生命。”
“谁?”
“棘刺。”
极境一瞬间不知道该感动还是惊讶。棘刺有可能让他起死回生吗?
“那……他成功了吗?”
“你自己看吧。”
正对着极境的屏幕变成了可以看到教堂的偷窥洞,画面越来越清晰:棘刺正在一边奋力地对他做矿石病急性发作应急处理,一边从通讯器里对罗德岛简明扼要地说明了现在的情况,请求他们快点增援。
“你还记得,你之前不想进入极乐世界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吗?”拉特兰神问。
祂的屏幕切换了频道:巨大的电脑对极境说:“这种机会我只给一次。”
祂宣布:“你现在要进入极乐世界了。”
“可是我不想去!”极境抗议。
“噢,你想的。你想去的。”电脑用温柔的电子音说。
“我不想!”
“这一次你不能反对我。”
拉特兰神大屏幕上的画面又闪回教堂:棘刺给他注射源石阻断剂:“极境!你听得到吗?听得到就快点醒过来!”
他愈来愈慌。
他心慌到说出了:“快醒一醒啊...Ely!”
“让我回去!”极境大叫,恳求着拉特兰神,但祂没有反应。
“Ely,求求你醒一醒...”棘刺急切地低声呼唤,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求你了。“极境也恳求拉特兰神。
祂却只说:“你现在要进入极乐世界了。”
极境绝望地听见冰冷的电子音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没得讨价还价。“
他没法再回到棘刺身边了......泪水涌上他的双眼。
“到时候了。”拉特兰神说。
极境看了棘刺最后一眼,然后闭上眼睛,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既然无法改变,大帅哥至少也要有尊严地进入极乐世界吧。
19.
当极境再度睁开眼睛,眼中尽是炫目的光。
他躺在拉特兰教堂,看见棘刺璀璨的金色眼睛里倒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
棘刺简直不敢相信。刚刚赶来的医疗干员也都震惊了:这种程度的矿石病发作居然也能救回来,凭着这么简陋的医疗条件。
极境也一样很迷糊:他不是要进入见鬼的极乐世界吗?又出了什么纰漏?
“你还好吗?”棘刺问。
尽管极境全身都痛得要死,双眼模糊、头痛欲裂,源石晶体压迫着他的神经,但他还是笑了。“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啦。”
他偎在爱人怀里,感到无比的安心。幸福。温暖。
月光透过美丽的彩绘玻璃照进来,蓝色、绿色、紫色、红色、白色,窗格把光切割成一片片,让他们好像置身于五彩的天空之下。
“月亮真美。”极境的声音还是很虚弱,但能听得出他心情很好,“真像我们当年结婚的时候的夜晚。”
他垂下眼睫:“只可惜我们已经离婚了。”
棘刺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我们可以再结一次。就现在。”
“可是没有戒指啊。”极境说。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柔和的女声说道:“噢,怎么会没有呢,当然会有的,孩子,不用担心!这些小事我会出手。”
克里斯汀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边,叼着装戒指的小包,放进棘刺手里。
“请原谅我冒昧地翻了你宿舍的柜子,Ely。我想你们会需要这个。”
“小克女士,你总是帮大忙。“极境很感激。
“啊,请不要这样说。”克里斯汀优雅地梳理胡须,口气谦让,“我一向很关心人类的幸福事业。”
罗德岛的其他干员们都在忙碌着,或是清剿残余的海嗣,或是记录资料,或是扑灭火情,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棘刺突然说:“我之前的告解...还没有结束。”
他沉吟:“恳请您聆听我真诚的忏悔,请原谅我...原谅我的隐瞒和自作主张。我有愧于您的信任与爱,辜负了您赐予的美德。您可以审判我,使我清偿我的罪过。”
极境听出来棘刺在模仿那些虔诚的信徒。于是他说:“我可以原谅你,但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作为交换。”
“尽我所能。”
“那么,你也可以原谅我吗?原谅我自私的爱将你捆绑,原谅我占有了你的一生,原谅我只留给你一个抓不住的月亮......”极境的眼神充满了自嘲与心酸。
“你无需请求我的原谅。”棘刺语气笃定且真诚,“你的爱是我此生最珍贵的东西。我不会和除你以外的任何人分享那晚的月色。”
那晚的月色真是太好了。
人一生只能有一个月亮。
他却想要从爱人手上夺走它。
徒留这残忍的月光。
极境把脸埋进棘刺怀里,又哭又笑,哽咽着说:“天哪...…请原谅我吧……原谅我……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我想,我也是。”
棘刺把极境抱得更紧了一点。
“我们都是傻瓜,不是在这个时候,就是在那个时候。”克里斯汀深富哲理地说。
棘刺把装着戒指的小包打开,问极境:“你还愿意吗?答应我这个……嗯……该死的傻瓜。”
“只要是你,我一直都愿意。”极境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看着棘刺给他戴上戒指。就像很多很多年前那样。
如水的月光裹住了他们。
轻柔。
温暖。
充满了爱。
极境感到很安全,很幸福。
他知道为什么拉特兰神要让他重新回来了:
他不需要极乐世界。
因为他已经在极乐世界里面了。
20.
手眼通天、目睹一切的克里斯汀女士满足地喵喵叫着,跳进傀影干员的的怀里。
“卢西恩,这次你可不能指责我多管闲事。”女士用一种自得又慵懒的语气说,“爱情就是如此,是不是,我的孩子?爱情,并不是大家想象的总是开心、甜蜜蜜的,而是伤心的,痛苦的,你在舞台上恐怕也已经领教过了。但是呢,就算饱受命运和现状的折磨,相爱的两人心中仍然盼望着崭新、美好的生活。他们彼此之间的爱情早已经过重重困难的考验,也被证明是真挚不变的,两个人都愿意为对方牺牲自己的生命。不过,他们忘记了一点:谁都没有擅自替对方做出选择的权利,哪怕是以爱为名。
“我早就说过了——沟通——协商——坦诚相待,是很重要的!这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卢西恩,别老是一个人闷着,好孩子可不这样,真叫人担心。”
黑色的菲林一时间无比困窘,像个被教训的小学生一样,眼神闪躲:“女士,博士让我去别的地方拿资料,我…我先走了。”说罢,他慌不择路地放下怀里的菲林兽,立刻消失在夜色里。
女士依旧迷人地微笑着,摇摇头:“这孩子!”*
*Miss.Christine的回忆:棘刺找到的笔记对于研究海嗣进化和深海教会的意图很有帮助,成功捣毁了多处深海教会据点,在有关人士(这个我得保密)的帮助下,他的海嗣化也得到了抑制。至于极境,虽然超额使用源石技艺使他出现了短时间突发性的血液源石浓度激增,不过经过治疗,数值已经恢复稳定,脱离了生命危险。以及,他们确确实实地复合了。破镜重圆的故事虽然老套,但是很让人开心。我很庆幸这件事情有了一个好的收场,毕竟人生不是戏剧。
看来神也不是都那么不近人情。
也许。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