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中心】成步堂龙一何许人(完结)
*本文收录于成步堂龙一中心合志《Give It A Shot》(夏鱼老师主催)。目前本子已解禁,全文放出,字数2.6w。
*CP向不明,但因作者私心而存在自由心证的【成御成】要素。
*一柳弓彦(逆检2出场角色)视角,第一人称。
*情节创作基于《逆转裁判5》与《逆转检事2》,有剧透成分。
*轻松氛围,无脑快乐,大量ooc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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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原来如此龙一,这货是谁啊?”
俗话说得好,千金难买早知道……顺便一提,这话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要是早知道后...
*本文收录于成步堂龙一中心合志《Give It A Shot》(夏鱼老师主催)。目前本子已解禁,全文放出,字数2.6w。
*CP向不明,但因作者私心而存在自由心证的【成御成】要素。
*一柳弓彦(逆检2出场角色)视角,第一人称。
*情节创作基于《逆转裁判5》与《逆转检事2》,有剧透成分。
*轻松氛围,无脑快乐,大量ooc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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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原来如此龙一,这货是谁啊?”
俗话说得好,千金难买早知道……顺便一提,这话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要是早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的话,我,绝对,宁愿把我心爱的指挥棒吞下去一百次,也不会问出那句话来。
在我一边抱着案卷材料,一边随口这么问了一句之后——之所以会问,无非是因为这个印在文件上的名字太奇怪了,起的跟闹着玩似的——地方检事局会议室的空气沉寂了大约十几秒,不,也许更久也说不定……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只有牙琉响也的肩膀莫名其妙地不停颤抖着,响指声接二连三,听来格外刺耳。
“什么啊?我,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人回答我,我不知所措地望向我那位讨厌的顶头上司,本地检察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检察局长御剑怜侍——他抱着双臂似乎陷入了长考,嘴唇紧抿,面无表情,眼神因为眼镜片的反光而难以辨认。
不过,反正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一副脸色不好、生人勿近的样子,所以也无所谓啦。
“……这种事,”最先开口的居然是夕神迅,他摸着刀柄喃喃地说着“虽然十分难以置信……”
“但是……咯嚓咯嚓……如果是,咯嚓咯嚓,一柳检察官的话……”宝月茜嚼着花林糖接口说道。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这种设定呢。”牙琉响也愉快地完成了这个句子,并以惹人讨厌的清爽笑声和一个脆生的响指作结,“——对吧?各位baby,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吧?让我看到你们赞同的双手和挥舞的荧光棒好吗?”
“喂你们!”
我十分不爽地用指挥棒向着他们猛挥了两下。搞啥啊你们这群混蛋?这个检事局就没有正常人了吗?
话说回来,我,一流的检察官,一柳弓彦大人,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被你们这群家伙嘲笑成这样啊?现在只不过是检事局内的例行会议,刚好轮到我向大家报告我明天要出庭的案件内容,然后我也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辩方律师的名字,只是这样而已啊?
“也就是说,一柳检察官明天要和那位……”
“他迄今为止都没和那家伙交过手?一次都?”
“而且甚至没听说过那位哦……”
“哼,虽然晚了点,但人总会有直面命运的一天吧。”
“所以这样的命运算是不幸还是不幸呢?真想跟大脑门君赌一下结果,可惜太明显了根本赌不起来呢,哈哈哈。”
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简直不要欺人太甚!这还是在会议中吧!而且我根本什么都听不懂!我用力掰着指挥棒,正准备发作的时候——
——砰!
会议室的长桌发出一声巨响。我扭头望过去,声音的来源是……果然,是御剑局长拍在桌子上的,青筋毕露的手。
“看来我对你们各位,实在是有疏管教啊。”
他推了一下眼镜,缓缓开口,话音中带着沉重的威压与明显的恼怒。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场无形之中碾过整个房间,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真不敢相信,在我御剑怜侍统率下的检事局,居然会出现这么不堪入目的场面。”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众人,都在他的厉声训斥下噤若寒蝉,一声不吭。
……您的恩情我永远感激不尽!局长!真的……
我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这个人就是我那令人讨厌的上司,御剑局长。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虽然他总是对人眉头紧皱,冷嘲热讽,虽然他总是扣我的绩效,稍有一点不爽就训得我头都抬不起来,“我可不打算当什么好人”,虽然他嘴上经常这么说……但是,他真的是个正直的好人。以前在我人生中最无助的时候,正是他第一个站出来,一直坚定地站在我这边,支持和信赖着我,就像今天一样——
“——居然有自称一流的检察官在这里工作了八年,还不知道那个男的!我真是不敢相信,你都不觉得羞耻吗一柳!给我好好反省!写检讨!手写!这个月的绩效评定等着看场好戏吧!”
………………
…………欸?
…………欸欸欸欸欸???
“——说、说我吗?!?!”
“反正不是我。”——夕神。
“都提名道姓不止一次了,还会有疑问的……咯嚓咯嚓,也就是你了啊。”——宝月。
“哈哈哈哈哈哈哈”——牙琉。
“………………”
你们这群混蛋——可恶啊——
但是,话说回来,这个害得我在例行会议上出丑的罪魁祸首,原来如此龙一,到底是谁啊?我擦了一下耻辱的眼泪,翻开文件夹,心里更加好奇了。
“好,今天到此为止,散会。”
御剑局长语调平板地说。“嗯”,“辛苦了”,“你也是”大家彼此寒暄着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会议室里一片祥和的景象。
“等等!”
我失声叫了出来,大家的视线顿时再一次地集中在我身上。
御剑局长皱了皱眉头:“你还有事吗,一柳检察官。”
“等等啊,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我啊!我还没报告啊!我这个案子——”
御剑局长站起身来,径直走出了会议室,经过我旁边的时候居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刚才还气得恨不得一口吃了我的样子,现在表情就已经恢复了理智,拿得起放得下,果然不愧是干大事的人。
“不用报告了,”他揉了揉眉间的皱纹,少有地叹了口气,“对面是那家伙的话,你还是回去好好梳理一下有没有什么遗漏了的线索或者证据吧。让牙琉检察官协助你好了。”
“啥?!……不!至少换个人行吗!”
御剑局长没有再理会我,他摇了摇头,离开了。
我隐约听见风里飘来类似于“这季度的完美胜诉率……”之类的碎碎念。
是错觉吧?
***************************
“所以说,到底是谁啊?那个原来如此龙一…………”
“成步堂龙一,辩护律师。”
牙琉响也一手潇洒地插在衣兜里,一手拨了一下闪亮的金发,不管什么时候,这家伙那种装腔作势的姿态总让人有点生气。“简明扼要地给他下个定义的话,大概是——敌人吧。”
“你说什么废话,”我吐槽都懒得吐槽他,“检察官跟辩护律师,本来不就是敌人吗、”
“我说问号君你啊,未免太天真了,”牙琉吃吃地笑了起来,“先不说检察官跟辩护律师之间怎么样,那个人可是整个检察局的头号公敌啊。”
“头、头号……”
“唔,检察局头号公敌,检方胜诉率狙击者,法庭秩序之害,证人杀手,虚张声势流免许皆传…………随便你喜欢哪个称呼都行。”
……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词啊,还有,你这货是给人起外号上瘾吗。
等等,我揉了揉眼睛,那个潇洒酷炫的牙琉,脸上居然泛出点沉痛的神情……
“跟他对上的检察官,没有不吃瘪的。啊,败诉还不算什么……可怕的是有可能三观尽毁呢。”
“牙琉,难道说,你也……?”
牙琉又抖着肩膀笑了起来,他投给我的眼神非常,怎么形容呢,就跟关爱白痴一样。
“你这个单纯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格,也是让人羡慕啊。”
“哈??”
“不过,我倒是不讨厌,某种程度上来说,还能让我想起另外一个好玩的家伙。”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东西。”
我真是服了这个人的自说自话,明星这种生物该不会都这么自我中心吧,“简单来说,这个原来如此、不,成步堂什么的,是个不好惹的家伙对吗?”
牙琉打了个响指,“超级的。我可是不会吝于赞美对手的。”
我陷入了沉思,要说“超级不好惹”的这种类型,我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深红色的套装,飘飘然的领饰,上边浮着一张熟悉的,眉头紧皱面无表情的青白的脸,本该是眼睛鼻子嘴巴的地方,上边写着“法条”,中间写着“真相”,下边写着“逻辑”,哇,只是想象一下都有点颤抖了。
“那,”我下意识地问了出来,“那个成步堂先生,跟局长比的话,谁比较厉害一点?”
牙琉楞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问号君,我奉劝你一句,如果你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话,就千万别跑去跟局长本人问这种问题喔。”
算我求你了,“……你能用我听得懂的方式来讲吗??”
而牙琉那家伙只是故作姿态地摆了摆手,“真相这种东西不可能简单到手的,真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调查好了,或者问问风也不错——总之,你好好加油吧。”
“啊,喂……”
……牙琉响也甩了甩头发,他的手指在空气中灵活地弹动着,就好像那里有一把蠢得要命的吉他一样。然后这家伙,居然,就这么哼着歌走掉了。……也太任性了吧。
……说好的协助办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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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就因为这事,我在庭审前一夜紧张到失眠,比平常的时间晚睡了二十分钟之久。
……并且,晚起了一个半小时。
要不是因为宝月在候审室没见到我,大发慈悲地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今天的庭审对手就该不战而胜了。那样就不是绩效范畴的问题了,我会被局长冷静地杀掉,大卸八块,然后供在法之女神雕像下的……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连早饭都没顾上吃,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一路狂奔,好不容易终于跑上法庭的楼梯时,我整个人都虚脱了。
“哈,哈啊……”
还好赶上了,我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充满庆幸地跑上楼梯转角——
“呜哇——!”
一个从另一边楼梯狂奔上来的人跟我撞了个满怀。迎面而来的巨大冲击让我整个人都重重跌坐在了地上,额头和屁股撞得生疼,眼前金星乱冒。
“好疼……”疼到视线都有点模糊了。
谁啊这个慌慌张张的冒失鬼?!
我一边吸着凉气,一边揉了揉额头。睁开眼睛时,一只宽大的手掌正伸在我的脸前面。
我的面前是一个比我年长一些的男人,穿着朴素的蓝色西装,白衬衫,红色领带,可以说是平平无奇的装束。他向我伸出一只手,弯下腰来,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因为是逆光,看不太清楚长相。
不过他的发型令人印象深刻,只要看一眼那个尖尖的刺猬发型,我突然就不担心我的鸡窝头了。
“不要紧吧?不好意思,我今天起太晚迟到了,所以有点着急。”
他的声线很温和,让我想起小时候邻居家的大哥。
“没、没事啦。”其实额头还很痛,不过对方都已经先道歉了,我这样的一流人士也不能罔顾礼仪,“我也一样迟到了,不用在意。”
“是吗,”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那我们蛮有缘的。”
我抓住他的手,在他的帮助下站了起来。靠近的一瞬间,我看见他西装的衣襟上别着一枚徽章。金色的,天平葵花。
“原来如此,你是辩护律师?徽章还金闪闪的这么亮,没什么经验吧?难怪庭审还迟到。”
“哎呀,观察力挺敏锐的嘛。”
他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似地笑了起来,这回我看清了他的脸孔,这个男人的五官跟他的西装很像,给人一种平凡的端正感觉,总之就是“一个好人”的那种脸,笑容也流露出一种随意的温和亲切感,看上去有点可靠。
“那当然了,作为检察官,我可是‘一流’的。”
不管怎么说,得到夸奖总是令人感到高兴,特别是在有一个超级吝啬于夸人的上司的情况下。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蓝色西装的男人也高兴地拍了拍手,“了不起”这样地附和道。
随后,他弯下腰帮我捡起掉落一地的东西。文件夹,记事本,钢笔和……指挥棒。
“这个,”他在递指挥棒的时候,表情多少有点好奇的样子,“是你的东西?”
“是啊,我总是随身带着的。”
他摸了摸下巴,“你们检察官好像都喜欢带一些满有趣的东西……我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看的,这是幸运物什么的吗?类似于有些人喜欢穿‘胜负服’的那种?”
这男的,看不出他外表土土的样子,思维倒是满跳脱的。
“呃,也就是类似的那种感觉吧,另外,营造形象也很重要啦。那个,指挥棒很另类吗?”
他笑了,“不,跟鞭子啦日本刀啦什么的比起来,不如说十分可爱呢。”
我点了点头,深有同感。怎么回事,这家伙,虽然是新手律师但很懂嘛。跟他沟通感觉意外地十分轻松,跟检察局里我那些从来学不会好好说话的同事们比起来——
“哇,”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庭审啊!快快快!还有十分钟了——”
“啊对喔——”
“我先走了,拜拜!”我一边转身跑上楼一边叫道,“下次不要迟到了哦,新人律师先生。”
“啊,我加油试试吧。”
我身后传来蓝色西装的辩护律师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那声音让我莫名地相信,以后一定还有机会相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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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在检方候审室见到宝月的时候,我的气息还完全没能平复下来,心脏怦怦直跳。
——不仅仅是一路狂奔的缘故,更大程度上是因为即将面临的,传说中的对手。
“你也不用太紧张,反正那边多半是用了什么不科学的方式,掌握了我们不知道的证人或情报吧,所以别有太大压力,这就是所谓的非战之罪。”
宝月用分不清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口气,安慰了我一下。
“什么啊!说得好像我已经输掉了一样?这不是长他人志气吗?你什么时候叛变到对面去了,我要跟局长告状。”
“随便你,我还不是好心想让你放轻松点。而且,”她十分无所谓地掏出花林糖的袋子,鼓了鼓脸颊,“咯嚓咯嚓……我在对面,咯嚓咯嚓的时候,这法庭还没你呢。”
……这回肯定是开玩笑的吧?我刚要反驳,一名法警走过来,敬了个礼,语气平板地告知我们开庭时间到了。
终于来了,我暗暗地攥紧了拳头。
“相信自己,拿出勇气”……我在心里默念了一次,那句每次开庭前都会用来鼓舞自己的“咒语”。
八年前,在我曾经身陷绝境、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那时的御剑检察官正是这样对我说的。
自从认识以来就总是毫不留情地挖苦着我的那个人,却说出了这种,连父亲都没有对我说过的话。他告诉我,只要我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找到答案,他就会相信我、帮助我,为我指引方向。
所以没什么好害怕的,那之后的这些年,我不是一直跟随在那个人身边战斗吗,我也曾经凭自己的努力获得过很多次胜诉啊。
“宝月,我要上了。我会赢的!”
“哎?啊是吗……你开心就好啦……”
我满怀勇气地推开了通往法庭的那扇门。
——局长,赐给我胜诉的力量吧。
在视线被迎面而来的亮光所笼罩的一瞬间,牙琉响也的那句话突然毫无来由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千万别跑去跟局长本人问这种问题喔』
……所以那什么意思啊,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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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现在开庭。”裁判长敲了敲手中的木槌,“一柳检察官,成步堂君,两位都就绪了吗。”
“辩护方,准备完毕。”
“检控方也…………………………欸?!?!?!”
传说中的检察局头号公敌,站在十米开外的辩护席,抬起一只手……好像是本来想冲我招手,但又突然发现场合不对的样子,所以十分蹩脚地临时改成了挠后脑勺。
蓝色西装,刺猬头,好人脸。
水汪汪的眼神,金闪闪的徽章。
指挥棒狠狠地弹在了我的脸上……好疼。
成步堂龙一,是何许人。
如果现在再问这个问题,我可以确凿无疑地回答。
——这家伙就是个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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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瘫坐在检控方休息室的沙发上,抱住了头。
从传奇律师手下取得胜诉的奇迹,果然并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要说的话,直到庭审结束指挥棒都没有被我拗断才该称为奇迹。
“所以我一开始不就说了嘛,平常心就好了。”宝月充满同情地递给我一根糖条,我有气无力地挥开了她的手,那根花林糖立刻进了她自己的嘴巴,“要是给自己乱加一些心理暗示就能胜诉的话,还要背六法全书干嘛啊。”
“啰嗦。”
“势如破竹一样哗啦哗啦的战败了呢。”
“闭嘴。”
“就好像刚出新手村,连装备还没买齐,就碰上了需要满级组队才能挑战的boss在游荡,然后无知无畏地用木剑戳了两下boss的脚后跟……”
“已经很惨了就不要拿一些乱七八糟的比喻来搞二次伤害了好吗!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我是刑警啊,是爱与和平与科学搜查的朋友。”
这个女人绝对已经叛变到对面去了。
真是倒霉透了——我愤然站了起来,粗鲁地抓乱了头发。
“说起来啊,宝月你也是,牙琉也是,还有夕神——昨天拜托你们传授经验的时候,你们不是都说那个成步堂龙一每次辩护都会指控证人吗!骗我的吧?全都是骗我的吧?害我来来回回确认了五次所有证人的不在场证明,结果完全白费力气!”
谁能想到那个律师的辩护主张只是量刑过重啊?!
“这种事干嘛要骗你,……不过话说回来,从出其不意的角度进攻也算是成步堂先生的辩护风格之一吧。总之!输都输了,就别在意细节了!”
“…………”
“……那个,我是给大家留下了什么奇怪的印象吗?”
休息室的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我和宝月同时转过头去。
“啊!成步堂先生!”
宝月叫了起来。蓝色西装的敌方大将正站在那里探头探脑,一副毫无紧张感的样子。跟我对上视线的一瞬间,他绽开了可以称之为亲切朴实的笑容,随即大咧咧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家伙在搞什么啊?这明明是检控方的休息室,虽然庭审是告一段落了,但是大家在立场上仍然是十分明确的敌对关系——啊是吗,所以这个人是赢了还要专程过来羞辱一下对手的类型吗?据我所知法律界有些人真的有这种不良嗜好,真低级啊。
我握紧了指挥棒,正想说话,宝月却已经先我一步,毫不见外地跟他打起招呼来。
“庭审真是辛苦了,花林糖要吃吗?”
“不了,最近我被勒令戒甜食,连葡萄汁都没在喝了,虽然现在没人看管,不守信用也不好吧。”
“欸——看不出来,美贯对你约束得很严格嘛。”
“也不是啦……”
两个人的寒暄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似乎真的很熟稔。
大概是输掉庭审的印象太过于强烈了,现在看起来,那家伙简直全身上下都是破绽,满满的欺骗感。
比如明明是老手却一副初出茅庐的模样,在法庭上时不时就爆出一脑门的冷汗,翻证物的时间长到令人发指,询问的时候抛出一堆乱七八糟毫无营养的问题,事后想想根本都是演技!等人家情不自禁地放松了警惕,这家伙的眼神反而突然犀利起来,再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逆转了局面——好你个成步堂龙一,一把年纪居然玩扮猪吃虎这一手,这是何等的没下限啊?
公敌,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牙琉说得没错。成步堂龙一,以后这个人就是我的宿敌!
“弓彦君,”仿佛听到我内心愤怒的宣言一样,那个人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干嘛?”
“不好意思,好像让你产生了误会。”
我忿忿不已地转开脸,哼了一声:“……骗子。”
“但是,我并没有故意装成新人律师哦,只不过徽章是重新考取的而已。还有,不管传言怎么讲,我也并不是非得指控证人不可啊。”
虽然可能看不出来,但我也很有职业操守的——那家伙一边笑着,一边说着听不出是真是假的话。但随后又眼神游移不定地嘀咕“不过有时候为了拖延时间也干过一些有的没的……”
“所以你现在来干嘛?”我不耐烦地脱口而出,“来取笑我是个傻瓜的吗?那就笑啊!”
“…………”
我的话音落下的时候,成步堂龙一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歪着脑袋,望着我的眼神里有点讶然,又很有兴味的样子,像在看什么奇妙的东西一样。
“怎么了?”我握紧拳头挑衅地看着他,“不笑吗?”
“还是算了,”他摇摇头,“我要是真笑了的话,你会哭出来吧?”
“……”
谁知道呢……大概吧。
实际上我真的有点想哭,输给眼前这家伙的感觉,和面对局长时的挫败感,是截然不同的。并不会有那种一面倒的明显劣势,有好几次甚至以为快要胜诉,最终却莫名其妙地输了——不甘心,非常的不甘心。
但是细究起来,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冷汗连连也好,荒唐可笑也罢,这个人是真的发现了谁都没有留意到的细小矛盾,最开始,他的切入点只是证词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词汇——在我看来仅仅是措辞上的问题,可是他固执地紧咬住那一点不放……于是一个小小的漏洞,被逐渐撕扯成巨大的裂痕,最终竟然被他成功立证了,有两位证人虽然并非刻意说谎,但是关键部分的记忆,发生了先入为主的混淆。
从那里开始,庭审的走向,彻底改变了……
于是我也随之想了起来,那个时候,局长一定不是随口说说的,『好好梳理一下有没有什么遗漏了的线索或者证据』——搞不好他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毕竟那也是……他的宿敌啊。
而我现在的心情,与其说对敌人生气,不如说是在悔恨我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什么,我没能发现……如果我再努力一点、更厉害一些的话……
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坐在这里,任凭悔恨和挫败感蚕食自己的内心了。
宝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走掉了,偌大的休息室里,就只剩下我和那个男人。所以这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既然不是羞辱我的话……
“实际上,弓彦君,我是想来跟你说声抱歉的。”
“……欸?”
“因为早上的事,我可能无意中有点低估了你作为检察官的水准……”我面前的男人挠着后脑勺,微笑里有一丝孩子似的赧然,“今天的庭审,很精彩。”
“什、……”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我瞠目结舌。
“现场调查很周密,证据也十分有力,如果忽略那一点点矛盾,原本的证言几乎是完美的,我有几次都被你逼到差点举白旗投降了……坦白说,很辛苦呢。”
我愕然地张着嘴,紧捏着指挥棒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难道说,那个冷汗直冒的样子并不是装的……?不会吧?
“那种事……”我愣了半天,才木讷地发出一点声音,“别开玩笑了……我可是,败诉了啊?”
“只要站上这个法庭战斗的话,谁都有可能败诉啊……我自己也一样,就连我认识的最厉害的检察官也不例外。”他爽朗地笑了,“据我所知,有些追求不败之名的检察官反而犯下过更严重的错误,真相不会永远站在某一方这边的。”
“……真的吗。”
“真的。”他定定地望着我,点了点头,“比起胜负来,你在用正确的方式战斗呢,况且,你很认真的坚持到最后了吧。”
好奇怪,这家伙,明明是敌人,但是……在他若无其事地说出那些令人羞耻的话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大概可以相信他吧。被那双温和明亮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的时候,会觉得好像没有什么事情不可能达成了。
这个人,跟局长完全不一样,可是又……有什么地方,好像。
从待人严苛的局长那里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梦寐以求的认同的话,温柔的话,竟然意外地从敌人的口中说出来了。可以相信这个人吗?这么想着,我的眼眶酸涩起来,眼泪真的流下来了,怎么回事,这样不行的吧,也太难看了啊,怎么能在敌人面前哭呢,我胡乱地用袖子揉搓着眼睛,可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了。
“我……我想成为的是……”
——想成为什么样的检察官,这是御剑先生曾经问过我的话。
我一点也不聪明,我的头脑很笨,别人一下子就能想明白的事情我需要思考很久。我算不上可靠,至今都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我也不够沉稳,会因为别人的一句半句夸奖就兴奋莫名。
但是那个问题,我真的,认认真真地想了很久。认真到对那时在身边发生的很多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程度。
“我想成为的是……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御剑先生身边,像那个人一样……为了真相战斗的,一流的检察官……我——”
才不需要身为敌人的你来认可——逞强的话哽在喉头说不出口,我紧握住指挥棒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蓝色的敌人楞了一下,笑了,他伸出一只手覆盖在我的肩膀上。
“在我看来,你已经是了。”
我,第一次和那个人交战的,令人难以忘记的法庭,就这么结束了。
***************************
在那之后,对于那场令我悔恨不已的失利,局长意外地并没有说什么。
也许是原本就没有对我抱什么希望,所以才会高抬贵手。当然,以局长的风格来说,忙到忘记了的可能性更大。
扣减绩效也好,检讨也好,统统都没有提起过。按说是好事,却反倒让人有点忐忑不安。我跟牙琉抱怨的时候,他弯下腰大笑起来,“你是有斯德哥尔摩情结吗?”
“才不是!”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暂且表示反对,“因为不被训斥和惩罚什么的很反常啊,因为反常才不舒服,这种感觉你能体会吧?”
“体会不了。”牙琉十分干脆地回答道,“我又没有被扣过绩效,怎么可能对你感同身受。”
“…………”我有时候也不明白我是怎么想的才会找你说话。
在那几天里我也不时地会想起成步堂先生的事。心情平复下来以后,渐渐觉得,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的,大概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人。
“不是吧……难道你想投敌?”牙琉在我旁边停下了拨弄吉他的手指,夸张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啊——不过那家事务所的氛围还满不错的,虽然薪水少的可怜,但案子不多,又没有绩效评定,也不会突然抽考六法全书……贫穷的所长领着手下一起泡杯面,连吃碗豆酱拉面都算改善生活,这样也没有任何不满,简直可以说是用爱发电也不为过,有时候连我也有点羡慕呢。”
……人家事务所的内部情况你怎么会这么清楚啊。……等等,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不用被上司抽考六法全书的法律工作吗?这么一说还……挺心动的……
不对,总不能因为这种事放弃原则!我猛地甩了甩头:“不管怎么说,敌人就是敌人,就算那边再怎么亲切也没有用。”
“很久以前我就想对你提点意见了,问号君,你看问题的角度会不会太狭隘了一点。”
“你还真好意思说啊!这种敌对思想不是你灌输给我的吗?!”
“那是因为这样比较有趣啊。”
“…………”算我信了你的邪。
不过,原来在我心目中所向无敌的局长,也曾经输给过那个成步堂龙一——自从知道了这种事,就觉得败诉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不晓得那个高人一等、自尊心超强、完美主义又神经质的人当初走过什么样的心路历程,这样一想,反倒莫名地产生了一种跟局长同仇敌忾的感情。
有朝一日,一定会再见的,到时候要给那家伙好看。
我暗暗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
就在我下定这个决心的当晚,七点一刻时分。
我呆滞地打开手机翻出短讯,看了一眼牙琉发来的居酒屋地址,和房间的名称。……确实,跟眼前印在门框旁的字样毫无二致。
我僵硬的手指还扣在刚才拉开的那扇纸门上。
开门之后,我对着房间里那一大堆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心里自然而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关门走人的冲动——不好意思各位,是我不小心打开了平行宇宙的通道,现在我该回到原本的世界去了,虽然打扰了,不过想必这只是一场噩梦,而你们也只是我梦里的登场角色吧。
“啊——弓彦君!”检察局的公敌,蓝色西装刺猬头的男人,盘膝坐在房间里侧,他高兴地招呼着我,大大地挥了挥手。
“——愣着干什么?一柳检察官,都已经迟到了,还不快点坐下。”
在成步堂先生旁边席地而坐的,从眼镜镜片后面严厉地瞪了我一眼的男人,是……
“局、局长?!?!”
“坐下。”
“喔……喔!”
虽然一头雾水,但是被上司沉着脸喝了一声,我就条件反射一样地迅速挪动到了牙琉响也旁边的空位上。……简直跟训练良好的狗没什么区别。
从牙琉那里收到短讯是下班时的事,短讯上只是简单地写着检察局内部聚会的通知,然后发了地址,讯息里既没说会有局长大人在场,更没提到会有其他什么人——而眼下的这场聚会,却明显是检察局相关人员跟成步堂先生手下一干人等的大联欢。
“干嘛不早说明白啊?”那样我也好装个病什么的。
“我有什么办法,毕竟是文字讯息,不可能写得那么直白,”面对我强烈责备的视线,牙琉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膀,“检察官跟律师一起开联谊会吃吃喝喝,这种事情如果被人知道了,八成会传出很恶劣的流言,什么有伤风化啦,狼狈为奸啦,利益输送啦,所以各方面来考虑,都要非常低调才行。”
说起来这家店也是局长的熟人开的,所以保密方面姑且不用担心——牙琉如此解释道。
我由此稍微明白了眼下的状况,但还是有更多不能理解的问题。“干嘛要跟敌人搞什么联谊?”
“不清楚,反正是两边的头目决定的,”牙琉指了一下桌子另一侧正在交谈的局长和成步堂先生,摇了摇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大概是有什么考虑吧,那两个人凑到一起的话……”
“哈?”
“我倒是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这种事偶一为之也很新鲜对不对。”
“……但是很奇怪啊!”
“问号君你想太多了,把心情保持得简单一点就好——喏,虽说场上是对手,但是私下我们感情也相当不错的。”牙琉冲着对面的一个小个子青年“啪”地打了个响指,“对吧大脑门君?”
“干嘛问我啊,那种事……”那位前发像刺一样尖尖翘起的青年带着不情不愿的表情嘀咕了一句,随即无视了牙琉的笑声,对我规规矩矩地低头致意,“你好,我是律师王泥喜法介,请多指教。”
“啊、喔……彼此彼此,我是检察官一柳,一柳弓彦。”
——实在是十分诡异的场面,打个糟糕的比方,就好像参加集体相亲大会一样。
不过,只要调整一下心态,抱着自暴自弃的念头,再加上桌子中间寿喜锅咕嘟咕嘟作响的声音、铁板上烤牛肉滋滋的响声,令人愉悦的食物香味和温热的日本酒的催化反应,渐渐地,我居然觉得能够融进这个不知所谓的奇异气氛中了。
撇开成步堂先生不谈,王泥喜律师也好、希月小姐也好,还有美贯小姐……只要稍微交谈一会就会发现,都是很亲切、开朗又容易聊的人。倘若再多观察一下,也能发现除了我之外的大家,似乎并不是初次相识的生疏关系。比如夕神跟希月小姐就已经熟到可以若无其事地喝掉她推过来的酒……而牙琉虽然跟王泥喜律师两个人斗嘴斗个没完,但是王泥喜律师那种被调侃以后毫不留情地吐槽回去的反应,也不像是一般朋友之间能有的。
尽管气氛真的非常愉快,但是检察官和辩护律师之间像朋友一样毫无隔阂地相处——这种事对我而言还是有点不好接受。说到底,也不知局长和成步堂先生究竟在想什么……带着这样的疑惑,我把视线投向那两个人。
结果好巧不巧地看到,局长正在把他面前的洋葱挑出来,整齐地堆到盘子边缘,成步堂先生见状笑着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局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皱了皱眉头瞪了他一眼。
……但又不像是认真生气的样子,反而无形中流露出一种很放松的感觉,总之,局长的表情跟工作时的那种扑克脸完全不一样。
原来局长不喜欢吃洋葱啊……我正在这么好奇地想着,就看见成步堂先生十分自然而然地,从局长的盘子里夹过那堆洋葱吃掉了。
我呆呆地伸出手揉了好几下眼睛——什么啊那是……完全没法形容的气氛。
“……啊”
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不小心发出了声音。下一秒,局长锐利的视线对上了我的目光,他的眼角明显抽搐了一下。糟了——我本能地感到危险,飞快地缩起头移开了视线。
“我去一下洗手间,失陪了。”
对大家丢下这样的话以后,局长礼仪端正地站起来离开了房间,我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明明没有喝酒,但是从他头发间露出来的耳朵尖好像变红了一点。
“弓彦君。”
我迟疑地回过头来,是成步堂先生在叫我,他微笑着对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坐到他身边局长空出来的地方。
我看了一眼周围,所有人基本都已经处在不分敌我、扎堆聊天的状态中了,这种情况下再矜持也没什么意义,于是我绕过正在热聊魔术的科学原理的美贯小姐和宝月,在成步堂先生旁边盘腿坐下。
“怎么样,这种场合会觉得不习惯吗?”
“还好啦……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阵仗。”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嘴硬的态度很幼稚,对方却只是笑着说了句“是吗”,然后斟了一杯酒推到我面前。
“我们事务所的那两个都不是坏孩子哦,跟我们这种年纪大了就被染上各种颜色的人不一样,他们的羽毛还很洁白,应该可以成为值得信赖的朋友。”
明明只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不知为何,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就像老头子似的。但是,随后笑起来的样子又有点像小孩,眼神很清澈……总之是,奇怪的家伙。
“那个,成步堂先生,跟御剑局长,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也许是喝下去的酒精在作祟吧,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把心里产生的疑惑问了出来。成步堂先生饶有兴味地摸着下巴,歪了歪头。
“你很在意吗?”
“因为总觉得不是用朋友或者宿敌就能简单形容的感觉啊。”
“这样啊。”成步堂先生轻声笑了出来,“可能是因为认识的时间很久了吧。我跟那家伙成为法庭上的对手,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这么久吗?!”
“是啊。但是,从那个时点再往前推十五年,我和御剑,在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已经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成步堂先生慢慢地啜饮着日本酒,他的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怀念。
而我惊讶到几乎合不拢嘴。十五加十一,也就是二十六年的沉甸甸的岁月,几乎快有我的年龄一样长了。这两个人是有着这么多年份的交情的朋友啊……原来是这样,所以成步堂先生才会对局长流露出那种很亲密又自然的态度吗……
“我和他以挚友的身份相识,又以敌人的形式在法庭相遇,然后一直战斗到现在……我们之间发生过各种各样的事,但是每一种身份和立场,每一段经历,都让我们从彼此身上学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形成一些更复杂的联系。我也不是没有思考过,但好像连我自己都已经搞不清楚,我跟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情……所以你的问题我也很难好好回答。”
成步堂先生的表情有些漫不经心,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但是语气又认真得异乎寻常。
“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的话,也许可以说是‘重要的人’吧。”最终他微笑着,用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平静声音说道。
“这样啊……”
那种神情让我突然间觉得,不管成步堂先生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这个人是真的,非常重视着局长的事情。
一旦发现到这一点,好像就很难再把这个人单纯地摆在对立面去看待了。
“弓彦君。”
被他这样温和地叫到名字的时候,仿佛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吸引着,我不由自主地回答了“是”。
“实际上,我一直在想,抛开身份、立场这样的东西,大家也只不过是平凡的人类而已,人和人之间的联系不是只有一种方式。作为我和御剑,我们希望今后的检察官和辩护律师之间能建立起更加复杂和立体的关系,这样的话,在法律的层面也许会碰撞出更多未知的可能性,大致就是这样的期待吧。”
好像看穿了我内心的疑惑一样,他一边稍微松开领带,一边对我解释道。这种自然又直率的态度,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是因为‘法律的黑暗时代’吗?”
成步堂先生高兴地点了点头:“你很清楚啊。”
“不,其实也不是太懂……”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说实话,直到今天之前我都只能把辩护律师……特别是成步堂先生,当成敌人来看待,太复杂的事情我很难一下子搞明白,不过既然是局长希望的事,我会尽量去尝试一下看看。”
虽然现在还不懂,但是,如果试着去相信,试着迈出步伐的话,也许有一天总会明白的吧。
就像不相衬的衣服总有一天会穿得合适一样——对于我来说,这就是御剑先生教会我的生存方式。
成步堂先生笑了。御剑那家伙,有不错的部下呢——他一边喝酒,一边低声说道。
“——不错的部下?谁啊?”
头顶上方响起了一个冷冽的声音,意识到那是刚从洗手间回来的局长,我立刻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让出了座位。局长好像是刚刚用水洗过脸的样子,衬衫袖子整齐地叠到肘部,前发和鬓角还沾着一点水迹。
听到成步堂先生说“弓彦君”,局长转过脸瞥了我一眼,抱起胳臂来,露出了傲然的笑意。
“哼,只是个言过其实的家伙而已,修行还远远不够呢。”
“不要那么苛刻啦,放轻松一点嘛,不但皱纹会变少,人生也会变美妙哦!”
“你才是悠闲散漫过头了,成步堂,对自己人要求严格一些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部下这种生物就像马铃薯一样,只要丢出去撒点土自己就会长的。”
“你那是什么奇怪比喻!不要拿你这种歹竹出好笋的极端个案来举例!”
转眼之间,这两个年长派,就像小孩子一样陷入了互相嘲讽的唇枪舌战,完全无视面面相觑的部下们,简直就好像真的把我们当成了马铃薯之类的东西。“放着他们不管不要紧吗?”宝月托着下巴问道,王泥喜则耸了耸肩回答说“那两个人的吵架连狗都不会搭理的”。
这么看起来,好像真的是种一言难尽的关系。
既然那么严于律己的话就不要挑食啊——最后好像演变成了类似这种感觉的、超没品的斗嘴。不过那时大家都已经没怎么在听了,美贯小姐变出了帽子啦内裤啦之类的热闹魔术,我也在忙着跟王泥喜、希月小姐交换联系方式,所以不能排除听错了的可能性。
无论如何,被成步堂先生夸奖固然很高兴,但是仅仅被局长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自己人”就觉得感动万分,心情也变好,我想我也是无药可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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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啊这是……”在检察局第二天的例行会议上,我翻动了一下面前摆着的文件,扫了一眼上面的标题,“——陪审员??”
“正如各位所见,”御剑局长面无表情地推了一下眼镜,“一年前曾经测试过的陪审员制度,近期刚刚取得了上面的批文,准备进入正式制定和推行阶段了。”
牙琉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啊,那个呀……”他低声说道。
“我去年也有参加过,好怀念哦,”宝月托着腮小声说,“不过居然过了这么久才批准下来。”
夕神抱着胳臂,带着点嘲讽意味地笑了一声:“已经很快了,倒不如说能获得批准都是奇迹。哼,所谓的国家机器是很复杂的。”
局长咳嗽了一声,大家立刻停止了交头接耳。
“——因为要对测试期间暴露出来的若干问题进行合理修正和解决,并建立起更加具有普遍适用性的机制,所以正式阶段的工作量会更大,耗时也会更长,预计可能持续一年以上。需要说明的是,这项制度在测试阶段曾经委托成步堂龙一负责,本次则由我御剑怜侍作为总负责人。但是,考虑到辩护方参与的重要意义和成步堂律师本人的操作经验,本次检察局也仍将委托他所在的事务所作为合作方,全程协助制度的研究与起草工作。”
御剑局长停顿了一下,他缓缓地环视了一圈会议桌边的众人,好像是在等待大家消化情报的样子。
“总之,先期草案请各位参考你们面前的文件内容。下一步的计划是以这份草案为基础,两周内形成方案,月底之前与成步堂万能事务所签订合作协议,届时在检察局举行签字仪式。——大致情况我就介绍这么多,谁有意见现在就提一下。”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片翻资料的窸窸窣窣声。片刻后,“赞成”,“同意”,“没异议”……响起了这样此起彼伏的声音。多半,大家都被写在草案封面上的“拟稿人:御剑怜侍”的字样给震慑住了吧!你们这群没骨气的家伙!我一边腹诽着,一边举起了手。
“一柳检察官,你有什么意见,说明请务必简短。”
“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联络人是我?我建议,由牙琉检——”
“意见驳回!绩效快被扣光了的末流检察官还有挑肥拣瘦的余地吗,这是什么要不得的工作态度!”
“……”道理我都懂,但是也用不着在检察官前面加那么多定语吧……
“好了,其他人还有没有意见?没有了?那散会。”
在一如往常地训斥过我之后,御剑局长语调平板地说。“嗯”,“辛苦了”,“你也是”大家彼此寒暄着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会议室里一片祥和的景象。
……我觉得这个检察局绝对不会好了。
“等等!”
我忍无可忍地叫了出来,大家的视线顿时再一次地集中在我身上。
局长皱了皱眉头:“你还有事吗,一柳检察官。”
欺负老实人也要有个限度!我拍在会议桌上:“上次的联谊——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
局长抱起胳臂,向我投来关爱白痴的眼神。
“这不是很显然的吗?当然是提前对接工作,否则你以为是为什么?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是联谊了?”
“…………”我身边的某个座位上传来了窃笑声,牙琉这混蛋!我怎么又信了他的邪……
“顺便一提,对方指定的联络人是王泥喜法介律师,你们不是已经认识过了吗?联络方式也有了?”局长站起身来走出了会议室,临走拍了拍我的肩膀,“时间很紧的,加油吧。”
“………………”
可能是被坑的次数多了,我竟然都不觉得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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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你也真是不容易啊。”王泥喜法介同情地叹了口气,“啊,不好意思,拜托你多等一下,我们这里的档案有点乱,关于陪审员制度的资料好像是在……最近美贯买了太多魔术书,完全塞满了。”
“我倒是没关系啦……”
成步堂万能事务所——光听名字完全不知所云,实际拜访以后更觉得乱七八糟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堆像叠叠乐一样颤巍巍地摞得很高的魔术道具,费了点劲才在沙发一角刨出一个能坐的位置。
而王泥喜正趴在地板上面,在沙发旁边的书柜最底层里翻翻找找。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圆滚滚的后脑勺和两根触角一样直立起来的刺状前发,表情什么的完全看不见。
但是,仅仅是他那种和善的、同情的语气,也已经足够让我感动到想哭了,这种久违的、作为一个人类得到同类理解的感觉……王泥喜法介,好人啊。
“说起来,王泥喜君为什么会被指定成联络人呢?”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理论上都是由食物链底层的人来负责才对,以检察局的情况,自然就是倒霉的我。但是王泥喜君的话,按照牙琉的说法,似乎早就是这家事务所的招牌律师了,不知为什么会愿意接下这样低等的任务,实在让我好奇。
“我吗?那种事完全没想过啊……反正我们事务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本来就都是我在做。”
“所谓的杂七杂八的事,是什么?”
原本我只是为了聊天找话题随口问问的,但是王泥喜似乎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对外联络,接受委托,现场调查,出庭辩护,收集资料,整理案卷,账务记录,收支核算,资金管理,工资发放,新人培训,打扫卫生,清洁厕所,修理电器,养护绿植……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王泥喜飞快地报出一长串像绕口令一样的工作内容,“对了,不知道陪美贯做魔术训练算不算,虽然不是律师的工作范围,但是我们毕竟是‘万能’事务所,演艺也是工作吧?”
“…………”也就是说,“杂七杂八”这个词,在某种语境下可以等同于“全部”的意思啊。
以一人之力撑起一家事务所,这家伙,以后绝对会成大器的——在对新朋友肃然起敬的同时,我的心态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安定平和了。
“这么多事你一个人全都干了,其他人做什么?”
“其他人——咳咳,”王泥喜抽出一盒文件,噗地吹了一下,却被灰尘呛得咳嗽了好几声,“那个……美贯的魔术表演是事务所的主要经济来源,她赚钱就已经很辛苦了。”
原来如此,收入决定地位,非常合理。
“心音的话,虽然也取得了律师资格,但她是新人,现在抓紧时间学习各种法律知识才是她的首要任务。”
……你们事务所的新人福利会不会太好了一点,现在还招新吗。“那、成步堂先生呢?”
王泥喜歪着头想了半晌。
——这么说的话……偶尔好像也有在准备出庭的样子,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连最终得出结论的这种口吻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怎么回事啊,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在剥削王泥喜君吗?哪里都是老实人受欺负,难不成这就是这个冷血社会的残酷真相?开什么玩笑!不要太过分了啊!
我刚想掏出指挥棒大喊一声反对,王泥喜却突然笑了。
“不过,如果那个人真的跑来干这些,我可能会伤脑筋也说不定。”
“为什么?”
“我加入这里之前,听说成步堂先生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是自己在打理这间事务所,所以这些事情他也是这样一件件做过来的吧。”
虽然那个人看上去完全靠不住的样子……王泥喜笑着补充道。
“不管怎样,成步堂先生做得到的事情,王泥喜法介也没问题的——我是这样想的。”
真是看不出来,王泥喜君除了是个老好人以外,还挺有魄力的。——我呆呆地想着,一边看着他从柜子里拖出另一叠文件,很认真地逐份确认着内容。
“而且,我是孤儿出身。”
“……哎?!”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愕然望着那家伙的后脑勺,还是看不到他脸上到底有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很平稳,并不像是在诉说什么悲惨的事。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以前住过孤儿院,上过福利学校,成年拿到律师资格以后也在其他法律事务所打过工,不过那家后来也关闭了,我是因为无处可去,才来到这里的。结果,成步堂先生第一天就毫不客气地塞了好几桩奇奇怪怪的案子给我,完全不提薪水的事。”
“…………”还真是好意思啊,成步堂龙一这个人,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厚脸皮一点。
“很过分对吧?刚见面就被使唤成那样,我也抱怨过。……但是,实际上,我是很高兴的。”
被剥削成这样有什么可高兴的啊?我想了又想,还是不得要领,“……斯德哥尔摩情结?”
王泥喜哈哈地笑了出来,“什么啊那是!”
……其实我也没搞懂,回头还是不耻下问地咨询一下牙琉吧。
“我想说的是,成步堂先生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当做什么陌生人,他和美贯像家人一样地接纳我,对待我,这让我很高兴……这间事务所里有各种各样需要我来做、而且我能努力做到的事,这也让我很高兴。对一直独自生存的我来讲,没有比‘被需要’更重要的东西了。”
“……这种事,成步堂先生知道吗?”
王泥喜拨浪鼓一样地摇头,“怎么可能跟他讲!超不好意思的啊!……啊,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对你说出来就没问题,可能是因为一柳检察官有种能让别人愿意说出心里话的能力吧!”
……虽然被这家伙这么说也很高兴,但我倒是从来没觉得我有什么超能力,话说回来,那不是你们辩护律师的特权吗。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也不能辜负这家伙的信任,我点了点头,“我不会说出去的。”
王泥喜法介坐直了身体,回过头望着我,浮现在他脸上的是跟这间小小的事务所很合衬的,明亮的笑容。
“一柳检察官你,对成步堂先生的事很感兴趣呢。”
“不、并没有——”
“不用着急否定也没关系,”他摸着手上的手镯笑了,“那个人,一眼看上去根本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只要在他身边,好像就能不知不觉地找到非常适合自己的位置,和更好的生存方式……大概就是这种奇妙的感觉吧。”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多了解他一点”——留下了这样像是推荐自家不成器的儿子一样的话以后,王泥喜法介有点腼腆地挠了挠脸颊,再次埋首于整理文件的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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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我经历了连续半个月、每天都被局长支使到死去活来的地狱式加班以后,本月的最后一天,一场决定这个国家司法体系未来发展方向的、神圣而崇高、紧张又严肃的签约仪式,在检察局二层如期举行了。
签约双方分别是检察局,代表人局长御剑怜侍;以及成步堂万能事务所,代表人所长成步堂龙一。
……顺便一提,即使是上升到国家层面的大事件,好像也完全没打算修正一下事务所那个不知所谓的名字呢。
不知所谓的还不只是名字而已。“真的不能在仪式上安排或真敷的魔术表演来暖场吗?”在整个筹备过程中,成步堂万能事务所的某些成员也提出了种种类似的奇思妙想。
“……不可以。”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吗?美贯保证会把气氛炒的很热烈的!”
你饶了我吧大小姐,就算用那种水汪汪的眼神看着我也……“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什么嘛!一柳哥哥真没意思,如果是牙琉哥哥就一定会同意了。”
何止会同意啊,要是那家伙的话,不用别人提什么想法,他自己就先抱着吉他上台高歌了。搞不好,还会动用检察局的预算给参加签约仪式的各界法律人士、媒体记者购买荧光棒呢。
但我不一样,身为一流的检察官,我可是非常讲原则的。
“哈啊……”
我大大地叹了口气。
最终请示高层以后达成的妥协结果,是在检察局入口,以及会场大厅的四周贴满了或真敷魔术团将于下周在特隆普剧场举行大型魔术演出的宣传海报。
前言收回。什么神圣崇高,紧张严肃,不存在的。只要跟这个事务所扯上关系,天大的事都会变成跟闹着玩似的。
“有什么关系,轻松一点不是也很好嘛,”牙琉倒是十分难得地安慰了我一下,“凡事只要把握本质就行了,打比方说,就算在法庭上挥鞭子,泡咖啡,弹吉他,但案件就是案件不会变。再说,形式上严肃正经、实际内容像开玩笑一样的所谓大事件,本国国会干的还少吗。”
……这个人又在用清爽又嘲讽的口吻讲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了,但是,既然连路过的局长听到都只是一笑置之,那搞不好还蛮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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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如果忽略由某一方造成的种种不靠谱影响,签约活动其实还是举办得比较成功啦。……当然,也要非常用力地去忽略才行。
“——总而言之,我们将不辜负各界的关注,竭尽绵力协助检察机关,充分重视和发挥一般市民的智慧与良知,共同推动构建法理、科学与人情兼而顾之的司法体系。最后,我代表成步堂万能事务所特别感谢由仓院之乡旅游促进协会、灵媒修行圣地叶樱院、板东饭店、北狐组人情馒头和矢田吹拉面屋提供的大力赞助,谢谢各位,以上。”
在成步堂先生发言结束的一刻,会场四周“啪啦啪啦”地响起了犹豫不定的掌声。
牙琉一边抖着肩膀爆笑一边带头拍手,美贯小姐把手拢在嘴巴上欢呼“爸爸好棒!豆酱拉面最高!”,只有希月小姐小声嘀咕着“什么啊这是,听起来怪怪的”。就在我想着总算还有个正常人的时候,希月小姐恍然大悟地用右手的拳头捶了一下左手掌心。
“果然通过麦克风讲出来声音会变形得有点奇怪!”
……我说你们这群家伙的心是有多大啊!
也不知道坐在旁边的御剑局长内心受到了怎样的冲击,光看表情倒是挺镇静自若的,所以说到底是干大事的人……不过,我也总算理解了当初他为什么会从我写的签约活动方案上一笔划掉“现场直播”四个字……看来也是早有预见呢。
双方代表各自发言完毕,之后的签字、摆拍等等环节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最后就是局长和成步堂先生分别接受个人采访、回答记者问题的环节。到这个阶段,像我这样的幕后工作人员就大可以轻松一点,只要交给两边的首脑去自由发挥就好。
更何况局长在这方面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他在应对各方面媒体的时候,侃侃而谈从容不迫的高贵风姿,简直令人感动万分。
至于另一边蓝方的情况,虽然也是面不改色对答如流的样子——“啊,这个问题我也表达不好,你直接问御剑比较快吧。”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厉害得让人大开眼界了。
“成步堂先生,去年的陪审员测试阶段是您担当了负责人,但这回的情形不同。引入陪审员以后比较困扰的是检方吧,因为检方执法的权力会受到更大制约和监督——在这种前提下,您认为本次由检察机关担当负责地位是一个合适的决定吗?”
正在我准备稍微摸个鱼的时候,突然有一名男性记者提了这种问题。
什么啊,连我都能听出来这种问法的不良居心,真叫人火大,干脆就推他去问局长好了,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我正这么想着,却看见成步堂先生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
“我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当,以你的问题看来,莫非你以为辩护律师就一定是纯洁无垢的吗?”
“那、那是……那个……”
“一年前的测试因为要保密的关系,所以并没有对外作任何宣传。但事实上,我当时也是作为一般市民和前辩护律师的代表,接受检察机关方面的委托行事的。如果背后没有这样的支持,这种事我绝对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做到。为了改变法律界,现在的检察局付出了外界根本想象不到的艰难努力和巨大代价;对既得的权力和地位进行自我限制和革新,这是前几任检察局长都没有做到的事。希望你能稍稍体会这里边的觉悟和气魄,并且给以最起码的尊重。”
“对、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呜哇,就好像被掀到了逆鳞一样,连眼神都不一样了,咄咄逼人、语速飞快的样子,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这样的成步堂先生,我在法庭以外的地方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突然有点后悔没搞现场直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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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此时此刻,检律双方跨时代的宝贵合作,可以看作‘法律的黑暗时代’的终结吗?”
另一边,一位操着浓重关西腔的米粉头女记者,带着兴奋热切的表情向局长伸出录音笔。一直从容对答的局长,这回似乎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虽然‘法律的黑暗时代’通常被认为是由两桩著名的案子而开启的,但以我看来并非如此。真正的黑暗与法律无关,而是根植在人心之中。为了一己私欲,检察官也好,律师也好,原本优秀的法律工作者,本身也会堕落成为不择手段利用法律规则、破坏司法秩序的棘手罪犯,这恐怕是比一般意义上的犯罪更加深重的恶行。”
局长的声音并不高亢,但是十分清晰。会场里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就连成步堂先生也摆了摆手,中止了他那边的采访,看向这边。而局长本人则凛然地望向前方。
“过去,我们亲眼目睹无数因为这样的恶行而导致的悲剧,并一直与之战斗至今。未来,这样的黑暗仍然不会消失,也永远无法被终结——我认为,倘若不能坦诚地接受这样的现实,改变也就无从谈起。”
就在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视线稍微晃动起来。
最开始还以为是连续加班、睡眠不足导致的头晕目眩,但我很快发现并不是这样。因为会场里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紧接着,装饰在天花板上的玻璃吊灯也开始颤抖,发出纤细清脆的声响。
震动,以及摇晃——虽然并不强烈,但是确确实实地从脚下的地面传了过来。
“地、地震?!?!”
不是吧!——我的脑袋里一下子警铃大作,牙琉也恰于此时回过头来,我们的视线相碰,他啧了一声,脸上明显写着不妙。
“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
只要是御剑局长身边的部下,没有人不清楚地震意味着什么。虽然并不知道缘由,但那个看上去各方面都非常完美的局长,却有着极端恐惧地震的、奇怪的弱点。——偏偏日本又是一个地震频发的国家,实在是有够辛苦的。
要立刻中断活动,组织大家紧急避难吗?
所幸的是,还没来得及等我们做出这种决定,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就结束了,一切归于平静。从刚才摇晃的程度判断,大概仅仅是里氏三级的程度,也没有进一步的余震,看来只是一场很常见的小小地震。
但即使是这种程度,对于局长来讲想必无异于天翻地覆、山崩海啸一样。我一边在内心拼命地祈祷局长千万不要当着一堆媒体记者的长枪短炮直接吓到瘫倒,一边心惊胆战地看过去。
结果,局长仍然站得好好的,整个身形保持着地震之前的挺拔端正的姿态,眼神安定,一动也没有动。
但是,要放心下来又未免太早了。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就能发现他的面部肌肉绷得非常僵硬,乍看起来十分镇定的目光其实非常呆滞,汗水从额角滑落下来,攥成拳头的手紧紧捏着裤边,指关节用力到变成惨白色。看上去,只是保持着表面上的站立姿态,就已经用尽全部精神力了。
“哎呀,被小小的地震打断了精彩的发言呐,真是虚惊一场,请继续,继续!”
米粉头的女记者没神经地发出了哈哈哈的爽朗笑声,不但一点也没看出局长的理智已经濒临断线的样子,反而毫无体恤之心地将录音笔递得更近了一点。
危机,检察局史上最大危机——我疯狂地跟牙琉、夕神和宝月交换着视线,内心波涛汹涌,脑袋乱成一团。啊不管了!还是中断采访好了!非常时刻就要用非常手段,理由的话什么都可以——
正在我准备冲上去强行中止采访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拉了我的胳膊一下,阻止了我的动作。
“王泥喜你干嘛啦!放开我啊!”
拉住我的正是王泥喜法介,他稍微用了点力抓住我的手臂:“没问题的!”
“说什么……你根本不知道——!”
“我说没问题的,不管怎么样,交给成步堂先生就好。”
“成、成步堂先生……”
“一柳,”牙琉也冲我点了点头,很罕见地,居然没有喊我的外号,“相信他吧。”
可恶,一个两个都这样!除了攥紧拳头以外,我简直毫无办法。但是同时,我也确实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蓝色的身影快步走过来,站到了局长身边,还是带着一脸毫无紧张感的笑容,对米粉头记者比了个“V”字。
“夏实小姐,好久不见,来让我也说两句吧!”
就这样非常熟络地打起招呼来。——这家伙怎么跟谁都是熟人啊?
“什么呐!人家正在采访检察局长大人啦,你老兄来捣什么乱呐!快上一边凉快去。”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听见了喔,你要采访的主题是检律双方跨时代的宝贵合作没错吧?这样的话,要是由双方代表共同来回答这个问题,才更有话题性,这样的新闻说不定会引起大轰动!对不对?”
“呜呜……”名叫夏实的米粉头在听到话题性、大轰动之类的字眼时,眼神明显发生了动摇。“……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呐……”
“算了,反正能不能写出大新闻是你的事,跟我倒也没什么关系,当我没说过好了——”
“喂等等、等一下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真是个好主意,就这样办呐!拜托你讲两句吧成步堂!”
才几句话的工夫,形势就变了,那一堆长枪短炮立刻转而对准了成步堂先生,局长的危机瞬间解除。——此情此景让我惊讶到下巴要掉到地上。难道……针对对方的弱点发起进攻,运用口才把临时编造的鬼话讲成貌似合理的样子,使用夸张的演技虚张声势——这就是、逆转流……吗?
不过,即使是虚张声势也好,站在局长旁边,代替他继续发言下去的成步堂先生,表情和语气都非常地认真,讲话的内容也衔接得行云流水,简直跟预先排演好的一样——当然,考虑到地震这种偶发事故,排演什么的绝对是不可能的。
“正如刚才所说的,黑暗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关于引入陪审员的新的法律体系,固然是我们基于现有制度上的缺陷,在法律层面做出的重要尝试,但是,我们绝不至于天真到认为一切问题都可以就此解决。新的改变一定会带来新的问题,而新的问题也还是会一再地被潜藏在人心中的黑暗所捕获和利用。——既然如此,如果要问,检律双方共同努力的意义何在,我认为应当就在于‘改变’本身。我们衷心地希望,今后的检察官与律师,无关立场与身份,都能够抱持着永不停息追求真相的心,和永不放弃改变现实、踏破黑暗的勇气。如果这样的希望能够实现——”
成步堂先生的声音停止了。
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面,是局长,在成步堂先生争取到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对成步堂先生点了点头,而成步堂先生似乎立刻就心领神会,非常自然地错开身位,好像“交棒”一样地让出了位置。
……好强,不知底细的人根本看不出来是临时的、迫不得已的配合救场。
“……如果这样的希望能够实现,”局长十分平稳地接续了下去,“如果经由我们的努力,能够将‘改变’的信念传承下去,即使黑暗永存,相信也始终会有等量的光明与之对抗吧。这就是,我们想要尽力给这个时代留下的一点东西。”
那样的话音落下以后,全场静寂了半晌。然后,不知从何处开始,掌声像涟漪一样地扩散开来。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里,宝月斜瞄了我一眼,一脸不满地撅起了嘴巴。
“所以到底为什么不搞现场直播的啊——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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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发生了这种状况外的事,但总归是有惊无险。在送走最后一批前来参加仪式的法律界人士以后,这场活动总算是顺利落下了帷幕。
最后的最后,局长和成步堂先生说出的那番话,对我的内心造成了不小的震动。
在感动之余,我觉得内心非常忐忑不安——果然,像陪审员制度这种重要到社会各界都十分瞩目的工作,让我参加真的没问题吗?像我这种脑袋,平时办案就已经很够呛了,工作中闹笑话被群嘲也是常事。这次为了策划一场稍微高端的活动,更是死了不知道多少脑细胞,一颗心时时刻刻提到嗓子眼上。
改变现实、踏破黑暗……这种事如果是局长和成步堂先生那样的天才人物,一定没有问题,但是是我的话……
简直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想,虽然后面还有漫长到足以让人眼前发黑的工作,但是起码眼下可以先松一口气了。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以后,我立刻就觉得困到不行。
“问号君,我看今天你干脆就到这里为止吧,”牙琉对我打了个响指,“剩下的善后交给我来处理好了。”
“……怎么突然这么好心,该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你疑心真重啊,我这个人可是非常重视同事情谊的。就当是对你让我打赌赢了的一点小回报好了,再说,反正大脑门君也说会帮忙啦,那家伙很能干的。”
眼前这家伙先不提,要是王泥喜的话,倒是更靠谱一点,“……等等,打赌是怎么回事?”
“这次毕竟是难得的大场面对吧,我和夕神宝月就稍微赌了一下你会不会犯错搞出乌龙,结果我赢了他们两个,喂,不感谢一下我对你的友情信任吗?”
“…………谢了,”你们这群家伙确实,很重视同事情谊呢,“你的恩情我到忘记之前都不会忘记的。”
也帮我谢谢王泥喜——如此拜托牙琉以后,我就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去倒头大睡了。
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的眼角余光突然看见地毯上亮光一闪,因为好奇,就又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发现那里躺着一枚小小的、金色的吊坠。
是谁掉在这里的失物吗?我走过去捡起来,那个吊坠带着细细的链子,是十分简单质朴的设计,在坠子的侧面有个凸起的开关,我按了一下,它立刻弹开了,里边嵌着一张戴着魔术帽的女孩照片。
说到戴魔术帽的女孩,想都不用想,当然就是美贯小姐,照片中的女孩虽然年幼,但五官的感觉确实是她。那么这东西难道是……
“哎,这不是成步堂先生的坠子吗。”碰巧站在近旁的宝月凑过来看了一眼,“怎么掉在这了?”
从掉落的位置看来,大概是他刚才匆忙过去给局长救场的途中,不小心弄掉的吧。我环视了一圈,那个蓝色的身影并不在会场里。
“我去还给他。宝月,你有没有看见成步堂先生?”
“啊,这么说来,刚才我有看见他从那边的出口出去了,往左边拐的,大概是去洗手间吧。”
2号门,左边,我搓了搓脸,打起精神,把坠子握在手里跑了起来。
除了归还失物以外,更重要的是,关于救场的事,我也想跟他道一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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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洗手间里没有找到成步堂先生。
该不会是宝月看错了吧?我想着,实际上搞不好成步堂先生已经回去了也说不定。实在找不到的话,只能拜托王泥喜帮忙把吊坠还给他了,至于道谢的话就改天……正准备回头折返的我,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就不用操心了,根本没有问题。”
那个冷冽的声音……是局长?!我循声看过去,那声音是从洗手间再往前一点的走廊转角传过来的。于是我往那边挪动了两步,紧接着,就听到从那边传来成步堂先生的声音。
“还是不要逞强比较好,地震这种事对你来讲,还是……”
“我说过没有问题了,婆婆妈妈的像什么话。又没有骗你的必要,我也有努力在克服心理障碍啊,现在至少已经不会再抱着脑袋蹲在地上那么狼狈了。”
“最好是啦。”
从内容上听来,大概是成步堂先生因为地震的关系而担心局长的状况,而局长叫他不要担心,所以这两人才会在这里交谈的样子。
单听这样的对话,根本没办法想象说话的人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检察局长,虽然态度听起来似乎有点不耐烦,但还是有在好好的解释。果然,不管立场上再怎么不一样,这两个人都是会为彼此着想的好友。——这么想来,不禁觉得稍微有点感动。
但是这样想必算是偷听吧……想到这里的我决定还是先离开比较好,万一被发现了可是超尴尬的。
然而,就在我挪动脚步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出手帮忙,要是因为我的缘故搞砸了场面,就太对不住一柳他们了。”
十分出其不意地,我的名字竟然出现在了谈话内容里。
“啊,这么说起来御剑,这次弓彦君挺努力的不是吗,你也多少夸他一下吧。”
“你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多管闲事啊……”
……这什么情况?为什么你们谈话的主题变成了我??这样我根本走不动了啊,喂!
为了避免不小心发出声音,我用手捂住了嘴巴,悄悄地又靠近了一点。这样子要是被谁看到,一定会觉得我非常猥琐,但是好奇心让我实在管不了那么多。
上天不负有心人——这句话用在这里大概不太贴切,但我很快就听到了非常令人惊讶的内容。
“你这个人才是一如既往的不坦率,什么叫多管闲事,一开始拜托我的不就是你吗,说什么庭审后不管结果如何都鼓励他一下——”
啥啊?!?!?!
幸好提前捂住了嘴,否则我八成会叫出来。
怎么搞的……成步堂先生所说的,应该就是那次我和他对上的庭审。在庭审后我确实受到了成步堂先生的,温暖的鼓励。
可是局长……又是、怎么回事?
被牙琉取了“问号君”这样外号的我,现在真的满脑子都是问号。
“成步堂,”局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疑惑,虽然脑子一片混乱,但我也只能暂且听下去,“那么你觉得,一柳作为检察官的才能怎么样?”
“老实说,很优秀。”
虽然内容难以置信,但成步堂先生的语气里,听不出有任何虚假的成分。
“虽然是你拜托我的,但我对弓彦君说的也都是真心话……跟牙琉那种天才型选手不同,他很认真,风格踏实,专注力很强,只是他自己好像不怎么自信,所以多少有点软弱的感觉,有些关键的地方会变得犹豫不定……这是我个人的感受啦。”
“你的感觉一点也没错。”
局长在肯定之余,也叹了口气。
“那家伙以前受到的教育方式比较有问题,后来又遭受过很大的打击,虽然从那以后一直在努力,但似乎还是摆脱不了影响,总觉得自己是傻瓜,不相信自己有才能,有时候不逼他一下就会往后退。”
“果然如此吗。”
“是啊,一般人就算是称赞他也不一定会相信,碰巧你接了他的案子,要是由敌对立场的你来肯定他一下的话……而且你也有这个能力。这就是我的考虑,既然你问了,我也没打算跟你隐瞒。”
“应该说你想瞒也瞒不过吧。”成步堂先生笑了,“那,关于陪审员制度的工作安排给他也是有意为之吗?”
“那家伙有行政上的才能,我很看好这一点。你不是也明白吗,成步堂,今后的法律界要从制度层面进行变革的话,需要的可不仅仅是现场搜查方面的人才。”
“我明白了……不过御剑,弓彦君对你的信赖非同一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与其找我绕这么大的圈子,倒不如你多肯定他一点,这样不是更好吗。”
“别开玩笑了,我又不擅长这种事。”
局长的口吻似乎变得有点生气,但成步堂先生仍然笑出声来。所以……大概并不是真的生气,也许是不好意思吧。
“就像今天这样,那家伙只要有心的话,不是明明可以做得很完美吗——就因为这样,每次看到他畏畏缩缩的,我才会忍不住想骂他一顿!”
“是是,检察局长大人当然是有脾气的嘛,好可怕,息怒息怒。”
“都说了别开玩笑了。”局长顿了顿,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我知道我对他是凶了点……我说你也该笑够了吧。”
成步堂先生似乎还是笑了一会儿,可是我的注意力已经很难集中了,我的脊背靠在墙上,心扑通扑通地跳得非常快,有无形的东西在血液里涌动,各种各样的情绪纷至沓来。
那两个人不再谈我的话题了,但是似乎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聊。所以我尽可能不出声地,悄悄地离开了那里。
稍微走远了一点距离,我就攥紧拳头,飞快地奔跑了起来。如果不这样,在身体里喧嚣的那些情绪就无处可去。即使一直这样奔跑下去,好像也完全不会觉得累。
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高兴到快要哭出来的程度,高兴到难以形容的程度。
我在走廊尽头的一扇窗户前停住了脚步,按住了剧烈起伏的胸口,外面的天空很蓝,树叶青翠繁茂, 阳光非常明亮。
我在那样的光里抬起头想着——
能遇到御剑局长,真是太好了。
能遇到成步堂先生,真是太好了。
纵然对父亲怀有非常复杂的情感,但是此时此刻,我真的非常感激父亲,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
***************************
那天稍晚些时候,我还是在检察局门口等到了成步堂先生。将吊坠交给他的时候,“哎呀,完全没发现弄掉了啊”,他这样一边大咧咧地挠着头,一边笑着道谢收了起来。
“有美贯小姐的照片呢,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以后请好好保管别再掉了。”
“是啊!所以真是多亏你了。哎,对了,”他翻了一下口袋,掏出两张纸片塞在我的手里,“为了表达谢意,这个就送给你做礼物吧。”
两盒人情馒头的八五折优惠券——我看着手掌里的纸片,一时非常无语。这么小的折扣,亏他好意思掏出来送人。话说回来,这个人跟北狐组都已经熟到要特地跑到重要的仪式现场为人家做广告的程度了,竟然连免费馒头都拿不到吗?也太没用了吧!
带着十足嫌弃的心情,我姑且将优惠券塞进了裤袋里。成步堂先生笑着道了声下次见,就转身走下台阶。
“那个、成步堂先生!”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歪着脑袋看向我,“怎么啦,弓彦君?”
其实我只是下意识地叫住了他而已,因为有种想和他说话的冲动,那种感觉十分陌生又奇妙,我觉得有很多想对成步堂先生说的话在心里翻滚,但是看着他的眼睛,话到嘴边,就统统都变成了最简单的那一句。
“……谢谢。”
“啊,什么,优惠券吗?别客气,小意思,反正也只有八五折,还是要给钱的啦。”
“…………”这个人真是超烦的好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按在膝盖上,向他鞠躬下去。
“真的,非常感谢。”
各种意义上,谢谢。
我开始有些理解王泥喜君以前说过的话了。在成步堂先生身边的人,会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位置,和更好的生存方式。
因为成步堂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如果说,抛开身份与立场,人与人之间并不是只有一种联系方式的话……那么,我也希望用更多的方式了解成步堂先生的事。
他温暖的手掌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抬起头来望着他,那双温和又有一点深邃的眼睛弯起微笑的弧度。
“好好加油吧,”他说,“一柳检察官,期待和你在法庭上再见。”
“我会首先以打败你为目标的。”当然,前提是追求真相。
成步堂先生笑了,随后直视着我,用认真的口气回答说“我不会放水的。”
***************************
那之后,御剑局长对待我的态度还是没什么变化。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旦明白局长的本心之后,我已经不会再那么在意局长对待我的态度了。
“相信自己,拿出勇气”,那就是局长最初对我说的话,仔细想来,只是我自己还没有好好地做到而已。如果真的要改变这个法律界,那么至少要先从改变自己开始才可以。
而且,我私下想象了一下局长温和可亲地鼓励我的样子——不知为何,有点不寒而栗的惊悚感,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所以还是算了啦。
“报告书写那么长完全没有必要,越是复杂的案情越应该尽可能描述得简单一点!”局长啪地一声把文件丢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拿回去修改,明天早上九点之前放在我办公桌上。”
“知道了,”知道你不喜欢看报告了,我忿忿地用指挥棒在空气里刷刷抽了两记,“我今天晚上十一点就可以拿过去。”
局长皱起眉头满脸不爽地瞪着我:“今晚十一点交和明早九点交有什么区别?没有这个必要,别做蠢事。”
“区别当然有了!”我毫不服输地顶了回去,“反正您那个时间也在加班的吧,如果有什么问题,当场看完我还能熬夜改一回啊!”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把局长顶到无言以对,简直是超有成就感的。
旁边的牙琉看到整个人都呆掉,连响指都忘了打。局长走了以后,他向我竖起大拇指。
“……你果然是有斯德哥尔摩情结对吧,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别想糊弄我,这次我真的有自己好好查过了。……虽然是,网上搜的。
所以只有这个,我要大声喊一句——
“異議あり!”
Fin.
【番外已归档至个站,lof不再更新)
【今日的礼物】
御剑怜侍中心的圣诞节小漫画!
内含成御cp向+其余全员cb向!
全年龄。ooc预警!
阅读顺序左→右,一共22p,有的两页拼一起了请点开长图看!
无原作剧透,可以放心看!
我赶上啦——!!!!!
圣诞快乐!!!!!
涉及到的角色太多了就不一一打ta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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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关于御剑的唠唠叨叨(但巨量成步堂)
沉淀了好几天终于开始叙述我心中的御剑了(CP含量不出意外应该会很高,有很多个人想法,注意避雷,欢迎交流!)。
坦白来讲我真的从没吃过这么好的CP,好吃程度惊人,感觉跟他们一比我之前搞得那些就跟过家家一样。这里的好吃是指他们之间的感情复杂程度、可挖掘程度惊人的深。
之前不是有个梗图,内容大概是我不可能同时做你的敌人、朋友、恋爱对象之类的(记不清了),但是在这两个人这里是完全行得通的,这两个人的感情很复杂,层次也很深。我更愿意称呼他们为soulmate,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说爱情有点浅,因为爱情易得,但灵魂伴侣可遇不可求。(PS:他们之间就算不嗑爱情光嗑友情都够喝好几壶了,但......
沉淀了好几天终于开始叙述我心中的御剑了(CP含量不出意外应该会很高,有很多个人想法,注意避雷,欢迎交流!)。
坦白来讲我真的从没吃过这么好的CP,好吃程度惊人,感觉跟他们一比我之前搞得那些就跟过家家一样。这里的好吃是指他们之间的感情复杂程度、可挖掘程度惊人的深。
之前不是有个梗图,内容大概是我不可能同时做你的敌人、朋友、恋爱对象之类的(记不清了),但是在这两个人这里是完全行得通的,这两个人的感情很复杂,层次也很深。我更愿意称呼他们为soulmate,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说爱情有点浅,因为爱情易得,但灵魂伴侣可遇不可求。(PS:他们之间就算不嗑爱情光嗑友情都够喝好几壶了,但我作为一个同人女我不嗑爱情嗑什么,我就要嗑)
在我看来CP有意思一定是因为他们在塑造彼此完整人格的过程中起到了巨大作用,换言之就是他们在彼此的成长过程中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两位更甚,这么说吧,他们甚至根本不可能在不描述对方的情况下详细叙述自己的人生经历,其实就是自己人生绝大部分阶段都有对方的参与。
这里就不得不提之前有讲过的关于御剑怜侍这一形象的塑造了。巧舟用了整个第一部来塑造御剑。在第一部1-2出场时大家可能只是觉得这小子长得好看,但是性格很恶劣,这是因为他一出场就是一个不成熟的形象。在经过1-3的时候大家就会对他改观,1-4彻底怜爱,如果是玩的重制版把复苏的逆转放在1-5的位置,玩完更会直接化身大婶。这里又一次看出巧舟很喜欢先抑后扬(其实想想每个可爱的检察官塑造时用的好像都是这个套路,包括冥,神乃木还有班吉克斯,いいえ,班班还不太一样)。
我之前说冥出场时是一个不成熟的角色,御剑也是,但他们之间还不太一样。因为怎么说呢,在我看来,就算是在狩魔的教导下,御剑首先坚定的信念也是让犯人绳之以法,其次才是自己的胜利,包括他“选择死亡”,原因也不是成步堂先前以为的“自己完美的连胜被打破了”,应当是因为他想到自己手里可能也曾出现过本应被判“无罪之人”入狱,他感到自己的信念被打破,对检察官道路感到迷茫,才会选择离开去成长。冥一开始就是以胜利为目标,所以他们两个不一样。
这里御剑的逻辑是“嫌犯一定有罪——我作为检察官要证明——我胜利了——又有犯人被绳之以法了——我做的没错”,但是冥的逻辑很不一样,她是“我是检察官——我要胜利——我要证明嫌犯有罪——我做的没错”,所以大家才会觉得他们两个不一样。
御剑的这个逻辑是被成步堂打败的,当成步堂第一次证明被告真宵是无罪的时候,也就是御剑的完美第一次被打破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心里肯定就已经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情感。
虽然“多余的情感”这个梗已经被玩烂了(我的热点也是这个梗),但这里我们认真分析一下。这里御剑很困扰地说出了这些话,“因为你的缘故,我心中有些多余的情感又复苏了,那就是迷惘和不安”,我当时很惊讶,没想到这人这么坦诚。没错,这里他一点也不别扭,就是很坦诚,他在迷惘什么、不安什么?其实就是他已经对自己从前受到的教导和所做的行为产生了怀疑,他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感到迷惘,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不安,在这时他的认知和价值观已经有了裂痕,如果继续被成步堂取得无罪判决他的价值观就会摇摇欲坠。所以这里他是很认真的说出了这些话,他觉得成步堂的存在是一个很大的变数,他也预感到了成步堂会把他的世界完全改变,这时他的态度是想要远离来保护自己。
但是巧舟很厉害的一点就是对待想要逃避的御剑,直接用葫芦湖杀人案和dl6彻底改变他。葫芦湖杀人案御剑知道自己是无罪的,也知道按狩魔豪的秉性自己肯定会被判有罪,这里其实就是一个矛盾,他无罪的事实与他被告都有罪的认知是完全相悖的,dl6更是改变御剑人生的案子,影响力自不必说。这时候没有心锁系统,如果有的话估计御剑身上也会有五锁(是不是黑锁不知道),这是他的梦魇,最后通过证明,让他改变自己职业目标的所谓被告也是无辜的,这两个双重打击直接导致他对检察官事业感到迷茫。
那么说了这么多,成步堂在这里起到的作用是什么呢?啊,不用我多说,相信大家也都懂,正因为是外人,所以不会被蒙住双眼,正所谓旁观者清,这就是为什么历代成步堂在主线里面都像“路人”一样。因为龙之介没有介入十年前的伦敦疑云、龙一对于dl6和绫里家的故事都置身事外,他们才能始终保持目光清亮,不偏不倚坚守本心寻找真相,所以他们是打开尘封过往的钥匙。
在这里成步堂对于御剑来说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要我来说的话,和2-4御剑在成步堂面前扮演的角色类似,是一个旁观者、帮助者、引导者的角色。对于御剑怜侍来说,他最不愿被人触碰的伤口,被一个他小时候的玩伴疗愈了,虽然过程很惨痛,但只有撒上药才会好,否则只能溃烂。同时他也有了机会去重新审视过去的那个“狩魔怜侍”,去改变,去成长,但这小孩还是中二(喜欢特摄片理解一下),留下了“检察官御剑怜侍选择死亡”就走了,像一只猫猫,你刚跟它亲近一些它却根本不管你伤不伤心直接走掉了,我甚至怀疑咪的这次离开会在成心里留下不小的PTSD。
但平心而论,我觉得这个剧情其实很好,正是因为御剑出去学习了一年,飞速成长,他的人设才立起来。
御剑的傲娇完全不让人讨厌,因为他有傲的资本,娇的程度也会让人吱哇乱叫。他一开始就是一个好强的、优秀的人,在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后去学习去改变才像他。他和成步堂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并不依附对方而活,分开在各自的领域都很耀眼,但合在一起为了真相所向披靡,这才是好嗑的点啊!
第二部2-4白月光堂堂回国,我们已经看到了御剑的改变,这是他的成长成果展现(2-4主要还是要分析成步堂),他作为引导者,引导成步堂完成了职业上的思想坚定和转变。3-5他直接接过了律师徽章,站上了辩护席,在这时,他已经成长为完全体了。同时有意思的一点时,第三部御剑出场时是相当成熟的人了,不管是彩芽也好,矢张也好,他都表现得相当可靠,但唯独在成步堂面前,他好像还是原来那个傲娇,时不时炸毛,这一部分似乎只对成步堂开放。
我还没玩逆检,但相关截图看了不少,在御剑那里对成步堂的称呼喜欢用“他”、“那个男人”,我觉得这是在是非常隐秘又暧昧的说法,只有懂得人才知道他在说什么,或者他根本不是说给别人听的,他是说给自己听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懂就好,其他人无所谓。就本同人女的CP滤镜来看,这是相当具有炫耀意味和亲密意味的称呼,比成步堂那小子总是直呼御剑暧昧多了。
好,现在是同人女时间。作为一个御剑怜侍,不爱上成步堂的几率有多大?
如果有一个人,是你童年里短暂照亮你的光,温柔包容;
看到你不开心就下定决心转专业考法考,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但只为了站在你的身边问你怎么样,想要把你拯救出来,他就成为了律师;
在庭审时你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罪感到愧疚,但他只是冷静看着法庭资料,说“我不相信你的噩梦,我会证明,你一定是无罪”;
他实现了那个你因命运而枯萎的梦想,让你看到了自己最敬爱的父亲,他们都是令人尊敬的律师;
他完全信任你,一个眼神就懂彼此,你们完全可以放心把法庭节奏交给彼此,因为他一定懂,他理解你顶着压力做出的觉悟,也愿意在自己有压力时依靠你;
他的赤忱与热烈,对真相坚定的信念彻底撕破了你冷漠的外衣,他使你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都得以进步得以成长;
他把你年少时早已被埋葬的梦想重新交给你,你站在辩护席上,和他以及父亲一起,终于完全实现了自己年少的梦,从此再无遗憾;
他永远担心你会不会害怕地震晕过去,担心你被污蔑声名,担心你受到伤害,即使因为地震失误,他也只是说为了你成为律师他从未后悔过……
他是你的挚友,你的知己,你的灵魂伴侣。不爱的几率是多少?我觉得无限趋近于0。
写到最后突然随机到了之前收藏的一首歌,我觉得歌词好贴御剑的心境:
“我和你的距离,一眼无法看清,
所有复杂情绪,莫名都因为你
我以为的差距,不过是背对而已
平行线交会的瞬间,是你才有的奇迹
每一次,再一次,你慢慢地靠近
告诉我,都是心跳的证明
那些回忆很清晰,谁都不能否定
在我心中写满你的名
……
I miss you, I miss you, 你慢慢地靠近
我承认,这是心跳的证明
这次换我走向你,这不是恶作剧
你是我最难解的一道题”
如果有时间的话好想逐句分析御剑的一些话,话里藏了不少他真实的感情和他们俩的亲密关系的说。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
【成御】情人节送向日葵并不是搞错了什么(一发完)
凌晨突然意识到是情人节,爆肝通宵码了一篇。
全文7k+,我流成御。成步堂龙1,我永远的1,我永远喜欢哭哭大狗勾!
逆6时间线。
简介:这是一个情人节,而御剑玫瑰花过敏。
-----
*
那么,今天是情人节。
当然,这并不是御剑主观想要意识到的事,毕竟作为曾经当庭吼出「单身有什么不好的」暴言的人,对这种浪漫节日自然也是敬谢不敏。
不过,再迟钝的人,也不会对满大街的玫瑰花无动于衷吧。
那些火红色的玩意儿像是什么效果显著的传染病一样,明明前一天晚上还没有任何痕迹,今天一早,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漫山遍野地钻了出来。
全是卖玫瑰花的小贩,趁着这股情人节的东风,雄心勃勃地想捞一笔快钱。
开着跑车去检察院上班的时候,哪怕车...
凌晨突然意识到是情人节,爆肝通宵码了一篇。
全文7k+,我流成御。成步堂龙1,我永远的1,我永远喜欢哭哭大狗勾!
逆6时间线。
简介:这是一个情人节,而御剑玫瑰花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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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今天是情人节。
当然,这并不是御剑主观想要意识到的事,毕竟作为曾经当庭吼出「单身有什么不好的」暴言的人,对这种浪漫节日自然也是敬谢不敏。
不过,再迟钝的人,也不会对满大街的玫瑰花无动于衷吧。
那些火红色的玩意儿像是什么效果显著的传染病一样,明明前一天晚上还没有任何痕迹,今天一早,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漫山遍野地钻了出来。
全是卖玫瑰花的小贩,趁着这股情人节的东风,雄心勃勃地想捞一笔快钱。
开着跑车去检察院上班的时候,哪怕车窗紧闭,御剑也疑心那些花粉透过缝隙飘洒进这窄仄的驾驶室里。
带着不太美丽的心情,御剑停好车跨进检察院,立马就被混合着玫瑰香气的巧克力味冲昏了头脑。
“那——”御剑几乎带着惊怒的语气,“那是怎么回事?!”
他颤抖的手指向堆满大厅的玫瑰花海和巧克力盒搭建的巨塔。
“抱歉,御剑局长,”前厅的接待人员忐忑地回应,“这些都是牙琉检察官的粉丝们寄来的……因为数量太庞大了,暂时找不到收容的场所。”
“那他人呢!”
“牙琉检察官现在还没有来……”
好极了。
御剑一边憋回一个喷嚏,一边冷酷地想,他可以好好期待一下他情人节的工资评定了。
*
今天势必不会是美好的一天。
御剑已经能够预见了——不,这不是什么该死的双关语小笑话。御剑坚定地把那个叫着「一件事实,两件八十」的蓝西装赶出脑海。
可是。
御剑停下泡茶的手,视线停驻到桌上的日历。
糸锯依旧尽职尽责地把打扫检察局长办公室当做头等大事,不仅桌面擦得可以反光,连日历也每天都会撕到最新一页。
御剑记得这是局内发放的统一日历——他倒是不晓得这日历竟也能如此不正经。那2月14号的页面上,画着大大的玫瑰花,甚至还标注了不知哪里扣下来的、看起来颇像恋爱占卜一类的文字。密密麻麻地挨挤在小小的页面上,想不注意到都难。
「今天是情人节!适合对暗恋的人送出玫瑰花!当然,同样也适用于对早已确定关系的ta!再细水长流的爱情,偶尔也需要用露骨的行动做出能让对方有安全感的承诺哦!借着这个日子鼓起勇气吧~」
那个被御剑无情从脑海中丢出去的蓝西装小人,此刻又纠缠不休地回来了。
安全感。
毋庸置疑,成步堂龙一就是安全感本身。
哪怕是……哪怕是御剑这样的人。哪怕是他充满疑虑、悬而未决的24岁,亦或者是突逢变故、支离破碎的9岁,都从不会怀疑成步堂的感情有任何一丝杂质。
无论他付出的是友情,还是爱情。
曾经9岁的成步堂能够在暴雨中一直等、一直等,就因为他心中偏执的相信,相信御剑绝对不会抛弃他的红色信号灯武士。
曾经24岁的成步堂也能在拘留所的另一边,蓝色的瞳仁比玻璃更加澄澈,孤注一掷地相信他,以描述地球是圆的那般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噩梦终究只是梦而已。
还有信。那些信件。像是针线一般,穿越间隔的15年将他们缝补起来。
成步堂龙一永远都在做。
而御剑怜侍呢?
「再细水长流的爱情,偶尔也需要用露骨的行动做出能让对方有安全感的承诺哦!」
那个无聊日历上的无聊文字倒映在御剑的虹膜之上,令人感觉到轻微刺痛。
足够的安全感。
他真的有给过成步堂吗?
突如其来的厌恶感击中了他,那是针对于他自己的。御剑低下头,红茶已经彻底凉下来了,在平静的水面上模糊映照着他本人的脸。
带着不坦率的、抑制的神情。
御剑一瞬间产生了把这个瓷杯远远扔到地上碎成四分五裂的念头,他手指颤抖了一下,随后扬起头将这杯冷茶一饮而尽。
冷掉的茶水里没有柑橘香气,尽是苦涩的味道。
御剑已经下定了和踏进检察院前,完全相反的决心。
*
“话说,心音啊,”成步堂半眯着眼睛撑着头,没有事务上门的清闲日子让他看起来更懒散了,“你手里拿着的花叫什么来着?总觉得很眼熟……”
“是玫瑰啊!”心音难以置信地叫道,“真的有人连玫瑰都不认识吗——成步堂先生?!”
“就别为难爸爸了,”美贯善解人意地开口,接过心音手里的玫瑰闻了闻香气,“毕竟他只认识郁金香和向日葵而已嘛。”
“啊哈哈……”成步堂略显心虚地挠挠后脑勺,“我倒是觉得认识这两种花就差不多了……”
“那不是玫瑰吗,”王泥喜拿着马桶刷,从厕所里探出头来,“真有人今天买啊?之前还是两块钱一枝吧,今天起码得二十。”
心音翻了个白眼:“所以前辈没有女朋友。”
“待った!”成步堂感觉有什么微小的线索像鱼鳞一样从眼前划了过去,“为什么今天得卖二十?”
“吓我一跳!”心音抚了抚胸口,“成步堂先生突然这么大声!”
“啊,抱歉,下意识就……”
“不是吧!”美贯惊讶地捂住嘴,“爸爸不知道吗?”
女儿的表情让成步堂莫名感到一股不妙:“知道……什么?”
“哎,这不就意味着,”心音也一起惊讶起来,“成步堂先生今天根本就没送御剑局长任何东西了吗?”
“为什么要今天——”
“情人节啦情人节!”美贯把一直抱在怀里的玫瑰花扔在桌上,气嘟嘟地喊道,“爸爸完全是男朋友失格嘛!”
“男、男朋友……”
虽然和御剑的关系在小圈子里基本算是半公开,美贯也一口一个御剑叔叔叫得亲热,但是被女儿这么直白的点名「男朋友」这回事,不知道为何非常羞耻……
成步堂用一只手遮住略微发烫的脸,过了几秒,才从「女儿竟然说我是御剑的男朋友」这种诡异羞耻感中缓过来。这下他终于注意到了男朋友以外的词汇。
“情——情人节?!”
*
诚然,成步堂龙一有个浪漫的灵魂。
不论多么不想承认黑历史,当年20岁勇盟大学艺术系的灵魂,始终伴随着他。
他有时候会想给御剑念诗,念莎士比亚。有时候又仅仅只想和御剑躺在一起,感受另一个人的体温渐渐和自己交融。
他偶尔会觉得不够,渴望用更激烈的东西,像是用罗密欧有力的爱语去填充他们的关系,用戏剧一样的爱意去捧出一颗心。但更多时候会觉得很满,当御剑在寒冬中垂下眼睑,安静地给自己系围巾的时候,那种满溢感哪怕是将心脏捂紧,也还是会流淌出来。
所以,后来成步堂就不太在意形式了。
当然,他还是当初那个拿着爱人的信物四处炫耀的傻瓜。可能和那时比更内敛了一点,但本质不会改变。
比如至今都挂在包上的蓝色信号灯武士,比如放了十多年的指纹粉到现在都还在各个调查现场使用。他隐蔽又持久性地炫耀着,那经年之长简直令人不可置信。
甚至可以说,跟当年拿着千奈美项链、傻呵呵地四处展示相比,现在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讲真,成步堂是真的不太在意形式了。
御剑是那种对情人节过敏的人——对,当然,是。除了花粉以外,对这个节日本身过敏。
成步堂倒是觉得不怎么遗憾。表达爱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天都可以,为什么非要将其限制在特定的一天?
于是自然而然的,成步堂也配合着御剑,把情人节完完全全抛在了脑后。
不过今年却被美贯点醒,气嘟嘟的女儿把闲得发霉的所长赶出了事务所,叮嘱自家父亲一定要趁来得及把情人节礼物补上。
“要是让御剑叔叔伤心的话,”美贯说,“哪怕是爸爸也不能原谅哦!”
“等等美贯——”
砰!
事务所的大门被无情地摔上了。
“虽说如此,”成步堂苦恼地挠了挠愈发凌乱的刺刺头,无奈地环视了一圈被红色花朵充斥的街道,“要怎么办才好啊……”
*
御剑戴好口罩,从店员手中接过了大捧蓝玫瑰。
和成步堂的话,总觉得红玫瑰太俗。蓝玫瑰倒是很称他的眼睛。
“真的只要蓝色吗?”店员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口气,“情人节没有红玫瑰,总觉得缺了什么呢。”
“不,”御剑坚定地说,“这就够了——”
话音未落,一只红玫瑰精准地被人插进了这捧花的中间。
“别客气嘛,先生,”这家花店的老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笑嘻嘻地说,“你是我们花店今天最大的客户,额外赠送一枝红玫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
御剑这句话也没能说完,他低头一看,一捧蓝玫瑰里插着的红玫瑰,让他想起那个人领带的颜色。
他几乎不买花,倒是经常收花,不过那并不算是很愉快的经历。花束捧在手里的感觉,除了鼻子有点痒以外,全是陌生。
但这捧蓝红相间的玫瑰却不教人那么陌生了,不再像难以把握的谜题,更像是某个熟悉的模样,甚至亲切到让人觉得可爱。
御剑无意识地在镜片后弯起眼睛。
于是这句话转了几个弯,最终吐出来的是:“谢谢。”
“不客气,”店主大大咧咧地笑道,“不过先生你订货量太大了,我们得去进货商那里再拉一些才能全部送过去,大概得二十分钟吧。”
御剑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上午十一点二十分,应该正好来得及,之后还能一起吃午饭。
“好,”御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成步堂君,你手上拿着的东西还真是和这个世界都格格不入啊。”
真宵一边吸溜着(成步堂请的)情人节限定的巧克力拉面,一边真心实意地点评道。
“还真是能扎穿人心的评价啊……”成步堂看着那泡在巧克力浓汤里的拉面打了个寒战,“这种东西真的是人类能吃的吗?”
真宵义正言辞道:“起码巧克力拉面都比你手上的东西更能融入这个世界。”
“不,不要把「情人节」这天单独列成一个世界啊。”成步堂叹了口气,“我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異議あり!什么考量啊,不就是单纯的,”真宵拿出从这位律师身上学来的气势,手指一指,“根本不认识玫瑰,只认识郁金香和向日葵而已吗!”
那手指指向的尽头,赫然就是成步堂抱在怀里的大捧向日葵。
“谁会在情人节送向日葵啊,成步堂君!”
“不不不,向日葵不也挺好的吗,起码看起来挺有朝气……”
“你还不如送郁金香呢,”真宵翻了个白眼,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检察院,“既然成步堂君已经决定了,怎么还不进去?”
没错,他们现在正在检察院对面的拉面馆吃饭。可能是挨着检察院的关系,这家拉面馆也与有荣焉,装修高档得不像是个拉面馆,更像是个高级西餐厅。
情人节这家拉面馆也紧跟潮流打起了限定拉面,以及用了大量玫瑰和粉红色彩带来装点店面。
在这个红粉的店铺里,只有拿着明黄色向日葵的成步堂,是独一无二耀眼的存在。
“还是等御剑午休的时候吧,”成步堂皱了一下眉头,“我不想他为难。”
“不不,认真来讲,”真宵喝了口巧克力汤,“你当着检察院送玫瑰倒确实可能让他为难,但你送的是向日葵——他们大概只会觉得你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已。”
“所以说别把「情人节」这天单独列成一个世界啊。”
成步堂吐槽完,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窗外一个人影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成步堂君?”
那个穿着玫红色西装的人,戴着口罩捧着大捧蓝色花束,目不斜视地走向检察院的停车场。
是御剑买的……?不,但如果是别人送的……御剑不会在情人节收下别人的花吧?虽说之前出于礼貌没有拒绝过某位大婶的花束,但也不至于连情人节也不拒绝吧?
那么,这就是「矛盾」了。
“成步堂君——”
“抱歉,”成步堂蹭地站起来,从钱包里掏出钱拍在桌子上,“真宵你慢慢吃,我有点事。”
“噢,”真宵了然地咬着筷子,“去吧,成步堂君,带着你的爱之向日葵——”
成步堂已经冲出了店门。
*
成步堂确实是有考量的。
关于他抱着这个傻了吧唧的向日葵——好吧,好了,他确实是知道情人节抱捧向日葵挺傻的,他又不至于迟钝到这个地步。
虽然不认识玫瑰,但路边四处兜售的红色花朵,稍稍一推理就能知道那是玫瑰。他只是不想给御剑太大的压力。
当然啦,他的爱人是对情人节连同玫瑰一起过敏的男人,成步堂不认为自己应该拿着玫瑰去激化这个事情。
向日葵是个更温和的选择,是一种更清爽的寓意,没有玫瑰那么沉重。
成步堂跌跌撞撞闯进检察院的车库。
“成——”御剑可以说是始料未及,他的车门打开到一半,还没来得及把花塞进副驾驶,“成步堂——”
“御剑。”
成步堂眨眨眼睛,凝视着御剑手里的花束。虽然不认识品种,但那蓝色花朵间杂着红色花朵的模样,总让人有种既视感。
虽然在意料之外,御剑也回望着这个男人,无奈中又带着点喜爱地想道,但谁叫成步堂龙一就是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男人呢?
“成步堂,”御剑把蓝玫瑰递了过去,虽然已经带有觉悟,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压低了声音,“……情人节快乐。”
“哎?”
成步堂傻呆呆地看着御剑递到眼前的花,终于想起来那个既视感是什么了。
——这不就是自己的西装配色吗。
“情人节快乐,”见成步堂没有反应,御剑又重复了一遍,“我、wo——唔。”
成步堂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场景并非梦境,他连忙双手接过御剑递来的蓝玫瑰,之前抱在怀里的向日葵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散落一地。
御剑注意到声响,低头看去:“这是——”
“我太高兴了,御剑!”
还没来得及细想,御剑就陷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成步堂抱得是那么紧,他手里的玫瑰花束也握得那么紧,交叠着位于御剑的背后。
那气味从耳后飘过来,让御剑实在是很想打喷嚏,但他竭力忍住了。他伸出双手回抱住成步堂。
“我以为、我以为御剑不会过情人节。”成步堂呢喃着说,“我很担心这个节日会让你心情不好,我从来没想过御剑会给我情人节礼物……”
我从来没想过御剑会给我情人节礼物。
御剑抚摸成步堂背部的动作猛然止住了。
这当然不是抱怨,御剑知道。这只是成步堂在真切的感慨。他收到花束的快乐是那么真实,「仅仅」只是收到一捧花束而已。
——我真的给了成步堂足够的安全感了吗?
“成步堂,”御剑按住成步堂的肩膀,从他怀抱中脱离,“这不是全部。”
成步堂眼睛里还带着迷惘,却仍下意识冲御剑扬起笑脸:“还有什么我能得到的?”
更多的花吗?
成步堂很难把御剑和花联系起来(他本人是个花痴也是原因之一),但一想到御剑可能为自己买了一整车的花,成步堂就难以自制地感到甜蜜。
——实际因为对花的常识缺乏的关系,成步堂本人其实对花不怎么感兴趣。可一旦赠花人换成了御剑怜侍,那么所有的意义都不同了。
“是本就该属于你的,”御剑拉下口罩,柔和而又坚定地说,“早就该得到的东西。”
成步堂还没来得及对这句话进行推敲,御剑就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他拉开车门果决利落的动作像是拉开自己的心。
躺在后座上的是一个大大的木箱。
“这是?”
“打开看看,”御剑说,“成步堂……龙一。”
莫名的预感使成步堂心跳加快,咚咚咚、咚咚咚,像是什么节奏的架子鼓。在一个瞬间他想到他曾经偶尔想要的东西:用戏剧一样的爱意去捧出一颗心。
成步堂坐进后座,御剑也挤进后座挨着坐下,关上车门。那捧蓝玫瑰被成步堂小心地放进副驾驶上。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摁上木箱的锁扣。他扭头看了一眼御剑,御剑眼神里有某种复杂却柔软的东西,冲他点了点头。
成步堂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是信。
成步堂知道御剑从来没有丢过自己寄给他的任何一封信。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不小心看见了御剑珍藏在箱子里的信件,每一封、每一封都被拆开阅读过,甚至有些信上还会有御剑的勾线和批注。
当时成步堂就已经觉得非常值得了。那时候他差点哭出来——真是很丢脸,毕竟已经是个三十几岁的大叔了。
那时候的御剑虽然已经羞恼地恨不得把自己藏到地下去,却还是忍不住瞪着眼睛威胁成步堂不准把信件弄脏。
于是成步堂就只好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把溢出的眼泪憋回去,防止掉下来把信纸沾湿。
所以——今天,在看见这个木箱的时候,成步堂就隐隐有了些许预感。
箱子里是信,但不是成步堂的信。
成步堂颤抖着手指拿起一封,轻轻拆开,信纸上的笔迹他认识好多年。
那是……
御剑怜侍的回信。
每一封、每一封,从未寄出的每一封。
像是针线一般,穿越间隔的那么多年,将他们缝补起来。
“御剑……怜侍。”
成步堂说,才一开口就发觉自己的声音过于喑哑。他感觉眼眶里有什么要遵循地心引力落下,但他双手无法离开那些信纸。那些轻飘飘又沉重得好似万钧的信纸。
“怜侍……帮我擦擦,眼睛。”成步堂断断续续地说,“不要、不能把信纸弄脏。”
“龙一。”御剑叹息般地说着,他的叹息带着柑橘的气味。然后他俯身轻柔地把成步堂眼眶里的液体拭去。
但成步堂眼眶里的液体不断地聚集着,御剑只能不断地擦拭。在这个重复的过程中,御剑看着这个红着鼻子一塌糊涂的男人,感到一丝好笑。
伴随着这丝好笑升腾起来的是更柔软的情感,之前送玫瑰时无论如何都难以出口的话,此刻就像滚珠一般自然地滑落。
“我爱你,”御剑轻轻地说,“我爱你,成步堂龙一。”
成步堂终于把眼睛从信纸上拔了出来,甚至可以说是拔得太快了。他猛然扭头,却被御剑扶住了脸侧。
“我爱你,龙一。”御剑又重复了一遍,亲了亲成步堂的额头,“别看了,这些信……你得留着以后慢慢看,不是吗?”
“怜侍。”成步堂把信件放回箱子里,扭身死死抱住御剑亲吻下去,“你太狡猾了,怜侍。”
御剑在接吻的间隙忍不住发出笑音。他们像接吻鱼一样黏在一起不停的亲吻,御剑在成步堂的嘴唇上尝到咸涩的味道,不由得疑心难道自己漏擦了眼泪?还是说——
这个自始至终从未变过的男人在接吻的时候又落泪了?
“遭了!”成步堂突然从亲吻中挣扎出来,他看向御剑的眼神让御剑想起某种犬类,“你送给了我这么——这么珍贵的礼物,我甚至没有给你买一束玫瑰花——”
一个被御剑遗忘的明黄色物件闯入了他的脑海。
“如果你真的买了玫瑰花,”御剑揉了揉鼻子,故作严厉地说,“那我就得重新考虑你对我的了解程度了。”
“那倒没有,”成步堂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既然你对玫瑰花过敏,为什么还要送我玫瑰?”
“……那捧花很像你。”
御剑说着拉开车门,地面上散落一地的向日葵仍在原处。
“御剑——”
检察局长走下车,弯腰捡起一朵,回头挑衅地看了律师所长一眼。但那眼神里的笑意难以掩饰。
成步堂突然觉得心脏很满。
御剑侧过头,像当年亲吻成步堂失而复得的律师徽章一样,亲吻了向日葵的花蕊。
“向日葵就很好。”
御剑说。
——那种满溢感哪怕是将心脏捂紧,也还是会流淌出来。
【END】
后记:
当天中午,所长还没回来,成步堂万能事务所却被一卡车蓝玫瑰塞满了。
在王泥喜大呼灾难的时候,女孩们早已经在玫瑰的海洋里尽情嬉戏了。
“你说,这不会就是成步堂先生给御剑局长的惊喜吧!”心音闪着星星眼说。
王泥喜:“不不,第一这根本就没送到御剑局长手上,其次我不认为成步堂先生能有这么多钱,在情人节物价飞涨的时候买这么多玫瑰——”
“那不重要!”美贯兴奋地拿着蓝玫瑰表演着魔术,王泥喜绝望的发现没人听他讲话,“反正爸爸和御剑叔叔,现在一定非常、非常幸福地在享受情人节!”
“好吧,”王泥喜颓废地瘫在玫瑰花沙发上,放弃了挣扎,“起码这点,我没有异议。”
【真·END】
「成御」事务所凶杀案
是看到b站上有个老师画的成步堂每天都在装死有感于是开始胡乱二创(
。
summary:御剑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过年了还要加班。
。
。
过年夜的下午五点,检事局长把年关的最后一个案件整理好后,摘下了眼镜。
与此同时他的电话响起,大将军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在检事局长的办公室里。日理万机的御剑局长心情颇佳地接通了这个电话:
“爸爸!”话筒后的声音明亮轻快“今晚你能不能到剧场接我回家?”
“你还在剧场里?成步堂人呢?”
御剑皱起眉头。
“嘛,因为爸爸还要准备很多事务所里的事情,所以我让爸爸先回去忙了。只好拜托爸爸来接我啦!”
成步堂美贯拿出一如既往如同绕口令一般的“爸爸”话术,......
是看到b站上有个老师画的成步堂每天都在装死有感于是开始胡乱二创(
。
summary:御剑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过年了还要加班。
。
。
过年夜的下午五点,检事局长把年关的最后一个案件整理好后,摘下了眼镜。
与此同时他的电话响起,大将军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在检事局长的办公室里。日理万机的御剑局长心情颇佳地接通了这个电话:
“爸爸!”话筒后的声音明亮轻快“今晚你能不能到剧场接我回家?”
“你还在剧场里?成步堂人呢?”
御剑皱起眉头。
“嘛,因为爸爸还要准备很多事务所里的事情,所以我让爸爸先回去忙了。只好拜托爸爸来接我啦!”
成步堂美贯拿出一如既往如同绕口令一般的“爸爸”话术,得亏无论是检事局还是绫里事务所里的各位在平常工作中都已经习惯了与更加麻烦的证人们斡旋,否则她的话肯定会绕得大家找不着北——事实上,王泥喜法介就经常被说得头昏脑涨。
“好吧。”御剑瞟了一眼窗外,现在天还不算太黑。美贯说的对,到了年关头无论是谁都会很忙,哪怕是那个成步堂。“我马上来接你。”
。
美贯所在的这个小剧场即使是过年前也有不少来观看表演的人,御剑开着他的红色跑车花了大概十五分钟才挤进剧场的停车场里。他下车后就看到从楼梯口跑来的美贯。
“爸爸!!!”美贯飞扑过来,灵巧地借着力让御剑也能比较轻松地接到自己,然后把脸埋到了御剑的领巾上,这个动作御剑早就习以为常,因此御剑并没有指责她拿自己的领巾擦脸这个坏习惯。
不过向来严厉的检事局长还是把她扯到相对自己比较远的距离,然后板着脸说:“这个距离太近了,你也是十七岁的孩子了,被其他人看到是不好的。”
“嗯嗯。”十七岁的美贯敷衍地回答着,轻车熟路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爸爸今年还要加班吗?”
“今年不用了。”御剑笑着说,也跟着上了驾驶位,“——把安全带拉上。今年你小冥姑姐回国,能给检事局分担很多工作。”
“还有神乃木叔叔吧?我记得今年他说要协助检事局工作?”
“他啊……”御剑的嘴角一抽,“他最近一过来,全检事局的人都开始喝咖啡了……茶水间经常挤得水泄不通。”
“哦,怪不得爸爸那天跟我说:‘你御剑爸爸最近好像挺辛苦的,不应该啊’,我还以为是不是又有什么很大的案子。”
“……他真这么说?”
“翻译过来就是这样的,你知道爸爸他那个人说话很碎,动作又多,要想把那些话整合在一个句子里,最后就是这么一个结果了。”
“哦。”
御剑回答,随后他点火起步,专注于开车之中,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美贯。美贯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打扰御剑,所以说的话也越来越简单了。
。
御剑打开门,他没想到自己到了过年都要加班。
只见成步堂趴在地上,脑袋上地尖刺直直朝向天空,地上还有一摊巨大的鲜血,而成步堂的右手伸了出来,地面上画着“王泥喜”的字样。
“……”
“有新案情了!看来刑警成步堂美贯我要出动了!”美贯突然之间打起精神来,她扶了扶自己的表演帽,然后凑到成步堂的尸体前有模有样地查看着,眼神中无不严肃,看起来比糸锯还要尽职尽责。
“唔……目前看来没有外伤啊?”帽子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他围着成步堂龙一的尸体走了两圈后,故作深沉道。
“……那就是内伤。”成步堂美贯点了点头。“帽子君,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认为有可能是腹部受击造成的。”
“好!那就一会儿带回去做尸检。”美贯拍了拍手“现在我们要逮捕嫌疑人。”
“……嫌疑人?”御剑疑问道
“没错,就是嫌疑人——王泥喜 法介先生!”美贯突然凌空一指,指向墙壁“而且,我们的绫里真宵检察官会对他发起起诉!”
“绫里真宵检察官?”御剑的眉毛几乎要变成一团了,那就说明自己不用加班了?
挺好,这样他说不定就可以做个证人浑水摸鱼过去就好了,只是觉得美贯这次安排的游戏里,自己不是检察官,就有种被孤立的空落落的感觉。
“不!!我是无辜的!!!”墙后面传来一阵干巴巴的声音,王泥喜从后面幽幽地走出来,然后像念课本一样大喊道:“我没有杀人!!!呃……那个、哦,对。没问题的!!王泥喜法介!我要请最厉害的律师御剑怜侍先生为我辩护,你们就等着瞧吧!!!”
“……”
我?律师?辩护?
御剑浑身一僵,他用看怪物似的目光看着王泥喜,后者则只是给了他一个自己被绑架了的眼神。
“吼吼吼吼——你以为你请了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二十岁就成为律师的,拥有十四年不败记录的传奇金牌魔术律师御剑怜侍先生我们就会怕你了吗?”美贯叉起腰来,模仿着她看到的动画片里的反派大笑,帽子君也在一旁附和道“我们不会怕你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十四年不败记录就算了,金牌魔术律师又是闹哪样?
御剑感觉自己要开始像成步堂一样流冷汗了现在的成步堂每次上庭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情进行辩护的吗?
“咳咳……”御剑用手挡住嘴“我会接下辩护。”
“什、什么?!”帽子君大喊,伴随着极度夸张的后仰动作。
“冷静,帽子君。”成步堂美贯拍了拍她身后的木偶“虽然御剑律师是很厉害,但是我和真宵姐姐的配合也是不可小看的!”
“……呃,是的。”御剑试图融入剧情。
“哼哼……所以从现在开始,请你离开案发现场。”美贯得意地说道“我们是不会欢迎律师来这里搜集证据的!”
“……”糟糕,这次的刑警不是糸锯,御剑没法进行搜查。“好吧,看来我要先到看守所里去问问我的委托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
所谓看守所就是绫里事务所的卫生间。御剑按照指示进去后看到的是坐在马桶盖上,双手抱臂和瓷砖缝隙大眼瞪小眼的王泥喜法介。
“……唉。我真是冤枉极了,倒霉透了,糟糕惨了……”王泥喜依旧在认真地背着台词——至于他的台词到底有没有背错,那就无从得知了。
“咳咳,总之请你先描述一下事情经过。”御剑轻车熟路地顺了几张打印纸和笔拿在手里,摆出询问的姿态。
“我今天照常来事务所上班,中途成步堂先生叫我去拿外卖,随后我再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突然成步堂先生开始大声地惨叫,然后我一过去看就变成这样了。”
“你去拿外卖?”
“嗯,大概是下午五点的时候吧。”
“你们点了什么?”
“两份拉面和一杯咖啡。”
“唔……”御剑稍作沉思“成步堂是什么时候开始惨叫的?”
“我不大记得清楚了,五点半?”
“在此期间你在做什么?”
“我在背书。”
“……”哦,是在背今天的台词吗?看来绫里事务所里的人都挺清闲的。
“那么请问,你和这位……受害者的关系是什么?”
“您是说成步堂先生吗?他是我所任职的事务所的副所长,也算是我的老师。”
御剑把这些(完全没有用处的)信息假模假样地记录下来,顺带还把绫里千寻和神乃木庄龙的信息也一笔带过。他有种预感,就是那对成天在他们面前秀恩爱的情侣今天说不定也参与到这个活动里来了。
“好吧,下午除了你和副所长,还有其他人吗?”
“嗯……我想想,好像春美小姐和小茜小姐也在。”
“哦,春美和茜……”
她们两个会是证人吗?很微妙的设定啊。
“还有其他的内容吗?”
“唔……目前只有这么多了。”王泥喜抱歉地说道“您要知道,这个剧本是成步堂先生和美贯只用两天时间写的。”
哦,他们俩写的。御剑耸肩。怪不得这种诡异的随便里还带着某种精细。
“那我接下来再去找两位在场的小姐问问吧。”
“辛苦你了,御剑律师。”
王泥喜说
“请您一定要还我清白。”
。
“唔……我五点的时候确实是在事务所里没错啦。”春美拿手指戳着自己的脸颊,作出思考状:“但是我是在等真宵姐姐,这段时间完全没有见到过成步堂哥哥哦。”
“真宵是检察官吧?她来事务所干什么?”
“呜呃……真宵姐姐来事务所难道不是很正常吗?”春美被问到了,她叉腰,支支吾吾地回答“唔,你看……真宵姐姐是千寻姐姐的妹妹啊。”
啊,遭了,把这个关系给忘了。
御剑点头。
“好吧,那其他的呢?”
“……”
哇,怎么突然出现心灵枷锁了。
御剑看着腾空而出的两把锁(纸板制的),他扭头对已经被送到沙发上做解剖的成步堂大喊:
“你这个纸板做的心灵枷锁是怎么回事?”
被拆穿的副所长哈哈地挠了挠后脑勺,这个动作很快就被他的女儿以破坏证据为由制止住。
“这不是还原探案过程吗?”
是是是,没了你这个心灵枷锁我就探不了案。
御剑没好气地想着,然后耐下性子来问春美:“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情?”
春美把脸捂住:“唔……那个……该怎么说呢?”
“让我猜猜,对不起真宵?”
纸板上的第一把锁被春美拆了下来。
……真的很好猜。
“那……是有关于王泥喜君说的外卖?”
“御剑先生!”春美惊讶地说:“你这个推断太快了,这个游戏就没法玩到明天的。”
……还想玩到明天啊。御剑腹诽,他巴不得现在就立刻把这个案子结了然后回家好好睡一觉。
不过一想到成步堂费尽心思写了剧本,御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好了些许,稍微陪他们继续玩玩也行。
“那么,你做了什么对不起真宵的事情?”
“唔,我把真宵姐姐的那份拉面吃了……因为忍不住。”
“我记得有两份拉面。”
“嗯,那是千寻姐姐和真宵姐姐的,她们以为我今天会在仓院里等她们回家过年。”
“所以你跑来事务所?”
“我想给她们一个惊喜。”
御剑对这个回答不可置否,看来这一段内容经过他们的精心打磨。
“那么,接下来我得去找宝月——”
“哦,你不用去了。”春美突然说
“?”
“因为剧本临时变更了一下,宝月姐姐不是证人了。”
还能这样?
御剑神情复杂地看着正在继续装死地成步堂龙一,心想着这家伙当初要是真的当上戏剧演员,恐怕他去过的剧场都得倒闭。
那就不得不看看案发现场了。
御剑摇了摇头,他开始四处在事务所里走动,由于部分场所被改动为看守所等地点,所以他头一次在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事务所里迷路了。
这时候,御剑怜侍听到了吉他的声音。他随即感到右眼皮开始抽动。
果然是牙琉响也。
御剑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双手抱胸看向自己的下属。
“说吧,请问你是哪位?”
“前辈竟然把我忘了。”牙琉响也佯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我可是你最看中的后辈啊,明天的法庭可是我来做您的助手哦。”
“……”天哪,御剑一阵头大,他不会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再次听到“牙琉律师”这个称号吧?
“你放心,前辈。”牙琉自信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作为金牌魔术师,我一定可以用自己巧妙的魔术手段来证明咱们的委托人是无辜的。”
哦,合着我的助手是一位魔术师,怪不得我是金牌魔术律师。
御剑再次看向尸体,尸体偷偷向他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又一次被刑警拍落。
总之,怀着丧偶(?)的悲伤心情,御剑怜侍踏上了他人生第不知道几场法庭。
。
。
绫里法院 第一法庭
“现在,本院宣布,开始审理王泥喜 法介一案。”
代表着法律的美贯的魔术小气锤被敲了两下,发出诡异的“吱吱”声,御剑怜侍看到了本场庭审的法官:
——希月心音
临时律师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看着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少女拿着玩具装作法官的模样,一瞬间觉得法庭真正的黑暗时代在方才才正式开始,带来这样的黑暗的分别是自己和希月心音。此时此刻的御剑鼓起勇气去看法庭的剩余配置,法官是心音,律师是自己,助手是牙琉,刑警是美贯,对面的检察官则是真宵,被害是成步堂龙一,被告是王泥喜,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糟糕的吗?
难道说他还得感谢今年矢张因为要和新女友过年而没有被安排到这场可怕案件中来?
“呃……我需要做什么来着?”模拟太发出紧张的声音,但很快又转为喜悦
“唉,不管了!”心音再次非常随意地敲了敲她的玩具锤子,诡异的吱吱声又一次出现,把坐在旁听席的千寻逗得几乎要笑断气过去了。“总之,请绫里检察官进行开场陈述。”
“唔……好!”
绫里真宵自信满满地拍响桌子:
“首先!成步堂哥死了;其次,凶手是王泥喜君!陈述完毕!”
糟糕透顶的开场陈述。
御剑扶额,在一旁的千寻好不容易缓回来,听到这番话后又一次开始憋不住笑,她毫无形象地倒到神乃木的身上。
“哦,对了,还缺了什么。”
真宵似乎非常明白自己说出来的话已经具有一定的喜剧效果了,于是她更加坚定地拍了一次桌子:
“检方将会用三分钟的时间让被告获得无——有罪!”
“……”这是什么狩魔式发言?
御剑感到一阵鸡皮疙瘩。
“辩护方准备就绪。”
“诶……?检查方准备完毕!!!”
“那就请我们第一位证人上场!”
心音又一次敲响锤子。
。
开始证言
~回到事务所的情况~
“我是成步堂美贯,负责此次案件的刑警。虽然被害和我同姓成步堂,但我们不是亲属关系。”
“今天晚上我和御剑律师一起回到事务所,然后就看到被害倒在了地上,吐了很多血。”
“随后我们把现场封锁并且对尸体做了检查,可以确定成步堂先生死于香菜中毒。”
。
~开始询问~
(这节奏也太快了吧,还有香菜中毒是什么回事?)
“等等!请把吐血的具体和我们说清楚一下。”
“唔,具体就是肝坏死吧?这种吐血症状像是中毒后半小时的情况。”
“中毒?”
(是那个香菜吗?)
。
“等等!你说的香菜中毒……”
“香菜是有剧毒的!!!”美贯用手背扶住额头,同时用另一只手去捂胸口“想必成步堂先生是被逼着吃下了香菜后过于悲伤使得肝功能衰竭才死去的!”
“……”(槽点也太多了,成步堂。)
。
“异议!”
御剑大喊
“刚才证言里面无一内容是指向被告的,我们不能就此认为被告有罪!”
“哼哼……”真宵学着御剑的模样摇了摇手指:“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被告曾经有机会接触成步堂的外卖,所以能在里面放香菜!”
果然是这一招么。
御剑笑了笑,接下来他只需要做到证明王泥喜没有在那段时间动手脚就行了。
“异议!你们有被告在成步堂的外卖里放香菜的证据吗?”
“看招!”真宵把一张档案拍到桌面上“这是被告的办公桌的照片,请看!”
御剑瞥了一眼,照片里的办公桌上面有一把香菜。
“你认为就这张照片可以说明王泥喜在成步堂外卖里放香菜了?”
“这可是作案工具啊!”
“非常抱歉,辩护方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御剑两手一摊
“被害毕竟也是一名智力正常的成年男性,不可能在看到有明显的香菜叶片的情况下还一口把外卖吃下去。尤其是咖啡。”
“唔……什么?!”真宵捂住心口,她手上还有不少资料,但是御剑直接全部跳过了,直击这场庭审的要害。
快想想办法,绫里真宵!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心音敲下了她的橡皮小锤子。
“本院认可辩方的反驳。”
“好吧……检方申请休庭一晚上来调查清楚这件事。”
真宵不情不愿地嘟着嘴接受了自己的剧本被一下子跳过了半个小时的事实。她有些苦恼地盯着对面的御剑,显然他现在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
“真不愧是御剑啊,把我写的四个小时的剧本硬生生压得只剩下两个半小时了。”一下庭,把身上的假血清理干净的成步堂便凑了过来。
“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就过来了?”
“哎呀……好伤人,我明明在死之前的那一秒钟都想着御剑你的。”成步堂作出受伤的样子,实际上依旧嬉皮笑脸:“我现在可是‘被绫里春美灵媒的成步堂龙一’哦。”
“嗯?明天春美不继续玩?”
“她要回仓院,还有真宵千寻姐和姐夫都要回。”成步堂说“今年好像是供子大人不知道第几年生辰纪念,所以他们得回去筹办大会。”
“好吧。”御剑闭上眼,这时候牙琉从一旁凑过来。
“嘿,成步堂先生,虽然很抱歉打断您和我前辈的交流,但是请问现在可以让我们调查一下您的死因了吗?”
“好吧。”成步堂松手并举起来,做了个标准的投降“请你们随便搜。”
。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第二场庭审还是开始了。”
心音敲了敲锤子
“今天我们多了一个新的证人,那就是我们的被害者成步堂龙一先生。”
“哦哦,被害自己就出现了!”美贯激动地攥紧拳头,“真是神奇呢,灵媒的力量。”
“以及我们的检察官宝月茜小姐。”
“嗯嗯!这里是科学检察官宝月茜,对上我你们就完蛋啦!”
宝月茜在检方席位上把弄着之前大场香用的玩具枪,看得御剑额角突突地跳。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逃出去找狩魔冥诉苦。
先抛开这越发离谱的剧情不说(实际上他甚至觉得事态也脱离了成步堂的控制),还有昨天晚上他和成步堂在被窝里折腾留下的腰部疼痛也让他在这个玩耍法庭里有种无地自容的难堪。
“辩护方准备完毕。”他无意识地挺起胸膛,向周围人炫耀他从成步堂那拿来的律师徽章,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是当律师的感觉是一点不差,即使是在这场闹剧之中。
响也在一旁演奏了一阵空气吉他,随后打了个响指“很好,看来我们的律师先生真是充满干劲呢,一会儿庭审期待着我们像魔术师一样变出证据来吧!”
……这真是个充满伪证的可怕法庭。
御剑腹诽。
“哼哼……总之,我要替真宵报仇!”宝月茜叉腰“就着昨天的矛盾来说,检方认为香菜可以被研磨为粉末状再加入咖啡中。”
“异议!被告王泥喜并没有研磨的条件。”
“那你说说还有谁有条件在咖啡中加入香菜粉?”
“当然是点外卖的人。”
御剑微笑着说,随后响也真的像变魔术一样从手掌心中扯出一张收据。这是他曾经为了增加演唱会的趣味性和美贯学的小把戏。
“没错,前辈,我们当然有这方面的证据。”
响也高兴地打了个响指。
“可恶,请不要在法庭上随意耍帅。”
宝月茜在对面不满地嚷嚷道。
“看招!”御剑头一次拍响了桌子“这张收据,请各位看看付款人。”
“……唔,诶?!”
法官心音拿到收据后,惊讶得眼睛都睁大了。
“夕神……迅?!!!他为什么要点外卖来事务所?”
“这你就要问问我们的死者了。”
御剑耸肩。
“唔……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宝月茜看起来失落极了。
站在证人席上的成步堂哈哈地笑了两声,随后尴尬地用手挠了挠他的后脑勺:
“其实,是我让夕神检察官帮我点的外卖。”
“请说明原因。”
“因为……我不会用外卖软件。”
“……”
“…………”
“………………”
心音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还真是一个合理得无法反驳的证言啊,被害先生。”
“那我就把证言记录下来咯?”
成步堂脸不红心不跳。
“异议!”
宝月茜不愿放弃,步步紧追
“但是我们根本就没法确定夕神检察官有没有做这件事!”
“其实很简单。”御剑指了指法官“请检方看看我们的法官,有没有觉得她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没有啊?”
“看看她的衣袖”
“唔……诶?!!”宝月茜跳了起来“有一些绿色的粉末!”
“嗯,如果检方现在立即对法官进行科学搜证的话,不难猜出这些粉末上会有夕神检察官的指纹。因为他昨天和法官一起外出了。”
“唔!”
“而且这些粉末,我敢肯定就是香菜精。”御剑继续指着粉末,随后拍下桌子。
“那么,我想是夕神迅作案的证据已经非常确凿了吧?”
“呃唔啊啊啊啊啊!”
在旁听席的夕神迅突然毫无表情地说道,手上还丝毫不掩饰地拿着台本。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成步堂律师会被香菜毒死。”
。
“看来,案件的脉络已经非常清晰了。”
心音敲了敲她的橡皮锤。
“那么,本院宣布,被告王泥喜 法介,无罪!”
“太好了!”
响也马上拉开彩带,撒得满天都是。
“御剑先生太厉害了!”心音由衷地说道“我们原本计划可以玩八个小时的游戏被你一路弄得只剩下四个小时出头。”
“是成步堂写得太随便了吧?”
御剑有些得意地说着
“你最近也不是特别闲,竟然能挤出两天写剧本,真是不容易。”
“抱歉啦。”成步堂凑过来,用鼻尖去蹭御剑的脸颊,这是成步堂最喜欢做的动作“下次给你写个更好一点的。”
“别了,我可不想再在节假日加班。”
御剑敲了敲成步堂的额头。
“先不管剧本不剧本的。”宝月茜把袖子挽起来“我们能吃饭了吗?先说好,今天成步堂哥洗碗。”
“……”
“异议!!!”
。
。
。
end
[成御]苹果花
*《Frost and Sun》合志稿解禁
*全文1.2w一发完,是一个白头偕老的故事!
御剑怜侍的葬礼,办在那个星期天气最好的一天。
仪式结束之后,终于送走最后一位参加者,成步堂走出大门,深深呼吸了一口扑面而来的空气。微风中只带着一丝还未消散的潮气,连日来绵绵阴雨始终笼罩着这座城市,但在这一天也终于是停了。厚重的云层下部沉淀的乌黑尚未完全褪去,但云间的缝隙已然透出光亮,暴雨的色彩正...
*《Frost and Sun》合志稿解禁
*全文1.2w一发完,是一个白头偕老的故事!
御剑怜侍的葬礼,办在那个星期天气最好的一天。
仪式结束之后,终于送走最后一位参加者,成步堂走出大门,深深呼吸了一口扑面而来的空气。微风中只带着一丝还未消散的潮气,连日来绵绵阴雨始终笼罩着这座城市,但在这一天也终于是停了。厚重的云层下部沉淀的乌黑尚未完全褪去,但云间的缝隙已然透出光亮,暴雨的色彩正在一步步地远去。
美贯挽着他的手臂搀扶着他,担忧地问他,最近需不需要自己陪在他身边;王泥喜和心音也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反复犹豫着,终于是什么也没有说。
成步堂安抚地拍了拍美贯的手腕,又向两位后辈摆摆手,说,“不要紧,你们去吧。我想一个人回家里待一会。”
他们到底没拗过他的意思。把成步堂送到家门口之后,美贯再三叮嘱他有任何事就立刻联系自己,而后便站在门外等待着,直到成步堂打开门,慢慢地走进屋里。
自他和御剑住进这座房子里算起,已经过了四五十年。御剑是很讲究的人,家里尽量保持着整洁崭新,成步堂本以为按照他们小心保护的程度,也许这间屋子直到最后也会像新的一样,但是仔细一看,岁月其实从无数细小的缝隙里趁虚而入,总能留下些许痕迹。墙壁来来回回刷过好几次,依旧没有敌过漫长的梅雨季节,从角落里悄悄开始泛黄剥落。他们曾在置办家具时为桌布该选红色还是蓝色拌过嘴,但如今桌布已经换到不知第几张,就连这最新的一张也洗得开始褪色,边角因为磨损开了线,拖下一根长长的白色抽丝挂在边缘。
家。这就是他们的家。
成步堂发现,他很久没有认真打量过家里的陈设了。相同的光景每一天映在眼中,很多细节也就这样忽略过去,抽象成习以为常的一个个色块。但是他们就生活在这里,被两个人的气味与回忆包裹着,不断书写新的记忆,再目送它们成为新的历史。日子就这样过啊,流水一样,挂钟一圈又一圈走到生锈,人也日复一日走到垂老。
他在沙发上慢悠悠坐下,细细地看这间他住了几十年的屋子。
餐桌隔壁,精致的茶具与塑料水杯并排搁在架子上,用旧的滴漏咖啡壶和品种繁多的异国茶叶旁边也放着速溶咖啡和茶包。两个人一同过了这么久,生活习惯差异依旧很大,对茶叶讲究颇多的御剑一开始看见成步堂喝茶只用茶包总会忍不住皱眉头,但成步堂每次都嘻嘻哈哈糊弄过去,说哎呀我图方便习惯了,懒得弄泡茶那一套。最后御剑也劝不动他,只好由得他去,但自己仍旧敷衍不得,结果便是这屋子里的摆设也随之跟着荒诞起来。
厨房里厨具不多,但全都是操作方便的半自动款。成步堂还算是会做几道菜,虽然原本他更喜欢靠泡面胡乱对付对付,但美贯来了家里之后,说什么也不能让还在长身体的小姑娘跟着他一起乱来,或多或少学了几样。在这方面御剑就要逊色得多,毕竟他的家庭环境向来不需要他亲自下厨;年轻时连一杯茶也要从饭店点过来,上任局长之后虽然不再这么奢侈,应酬的场合倒变得更多些,的确没什么事的时候也索性就在餐厅解决,宁肯节省下时间用来休息。这样一来家里的饭菜自然就着落到成步堂身上,以示公平,饭后他们会一起洗碗,聊些有的没的闲话。
换成这套厨具的契机,是他们刚搬到一起不久的时候,成步堂有一天难得下班回家比御剑晚些,破天荒地没看见他坐在沙发上读报纸,反而是厨房里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响声。不会是美贯,这个时间她肯定在剧场准备晚上的演出;自诩已经能够做到临危不乱的辩护律师心里忽然也升起一丝不太妙的预感,西装也顾不上换,扔下公文包推开厨房的拉门,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里面。当然他现在的样子可不那么让人熟悉,毕竟气度不凡的检察局长现在系着围裙,一手生涩地握着锅铲,一手还在看菜谱。
门被推开的时候御剑显然有些窘迫,侧过身子试图遮掩切菜时不小心掉到砧板外面的土豆块。“你……你回来了。”他试图提起些别的话题,但无论是围裙还是菜刀都仿佛在大声宣告着“御剑怜侍正在试图做饭”这件不争的事实,成步堂甚至不用仔细看,就能瞄见他泛红的耳根。不过厨房里其实没发生什么一发不可收拾的事,除了流理台上还洒了些鸡蛋液之外;也幸亏他回来得及时,还没有等到开锅,否则厨房里的混乱恐怕就不止这一点了。
但他并未因此产生任何不快,毕竟这样既日常又“非日常”的御剑,反而格外有种亲切的气息。很久之前他也时常觉得眼前人孤高遥远仿若云上之人,但现在卸下精英的气质、与锅碗瓢盆作斗争的检察局长沾染上一身凡尘的烟火气,让成步堂分外明确地感受到,此刻他就在自己身边,就在伸出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辩护律师脸上一瞬的错愕很快化作了笑容,他走上前,三两下挽起袖口洗了手,从灶台底下的柜子里把锅端出来。“今天晚了点,抱歉啦。”他偏过头看了看御剑身后的砧板,“嗯……土豆和胡萝卜,是准备做咖喱吗?”
“……虽然进展不太顺利。”不知道是因为不得不接受自己在烹饪这件事上实在不是个天才的事实,还是因为成步堂没有对他糟糕的刀工提出一点异议,御剑回答的声音很是懊恼。他忍不住撇了撇嘴角——这样潦草收尾着实难以令他满意,“再有半个小时肯定就能解决了。”
“这种地方就不用追求完美主义啦,反正都是要吃进肚子里去的。”成步堂打开橱柜,把咖喱块取出来,“但是今天怎么突然想下厨了?”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成步堂疑惑地回头。既然要上班,必然不是祝日,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除了今天多加班了一个小时之外什么也想不起来,一时间不明就里。
“……生日快乐。”
御剑无奈地注视着他,停顿了片刻,见他仍旧没有任何头绪,只好亲自点明;然而为了爱人的生日尝试准备惊喜却甫一开始就困难重重这样的事对他而言看来实在难以启齿,因为他在说完之后,欲盖弥彰地回头看了一眼凌乱的砧板。
啊。今天是我生日吗?成步堂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向来能把御剑的生日和两个人的纪念日记得很清楚,唯独自己的生日从不放在心上,甚至经他提醒之后,依旧没有什么实感。
不过,这样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成步堂看着这间小小的厨房;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其实还稍嫌拥挤了一些,但也许正是这种距离,让他感觉有一股暖流慢慢涌入自己的内心。于是他张开双臂把面前还在同自己纠结的爱人拥进怀里,“这样啊。”他贴着对方鬓角的发丝,感受到他脸颊的温度也传递到自己的脸颊上,“谢谢,我很开心。”
“你头发扎得好痒。”
“就抱一会嘛。”感受到对面并没有任何抵抗的力度传来,成步堂便心安理得地维持着这个怀抱,轻轻亲吻他尚未褪去红色的耳垂,又凑在他耳边问道,“要不我们换一套厨具吧?这样下次操作起来会方便很多。”
“你就是这样怀疑我的能力?”耳畔传来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些不悦。
“不是这个意思。”成步堂笑着松开怀抱,注视着御剑的眼睛,“与其占用你的休息时间研究这些,有些问题既然能交给机器解决,为什么不呢?”他抱起双臂故意装作思考了片刻,“嗯……而且,这样以后给美贯准备便当的工作也能分一半给她御剑叔叔了。”
“行了,美贯再有几个月就要从高中毕业了,还差那几餐便当。”御剑又岂会真的和他计较,总算因为这个实在谈不上合理的理由笑了出来,“而且我没记错的话,美贯的便当一直是她自己准备的,拜某些早上起不来床的人所赐。”
“这个,这是另一码事……但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随你。”御剑转过身往灶台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看他,“在那之前,先出去把家居服换了,我可不想明天闻见你带着一身饭菜味上法庭。”
靠门口的透明玻璃柜里放着一些文玩,不过比较格格不入的是底下一层还摆着好几个大将军限量版手办,不用说,是御剑的主意。年复一年,这个节目的人气也不可避免地随着新生代作品的席卷逐渐消亡了,然而尽管其后电视台制作的特摄作品一部比一部用上了更加先进高级的特效,御剑却再也没关注过。与此相对地,他每次经过,看着这些手办总要投去十分怀旧的目光,成步堂说家里反正有全套的录像带,你想看就拿出来看看嘛,他却总是摇摇头,说剧情我早就倒背如流了。
成步堂想,也可能他怀念的不只是大将军吧。
本来当初按成步堂的意思,还想把他们工作这些年来得到的一些表彰也摆出来,美其名曰反正塞进箱子里也是积灰,不如索性放外面的好;不过御剑很清楚他的主要目的只是欣赏看到“检察官·of·the·year”奖杯的时候自己的表情而已,因此义正严辞地提出了拒绝,没让他得逞。
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柜子里就只有这几样物什,直到他们退休之后,成步堂把御剑的检察官徽章要来,和他的律师徽章一起,放在了柜子最显眼的地方。经年累月时光流去,他的天秤葵花表面的金色镀层已经磨去大半,露出里面银色的材质,御剑极少佩戴的秋霜烈日却还光洁如新。曾经,这两枚徽章跟着它们各自的主人并肩战斗,在法庭上看遍风风雨雨,也曾在强权与阴谋的压制下被迫离开他们身边;如今一切归于平静,它们也并排摆在柜子里,无声地诉说着它们的佩戴者昔日波澜起伏的种种经过。
他们数十年职业生涯里承办过无数案件,名声也早已刻入法庭的历史。年龄让他们终究阔别了陪伴他们职业生涯一生的辩护席与检控席,但这些年来,逢年过节之时除了旧日同僚,很多过往案件的证人与委托人也会前来看望。有些访客免不了让他们头疼,比如夏美女士人过中年依然是风风火火大吵大嚷的性子,时常令成步堂担忧这里的隔音是否足够阻止邻居的疑问。但更多来客带来的消息则令他们欣慰:机车怪盗夫妻仍旧在奇特的生活与相处模式里恩爱如初;坂东的产业年复一年做得更大,如今已然跻身百强;法律学园的三位好朋友也如愿走上各自真正希望的道路,继续延续他们的友谊……
成步堂和御剑偶尔谈起这些往事,常会感叹他们的工作就像走钢丝,当初但凡踏错一步,也许这些人的人生就会截然不同,甚至毁于一旦。不过他们并不愿意沉湎于这种某种程度上接近后怕的慨叹中,因此御剑往往会在这时调侃,那时在法庭上慌不择路自乱阵脚的人只有你;而后又被成步堂噎回来,也不知道满头黑线咬牙切齿地站在对面盯着我看的那个人是谁。
睡前他们照例要说一会话,以前聊工作上的烦心事,后来不再有工作了,话题便从家长里短到人生哲学,什么都谈。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床头灯微弱的光亮,他们裹着同一床被窝,在这样安适温存的环境里躺在爱人的身边,最能让人放松下来。
人到了这个年纪可能就爱回顾旧事,那天他们不知怎么,又谈起最初的最初那些选择。御剑问起成步堂,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成为演员会怎么样?成步堂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没有那种如果,我已经度过了身为辩护律师的一生,这是我做过最大胆且最正确的决定。
他没问御剑,很久以前那人也曾说过想与他交换的话,若当初真有机会,他未尝不想回到最初的那条道路,终究不愿触他的痛处;不想御剑反而自己把话茬接起来,说,是吗,我也觉得检察官的工作不枉我为之奋斗这许多年。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不过成步堂始终忍不住想,御剑固然尊敬自己的职业,但他能坚守到最后或许一定程度上也有责任感的功劳——何况检察官的工作也曾让他饱尝痛苦。话虽如此,即使两人已相知多年,他仍旧不认为这是个能够深究的话题,故而也只是点了点头;然而御剑就像明白他在想什么似的,在昏暗的床头灯下翻过身来,凝视着他的眼睛。
“在那七年,我做过一个梦。”
成步堂也静静地看着他,听他细细地讲述这个梦境;梦里时间倒回到一切开始的那一天,他没有出国,甚至来得及出现在那天的法庭之前,从年幼的美贯手上拦下那张一度毁掉他律师生涯的、笔记的一页,然而由于缺少这张关键证物,或真敷扎克的无罪没能得到证明,他无法面对陷入深深的自责无法自拔的成步堂,尽管律师徽章还别在领口,心却已然死去;他试图修改结局,告知成步堂那是伪造的,却眼睁睁看着成步堂在绝境中为了拯救他的委托人,终究踏上了他曾经因不愿面对而选择死亡的、鞭长莫及之下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他从一身冷汗中惊醒,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这个荒谬的梦境中有多少解释不通的逻辑漏洞,只记得无论他做出多少次尝试,最终还是无可挽回地失去了二十七岁的刑事辩护律师成步堂龙一。
成步堂听着,一言不发,在被窝里握他的手。他感觉到同样的力道也回握住他。
“也许你希望没有那场意外我能好过一些,我也一样想过是否拯救了当年的你就会有所不同,但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情。虽然我们还是无法控制地想要弥补过去的错误,但结局未必会变得更好——蝴蝶效应,浅显的道理。”床头灯的光芒落在御剑的眼前,或许正因如此,他的神色才显得格外柔和,反而映得那双浅色眼瞳里的光更加明亮。“检察官是我这一生所做的唯一且最有意义的工作。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成步堂知道,自己退场的那段时间里,御剑对自己缺席的介怀并不少于成步堂本人的懊悔与不甘,正如他同样渴望在改变对方人生的那场地震里,自己也能陪在他身边,分享他的痛苦。然而正如法庭上真相就是唯一的答案,现实也永远不可能总如期待一般圆满,好在这些无能为力的不幸面前最大的幸运,是他们始终是能够与对方耦合的那块拼图,而这就是最好的结局。这一点不必言说——对方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过,要不来世我真去当个演员,好像也不错。”房间里的这份宁静几乎让人忍不住感伤,于是成步堂很快用轻快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氛围。他盯着天花板开始遐想,“到时候我的海报还会贴在公交车站上,你在事务所打开电视就能看见我,实在不行,我就自己想办法找你。”
“那我宁愿你不要和我扯上关系,”御剑的笑声从枕边传来,“认识一位大明星的第一面却是在拘留所终归不是什么好体验。”
“等……为什么默认我是被告啊!我来委托你不行吗!!”
“即便是你来委托我,难道能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好事?一般人恨不得永远不和律师打交道,你还想找上门来。”御剑伸手关了床头灯,在落入一片黑暗时,成步堂感觉到一个吻落在自己额头。“睡吧,别想了,来世的事来世再说。”
“……总比不认识你要强。”成步堂嘟哝了一句。他默默把下半句话咽了下去:反正有你在的话,卷进案件也不是那么要紧的事了。
毕竟只要他们在彼此身旁,就一定会有填补那些空缺的方式。总会有的,成步堂龙一和御剑怜侍永远不会畏惧在黑暗里彼此相拥,直到破晓到来。
墙壁上挂着好几样饰物,千寻以前留在事务所里的电影海报,虽然早被真宵换成了大将军,成步堂没舍得扔,裱进一张新的画框里,带回家一起放着。虽然现在那张海报已经泛黄得不成样子,连印刷的字迹都模糊不清,他丝毫不怀疑如果从画框里拿出来,只消一碰就会寸寸碎裂,因此自从把它钉在墙上之后,擦拭和挪放都小心翼翼,尽可能维持着它的本来面貌。
画框的旁边还挂着好几张照片,信乐先生和信先生与御剑的合照、DL6号事件胜诉后的抓拍、事务所全体人员的大合照,还有他们出门旅行的时候拍的几张自拍。好笑的是连成步堂事务所的广告传单都被放进了一张画框里,成步堂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御剑到底哪次来的时候顺走的,就先被他不由分说挂了起来,说这是你用奖杯威胁我的代价。
挂在最中间的是一张全家福,画面里,身穿白色礼服的美贯挽着他们的手,三个人都笑得十分温柔。早在听美贯说有了喜欢的人之后,成步堂就开始时不时对御剑长吁短叹女儿大了到底是留不住,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差没用他过往的判例编出十万种她遭人欺骗的可能性了。御剑一半好笑一半理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说你那么担心的话,让她带回家来看看不就是了,正好我们也过过目。结果成步堂拼命摇头,说不行,真的见了他弄不好我会想先把他揍一顿再说。
当然这是玩笑话,他们还是见了;那是一位风趣幽默又有担当的人,足够与美贯的勇敢坚强相配。婚礼的日子很快定了下来,成步堂尽管操心得紧,但想到这是美贯人生只此一度的大事,还是按下了心头焦灼,放手让能干的女儿自己安排一切流程。
他早已在心中描摹了无数次,但当一袭白纱的姑娘真的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他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当初那个个子不及他腰的粉衣女孩已经长大了。她曾以自己的乐观支撑他度过风雨,而今后,她会拥有自己的人生,和她所爱之人一路向前走去。看着美贯的笑容,成步堂第一次觉得她无比遥远,但这样的大好日子,他无论如何不能表现出这份落寞,便也跟着一起笑。可美贯这么聪明的女孩子又怎会看不出他这点心思,她眼眸一转,将目光转向刚刚与其他客人交谈完毕的御剑。
“御剑叔叔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很幸福吗?”她问。
“当然。”御剑温和地回答道。
她又转向成步堂,“爸爸也爱着御剑叔叔,对吗?”
成步堂也不禁流露出笑意,“是啊。”
他看向御剑,发现对方也同样注视着他,只这一眼,所有心绪便都了然。
美贯于是伸出双手,分别握住他们的左手和右手,同自己的紧握在一起。“美贯现在也是一样的。像爸爸爱着御剑叔叔那样被人爱着,并且像御剑叔叔爱着爸爸那样幸福。”她低下头,凝视着他们三人交叠的手掌,“所以爸爸不用担心,美贯会很好的,现在会,以后也会。”
“爱是不会越分越少的。”她扬起笑脸,看着成步堂和御剑,“美贯只是多了一份爱而已。美贯今天是新娘,但依然会永远是爸爸和御剑叔叔的女儿。”
御剑抬起手,为了不弄乱女孩精致的发型,轻轻顺了顺她的碎发。“美贯可比你成熟多了。”他还不忘揶揄成步堂,“收收你那点别扭吧,过度保护的监护人。”
成步堂至今还记得那时,美贯的蕾丝手套摩擦在他手背上有种粗糙的质感,与此同时他的手心里还有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两个人指上的银环碰在一起,发出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那一刻他无比确切地感受到,他的世界小小一方,早已尽数握在这掌心上。
几十年来大大小小参加了好多场婚礼,但事实上,他和御剑直到离开岗位之前都没有任何婚姻的名分。早在交换婚戒的那天晚上,他们就讨论过这个话题;御剑曾在大洋彼岸读过好几年书,工作以后也时常因公务到那里出差,长期居住证自然是有的。只要他们愿意的话,以两人现在的积蓄,坐一趟越洋飞机,堂堂正正地办一场婚礼,并不算一件难事。
然而这件事却意外遭到了御剑的否决。
“身为法律工作者专程跑去国外做本国法律尚未许可的事,你认为这是合理的吗,成步堂?”面对成步堂疑惑的目光,御剑平淡地回答道。明明是个反问句,语气听来却更像陈述句。
成步堂苦笑,“在那里既然是合法的,我们也不算违法嘛。”他伸手轻轻覆上御剑的手背,慢慢将十指扣进指间。“何况要是按照你这种解释……我在爱上你的那一刻就已经与法律背道而驰了,而且你也一样,局长大人。”
御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成步堂就当作他没有否认,“所以?我们还是去吧?”
御剑却极其认真地注视着他,“……成步堂。”他缓慢地开口,“你心里也清楚,我们这样的身份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有什么关系。”成步堂笑道,“我和你住在一起难道还不够给别人落下口实的?”
“我们文面上可是合租室友,而且知道我们关系的不过只有最亲近的这几个人而已。”
“他们要是敢说什么闲话,我也不怕跟他们理论,至不济辞了这所长跟你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反正我们家的后辈也都是独当一面的优秀律师了。”
“我倒也希望可以那样,如果这检察局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御剑摩挲着手里的戒环。
成步堂明白他的意思——他可以不在乎所谓职位虚衔,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他,但他不能因为一己私欲置整个检察局于不顾。好事的媒体与民众的议论不会理会他是某个谁,他们只关心他是司法机关的领导者,检察院的最高象征。身份,社会角色,这些他们都认为无聊又无奈的俗事,却往往牵缚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直到如今,甚至要阻止他们如此平凡的一个决定。
但他不得不承认,御剑是对的。他们不可能丢下这一切抽身离开。表面安定的法庭下仍旧暗流涌动,重重迷雾下还有很多人在等待着他们伸出援手,传奇律师和检察局长没有后退的余地。
他叹了一口气,笑着投降,“好吧,我说不过你。”
“你本来在法庭之外的地方就没有胜算。”
“那就不说了。”成步堂拥过御剑的肩膀。
他们交换了一个吻,仅仅是双唇相贴,谁也没有深入,却持续了很久。分开的时候成步堂还舍不得松开手,他的手滑到家居服的下摆揽住御剑的腰,额头靠上他的肩头。
“那些都不重要。”他吸了吸鼻子,鼻间传来御剑身上淡淡的香气,令他感到无比安心。“你在这里就可以了。”
“我与你之间,并不缺少这一纸证书。”御剑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有或没有,我们不需要这样一道枷锁,也没有必要让它来证明,不是吗。”
成步堂捧起他放在身侧的那只骨骼分明的手,虔诚又恭敬地为他把戒指套进无名指,又在那枚戒指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他们就这样简单地达成了一致,悄悄将这个遗憾埋进了心底;于是其后的数十余年也这样平稳安静地度过,他们始终同住一屋檐下,没有身份的束缚,没有婚约的誓言,甚至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议论,戒指在那晚之后也收了起来,只在纪念日的晚上或是重大的时刻,才拿出来佩戴一小会。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们终于退休,成步堂以为他们能够留下的真的只有最终一同化作的两捧灰烬,但他身上那永远能规避不幸的体质也许真是上天的眷顾,那一天在法院门口,他们不仅等到了再也没有任何头衔的彼此,还有传遍大街小巷的登记法案通过的新闻。
到现在他还能回忆起那天下着好大的雨,往区役所走的路上两人同撑一把伞显得不太够用,大雨把他们的肩头都打得湿透。显然天气并不愿意与他们的心情站在同一边,但又有什么要紧呢,当他们凝视着对方已然花白的头发和日渐衰老的身体,时间已经在他们身上留下了层层刻印,在此之上若有更大的慰藉,也许便是他们终于自由,终于能够拥有一样有形的纪念,作为能够铭刻他们的确曾来过这世间、并深爱彼此的信物。
现在想来,成步堂其实觉得他们当初都误会了一件事。职业病让他们常常关注证物的支持性是否足够充分且必要,毕竟证据法明明白白写了无用的证据不能提交上法庭,现在他已经不必看书都能熟背了;但那天他们内心仍旧无法平息的喜悦说明了一切,这份证明并不是一样证物。它是判决。属于真相的判决。只有下了判决的案件才是真正的结束,在收入法庭记录之后,宣告着过去所有蛛丝马迹的最终句点。
爱是所有隐忍与怒放背后唯一的正解。
成步堂发现,察觉到自己老了这件事是由很多很多个瞬间组成的。也许是拿起水杯之后突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也许是同样的楼层从步履轻快到气喘吁吁,也许是不得不一趟又一趟地往返医院,家里的药盒慢慢在架子一角堆积成一座小小的山,窗边的书架也不得不挪了位置,腾给一架折叠式样的轻便轮椅。
老来身体终于也开始回应年轻时拼命工作的报应,在一切普通的家装杂物里,这些细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年岁的流逝。药多半是御剑的,他过去也是加班熬夜久坐的常客,拜锻炼身体的好习惯所赐,幸而没在筋骨上落下太大毛病,但慢性病病灶都落在内脏里,外表看不出来多少异样。轮椅则是成步堂的物件,他时不时犯腰疼,严重的时候甚至好几个小时只能坐着直不起来。医生每次看见他俩都没个好脾气,说让你们以前仗着身体好那么乱来,现在遭罪了,知道难受了吧?成步堂听了,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我以前九死一生的故事可比现在精彩多了。他还和御剑开玩笑,哪天我要是再也站不起来以后就靠你了,不过每当这时御剑总要皱起眉头,让他别说傻话。成步堂伸手抚平他的眉间,说你别再皱眉头啦,皱纹已经够多的了,御剑就把手放在他膝盖上,说那你就闭嘴,少说两句气我的话。
至少到现在为止这句话还没真的应验,但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也是事实,和美贯一再商量之后,这架轮椅还是放在了家里。平时不用的时候,它被折叠起来靠在窗台下面,晴天时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它金属的框架上,又在墙上反射出五彩的零碎光斑。
御剑的花粉症不允许他们在春天外出,不过只要熬过漫长的梅雨季节,夏天暖洋洋的空气就会重新欢迎他们驻足。这种时候,御剑会推着他出门散散步,尽管成步堂坚持认为他们太夸张了,他平时在家明明走得挺好,还是被御剑一把按住,说你就忍忍吧,万一在路上摔倒了我可抬不动你。
以前一个人牵着另一个人的手一起去逛超市,现在变成站着的人带坐着的人去逛公园,不变的是始终还是那两个人。说是公园其实不过就是家附近一块小小的空地,常有一帮小孩子在滑梯附近嬉笑打闹,大人们就坐在树下聊几句家常。
一片树叶落到头顶上,成步堂伸手摘掉,忽然又舍不得扔,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这片树叶甚至还完全是绿色,只是侧面有一两个虫蛀的小洞,成步堂正困惑着,很快便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它的反面其实已经发黄,顺着叶脉,还留下一两道枯萎的褐色斑纹。
他抬起头,想看御剑,却发现阳光让他完全睁不开眼睛。季节是不是也会像抛弃这片树叶一样抛弃一个人呢?他的心里没来由地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但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一道阴影很快落在他的眼前,眼睑前红色的光,随着热度的褪去忽然变成一片暗色。
御剑伸出手,替他挡住了炽烈的光芒。
成步堂现在能看清他了。御剑在他头顶上。太阳在他头顶上。他从这只手的指缝中隐约看见那个人低下头,目光里带着几分探询,但他没有什么想问的话,只是很想好好看看他。他在太阳的阴影里背着光,看见他手心里的掌纹密密麻麻,那一截手腕不知何时已经这样瘦了,凸起的骨节撑起薄薄的、皱褶的皮肤,血管与筋脉宛如荆棘一样鲜明。
人们不经常注意到一个近在身边的人,尤其是每天衣食住行都在一起的人的变化。但是成步堂觉得他好像已经看着这个人太久,久到原来他们已经不再年轻,久到忘记了夏天也会有落叶,落叶会归于尘土,融化成风里的沙尘,最后再开出崭新的鲜花,凝望他从最初看到最后的、照耀他一生的最好的太阳。
“御剑。”
“嗯?”
“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什么。”
那天下午他忽然想说很多话,他想把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说给他听。向日葵其实也有香气,但是要凑很近才能闻到,可惜你花粉不耐受,那种清香还挺好闻的。家门口那只小狗很亲你,下次要不要接回家里来养。我喜欢你浅色的眼睛,很漂亮,一直都很漂亮。我写字好难看,到时候遗嘱你替我写行不行。
御剑说,你最近怎么净说这样的话。成步堂说,我舍不得你,你答应我,至少要留到帮我写完遗嘱再走。
我就在这里啊,而且我帮你代笔是需要见证人的,不麻烦吗。
不麻烦,也不用见证,没什么大不了的内容,生不生效无所谓,我只是想看你写而已。
那何苦呢。
你写字好看。
写别的不也可以吗?
不行,必须要遗嘱。我绝对会等到自己连笔都拿不起来的时候再让你写的,你肯定没办法拒绝我。
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现在。
你自己说话前后矛盾。
不矛盾。我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那你说的是什么?
说的是你答应我根本答应不了的事。
……
御剑。我很想你。
我天天在这里,有什么好想的。
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你说呢。
御剑看着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哀伤的神色,成步堂却笑了。他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怕我难过?他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御剑有点语塞:废话,不然呢。成步堂哈哈大笑,说你也太小看我了,放那种地方还以为我找不到啊。御剑被他这副样子弄得哪还有半点感伤的工夫,无可奈何地向好奇心举了白旗,问他,你到底怎么猜出来的密码。成步堂说,可惜啊,我猜你的心思一猜一个准,是你输了。
他走那天,早上没有从睡梦里醒来,平时他也偶尔爱赖床,不过那天怎么叫也没叫醒。救护车赶过来之前还有好一阵子,成步堂坐在床边,一点点捋顺他的额发,细细地描摹他眉骨的轮廓,眼角的斑纹,唇瓣的形状,像要把他画成一幅画印在自己心里。
他想,啊,我真的已经看了这个人一辈子了。
家里很安静。今天安静的时间还会更久一些。在这份长久的安静里,成步堂靠在沙发上,沉浸在漫漫思绪中,海水一般涨落流动的回忆裹挟着他浮起又沉下,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始困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轻得像一片在风中落下的羽毛,思绪又回到很久以前,在他尚且称得上年轻的那一年,他和御剑总算在调查间隙忙里偷闲谈起两句闲天。也许是婚礼这样的场合难免让人心潮澎湃,本就心虚的他看着御剑站在草坪间宏伟的飞艇前称赞这场仪式的浪漫,更加心乱如麻,紧张之下,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了“你难道在考虑结婚的事情吗”这个问题。
那时御剑一脸意外地望向他,说你怎么会有这么极端的想法;但与那惊讶的样子微妙地不符,他说着这些话、注视着自己的时候,眼睛仿佛要一直看到他心底最深处。
他就这样定定看着成步堂,说,“我没有这样的打算。”
就在那一刻,成步堂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脏的声音。他听懂了那个人深藏于眼底、隐没于话语间的深意,因此在这个话题状似随意地延续下去的时候,他同样回望进那双眼睛,说“我也没有”。
他非常确定御剑也明白他的意思——如果那时他换上一如往常的神色之前的停顿不是错觉,法庭上那对新人庄严宣誓时他们碰撞在一起的视线亦非虚假的话。
结案之后他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这段对话反复在他脑内回闪,直到某天深夜终于因此彻夜难眠。他足足做了一个星期的思想工作,深呼吸再深呼吸,手机上的短信打了又删去,终于给名为“御剑”的收件人发去一条:明天能麻烦你来一趟事务所吗?有点事想拜托你。
他好像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从一大早就开始坐立不安的自己,在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紧张得手脚发麻,几乎想要临阵脱逃;但是他没能成功,因为后辈们一路将他推到门前,死死拦住了他的退路。恍惚间他听见好多声音,现实与梦境相互融溶分不清彼此,交杂的话语声回响在耳旁,将他带回遥远的时光。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在怕什么啊成步堂先生!!”
他感觉到心音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御剑局长怎么可能会拒绝呢!他等这一天一定也等了很久不是吗!!”
“成步堂先生,一定没问题的!”
他看见王泥喜在他面前用力握紧拳头,“拿出您在法庭上的气势来!虚张声势也没关系!把您的心意如实传达出去就好!”
“爸爸,快把花藏好!”
他听见美贯急促地呼喊着,走到他面前提醒道,“要是露馅了惊喜就没有啦!”
忐忑不安的心情,盈满胸腔的爱意,藏在身后的花;那一天的一切在面前放大、聚焦,模糊的每一样事物都逐渐清晰,他就站在事务所的门前,打开门,门后就是他等待已久的爱人。他将要迎接他,向他诉说自己二十余年来沉淀于心底的话,问他,你愿不愿意与我和美贯成为一家人。
是啊,这里是他们的家。日子流水一样过去,时间锈蚀了容颜与生命,回忆与所有的物件一同老去,只有家永远在这里,等待他们打开这扇门,等待他们踏进对方的人生,相爱相守,直到成为彼此永恒的归处。
“御剑局长要来了!快准备好!!”
“我要开门了哦!一会御剑叔叔一进来,爸爸你就把花拿出来!绝对不能犹豫,记住了吗!”
“等,等一下,我还没……”
“没时间了成步堂先生!!现在无论行不行都只有上了!”
“我倒数三声!三——”
嘈杂的喧闹声背后,门外响起了皮鞋清脆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向他走来。
END.
[逆转裁判][成御]不正当交往(END)
*篇内目录:(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055
最终婚礼举行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惊动了媒体。
毕竟检事局长在市政府那里领取了同性伴侣证明书的事情已经被报道过一次了。
好在成步堂家预定的神社规模较小,在勉强装下了家人与朋友之后已经不剩多少空间,神官们非常有敬业精神地把所有记者都拦在了门外。
这些记者们没能拍到两人交换戒指的镜头,也没能从亲朋好友们口中问出结婚誓词的只字片语——其实主要是因为成步堂的誓词过...
*篇内目录:(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055
最终婚礼举行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惊动了媒体。
毕竟检事局长在市政府那里领取了同性伴侣证明书的事情已经被报道过一次了。
好在成步堂家预定的神社规模较小,在勉强装下了家人与朋友之后已经不剩多少空间,神官们非常有敬业精神地把所有记者都拦在了门外。
这些记者们没能拍到两人交换戒指的镜头,也没能从亲朋好友们口中问出结婚誓词的只字片语——其实主要是因为成步堂的誓词过于低调,完全就是拿神官给的模板替换了一下人名而已,他自己倒是非常愿意在婚礼上把自己和御剑相识相知相爱的二十多年从头回顾一遍,但他害怕身边已经紧张得一直在颤抖的这个男人会当场羞愤自尽——于是秉持着一贯的媒体娱乐精神,他们自我放飞,搞出了检事局长和他背后的男人之间故事的N个版本。
报纸销量还都挺不错。
不过成步堂和御剑都已经看开了,甚至御剑在婚假结束后去上班的时候还专门接受了一家靠谱杂志的采访,配合地好好回答了几个问题。
毕竟只要没有人爆料婚礼进行到一半时台下大变活人,御剑信的出现直接把神官吓晕过去,就已经很不错了。
056
御剑本来还担心民众的意见会对他们两个人的工作和生活产生干扰,后来他才发现,干扰确实是有的,只不过不是他想的那个方向。
在他婚假后接受采访的时候,那位美丽的女记者上来就两眼放光地问他,“御剑局长,你的新婚生活幸福吗?”
而当他回到家之后,成步堂也两眼放光地抱着笔记本电脑给他看,“御剑,我们在pixiv上有tag了!”
御剑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在一个噩梦里一直没醒过来。
他确实不太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小姑娘们看到律师和检事局长结婚的新闻第一反应不是这可能导致司法黑暗,而是“他们两个好帅好相配”。倒也不是没有严肃媒体指出他们的关系应当属于不正当交往,但这一观点竟然被民众们嗤之以鼻,甚至连检事局负责网站内容维护的下属都来和他说,他们最近接到了很多希望官网能多披露一些局长感情生活的请愿。
他更不明白成步堂这种科技产品苦手到底是怎么学会灵活使用tag搜索并找到那些奇怪的同人文和图片的。正好律师最近没什么案子要做,于是他每天都高强度泡在网上,找到(自以为)有趣的同人创作就保存下来留着晚上和御剑分享。
可以看出,部分同人作者一定认真地翻看了历年来网络公开的判决书以及庭审录像,她们在法庭对决的场景上极尽还原,却在两人的日常相处上臆想了很多令御剑目瞪口呆的情节。
最常见的情况是,她们认为身为检事局长的御剑怜侍一定是个霸道总裁,强迫天真单纯的菜鸟律师用身体来报答自己在法庭上的容让——御剑真的很想把让他看到这段的成步堂龙一暴打一顿;稍微少见一些但也很普遍的情况是,新手律师成步堂龙一以下克上,在闭庭后强迫了御剑怜侍并录下了录像,从此御剑只能戴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玩具上法庭——成步堂把这类一概轻描淡写地评价为奇怪的游戏玩多了;还有一些创作明显深受司法黑幕说的影响,描写他们因律师与检事之间的不正当关系而纠缠、痛苦,却都无法放手,最终只能相拥着下沉,成为黑幕的一部分,笔调极尽凄美之能事——成步堂“我觉得我们确实不应该看了,这是在破坏我们的家庭关系”;最最最稀有的是两人青梅竹马(居然真的有写手推断出了他们幼年相识的真相,虽然没有一个细节对得上),成年后转为相爱相杀,经过一系列事件后最终决定在一起——这么写的只有三四篇,每一篇成步堂都情真意切地留了评论。
“御剑,你一定得看看这个,”某天下班后,成步堂兴高采烈地拽着御剑,把笔记本电脑递给他,“真的,剪得太好了。”
御剑无奈地接过来,屏幕上是某位不知名同人作者的推特页面,正在放着一个MV。
DL-6案时御剑作为嫌疑人的新闻报道、他被判无罪时成步堂抱着他兴奋蹦跳的画面、历年来两人对决的庭审录像、御剑出席各种场合时打开车门走入聚光灯下的片段、成步堂事务所的宣传视频、介绍陪审员制度的材料,以及亡灵案后法曹部门制作的、被配上了大大的“结束法的黑暗时代”字样的纪录片……所有的片段被错落有致地拼接出来,成步堂与御剑在画面中一次又一次并肩携手,让真相浮出水面。御剑非常清楚很多时候他们并没有在同一个场合露面,但高妙的剪辑让他有种他们的目光永远在互相轻吻的错觉。
“很多片段根本就是骗人的吧。”御剑偏过头,把电脑塞回给成步堂,“你根本不在那里。”
“我真希望我在那里。”成步堂轻声说,“我希望这才是真的。”
分离与挣扎,死亡与复活,矛盾和痛苦,无光的七年……都不曾存在,只有牵起的手和互相纠缠的目光是真实的。
御剑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视频作者的ID,提醒自己稍后去给她点一个“喜欢”。
057
御剑怜侍做了一个梦。
他被狩魔豪收养,逐渐教育成为只知道追求完美胜利的检事,在偏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二十四岁那年,他顺利地将绫里真宵与荷星三郎送进监狱,又作为主诉检事抓获了袭击生仓雪夫律师后在逃的灰根高太郎,从而让这位在DL-6案中逃脱制裁的真正罪犯伏法,为自己的父亲报了仇。
那之后他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狩魔豪欣赏他的完美,彻底将自己的人脉交给了他,专心培养他作为接班人。一柳万才赏识他的冷酷,为他和检事委员会中的好几个前辈牵了线,让他的职位一路扶摇直上。信乐盾之曾经作为律师试图和他对抗,却只能在失败后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而他不过是淡淡对法警交代请不要让这个人扰乱法庭秩序。
他最终成为了日本历史上最年轻的检事局长。他的人生成为无数家长望子成龙的经典模板。
只是好景不长,骤然发生的一系列冤案击穿了民众对于司法的信任底线,用加粗加大的字体控诉着冤罪的报纸像雪片一般飞来,他几乎不眠不休地查案,用雷霆手段平息一桩又一桩争议。
直到某天,检事局的地下停车场里,他正在调查的那个案件中嫌疑人的姐姐用一份无罪证据豁开了他的动脉。
生命的最后几分钟,他倚着自己张扬的大红色跑车,被迫听那个女人将不容转圜的证据一页页念出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起散落在地的案卷,然后惊恐地发现她是对的,而如果按照她所说的检事局里一直有人是“黑幕”的说法……也许很多案子,他都办错了。
他逐渐失血,而那些他经手的罪犯,不,只是嫌疑人,他们的面容在他眼前一一浮现,带着或绝望或畏缩或狂怒的表情,仿佛是在众口一词、无声地质问——
御剑怜侍,你知不知道,该死的人其实是你?
058
成步堂龙一做了一个梦。
他大学时学了表演,最大的愿望是去伦敦西演莎士比亚,只是后来阴差阳错地认识了一个叫美柳千奈美的女孩儿,被她陷害,又被律师绫里千寻拯救。他由此和绫里千寻成了好朋友,也认识了她的妹妹绫里真宵。
毕业后他签了一家电视台准备出道,谁知绫里千寻突然被人杀死,法庭认为真宵就是凶手,但他知道,这个小姑娘不可能杀害自己的姐姐。
他多方奔走,无计可施,最后真宵入狱,他下定决定要继承千寻老师的遗志,成为一名律师,第二年他顺利通过司考,戴上了律师徽章,然而绫里真宵的案件似乎涉及到非常庞大的幕后势力,他拼了性命也未能将铁幕撬动一星半点,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真宵被执行死刑。
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接了一些案子,有时候能赢,有时候会输,但每个案子他都尽全力去帮助自己的当事人。直到二十七岁那年,他的当事人以匪夷所思的魔术手法从法庭中逃走,而他因为伪证罪入狱,律师徽章被剥夺。
幸好他的罪名不重,服刑期结束后他领养了当事人的女儿,给她作为一个父亲能给的一切,看着她慢慢长大。他始终没有放弃过证明自己的无辜,为此他接触了不少地下势力,赌博、酗酒,渐渐连自己都已经忘记当初的成步堂龙一是什么样子。
他的调查最终招来了真凶的反击,当年的当事人惨死在他工作的小饭馆里,他被认定为嫌疑人。他知道凶手是谁,却苦无证据——新上任的检事局长有一副铁腕,严禁律师及当事人私下取证,只有经过警方或主诉检事认定的证据才能在法庭上使用。最终他再一次输掉了命运攸关的案子,锒铛入狱。
当狱警从牢房中将他带走,拖向死亡的绞索之前,他还在想念他的小女儿,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不知道她是否能原谅自己这个无能的父亲。
绳索在脖子上绞紧的时候,他闭上眼,无声地问自己——
成步堂龙一,你这一生,真的做成过什么事吗?
059
他们同时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听见身边另一个人急速的、仿若濒死的呼吸声。
成步堂龙一和御剑怜侍本能地紧紧拥抱在一起,在黏腻的冷汗中慢慢找回自己的神智。
他们在家里,在自己的床上,床脚传来Pess呼哧呼哧的鼻息,她似乎被主人们吵醒了,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又埋下头去继续睡,很快就打起了细细的呼噜。
“我做了一个梦……”成步堂缓缓地说。
“我也是。”御剑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喃喃。检事局长甚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并没有什么伤口。
成步堂苦涩地笑了笑,梦的余韵仍盘亘在他胸中,让他的心跳剧烈得几乎无法计数,“我猜你做的也不是什么美梦。”
御剑低低嗯了一声,“我梦见……没有你。”
成步堂愣了一下,更加轻柔地一下下顺着御剑的脊背,“没关系,梦都是反的。”
御剑轻轻吻了吻他的颈侧,“其实这个梦没有错……假如没有你,我或许永远都不会醒,我会在不择手段谋取胜利的路上一直走下去,直到满手血腥……”
他们轻声交换了梦的内容,彼此都为这骇人的巧合心惊。
“我想,这可能是一种……善意的提醒。”成步堂思索着说,现在他的心跳已经基本平复下来了,“据说,宇宙里有不可计数的平行世界,或许这是某个平行世界里……不那么好的一种结局。”
“那又为什么说它是个善意的提醒?”御剑不解地问。
“因为那是没有我,或者没有你的世界,你看,只要我们相遇,一切就会变得不同。因为你的存在,我大学时就想成为律师,所以才有机会为真宵辩护;同样也是因为你的存在,我在那么多案件里……并没有失败过,我们永远都能联手找出真相;还有审判员制度,还有亡灵案,还有……这一切。”
御剑迅速地跟上了他的思路,“也是因为你的存在,真宵那个案子才能撑到千寻小姐灵媒的那一刻,你帮我解决了DL-6和SL-9,你教会我信任别人,让我能放下仇恨和对抗情绪,你……让我变成了更好的人。”
“是,”不管多少次,成步堂都会因御剑的赞美而脸红心跳,“假如你或者我不存在,假如任何一个事件里我们没有坚持找出真相,假如任何一次我们没有真心实意地去合作,假如我们曾有过哪怕一点点的互相怀疑……都不可能走到今天,我们就像是在所有悲剧的可能性里选择了唯一一条通往正确的道路。”
“所以这两个梦……就是在告诉我们要珍惜这一切?”
成步堂点了点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御剑的唇,“或许是某个时空里失败的前辈们送给我们的提示,又或许是他们希望我们可以过得比他们更好,更快乐……虽然最近那些报纸总喜欢连篇累牍地渲染我们的‘不正当交往’,但我们才是对的,没有比这更好、更正确的事了。”
御剑慢慢地笑了起来,成步堂龙一永远都这么擅长强词夺理。
“敬不正当交往。”他伸出手,用大拇指温存地摩挲着成步堂的嘴唇。
“敬不正当交往。”成步堂抱住他,再度用力地吻了下去。
060
敬一万个幻梦里,最幸福的结局。
END
感谢看了抢先看被我的碎片化输出伤害了阅读体验的各位老师,也同样感谢阅读到此的您。
本文起意是因为关于四代结束后到六代的成咪我确实有诸多想象,成终于解决了他的徽章问题,而咪早在逆检片场结束之时就是一个人格健全的、对于自己要走的道路非常明确的、清醒又强大的人,他们用一种开放的、乐意沟通的态度去探寻两人之间的关系,去真正地成为一个家庭,是我一直以来都希望能梦到的场景。
本文的时间线其实有诸多BUG,也艰难地结合五六部剧情进行了一些同人女补天的工作(……),总之可能成文还是会有很多BUG,但不管了,逆裁宇宙本来也不是很在意这些细节(……)
希望此刻看到这句话的您会喜欢这个故事,又或许这不是一个故事,而是我尽力去揣测的他们生活中的一些真实又琐碎的片段,我确实觉得,成步堂和御剑两人在充满着死路和BE分支的迷宫里选择了唯一也最好的那条道路,而根据巧舟等制作人的访谈来看,同人女们在他们的寻路过程中也不是没有出过力,所以请局长原谅那些OOC的同人文吧!毕竟对她们来说这是什么国民CP梦想照进现实.jpg的惊喜啊!(爆笑)
总之同人女是不会放弃补天的!(……)而成咪的游园会也永不会散场!好耶!
[逆转裁判][成御]圣诞礼物
*是Necessary Feelings收录的文,解禁放出,非常应景,是我自己非常喜欢的一个短篇,祝大家平安夜快乐,圣诞快乐
圣诞礼物
御剑怜侍觉得自己应该是迷路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温暖的家里,他刚刚和父亲吃了一顿圣诞大餐——御剑作为一个严格自律的好孩子,平日里基本不会尝试那些书上说是垃圾食品的东西,但他的父亲说平安夜可以破例,并做了好大一盆炸鸡,还有甜甜的巧克力蛋糕和放了超多肉酱的千层面——摄入了过多热量的小孩子很快就开始犯困,虽然很想坚持到拆礼物的时候,但反正第二天他一睁眼,御剑信就会将塞得鼓鼓囊囊的袜子递给他,对他说圣诞快乐,“圣诞老人昨晚来过了,留了礼物给你”,然后......
*是Necessary Feelings收录的文,解禁放出,非常应景,是我自己非常喜欢的一个短篇,祝大家平安夜快乐,圣诞快乐
圣诞礼物
御剑怜侍觉得自己应该是迷路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温暖的家里,他刚刚和父亲吃了一顿圣诞大餐——御剑作为一个严格自律的好孩子,平日里基本不会尝试那些书上说是垃圾食品的东西,但他的父亲说平安夜可以破例,并做了好大一盆炸鸡,还有甜甜的巧克力蛋糕和放了超多肉酱的千层面——摄入了过多热量的小孩子很快就开始犯困,虽然很想坚持到拆礼物的时候,但反正第二天他一睁眼,御剑信就会将塞得鼓鼓囊囊的袜子递给他,对他说圣诞快乐,“圣诞老人昨晚来过了,留了礼物给你”,然后他还要去旁听父亲的庭审呢,这一次父亲也一定可以证明当事人的清白。这样想着的御剑很快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身在人来人往的街边,视线里根本看不到任何熟悉的建筑或是任何熟悉的人。夜色深沉,霓虹与车灯的光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幼小的猎物在网中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
我一点都不慌,御剑想,我已经长大了,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先找巡警求助,而且家里的地址我记得很清楚呢。他仔细地看了一圈,认为附近最具有标志性的建筑应该是街对面高耸的酒店大楼,从颜色鲜艳的霓虹灯招牌上来看应该是叫“坂东酒店”。
他稍微放松了一点,然后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旋律。
“叮叮叮——咚——”声音来自坂东酒店外面巨大的LED屏,“敌人的气息,要注意!黄色信号灯武士!”
御剑好奇地看向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的电影宣传片。
“将敌人击溃,向前进!蓝色信号灯武士!”
“我来当你的对手,停留下,红色信号灯武士!”
“二十年再聚首,信号灯武士出击!2025年12月25日0点放送!各大影院午夜场火热预定中!”
御剑睁大了眼睛。他本能地想说这不可能,但很快他就注意到街边还有一个报刊亭,显眼位置摆出的报纸上明晃晃印着今天的日期:2025年12月24日。
20……25年?那是……不对,他昨晚睡下的时候明明就还是2001年的12月24日,他……为什么会一下子到了24年后?如果这是真的,那父亲又在哪里呢?
就在御剑决定无论如何先去找附近的巡警看看能不能得到帮助的时候,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刚刚御剑就观察过这扇门,因为透着暖黄灯火的玻璃上贴着大大的“成步堂演艺事务所”字样,这个奇怪又熟悉的姓氏让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门里面走出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可疑的灰色运动衫和黑色长裤,在冬日里依旧毫不讲究地趿拉着拖鞋,一头黑发乱七八糟地支棱着,将他的眉眼都含混在阴影之中。
“哇,好冷啊……果然这种天气就不应该去工作啊……我刚刚是不是听到御剑车子的喇叭声了……”他用力地揉了两把自己的头发,将它们都往后顺去,露出意外英俊的五官,仿佛是才注意到自己的家门前站了个穿着西装和短裤的小家伙,他半垂着眼皮,不太友好地将目光转向了御剑。
他的眸色很沉,连夜晚的光流都照不亮,眼中仿佛有些很危险的东西,御剑发现自己在下意识地颤抖——他似乎应该赶紧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但只是一瞬,男人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迟疑地蹲下身来,与御剑平视。这样看去,他眼中的黑暗似乎完全被融化了,脸上迷惑与关切混合而成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像是只担忧主人的大狗。
“御剑?”他轻声问,“御剑……怜侍?”
五分钟后,御剑已经坐在成步堂演艺事务所的沙发上了。他并非对陌生人缺少戒心,但这个男人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个陌生人。
“你叫御剑怜侍,你父亲叫御剑信,你喜欢读六法全书,希望自己能和父亲一样成为伟大的律师,喜欢甜食,会长笛和高尔夫,还在朗诵比赛里得过奖,哦,你还收养了一只小狗,它是你和朋友一起在路边捡到的,因为原主人抛弃了它,所以你给了它一个家,对吧?”男人动作轻柔地从御剑肩头拈下一根金色的狗毛,对他比了个安抚的手势,“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找件衣服,空调刚刚打开,这里有点儿太冷了。”
御剑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地尝了尝男人倒给他的茶。那是一种口感非常柔和的红茶,带着薄荷香气,莫名有种甜甜的感觉。御剑的眼睛亮了亮,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这边没什么衣服,总不能给你穿美贯的演出服,”男人递给他一件衣服,“凑合着穿这个吧。”
那是件看起来有些旧的蓝色西装,还带着浓重的樟脑味道,似乎很久没人穿过了,御剑把它披在身上,衣服很宽大,足以将他整个人都裹在里面。老旧的空调吱呀呀地挣扎着吐出热气,回升的体温终于让他彻底放松下来。
“这里是‘成步堂演艺事务所’,”御剑说,“‘成步堂’不是一个常见的姓。”
“是啊,”男人的眼睛微微一弯,温和地笑了起来,“所以呢,你要进行逻辑推理了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拿一副象棋?”
他真的非常了解自己,御剑想,至少他没和几个人提过逻辑象棋这种听上去有点不靠谱的事。而且他姓成步堂。
“您是……成步堂龙一的父亲吗?”他试探着问。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拍着沙发大笑了起来。
“御剑,这可真是……”他前仰后合地笑着,许久才在御剑生气的瞪视中平静下来,擦了擦笑出来的泪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但今年是2025年。”
御剑抱着双臂,气恼地挑了挑眉毛,“2025年又怎样——”
他突然顿住,震惊地看着男人。
“而我今年33岁。”男人微微俯首,像在舞台上一样,风度翩翩地向他致意,“我就是成步堂龙一。”
御剑怜侍呆呆地坐在成步堂演艺事务所的沙发上,捧着茶杯出神。成步堂龙一体贴地为他留出了思考时间,自己稍微走远了些,到窗边去打电话。御剑能模糊地听到一些片段,他好像在和一个警察联系,问了些“御剑在办公室吗”之类的话。
成步堂,成步堂龙一。御剑还是觉得这真的太荒谬了,成步堂龙一,他的同学,他最好的朋友,那个会抱着一桶爆米花盘腿坐在他家的沙发上随着信号灯武士的剧情大呼小叫、上课的时候因为答不出题挤眉弄眼地要他帮忙、自告奋勇帮忙遛狗最后和狗一起带着一身泥巴站在御剑家门外嚎啕大哭的男孩,现在变成了一个……看上去非常成熟的大人。他看上去甚至和御剑的父亲差不多大!
“糸锯说你一个小时前就下班了,而且你和我约好今天送我去波鲁哈吉,”成步堂打完两个电话,在御剑对面重新坐下,“你的电话无法接通,所以我姑且认为——不管这多么难以理解,或许你可以想象一下信号灯武士第三部第15集的剧情——有可能是你穿越到了24年后,暂时代替了这个时代的御剑。你是从2001年的平安夜来的吗?”
御剑点点头,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似乎应该恐惧,一个人“穿越”到24年后,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哪里,面对着疑似是自己小学同学的成年男人……但奇异地,他并不觉得害怕,成步堂龙一给他的感觉非常熟悉,虽然他除了发型和眉毛之外几乎和御剑认识的那个成步堂龙一毫无相似之处,但御剑好像就是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或者,更进一步,他会无条件地帮助自己。
“你刚刚说我会送你去什么地方。”御剑说,“所以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成步堂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微妙。他犹豫了片刻,刚要说些什么,客厅通往内室的门突然被砰一声推开,一个少女裹在蓝色的斗篷里探出头来,朝着屋里的男人露出大大的笑容,“爸爸我画完妆啦,御剑叔叔还没来——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用手捂住了嘴,看看成步堂龙一又看看小不点御剑怜侍,眼睛越瞪越大,终于震惊地、结结巴巴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爸爸,你和御剑叔叔……又生了一个孩子吗!他都这么大啦!”
什么?!御剑叔叔又是谁?!为什么两个男人能生孩子?!御剑也不是什么常见的姓,难道这个御剑叔叔是指御剑信吗?!不对啊现在是2025年,而且成步堂怎么可能和自己的父亲——天啊我在想什么啊!
御剑怜侍痛苦地抱住了头。
“美贯!”成步堂用一种非常父亲的语气呵斥了一句,“今天我们不去波鲁哈吉了,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先回房间去——”
“我不会回去的!除非你告诉我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美贯义正辞严地说,“这种事情你们不应该瞒着我!”
成步堂无奈地站起身,将女孩儿半拢在自己怀里,和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美贯那双明媚的大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怀疑和震惊,一会儿瞟御剑一眼,随着成步堂的解释,她眼里的情绪逐渐变成了担忧和压抑不住的笑意,终于,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好吧,美贯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现在把演出空间留给你们,不过,明天我要和御剑——叔叔——”她拖着长音,“一起去商场买衣服哦!而且你要告诉美贯这个厉害的魔术是怎么变出来的!”
她一步三回头地上楼去了,留下有点尴尬的成步堂龙一和认为自己还在做梦的御剑怜侍。
小御剑已经掐了自己的手背好几次了——很不幸,他还是没能成功从这个梦里醒来,而对面的成步堂唇角含着神秘的微笑,侧开身示意他去看室内的陈设,“御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你可以自己去看。”
男人的声音很平和,御剑很熟悉这种语气,他的父亲一向崇尚父子之间应该用一种平等的、朋友式的方式交流,成步堂此刻用的就是这种方式。成步堂对他说的话就像是一种挑战,又或是一个谜题,让他本来就旺盛的好奇心被撩拨到了顶点,御剑怜侍从不拒绝侦探游戏。
御剑站起身,开始打量这间并不算大的房子。
客厅被塞得很满,走动时稍微不注意就会碰到东西。两组红色的沙发之间有一个小茶几,旁边还放着一个摆茶壶的小凳子(已经有茶几了为什么还要弄这个小凳子呢);一架钢琴贴墙摆放着,不过上面蒙着的布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被揭开过了;就在刚刚被那个女孩打开的房门旁有一个铁皮书柜,里面整齐地摆放着魔术和法律书籍,最上层还有一些标注了案件名的文件夹;沙发旁边的地板上堆着两个大纸箱,御剑稍微掀开看了看,里面是一堆绿色的玻璃瓶,瓶子标签上写着“葡萄汁”。房间里的一切平面上都见缝插针地放着似乎是舞台道具的东西,很多已经摇摇欲坠,让御剑觉得非常不自在,这间屋子的凌乱程度实在有点超出标准了,虽然成步堂龙一即使在别人家里也不能算是一个生活习惯特别整洁的孩子。
“既然这里是演艺事务所,那至少有一个人在从事演艺工作,”御剑慢慢地说,“我记得你说过,你想成为一个演员,要是能去伦敦演莎士比亚的剧作就更好了,对吧?”
成步堂龙一双手合掌,微微偏头,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像是在说“请继续”。
“但这里的道具更像是魔术师的工具,书柜里有魔术书籍,而且这个奖杯上面写着‘哔哔鲁芭魔术比赛超大奖’,所以你大概是……没有成为演员,而是成为了魔术师?”御剑有些期待地笑起来,“我的推理正确吗?”
成步堂笑而不语,将合掌的双手放平,展示般摊开,露出掌心的……一小袋用保鲜膜包装的曲奇饼干?
“这是你的魔术吗!”御剑睁大眼睛,像是想要伸手去扯成步堂的运动衫,又因为这个动作实在有点失礼而克制住了,但还是忍不住一直盯着成步堂的袖口和小臂,“好厉害啊!”
成步堂笑眯眯地看着他接过饼干,好奇地尝了一小口——御剑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总是试探性地先咬一点,像只小心翼翼的仓鼠——然后眼睛亮亮地把一整袋饼干都吃完了,不好意思地重新抬头看向成步堂。
太可爱啦!男人的内心如此尖叫着,面上却还是克制住了以免把小男孩吓跑,只是鼓励地看着他,“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推理出更多的东西吧,毕竟,这个屋子里可不是只有魔术。”
“还有法律!”御剑忍不住抢过话头,“书柜里还有法律书籍和案卷,但好像都落了灰,那些案卷好像都是刑事辩护的案子,沙发后面有一个贴着很多国家贴纸的包裹,收件人是你,内容物好像是外国的一种点心,还有,钢琴上有叠明信片,盖了世界各地的邮戳,所以,这里还生活着一个以法律作为职业,经常去往世界各地的人!”
“哇哦……”成步堂无声地比了个口型。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御剑突然伸出手,阻止了他的插话。小男孩不敢置信地轻轻摇着头,神情又严肃又认真。
“那个人……”他轻轻地说,“是……我吗?”
御剑怜侍抿了抿嘴唇,仿佛还能尝到唇齿间饼干的甜香,“红茶是我最喜欢的味道,饼干和父亲做出来的一模一样,这应该本来就是为了我,唔,我是说,那个33岁的我准备的,所以,我实现了我的梦想,成为一名辩护律师了吗?我们……在一起了吗?刚刚的那个女孩儿……”
他迟疑地摇了摇头,“不对,男人和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生理课的老师教过我们,所以她是哪儿来的?她叫你爸爸,叫我御剑叔叔,她似乎和我很熟悉,我们……我们是一个家庭吗?”
成步堂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一下。许久,他才字斟句酌地问,“你不排斥和我……组成一个家庭?”
御剑的脸有点红,声音也很低,但他在幼年好友的面前依旧维持了宝贵的坦诚,他说,“上一次……父亲给我们带了律师徽章蛋糕,我们在后院玩的那次……”
对他来说尚且新鲜的记忆,已经是成步堂脑中模糊的剪影。男人挠着头,用力地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啊”了一声。
“你是说我们两个结婚,矢张证婚的那次?”
那完全是一场闹剧,矢张说“这么漂亮的蛋糕就应该配婚礼仪式,现在我宣布成步堂就是今天的新郎,御剑就是今天的新娘”,他把两个人的手扯在一起,自己站在蛋糕前面,假装手里捧着一本书开始念念有词,问题是他根本对牧师要说出的婚姻誓词一知半解,他问“你们是否愿意分享同一块糖,把自己的午餐给对方吃,帮对方追喜欢的女生,还有,不管有没有钱,有没有生病,你们都爱着对方,愿意永远和对方在一起?”
成步堂大叫着开始追打矢张(“什么叫帮对方追喜欢的女生啊!这不是结婚誓词吗!忠诚!应该忠诚!”),而御剑站在原地,脸红得厉害,许久没有说话。后来事情演变成了成步堂和矢张的蛋糕大战,直到御剑信做好晚饭来叫他们,才挽救了成步堂和矢张之间岌岌可危的友谊,最后那个蛋糕一共也没剩几口,被他们勉强分吃了。
“但那根本就是胡闹的吧。”成步堂笑了起来,“而且最后我们也没说愿意。”
御剑抿了抿唇,认真地说,“我说了的。”
成步堂“啊”了一声,脸上首次出现了失态的呆滞表情,御剑仿佛在擅自长大的好友面前扳回一城,态度里透着些小小的骄傲,“我说了我愿意。”
他一边思索一边说,“结婚不就是两个人一辈子都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离开对方吗?其实我经常想,如果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如果必须要结婚的话,那我就和你结婚。”
他抬起头,看着成步堂,脸颊红润,眼神闪亮,“所以我的愿望是不是实现了?父亲知道我们的事了吗?那个女孩儿又是谁?我是在父亲的事务所工作吗?我……我得到律师徽章了吗?”
成步堂一时有些恍惚,他都快要忘记了,幼时的御剑曾经那么的坦诚与温柔。他的性格里有天生的腼腆,却也在信叔叔的爱与朋友的陪伴中逐渐学会了表达自己的感情,当成步堂对他说,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千万不要忘记对方的时候,他总是红着脸笑着点头,原来在他心里,那早已经是一个贯穿一生的约定。
假如DL-6号事件不曾发生,假如他们的人生不曾被黑暗与枪声暴力截断,或许此刻男孩所说的一切就会是真的。如果小御剑不能在这个世界里停留多久,如果那个33岁的御剑终究会回来,是不是让幼年的御剑在美梦中多沉浸片刻更好呢?
成步堂沉静地注视了御剑片刻,叹了口气。
“我曾经对你发过誓,不对你说一句假话,也不隐瞒你任何事,就算你还是个孩子,我的誓言也永远有效……”他轻声说,“御剑,很遗憾你没能成为律师,不过……你现在是个非常出色、非常了不起的检事,我以你为傲。”
御剑困惑地眨着眼睛,“我怎么会是检事呢?我一直都想当一个律师呀。”
“因为你发现,有时候不是只要律师付出了努力就一定可以找到案件的真相,有时候案件的真相被掩盖在迷雾中,没有检事的帮助,律师也好、嫌疑人也好,都被会这片迷雾纠缠着看不清方向,最后走向悲剧的结局。你想作为检事帮助他人,成为那个向迷雾中抛出绳索的人,和律师一起找出真相,我们一起努力,就可以让法律变得更好——这是你和我说过的话。”
“我们一起努力?所以你是律师?”御剑依然有些不能理解,“但你不是魔术师吗?”
“我啊……”成步堂自嘲地笑了笑,但很快笑容又变得平和包容,“我曾经是个律师,现在么,我正抓着你抛来的绳子努力向上攀登呢。”
眼看御剑还要追问,他笑着转开了话题,“至于美贯,她是我收养的孩子,我、33岁的你和她共同组成了一个家庭,虽然在法律上这个家庭不能成立,但在我们心里就是这样的。”
御剑伸出手去捂住了自己烧烫的脸颊,“她……她看上去不是个小孩子了。”
“那你也依旧是她的御剑叔叔。”成步堂克制而轻柔地摸了摸御剑的头,“这边有张行军床,我帮你搭起来,今晚暂且就住在这里可以吗?”
“那你呢?”他提到床,御剑才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很困了,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临近十二点,御剑信不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风俗折损孩子的身体健康,所以他们家没有守夜的习俗,御剑从来没有这么晚睡过。他强撑着自己的眼皮,还在关心成步堂的落脚处,“你睡哪里呢?”
成步堂用一种夸张的快速支起了行军床,放上枕头和被子,轻轻拍了拍御剑的肩膀,“我在沙发上凑合一晚,明天我们再一起来解决你的问题——你的衣服,你的身份,你住在哪儿——别担心,这些都不难解决,美贯可以带你去商场采购,身份问题我们有很多肯帮忙的朋友,而且你有自己的房子,总之,今天是平安夜,而你很久没能在平安夜好好睡个觉了……怜侍,早点睡吧。”
御剑还想问问他自己为什么很久没能在平安夜睡个好觉,但浓重的困意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就连成步堂那声温柔的怜侍,对他来说都像是父亲在他临睡前落在额角的晚安吻。他乖乖地脱掉外衣和袜子,用一件成步堂的宽大白衬衫当作睡衣,滑进被窝里,双手压在被面上,躺得规规矩矩。
“晚安。”他打着哈欠,嘟嘟囔囔地说。
成步堂的手掌抚上他的额角,温柔地用嘴唇碰了碰自己的手背,给了御剑一个极度克制的晚安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破了孩子的睡意,含着千万分的珍而重之。
他说,“晚安,怜侍。”
成步堂演艺事务所陷入一片黑暗,成步堂蜷在沙发上,心里乱糟糟的,一时半会儿无法入睡,就在他再一次小心地试图翻身时,突然听到了御剑的声音。
“你有很多事都还没告诉我。”男孩困极了,声音又轻又飘,还含着鼻音,“可是能看到长大的你,能知道我们在一起,而且你对我还是很好,真的是一件好事。”
他闭着眼笑了起来,“我可能要错过父亲的圣诞礼物了,不过今晚的一切,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圣诞礼物。”
成步堂沉默了很久,终于放松地轻笑出声,“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明早醒来就可以拆了,虽然可能不太适合小孩子,但毕竟你是御剑嘛,我想你会喜欢的。”
“那我也、我也应该……送你礼物啊……”御剑的声音越来越轻。
“你已经——”
成步堂收住了声音,小小的、匀沉的呼吸在黑暗中响起,御剑已经睡着了。
困意同样没过成步堂的大脑,他模模糊糊地想,其实御剑不过圣诞节,既不收礼物,也不送礼物,但是他每年都还是会给御剑准备一份,期待着某一年那个人愿意放下心结,过得快乐一点。
而今年是他第一次收到御剑送的圣诞节礼物,他以前一直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DL-6号事件里替御剑洗刷了罪名,如果不是御剑孑然一身,孤立无援,如果不是他在遇到自己之前的十五年人生中几乎没有一件好事,成步堂龙一对御剑怜侍来说并不是一个好选择。他本可以有更好、更体面的人生。
但御剑对他说,今晚的一切是世界上最好的圣诞礼物。
对成步堂龙一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御剑怜侍有些迷茫地观察着周围的建筑。
他记得自己和成步堂约好了今天送他和美贯去波鲁哈吉,那家俄罗斯餐馆今天有平安夜活动,美贯说好了要去表演魔术,虽然御剑很怀疑成步堂的琴声会毁了整个晚上。
他分明将车停在成步堂演艺事务所的门口,按响了喇叭,等着成步堂推开门,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坐到副驾驶位子上,一边抱歉地说美贯还在化妆,迟到是女士的特权,一边塞给自己一包曲奇饼干,笑眯眯地说先吃点垫垫肚子吧,波鲁哈吉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吃,而你肯定为了早点下班没吃晚饭。
但一阵眩晕袭击了他,有那么片刻御剑还以为这又是一场小型地震——在日本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学会了时刻关注地震播报,并在感受到震动的第一时间打开双闪靠路边停车,等着脑中轻微的眩晕感过去——然而地面没有震动,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再戴上眼镜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完全不同。
这条街道的景色对他来说实在太过眼熟,以至于他难以遏制地发起抖来。道路并不宽敞,两边都是独栋小院,平安夜里每块草坪都挂满了喜庆的装饰品,不怕冷的孩子们笑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他的红色跑车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已经有不少人在偷偷打量。车载广播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播音员,那个声音他在童年时似乎常常听到,他说,今天是平安夜,让我们一起来欣赏今年新出道的某女子偶像团体为圣诞节特意推出的主打歌——
御剑有些恍惚地揉了揉额角,他记得那首歌相当走红,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大街小巷里都回荡着那段旋律,在自己住进狩魔家并被迫转校后,几乎每天上学的路上都会听到,那是每每在他噩梦中循环播放的背景音乐。
但比起恐惧来,一个更加鲜明的念头在他的脑中浮现:如果今天是“平安夜”,这是“新出道的团体推出的圣诞主打歌”,那么当下的时间就是……
2001年12月24日。
他颤抖着推开车门,踩在地面上的腿脚软得几乎撑不起身体,这是又一场梦吗?自己等了成步堂太久以至于在车里睡着了?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是什么人给了他这个梦……
他暂时还不愿意醒。
33岁的男人抚摸着眼前院门外那块朴素而美观的牌子,用手指慢慢沿着凹陷下去的清隽笔触描摹着,在心底无声地念诵:
御剑 宅。
“怜侍!怜侍!”
御剑信忧心忡忡地拉开了家门。他本来准备先把怜侍房间里的礼物放好,然后再把直接趴在餐桌上的儿子抱到卧室里去睡,但等他从儿童房出来,却发现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是去院子里了吗?他想,可是怜侍的外套还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外面这么冷,他又刚刚睡醒,就这么出门的话一定会感冒的——
御剑信维持着打开房门的姿势,与门外正抬起手想要按门铃的御剑怜侍面面相觑。
“……父——御剑先生,您、您好……”御剑怜侍的眼中迅速地泛起了泪水,他当然设想过自己会看到谁,但御剑信会认得自己吗?突然被一个陌生的成年男人喊父亲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而且,如果他现在站在这里,那么本应存在于此的御剑怜侍……又去了哪儿呢?
“你好。”御剑信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答着,目光越过御剑怜侍,投向门外小小的庭院和节日氛围十足的街道,“请问你有看到一个小男孩吗?大概这么高。”他伸出手比了比。
御剑怜侍微微皱眉,炸鸡和巧克力的香气从房子里飘出来,带着一股属于家的暖意,他的脸色却慢慢变得更加苍白。
假如这是个梦,那梦境本无逻辑可言,9岁的御剑怜侍不存在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虽然这个梦境实在是太过于清晰。又或者这不是梦,而是他和9岁的御剑在某种神奇力量的作用下,短暂地光顾了彼此的时空。或许毫无理由,但他确实有种感应:幼年时的自己并未遭遇什么危险。
但他无法用这种荒谬的感应来敷衍御剑信,这个男人不仅是一位慈爱的父亲,更是一位相当擅长逻辑推理的优秀律师。他需要更可信、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是穿着蓝色西装打着红色领结的小男孩吗?”御剑定了定心神,迟疑地说,“我刚刚好像看见他在您的院子里和一个发型很奇怪的男孩说话,那个男孩的头发尖尖的,像刺猬一样。”
对不起了,成步堂。他默默地想。
“然后他们就手拉手一起出去了,好像……是往那个方向?”御剑往记忆里成步堂家的方向指了指。成步堂当然经常干这种事,他好像永远没耐心规规矩矩敲门,总是在御剑家的院子里就扯开嗓子大喊,“御剑!御剑!”然后拽着开门出来的男孩嘀嘀咕咕一通,再把人拽出去玩,有时是一起去街角的小店里买零食,有时是去更远一点的游戏厅里打街机,有时是去公园里演信号灯武士家家酒。他通常和矢张一起来,不过矢张三不五时就会和女生有约,所以成步堂一个人来也很正常。御剑信欣喜于自己的儿子越来越开朗,对他们的友情抱以十分宽容的态度。
尽管如此,在平安夜里不打招呼就把别人的儿子拐出去这种事,听上去还是有那么一点离谱。
御剑怜侍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御剑信愣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原来是龙一君带他出去玩了啊。那,这位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御剑怜侍抿了抿唇,再度艰难地将泪意咽了下去,“我……我的车出了点问题没法启动,我叫了保险公司的道路救援,但他们要一个小时才能过来,外面太冷了,我……”
他知道这个借口仍很牵强,这条街上并非没有便利店,而且稍微走远一点就有好几家拉面馆和居酒屋,但急切间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出乎意料的是,御剑信只是深深地打量了他几眼,便接受了他的说法,温和地点点头,“那么,请进来坐一会儿吧。”
御剑怜侍局促地跪坐在榻榻米上,被炉烤得他整个人都暖烘烘的,面前的红茶里氤氲而起的水蒸气糊在他的眼镜上,将他的视野变成白茫茫的一片。他有些艰难地笑了笑,一边说着“失礼了”,一边摘下眼镜,手指轻而快地擦过自己的眼角。
“看得清吗?”御剑信有些关切地问,递了一方手帕给他。
“没关系的,”御剑怜侍低声回答,将眼镜插在羊毛背心的领口,“是平光镜。”
“平光镜?”御剑信看上去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客人的工作过于劳累的缘故。”
御剑怜侍沉默了片刻,不知该怎么解释。他在检事系统里上升得太快,人又太年轻,难免被诟病资历不足、威严欠缺,于是他买了副与父亲一样的黑框眼镜,将自己慢慢塞进一具不苟言笑的壳子里去,日复一日,竟也慢慢习惯了鼻梁上多出来的重量。
幸而御剑信并未追问,而是体贴地转开了话题,“你脸色不太好,吃过晚餐了吗?”看御剑怜侍依旧不语,他笑了笑,“不嫌弃的话,家里有巧克力蛋糕、炸鸡和千层面,要尝一点吗?”
御剑怜侍垂下眼睫,低低唔了一声。
分切好的巧克力蛋糕和重新加热过的千层面很快就被端到了小几上,御剑信有些苦恼地解释,“炸鸡用的油已经处理过了,用烤箱加热的话又会失去风味,实在是不方便拿来招待客人。”
“没关系的。”御剑怜侍梦呓似的喃喃道,“这已经……已经很好了。”
巧克力蛋糕上的涂层香甜而细腻,一点苦味都没有,千层面里加了超多肉酱,酸甜的滋味疯狂地冲撞着他的味蕾,酸涩在他的鼻腔中涌动,于是他只能埋下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食物上,今晚他想要流泪的次数实在有点太多了。
御剑信注视着他有些狼狈的用餐过程,并没有说话,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带着家庭独有的暖意。
“你看上去很累,”在他终于放下手中的餐具时,他的父亲温和地说,“是工作太忙吗?”
那语气太过熟稔,御剑怜侍愣了片刻才回答“不累”,顿了顿,他又问,“您呢?”
他的目光掠过榻榻米上放着的一叠法律书籍,“您是律师吗?”
御剑信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是。”他随手拿过最上面的那本书,将当成书签的一枚名片递给了对面的人,“御剑信,请多多指教。”
御剑怜侍拿着那枚名片,有如拿着千钧的重负,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不易察觉地颤抖着,“我在地方法院的开庭公告上见过这个名字,”他说,“您三天后……有个庭,对吗?”
御剑信的神色严肃了少许,他皱起眉头,什么都没说。
但御剑怜侍已经没有余力去在意他的表情了,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自己也应该警告他不要去开庭,或者,直接把DL-6号事件的前因后果告诉他,这样他就可以警惕狩魔豪,他就不会死——
“不要去——”他将双手撑在小几上,勉强支撑住自己,急切地说,“那个庭,狩魔豪他——”
“嘘——”御剑信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朝他微微一笑,试探着问,“……怜侍?”
“我不是——您怎么——”御剑怜侍愕然抬眼,撞上父亲了然的眼神。
“怜侍不是一个不和我打招呼就会跑出去玩的孩子,即使约他的人是龙一君,”御剑信放开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但你说得出龙一君的特征,还知道他家的方向,我从你身上也感觉不到任何恶意……还有,你不觉得我们看上去很像吗?”
御剑怜侍恍然地打量着自己。为了参加波鲁哈吉的跨年,他当然没有穿平日里的正装,而是穿着黑色的高领打底衫与乳白色的羊毛背心,套了件黑风衣,还戴了顶小檐帽,此刻那件风衣正挂在玄关处的衣帽架上,他的帽子的旁边有一顶形制相似的、属于御剑信的帽子,而他身上的这一套,与御剑信身上的常服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而且你的头发和眼睛可不是日本常见的颜色,”御剑信低笑着说,“你看上去很有教养,却没有做自我介绍,你好像对我很熟悉,还有,你吃巧克力蛋糕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样,都是先把涂层吃掉再吃蛋糕胚……虽然这一切真的很不可思议,我想也许是我在做梦,又或者真有什么超自然力量,但逻辑之线——”
“逻辑之线会指向唯一的真实。”御剑怜侍接上了他的话。
两个男人对视了片刻,突然同时笑了出来。
“我很抱歉把皱纹遗传给了你,”御剑信语气轻快地说,“说实话,你这个眉心的刻痕真的吓了我一跳。不过幸好近视没有遗传,所以我想,你大概还是能原谅我的?”
御剑怜侍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遥远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反复闪回,逐渐将父亲塑造成了温和、强大、不苟言笑的角色,他几乎忘记了御剑信并不是一个多么严肃的男人。
“父亲,”他仍在做最后的努力,“明天的开庭,您能不能不去?”
御剑信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怜侍,你过得好吗?你现在……多大了?有人陪在你身边吗?”
御剑怜侍几乎是瞬间就领会到了男人的言外之意,他想要微笑,面部肌肉却不受控制地颤抖,“我今年33岁,”他说,“有人一直陪着我,我还有了个可爱的女儿,我……我过得很好。”
“那就好。”御剑信如释重负地说,“我……我不想知道明天发生了什么,我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事,但……怜侍,假如这不是一场梦,假如这就是你的世界……我不想让任何改变伤害到你的存在。”
“可是这也有可能是一个另外的世界!”御剑怜侍倾身,抓住御剑信的手,“父亲!说不定我们能改变这一切!”
至少你不会死。
御剑信欣慰地笑了起来,他揉了揉御剑的头发,坚定地说,“我不能赌。或许你……过去遇到了一些难过的事,但你平安长大了,而且看上去很快乐,这就足够了。我对于你来说,是过去的人了。”
他注视着自己长大成人的儿子,眼里也有隐隐的泪光,“你……成为律师了吗?”
御剑怜侍感到苦涩的滋味在舌尖泛起,“不……对不起,我成了检事……对不起。”
御剑信讶然片刻,突然失笑。
“那也很好,”他说,“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检事是和律师一起找出真相的人,比起追逐我的背影,或许我更希望你能站在对面,朝共同的目标奔跑。”
御剑怜侍的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眉心的纹路却短暂地舒展开来,“是啊,”他喃喃着说,“我一直……都在朝着真相奔跑呢。”
他们聊了很久,关于生活,关于御剑怜侍身边陪着他的某人(“什么?我的孙女原来是领养的吗!”),关于法律职业生涯中遇到的各种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快到零点时,御剑信突然站起身来,“对了,快到拆礼物的时间了,既然你来了,不如替自己收一下礼物。”
御剑怜侍本来想拒绝,却突然想起,他确实记得“今天”,在那个二十四年前的今天里,父亲给他做了圣诞大餐,他吃饱之后就开始犯困,最后还是父亲抱到床上去睡的,结果半夜里他因为肠胃炎发起高烧,御剑信匆匆忙忙载着他去医院挂水,两人都忘记了圣诞礼物的事,那之后……那之后的二十四年里,他再也没有庆祝过圣诞节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任由御剑信把一只红绿交杂、纹路俗套又可爱的袜子递给他。
那里面装着一只手表,并非儿童款,事实上它看上去和御剑信手腕上的相差无几,确实是御剑怜侍小时候会喜欢的故作老成的风格。
“说实话我觉得它实在是相当不可爱,小孩子戴这种表怎么看都很奇怪吧,但你总是盯着我的手表看,上次还隔着橱窗对着这款表看了好久……”御剑信无奈地笑了笑,“不过现在倒是正好,它很适合你。”
御剑怜侍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将那只手表戴在了腕上。黑色表盘上银白色的指针不紧不慢地转动着,逐渐逼向零点。
“圣诞快乐,怜侍。”御剑信温柔地说,“圣诞老人来过了,留了礼物给你。”
御剑怜侍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
“我九岁的时候也不相信圣诞老人的,只是觉得您这么认真地替我准备礼物,我不该扫您的兴。”
“啊,”御剑信也笑了,“圣诞老人也未必就是某个固定的形象,不如说,只要有人在意你,愿意送你一件礼物,让你在这一天遇到一些好事,那他就是你的圣诞老人。”
他张开双臂,用力地拥抱了自己的儿子。
“比如说,知道你过得很好,我就收到你的礼物了。”
御剑怜侍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月光透过纱帘,将室内的一切均匀地涂抹上一层灰色的釉质,所有的摆设都很熟悉——这是成步堂的办公室,他撑起身体,许久没用过的行军床被成人的体重折磨着发出巨大的嘎吱声。
“御剑?”沙发上前一秒还睡得呼哧有声的男人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手臂在空气中挥舞了两下,像是要把什么人搂进怀里。
下一秒他就从沙发上掉了下来。
客厅里的灯再度点亮,成步堂龇牙咧嘴地坐在沙发上,拿着一盒冰激凌捂住额角。
“……我说过很多次了,就算你要睡在沙发上,好歹也要把茶几移开,你明知道自己的睡相没那么老实,撞到头痛的不还是你自己吗……”御剑有些无奈地数落着他,给自己倒了杯茶。
“所以你和那个御剑,呃我是说9岁的御剑,换回来了?”成步堂有些好奇地歪了歪头。
“唔。”御剑低低应了一声,他知道成步堂想问什么,“我见到了父亲,他送了我一份圣诞礼物。”
成步堂短促地抽了口气,吞吞吐吐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在年幼的御剑面前游刃有余,在这个御剑面前,在圣诞节当日,却不免患得患失,生怕自己说出的话会再一次揭开爱人的伤口。
“所以你给我的礼物呢?我知道你每年都会给我准备礼物。”御剑突然问。
“啊?啊!”成步堂一愣之后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到钢琴旁边,从琴凳里掏出一个红色绒面的盒子,“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不过……”
御剑打开盒子,表情凝固住了。
“怎么,你……不喜欢吗?”成步堂小心翼翼地问。
御剑缓慢地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手腕上依旧戴着的那块款式简洁大方的手表。银色的指针在黑色的表面上轻灵地跃动着,迈向新的一天。
成步堂的嘴无声地张了张,又闭上了,如是再三,他的眼中逐渐弥漫起一层浓浓的沮丧,像只被主人严辞训斥的大狗,“我和御剑叔叔……呃……送重了吗?”
他突然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还在微微颤抖着的怀抱里。
御剑怜侍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抖得一塌糊涂,“我每次遇到你……都会遇到好事……每一次……谢谢你,龙一……”
假如昨晚发生的一切由来有因,多半就是这两块相似的表盘将时光联通了一瞬,让他得以在梦里路过家门。
成步堂被他突如其来的感情流露吓了一跳,但很快就低低地笑出了声,反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侧过脸来啄吻他的鬓发,“不客气,怜侍。”
御剑在他的安抚下慢慢恢复镇定,然后他就感受到了紧贴在自己肩胛骨上的那块冰冷的小东西。
“成步堂!不要把冰激凌盒子贴到我身上!”
“啊?哦!”
两个人结束了拥抱,成步堂继续委委屈屈地拿冰激凌敷额角,御剑看着他,又觉怜爱又觉好笑,故意装出一副严厉口吻,“敷完就放回冰箱里,这么晚了,不可以吃冰激凌。”
成步堂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瞅着他,“御剑,你真的特别不近人情!”
“就算是小孩子都应该知道睡前不能吃甜食,会发胖,还会长蛀牙。”御剑有些讽刺地说。
成步堂好笑地翻了个白眼,“好吧,理智的成年人。不过,说到小孩子,他……不,你,会没事吧?”
“理论上来说,因为我脑海中并没有九岁时有过这段经历的记忆,所以他大概不会记得昨晚的事,但他会没事的,”御剑笃定地说,“会有一些难熬的日子,但我们总会重新遇见的,不是吗?”
“那,如果他还记得昨晚的事呢?”
“那就更好了,”御剑微笑起来,“真的,那就更好了。”
他再一次倾身,与成步堂交换了一个很长很长的亲吻。
“如果你非要吃这盒冰激凌的话,我来帮你分担一半。”
假如那个男孩还记得昨晚的事,他就会知道,还有一份未拆的圣诞礼物在前路等待。等待他走过黑暗,走过孤独、迷茫与软弱,走过死亡,走向他新的家庭,与充满爱和快乐的人生。
END
「勒莱」问卷调查
*是想写很久的男鬼1 简单搞了一下调查问卷的部分
*只是存档 正文目前在码
*个别问题安排可能并不妥当 初稿致歉
——
简介
感谢您同意参与此次问卷调查。本问卷将会占用您五至十分钟的时间。请仔细阅读题目并认真回答,您的反馈对本店来说十分重要。
第一题
您的性别?
○男
○女
第二题
您最近一次的点餐是在什么时候?
○一周内
○一个月内
○一年内
第三题
您曾慷慨地向本店捐款并留下签名,对吗?
○是
○否
第四题
您曾为了食物努力工作,对吗?
○是
○否
第五题
那你......
*是想写很久的男鬼1 简单搞了一下调查问卷的部分
*只是存档 正文目前在码
*个别问题安排可能并不妥当 初稿致歉
——
简介
感谢您同意参与此次问卷调查。本问卷将会占用您五至十分钟的时间。请仔细阅读题目并认真回答,您的反馈对本店来说十分重要。
第一题
您的性别?
○男
○女
第二题
您最近一次的点餐是在什么时候?
○一周内
○一个月内
○一年内
第三题
您曾慷慨地向本店捐款并留下签名,对吗?
○是
○否
第四题
您曾为了食物努力工作,对吗?
○是
○否
第五题
那你为什么忘了我。
○你是谁。
○我为什么要记得你。
○滚开。
○离我远点。
第五题
您曾经历过创伤性事件,对吗?
○是
○否
○我不知道。
第六题
您对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了解有多少?
○并不了解
○略微了解
○非常了解
○……?
第七题
您是否陷入了噩梦带来的困扰之中?
○从来没有
○几乎没有
○偶尔会有
○经常会有
○正有此感
第八题
接下来您会看到一些描述。
基于您在本店消费的感受,请从“非常不同意”到“非常同意”范围之间选择您的同意程度。
我认为餐厅十分安全。
○非常不同意
○不同意
○无感
○同意
○非常同意
我和汉堡度过了一段惬意的时光。
○非常不同意
○不同意
○无感
○同意
○非常同意
我认得清店员的样子。
○非常不同意
○不同意
○无感
○同意
○非常同意
我逃出来了。
○非常不同意
○不同意
○无感
○同意
○非常同意
第九题
为了保证问卷质量,请选择“非常同意”。
我仍然愿意继续光临本店。
○非常不同意
○不同意
○无感
○同意
○非常同意
第十题
这就是 你毁掉我 带薪休假的 原因吗 ?
○我要杀了你。
○混蛋。
○别想逃。
○开门。
○我爱你。
第十一题
点一份超大份的……吧。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第十二题
告诉我,你想起我了。
员工做得非常出色。进来吧,泰勒。
门开了。
【徐马】自我价值
summary:
总体来说,这是一个平淡的,关于自我价值和情感需求的故事。
正文:
01.
马杰年少时候也算博览群书,他曾在艾伦·金斯堡写的《我的黎明俪歌》里看过这样一段话:
——人是什么时候变老的? 我二十几岁的青春,在市场上待价而沽,在办公室里昏厥,在打字机上痛哭。
他其实并不算那种埋头苦读的类型,在高中和大学时代,他也参加过好几个社团,他的rap不错,成绩优秀,模样不差,性格说不上孤僻。
这足以让他在学校里人缘挺好,没什么忧虑。
所以那时候的他并不能完全地理解这句话,这没有什么奇怪,人在每个阶段,都有要忧虑的事情;
但这些忧虑的......
summary:
总体来说,这是一个平淡的,关于自我价值和情感需求的故事。
正文:
01.
马杰年少时候也算博览群书,他曾在艾伦·金斯堡写的《我的黎明俪歌》里看过这样一段话:
——人是什么时候变老的? 我二十几岁的青春,在市场上待价而沽,在办公室里昏厥,在打字机上痛哭。
他其实并不算那种埋头苦读的类型,在高中和大学时代,他也参加过好几个社团,他的rap不错,成绩优秀,模样不差,性格说不上孤僻。
这足以让他在学校里人缘挺好,没什么忧虑。
所以那时候的他并不能完全地理解这句话,这没有什么奇怪,人在每个阶段,都有要忧虑的事情;
但这些忧虑的事往往是不同的,当你把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所想的该如何赡养父母,该如何体面生存的想法放到一个孩童或者少年脑海里时——那这样想法所代表的现实,往往就变得过于残忍了起来。
马杰很幸运的是,他在大学时代,仍旧拥有与他青春阶段应该符合的想法。
他仍旧兴致勃勃地,对未来抱有憧憬,这种憧憬里包含有野心和希望,野心这两个字其实不是什么贬义词,它至少代表一个人是活的,敢去闯一闯,够一够成功这个听起来就辉煌激昂的词。
当然,他的这个想法,在工作后的几年里就被迅速碾成了齑粉。
这不代表他身边的人,看待他的人生就是用一种看待失败者的态度。
毕竟进入众和集团工作,几年内就升到K8,年薪六七十万,在一线城市稳定供着房贷;其实已经符合大多数人眼中的成功定义,好吧,可能不是出任CEO,迎娶白富美的那种成功;但绝对是圆满而平稳的人生。
只是日子是自己过的,谁也猜不出来马杰一次又一次微微躬起脊背,向领导低声下气的时候在想什么。
只是他在深夜加班,疲累不堪的时候,看着面前的键盘,确实会想起那首诗。
他的年岁,他的青春,包括他这个人,都被拿到市场上待价而沽了。
但这是不可避免的大趋势,甚至是还需要争抢的机会。
潘妮跟他说她打算去勇闯娱乐圈的时候,他还真心实意的挽留了一下。
“你都转正了。”
马杰说:“这里待遇又好,干嘛非要出去闯一闯。”
“我受够公司,受够朝九晚十的上班了。”潘妮跟他说,“我早就想通了,马杰,有钱稳定当然是好事,但不是每个人都该被这么束缚,不是每个人都该被身边人的期待圈在小小的工位上,我想试试我能不能选择其他的人生,又会是怎么样的境遇。”
马杰于是没有再多劝,不管怎么样,他们至少都在这段经历中收获了两个朋友。
在年会以后,潘妮去参加了选秀,胡健林调回了工厂,而马杰一转身升了职,做上了K10经理。
这本来应该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圆满大结局,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符合目标的归宿,一切又回归了寻常。
直到徐云峰的回归。
本来徐云峰也算不上是犯了什么罪,调查取证完就可以走了,但他还是消失了两个月,等到他回来,也没有大张旗鼓,搞得人心惶惶。
徐云峰约马杰出来见面的地点在一家茶馆,泡得是小十几万的金瓜贡,茶水金黄,带有一股浮动的浅香。
马杰喝进嘴里,没喝出什么滋味。
他其实在来以前,就已经做好了被开除的准备。
更确切地说,他在同意和潘妮胡建林大闹年会的时候,就做好了被开除的准备。
他本来已经被压迫地习以为常,倒是潘妮拉住了他,问他甘心吗?
他当然不甘心,谁都不喜欢自己的尊严被践踏,被轻视和抢夺去本该属于自己的功劳。
到最后,也缜密地思考好一切,甚至做好了被开除的打算,才在江边向徐云峰丢出那颗螺丝钉,他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准备都做好了。
到现在为止,即使他仍旧因为时间的推移而产生了一点犹疑和怯懦,但他仍旧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设。
他刚到三十岁,出去应聘一个小领导的职位也不困难,最重要的是他尚未成家,也有点积蓄,抛弃一切后不会有太多心理负担。
马杰甚至开始计划起要不然出去久违的旅游一趟,他的心里浮现出了几个热门的旅游景点,但徐云峰一直没说是什么事,反而跟他闲聊起了家常。
也不太越界,徐云峰很能把握聊天的尺度,一切都刚好停留在一个礼貌又稍微有点亲昵的边界上。
倒是马杰坐不住了,问:“徐总,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马杰也想过徐云峰要他站来自己那一边,其实也并不是不可以接受,徐云峰到底没有犯罪,他既然能回来众和,就代表董事长也是允许的。
徐云峰看着他,笑了笑,好像是看破了他有些焦急的紧张似的。
“我以为要挖人跳槽,总要在公司以外的地方说才显得尊重。”
“您说什么?”马杰愣了一下。
“我有个公司。”徐云峰说:“创立不久,但是是新兴行业,势头正好,我打算从众和卸任,专心去做那边。”
“这两个月,我就是在调整我在众和的股权。”
“为什么?”马杰问,“那为什么要挖我呢?”
这是他所不理解的地方,人才这种东西,其实到处都有,出了众和,也实在不必再表演上司和员工和睦相处的情形。
甚至徐云峰一离开,他们就彻底是两个世界的陌生人了。
徐云峰看着他,“你们以为我那晚在江边,说的都是假的,安抚你们的虚伪的话吗?”
马杰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确实是出于尊重你们的目的而来,也确实打算把集团带往正途。”徐云峰把烧好的水浇在茶壶上,泡了第二道茶。
“其他的,我没必要多解释。”
“但你应该明白,广进计划并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停止,甚至你在年会上说的那几句,说完后,众和的风气,难道有所改变了吗?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这种现状是不会停止。”
徐云峰看他的眼神是锐利的,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剖析开来。
“.......”
马杰其实并不能言善辩,他所有的逻辑和圆滑都应用在工作上,当徐云峰试图逼出一个真实的他时,他便也只能惶惶的沉默下来。
“你即使辞职。”徐云峰说,“也能够去快速投入下一段工作。诚然,你现在确实升职到了k10,但你也应该清楚这个k10职位,更多是因为你们转移了对广进计划的舆论而带来的,并不因为你的能力,也不因为你的苦劳,你大概率就会在这个职位上一直待着,直到退休或者下一轮的广进。”
“你甘心吗?”
徐云峰问,和潘妮在天台上时的问话一模一样。
“徐总。”马杰说,“我不认为我的能力值得您特地来邀请,有一句话,叫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不认为我值得如此.....如此特意来问我”
徐云峰看着他,并没有笑,也没有流露出其他多余的神色。
“马杰,人在这个时候就不该有什么自知之明。”
“你如果有机会往上走,就不要浪费自己本可以燃烧的野心。”
野心和理想这个词,有时有着一样的意思;徐云峰的理想和野心,大部分时候,并非三言两语就可以阐述清楚,但这种东西也没有必要抬着四处解释,大部分时候,他都在沉默地去推行自己要做的事。
徐云峰其人,他的前半生,都完美符合大众定义上的成功,出身良好,外国名校毕业,有过成功创业经验,没两年就做上高管,再然后就是徐总;他确实并非完全为了利益汲汲营营,往上攀爬。
在大部分时候,他确实也有着自己的理想,只是这种理想被放在他的角度上,通常就显得绝情而冷漠,还带有高高在上的性质。
就像他确实是发自诚心的在江边说出那番话,但连身边跟随的托马斯都听得太空泛。
也就是在那时他才真正意义上注意到了马杰,马杰没说什么话,却又看起来什么准备都做好了。
意志坚决时,很多话都不必再说,
出于一种复杂的,即需要一个同类,又需要一个道德并不恶劣的对手的心理,徐云峰想要邀请马杰来跟他一起走下去。
马杰过了一个星期,最终还是同意了徐云峰的邀请,挖墙脚这种事并不会只有茶馆这一次见面,徐云峰很耐心,好像他笃定如此,只是要让马杰做一个接受的准备。
他们见面的频率改成了一天一次,徐云峰还在众和,马杰哪能真拂了他的面子,更何况他并没有狠心拒绝的理由,徐云峰确实说动了他,甚至没有许以太多的利益。
从众和辞职的那一天马杰还恍惚了一下,这并不是如他自己预想里,受到权力倾轧后的被迫辞职,而是他主动辞职的,为了还没有被碾碎成齑粉时的那个自己。
辞职的消息告诉潘妮和胡建林的时候,他们都很震惊,纷纷发来消息,问是不是徐云峰弄的,这个担心也不算完全恶意揣测,当马杰告诉他们,自己要去徐云峰的公司,他们就显得更不理解了。
马杰抬着收拾好的纸箱,坐到自己的车上,拿着手机回复。
——【因为我们也有类似的想法。】
——【和不屈的野心。】
02.
一开始的时候确实都很忙,马杰以为自己除了HR总监,还要做点其他什么事。
他也这么问过徐云峰,徐云峰那时候在看着电脑,他们待在一个办公室里,已经能够自然的相处。
“术业有专攻。”徐云峰头也不抬的回答他,“做好你自己的事。”
“我也觉得。”马杰在那时候回答他,“如果让我做销售和市场,我也未必做得来,我说不来那些太花言巧语的话。”
“你知道做销售的秘诀吗?”徐云峰就抬头看他。
“是真诚、死缠烂打和循序渐进,推销什么都一样,太虚伪的话,人人都听得出来。”
徐云峰确实是市场出身,他的话马杰自然相信,便点点头,赞同了他。
他们忙起来的时候,也不分白天黑夜,头一抬就发现到了晚上。但在那个时候,马杰并没有那么多的,被压抑克制的感受。
他似乎正在把那堆齑粉,重新一点一点的,拼凑成为自己。
那是那个没有被工作、被生活折腾得失去勇气的自己,他怀靠这些勇气,再一次试探着,重新走在路上。
初创公司的优点之一大约就是氛围好,连带着徐云峰关系似乎也和他亲近不少,有时下午下班,或者深夜要离开的时候,徐云峰就会等着他;只是顺道一起吃个饭,或者就近的酒馆里坐一下。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话题,他们会首先对今天或者这段时间的工作进行一个复盘,不算正式,就是简单聊聊,一开始马杰总跟不上徐云峰的思路,这对他而言没什么可灰心丧气的;徐云峰和他之间本来就差了年岁和眼界,大大方方承认其实也没有什么。
更何况徐云峰在教他,马杰并不傻,他能看得出来,渐渐地他也能开始跟得上一些思路,晚上聊完,白天可以在公司里实践,成长总是比以前快多了。
有一次,他们偶然聊到了马杰的小时候,马杰说自己小时候其实挺喜欢看科幻故事,他举例了几个科幻作家,没想到徐云峰都一一回答出他们的作品。
“这不奇怪,马杰。”徐云峰说,“我并非一出生就西装革履,坐在电脑面前开始工作,我们总有年少的,无知但充满求知欲的时期,在那个时期,我也喜欢看这些,当然,我现在也喜欢,只是没办法腾出时间来。”
马杰收敛了一下自己惊讶的表情,后来他们就开始聊起了一些日常的琐碎。
谈到什么就聊什么,工作确实繁忙,聊这些确实会减轻压力;也许这些话他们都曾向别人讲述过,但人总是会在重复的讲述中来减轻自己的压力。
直到后来马杰发现自己似乎形成了习惯,这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彼时徐云峰是公司的最高掌权人,而马杰的身上也被鲜明烙上了徐云峰亲信的印记,亲近一点没人会觉得奇怪;但习惯了另一个人分担心事和焦虑,总归是不一样的感受。
马杰也就这件事在三人小群里咨询过,他开头是很经典的句式,我有一个朋友,可惜这没什么用,潘妮立马识破了他的诡计。
——【反正我是坚决不可能跟老板聊那么久的。】
——【徐云峰有什么居心你自己掂量掂量。】
胡建林也出来跟着发。
——【马杰克,你这个句式太落后了,我都一眼看出来是你。】
——【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我觉得你应该遵从自己的内心,去获取阳光,向上的能量,如果这样你觉得好,那就继续呗。】
马杰想了想,其实最不正常的,是他询问这件事的居心。
他其实没什么必要问,一问出口,就总显得奇怪。
但好在潘妮和胡建林不介意这件事,在此刻,他们都只有作为朋友最纯粹的关心,包容马杰一切的感情。
马杰没有再深想,他紧接着又要投身工作,那和以前的加班确实有着细微的区别,这一次更像他自己选的路。
他走得甘之如饴。
年底的时候,他在酒会上遇到了高铭,这是一次邀请各个企业家和高管的酒会,徐云峰便带着他去了。
高铭显然也认出了他,站在那里,朝他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
“magic,在徐总那里工作的怎么样?”
他们的消息都很灵通,毕竟都在一个城市,总会互相知道动向。
“高总。”马杰打了招呼,“谢谢关心,我工作还好。”
高铭看起来似乎有点可惜。
“留在众和,你现在也许在提k11的评级了。”
评级这套,在他k8想要升k9的时候就听了不少,但到现在,也犯不着为这个计较。
马杰只是点了点头,礼貌地结束了话题。
一转头,就发现徐云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等他走过去的时候,徐云峰便说:“很遗憾,现实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有大快人心的情节,就像你撞见前公司的领导,不管他说什么,最多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
马杰就笑了笑,至少他刚才已经失去了那种紧张和局促的感觉,好像不管什么领导,一旦不在麾下工作,他这个人,也就失去了权威的外衣,只剩这个人本身的好与坏,在供人评判。
徐云峰也是如此,最开始他在公司像个身担要务的好人,到后来他像是个坏人,好像全公司被裁员的岗位都全是因为他,跟其他高管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直到来了新公司,虽然他们仍旧是上级和下属的关系,但两个人的关系好像被放到一个全新的境地里去重新面对。
马杰随时可以离开,这是他的权力,而徐云峰更刻意引领他,似乎是在等着他成长起来,看一看他是否也会变成另一个自己。
这无疑让他们更加平和以及平等的去面对对方,以及处理那些感情。
当然,他们仍旧带有上下级、或者师生的那种有些差距的身份,但那是不可避免的,徐云峰比他年长,很多事情他都早已经历,马杰确实对那些经历抱有一定的憧憬,而徐云峰也珍惜马杰身上所仍旧青涩的那一部分。
临散场的时候,马杰看到了徐云峰堵住了高铭。
“请问剩下的员工,还有能力继续支持众和发展吗?”
徐云峰彬彬有礼的问。
03.
酒会过了,就是年会。
他们没打算花费六千万去和众和打擂台,但终究也要办好年会,马杰倒是兴致勃勃的准备着奖品和筹备节目,这几乎又让他回到去年临近年会的那段时光。
徐云峰没怎么管年会,只个人出资赞助了几样奖品,马杰其实挺想要一等奖,但他很清楚自己大概是抽不到的,也就只能默默自己想一下。
胡健林倒是兴致勃勃在群里发言。
——【其实我们三个未尝不能再次出道,震撼全场。】
马杰忙里偷闲回他。
——【别了吧,我怕徐总有心理阴影。】
潘妮紧跟着回复。
——【我也不想来,我怕看到你跟他坐一起有心理阴影。】
这叫什么话,马杰急忙解释跟徐云峰坐一起的会是副总,但潘妮只回了个我看你再装的表情包,就去忙了。
大体上来说,他们现在的关系,确实亲密到双方都隐隐有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程度。
但那不代表现在就可以横加妄言,他们互相都还没说过什么,这让马杰说什么都觉得自己好像在自作多情。
年会的那一天,马杰坐的是后一排,这是他自己安排的座次,所以也没有什么想法。
轮到抽奖品的时候,马杰果然只抽到一个安慰奖,他叹了口气,就把奖品放好。
好歹也是个奖品,总不能给弄丢了。
徐云峰比他好一点,抽到个幸运奖,他没说什么,也是一样放好。
等到年会散了场,徐云峰便在地下停车场等他,徐云峰已经提前为此向马杰预约过时间,语气很正式,像是要出席什么官方活动。
马杰就拎着奖品下来,在徐云峰面前站定。
“上我的车。”
徐云峰说。
他带马杰去到了江边,而马杰在那一瞬间,以为徐云峰要情景复刻,或者把他的头按到江里,再来一句大仇得报。
这样的猜想实在很对徐云峰的个人人品很不尊重,但马杰没想出其他来这里的理由。
“也算是过了一年。”徐云峰说,“你觉得比在之前众和好吗?”
马杰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他用一年的时间,好像又把自己那颗曾经赤忱跳动的野心找了回来。
其实大部分人都会有不屈于平凡的那一刻,他只是比别人更多了一点不甘心。
“有能力的人都会不甘心。”徐云峰好像猜透了他心里的想法,“我也如此,在我认为众和其他人和我的想法背道而驰时,我的最终选择就是离开。”
“现在你也看到了另一条路的可能性,而我也看到了你的能力,我认为我们也可以算作相同的人。”
徐云峰看着他,而马杰沉默着,最终说。
“你和我说人有时候不要有自知之明,我觉得这句话是对的,这句话可能说出来会很尴尬,但我还是想说……我们也许可以在一起。”
在那一刻马杰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本来是想把自己的感情说清楚的,但他还是难得感到了紧张,这种感觉好像他刚踏进徐云峰公司的那一刻,又好像他刚毕业的第一天,一切都是未知的。
徐云峰却看着他笑起来。
“我认为你前半句说得太过于贬低你自己,但我赞同你的后半句话。”
他接着说。
“因为感情也是如此,真诚、死缠烂打和循序渐进。”
END
【徐马/ABO】婚姻保卫战
先婚后爱
summary:徐云峰纵横商场,少有败绩。可是在情场上,他发觉自己遇到了一个明明软弱可欺,却总令他缴械投降的Omega。
马杰一年里只有一天不乐意加班——徐云峰的生日。
为了准时下班,他一整天忙得像陀螺,连中午饭也只是在工位上敲着键盘啃了个面包。好不容易在下班时间完成所有的工作,他拎起包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公司,一路上哼着歌开车。
灰不溜秋的五菱宏光驶进与自身价格完全不相符的高档小区,马杰小心地把车停在一众百万豪车之间,转着车钥匙上电梯回了家。他和徐云峰的家。
平日里他们请了家务保姆,但马杰特意叫钟点工今天不用做饭。他亲自操刀,用前一个周末特意采买的食材弄......
先婚后爱
summary:徐云峰纵横商场,少有败绩。可是在情场上,他发觉自己遇到了一个明明软弱可欺,却总令他缴械投降的Omega。
马杰一年里只有一天不乐意加班——徐云峰的生日。
为了准时下班,他一整天忙得像陀螺,连中午饭也只是在工位上敲着键盘啃了个面包。好不容易在下班时间完成所有的工作,他拎起包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公司,一路上哼着歌开车。
灰不溜秋的五菱宏光驶进与自身价格完全不相符的高档小区,马杰小心地把车停在一众百万豪车之间,转着车钥匙上电梯回了家。他和徐云峰的家。
平日里他们请了家务保姆,但马杰特意叫钟点工今天不用做饭。他亲自操刀,用前一个周末特意采买的食材弄出三荤两素,订好的蛋糕也准时配送上门。小社畜摘下围裙,满意地打量着一桌对于两个人而言显然过于丰盛的菜肴,乐滋滋地坐进客厅的沙发里等待主角登场。
然而左等右等,大门始终安静地紧闭着。时钟转过九点半,马杰终于认命。这个点还不回家,八成是有突然的应酬,徐云峰一定吃过饭了。他遗憾地使公筷搅了搅盘子里的菜,长寿面早陀作一团,炖牛肉的表面凝出半固体的白色油脂,青菜更因久放而失去了一开始翠绿鲜亮的色泽。
他也失去了吃饭的心情,跑到厨房泡了杯解酒的蜂蜜水。
寿星回到家已经快十点。徐云峰脱下大衣,递给在一旁伸手来接的马杰,换拖鞋的时候一杯蜂蜜水悄悄地出现在眼前,他仰头饮尽,水的温度正好。等他洗了手走出卫生间,马杰又期期艾艾地捧出一块蛋糕。
“徐总,生日快乐。”
徐云峰整个晚上都在对付难缠的供应商,回到家时疲惫又烦躁。他不喜欢过生日这种麻烦而无意义的环节。但眼前人的眼睛亮晶晶的,饶是他也不忍心拒绝,只能戳下一块蛋糕来吃了,继而把叉子丢回盘子里,在回自己房间之前不耐烦地说:“谢谢。”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很冲,比起道谢更像是讥讽。马杰却不在意,笑眯眯地扭身回到餐桌前,把没吃的菜和蛋糕收进冰箱里——浪费太可惜,他明天可以带着去公司吃。
收拾好这些也到睡觉时间了。他洗漱完躺到床上,入睡之前迷迷糊糊地算着,这是他和徐云峰一起过的……对,第六个生日了。
徐云峰和马杰的婚姻,是意外中的意外。
马杰在学校读硕士时,赶上优秀毕业生代表徐云峰回校开讲座,分享人生经验。小马被人拉去帮忙组织活动,稀里糊涂地也就一块参加了讲座结束后的饭局。
Alpha那时候刚刚三十出头,是风头正劲的众和集团里最年轻的中层,前途不可限量,放在哪里都是鸡群里的鹤。而马杰呢,自觉平凡到了极点,普通的名字,普通的家世,普通的样貌和性情……一块广告牌掉下来,能砸死三个像他这样的普通人。他能踩着最低分数线进一所好学校读书,不过是仰赖于其笨鸟先飞的刻苦。因此能和徐云峰同桌吃饭——尽管是能坐十八个人的包间大圆桌——马杰也觉得荣幸至极。
这么一高兴,他就喝多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全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和徐云峰光着屁股躺在一张床上,后颈的腺体一阵阵刺痛。
徐云峰比他还惊讶。待看到Omega腺体上深深的齿痕,再闻到自己变了味的信息素,Alpha目中的愕然转为绝望。
他永久标记了眼前这个Omega。
两个结局:倘若马杰宣称被强迫,他则可能因强奸而获刑;若二人是你情我愿,根据《第二性别婚姻管理办法》,他必须与马杰确立婚姻关系。真是地狱般的选择题。
徐云峰看着眼前一脸无辜的Omega,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自诩意志力强大,向来不近男色女色,不料一朝失足,竟然被这个看上去老实木讷的小学弟陷害到了床上。
两害相权取其轻。Alpha笃定马杰是要攀高枝,如若不成,或许会以强奸的罪名相威胁。他铁青着脸,说话时口齿都发木:“我们结婚吧。”
马杰正忍着疼哆哆嗦嗦穿衣服想跑,听见这话也吓了一跳:“学、学长,你昨天才刚认识我啊?”
徐云峰以为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忍着恶心开出条件:“你可以住到我那儿去,毕业后我给你找工作。”
他答非所问,说的话倒像是在诱惑人,好像生怕自己不同意结婚似的。Omega自己揣测了一番,赧然问:“学长,你暗恋我啊?”
徐云峰给他气个倒仰,咬着后槽牙说不出话来。马杰以为他被说中心思,不好意思承认,于是自己的脸也慢慢红起来。他连正经的恋爱也没谈过几次,却突然有一个如此优秀的Alpha向他求婚。
马杰平生循规蹈矩,谨言慎行,只在那一天冲动地做了决定——他要和徐云峰结婚。
Omega不算精明,但到底不是傻子,两个人在一起过了一段时间,他就看出Alpha其实并不爱自己。也许那天的求婚是另有原因吧。可是他乐得糊涂,因为徐云峰没有食言,后者带着他住进了金贵地段的豪华大平层,又给他在竞争激烈的众和集团安排了岗位,哪怕是一个小小的K5文员,马杰也当得心满意足。更重要的是,他爱上了自己的配偶。
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马杰为自己辩解,谁能不爱徐云峰?Alpha生得仪表堂堂,竞争对手见了都要夸一句玉树临风,更兼他杀伐果决、能力出众,短短几年便风举云摇,一路被擢升至副总裁。小文员在职工大会见徐云峰从容不迫地站在台前讲话,崇拜得两眼直放光。为了追上Alpha的步伐,他也拼尽全力地工作,全勤奖拿了一个又一个,职位却始终在K8停滞不前。马杰倒也不很沮丧,像徐总那样天资卓然的人毕竟是少数,自己能和他结婚,已经很幸运了。
徐云峰承认自己看不懂马杰。一开始他很不放心这工于心计的学弟在众和工作,只能在家三令五申不能暴露婚姻关系。马杰乖乖点头、再三保证,他仍心存疑虑,几乎是肯定这个Omega必会作妖,闹得职场不得安宁。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徐云峰安慰自己。
然而转眼好几年过去了,自己成了手握生杀大权的高级副总裁,马杰依然兢兢业业地当着K8,没有在家里要求过升职不说,就连被不靠谱的上司连番呼来喝去,一年加班三百天,也乖乖地令行禁止,没有一句抱怨的话。
竟然没脾气到这种程度,难道是面条做的人吗?
徐云峰借着开会的机会走神去看那坐在一进门下首位置的副组长,后者正低着脑袋十指如飞地敲键盘,为Thomas做会议纪要。那副任劳任怨的乖觉模样,任谁也不能和K14高级副总裁的配偶联系到一起。副总裁终于慢慢领悟到,马杰的脾气不只是看上去那样软绵绵的,Omega身上有一种常人难以效法的、奇怪的坚忍,就像一根柔韧的琴弦,无论你如何拨来弹去,他最终还是会回到原位。金钱、权势、爱情,任何东西都不能动摇这个小小的副组长。
徐云峰更深刻地认识马杰,是在标准件厂事件东窗事发的那一天。胡建林这个人倔强得很,软硬不吃,他早就发现这一点了。可令人意外的是,与自己睡在一套房子里的人竟也或多或少地推动了年会上发生的惊天检举。
徐云峰哂笑一声,这下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他从来都玩不过Magic,哪怕后者比他低六个职级、少赚几百万、年轻不少岁。
他抬眼去看副组长,对方也正看着他。Omega脸色惨白,向来黑白分明的下垂眼被泪水濡湿,就好像要进局子的是他马杰。Alpha的目光下移,投到配偶右手戴的戒圈上,那素白的银环是马杰做主买的,一对儿,可是徐云峰自己从来不戴,他不信这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倒是Omega十分爱护,天天戴在手上,洗澡时还每每小心地摘下来。就凭那默默坚守的态度,副总裁一度真觉得马杰是诚心和他好的,现在他知道了,什么无名指上的誓言,不过是又一个弥天的骗局。
胡建林把副总裁蓄意诬陷标准件厂的证据一一摆出来的时候,马杰看得两眼发直,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他知道爱人胸中有大志,可是没想到成事的代价是违反法律。K8失眠了好几个晚上,翻来覆去想不出个对策。此中牵连甚广,又涉及诸多保密事宜,马杰鼓足勇气,也只敢在两个人上/床解决发//情/期时支支吾吾地说一句:我们做人得善良,真的不能违法。
他语焉不详,闹得徐云峰莫名其妙,以为他在说胡话。最后对话没有结果,Alpha重新专注于体力运动上,Omega则早已如坠梦中,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马杰那天做梦都梦到自己站在天平中间,左边是三百余人的赖以养家糊口的生计,右边是于自己有恩有情的领导、爱人。他轻轻的一个动作,就必定有一边会面临毁灭。
怎么选?怎么选……
四点从噩梦中醒来,马杰眼睁睁地看着天色亮起来。第二天来到单位,Omega伸出发抖的手抓住胡建立的档案袋,他说:“……我帮你。”
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像梦一样。他连提两个职级,坐进了专属自己的宽敞办公室;向来风光无限的徐云峰却锒铛入狱,用尽人脉上下打点,最终获刑两年。所幸是经济犯集中的监狱,大约环境要比一般监狱友好些。
服刑的第一周,徐云峰应允了马杰的探监,穿着灰色囚服的男人坐在钢化玻璃里侧,神情冷硬如铁,他拿起对话听筒,淡淡抛下一句:“离吧。”
马杰听了,抓着听筒一径摇头,颠三倒四地想说服他放弃离婚的念头,眼睑渐渐地浮起悲哀的红,神情含着恳求。徐云峰看在眼里,却已经不敢再觉得眼前人可怜。他摇了摇头,扭身走出了会面室。此后两年,再也不答应马杰探监会面的请求。
出狱时马杰开着车在门口等他,徐云峰是真心觉得好奇,于是他屈尊坐进五菱宏光的副驾驶座,问:“马杰,你到底还想干嘛?”
那时Magic已经做到K11的位置,可是在Alpha面前仍然心虚气短。他舔舔唇,小声嗫嚅:“我们可以不离婚吗?徐总……”
这个称呼令徐云峰情不自禁地低笑了一声,他简直拿不准马杰是真心还是讽刺。后者觑着他的神色,小心地说:“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您。可以的话,您给我个弥补的机会吧。”
徐云峰木着脸不说话。车子一路驶回他们原来的寓所。Alpha打量一番,发觉这屋里的一切布置都没有变化,就好像今天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下班日,马杰来接他下班,而狱中的两年根本不曾存在过。
徐云峰自顾自地回到房间,转了一圈,又把不多的行李一一收拾好,再回客厅,发现马杰已经匆匆忙忙地整出两菜一汤,筷子整齐地架在碗沿上。Omega局促地笑了一下,想是觉得对面人不喜欢听到“徐总”这两个字,于是自作主张地换了称呼。“领导,吃午饭吧。”
徐云峰捻了捻眉骨,没有动作——有时候他也拿不准该以何面目对待马杰。在狱中的时间,他想了很多。他的输,是输在和董事长行事的大局观念相左。这场发生在众和集团权力中枢的拉锯战旷日持久,以他身陷囹圄而告终。变法的失败归根结底和胡建林、马杰等人并无太大的关系,那些不值一提的K8、K9没有这么大的能量。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在马杰身上没有意义。
可是放下又谈何容易?他花了六年时间去相信,去试图建立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联结。明明是Omega引诱他那样去做的,可是转眼之间,前者又可以轻松地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他的狼狈下场。
曾经的副总裁慢慢在餐椅上落座,脸上的神色因逆光而晦暗不明。“给我一个不离婚的理由。”
“理由?”马杰眨眨眼睛,徐云峰好像听见了他脑袋里CPU飞速运转的声音。“我可以为您做好多事儿呢。您看啊,当保姆,我最知道您喜欢吃什么了;当秘书,我一周7天24小时随时待机;当Omega,我、我……”他的自我推销在这儿卡住了,支吾了半天,只徒然给自己憋出一张大红脸。
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儿,徐云峰想。他的身量较马杰更高些,即使是都坐着,他也似乎可以居高临下地打量对方。Alpha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凝视了一会儿,最终也没有回应,只是慢吞吞地抄起筷子开始吃饭。
K11解读了一下昔日领导的意图,自作主张觉得对方的动作是一种默认的接纳,于是也乐呵起来。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婚姻保卫战,加油!
徐云峰在家闲了个把月,期间和马杰维持着一种类似合租的诡异关系,两个人同住一屋、一块吃饭、偶尔上/床。不在一个单位共事之后,共同话题也比以前减少了。马杰眼睁睁看着配偶往炮/友的方向发展,心里有点刺挠,觉得自己还是得想点办法才行。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发现徐云峰又开始忙碌起来了。后者的头发养了一阵,已经长到能用发胶抹出标准的偏分,量体裁定的高档西装一上身,又是翻手云覆手雨的商场精英了。精英徐总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马杰好不容易在家逮住他一回,发现领导在做互联网企业招商引资的材料。
原来是在筹备创业。Magic的眼睛亮了,他凑过去问:“领导,准备创业啊?”
徐云峰乜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您说,我能跟您合伙吗?”马杰慢慢地、讨好地笑了一下,挤出一对酒窝。“不是要分红的那种合伙啊。您看您这自己出去谈事,多没派头?我给您当司机,兼职秘书,再兼一保镖,这不是显得咱企业生态环境良好,自成一个内部循环的和谐矩阵了吗?”
徐总闻言,抱臂往椅子背上一仰,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马杰,“百万年薪的K11,我用不起。”
K11当下一点头,毅然决然地说:“行,我明白了。”徐云峰见他这么快就放弃说服、转身回屋,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不料第二天回家,发现马杰意外地提前下了班。后者笑眯眯地给他看手机上内部系统提起离职流程的界面,语气活似邀功:“领导,我辞职了。现在是零薪水的无业游民,您雇我吧!”
徐云峰没想到做事一向瞻前顾后的人突然来了一招破釜沉舟,自己也有点意外,想了想,把手里的车钥匙抛给马杰,“从司机干起。”
“得嘞!”驾驶员小马兴高采烈地一敬礼。
说是从司机做起,但马杰的职责很快就不限于给领导开车了。徐云峰有过去积累的人脉和资本可以利用,但他毕竟是从十几号人的小团体开始做起,公司的规章制度和分工尚不分明,运转起来有点滞涩。这就撞到马杰的专业上了,后者慢慢变成一个人肉OA系统,把公司乱七八糟的流程梳理得明明白白。千头万绪的事涌过来,由马杰过滤成几类议题,再按轻重缓急一一呈报给徐总。
密切共事了一阵子,徐云峰很快理解了Peter和Thomas,不怪他们爱压榨Magic,这人实在是太好用。办公效率高、干活任劳任怨不说,马杰的情绪简直稳定到可怕,不管是遇上多紧迫的工作、多难缠的合作伙伴、多不靠谱的同僚,马杰永远是笑眯眯的一张脸。徐云峰律己律人都严格,受不了跟蠢人合作,在职场上寒着脸的时候多;有了马秘书跟在领导屁股后头解读嘴硬心软的上司、安抚群众,大家才更能拧成一股绳。
他们共同创业的时间超过在众和待的年头时,新公司也一步步走上正轨,以其优质的产品吸引了几家风险投资公司的注意,A、B、C轮融资有惊无险的走下来,徐云峰摇身一变,又成了身价十位数的互联网新贵。投资人们提起他过去服刑的经历,也开始以赞赏代替鄙夷,艳羡地叹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这里头少不了马杰的功劳,徐云峰心里是清楚的。这事情怪了,好像每次和马杰生活的时间一长,他就情不自禁地要掉进Omega的陷阱里。徐总甚至好几次偷偷地拉开抽屉打望属于自己的那个银色戒圈,琢磨着是不是该套在无名指上。可是马杰这几年从没提起过情啊爱啊的这些事,就好像甘心一辈子当他的最佳下属。
就连某次庆功宴上爱开玩笑的员工调侃说要给老总介绍对象,Omega也没说什么。徐云峰嘴上不轻不重地回绝着,眼睛第一时间去捕捉马杰的反应。后者就坐在他身边,明明听见了相亲的提议,却呆呆地抓着酒杯不说话,感觉到Alpha投过来的目光,才不情不愿地扭脸冲他笑了一下。
还笑?
徐云峰脸色也沉了沉。假如马杰露出愠色,他就准备借机公开两个人的婚姻关系。可是Omega这么“善解人意”,倒令他进退维谷。
碰巧有个贪杯的投资人来敬酒,徐云峰原准备借酒浇愁,不料马杰从一旁插过来,舌灿莲花地和人家喝上了。公司人都不是第一次见马总助替老板挡酒的场面,遂见怪不怪。马杰和投资人你来我往地喝了几轮,好像都有些醉了。徐云峰一时没注意,分神去和别人交谈,再扭过脸来,就发现Omega和来敬酒的合作人都不见了。
他拧了拧眉头,迟疑了一下,还是离席去找马杰的身影。他们宴饮的地方是高档会所,一层只这一个包间,走廊上很寂静,因此他不费什么力气就听到拐角处隐约的争执声。徐总匆匆走过去,离得近了,又听见一声玩味的笑,一个声音说:“不和我好?干嘛,准备用这副Omega的身子去勾引你们老总吗?”
徐云峰疾跑了两步,拐过弯,发现方才还满口恭维之语的投资商正抓着马杰的手腕把他压在墙上,嘴角挂着狎昵而令人反胃的笑。Omega气得发抖,抬腿要去踹他。那耍流氓的男人躲闪着后退了两步,怒道:“别给脸不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是因为被徐云峰一脚踹翻在地上。Alpha额角的青筋跳个不停,脸色铁青,还要再动手,马杰在身后使劲拉着他。“领导,别打了领导!这有监控!”
猥亵人的混蛋借机跑了,徐云峰依言停下来,扶了马杰一把。“没事吧?”
“没……没事。”Omega歪歪扭扭地站好,整了整推搡间弄乱的头发和眼镜。“回去吧,这不是团建嘛,咱俩都不在,不好。”他挤出个笑来,显然急于回避这个话题,不想露出狼狈的一面。
领导沉默了少顷,听他的话回了包间。然而马杰一回去却比刚才喝的还猛了,好像不喝醉不罢休。徐云峰拦也拦不住,看他喝得快人事不省了,只好架起马杰的肩膀,要扶他回去。有殷勤的下属见状,连忙走过来要接替老总,“我送总助回去吧?”
“不用。”徐云峰闪身避了避下属伸来的手,静了几秒,又说:“马杰是我爱人,我带他回去就行。你们好好玩,今天的账都挂我名下。”
这话一落下,离得近的一圈同事都默然无语了,大家瞪大眼睛互相使着眼色,都不敢确定自己刚才听到的是真的。按这帮人八卦的属性,第二天全公司都会知道老总和总助是一对儿。徐云峰满意地微笑了一下,丢下身后炸锅的一群人,搀着马杰回到了车上。
司机启动车子,徐云峰扶了Omega一把,醉鬼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说话都含糊,“你,你是谁啊!别乱动我啊,我结婚了。”
小狗喝醉了仍记得认主,徐云峰更满意了。马杰还在一旁嘟嘟囔囔:“我有老公的。”
老公?徐总吓了一跳,自己也张口结舌了,结婚十来年,Omega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他,他原来也并不介意,以为这两个字太肉麻。可是今天从马杰嘴里听见这一声叫唤,心反而突突直跳,有一阵说不上来的悸动。
他缓了缓,得寸进尺地追问:“那刚才别人要给你老公介绍对象,你怎么好像很乐意似的?”
总助终于挂不住平日那副笑脸了,委屈地嚷嚷:“谁乐意了?谁乐意了?”他停了停,声音又低下来,“可是他未必想继续跟我在一块,而且我也配不上他。”
徐云峰心里暗呼冤枉,奇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跟你在一起?”
马杰抓了抓头发,哭丧着脸说:“我们俩在一块,天天聊的都是工作,从来没去约过会,也没说过半句甜言蜜语。他、他明显就是对我没那个意思。”
徐云峰呼了口气,声音发紧:“你误会他了,他是不知道怎么去爱。他母亲早亡,严苛的父亲从小只管监督他学习,很少和颜悦色,更没说过一句表扬的话。他以为重用、鞭策、指点就是爱。”
马杰听得一知半解,干脆地放弃争辩,转而抓住自己的另一个论点。“关键是我对他不好,配不上他。”
“……你对他挺好的,够好了。”徐云峰没想到伴侣谦虚到这个程度,连忙纠正。
闻言,总助看他的目光带了点怜悯,好像觉得身边这个人太傻。马杰凑近了些,以手遮住嘴,神秘道:“我告诉你……”
可是半晌没下文。徐云峰挑眉,以眼色示意自己在听。Omega哀哀地一笑,目中涌出闪动的泪花,很艰难地开口:“……我害他坐过牢。”
徐总的喉咙也一阵阵发紧,他伸手拭去马杰脸上落下的泪珠,叹了口气。“不是你害的。他早就原谅你了。”
醉鬼红通通的眼睛里露出狐疑。徐云峰又保证道:“真的,不是骗你。”
他的神色实在笃定,不由得人不信。马杰瞪大眼睛:“你是说我领导大发慈悲,原谅我了?”
“嗯。”
助理破涕而笑,继而眼睛一转,期期艾艾地问:“那他能再大发慈悲一次,爱上我吗?”
“能啊。”徐云峰投去无奈的目光,挣扎了十几年,他又一次彻底地败给了马杰。“他已经在爱你了。”
END
彩蛋是《小狗怀孕记》,大概一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