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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殷勤

[之焉]猫有特殊的碰瓷技巧(上)

“今天走在路上被一只小猫碰瓷了。”


后边还跟着一个笑脸符号。文案下一张照片,鞋面上拱起圆乎乎的猫背,脑袋像一颗毛茸茸的乒乓球,上边有一圈浅焦糖色,看上去活像一个——


“旺仔小馒头。”夏之光当时心里这么想。


在票圈发出这条不到一分钟,翟潇闻就在下边留言,


“恭喜这位帅哥,你就是它的天选铲屎官。”


半年可见的票圈已经过期,只有自己能欣赏,恋恋不舍地把照片点回去,夏之光收起手机。聚餐接近尾声,看对眼的人已经开始热聊,矜持一些的也隔着桌子含情脉脉,不是没人找他说话,但都被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挡了回去。...



“今天走在路上被一只小猫碰瓷了。”

 

后边还跟着一个笑脸符号。文案下一张照片,鞋面上拱起圆乎乎的猫背,脑袋像一颗毛茸茸的乒乓球,上边有一圈浅焦糖色,看上去活像一个——

 

“旺仔小馒头。”夏之光当时心里这么想。

 

在票圈发出这条不到一分钟,翟潇闻就在下边留言,

 

“恭喜这位帅哥,你就是它的天选铲屎官。”

 

半年可见的票圈已经过期,只有自己能欣赏,恋恋不舍地把照片点回去,夏之光收起手机。聚餐接近尾声,看对眼的人已经开始热聊,矜持一些的也隔着桌子含情脉脉,不是没人找他说话,但都被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挡了回去。

 

翟潇闻用漏勺捞起两片牛肉,蘸了小料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还没找到?”

 

“找不到了。”夏之光摇摇头。屋顶找了,花坛找了,家里各个犄角旮旯打扫了许多遍,连剪刀大法都用上,还是一点踪迹都不见。

 

他这话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绝望,翟潇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想了想还是把最后一片牛肉放进他碗里,“挺入味的。”

 

猫是上学期末丢的,一个暑假过去了,夏之光心里的缺口还没补上。新学期第一次聚餐,社团里进了不少新人,赵磊带来的那个男孩就是。进门时打了个照面,长相很惊艳,表情很腼腆,看到夏之光,明显吓了一跳。

 

“至于吗,”夏之光不轻不重说了句,不开口的时候,老有不认识的人觉得他横。赵磊笑着去撞他肩膀,说,“学弟,焉栩嘉,”又跟小孩说他名字,“我兄弟,夏之光,他人挺好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就算认识了。焉栩嘉和赵磊坐在火锅局另一端,席间不断有男男女女去和小孩说话,心思昭然若揭。小孩招架不住,微微露出些不耐烦。“你看他那表,得三十万吧,”翟潇闻说。夏之光鼻翼间轻哼一声,“他要是真清高,就不该戴出来。”

 

翟潇闻就笑,“你不也老往人家那看。”“我看什么了我,”夏之光经不得激将,连声反驳,又觉得有点理亏,“我可没看他那表,”低头吃了两口青菜,煮不进菜叶的辣椒沫浮在面上,舌尖一阵火急火燎。

 

多看他两眼,不过是因为他长着一张小猫脸。圆眼睛,秀气的粉色鼻尖,女孩一样小巧的嘴。偶尔笑起来,连带着火锅店背景都变得明媚,番茄锅咕嘟咕嘟,热气也摇曳生姿。

 

可巧隔壁桌也在议论,“嘉嘉长得真漂亮啊,居然一点辣都不能吃。”夏之光内心吐槽,这两句话有关系吗。忍不住又往那边看一眼,哟,嘴唇被辣红了,伸出一点舌尖拿手扇风,脸皱起来愈发像只猫。再一看,小孩居然也在看他。

 

目光对上,焉栩嘉定定瞧了三秒钟,冲夏之光笑了。

 

立即有人循着视线看过来,“光光来给你介绍下咱们社团的新人,赵磊直属学弟……”

 

“认识,”夏之光打断那人说话,眼睛仍盯着焉栩嘉,他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识,总觉得不能输给对方。

 

于是挑起半边眉毛作为回应。

 

小孩脸一红,轻轻扭开脸,翟潇闻凑过来,“还说没看,都对人家滋滋放电了……”

 

夏之光心里苦,说出去恐怕不会有人信,但是这个第一次见的小孩,他总觉得有哪里像走失的馒头。

 

馒头是只九个月大的小猫,距离走丢也快两个月,那时刚好是发情期,估计这时候小猫都快生出来了……不对,馒头是小公猫,不会生小猫,夏之光有点欣慰又有点心酸。

 

刚被馒头碰瓷接回家的时候还太小,看不出来性别,不过小猫太漂亮,特别是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夏之光想当然就觉得该是小姑娘,结果打完疫苗过一个月去查抗体,经医生提醒,馒头居然还有一对毛茸茸的猫铃铛。夏之光震惊了一会儿就接受了现实,不过那时候他已经把馒头叫做“妹妹”十分顺口。

 

“它是公猫和它是我妹妹有冲突吗?”面对质疑夏之光这样回答,翟潇闻推推眼镜,“Bill said it's OK.”说着把小猫抱到胸口趴着。

 

这只猫很黏夏之光,离开他身边每根毛都恋恋不舍,扭着脖子也要去找夏之光,就叫翟潇闻很爱逗它。但是脾气又很温顺,所以不会反抗,哪怕手重了也只会眨眨眼睛,轻易不爱叫,搞不懂是真脾气好还是反应慢。脸更是漂亮得惊人,不像是随便走在路上就可以捡到的水准。

 

“该是个串儿吧,”翟潇闻抱着小猫上下打量,“不然怎么长的,”夏之光把馒头从他手里接过去,“谁说的,就是国产的,”鼻尖在小猫脸上蹭蹭,“咱们田园猫也超美的,我说得对不?”

 

馒头就小小声“喵”了一下,伸长了几乎不存在的脖子,用它的小鼻子去蹭夏之光。“好了好了,”夏之光得意地笑,把小猫抱着贴近脖子,嘴里喃喃自语,或者是说给小猫听,距离太近了,好像是在亲小猫一样。

 

不过这些已经成为回不去的从前,猫已经丢了,夏之光还不知道是怎么丢的,阳台是封闭的,门也关好了,但是猫就是不见了,听说猫在发情期大家都有些了然,只有夏之光不愿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被妹妹抛弃。

 

翟潇闻转战别的锅,身边位子空出来。夏之光摸了摸肚子坐正,本以为今晚社交活动到此为止,忽然肩膀上一沉,他来不及细想,赶紧伸手扶住,生怕这人一个不好撞到锅里涮了。

 

这人沿着他的肩膀往下滑,滑到胸口就窝住不动了。赵磊过来一看,“你们在干嘛”,夏之光条件反射举起手,“没干嘛,他自己倒的,”赵磊蹲下来伸手去扶,“他之前身体不好,上个学期都在住院,今晚喝了点酒犯迷糊,你别介意。”

 

怀里的人翻个身,露出半张小猫脸,夏之光的心被人推着晃了一下。

 

原来是他啊。

 

赵磊想要把他弄起来,焉栩嘉半睁开眼,手指虚虚抓住夏之光T恤袖口,翟潇闻扫荡完毕回来,凑上来和赵磊一个说辞,“干嘛呢?”

 

焉栩嘉嘴角动了一下。他这张嘴,不动的时候是花瓣,动的时候就各有各的好看,说话好看,吃饭好看,现在笑一下就更好看。

 

他手指轻轻摇动,低低叫了一句,

 

“之光。”

 

“哎你们认识啊,”翟潇闻忽然自己捂住嘴,赵磊愣了一下,站起来往后退,他和翟潇闻对视一眼,意识到此刻不宜打扰。

 

“我不认识他啊,”夏之光莫名其妙,可转念一想,赵磊为他们介绍过的。

 

“你们聊,你们聊,”赵翟二人留下这句应酬话,就随大部队先行退散。夏之光把焉栩嘉拉着站起来,“你给我醒醒。”

 

拉扯半天,焉栩嘉还是迷迷糊糊,结果夏之光还是把他带回了自己租的房子,焉栩嘉脑袋那股晕乎劲儿过去一些,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布艺沙发上,这地方似曾相识。

 

他很少喝酒,但是一直有人在劝,他推辞的语调太沉着,反倒显得深藏不露的样子,直到一杯啤酒就把他放倒了。他不清楚自己怎么挪到了夏之光身边,明明是有意识,却又仿佛不由自主。

 

之前在外边,夏之光面无表情的样子总像是在生气,如今回了家,反倒有些拘谨,好像不知拿焉栩嘉如何是好。小孩乖乖坐着,像只端庄的猫。低着头半天才伸手推推他的胳膊,要一杯水喝。

 

他住的地方据说有点远,现在也太晚了,两个几乎陌生的人待在狭小区域,夏之光觉得这种状况有点莫名其妙,只想快点过去。他打发焉栩嘉去洗澡,又找出一床薄被,让他在沙发上睡觉,想着改天要找赵磊算账。

 

半夜醒来有些口渴,爬起来倒水,小孩已经睡得很熟,脸对着一只小熊玩偶,夏之光皱了皱眉。这是翟潇闻玩娃娃机的战利品,顺手塞给他一个,馒头喜欢得不得了,叼着跑来跑去。刚开始小猫不如小熊大,后来已经可以把小熊包在怀里,后来猫丢了,这个没扔,洗干净随手一放,不知道焉栩嘉从哪儿找了出来。

 

第二天早饭是夏之光家楼下铺子的粥和生煎,焉栩嘉虽然全身从上到下都很贵的样子,对吃的倒是不挑剔。因为赵磊说他之前身体不好,夏之光还有些担心,没想到小孩食欲挺旺盛,一问才十八岁,果然是长身体的年纪。

 

焉栩嘉去上学的时候,身上穿的是夏之光借他的优衣库。翟潇闻在阶梯教室占了座,一见夏之光就挤眉弄眼。“我真不认识他,”夏之光恨不得掏心掏肺,“之光~”翟潇闻故意用甜丝丝的鼻音喊他,引得周围女生一阵骚动。

 

“我不知道他想干嘛,”夏之光语气有几分不爽,“看上你了呗,”翟潇闻轻快地说。“看上我什么?”夏之光目光横过来,尽管是日日都得见的友人,落在翟潇闻眼里,也得夸赞一声这视线的凛冽。

 

“你看见他那表了吧,还有衣服,我只认得牌子,听说还分是哪一季的,至于吗,”夏之光说,“你说他能看上我什么?”

 

翟潇闻嬉笑着把胳膊绕过去搭着夏之光的肩,心里品味这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很不对头。

 

大概过了三天,夏之光下午的课结束后,信步在教学楼前的小广场上,花坛里不知名的小花映着夕阳的光彩。他今天不用去舞蹈教室代课,正准备找张长椅坐下享受这难得的闲暇,耳边忽然传来滑板轮子响。

 

夏之光已经站住,焉栩嘉的滑板刹不住车,情急之下跳下来搂住他的腰,滑板撞在小花坛上,轮子还溜溜地转。焉栩嘉松开胳膊,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嘿,之光。”

 

馒头刚到家的时候,因为害怕总是躲在床底下,夏之光把食物和水放在显眼的地方,然后就假装猫不存在。过了几天,小猫胆子大了些,开始走出安全区,躲在椅子腿后边,暗中观察人类。

 

再后来混熟了,猫就俨然把家当做自己的地盘,常常从各个方位发起冲刺,目的是出其不意吓夏之光一跳。他也总是很配合,看见了只当没看见,等到小猫冲出来再故作惊恐大叫一声。

 

这时猫就得意地用脑袋蹭他的小腿,顺便安抚受惊的人类。有时候还会跳到沙发上帮人类舔脑袋上的毛,尽自己作为一家之主的职责。舔着舔着,夏之光肩上一沉,那就是小猫睡着了。

 

馒头总是偷袭他,可能是基因里捕猎的本能,它对唯一的俘虏十分宽宏大量,夏之光看着睡着了肚皮还轻轻起伏的馒头,心变得比小猫肚皮还软。

 

小猫最可爱之处或许就在于它不知道自己是只小猫。

 

现在,另一位偷袭者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夏之光,打开一看,是那件T恤。之前因为洗了太多次,领口变得松松垮垮,现在再一看,整个都紧致起来,衣服有了筋骨。

 

这是,熨过?

 

夏之光觉得焉栩嘉脑子有点不好使。

 

说是为了答谢他上次收留,焉栩嘉要请他喝网红奶茶,夏之光推辞了一下,未遂。学校附近的店门口照常排着队,焉栩嘉手机点单后,两人在旁边的树荫下边等边聊。

 

夏之光平时是很能bb的一个人,却没想到在焉栩嘉面前,他居然发现了自己沉稳端庄的一面。反倒上次火锅局有些清冷的焉栩嘉,从刚才起小嘴一直嘚吧嘚个不停,从夏之光的兴趣爱好到课程安排,业余时间和未来打算全都打听个遍。

 

喝完奶茶焉栩嘉还没有散伙的意思,“赵磊跟我说你们以前总是玩那个……”想着赵磊到底把他卖了多少,夏之光在心里又添了几笔,焉栩嘉被奶茶冰到红艳艳的小嘴还在不停地赵磊说、赵磊还说……夏之光就笑了。

 

“赵磊有没有跟你说,我喜欢漂亮大姐姐?”

 

小孩第一下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说了句“没有”,又过了一会儿才渐渐会意,脸蛋一下子红了。夏之光还在笑,焉栩嘉抿着嘴,这让他的嘴唇微微噘起来,看上去好像受了欺负。

 

漂亮大姐姐说来就来,“光光晚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唱歌,”舞蹈社团的女孩们人手一杯奶茶,她们脖颈修长肩背挺直,本来是一群天鹅,眼下却有些吵。

 

“那位是你朋友吗,弟弟要不要一起来,”焉栩嘉瞬间变得很紧张,夏之光凑近问他,“你去吗,你去我就不去了,”于是焉栩嘉摇摇头,女孩子们有些失望,不过马上更加卖力地游说夏之光。

 

他在ktv待了将近三个小时,一开始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内疚,可能是焉栩嘉的眼睛鼻子和嘴组成的表情太过鲜明。不过等吼开几嗓子之后,印象也就淡了。毕竟他是勤奋刻苦的男大学生,平时过得不算很轻松,因而更值得一些简单而容易获得的乐趣,不适合没事找事难为自己。

 

摇骰子的声音有点吵,果酒不至于让人醉,顶多是微醺,有人靠过来胳膊柔软,他垂着眼笑了,泪痣分不清是有情或无情。有人喜欢他,他当然看得出来,要在以往可不就笑纳了呢,他忽然睁开眼,把外套挡在手边上,匆匆站起来说声我先走了。

 

小广场上已经没几个人,滑板轮子就显得特别响,小孩好像在练动作,因为笨拙而愈发显出努力,夏之光叫了他一声,焉栩嘉回过头,看清是他就跑过来,一张汗津津的小圆脸,对他甜甜地笑。

 

“没蚊子咬你啊,”对话是这样开始的,结果是焉栩嘉又跟着他回了家,这回已经知道在哪儿用什么杯子喝水,洗完澡吹干头发,蓬蓬松松好大一颗脑袋,夏之光没来由想起给猫洗澡,心里冒出两个字:虚胖。

 

“你笑什么啊,”焉栩嘉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他坐在那里小小的一团,嘴唇嘟起来,只有声线还在维持着人设和尊严。夏之光问他,“在那等我吗?”

 

焉栩嘉小声说了个“是”,夏之光嗤笑一声,“还等我呢我都过去了你也没发现,”仿佛是责怪他不专心,“那我明天还去教室外边等,总能等到的,”焉栩嘉嚷嚷起来,夏之光忽然想到翟潇闻说,“看上你了呗。”

 

“干嘛跟着我,”他音调忽然放很低,还有些哑,凑近过去,小孩脸红了,往后靠了靠,还要追着问,“你想干嘛?”

 

他想看焉栩嘉脸上慌乱的窘态,这情景确实没让他失望,眼圈周围色泽发粉,瞳孔湿润,甚至能看到他自己的影子……

 

胸口被轻轻撞了一下,焉栩嘉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鼻腔还轻声呜咽,仿佛埋怨夏之光怎么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怎么你了,夏之光悲愤地伸手。真看不惯这个一言不合就撒娇的家伙,明明是他要跟来的,现在又成了自己的不是。

 

这是碰瓷!夏之光抓住焉栩嘉脖子后边把他拉开,小猫脸生气了,脸颊都鼓起来,

 

“不是大姐姐行不行?”

 

艹,这是认了自己漂亮?

 

卧室没开灯,窗帘外一点光线,焉栩嘉的眼睛亮亮的,夏之光问,“会吗?”他屏住呼吸点点头强装镇定,“这时候还惦记着装模作样,”夏之光笑他,低头去亲花瓣一样的嘴唇,把他亲得热乎乎软绵绵了,想着待会儿不那么费力。

 

结果还是太紧,夏之光骂了句粗话,嫌自己找罪受,谁都不喜欢带新人。焉栩嘉一直默不作声,疼得厉害才轻轻哼一下,“我也疼,”夏之光没好气地说,两个人陷入了一场诡异的关于忍耐的比赛。

 

他换了角度方向,又调整了力道,颇有些炫技的意思,可惜新人见识有限有眼不识泰山。只是鼻尖的轻哼多了些黏,就算极力忍耐了,还是会不小心溢出来。夏之光明白了,便往那发狠,他倒要看看焉栩嘉有多能忍。

 

然而先碎掉的是他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焉栩嘉那么执着地叫他。伸开的胳膊想要一个拥抱却在半路落空,后背跌落下来,夏之光听到的近似抽泣。

 

“嘉嘉,”就算闭着眼也能找到他的脸,湿乎乎的还有点黏,夏之光几乎是在哄他,“不要哭了呀。”

 

常理来说人不能弄坏一个东西却也在保护它,可现在夏之光就在这么做。他小心亲吻着焉栩嘉,腰部也愈发卖力,想听到破碎的呻&*吟,也想修补壁画上天使的脸。

 

入睡以后他做了个梦,馒头回来了,在他枕边趴着睁大眼睛,鼻子好奇地嗅来嗅去,夏之光把它抱着贴近胸口,小猫轻轻地“喵”了一声。

 

是猫就好了,人的事儿又多又烦,不快乐还能传染。猫不一样,可以毫不保留地去爱,肆无忌惮地去爱,只要猫不走掉,就可以一直爱下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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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情感

*就像题目一样,人物地点情节都是虚构的

*其实也不太像cp文,就不打tag了,是其他文写不下去转换思维的冲动产物


唯一真实的是,我在等你爱我。(超链接被屏了如果要看就移步微博 alategoodnight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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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装水泥
BUTTERFLY. 那么多热...

BUTTERFLY.



那么多热度谢谢大家喜欢!有那么多人爱他我真的好开心…!这张图是12集后脑子乱乱的时候搞的,左边的是钻头,右边的是因为开了洞而喷涌而出的美丽、色彩、情感,世界,至于为什么不反过来从前面开洞,因为我想让他看看所有的这些都是因为他自身,不是因为谁…他真的值得……他是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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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焉】婚礼琐事

*无关人物过多

*记忆线乱成鬼

*又名《大家一起来恐婚》(?)


礼物散着说不出的香水味,新娘子说,那是她特意拿平时不怎么用的一瓶柑橘调喷的。包装盒买得太晚,是她最讨厌的玫瑰味,来不及退,只好人工换了。焉栩嘉倒觉得玫瑰味道挺好闻的,眼下这个太像水果硬糖了。


“看!这是我媳妇挑的的伴手礼,你们先选,够兄弟吧?”小林面带红光,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焉栩嘉抿抿嘴,说我都行。


“嫂子太客气了吧,我看看都有什么。”夏之光翻了一会,说,“真会买,我都行。”


“没让你重复人嘉哥的话!给我好好挑,挑个满意的,我可指着你们明天衬托我。”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男生不好说,女...


*无关人物过多

*记忆线乱成鬼

*又名《大家一起来恐婚》(?)




礼物散着说不出的香水味,新娘子说,那是她特意拿平时不怎么用的一瓶柑橘调喷的。包装盒买得太晚,是她最讨厌的玫瑰味,来不及退,只好人工换了。焉栩嘉倒觉得玫瑰味道挺好闻的,眼下这个太像水果硬糖了。


“看!这是我媳妇挑的的伴手礼,你们先选,够兄弟吧?”小林面带红光,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焉栩嘉抿抿嘴,说我都行。


“嫂子太客气了吧,我看看都有什么。”夏之光翻了一会,说,“真会买,我都行。”


“没让你重复人嘉哥的话!给我好好挑,挑个满意的,我可指着你们明天衬托我。”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男生不好说,女方宾客不客气:“你选两个伴郎这么出色,谁衬托谁,好好说。”又是一阵大笑,没人嫌这揶揄过分,只有新娘佯怒,搂过小林的脖子,说:“我们小林怎么了,也不差呀!不行让伴郎明天带个头套!”


这下连焉栩嘉都笑了,他摇摇头,看着夏之光坐地板上笑得肆无忌惮,好一会被新郎拍了拍手,说别光顾着笑,帮忙把礼物包好了 ,我们来进行新婚前最刺激的单身派对。有人问怎么个刺激法,答曰真心话大冒险,被倒嘘了好大一下。

 

焉栩嘉手头的活干完了,他不太会包纸盒,扎个带子歪七八扭,新娘的小姐妹跑过来,哎,帅哥你这包的,我来吧。他拱拱手退下,香水味熏得头晕。伴郎西装还没试,他进了客人房,跟领结战斗了一会,总算摆正了,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不得不说,除了发型有点变化,自己和刚毕业那会也没太大区别,用老妈的话说,宅男一个,摘掉黑框眼镜还可以看。


有人推开门,夏之光顾着发信息,门关上了才看见他在里面,“抱歉,不知道你在这里。”


“没事。”扣子全扣上有点难受,焉栩嘉解了领结松了下领口。夏之光不知道跟谁在发信息,脸上表情很愉快。见他看过来,夏之光手机揣进口袋,上下打量几眼,说:“他们是不是衣服给你订太大了?”


“没,这就是我的号。”他扣上外套扣子,确实有点空荡荡。夏之光走过来,很自然地用手在他腰旁边圈了一周,比划道:“这里,这宽了,不过来不及改了。你是最近加班累瘦的?”


焉栩嘉后退两步走到衣架旁脱了衣服,“想好了再说话,是谁无缘无故说要改响应流程的算法的?”他倒不是真生气,语气揶揄。夏之光说,诶,那可不是我,我不兴这傻逼兮兮的心血来潮。你们一改,我这边安全补丁也得打。这个月没一天睡够6小时的。


“领导都没睡6小时,我今晚自觉把睡眠时间减到4小时。争取跟上组织节奏。”焉栩嘉说完出了门。严格来说,夏之光不算他上司。虽然被塞了个多团队协作平台主管的头衔,除了传递会议精神,他们算法组这边弄什么夏之光都一副随你们意的样子,技术人员最怕行政限制,放养管理倒是省了不少嫌隙。


他平时很少这样揶揄他,公司里已经够多见人说鬼话的了。只是偶尔,就偶尔一次,心情不太爽,口头占下便宜。只有一次,夏之光回击了一句“我哪敢管大神”,又很快地住了嘴。脸上表情不太自然,觑着他神色,焉栩嘉只觉得好笑。小孩子的讨厌好笑,但想想,他现在还是很讨厌“大神”的称呼,又笑不出来了,难道他还是小孩。


freshman,字面意义上的新鲜人时期,一切都新鲜,意气都是锋利的。但小孩子模仿能力太强,心理状态还未成熟,礼仪就渐渐成人化。虚与委蛇的客气,自谦之下的自负,每一样都没意思。女生之间流行什么不知道,男生最喜欢“大神”“学霸”互相称呼。焉栩嘉看不懂这一套,讲了几次,越说别人越来劲。“大神就是大神,谦虚”,“学霸不声不响又来一个4.0”。他成绩没好到这种地步,专业是王牌专业,但大家都是天之骄子考进来,又能有多大的差距。焉栩嘉好奇,高中班里其他傲气十足的人,大一也是这副鬼德行吗。后来师兄组织了不同系别的中学校友见面会,一个脾气直来直往的女生当场就黑了脸,“不叫学霸会死?真要客气不如叫我爹。”焉栩嘉笑出声,转过头发现夏之光也在笑。夏之光那天心情很好,破天荒地,竟然用口型悄悄对他说:“说得好,真是毛病。”


“有没有人看到我的捧花啊?阿姨,我捧花放哪了?”新娘子娇娇声音响起来,有些着急,找了好一会。


“楼下客房呢。明天要用的东西都在那备着,放心放心。”新娘子绕过准备礼物的好友,说不行,还是要再确认一眼。焉栩嘉百无聊赖,吧台那站着他隔壁位置的同事,问要不要来杯咖啡。他想拒绝,喝了晚上睡不着,后来想想今晚这架势可能也睡不了,就说好,无糖双份奶。咖啡很香,小林说咖啡豆是他岳父去意大利旅游带回来的,喜欢给他们分点。


大家说哪敢喝大老板的咖啡豆,小林挠挠头,说下次我给你们买。焉栩嘉走过去,说给我半包吧,最近想买个咖啡机。小林热情十足,要帮他弄个好看包装袋,阿姨说你别忙了,我来给客人打包吧。


新娘子拿着捧花走过来,确实很美,纯真蓝色的绣球,缀着几支满天星。“好看吧!我挑了好久都不知道哪个好,小林说这个好看。”她抬头看向准新郎,笑得甜蜜蜜,任谁看了都觉得幸福。小林大笑,我可没有那眼光,正上班呢她发好几张图片给我,我让小光帮忙选的。


“嫂子喜欢就好。”夏之光接过那捧花,很仔细地把跳出位置的满天星又塞了回去。焉栩嘉记起来,他喜欢的花就这个。毕业照那天,学妹捧着一大束满天星走过来,又哭着跑回去。学校表白墙当天第一条写的就是,花是你最爱的花,可惜人不是你喜欢的人。


花被妥帖地放回原位,礼物也准备得差不多。新娘妈妈开车过来送龙凤簪子,又嗔怪地抱着女儿:“这些事情叫家里佣人做就好了,怎么还麻烦朋友同事。”新娘大笑,她肯定从小到大撒娇惯了,摇着母亲手臂:“妈妈你不懂,肯定是好朋友一起准备才有意思啊!我还没有和这么多朋友一起庆祝过,这才像婚礼嘛。”其他宾客也都表示不麻烦。阿姨说,怎么好意思哦,我看好多生面孔,是小林的朋友吧,也就你这么不客气支使人家。


“老公朋友就是我朋友啊!”讲完她又飞快地脸红,似乎为在大家面前这么称呼感到不适应,只好接着说,明天现场备的甜点,我让他们先拿了些,大家尝尝看,还有一批晚些送。


甜点也很漂亮,婚礼的一切都很漂亮。焉栩嘉虽然不关注这些,按自己挑剔的眼光来看也觉得新娘子品味很好,恰到好处的精巧又带点俏皮。但他刚喝完咖啡,什么也不想吃,托盘推到面前的时候他摇摇头。夏之光坐他对面,见状问了句,你不要?他又摇了一次头,夏之光说,空腹喝咖啡,小心胃疼,我可不想明天一个人当伴郎。焉栩嘉挑起眉毛,不懂他干嘛,拿了个敷衍地咬一口,被奶油糊满嘴,他鼻子哼气,夏之光今天心情是不错,还有空作弄人。望过去的时候他却在跟别人聊天。


没等他放下蛋糕,巧合得很,奶油故事就被人提起来。软件开发部的一把手是班主任带过的学生,大他们四五届,大二做学生研究计划的时候老班让师姐帮忙带学生。师姐笑笑,说她想起来个好玩的事。手头的活都弄完了,满地都是纸盒碎屑和用剩下的彩带,阿姨手脚利落地收完,给他们腾出了空位,大家围着矮桌坐下。地毯很厚实,焉栩嘉摸了摸,克制了问商品链接的冲动。新娘子兴奋地拍手:“这也太像春游了吧!我爸以前都不让我跟同学去的,说什么不安全,搞得我这么大了都没有和同学去公园玩过。你说的什么好玩的事情啊姐姐,分享一下嘛。”


新娘很讨人喜欢,这是焉栩嘉的第一感觉。私底下大家也都对小林说,你真是好福气啊,太太这么可爱,又这么爱你。小林摆摆手,说哎呀,我这人吧,学历一般长相也一般,碰见我媳妇也就是花光所有运气了。这话兜兜转转传遍了公司上下,大老板说,小儿女情态,有什么出息。脸上却是很满意的。


没人嫉妒小林,虽然像他说的那样,以他的履历能进公司确实是搭了岳父东风。但小林是个爱自嘲的关系户,和部门的技术宅男们玩得来,说话也有意思,对自己是关系户这点十分坦荡。大老板让他在普通职位上历练,他也就只做能力以内的事情,专业活都交给专业人士定夺。谁不喜欢有自知之明的太子党。


焉栩嘉还挺喜欢这人,处得来,不废话,聊起游有共鸣。公司那些关于小公主怎么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嫁给资质平平大学同学的传言,他听到了就当没听到,也没影响他跟人相处。请帖送过来那天,他由衷地恭喜对方,小林摇头,说希望是苦尽甘来吧。焉栩嘉没说什么,拍了拍他肩膀。没想到小林下一秒就说想请他当伴郎,预备着也邀请夏之光,看他有没有空。他默了半秒,说,我要跟你说,我当伴郎的婚礼都举行得不太顺利,你信吗。准新郎哈哈大笑,说没想到他这么迷信。小林再三邀请他,称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焉栩嘉也再三强调,他会到场参加,但要是有别的人顶上,还是把这个重要任务留给其他靓仔吧。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和夏之光一起当伴郎的婚礼,后来故事总不是太圆满。当然这到底是他的问题抑或夏之光的问题,因为两个人没有单独当过,不好控制变量法,推锅给推有点迷茫。


“我要跟你们分享的也是个婚礼上的事,哎哟,是我导师的婚礼。不行,还没说我就想笑了。说起来这个故事的主角就在现场。”师姐眨眨眼睛,众人四处望,焉栩嘉盯着空了的咖啡杯,棕色的水渍像特里劳妮杯底的预言。


“不自首吗?”师姐手指转啊转,焉栩嘉认命地抬头,那手却飘向了夏之光。


“噢噢噢——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家好奇。师姐说,夏之光你不讲吗,他笑着摇摇头。师姐说,那我说了哦。“我老师婚礼也请了两个伴郎,就是我司大帅哥夏之光,和焉栩嘉。切结婚蛋糕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客人小孩直直冲了过来,夏之光当时,你是想拦住小孩还是推开蛋糕车来着,总之你们知道吗,他整个人摔进蛋糕里去。那蛋糕足足六层,糊了他一身。”


大家笑得背气。新娘子尤其,说明天要找两个人守住蛋糕,一个人守住夏之光。


师姐记错人了。摔进蛋糕的人是他。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想挡一下别让小孩撞上蛋糕餐车,地板太滑人一趔趄直接砸进蛋糕里。奶油是甜腻的窒息剂,他想抓住点什么爬起来,伸手都是软塌塌的蛋糕底。不知道谁把他扶了起来又被带得一起砸了第二下。夏之光声音响起来:“你别动。”面上的奶油被擦掉一大半,他总算能呼吸,比溺水更惨的溺在奶油海。周围闹哄哄,小孩哭着说我的蛋糕,他们砸坏我的蛋糕。焉栩嘉恶狠狠地讲,哪里是你的蛋糕!声音只有他和夏之光能听到。头发上西装上一片糟糕的白色,夏之光说,起来吧,洗洗脸,趁局势混乱我们把小孩揍一顿。


焉栩嘉记得他当时抬头看着他,眉毛皱的弧度准确无误表达出“什么毛病”四个大字,夏之光笑得更欢了,奶油从他头发丝又往自己脸上溅了点。


大概是前排围观的人太多,师姐在后面以为是夏之光摔了。他不打算解释,不想主动扯上关系,显得自己好像很热心这个讲故事环节,事实上,那杯咖啡喝下去他就困了,非常希望现在能回房睡觉。虽然明天什么事情都有专业的婚庆团队操作,他和夏之光也要早起一起迎宾。希望大老板心情一好婚礼后干脆给他们放个假。


小林很不错,新娘人也挺好,老板着实是,无法评论。第四季度的数据出来不太好看,老板不知道抽什么疯,说别人家企业文化很好,奖赏分明,我们公司这个情况,各部门主管都有责任,回去先写个五千字检讨报告,同时监督自己部门的人写,报告要深刻反思、厘清责任,同时提出有用的建议。焉栩嘉心说,建议行政人员不要不懂瞎指挥,建议老板多回家陪老婆孩子,建议公司就地解散,丫的。五千字报告他一个字也没动,明明就是上头市场决策错误,要他们左改右改,用户满意度降新低,反馈全都在骂人。隔了两天他被夏之光叫过去,说你报告没交?


焉栩嘉说,太忙了,昨天又给布置了四个加急任务,没时间写。要写就只能把任务停下来。


夏之光敲键盘的手停下,饶有趣味地问,你脑子是单线程的?


焉栩嘉还没回答,夏之光就伸手做停战状,说,不是骂人,我想说我也是。


是啥?


脑子单线程啊。这不还是你当年说我的话。焉栩嘉不记得了,他等着领导批评他。夏之光却又劈里啪啦打字,说发你了。


什么?


报告代写的淘宝链接,我试了,写得挺好。


……焉栩嘉没话讲。夏之光又保证,写得真的很好,赶紧买一个吧,你不写,其他人也不写,你们头儿不想当坏人,又要叫我来收,我可惨。


焉栩嘉问还有别的事吗,夏之光说没有,可以的话帮忙把链接发给部门其他兄弟,他实在不得空。


这种事情还不能算公司最傻逼的行径,年会之前就听说大老板要求所有营业额不达标的部门,主管都必须年会上自罚五杯诚意道歉。他说,看看其他企业!都要求主管跪地膝行,我们不做这种侮辱人的事情,我们尊重员工权利,但是,人在什么岗位,就要负什么责任。有的同志没有自我反省的习惯,很容易犯错误。思想上的错误会严重耽误工作。要时刻记得,为公司尽心尽力付出,才能安心地拿工资。


那点工资拿到不是安心,是可以安息。焉栩嘉咽下吐槽,点开脉脉,匿名发了一条动态,没几秒发现广场其他人也说了这事。那阵子反996阵势很大,喝酒道歉这事不了了之。但大老板很生气,说员工间风气不正,不把公司当家,家的秘密到处说,人心就散了!小林为这事又挨了不少脸色,焉栩嘉和其他同事请他喝了几顿酒。


“你们俩居然已经一起当过伴郎了,什么缘分啊这是。”新娘好朋友之一,自我介绍听了一遍,焉栩嘉忘了她姓什么,姑且叫她发箍女孩吧。发箍女孩催着问,小林豪气一挥,说,我郑重地再次介绍,我的两位伴郎,焉栩嘉,夏之光,他们俩原先就是大学同学。


在场好几个其实都是校友,甚至同专业。他们学院本来就被戏称为这个公司的后备人才培养基地。新娘的朋友比较惊讶,明显是对人感兴趣。新娘子很会做人,话头都往他们身上靠。“所以这是你们第二次一起当伴郎?”


焉栩嘉刚想点头,夏之光就回答,第三次了。除了大二那年班主任结婚的时候当过,大四毕业那年,一个实验室的师兄师姐同时领到了博士学位证书和结婚证书,师兄师姐非常照顾小辈,尤其喜欢他俩,一定要让两人来当伴娘。焉栩嘉想起来,新娘子今晚说,她最想穿Vera Wang的黑色婚纱结婚,但是爸爸不让,说不吉利。“小林都没反对呢。”新娘不满地撅嘴。师姐穿着做实验的白大褂,在超声波清洗仪旁边给他们展示自己最喜欢的婚纱牌子,焉栩嘉到今天还记得,叫Jenny Packham,他英语课本上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名就是Jenny。师姐当时样子好幸福。


“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感觉大家还有很多没讲的故事。”可是我不想听,焉栩嘉想。除了互相有意思的人,谁在乎真心话大冒险啊。虽然他明天的身份是僚机,但在婚礼前夜还要撮合别人的爱情,心累。


师姐说,玩真心话大冒险还不如去撸串。是秋天还是冬天?好像是大三的寒假,她和师兄吵架了,其他人忙着圆场,焉栩嘉也笨笨地搭话。其他场合他总是能掌控大局的,碰上感情问题就歇菜。师姐不想玩游戏,啤酒喝得也尴尬,小师妹在旁边不敢说话,她身后站着一脸怒意的师兄。焉栩嘉觉得没意思透了,刚想站起来说太晚了我们回去吧,就看到师姐的一滴泪掉进啤酒杯里,无声无息消失掉。她背对着师兄,没有别的人看见。焉栩嘉被眼泪震住,也没了动静,内心骂娘。夏之光椅子移得靠近师姐,问她要不要回去休息,还是想呆在这。师姐说你们先走吧。那几乎等于是“我想给他机会”,他们识相地拿起背包回宿舍。快到小西门,焉栩嘉回头看,师姐头埋在师兄肩膀,他叹了口气,爱情,什么玩意儿。


“哈哈哈嘉哥轮到你了,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在秘密和面子之间选一个保全,还是选后者吧,焉栩嘉想不透他宅男一生有什么值得探索。如果这张脸是别人对他感兴趣的原因,他想坦白,这张脸只是一张脸,长得有故事不代表真的有故事。


“让我想想问什么”,发箍女孩看起来就不会放过他的样子,出乎意料地,不知道是看穿他云淡风轻下不易察觉的紧绷还是想给他留个好印象,她说,请详细描述下你上一次打架的故事。


焉栩嘉想,上次打架,是小学还是幼儿园?上了初中他决心和其他皮孩不一样,贯彻君子动口不动手,哪里还记得什么打架。刚想说问别的吧,看见夏之光在他对面换了个姿势撑着脸,他回味过来,长大后打过一次架的。


“我大二的时候,打过一次架。当时我们有个国家立项的实验计划,我交了预案上去,老师们选到最后,我和另一个,嗯,同学,拿了一样的票数,他们就公示,打算请院里其他系的教授投票。然后我们当时,怎么说,有点误会。有人举报我的预案抄袭了一篇已经出版的论文,有人说是和我一起入围的同学寄的举报信。后来证明不是他寄的,但就是一言不合吧,就打起来了。”


研发部主管狂拍大腿,说你过去这么不稳重吗哈哈哈哈哈哈。焉栩嘉想,何止不稳重,那天他和夏之光都没客气,被其他宿舍的人拉开了才松手。事实证明,是没入围的另一个同学寄了两封举报信,控告他俩抄袭,又背后小动作让他们以为是对方寄的。虽然谁也没抄袭,但第二天答辩会两人挂彩参加,系主任脸都青了,当场撤了他们资格。焉栩嘉出了学院楼,看见那张公示通告没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夏之光追过来,说,我拿不了无所谓,那个狗人也被撤销资格才解气。焉栩嘉没说话,他打算回宿舍吃顿好的,夏之光又补充说,你的没选上有点可惜,我看了,你那个方案很好,老师们怎么想的。


焉栩嘉打断他,你知道就好,选上的那份写的是什么垃圾,和我们的就是断崖差距,花钱给他做项目还不如支援正门口那家章鱼小丸子,摊贩大叔的贡献都比他大。夏之光反驳,是你先出手的,要不我也不至于还手。焉栩嘉说放屁,明明你先挑衅。


他是真记不起来谁先动手了,记忆说是夏之光先那就是他先。他承认,那之前他看夏之光就只是一般般顺眼,没什么交情,知道班里有这个人,但是不一起玩。那天他通宵看球,喜欢的球队主场输得一塌糊涂,大概是这样吧,火气太大了。打架事件之后,宿舍众筹给他买了一箱凉茶。


年轻人啊,普遍问题就是,火气太大,想事情,不周全。大老板慢悠悠跟他说。很尴尬,彼时他在茶水间,一块脆脆鲨拆到一半,还没放进嘴里人就进来了。说完这一通没头没尾的话,又讲,听说小林邀请他和小夏当伴郎,是好事,怎么拒绝呢?焉栩嘉还没回答,就听他说,哎,是看不上我们囡囡的婚礼?也很正常,你和小夏在这班子人里啊,有出息。我看好你们。年轻人,眼光高点没问题。但还是那个话,眼光高也要有实力,有一定的背景,这个融会贯通,啊,就是……


焉栩嘉听得头痛,饿得肚子痛。午饭被急call,他什么也没吃。适时插了个话头,他答应了伴郎的事情,老板没有放过他,又念了一些他不想记住的话才走出去。焉栩嘉坐在椅子上,咸鱼状吃完了零食,又自暴自弃点了份巴沙鱼外卖。


小林后来跟他道歉,说不知道谁嘴这么碎跑去讲,要是为难就算了。焉栩嘉说不会,挺好的,就是责任重大,要有比我稳重些的人更好。小林竖起大拇指,说你和小光是年轻人里顶级稳重的了。焉栩嘉沉默了一会决定继续沉默。茶水间的零食不知道谁采购,他都不喜欢,除了脆脆鲨。也就老指着脆脆鲨薅。刚好其他男生不吃甜食,女生怕卡路里,一袋子都被他解决完。那天他拿了最后一块,满意地咂咂嘴,下一秒看见夏之光拎着两大包走进来,他艰难地咽下嘴巴里的那一口,斟酌着要怎么说这几个月来吃光脆脆鲨的就是我,夏之光却没什么反应,直接撕了包装,往他手里塞了好几个,说,吃吧。这叫他更尴尬了。


关上茶水间的门前,夏之光声音传过来:“多吃点,小孩长身体。”


草。


师姐也爱吃零食。值班的时候各种各样小零食不断,她挑的就很好吃。他们和师弟剪刀石头布,谁赢谁和师姐排一起值班。焉栩嘉想到这又默默叹气。那个长直发笑起来像弯月的女孩子是院里很多男生的牵挂,但她眼睛里只有一个人。焉栩嘉也在宿舍夜聊环节被拷问过有没有对师姐产生不该有的想法,他很坦荡,承认欣赏她,但又解释,欣赏和喜欢是不一样的。解释谁听呢,大家都起哄,噢噢噢我们心如止水技术宅也会破戒。他摇头,这话宿舍说说就好,师兄听见了会不高兴,师姐也尴尬。也没人会真的跑他俩面前说,师兄就是翻不过去的那座山,他已经足够优秀,遑论另一个人把他当唯一,被爱是无敌的,还有什么人能翻盘赢过。


只有室友小西很认真问,欣赏和喜欢的不同是什么?


焉栩嘉抖开被子,把床头杂志摆整齐,半天整理出语言。欣赏她,就是很单纯的愉悦,不会因为幻想拥有她而狂喜,下一秒又因为害怕得不到而焦虑。喜欢会焦虑吧。


小西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焉栩嘉啧了一声,你看我除了为电工学焦虑过以外还为什么焦虑过?


小西说,也是。他关了灯,一片黑暗中,其他室友的呼噜声很快响起来。焉栩嘉手机里小说翻了一页,听见小西叹了一口气,很小声说,我完了,我在焦虑诶。


积木跨啦塌了一大半,新郎拍脑袋,说怎么回事,我也能失手。众人起哄声中,他抽了真心话,“请说出目前最让你感到害怕的事情”。


他琢磨半天说,我能娶到我媳妇,这么幸福的时候,哪还有空害怕呢?


大家不买账,一定要他说。小林想了会,说,我怕我爱我媳妇还爱不够,还要多爱她一点。


呸呸呸,大家作呕状,只有新娘子扑进他怀里,说怎么啦,不服你们也快点找个人结婚嘛。


“你们也快点找个人结婚嘛。”新人合照后班主任一脸坏笑说道。


“老师,你说的是人话,我们才大二啊???”这句祝福又被老班写在了毕业纪念册上,当时他小孩刚出生,署名还写上了儿子小名,臭不要脸的晒幸福党。夏之光让他请了班里两顿烧烤才说算了。几年之后,他们请老班吃饭,差不多的话,他说,也别那么快结婚,一个人挺好的。


他刚离婚,脸上胡子拉碴。焉栩嘉忍了半天没问他这模样教学督导不抓吗。焉栩嘉没喝多少酒,啤酒味道就那样,不过喝个感觉。他感觉老班今天要醉,其他同学也是一副拉开了架势喝的样子,环顾四周只有夏之光看起来还清醒。老班说,网上说得好啊,你们看没看那个,爱情,啥他妈的爱情不爱情,爱他马勒戈壁的。


有同学劝,别气别气,这,人总会变的,别留恋不值得的人。老班眼泪鼻涕混一起,焉栩嘉强行拿开了他的那杯酒。老班声音含含糊糊,他说,我不气她,我不恨她,我恨婚姻,恨爱情,你知道吗。她没嫁给我之前多可爱啊,我也是。再来一次我绝对不犯错了,娶她就是看着我们两个被爱情拖累。


他声音低了下去,还在骂,爱情你麻痹,把我的爱人还给我。焉栩嘉觉得他是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诶,先不提游戏的事,你们打算要几个小孩啊。”新娘看向小林,一副你做主的意思,小林轻轻拍着她的手,说不着急,以你意见为主。


师姐说还是女儿可爱。师姐哭着说他说他要和我养一个最可爱的女孩。毕业典礼那天的串场ppt,师姐夹带私货放了他们的合照,计院欢呼声差点掀翻大礼堂屋顶。师姐撕烂了合照扬手撒出去,又跑到马路上捡。师姐每次分零食都开玩笑说是喜糖。师姐哭得说不出话,焉栩嘉勉强听清楚,她说,吃了喜糖,你们都是见证人,他怎么可以反悔。师姐笑得很幸福……他为什么牵着别的女孩……Jenny什么的婚纱很衬师姐……为什么照片拼不回来啊……为什么拼不回来……我想他回来啊……


他最后一次见到师姐是一年前的校友见面日。她跑过来,问有没有见到师兄。没人见到,她说不行,一定会等到。风那么大,夏之光脱了外套给她披上。焉栩嘉给她点了咖啡,可人还是冻得一抖一抖。没人劝得动,唯一一个女孩子被男朋友接回了家。他们几个像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不知道拿师姐怎么办。


焉栩嘉蹲下去,放低声音问,害怕惊扰她。回家好不好,师姐,再呆下去你要感冒了。他刚说完,夏之光在旁边一哆嗦。师姐拽住他们两个的手,眼泪断了线,绝望情绪的密度太大了,下沉到地面,裹住感官。她说,别爱人,如果注定要辜负她就不要爱她,给我希望又走掉,这算什么。你看看我变成什么样子。


她其实不是在对他们两个说话,但是焉栩嘉不敢看她。他最怕急转直下的幸福故事,一切在王子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不就应该结束掉了吗,为什么还有后续。续写的章节都删除,幸福的假象维持在极大值那一刻不行吗,谁要看公主落难,滚蛋。


“好,现在轮到小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他选了大冒险,给通讯录倒数第十位打电话说“我喜欢你很久了”。夏之光说人家肯定不信,被撺掇着拿出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翻,防止作弊。他一溜划到底,又一个个往上数。某个瞬间焉栩嘉以为倒数第十是自己,想说这也没法玩,结果发现数错了,是他的室友小西。夏之光显得为难,说这个大学同学好久没联系,就这么打过去会不会太打扰。有女孩子笑起来,这么紧张肯定有鬼。夏之光说这是个男生。男生更好!女生们推着他,手轻轻的,不是很逾矩,又显得亲昵,焉栩嘉分不清有多少双手。夏之光抬头看了他一眼,被捕捉到,女生又追问,看嘉哥干嘛,你们三个有一段?


女生就是小说之王,想象力本力。夏之光说那是嘉哥本科室友,我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焉栩嘉说,好像跑新疆去了,教当地小孩一点计算机,也教数学。说要去两年,不知道回来了没。


他教数学?我怎么记得他数学还是抄的你卷子?


那是另一个人。


电话拨出去,等很久很久,有人接了。小西声音欢快,大帅哥!找我干嘛?


夏之光突然哽住,半天没说话,脸涨红起来。焉栩嘉想到,是的,当初故事也是这么开始的,小西跟他们绘声绘色讲到烂,说他如何用帅哥帅哥帅哥的恭维路线打开心扉。夏之光怎么才记起来?也不怪他,焉栩嘉自己也才刚回神。夏之光说,没事,玩大冒险让我打电话呢,你最近怎么样?


周围小小声的“切,没意思”也没打扰夏之光叙旧。小西说,他刚刚在外面看星星,托人买的望远镜,那里快递也很方便。还不回来吗?不啊,这里挺好的,呆久了觉得比大城市舒服多了。你呢,上次嘉嘉说你们去了一个公司。


焉栩嘉和夏之光两个人互相看着。他笑着回,是啊,孽缘不孽缘,不巧,老子现在还是他一个小小的领导


除了焉栩嘉也没什么人在仔细听这通电话,还是有人赏脸地笑了。小西说,你们那边好像很热闹,要不明天聊吧,不耽误你们玩。夏之光说好,小西又交待,别工作太忙,和嘉嘉找个机会一起过来玩,他说很想吃哈密瓜。


焉栩嘉没说话,夏之光口型道你要不要说两句,他摇摇头,电话就这么挂了。


新娘子好奇,你和这个室友关系不好吗?


不是,他性格活泼,说起来没完没了,估计得把你们的故事也交代一遍,明天再讲好了。焉栩嘉说出口,又觉得他性格早变化了,新疆的日照好像晒掉了他离开前的一片忧郁,语气里听出来稳重,应该是过得不错的。


夏之光没完成大冒险,要做二十个俯卧撑。焉栩嘉接过小林拿来的柠檬水,总算把咖啡味道压下去,听别人起哄。大三运动会那年,夏之光跟生科的人比赛俯卧撑,赢是赢了,人跟尸体一样平躺着站不起来,男生们借了医疗小组的担架想把他抬回寝室,夏之光死也不肯,焉栩嘉站边上,一只手扶着担架,一只手把他推倒。夏之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焉栩嘉回,确实是在乘人之危,别质疑,老实点。


一路上男孩子们喊着“计院第一天下无敌生科弱鸡全部躺平”的口号,女生觉得丢脸又好笑,还要探头问夏之光有没事。焉栩嘉也想捂脸,没等他喊闭嘴,宿管阿姨跑出来,吵吵什么,给他们全拿下了。


俯卧撑做得很轻松,夏之光平时也健身,还去舞蹈室,维持着跟大学差不多的习惯。说实在他也不是很清楚他习惯,只是男生寝室日常路线几乎固定,他每天上课乐团广播台实验室分着跑,跑过了四年,认识了一帮好朋友,其他时候的记忆都是淡淡的。夏之光手伸到他前面,“把纸巾递给我好不好?”


他突然想说不好,怎么回事,手还是机械地动作了。谁说不好来着,谁斩钉截铁说不好,某个坚定的声音,不带犹疑地说了“不好”。


“不好,我誓词,诶我誓词还没改。”新娘子喊起来,小林又是安抚地拍拍她,你随心所欲说嘛,可能到时候就只记得哭了。


“乌鸦嘴!我才不要哭,妆都花了怎么办。”


谁多嘴接了句“你妆都花了要我怎么记得”,随即就开始周杰伦歌曲合唱。小西很喜欢周杰伦,坚持结婚誓词里一定要用到歌词,另一个室友说,你连这都想好了?


小西得意地把焉栩嘉推到前面,说我伴郎都请好了!他,还有我们大帅哥!


说的是夏之光。是的了,夏之光之前说得不准确,他们曾经差点一起当第三次伴郎,算上这次就是第四次了。但是差了点。差多少,半步吗,小西说半步也是很长的距离。


你退半步,我退半步,我们合起来就是一步。小西扳着手指,脑袋上不知道谁给他拿的冰袋,脸颊还是肿的。焉栩嘉笑他,说,他退半步,你上前三百六十度回旋踢进行物理打击279下,请问,这一共几步?


几个人都笑了,小西一边笑一边叫唤,说脸上疼,让焉栩嘉闭嘴。但他自己笑个没完,笑着笑着流了一脸眼泪,因为躺着,有些直灌进耳朵,他喊夏之光,帅哥拿个棉签给我。


夏之光问,他退半步,我以为按你性格会往前半步抵消掉的。


那是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啊。我们都是恋人了,他怎么可以后退啊?孬种,狗比,老子瞎了眼看上他。


他连骂人声音都是好听的,院里的女孩子总结道。小西骂人像和你开玩笑。焉栩嘉也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真的骂。夏之光拿了纸巾小心翼翼帮他擦脸,小西感慨,真好,受伤有帅哥服侍。夏之光回,这里这么多人,您翻牌子吧。


他又咯咯地笑起来,过了会说,帅哥,你要不考虑下照顾我一辈子吧,我还是挺可爱的,刚分手,很available。


别拽文。

别瞎闹。


他和夏之光几乎同时说话。声音叠在一起,一样的低音频道,倒分不清哪一句是谁说的了。小西没说话,又接着边笑边哭。焉栩嘉知道他会好起来,自愈能力不够强都没办法在现代社会生存。


门铃响了,是第二波甜点。玩了一阵游戏都饿了,小林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盒子打开来是杯子蛋糕,香草味道。焉栩嘉接过一个,下意识讲,生日快乐。


“什么生日快乐啊,是新婚快乐!给孩子饿晕了。”新娘往他手里又塞了一个,纸杯还留一点温度,是新鲜出炉的。夏之光伸手过来拿走,很自然地掰开吃了。他点点头,说味道很好。


大家吵着要玩下一波真心话,焉栩嘉杯子蛋糕吃完,倦意跟龙卷风一样刮走了他剩下的意识,人扒拉着靠近了沙发,拉了靠垫当枕头。不巧被人看到,非要他讲爱情故事醒醒神,焉栩嘉想,到底醒谁的神。他坦白,没有喜欢过人,感情史空白状态。全场哗然。他那么困都能看到发箍女孩费大劲捅了旁边女生一下。又来了,为什么人们老觉得伴郎伴娘就应该凑一对,真爱又不是什么靠近就沾上的锦鲤运气,就像那个抛了又掉的绣球,如果我就不接,如果它非要砸,丘比特又能拿我怎么办,换一支箭射杀我不存在的爱情吗?但他不想在气氛正好的时候扫兴,自嘲道,理工男嘛,和尚庙,单身也很正常,再看看工作后我司强度,唉。大家轰一下笑开,新娘子开玩笑说会和老爸反映。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士,应该是新娘好友带来的,问,没想到还能遇到这么纯情的人,你连手都没牵过?又有人搭腔,初吻还在?绝了绝了,在场的女士把握机会了。


他不喜欢牵线环节,目的性太强的交友就像两个人都努力要把灵魂嵌入婚恋的框,塞不进去,灵魂减减肥,勉强也可以当眷侣。只是一辈子太长,余下人生难免总要在某个伴侣熟睡的夜起身到窗台,呼唤当初被丢掉的那部分精神体。成双成对是传统文化最无用的执念,圆满故事可以容下甲乙丙丁,容不下一个真的自我。只有宾客会鼓掌,终于团圆啦!看看多登对!那为什么不去超市欣赏一套两只不同颜色的牙刷呢?


不好。又是谁在说不好,出来解释,为什么不好,焉栩嘉在困倦之中强撑精神,不自觉把“不好”两个字念出声。


“什么不好?”新娘子问的不只一个人,夏之光答,我说形势不好,原来今晚是逼婚鸿门宴,说吧,我妈是不是给你们打电话了?大家都笑,气氛轻松下来,也没人追究焉栩嘉那倒了霉的初吻初牵初抱初夜还在不在。他决心去洗个脸清醒下,回来的时候桌上放了一杯热红茶,他看向周围,夏之光说,我泡多了,给你一杯,看你快困晕了。


他总能分到多出来的那一份。“蛋糕买多了,刚刚知道今天你生日,生日快乐。”加班到十一点,咖啡早就冷掉,正打算叫出租车,夏之光把一个杯子蛋糕放他桌上,歪歪地插了根蜡烛。


“别看我,太晚了面包店只剩这个了。过来吧。”


也许是刚从工作中解放出来,他木木地跟着他去了茶水间,看他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个打火机。他不抽烟,公司也禁烟。咻地一下,亮起来的一小团光里,杯子蛋糕也显得神圣了点。他说许个愿吧,焉栩嘉胡乱想了句希望明年工作别太忙,多点时间打游戏。吹灭蜡烛后,好心地分了夏之光一半,听见他讲,按我妈的话说,这还不够塞牙缝。焉栩嘉回,那你去矫正下填填牙缝。两个社畜神经质地在茶水间大笑,保安没一会就过来查看,见是他们才走。


夏之光是狗吧,什么叫刚知道他生日,明明本科班长的习惯就是谁生日都要群里发长文祝福,独家定制,写得很用心,焉栩嘉每年都截图保存。但也不稀奇,班里那么多人,从毕业到他们在这家公司碰上,中间也有互无音讯的两年。爸妈让他回深圳,他对北方也没有多留恋,很快签了三方,宿舍东西提前收拾好。后来又回来,也没指望长留,只是想换个工作,刚好面试过了就来了。


红茶很好喝,他对饮料不太在意,不要太甜太粘,喝什么都行。小西在宿舍疯狂批判他们三个,买了养生壶冬天一人一杯玫瑰花茶,偶尔也分红枣水,几个糙汉又嫌弃又珍惜。嫌弃也只是对内,高一级某个鸟人当面对小西阴阳怪气,不只他们仨,班里一半男生都冲上前。还是辅导员拦下了,不然那男的就拄着拐杖度过毕业季吧。焉栩嘉不理解,喜欢化妆碍着别人什么事,喜欢穿女装又影响了什么市容,喜欢同性又不是杀了你们全家。四年同学,只要熟悉小西,都知道他人很好。他说结婚一定要穿白色婚纱,跟对象都说好了,其他人怎么想无所谓。焉栩嘉说好啊,师姐那一套就很好看,你可以问问哪里买的。


他真的买了一套,分手那天穿着走遍了整个学校,又让同学帮他拍照。拍完就丢进了垃圾桶,很瞩目,跟情人节第二天桶里的玫瑰花一样,一份被拒绝的心意,一次凋败的骄傲。兵荒马乱的答辩周,焉栩嘉收到生科院那个人的短信,问他能不能帮忙劝劝小西,让他别闹得这么大,自己父母还没回家,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焉栩嘉回,你是傻逼吧。然后把他拉黑了。


夏之光当初看他不顺眼是对的,追求初期就吊着人,小西跑前跑后,看得他们一帮自称最暖心备胎的单身狗都不忍。可惜赢了比赛,没有唤醒爱情里的人。直男掰弯这种事情也就想想,师姐劝小西,别投入太多,我怕你收不回来。小西诧异,给了他的就是他的啊,怎么会收回来。师姐思考半刻,被这完美逻辑打败,点点头说,对欸,有道理。焉栩嘉抬头,发现夏之光和他同时翻了个白眼,没救了。


在一起之后,小西每周点歌甜死人不偿命,焉栩嘉抗议,认为就算是室友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利用他。小西站在走廊,喊来左右宿舍的人,自信神色像赢了全世界,他读寄语,让大家评评理,那么多点歌的人哪个比他写得真情实感。焉栩嘉败了,日夜祈祷其他恋爱狗也能有小西这么上进。他点《分裂》,寄语写着,给生科院某君:趁时间没发觉,让我带着你离开,最好一次跨过好几年,中间所有曲折都被函数收敛,一秒到达大团圆结局,只为幸福流眼泪。


大团圆结局是,王子跟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王子抛弃了王子,童话故事没有同性恋,小西不懂。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 为什么外国人这么悲观啊,怎么会在最幸福的一天讲死不死的事情,师姐与小西同时提问,把夏之光和焉栩嘉给问住了。当时他怎么回答的来着?


“就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啊。”夏之光讲。新娘子很满意,“你看,这么说你是不是就觉得这词没那么可怕了?还说人家迷信呢,你这就是最大的迷信。”小林面露怪相,惹得一阵哄笑。新娘子执意要加一个英文誓词环节,婚礼除了中式礼服祝酒之外基本全西式了。焉栩嘉想,哪里不可怕,到死之前都不能分开,跟被蜡灌住的人模有什么区别。幸福傻瓜往里跳,有的人活下来了,遇到死神那天是最开心的。死神大小也是个神吧,我们的伟大爱情坚持到了最后,有神作见证。


不好,这词真的不好。西方人讲什么自由独立,撞上结婚也昏头昏脑。小林开了一支葡萄酒,焉栩嘉说他不喝,喝了明天起不来坏事。夏之光也不喝。其他人分完了又开了一支。夏之光劝小林开心也少喝点,醉过去了明天哪里找个新郎。他没听,又喝了好几杯。玩笑话真心话都说完,有人提议拍合照,新郎拿着自拍杆晃晃悠悠,新娘帮他稳住了。焉栩嘉和夏之光挨得很近,他身上香水味不是礼物盒上的,若有若无,风吹过扑到他面上,味道像一个不安静的夜。


屋里什么都有,打印出来的照片一人一张。焉栩嘉很久没有收到相片了,手机里云盘上,往日种种图像都可复制可删除可上传,就跟成年人的记忆一样,毁尸灭迹按键之间。他和夏之光每张大合照里近都站一块,真的是凑巧。班级出游照,婚礼合照,毕业照,公司团建照。长相说变又没变,身材抽条了五官锋利了像个大人了。但他总觉得,给他们两个p上一副眼镜,还是和大一那年一样幼稚。他们去做志愿,他误会夏之光把小孩弄哭,对他印象一下千里,从此不对付。后来室友当了组织部部长,跟他说那小孩这一招每年都用,软柿子好捏。他知道是误会,又没有解开,毕竟是自己单方面印象。相处中的种种,他认同的不认同的夏之光,加加减减早就盖过了那次的负面印象。但友情不是积分制,友情需要契机,需要魔鬼打盹的一刻。


爱情也一样吧,或许老班、师姐和小西,他们赶上了一次又错过了此后的数次,不像他,专一地当个爱情里的残废,求生意志降到最低,就不会激活hard模式。他不想闯关,有心人都重伤而返,何况他还没想清楚。


师姐让他们没想清楚不要辜负别人,他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多余。做决定的时候当然自信满满,情绪影响判断力,谁知道后来我不爱你了呢?如果我能选,在看到我们的结局之前,还要不要趟爱情的浑水?他突然想问师姐,后悔吗。小西大闹了一场后说他后悔了,他说原来一个人的感情不是源源不断的,如果知道最后这么难堪,当时的勇敢算什么。他宁愿暗恋一辈子,让他活成一座丰碑,经年累月地承受想念,最后变成不老的神迹传说。好过不清不楚的撕扯,最后只得到一句“我当时昏了头,我其实不喜欢男的”。天哪,小西说,学校会流传这段佳话多少年。


大家各自散开,有的回房,有的还在客厅玩手机麻将。焉栩嘉站在窗台,不冷,但他哆嗦了一下。有人帮他披上了外套,到底是什么香水,他想问没问出口。夏之光就是这样,或者说他们就是这种模式当了这么多年朋友。每一分他的善意他都要同等还回来,不欠人情债。期末周拿的笔,赛季借他的球服,做完实验的深夜随手买的面包,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帮他披过的外套也还回来了。


师姐说没想清楚,就不要,不要什么呢?师姐。没想清楚什么东西?想清楚的界限在哪里?我要准备几个应急预案才能往前走?夏之光冷得又直哆嗦,送完师姐打不到车,他们慢吞吞走去地铁站,他脱了外套粗暴地披在他身上,夏之光说谢谢,他说不客气,一切都是程式化的,他们在同学里真的不算亲密。夏之光甚至没问他参加完见面会呆多久回去,但是问他喝不喝奶茶,他说好。选了半糖又改了无糖正常冰,柠檬霸一大杯,他故意冻死自己。地铁十号线,夏之光问你走哪边,原来相反方向,他把外套脱了还他,下一秒列车到站,焉栩嘉说了拜拜没回头就走进去,下意识喝了口饮料,这么晚还有监察员,立刻就被罚了钱。违心的夜晚,哭泣的师姐,柠檬霸不加糖费那个钱干嘛,什么都凄凄惨惨。


“你也是被大老板赶来当伴郎?”夏之光问,没看他,看远方万家灯火。两个人隐晦地吐槽了一番。夏之光说,大老板想升你的职。焉栩嘉笑,是因为我当了伴郎?夏之光没回这个玩笑,问他怎么想,接了的话,可能真的要留下来。


“你觉得我要跑?我才来一年。”


夏之光说想不通他怎么又回来,明明不喜欢北方,深圳互联网企业多得数不清,来这受什么苦。焉栩嘉说你懂个屁,你以为我找工作前没做准备,北方也有北方的好处。夏之光说什么好处,焉栩嘉张着嘴半天,突然不知道提什么。东西不好吃,天气不适宜,北方人爽快,但他又不是为了交朋友才迁徙的。


他没追问了,焉栩嘉自己问自己,回来之前真的觉得这个工作挺好的,社畜生活不就那样,能在平凡日子里做点喜欢的事情收获点成就感,他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幸运。也没考虑到生活条件,爸妈年纪大了心态也宽松,对他往外跑这件事看得开。


是他自己说的,师姐的婚礼晚宴,他高兴,喝高了点,嚷嚷着这破地方也就认识你们几个值得了,老子毕业就再也不回来了。北方的风是催命鬼,叫起来都凄厉点。暖气有什么用,买个暖灯不是一样的吗。夏之光认认真真反驳他,暖气的暖和电暖灯的暖是不一样的,他点开手机备忘录,给他推导散热公式,焉栩嘉骂他,你脑子有水吧婚礼上跟我聊物理化学,夏之光说在哪聊学术不是聊,你有本事对着教授把刚刚这句话再说一遍!


教授是他们毕业论文导师,也是师姐的硕士导师,他说想和学生坐一起,不用特地留主位的桌席给他。新人于是来这敬了好几次酒。焉栩嘉后来觉得凭他自己心情真不可能喝那么多。教授夹了一块烤鸭,又给他俩也夹了一筷子,摇头道,好的时候挺好,闹起来还以为是高中生。


教授喜欢他们,脑子灵,肯做事,就是都不肯留下来接着读研,不懂现在的年轻人。焉栩嘉真是喝多了,顶嘴道,跟他哪里好,我们不认识。


夏之光很快回了句,这人谁,怎么坐我旁边。他肯定也喝多了。


“说系里克扣学生助理工资那封举报信,不是你俩寄的?少糊弄我,傻里傻气的。”焉栩嘉还要说,夏之光一把捂住他嘴巴。还好桌上其他人没留意。在管闲事这一项上他们总是同盟。曝光实验室仪器采购不合格也是他俩。焉栩嘉也不知道夏之光怎么就找上自己,可能是一众同学中他看起来最像是不怕死。两个人还想过剪报纸上的字写信,鼓捣半天最后还是打印,又留心用了校外打印机。还好事情解决了,当了一回无名英雄,小男生总是激动的。夏之光约他出去喝酒,最后把他背了回来。第二天焉栩嘉决定把丢脸记忆清零,假装根本没有这回事,又痛恨自己不断片,隐约记得对他唱了儿歌。


小西穿着婚纱大闹生科院毕业典礼这件事不了了之,证书都发了,还能记过吗。师姐婚礼他没来,托寝室的人带了一个胸针,师姐打开来,说是她最喜欢的蔷薇花,好用心。他总是很用心的,爱一个人也很用心。焉栩嘉记得那天他说,怎么好人没好报呢,那个傻逼凭什么,凭什么说弯就弯说直就直。


夏之光没回答。他们互相搀着到了公车站,师姐说派车送他们回去,焉栩嘉用最后一点意识大喊不用了,先送姐夫家里人吧!明明师兄也是他亲师兄,就这么自觉地当娘家人了。师姐笑着,说你们两个醉成这样怎么回。夏之光搂过他肩膀,也大喊,两个臭皮匠,送走一个诸葛亮!嘿嘿嘿嘿嘿。


最后还是酒店派车送了一程,校门口不让车进,他俩搀着三步两后退地到了教务主楼的大花坛,焉栩嘉说歇一歇,走得头晕。夏之光坐下来,一掏口袋说坏了,给师姐的礼物忘了送。焉栩嘉说你什么脑子。比你好的脑子。不存在这种脑子。那是你没见识。两人吵着嘴,夏之光打开首饰盒,一款非常简洁的白金手镯,内里刻着一行小字。


"-What's going to happen? -The inevitable."


焉栩嘉呸了一声,你是决定论者啊,瞎扯吧,爱情是自由意志,听懂了吗,他拽着他领子,嘟囔道,爱情是自由意志,这不是命运。夏之光说决定论和自由意志是兼容的。焉栩嘉脑子打了结,还是反驳他,兼容你大爷。夏之光生气了,往他手上一套,刚好,他买大了,尺码表果然是废的。他不容置喙地讲,你戴上了,今天开始你就是决定论者。焉栩嘉又呸呸呸好几句,夏之光扳住他双肩,你逃不掉了,水晶鞋只认最开始的主人,现在起,继母女儿来抢都不能给知道吗。


这是醉到九霄云外去了。焉栩嘉想起来这一段替当时的两人感到丢脸,不懂那晚保安大叔为什么没来巡花坛,他们在那呆了好一阵才回去。醉汉不可理喻,讲话跟意识流诗歌一样。


“我有句……真心话……嘉哥,小光,我有个问题……”小林喝醉了,没呆房里,从背后吓了他们一跳。到底是真心话还是问题,小林说,我学历不行,样貌不行,工作能力,也就那样。夏之光说大喜的日子这么谦虚干什么,小林挡住他话头,大着舌头讲,我比起你们两个人才,可是差——好多——好多啊。她爸爸不喜欢我,我知道的。焉栩嘉和夏之光对看了一眼,没说话。小林又讲,看不起我,没关系,明天以后也要让我孝敬他老人家了。我什么都比不过你们,不过,知道吗,我有一点,就比你们强。


没人接话头,小林抬起醉醺醺的眼,嘿嘿一笑,说,我有本事,想让你们当伴郎,你们就得乖乖地来。知道吗,就是,这点就是强,别不服,哈哈。


焉栩嘉皱起眉头,新娘子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老公——老公——你在哪?”夏之光把他搀起来,两个人合力把人放在沙发上。夏之光轻轻地说,你比我们强的地方在于,有个人愿意无条件地真心爱你。


他俩离开了,房间在楼下。夏之光说闹这么晚,明天起来要灌两杯美式。焉栩嘉沉默地下楼,螺旋楼梯的升降视觉差里,总仿佛谁被卷入了漩涡。不甘心的爱情是爱情吗,不甘心的婚姻走更久吗,他本来都没在思考了,他警告过了,他和夏之光当伴郎的婚礼,后来故事总不尽如人意。焉栩嘉觉得没意思,临时放鸽子又不是他风格。夏之光看出来了,说你想走,伴郎不当了?焉栩嘉说没,出去逛逛吧。


城郊很安静,屋内屋外是不一样的夜色。焉栩嘉走在小道上,他说你以后还当伴郎吗。夏之光说有人请就去呗,不就是挡酒。焉栩嘉说没意思,热热闹闹完还是要结束。夏之光走在他旁边,两个人的影子时而一块时而分开。有次实验做晚了,师姐请他们吃夜宵,回去路上拍了几个人的影子发朋友圈。夏之光说怎么就拍这个,师姐孩子气地讲,你不懂,能一起拍影子的好朋友才是真的好朋友。夏之光说,参加这么多婚礼,最开心是哪个。


他失笑,问你还要比较游乐园体验吗。又认真考虑了一番,他说师姐的婚礼吧,当时她看起来幸福得很笃定。


幸福故事的开头都是笃定的。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好。


什么不好?


后来这个词就不好,你看,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哪还会讲后来。后来就是转折,是故事拐点。故事要是出现“后来”两个字,就大事不妙了。


不好,这样不好。他记起来了。这句话是他对他说的。


焉栩嘉不肯就范归附决定论,夏之光拉着他手不让人走,两个人僵持着,恨不得把对方的脸盯出孔。潮汐能扰人,气氛渐渐变了,梵高星空里画的那样,色彩被打碎又旋转,旖旎的夜色蒙上目光,骗人的东西太多了,他们接了一个吻,睫毛划过都是轻柔的。焉栩嘉说,不好,夏之光也说,对,这样不好。两个人分开,逃亡一样往反方向跑。哪个方向都不是寝室楼,绕了一圈人清醒了,狼狈地回去。


还好成年人会清空回收站,这片记忆也只有那天花坛边跑过的野猫记得。没人揭发就没发生过。他们当了几年互相了解又不靠近的对手,目睹了一个个爱情故事由盛转衰的败景,爱人的人要么爱疯了要么心死了,当无情人挺好的。


焉栩嘉开始相信,那些做过坏事的人后来都矢口否认,也许并不是真的狡辩。自欺欺人有什么难的,多说几次就洗脑了。此刻记起来,月光朗朗,他才不丢脸,一点也不。


夏之光接着说,你知道吗,婚礼那天,上台前,师姐跟我说她心慌。我笑她来着,待嫁新娘肯定紧张啦。师姐很惆怅,她说为什么才开始感觉就要结束了呢?


你说什么了?


我安慰她,肯定是准备婚礼压力太大了。这是幸福的起点,我这么跟她说的。但是她拼命摇头,她说她害怕了,情感博主老发什么“拥有就是失去的开始”会不会是真的。我说情感博主每年为了完成kpi也挺不容易的。你们跟别人不一样。你爱师兄师兄也爱你,多好的事。可是师姐说如果都一样呢,如果都一样,她负得起这个代价吗。


“什么代价?”焉栩嘉问。


把爱的人带进现实世界的代价。她说,如果不相爱,他们会不会永远都可爱。爱得越真恨得也越真,爱到最后互相争吵、指责,最初的那个人去哪了,最初的自己又去哪了。会不会婚姻就是彻头彻尾的诅咒,才要用这么多的礼数仪式转移注意力,好叫幸福的人看不清真相。


“师姐太悲观了。”


我也这么说,我怕她崩溃,可是师兄走过来的时候她突然镇定了,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开心。她很小声跟我说,小光,给我点鼓励吧,我要跟我最爱的人一起打婚姻副本了,我们会赢的吧?


“你说什么了”,焉栩嘉嗓子有点哑,两个人脚步绕了一圈又在往回走。


“你猜。”夏之光转过身倒着走,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焉栩嘉想说摔不死你丫的,但是心思飘高又飘低,他没出声。


前面有减速带,他没看见,他出声提醒夏之光也不转回去,快走到了焉栩嘉不得不伸手拉住他,夏之光另一只手也搭上来,拉着他往前走,问他玩没玩过小火车嘟嘟嘟,就是这样子的,我们算一节车厢。


焉栩嘉想说第一个人哪里倒着走了,什么时候能不随便扯皮。前面是鹅卵石小路,两旁绿草修剪过,喷水机早上六点会开。再远一点是婚车,车头的小人偶也很讲究,专门按新人的样子订做。明天他们就要从这里出发去婚礼现场。远一点的小别墅也亮着,新娘介绍说他们家有一只特别可爱的金毛。


前面的路焉栩嘉都看清楚了,夏之光知道吗?他为什么就那么放心不看路,为什么把手交给他不怕摔,想着想着他就问出声。夏之光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不是拉着你吗。焉栩嘉说你待会把我也扯摔倒。夏之光说是啊,两个人一起摔呗。他理直气壮地就跟当年跟他理论C++期末考最后一道大题答案一样。


“我猜你说她会赢,他们会赢。”焉栩嘉突然开口。


“不,我说她已经赢了,在一起就已经赢了。无法避免的命运,她选择站在他身边,就是自由意志下的爱情。”


焉栩嘉低头笑,开始很小声,后来哈哈哈地也不怕扰了那只可能已经入睡的金毛。夏之光惊异地看他,你疯了?


没有。


那你干嘛。


你猜。


我不猜。


那我猜。我猜你刚刚在表白。


……


全世界只有你会表白得好像打哑谜。


全世界只有你会亲了人跑路2000公里。对了,跑路前还公告说要跑路,有你这样的人?


那是在亲之前说要跑,闭嘴!我跑了你不会追?


是你走得太远,那么远怎么追?


金毛汪汪地叫,从屋里奔出来,又被围栏阻碍,鼻子喘着气,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们。


“夏之光。”


“嗯?”


“我想了下,决定论和自由意志确实兼容。”夏之光满意地点点头,他又补充:“但是决定论本身是假的。信因果你还不如去拜佛。”


“我靠!你……”


“我们已经赢了,我不需要哲学为我背书了。上帝或者自然定律写没写这一段不要紧,反正我写了。”


夏之光看了他一会,脚步停下来,两人差点撞到,他抱住他,讲,我希望全世界都祝福我们,必须祝福,包括自然定律。


两个人笑不停,互相指责对方臭屁。明天婚礼十点半,他们将第三次一起当伴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站在一起,听神父念誓词。在漫长的仪式中和琐碎的细节里积累对爱的确信,顺便也排练下“我愿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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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焉】善心供养(上)

*和真人无关请骂我就好可以的话也请别骂我

*没有要开车的意思,因为我不会写


01

 
 夏之光进门的时候晚自习刚开始,周震南甩给他一把糖,让他帮忙签到,话还没说完脚已经过迈出了教室,带起了一小阵风。糖纸扎手,夏之光低头看才发现是跳跳糖,上次吃已经是小学二年级。亏周震南想得出来拿这种老古董贿赂他,都不知道是不是小卖部压箱底的零食。他看了眼日期,还挺新鲜。撕开口子往嘴巴里倒,噼里啪啦跳得欢快。


一叠周记本突然悬在他肩上,赵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帮我发下去,你这周又不交,随便写两页都不行吗你。”


夏之光老老实实开始发,嘴里嘟囔着...


*和真人无关请骂我就好可以的话也请别骂我

*没有要开车的意思,因为我不会写

 

 

01

 
 夏之光进门的时候晚自习刚开始,周震南甩给他一把糖,让他帮忙签到,话还没说完脚已经过迈出了教室,带起了一小阵风。糖纸扎手,夏之光低头看才发现是跳跳糖,上次吃已经是小学二年级。亏周震南想得出来拿这种老古董贿赂他,都不知道是不是小卖部压箱底的零食。他看了眼日期,还挺新鲜。撕开口子往嘴巴里倒,噼里啪啦跳得欢快。


一叠周记本突然悬在他肩上,赵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帮我发下去,你这周又不交,随便写两页都不行吗你。”


夏之光老老实实开始发,嘴里嘟囔着:“有什么好写啊,我反正写不出来,课代表帮我写两页呗。”


赵磊推着他往前:“去去去,自己写。对生活没有一点感悟的吗。”


“我快快乐乐没烦恼,谁像你们一样,学校里砍掉几棵树都能抒发500字感想。”


赵磊不理他了,自己走到座位上开始做数学卷子。夏之光分着周记,下一本封面上没写名字,看上去像是撕了一半又重新贴好,他翻开第一页,是焉栩嘉的名字。


“焉栩嘉!”其实他知道他坐在哪里,非得喊一句,惹得全班都看过来。焉栩嘉在倒数第二排懒懒地抬起头,还没回过神就被周记本砸中胸口,本子歪七扭八地立在他和桌面之间,他倒是一点也没显出生气的样子。


没生气,夏之光在心里琢磨,这不仅可以形容他没有发怒,也可以形容他没有活人的气息,妙啊,我语文其实也还好,不比赵磊差。那不像活人的活人伸了一只手把周记本放好,又低下了头。从他眉毛皱起的弧度,夏之光猜可能是在做物理题。


今晚有两张数学卷子,还有化学老头非要塞给他的师大附中自己出的竞赛题,英语阅读不写,明天抄周震南的答案,这样想想任务也不重。夏之光回到座位坐下,老半天总觉得哪里很诡异,往旁边一瞥,发现徐一宁瞪着他,估计瞪的时间不短。


“你干嘛,难怪我老心里毛毛的。”


徐一宁拍了他手背一下,义正言辞说:“你才干嘛,你怎么又招惹嘉嘉?好好发本子不行吗你。”


夏之光也很轻地回拍了他一下:“怎么的,他有那么娇气,我哪知道他反应那么慢没接住。这也能怪我,真是冤枉。”


“哎呀,他那本子本来就要散了。哎呀,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


徐一宁一脸纠结,夏之光知道,他这是太好心的毛病又犯了,没说话只等着这位热心小伙自己招供。果然,扭捏了好一会,徐一宁仿佛下定决心,用气音对他说:“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别跟别人说哦。那天我在学校小北门那里买汽水,发现嘉嘉被一群像黑社会的人围住了,好凶啊。”


夏之光愣了下,问:“他们打他了?”


徐一宁说:“没有,但是揪着他领子嚷嚷还钱什么的,肯定是在威胁他,还把他书都给撕了。所以我才让你对他周记本温柔点嘛!”


夏之光敷衍地点点头,拿起笔开始算三角函数。徐一宁碰他胳膊:“诶你听没听见?”


“听见了知道了,下次对他周记本温柔点。”


“那就好那就好,诶,不对,你不只对他周记本温柔点,也对他温柔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里状况。”


不知人间疾苦的徐大少爷忧心忡忡完就去对付他的练习册了,徒留夏之光一个人腹诽:对他温柔点?对一个木头温柔点?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课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欢呼。东西还没收拾完,班主任的脸出现在门口,众人被施定身咒般愕然。还好班主任只是说,焉栩嘉跟我来一下。大家你望我我望你,倒是不好意思望主角,沉默地收好书包,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夏之光推着自行车,问赵磊要不要带他一段,赵磊说不用,我二舅把自行车还我了,再坐你车我可能英年早逝。夏之光又望向徐一宁,少爷笑得纯洁无害:“我妈来接我嘿嘿嘿。”


夏之光说行,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轮子还没动书包带被赵磊扯住,他有点迟疑,但还是开了口:“嘉嘉没有骑车过来,你能不能等等他?我今天得赶回去接我表妹,等不了他。”


“他愿意被我带吗?你也知道我们两个不对付,要不还是算了吧。”


“但是这天太晚了……”


夏之光笑了,“你跟徐一宁怎么回事,怎么把他当小女孩一样保护?这么晚的天你不也自己一个人回家好几次吗。”


“那不一样”,徐一宁辩解道,“你也知道他最近家里情况比较特殊,就是,我们能照顾就照顾点呗,就,哎,你不担心他吗?”


“他也不是最近特殊吧,他爸出事都大半年了,还没习惯吗他。”


“夏之光!”赵磊生气了。


“行行行,我道歉,我不该对一个脆弱的孩子说出这种话。我在这等他行吧,你快回去吧,别耽误接小表妹。”


赵磊和徐一宁都回家了,虽然被夏之光的话气到,但也清楚他是答应了就不会放鸽子的人。夏之光也确实乖乖地在保安亭旁呆着,大爷问怎么还不回家,他正经回答,等我们小姑娘呢。


大爷笑了,说你个小子,这么晚送姑娘回家合适吗,人爸妈怎么想。


夏之光心说他爸妈估计赶不上操心这种事,不过还是回答,那这么晚让姑娘自己回家也不合适啊。


焉栩嘉走出来的时候,夏之光就靠着玻璃门和大爷瞎唠。他看了他一眼,没停住脚步,直接跨出了校门。夏之光于是也骑上自行车要走,大爷问,不等小姑娘啦?


小姑娘大概不想理我,自己走了。


大爷说那可不行,你赶紧追上,这黑灯瞎火的。


夏之光说行,两个轮子肯定走得过两条腿。何况焉栩嘉那个颓得惊人的状态,走路慢得可怕。都没拐过街角就追上了他,他喊道,上车。焉栩嘉说不用。他又说,赵磊让我送你。焉栩嘉说,那也不用。


夏之光想了想说,行,那我回去了。


于是他就真的飞速骑回了家,到家后书包甩在客厅沙发。又飞速煮了两包即食面,打了两个鸡蛋,扔了半盒午餐肉,和冰箱里留着的中午吃剩的半盘青菜。


把面装进碗里,摆好筷子打开电视,门锁转了几下,焉栩嘉拖着脚步走进来。


“过来吃点东西。”夏之光头也不抬。


焉栩嘉把书包放在了沙发边,也坐到了地毯上,沉默地吃起了面。

 

 

02

 

胡同口陈大妈一早出来晾被子,天却微微下起了雨,她咒骂起不靠谱的天气预报,声音传遍整条小巷。秦阿姨走出来,一脸揶揄,哦哟,你看太勤快也不好啊,天公不凑巧。


陈大妈眉毛一拧,“那也好过懒汉一辈子没出息哩!”这是内涵秦阿姨那成天躺家里的死鬼老公呢。没得办法,拌嘴最怕戳自己伤处,秦阿姨准备息事宁人,话锋一转:“那二横里那家子可不有出息吗,都做到那么大官职了,走路都阔气。可惜噢。”


可惜什么,她不讲了。陈大妈脸上表情精彩,也是笑笑不讲。不讲不代表没后续,一切幸灾乐祸和变质的眼红都在这沉默的笑里头了,焉家还没发达的时候对街坊邻居都挺好,没什么好指摘,唯一不好的就是飞得太高,一朝做错摔下来,就是应报了。


评价多了是缺德,闭嘴不讲嘴痒痒,陈大妈曲线救国,明捧暗踩:“还是我们小夏好哇,熬过苦日子,现在不也过得舒舒服服。”


秦阿姨附和道:“对对对。你且看那当初救济人的,这会不也要靠着别人救济嘛。”完事又是一通挤眉弄眼,电线杆上麻雀都给她吓飞几只。


夏之光拎着两盒人参什么玩意儿的补药到了巷口的时候凑巧就听完了这通墙角。也不凑巧,他特意等人絮叨完回屋了才现身。这是明面上的话,还不至于太难听,背地里大家怎么编排焉栩嘉那卷款跑路的爸和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夏家,不好说,他也懒得猜了,反正酸不到他。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十三岁之前都蜗居着的小房子,破旧的外墙早被重新刷了一层,只有自己知道哪个位置还留着他半人高时画的涂鸦,那水彩笔是他在垃圾桶旁边翻到,宝贝地抱着睡觉一星期,被他妈发现后砸得七零八碎。快十年了,他都能回想起那通怒吼。妈妈戳着他额头说,你要是觉得自己是个捡垃圾的命,不如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当垃圾!


时至今日夏之光还想辩解,那水彩笔很新,没在垃圾桶里,只是放在旁边,一点都不脏。他还想问他妈,你怎么能和一个小豆丁聊命运?谁在那个年纪能认识命运?


他妈认识,啧,这话听着不太文明。这不是夏之光说的,夏太太最喜欢在家里翻来覆去讲,你知道人是有命数的吗?夏之光你知不知道,你命数不在这个破地方,你晓得吗?妈妈这么辛苦,就是知道我们不会就只是这样的命。到底是个什么命,也没讲清楚。如果他爸不在家,说到最后夏太太总是要崩溃大哭的。他还是个乖仔小学生的时候,会怯怯地扯个纸巾帮她擦眼泪,说妈妈别哭了,我不惹你生气了。夏太太于是愤愤不平,这样还不够!光光你知道吗,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要比别人厉害,这样妈妈才能开心!


别人不是泛指是特指。别人家的小孩或许是个集合概念,出现在每个人生命中的时候却总有代言人。他生命中的代言人是焉栩嘉。


传说焉太太和夏太太少女时期就是如影随形的玩伴,分享所有少女的不少女的心事。等到少女长大了,嫁人生子,来往也少了许多。然而老一辈们提起她们,却总是丢不掉另外一个人。老人们比夏太太还喜欢谈命运,他们说,这个女娃娃啊,嫁人是个关键,嫁得不好啊,这个命途就坎坷,你看那个谁,男人有出息,后半辈子就轻轻松松咯。


夏之光为他爸抱不平过一小段时间,后来放弃了,试图多说一句,他妈将就泪眼汪汪:“我为这个家容易吗?当初有多少人追求我,我嫁你爸这样的,这样的人,我是吃亏亏死了!你们爷俩还要一起欺负我,行,就我是多余的。”


父子尴尬相视。那会他几岁来着,十一?十二?不记得了,这出饭后固定剧目的上演周期有点长,主角好似演不腻,观众的心倒是千疮百孔地变沧桑。


这样的人是哪样的人,夏之光猜测过很久,是贫穷的人,没当官的人,还是没出息的人统称?妈妈从来没提过,好像说透了也会刺痛她自己,大家意会下那种伤害就好。


不过夏之光知道她妈妈想成为的其中一种“那样的人”,焉栩嘉就是那样的人的小孩。他们家离夏家只有两条街,却是这一片少有的三层独栋,听说是焉爸爸觉得工作性质不好高调,遂在城郊买房。当然后来官位越升越高,他们家也就搬走了。那是夏之光上初中的时候吧。然而搬走之前,这一片的明星之家的头衔只此一个。主人家有钱有权又心善,家里小孩乖巧可爱。街坊邻居起哄让焉栩嘉弹钢琴助兴,焉太太说小孩子没学什么东西,焉栩嘉静静地谈了一曲,大家热烈鼓掌,说将来能当大艺术家,焉太太连忙说,哎这也不强求,小孩子愿意读书也挺好,随他。


又是一阵应和,毕竟焉栩嘉在学校成绩也还可以。夏之光站在围观的小孩里面,抬起头想和他妈说他也想学钢琴,只瞧见女人脸颊鼓起,牙都快咬碎。焉太太走过来,说俩孩子要是上一个小学就好了,还可以互相照应。他妈妈脸部肌肉像打了松弛剂一样瞬间消除紧张,笑得温暖和美,没事,让嘉嘉常来玩。


回家之后他终于开口,妈,我也想学钢琴。


他妈妈把包丢在沙发上,学什么学!你学习有人家好吗你还学!那钢琴课一节多少钱你学得起吗!


夏之光不说话了,钢琴课一节多少钱他不知道,但他听隔壁的小虎子说了,那油亮亮的钢琴要好几万,吓得他捧心口。


夏太太又自己坐着念,一节课300,怎么学不起,不吃不喝那肯定学得起,她的小孩学得起我的小孩学不起,哪有这个道理,这是什么道理……一节课300,我怎么凑出来300,凑凑也行……


付得起一节300块钱课的人很厉害,但是夏之光其实也没那么想学钢琴,小孩心性三秒就过,他妈神神叨叨的样子倒是吓得他不轻。


夏太太每天饭后准时发作也是因为有固定刺激源,晚饭点焉栩嘉总要被他妈领着捎上家里做的甜品拜访一小会,焉太太说,哎呀做得多了,给街坊邻居都送点,光光喜不喜欢吃巧克力蛋糕?


夏之光咽着口水,不敢说话,怕他妈当场发作把蛋糕砸了。他太不了解女人了。夏太太接过包装精美的纸盒,说哎呀怎么还包得这么好看,你看你当年就是我们这些人里面手工活最好的。


透明盒子里的蛋糕晃啊晃,奶油累赘地颠起来,夏之光顾着看,也没听大人在客气些什么。半天他突然听到一声"嗤",轻轻的,也很清晰。他从蛋糕上移开眼睛,看向拎着蛋糕的三好生,焉栩嘉连眼白都在说着幼稚,把蛋糕往前一怼递给了他。


夏之光被激怒了。他没有多想吃这个蛋糕,真的没有,只是这个蛋糕长得很漂亮,漂亮的东西看两眼是人的本性。这不代表焉栩嘉可以把他当成只会吃喝拉撒没脑子的笨猪。他生硬地把蛋糕推回去,声音洪亮说了一声"我不要"。


这一声把大人们的寒暄拉了回来。夏太太扯出一个笑,推了夏之光一把:"怎么说话呢?这是阿姨的心意,你就算不爱吃甜食也不可以这么没礼貌知道吗?"


焉太太讲,啊没关系的,小孩子不爱吃甜食是个好习惯,我们嘉嘉我都跟他说,再这么吃糖牙都要蛀没了。


哎呀哎呀,我们光光就是比较自律,刷牙也勤快。不过小孩子嘛,爱吃糖也是常见的,你也别太担心。


焉栩嘉一声不出,夏之光更讨厌他了。明明他在人群中围观他弹钢琴的时候还半分嫉妒都没有,还打算请教他要学多久才能弹得那么好。


巧克力蛋糕终究还是吃了,只不过到嘴里变了味,他漱了两遍口才把黏糊的感觉刷干净。


后来送过来的小吃他都没吃过,倒不是能忍住,只是还没等拆开就被他妈丢垃圾箱了。焉太太的甜品远近闻名,夏之光有时候猜测,焉栩嘉每天要跟着走几户人家呢。他妈妈说,这是在笼络人心呢,他爸那个位子,不在基层搞好人脉能行吗。


人脉是什么?夏之光想,同桌阿强是他的人脉吗,数学课的美女老师算吗?怎么大人总爱讲些听不懂的概念又不解释。但是送礼搞好人脉这一招,若干年后他妈妈自己倒是实践上,虽然夏之光不懂从前的街坊邻居能对他们家生意有什么帮衬,但是为了免去被念叨,送温暖的任务他都尽力完成。就是隔段时间就得回到这里听张大爷乔阿姨讲哎哟小孩不得了啊长得也太高了吧的无意义赘言,这谁顶得住。后来他就回说,这不都好几年了吗,青春期长得快。

 

 

03

 刚上初中,焉栩嘉他们家就搬走了,没过几年他们家也搬走了,后来可能是财神爷庇佑,或者是他妈妈执着的所谓命数迟延地生了效,夏爸爸做的小生意上了正轨,家里越来越富裕,也不必再挤在公共厕所方便,算是小康以上,闲钱不少。夏太太容光焕发,人也跟着胖了几斤,看着倒显得年轻。二姨攥着她的手:"不容易啊!熬过来了熬过来了!"


但是旧日生活其实并没有因为贫穷在客观上带来过什么困难,夏之光想,至少没有蛋糕加餐也可以吃得饱,没有学钢琴也能平安长大,就算是公共厕所,不要着急的时候赶上排队,也不算难熬。不过老话也讲,由奢入俭难,他的体验还可以,焉栩嘉怎么样呢?


命运的子弹偏离一点点轨道,击中了另外一块靶子上的十环。如果不是菜市场遇见哭泣的焉太太,如果不是他妈那点好胜心发作,如果不是他不在场没法阻止(虽然也不见得能阻止成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焉栩嘉住进他家的故事。夏太太握着眼前憔悴女人的手,柔声道,没事哈,你们现在条件困难,弟弟又还小,那肯定是顾不上别的事情,嘉嘉就住在我们这,放心啊,和我们小光有个伴,我们肯定好好照顾他。


夏之光听表妹复述这件事的时候还在校门口吃羊肉粉,跐溜一下筷子滑走一块肉。"他什么时候能和我作伴了?"


"哥,那个什么嘉是谁啊,你认识他吗?"


夏之光放下筷子,说算认识吧。小学生就没建立起来多深厚的情谊,焉栩嘉出现在他生命里自带打光板,亮瞎眼以后一次都不想再多看。隔了好几年再见面就要同住屋檐下,这叫他妈什么事啊。那块滑走的肉消失在漂了好几层厚的辣汤里,找也找不着,气得他干脆不吃了。


见面第一天,焉栩嘉背着看起来就很贵的包,夏之光差点脱口而出你家不是快破产了吗。焉栩嘉僵硬地鞠了一躬,说麻烦叔叔阿姨了。


夏之光盯着他,感觉青春期的长高魔咒也对焉栩嘉适用,就是好几年了这张脸还是小小的。


夏太太异乎寻常的热情让人疲惫,寄人篱下的反倒成了最无动于衷的那个,夏之光吃完饭就回了房,丝毫没有把饭桌上他妈说"学校里多照顾下嘉嘉"的嘱咐听进心里去。


他俩高一不同班,谢天谢地。每天回家对着这张死人脸就膈应,值得庆幸的是,焉栩嘉也懒得和他说话,除了一起洗碗的时候麻烦他让开一下水槽位置,其他时候都如同隐形人。


回房间之后夏之光又觉得不对味,到底焉栩嘉是把自己当隐形人还是把他当隐形人?夏太太也曾偷偷问这孩子是不是有点自闭。夏之光烦躁地摆摆手,我又不是他肚子里蛔虫。


某天他去行政楼冲水卡,瞧见对面教学楼的走廊上焉栩嘉混在人堆里和男生们玩得鬼叫连连,脸上表情生动丰富还有点欠扁,他这才发现他和他妈都想多了。


和焉栩嘉住一个房子,跟拥有一个从不交流的合租室友没有区别。夏太太还误会他们一起上学,其实也只是搭同一班公车而已。焉栩嘉坐前面,夏之光在最后,半年下来可以徒手绘出他后脑勺形状。


夏太太曾经想塞给焉栩嘉零花钱,让他在食堂多吃点好的,被他拒绝了。夏之光偶尔也想劝他妈,差不多得了,他都住你家了,还不够你扬眉吐气的吗。


焉栩嘉没拿那几百块不知道是不是报应,隔天他就在校门口被追债的人堵住,小流氓们也没指望从一个高中生身上找出什么钱,就是想吓唬吓唬逼出他爸。焉栩嘉背上腿上挨了好几脚,一声不出,只抱着被倒光了东西的书包。保安终于追过来把人赶跑。他一瘸一拐进了学校,在洗手间整理的时候碰见了夏之光。


凑巧第二天要期末考,某个隔间里的人边蹲坑边背英语。夏之光看着焉栩嘉,焉栩嘉看着镜子,两个人也没说话,半天只听见叽里咕噜的英语声。夏之光也略有耳闻他被追债的盯上,但是没告诉家里。此刻生出一点点愧疚,仿佛他被打这件事情也有自己不求助促成的部分。白色校服上的脚印太显眼,夏之光不自觉伸手过去拍,被焉栩嘉躲了过去。


他有点无语,我帮你拍拍怎么了?


不用了。焉栩嘉说完背着书包就要走,他只好一把拉住校服,刚好就扯住脚印弄脏那块,焉栩嘉"嘶"地倒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推开了他的手。


在发火之前夏之光回过神,大概是踢中的伤处被碰到。夏之光建议或者说是命令道:"放学去医院看看。我和你一起。"


焉栩嘉一句"不用"还没说出来,他又补充,不然让我爸妈带你去。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说了句好就走人,夏之光松开攥紧的拳头,郁闷地靠住了墙。


 

04


人没多大伤,淤青有点吓人,医生让脱衣服的时候焉栩嘉说你能不能让让,夏之光假装听不懂,让什么?


焉栩嘉皱眉,你能出去下吗?


夏之光来劲了,对着医生一通嗷嗷:“真行,打架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讲究,让哥看看怎么了,怕我告状啊?”


那医生果然也严肃语气说:“这事家长必须知道,他哥进来里边,把帘子拉上。”


焉栩嘉抵抗无能,慢吞吞地把上衣脱掉,后背好几块青紫色。他低着头不说话,夏之光更是一个劲盯着他后背看。很白很瘦削,是少年的背。盯久了错觉他会长出来翅膀,又想着翅膀戳穿皮肤的伤口,红的白的,太诡异了。


医药费是夏之光垫付,焉栩嘉脸色有点松动,说我会把钱还给你。


夏之光说完不用就直接走人。


医院的事情不大不小,没有激起什么波澜,考完试后的一个星期夏之光在自己书桌上发现了零散的一百来块钱,附着一张写着“谢谢。”的便利贴,他啐了一声,大骂焉栩嘉是不是有毛病,谢谢还加个句号那他大爷的有半分钱谢谢的意思吗!


但他也没有机会当面骂他,之后的一段时间焉栩嘉每天都晚上十一点多回家,两人碰不上面。饭桌上夏太太酸酸地提起现在小孩长大了不好管教了,夜归这么不安全的事情也是随便就搞。焉栩嘉淡淡地回了句说最近成绩有点下降,想在学校上完自习。夏之光心想自习个屁,晚自习九点半结束你坐车一个小时能到了吧。但他什么也没说。夏太太又受到刺激,问夏之光怎么就没这种对成绩的自觉,他烦躁得很,连着在网吧玩了一星期的电脑争取十点半再到家。不出意外眼睛搞废,红通通的狂流眼泪,思索半天还是决定下周换个清静点的咖啡馆呆到点。


网吧老板的儿子张颜齐让他上自己屋里学习,咖啡馆费钱。张颜齐在邻市读大一,周末回家兼职网管,抓了夏之光他们好几次,说是身份证上未满18岁玩什么游戏。后来禁不住他们哥来哥去地求情,规定每个人每周最多来2次,每次不得超过1.5小时。徐一宁问这个数字有什么讲究吗,张颜齐拿起痒痒挠捶他肩膀:"事不过三啊!"


网吧人多口杂,因此他也听说了焉栩嘉又被追债的人堵了好几次的事情,确实是没上晚自习,不知道跑哪里去,追债的摸不着头脑也暂时放弃了,只是放下狠话让他爸赶紧出来把钱还了,否则废掉他儿子一只手。


夏之光听说这传言时不屑地嘁了一声,又不由自主想到焉栩嘉的手,很适合弹钢琴的手。小时候见过太多次记忆都固化掉,后来学校文艺汇演有女孩子弹钢琴,他总是下意识比较,焉栩嘉手比小姑娘还好看。太令人无语了,一个男的手那么好看干什么。


星期五下课他琢磨半天,去网吧得被张颜齐训,咖啡馆那对情侣又每天准时去腻歪,哪里都没意思,也不想回家,搭上了公车半路又下来了,刚好是市中心公园那一站。百无聊赖绕着街道走,路边便利店里传出来传出来烤肠的香气,傍晚天还没全暗,店里灯光已经暖起来了。


他手还没伸到门上,斜处望过去,焉栩嘉戴着耳机在店里写作业。便利店玻璃上贴着的标志在这个角度刚好遮掉他小半边脸,隔着玻璃夏之光望向他身后,几个年轻女孩子对着他窃窃私语,抓着一盒牛奶笑个不停。


玻璃门挡开一层声音,耳机挡开第二层,焉栩嘉根本没发现他站在门外。夏之光思考了五秒,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进去买烤肠,只是多买了一份。


烤肠递到焉栩嘉旁边,他慢吞吞地抬起头,一瞬间表情在夏之光看来堪称是精彩,于是他解释道:“我没跟踪你,碰巧。”


“你应该也没这么无聊。”焉栩嘉摘下耳机,接过烤肠吃了起来,夏之光坐在隔他一个位子的吧台椅上旋转。


东西吃完,走不走还在纠结,旁边的人却已经把耳机戴上,态度挺明显,也刚好,夏之光并没有要跟他聊天的意思,不必提前打招呼告辞。转身的一刻袖子被人拉住,他不解地回头,得到一句带着慌乱的“帮个忙”,顺着那人目光才发现追债的小混混正走向便利店方向。行,焉栩嘉今天可真是在游击战上倒了大霉,谁都能撞见。


下意识把自己也划进落魄少爷的霉运后,他果断地转身背对着店外,把焉栩嘉拽到了自己胸前挡住。还好这人只是腿长,身板又瘦,外头看起来说不定以为他抱着个姑娘。


看不到窗外,但从怀中人的呼吸轻重也可以判断出外面是什么情形。事实证明焉栩嘉今天的坏运气也仅此而已,过了三分钟他猛地一坐直,从夏之光身前挣脱了出来,别扭地说了句谢谢。


挣脱的力道很轻巧,就像他小时候在胡同里见到有小孩子抓麻雀,那小鸟也是快飞到手心的时候轻巧地逃掉。夏之光回想刚刚的情形,确实跟抓住某种容易惊慌的动物的体验很类似,虽然他从不跟胡同小朋友一起抓小鸟。


可能是刚刚拽得他很急,焉栩嘉头发乱了也没发现,他跟小学生一样把书本笔袋扫进书包,夏之光看着他收拾,问了一句要回家吗。焉栩嘉说嗯回去吧。


两个人走出店门口就看见一群女孩子暧昧地望着他们。夏之光认出来是之前在店里议论焉栩嘉的女孩,领头的一个尤其大胆,上前就塞了一张卡片给焉栩嘉,转头带着小姐妹嘻嘻哈哈跑掉了。


焉栩嘉不置一词,随手把卡片递给夏之光,自己大踏步走掉。我们很熟吗?夏之光无言,心想都这么着了那也不怪我看你情书了,打开一看女孩子笔迹还挺秀丽,大大的两个红心穿着一支箭,绘图下面写着:


“To不知名的两个帅哥:


我会为你们加油的,要幸福啊!”


动不动就谈什么幸福是不可能幸福的,夏之光想。尽管如此,那张散着茉莉花香的没头没尾的祝福卡片还是被他塞进了书包。



05


邻近过年,焉栩嘉搬了回去。夏之光的第一个问题是,搬回哪里?他妈和他弟不也是寄宿在别人家里,他要回去一起挤?夏太太对着镜子端详自己新烫的发型,说那总会有办法的吧。你这个阿姨就是穷讲究,家里都这样了还非得让小儿子上双语学校,人没那个本事就不能生出过分的心,不然呐自己吃苦还连累儿子。


过年期间都没见到焉栩嘉,夏之光也觉得怪异。和眼睛里的沙相处久了,或许也会在某血管处细微地黏连。新学期开始,焉栩嘉也没住回他家,夏之光又去找他妈,得到的答复是,人家说要给我们租金呢,没给不好意思麻烦我们。


夏太太嘴角缀着笑,透出一股神往和满足,夏之光知道,她或许想象到了自己拒绝收租金时某张痛哭的脸,沉浸于意淫出来的感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邪教。由此他甚至稀罕起焉栩嘉那张无动于衷的脸,别让她如愿啊焉栩嘉,他甚至这样子祈求了起来。


上午的大课间他总算逮到机会,从教室里叫出了焉栩嘉,他问你现在住哪,焉栩嘉说外面。夏之光讲,你这不屁话,我问具体地址。


焉栩嘉好整以暇地瞧着他,讲,夏之光,你是收留我一段时间就把自己当成我家长吗。不用这么费心。


就算夏之光明知道这种不好好说话的语气是故意挑事,也很难说服自己不要顺着对方的意生气。夏之光说,随便,我就是一时发善心,你不会死就行,不然我还得作为曾经的屋主接受社会新闻采访。


不欢而散之前夏之光没忘记给他塞五百块钱,其实那钱不是他妈让给的,纯粹是为了激一下对方。但是焉栩嘉没有拒绝,只是很撇了一句“过阵子还给你”就转身回教室。


还是表妹带给他最新情报——焉太太交不上小儿子学校的素质拓展费,双语学校每月午餐费标准也高,四处寻人想换个普通学校,焉栩嘉坚决不让,说自己会想办法赚到这笔钱。


夏之光问,他一个金贵少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赚什么钱?


表妹说家教呀,他好几个英语竞赛奖牌,我妈都想让三姨搭桥让他教我英语呢,他还收得比附中的老师便宜!


夏之光轻轻推了她脑袋一把,你敢说不是因为他长得帅?


表妹不服气,那也不是我一个人觉得呀!我们班那些女孩子,说是想提高英语成绩,之前怎么没见他们那么勤快呢!哥你帮帮我呗,肥水不流外人田,把小嘉哥哥介绍给我当家教呗。


夏之光被那声小嘉哥哥给刺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色道小孩子好好学习别想些有的没的。过了会他打电话跟他妈说他想学英语,申请家教经费。


其实平时零花钱也不少,夏之光没什么不良癖好,攒下来竟也有个几万。这都归功于他妈妈那套“在小孩花钱上节俭就是小气”的思路。夏太太喜出望外,名校果然不一样,呆了一个多学期终于给熏陶出一点竞争意识,有危机感好啊!危机感是进步的阶梯。过会儿她又懊恼怎么不能更神通广大些,干脆点把孩子弄进衡水历练。


不幸不能进入衡水的夏之光拿着钱,专门趁着老师没拖堂那节课去焉栩嘉教室门口等着,天助光也,焉栩嘉他们物理老师疯狂拖堂二十分钟,最后一道力学分析讲完,整个学校都安静了下来。


焉栩嘉在三三两两人群中走出来,夏之光尾随着他,过了会生硬地打了招呼,问他现在要去哪。


焉栩嘉说打工,夏之光疑惑说现在小孩不吃饭就要上课吗。得到回复是一个无语的眼神以及一句简短的“餐厅打工”,这才知道这人还不止一份兼职,他想问你那么缺钱吗,感觉是废话,想问你不影响学习吗,思索了最近月考成绩单的排名又觉得不如闭嘴。半天不知道回什么,只是跟着前面的人走。债务人终于忍不住回头,说我要去餐厅打工。言下之意是你他妈别跟了。


夏之光坦然,我去餐厅吃饭。


静了两秒焉栩嘉决定什么也不说,只是一路往前。他大概早把这一切当成是打包好的羞辱,是落魄之人必然要承受的苦难中最不起眼的部分。夏之光觉得只有这么解读才合适,但他不知道怎么解读自己这种乐于当恶人被误解的心态。


焉栩嘉打工的地方让人大跌眼镜,大大的招牌写着妙妙女仆咖啡屋。夏之光在门口愣住,不确定自己真的想承受看见女仆装的焉栩嘉这种刺激。思索再三他还是进了店,看到店里还是有穿着衬衣马甲的男服务生时才舒了口气。焉栩嘉也换了衣服出来,人模狗样的。夏之光翻开菜单,简简单单一个甜点都给起个花里胡哨名字,选择友情加价五十还能获得女仆男仆的专属服务。不是,现在拉皮条都搞得这么清新了?一个戴着猫耳朵的女孩子笑得甜甜,问他说主人需要点些什么呢,我们这里有不同类型的女仆供你选择哦,你喜欢高冷女王型还是可爱甜美型呢?


夏之光差点脱口而出我想点个安静闭嘴型,最终他还是收住自己的暴躁,随便点了几个甜品,说只是想吃东西。


女服务生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收走菜单前补了好几句有需要可以再叫我哦。夏之光手托着脑袋,心想焉栩嘉这段时间也是这么有需要就可以被叫到的吗。他远远地盯着他,倒是没什么出格行为,恰到好处的温柔和疏离,买张机票可以去英国大宅子当高级管家的程度。不太亲热或许才是魅力源,一顿饭下来焉栩嘉被塞了无数张纸条,那上面会有多少个电话号码待机状态可想而知。焉栩嘉很礼貌地收下放进口袋,只在一个女士挽住他手问卫生间的位置时皱了下眉。


好素质,比面对我的时候素质好多了。人怎么可能不为五斗米折腰,那只能是五斗还不够。夏之光愤愤地想,好不容易等到店铺打烊,续杯的咖啡感觉能够清醒两个通宵。焉栩嘉换了衣服从后门走,夏之光也跟了上去,没想到早就有人在后巷里等着。


好浓的香水味,这是夏之光的第一反应。一出声他就辨别出来,是挽过焉栩嘉手的那位女士,脸上妆容很精致,看不出具体年纪。


人从角落出来的时候焉栩嘉确实吓了一跳,看清是谁后他后退了一步打算让对方先过,女人的手却直直地攀上了他的脖子,百转千回的甜嗓放低了声音,还好巷子很静,夏之光听得清楚,她说:“小帅哥,我看你真挺对眼缘的,能不能和姐姐聊聊?”


焉栩嘉一路往后退,试图把面前人的手抓下来,没成功,他冷冷地回答不必了,那女的稍微直了下腰,对着他脸吐气:“你这么年轻打工这么勤,家里缺钱吗?”


焉栩嘉没回答,也不打算再徒劳地去拆她的手。那女人于是又接着说:“姐姐可以帮你,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我帮你好不好?”


夏之光要吐了,浓烈的香水味和他过度摄入的咖啡因叠加成了极度的折磨,上一秒还以为要吐了只是个念头,下一秒他真的扶着墙吐了出来,边吐边想,我确实不该吃那么多甜品。


两人被呕吐声惊到,那女的不自觉后退了一步,焉栩嘉终于有机会逃跑,他走到夏之光旁边,看着那女人无奈先离开。


夏之光吐完他就递上了水和纸,水杯是他在夏之光家就在用的那个,杯盖上的不锈钢都被磕掉了一块。夏之光想想还是递了回去,从书包里掏出矿泉水漱口。随后他扯着焉栩嘉书包带走出了巷子,远离那一滩污秽的呕吐物。


月光很亮,打在焉栩嘉脸上,初夏都显得有点凉。甜品吐完了,咖啡因带来的亢奋还没有,夏之光隐约知道自己在生气,但是没有想清楚为什么生气,开口第一句是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的刻薄,他问:“你现在就在打这种工?”


焉栩嘉眨了好几下眼睛,问不行吗。


夏之光突然有点恨他了,明显是那个女人一厢情愿,为什么被这么指责都不解释,就这么无所谓吗。出口又是更狠的话:“挺行的啊,你还年轻,可以多赚几年。”


月光凉得让人打冷战,焉栩嘉点点头,说谢谢你的建议,转身就走了。


夏之光跟傻瓜一样杵了一会,几乎是跑着追上了他,他也没明白为什么询问句讲出来变命令句,他说:“既然要赚钱不如给我打工吧。教我英语。”


这下焉栩嘉脸上是明明白白“搞什么”的疑惑,夏之光不得不硬着头皮补了一句“我英语成绩不好”。


这个我知道。”


草,这不挺会回话的?夏之光掏了一千块塞焉栩嘉怀里,说这是前五节课的定金,你认真教完了我再给你一千。补课时间我定,每周一次。算了,每周两次,到这个学期结束。


焉栩嘉盯着那钱好一会,时间久得让夏之光怀疑他价钱出低了,心说早知道再往上补一千,就听见对面那人开口,每节课几个小时呢?


夏之光说随便你。又改口道,算了,两个小时吧。


去哪里上课呢,你家里?


在家又得被夏太太盯着,还没开始就败兴,夏之光说去你家吧,焉栩嘉犹豫了一会,问去咖啡厅行吗,现在寄住在别人那里不方便。


上次被搪塞的事情夏之光还没忘记,他说不行,就去你家,咖啡厅那么吵学什么学。


看着焉栩嘉在那一脸纠结,夏之光简直爽翻,如果把愉悦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是所谓卑鄙,那他总算在和焉栩嘉的交锋中看到自己平时不被发现的阴暗面。他知道他缺钱,也很自然地欣赏起他为钱而一脸焦虑的样子。


半晌焉栩嘉点头说好,夏之光心满意足地定下第一次补课的时间,又问他餐厅打工怎么办。焉栩嘉说餐厅可以不来,时薪也不是很高,有点费时间。


夏之光琢磨这番话半天,恍惚意识到自己现在成了眼前人最大的金主,第一次由衷地感慨有钱真好。

 

 

06


第一次上课夏之光撞了三次头,伸长了手问焉栩嘉要医药费。焉栩嘉理也不理他,弓着身子在在床边书包里掏出英语课本和一沓旧帐本充当的草稿纸,回到小课桌旁看见夏之光手还没伸回去,声调平平:"是你硬要到这里来补习的,我说了去咖啡馆。"


谁能想到你住这种地方?夏之光在心里骂了好几遍,出口还是斟酌了一下,"谁能想到爷这么高呢?你听没听过小庙容不下大佛?"


焉栩嘉说寄住,真的就只是寄住,不知道是他们家哪户还没完全白眼狼的亲戚店铺,辟开了老房子尖顶下一小块地方放了一张床,说是二楼,其实就是天花板高得慌中间拿建材隔开。踩着摇摇晃晃的塑料楼梯上去之前,他问了三遍这梯子会不会摔死人。


课桌就是床上折叠桌,地上铺了两条大毛巾俩人就坐下了。夏之光上上下下打量焉栩嘉,还挺佩服他能忍住洁癖住下来。"你妈你弟呢?"


"在我弟学校附近住着。你想补什么,语法还是从题型讲起?"


夏之光掏出皱巴巴的月考试卷,说你看着讲吧。焉栩嘉来回翻了两次,想了一下说那今天先讲上半本书的重点语法,下次讲月考试卷。


草稿本上刷刷划了一条线隔开两块,左边写语法点,后面出题。两个人挨得近,夏之光闻见洗衣皂的味道,很久之前他在胡同口麻绳上晾衣服时也闻到过,后来家里都改用洗衣液了。夏天只是露了个苗头,温度不至于出汗,他却还是抄起笔记本扇风,焉栩嘉眼睛从书上挪到他身上,说,你很热?


还行,有点闷。


焉栩嘉想去推开窗,起得急了,将要挨上房顶的时候夏之光蹦起来拿手挡住他的头,被结结实实撞了一下,屋顶咚一声响,发出可疑又危险的咯吱声。那手也迅速红了起来,焉栩嘉脸色有点急,你傻啊,我这里没有跌打损伤药。


夏之光笑了,说你看你就一点生活经验也没有,这么撞一下哪需要上药了,你拿地上毛巾接点热水敷敷不就完了。


然后他就看着焉栩嘉着急忙慌地满屋子找热水壶,还剩一点水,焉栩嘉又犹豫,说那毛巾不够干净,夏之光一把扯过毛巾自己动手弄完,嘴里念叨着怎么那么多讲究。


一层又一层裹好了手,五分钟前讲的语法点跟毛巾上的热气一样,从记忆里飞快溜走。夏之光拿另外一只手推开了窗,支上窗架,吹起了闲散的风。原来这个位置看到的城区景色还挺美的。


手上一凉,焉栩嘉塞了个湿纸巾,窗台蹭了一手灰自己都没留意。这个牌子的湿纸巾焉栩嘉住他家的时候就整天揣着,夏之光好几次想挤兑他少用几包湿巾都可以多吃一餐盒饭,又不知道为什么至今没讲。擦完手弓着身子坐回课桌上,他突然刷起无赖:"我头也撞了手也撞了,学不下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焉栩嘉像是忍了半天没骂人,说了句好,那你回家小心。


突然就后悔了,早知道不学习会被赶走,那还不如忍忍再学两课。夏之光也不知道自己赖在这逼仄空间干嘛,可能是刚刚焉栩嘉慌乱的样子很好笑,还很值得回味,他有点想再看一遍对方不淡定的样子。想了想他说,回家没意思,我在这打游戏。


焉栩嘉清清嗓子,说我待会还有一个家教。


你还有其他学生?夏之光不自觉抬高了音调。


对,我收拾下可以出发了。说完焉栩嘉真的开始收书包。窗外凉风扑在脸上,夏之光觉得没多大意思,也打算走人。昏暗天光下两个人往公车站走,一路无言,到了才发现是反方向。焉栩嘉说拜拜,手都没抬起来就打算过马路,夏之光趁着他还没转身,举起被撞红的手用力挥了两下。然后他又如愿以偿地欣赏了一遍焉栩嘉不好意思的情态,看着他快速挥挥手就走了,夏之光总算是过够瘾。


他想自己大概是被母亲传染了,也开始喜欢这种令人难堪的快感,虽然刺激度有点高,兴奋感耗尽后心脏某处会痛,或许通过不道德的施恩得到的满足感就是不纯粹的快乐毒药,掺着针在刺人。不过刺的是谁他没有把握。


补课进行到第三次,夏之光的肩颈开始残废,小桌板太低,伏着头久了肩背都开始痛。于是他把桌子拉得离床近些,干脆往后一倒躺床上,趁焉栩嘉开口之前说:"我昨天洗了头。"


"你这样根本听不进去课,很快就会睡着。"


其实不这么躺着我也听不进去,夏之光腹诽道。他重新坐起来,说我脖子都快断了,你知道肩颈痛会压住神经线吗,痛死我了!


胡扯的,不过脸上表情很生动很像那么回事。焉栩嘉抬起一边眉毛狐疑地看着他,过会竟也信了,语气放缓了说,那你歇会先,等你脖子不那么痛了我们开始讲。


"怎么可能自己不痛啊?桌子太低了现在我脖子卡在这里回不来了,就是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了!"


焉栩嘉简直莫名其妙,"那你想怎样?我送你去医院骨科看看?"


夏之光其实也不知道这通控诉想发到哪里,他很快回了句:"不用,医院费钱,你给我揉揉。"


默了三秒,焉栩嘉说,你转过去。然后他真的开始顺从地给夏之光揉起了肩。其实不意外,钱是此刻对焉栩嘉来说最要紧的事,他早知道的。他有意的。


"用力点用力点,你弹棉花吗?"


无理取闹得到的回应就是报复式的一掐,激得他嗷一声喊出来。喊完又自顾自笑了,焉栩嘉想了一会补充道:"我没弹棉花,弹傻子呢。"


夏之光试图问出他现在在给几个人当家教,得到回复只有"不会影响你的课",再问人就不理他了。有时候他想根据焉栩嘉眼睛下的乌青判断出来,又觉得对方凹下去的脸也是一个佐证。某天他忍不住问,你晚上兼职大保健吗,看看你这脸虚的。谁知道对方猛地抬起了头。


于是他也盯着那双眼睛看。

 

 

07


"你好好说话不行吗。"语调没有起伏,看不出来有没有生气。夏之光顺着台阶下,说,我这不是怕你任务太重嘛,不行我友情给你提一点补课费,你别还没帮我把英语成绩提起来就先累得挂掉。


焉栩嘉没看他,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又翻开了一页书。


夏太太最近很高兴,临近期末了夏之光的英语成绩稳步提升,总算不拖其他科目的后腿,她问起是不是金融街那一家的辅导老师,夏之光说不是,同学介绍的。夏太太又问在老师家里补课吗,夏之光说对,然后回屋,留下母亲满意地砸砸嘴,这比去网吧好多了。


期末前一周焉栩嘉问能不能暂停补课,他也要复习,夏之光同意了。然后期末考完好几周都没撞见。也是,考完期末了学什么习。他喊徐一宁和周震南去网吧,一个说在英国玩一个去了新加坡,赵磊,赵磊没门,他说去网吧还不如在家看曲艺杂谈。于是他自己跑去网吧,又被张颜齐拎了出来。


"哥今天不是周末啊你怎么在?"


"因为大学生也放暑假,少打哈哈,这次又是为了躲你妈来的?"


夏之光十八般撒娇武艺全用上,终于劝得张颜齐同意他上网两小时,还要保证不看黄色网站。开机打了一会游戏他就觉得没意思了,向后仰着躺软椅上,这是在焉栩嘉那小破地方得来的毛病,不这么坐肩颈就隐隐地痛。


隔着过道坐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聊天音量没控制,嚷嚷半天这局完了就堵人,说是已经找到那小子的去处,这回非得给他点教训。过了会他听到焉栩嘉的名字,心跳乱了一拍。这小子是不是命里欠揍,运气也太灰了。


夏之光没问过他们家还欠多少钱,即使只是日常用度,也不见得真能全通过补课赚到。虽然他和他妈一样不理解焉栩嘉不让弟弟换个普通学校的逻辑,但他也没追问过,谁没有点神经病的执着呢?反正焉栩嘉的神经病只是害他自己吃苦而已。


那伙人走了后夏之光也跟着走,张颜齐还问了句这次怎么这么乖,还没到两小时呢。


夏之光摆摆手说去接个小朋友,张颜齐在后头喊:“好!有当哥哥的担当了!哥欣赏你!”他哭笑不得,如果待会他真的打算展现什么担当,可能就逃不过一顿挨打。这会他还没想好要不要为了焉栩嘉这么仗义,跟上去走一步是一步。


一群人威武八方地晃到了本市一家挺有名的酒吧门口,拎着棍子在路旁消防栓上坐着等。夏之光有点火,说好的家教呢都教到酒吧来了,挺能耐的。不怪他不稀罕我的钱。


领头的人等得不耐烦,一挥棍子骂了句脏话,说是等他妈等,干脆直接进去找人。夏之光混在人群中一起进去,一眼看到坐在钢琴前的焉栩嘉,他转过来的脸有点悲伤,跟上一秒停掉的他说不上来名字的钢琴曲一样感觉。没等追债的人反应过来,他三两步过去拉起焉栩嘉就跑,酒吧里的人惊呼着散开,炫目灯光下谁的脸都是红一块紫一块,身后传来一阵阵怒喊。


某年某月地方台狂播香港喜剧片,他被迫看了五遍张柏芝和刘青云演的《最爱女人购物狂》,印象最深的一个是心理医生说的那句“都市人人人都有心理疾病”,第二个就是李简仁拉着方芳芳试图冲破包围逃跑那一幕,张柏芝穿婚纱很美,两人被扯开手那段又搞笑又煽情,刘青云被伴郎团们挤得脸变了形。这个时候想起这些真的不应该,可能是酒吧光影氛围适合联想。


坏就坏在他第一次来,七绕八绕根本没找着后门,没一会就被堵住。两个人狼狈地喘着气,夏之光把袖子捋了起来,顺手抄起了旁边一把椅子。


“哎呀,怎么搞得这么紧张,我们小哥哥弹的曲子不喜欢再换一曲就是了,大哥们这么生气干什么。”一个女人袅娜的背影移到夏之光面前,她转过脸的时候有点熟悉的声音才和人对上,是那位曾经在西餐厅门口问焉栩嘉要不要帮忙的“姐姐”。


夏之光把椅子放下了。


08


姐姐是酒吧老板,太极功夫一通使,又不知给对方塞了多少钱让他们暂时能交差,终于把人打发走。焉栩嘉一直不出声,这个时候才说,这笔钱算在工资里扣掉吧。老板笑起来,你以为你有多少钱好扣呀傻小子,说着手指尖戳了一下他手臂。


老板的美甲亮闪闪,缀着蓝的紫的小细片,晃得夏之光眼睛疼。他生硬地答了一句,我替他还。


大姐姐眼睛转向他,饶有趣味的样子,上前两步问,你是小嘉同学吗,有兴趣来我们这打工吗?


没兴趣,他下班了吗,下班了我们要回去学习了。


女人咯咯地笑起来,好像听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夏之光真想一键静音她的笑。她摆摆手,说回吧回吧,明天上班要准时哦。


几乎是老鹰抓小鸡式的把焉栩嘉拎出了酒吧,焉栩嘉没说话,脸上表情跟瓷器似的冷,由着他一通瞎拽,衬衣领子都歪了。


离开酒吧两百米夏之光才停下来,在暗巷里推了焉栩嘉一把,低声吼道:“你家教当到酒吧里去?”


“弹一个晚上三小时可以有七百块。”


“你怎么不说跟那女的做一次赚多少?还费劲弹什么琴?”


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后悔得厉害,心慌得微微颤抖起来。但是焉栩嘉没发现,他也正发抖,瓷器脸裂了好几条缝。他眼睛里吊着泪,难以置信地看了夏之光好一会,转过身走了。夏之光上前扯住他手臂,被他回手猛推了一把,把人推得直撞到路灯杆子。哐地震天响,远处街坊怒骂:"大晚上的吵死人呢!"


夏之光心想,和这个人呆久了背都会废掉。他看向焉栩嘉,惊讶地发现他掉了一滴泪,表情冒着凛凛寒气。他突然不慌了,背还在痛,干脆垮着身板靠近了两步问:"你既然能跟这种人,不如换个熟人?考虑下我?"


焉栩嘉开始恨他,或者他知道焉栩嘉正在恨他,他的眼神,见鬼,又让他想起张柏芝。古天乐演的老公精神出轨,张柏芝追杀他到皇帝面前,喝下忘情水之前就是这种"杀了全世界我再忘掉一切"的表情。他想穿回电影里,哪部都行,他想说医生你说得对,人人都有心理疾病。不然怎么解释我这么恨面前这个人流泪,流泪不如我让他流血。

 

再冷的眼神在常温下也会渐渐化掉,和从雪柜拿出来的冰淇淋一样,虽然面前这个人,或许拿温度计放他身上,水银柱会乱飞到爆炸,因为什么温度的概念也没有了。他再开口说话时嗓子像是冻住好几年,问:"你能出多少钱?"


夏之光想了想,说起码能够你弟这两年的学费。


顿了顿,焉栩嘉说,你让我想想。夏之光说行,下个月给我答复吧,家里嫌路程太远影响学习,给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月底就搬了。又补充了句,决定好之前不许去酒吧。


焉栩嘉没说话走了。夏之光松了一口气,看不见他身影的时候猛踹了一脚电线杆,脚疼,背疼,心也有点痛,全身都没用了。



搬家之前都没等到回复,或者"下个月"就很适合理解为最迟到月底,夏之光养成一个少女小习惯,开始每天撕一页日历,撕了两周被他妈发现又是一通念,夏太太说,你以为这是以前那种破得要死薄得要死的土日历哦,这个撕下来这个边边这么不整齐多难看啊。


那土也有土的好处,纸够薄,好撕。夏之光顶完嘴回房,掏出不知道谁送的日程本,在内页今天的日期上划了个叉,还有两周。还有两周就是月底了。


他期待焉栩嘉给什么答案呢?那天说的话不过是气话报复他罢了。又在气什么?他难道不知道他跟那女的没有什么关系,最多是借对方对他有好感赚多点弹琴的时薪罢了。那这就能被容忍吗?这跟牺牲色相也不过一步之遥!什么骨气都没有。


当然,他的骨气可好了,羞辱了对方顺便把自己也羞辱了。焉栩嘉问价钱的时候他都想再骂一句你贱不贱,男的你也肯,你就这么缺钱?但是全天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有多缺钱的了,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到底是谁比较贱了。可是忍不住,他想无理取闹,想把他推到墙上看他痛的表情。明明他从来没有校园暴力的爱好,但是你知道吗,一个人痛的时候表情是最迷人的,你没有伤害过作恶过你就不知道。想到这他起身去厕所把晚饭吐了个干净。


那两个礼拜他吐了无数回,因为要回忆自己的动机,追问自己想干嘛,思路到"痛着的焉栩嘉很迷人"这里就进行不下去,只能呕吐,力气用在呕吐上,脑子里的东西就可以不那么荒唐。他不可能真的想跟一个男的玩包养的游戏。



09


就在他开始吃胃药的时候,焉栩嘉发了短信,约他市中心公园见面。他到的时候焉栩嘉已经到了一会,穿着白色短t在湖边喂鸽子,一小块一小块往下撕面包碎。他没有出声打扰。太阳还没落山,但是威力已经比午后弱了很多,慈悲地撒了一点暖黄的光晕在他们身上,映得水面也是金色的一片。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影子一直在水面上。于是出声喊了焉栩嘉。


"你说的在一起具体是指哪种?"焉栩嘉问。


"我没说在一起,我说的是跟她不如跟我。"又来了,在他面前犯浑的本能.


焉栩嘉笑了,说行,你说的是哪种跟?


你希望哪种?


只拿钱不让操的那种可以吗?


夏之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某种东西在他们中间崩开了弦,又建立起一种新的秩序。如果这是他期待的情景,像两个混蛋那样说话,为什么还是有枕头罩面的窒息感。如果本不指望局面这么难看,为什么之前又要逼他那么紧。越想越喘不过气,他深呼吸一下,回道,那不行,你以为我是真的慈善家?


焉栩嘉笑笑,什么时候他在他面前那么爱笑。他说我也知道不信,那能不能晚点。


晚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之前他想了多久这个答案,焉栩嘉说,等我成年?我不会耍赖,你知道我不会耍赖。


夏之光想了几秒说好,那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这下焉栩嘉倒是显出一点惊讶,他问:"我们需要住一起吗?"


"住一起方便,你搬过来吧,那间屋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是还没清好东西的杂货间,这点就不需要跟他讲了。


两个人商量完各自回家,更是让夏之光没有一点真实感。他知道生活和电影能区分开,是因为电影总是一个场景跳到下一个,过程中那些细碎的庸常的连接,讲故事的人觉得都没必要呈现,毕竟现实生活已经是一滩鸡血。但是一滩血才让夏之光清醒。可是每一次的见面和分开,焉栩嘉总能处理得好像他们从来没有过上文也不会有下文,在此时此分此秒他来自己的人生里串个场,然后就挥挥衣袖从剧本上蒸发了。只有下一次有对手戏的时候他才会出现,拼不起来的故事逻辑,鸡零狗碎。


一起住的第一天也是如此,夏之光还不习惯把这叫做同居。焉栩嘉拎着小箱子过来,看上去走了很远的路,明明楼下不远就是公车站。他放下行李就去洗澡,好像这是住过很久的地方。夏之光都不由得内心暗夸他心理建设挺好。


等到发现实际只有一间屋子一张床的时候焉栩嘉也没发表意见,沉默地摆好了行李,问夏之光还有没有别的事。


这会换到主人不好意思,夏之光说,另外一间房还没来得及收拾,你先睡这间,不过书桌有一张是你的。


焉栩嘉点点头,脑袋上的水往下掉,木质地板上都是水痕。夏之光跟他说吹风机在柜子左边,他就很乖巧地拿了吹头发。夏之光无端地想起了屠宰场被利刃吓坏的小猪,倒把自己吓得不轻,站在床边盯着焉栩嘉好一会,怕他反常的顺从之后会爬出窗直接跳楼。但是什么事也没有,晚饭夏之光叫了炸鸡,两个人安静地吃完。夏之光用毕生最快速度洗完了澡,出来看见焉栩嘉坐在客厅矮桌旁看书,书名奇奇怪怪。


还有两周才开学,他有点后悔这么早让焉栩嘉过来,平白空出来的日子,平白多出来的一个人,打破他所有的节奏。但是承认吧,自己就是想分出来还没被学校生活占据的时间和他待在一起,就算只是惹他生气也可以,只是静静看他看书也可以。


夏之光也拿了一本漫画,坐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一会看看书一会看看人,什么画面都没读进脑子里。忍不住拿遥控器开了电视,又想起有人在读书,回过头发现焉栩嘉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只好看完了一集综艺和一集篮球比赛直播。11点半的时候,焉栩嘉说我先睡了,说完径直回房。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洗漱好的。夏之光等了十分钟也去洗漱,卫生间里挂着两条毛巾放着两个漱口杯,居然一点也不拥挤。好像这里本来就是该有两个人的东西,不然画面构图就会失去美感。他乐呵呵地刷牙洗脸,又仔细擦干净头发上溅到的水珠。


屋里留了一盏床头灯,焉栩嘉在另一边窝得小小的几乎看不见人。爬上床关了灯,夏之光几乎是滑进被窝里,他不想此刻的动静吵醒身边的人,但又决定好了下一秒要叫醒他,矛盾心理是道德那一面还没赢过阴暗面的中期赛果。他小小声说:"睡了吗?"


"没有。"焉栩嘉的声音很清醒。


"那你转过来。"


屋子里空调开得足,床上放的也是冬季薄被,人一动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鬼使神差的,夏之光面对面凑近了他一步,两个人呼出的热气都打在对方脸上。没一会他就受不了了,凑上前亲了他一口,几乎是要咬到他嘴唇。


焉栩嘉脸色红起来,表情却没什么异常,这只会让他更冲动。他抓住眼前人的肩,毫无章法地亲他,只知道脸对脸贴得紧,停下喘气的片刻更是上半身顺势压在他身上。病得太重了,他在亲焉栩嘉,他要怎么解释这一切。甚至都不能回答自己,本能的冲动只能靠亲吻去释放,却好像没有消解半分。嘴唇碰在一起的声音黏糊糊,跟麦芽糖一样甜得慌。他终于从焉栩嘉眼睛中看到了慌乱,也看到了自己疯掉的脸。看他停下来,焉栩嘉稍微推开了他,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很平静地对他说:"你有反应了。"


何止他有反应,整个世界都有反应,万物都性冲动了,一切都处于失心疯中。他之前奢求的那么一点两个人之间的体面全部不复存在。新世界的道德是没有道德。




摘纪录

15岁觉得游泳难,放弃游泳,到18岁遇到一个你喜欢的人约你去游泳,你只好说“我不会耶”。18岁觉得英文难,放弃英文,28岁出现一个很棒但要会英文的工作,你只好说“我不会耶”。人生前期越嫌麻烦,越懒得学,后来就越可能错过让你动心的人和事,错过新风景。
——蔡康永《康永,给残酷社会的善意短信》

15岁觉得游泳难,放弃游泳,到18岁遇到一个你喜欢的人约你去游泳,你只好说“我不会耶”。18岁觉得英文难,放弃英文,28岁出现一个很棒但要会英文的工作,你只好说“我不会耶”。人生前期越嫌麻烦,越懒得学,后来就越可能错过让你动心的人和事,错过新风景。
——蔡康永《康永,给残酷社会的善意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