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藕饼长篇推文 整理 没有彩蛋 免费
1天意如刀 2庞火倾城 4乌鸦嘴 5 争议太大。7老婆要改嫁 8假戏真做 9珠胎暗结 10信息素 11繁花似锦 12my 13他的小娇妻 14交往十五天 15与子成说 16大雨将至 连载 17命定之人 连载 18黑眼圈与角角 连载 19我在追你 20梦里浮沉 21尘世笑谈 22归位 23暗恋对象 24月涌大江流 25借种 ...
1天意如刀 2庞火倾城 4乌鸦嘴 5 争议太大。7老婆要改嫁 8假戏真做 9珠胎暗结 10信息素 11繁花似锦 12my 13他的小娇妻 14交往十五天 15与子成说 16大雨将至 连载 17命定之人 连载 18黑眼圈与角角 连载 19我在追你 20梦里浮沉 21尘世笑谈 22归位 23暗恋对象 24月涌大江流 25借种 连载 26魑魅魍魉 连载 27锁麟囊 28清凉万物春 29竹马成双 30莽草式浪漫主义 31吹月曲 连载 32一见钟情 33我以我血 34龙君夜宴 35违圣行 36*唯生行 37天尊 38锦旗请收好 连载 39小奶龙连载 40 *游戏 坑 41他不会暗恋我吧 42*龙之歌 连载 43*死在阳光下 连载44共生* 45*莲生 46王不见王 47柠檬精 48暖风伴流 49缚龙 连载 50逆行时光 51了凡 52寻魔 53寻龙 54*重生只为 55往世书 56浩歌还 57*因你入魔 58双囚 *59*对弈 60倾城记 61在?你前妻 62白龙戏水 63竹马是混蛋 64千星之约 连载 65不染 朝歌 66归巢 67予归 68重生藕 69囚徒 70藕龙之欢 71星君大人想离婚 72金玉良缘 73我怀疑 7499封情书 75心理症 坑76春风度玉门 77闹海 情节不对 78娱乐圈 79渣渣和小饼干 80发小 山外青山 连载 81龙后 82尘世梦 83联姻 84我的神明 连载 86长生殿 连载 87友情 连载 88哑巴新娘 连载89笑疏狂 连载 90莲心龙魂 91偷偷 92孽珠 连载93仇人 连载 94好事近 连载 95天数 连载 96始同 连载 97 友人说
困龙阵,山大王抢亲
【城翊】天生犯罪人(34)
杜倾作为一个亿万家产的女总裁,她说的购物其实与普罗大众的一般理解并不相同。
比如什么爱马仕限量包包之类的东西,她自己从不到场,也不挑,由品牌方自行筛选好当季的尖货,专人送到府上。杜倾的豪宅里又有专人拿这些新品进更衣间去替换掉过季的,分门别类的大致归好。
但是杜倾没有雇专业的搭配师,就像她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雇别人替自己拼乐高一样。女孩子每天早上挑选喜欢的衣裙是一种快乐,为什么要别人代劳?
然而,可悲的是,杜倾和直男弟弟一样,在美学的感受上并没有超越常人的天赋。
她的脸是个明媚大气的美人,身材也很优越性感,穿上的每一件衣着配饰,搁在品牌方都能写出至少3页PPT的设计故事。......
杜倾作为一个亿万家产的女总裁,她说的购物其实与普罗大众的一般理解并不相同。
比如什么爱马仕限量包包之类的东西,她自己从不到场,也不挑,由品牌方自行筛选好当季的尖货,专人送到府上。杜倾的豪宅里又有专人拿这些新品进更衣间去替换掉过季的,分门别类的大致归好。
但是杜倾没有雇专业的搭配师,就像她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雇别人替自己拼乐高一样。女孩子每天早上挑选喜欢的衣裙是一种快乐,为什么要别人代劳?
然而,可悲的是,杜倾和直男弟弟一样,在美学的感受上并没有超越常人的天赋。
她的脸是个明媚大气的美人,身材也很优越性感,穿上的每一件衣着配饰,搁在品牌方都能写出至少3页PPT的设计故事。
可是所有这些精品搭在一起,就呈现出了一种各大品牌的奥特莱斯货比货大甩卖的喧闹场面。
所以就算没有弟弟拜托,杜倾也早就想和沈翊一起去逛逛街了。沈翊的审美,千金难求。
他的衣服看上去都很便宜,也没什么亮眼的设计感,可是被他穿出来就是好看。
杜倾屈尊降贵,亲自逛这些快消服装店,巴巴地想要跟着沈老师一起挑挑拣拣,也沾沾他的品味。
沈翊原来的东西都毁了,是真的急需一些换洗的衣服。
但是,他的视线只要在一样东西上停留超过5秒,杜倾就会直接让店员包起来带走的做派也实在有些吓人,而且还硬是不要他买单,说这是杜城特意交代她的任务,这钱也不是她出,会找杜城报销的。
沈翊也不好意思在公共场合为了抢单而推推搡搡,只得默认,很快他们后面的保镖们大包小包拎了好多。
中途杜倾又硬拖着沈翊去量了两身高定,他穿着样衣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杜倾看他的表情爱怜得都快化了,第一次拥有了女富豪包养小美人的快乐!
逛了半天之后,杜倾带沈翊坐在一家新开的餐馆的包厢里用午餐。
这家餐馆名叫醍醐,在东京有一家知名的米其林二星餐馆也叫这个名字。据说这里的主厨曾经在东京那家店里工作过,回国之后就开了一家山寨的。虽然山寨,但是在本地富豪圈内把饥饿营销做到了极致,要没有会员领着,一般人就算揣着足够的钱想偶尔来吃一顿,那是门都没有。
不能点菜,只有配套的餐单,里面的每一道菜都有个禅意十足的名字和如诗如画的摆盘,至于菜量都只够一口闷,菜价却是一般餐厅的几十倍。
不能说全世界精选的食材和动辄经年煲制的高汤是没有价值的,这一口菜还是美味的,但根据边际效应,翻了几十倍的价格并不会比别家好吃上几十倍。
杜倾当然也知道很多价廉物美的餐馆,不过她还是选了这家,因为她希望沈翊能够直白地感受到以自己为代表的杜城家属们在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之后,对于他这个人的重视和欣赏。
这就像一个男人平时可以搞些只花心思不花钱的小花招去讨女孩儿的欢心,但关键时刻想要让对方毫无疑问地感受到自己的诚意,并且确保她会热泪盈眶地say yes的话,还是尽可能地把钻石买大一点的好——钻石当然不是最珍贵的礼物,只是最俗气、最安全,最不容易出岔子的选项。
尤其像沈翊这样,他和很多艺术大师生前一样清贫,但也不是不能过精致优雅的富贵日子。
“小翊,今早阿城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杜倾恨铁不成钢地说,“唉,我那个傻弟弟啊……他对越是亲的人,态度就越随心所欲,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你看他和我说话也是总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每次回家还要和我爸因为当不当警察的事情吵架,但是他的心不坏……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没有,”沈翊笑笑,认真地说,“他挺好的。”
对面杜倾仍在向沈翊诉说杜城从小到大的种种口是心非,什么事都一意孤行,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但是他却是最关心人的。
她喋喋不休,解释得这么用力,似乎很害怕万一把沈翊给气跑了,就再也等不到下一个肯接盘的大冤种了,这破弟弟就算是烂手里了。
沈翊听着听着就笑了出来,他们姐弟俩其实真的不要五十步笑百步,明明都一样,爱用抱怨的口气花式炫耀。
杜倾见他笑了,心才安下来了。
沈翊当然感觉到了杜倾对他殷殷切切的善意,不仅是因为她选的这家店很贵,更是因为这是一家北江不多见的纯粹的素菜馆。
和一个人干掉一大盘肉的杜城比起来,沈翊的饮食简直像是个吸风饮露的谪仙。他喜欢吃素菜,胃口又浅又清淡,喜欢日料割烹,只用刀工和吊煮这样简洁的工序。
但是因为他很随和,不爱吃的东西也不挑食。就算年少时去许老师家,他都不得不替许思文咽下很多块浓油赤酱的红烧肉。而他和杜倾之前只见过一次,一起在咖啡馆里吃过沙拉,她却已经发现了,精准地选择了他最喜欢的口味中最贵的一家。
要是放在七年以前,这家醍醐的确会是沈翊最心仪的一个选项。
他会微微闭上眼睛,像体会一副名家画作的笔触一样,用舌尖去仔细品味其中微妙的口感和味道。把做菜做到了极致,烹饪当然也是艺术的一种——而无论是绘画还是烹饪,艺术大体方向都是昂贵又晦涩的。
专人精火,出类拔萃,只熬出勺子那么大的一小口珍馐,高傲到根本不去考虑这世间芸芸那么多人的饥渴。
然而,现在的沈翊,反而想念起了那家深夜食堂。
无差别地迎接每一个疲惫的夜归之人,面相不善的老板寡言少语地只隔着一道吧台,选用的食材很简单,烹饪时间也不超过十分钟,升起的冉冉烟火气,炜出寒夜里的一碗热乌冬面。
艺术追求的是极致,甚至是近乎刻意地追求超越生活之上的拷问。然而,有很多人只是想要活下去,只是想要寻求片刻的温暖幸福,去暂时地疗愈被平凡生活围追堵截、逼到无处可逃的庸碌和苦楚。
沈翊想起来,自己是不是没有告诉过杜城……其实,他非常喜欢那家店。
只是这段时间,杜城草木皆兵,怕是不会再带他去了。
他问杜倾说:“杜城说,你想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杜倾提起这茬又是一肚子火,尽管沈翊和谐掉了很多惊险场景,没有强调当时的危险,只描述了杜城的神勇,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还是让她后怕。
而沈翊也发现,杜城把这事交给他来说,也是很狡猾的。除了最后的那一段,其他的事情沈翊都不在场,对杜城究竟做了多少危险的事情知之甚少,只能描述个大概。
这样一来,沈翊没有说谎,杜城也没有隐瞒,但是杜倾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了。
杜倾听完之后,果然十分后怕地摸着沈翊的手臂嘘寒问暖,知道他没受伤后连连说平安回来就好,转而又眉开眼笑地抓紧机会为弟弟上分,“小翊,你别看他平时那副死样子,关键时刻,阿城还是有那么点用处的嘛!”
沈翊笑笑,这没法接话了。
“不过小翊,姐真的也得说说你,你要注意安全啊!要不,我让国强他们跟你一段时间吧?”
沈翊吓得赶紧谢绝,连警察都要带着一队保镖,这像话吗?
“这些人很可靠的,当初都是阿城一个一个挑选来的,还有我们家里和公司的安保体系,也是他亲自测试和升级过的。他那时候刚代了刑警队长的职,正是最忙的时候,他白天黑夜、局里家里地连轴转,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胡子拉碴,又黑又瘦,整个人熬得跟个鬼一样!还好,你不是那时候遇见他,否则他那副样子肯定追不到你!”
那时候……沈翊忽然问杜倾:“是七年前的时候吗?”
“差不多吧。唉,就是他之前跟的雷队长牺牲之后嘛。”
杜倾说起这个事情,连做作夸张的热情也消减了。“我和你说过,他中学那阵子干了很多荒唐事,高二都快结束了,他说要考警校,忽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起来了,就像一颗长歪了的树苗从阴影里搬到太阳底下,枝枝叶叶一下子都舒开了,而且要把之前浪费的时间都补回来一样的疯长。阿城原来逃学打架,除了体育,门门课垫底,可是就这最后一年的恶补,他真的就考上985的警校了。小翊,你没有见过那时候的杜城,整天乐呵呵的,话特别多,还爱讲笑话,虽然看着傻了点,但没那么大心事……却是更讨人喜欢一些……”
“雷队出事之后,阿城像疯了一样……我说不好,他那不仅仅是伤心,他是……”杜倾试图组织一下语言,但是徒劳地放弃了,“七年前……阿城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是至今无法接受雷队的死。”沈翊若有所思地说。
他一直察觉到杜城对于身边人的安全有一种超出常理的紧张。原来,七年前噩梦,对于杜城来说,从来都没有结束……
反而像漫山野火,烧遍了他的天地,而自己之前遇险,又在火上又加了一阵风……
人生的生死,有些时候就像山崩,是基于大量幸运或者不幸的因素堆积垮塌下来,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误,也不是人力所能挽救。
但是杜城不那么认为。
如果当初自己能更谨慎,如果当初能够察觉到有危险,如果当初自己在雷队被杀的时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做的话……
杜城对于外界的安全感分崩离析,目光所及,尽是火海复燃的烽烟。他在乎的人们都处于的极度危险中,并且对这种危险无知无觉……
让他觉得自己必须替他们察觉到所有危险,强迫自己必须要有所行动,他要改变所有的结果。要抓到那个凶手,在此之前,至少,结果不能变得更坏,不能再多死一个人,谁也不行!
他心门紧闭,拒绝别人的劝解。自己已经被自己逼进死胡同里了,需要有一个人坚定地牵住他的手,把他带出来。
如果这时候,他得到的却只是指责和疏远——来自他想要舍命去保护的人们,那就太令人难过了。
“我那时候特别担心阿城。他经不起再一次失去重要的人了……小翊,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我作姐姐的,不能眼看着他出事。所以,可能对你来说这不太公平,但你能不能包容他一点,生气的时候想想他也有好的地方,他……”
沈翊轻轻地打断了她,说:“倾姐,有个事情你可能误会了。”
“什么事情啊?”杜倾不安地问。
沈翊无奈地笑着说:“我和杜城之间……是我先喜欢他的,也是我追的他。”
杜倾闻言,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怎么回事?!阿城还有这能耐呢?!
“我对他……不是心血来潮。我真的用了很多年的时间,很不容易才让他接受我……”沈翊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震惊,但是他十分坦然,“所以,倾姐,我对杜城的感情没有那么脆弱,我也不需要去回想他好的地方来包容他。因为我觉得杜城他……本来就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他之前就没能赶走我,以后也不能。即便未来难免会出现一些问题,我也不会扔下他自己逃跑,我会和他一起面对。”
如果爱情也分输赢的话,先喜欢上的、喜欢得更深的那一方就是输家。
沈翊自认为他和杜城的开始,就是一场隔着仇恨和质疑的大逆风局。他毫无胜算地忍受杜城的敌意和攻击,但是,风在转向,他正在把局面慢慢地扳过来。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还有时间,他也有耐心,他更喜欢赢。
总有一天,沈翊想要让杜城也尝尝这种无望。当他看向自己的时候,都感到整颗心都被输干净了,到了无药可救的绝境。
诚然,杜城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救他,这似乎已经是爱情的最高表现。但沈翊却并不满意——杜城是一个好警察,他会为了保护每一个市民而不畏惧牺牲,所以沈翊并不稀罕他这种大放送式的高尚和英勇,况且这种牺牲对沈翊来说,也并不难……只能算是和局。
他不要杜城为他而死,他要的,是杜城为了他而活。
即便是像飞蛾扑向火焰,骑士冲向风车,彗星撞向黑洞……即便是在这样的悬殊的战局下,杜城也必须要为了他而活,而胜。
因为,沈翊更喜欢赢。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保护他的,你们不要太担心。”
他安静地等着杜倾消化这些话,没想到杜倾低下了头,居然开始抹眼泪。沈翊掏出纸巾忐忑地递给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一句话戳中了她的泪点。
终身有靠!终身有靠啊!她今天原本只想替三十好几都嫁不出去的弟弟美言几句,稳住他这个送上门的男朋友,怎么一顿聊下来,就感觉阿城已经被这么泼出去了呢?
杜倾这是喜极而泣。
“倾姐,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沈翊等她收住眼泪,这时候别说是一件事,就算是老杜家的一半家产倾总都可以当场拨出来给城仔当嫁妆的。
“我们现在东西也买得差不多了,”沈翊说,“能不能派人帮我把东西送回家,再绕个路送我去局里?何溶月真的有事找我,我很快就回来。”
这种小事,杜倾不说二话,立马安排。
——
沈翊回到北江分局里,遇到几个同事都挺意外地和他打招呼,“沈老师,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多休息几天?撑得住吗?”
聊了几句,沈翊发现是杜城妖言惑众,把他的伤势说得很悬,虽然验出来伤情轻微,但是如果不足不出户地卧床休养一个月,就好比是要落下月子病,后果很严重的。
沈翊不敢再多聊,连四楼的刑侦办公室都没敢上,直接电梯向下,去法医办公室找何溶月。
“沈……沈翊,你来啦?”
做法医的有一种特殊的职业气质,就是切人如大润发杀鱼似的冷静。何溶月就是非常典型的一个,是北江分局里最引人注目的冷美人。
而且她专业做伤检的法医,看得懂验伤报告,非常清楚杜城那些纯属瞎扯淡,见到沈翊无恙按说不该有任何惊讶。可是,她现在猛地站起来,偏偏显得十分慌乱,这课太奇怪了。
“你不是有事找我么?”沈翊问道,“好像还挺急,挺重要的?”
何溶月左右看了看,旁边还有痕检的几个同事在,不太方便说话。她从自己的办公桌底下,拿了一个证物盒,对沈翊说,“你跟我过来。”
她带着沈翊在地下层弯弯绕绕地找了一间没人在用的机房,把他拉进来,关上了门,还上了锁。
沈翊茫然又担忧地看着她,他很难想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何法医紧张到手足无措的程度,那应该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吧?
“是这样的……”何溶月冷艳的双眉微蹙,有些难以启齿似的,“昨天,我们找到了景明在北江的住处,痕检科去把现场证据都采集回来了。你……你想看看吗?”
原来是这样,沈翊心想,因为他认识景明,所以想看他能不能从中发现什么,又或者是其中又包含了什么陷害他的证据,才让何溶月这么紧张。
他现在对各种栽赃陷害已经有经验了,于是,沈翊态度坦诚地笑说:“好啊,不过我也快十年没有见他了,不一定能帮到你们。”
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打开了何溶月递过来的证据盒,里面先是现场环境的大量照片和相应的简单标识。
景明的住处就像一个不怎么勤劳的美术生常见的杂乱,最大的一面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沈翊的照片。有这些年他的新闻剪报,也有不知道从哪里偷拍来的。
它们大大小小地被剪切拼合在一起,以其各自的色块又构成了一面墙的巨幅画像——也是沈翊,很漂亮,像一个脆弱的天使。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沈翊几乎要为此感到一丝触动,但是,后一项证据让他彻底感到了不适。
在房间的一角像是搭起了一座抽象的冰雕,仔细一看,全是由空的牛奶瓶构成。旁边的检验报告显示,这些牛奶瓶除了没有洗净的牛奶残留物和霉菌之外,瓶口都验出了两个人的唾液,并且在内部瓶底还验出了干涸的精斑。
景明偷了沈翊留在门外的牛奶瓶。
他从上面弄到了SINNER想要的沈翊的指纹和DNA,然后,抱着阴暗又肮脏的欲望,他舔舐曾经被沈翊的嘴唇沾过的瓶口,并且射在里面。
这比上次整容医院案里连续看一晚上的录像还要精神污染,沈翊苦笑地对何溶月说:“真是难为你们了。这人……我无话可说了……”
何溶月却表情僵硬地说:“里面有一张储存卡,你先看看吧。”
沈翊不明就里找出她说的储存卡插进计算机的读取器里,他直觉里面的内容会更加过分,但是什么秽物能让久经考验的何溶月都脸色大变的程度?
他想也许是视频或者照片,用了AI换脸之类的技术,用于满足景明的意淫。里面存的果然是一个非常大的视频文件,沈翊尴尬地点开,将播放速度调到最高,然而他的心理准备还是不够……
视频开始播放,那是从一个高处拍摄的监控视频,将沈翊之前的住处客厅尽收眼底。他看见自己在画面里面浑然不觉被监视,自如地生活着,坐在地毯上逗猫,站在窗下画画……有一个晚上,自己开门进来,如常地喂猫喂乌龟。然后,门口出现了另一个高大的身影。
沈翊的手仿佛是有着自己的意识,猛地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操作,不小心最小化了视频窗口,可是播放仍在继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你想喝点什么?可乐?”
他终于重新点开了窗口,按下了暂停。
他僵在原位一时没能说出任何话,感觉所有滚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而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静止的画面上已经清晰地映照出了来人正在逼近他的身姿,以及杜城的脸。
沈翊当然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
现在……何溶月也知道了。
【城翊】天生犯罪人(29下)
杜城出去帮沈翊办出院手续,临走时派了三名高大威猛的警察驻守,非常霸道地命令他们,在自己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准进这个病房,不管是医生、护士,还是穿着警服的人,谁都不准进来!
上头下达命令,下头落实又层层加码。给沈翊做检查的医生想出去,也被他们拦下来了。反正这病房肯定不能进人,但能不能出人杜城也没说清楚,所以,他们决定让医生等着。
医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外面还有别的病人呐!”
“外面不也还有别的医生呢。”
沈翊也说:“让大夫走吧,我真没事了。”
遗憾的是,有句话说“我领主的领主不是我的领主”,所以沈翊的话可没有杜城那么好使。
警察也知道自己不太讲道理......
杜城出去帮沈翊办出院手续,临走时派了三名高大威猛的警察驻守,非常霸道地命令他们,在自己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准进这个病房,不管是医生、护士,还是穿着警服的人,谁都不准进来!
上头下达命令,下头落实又层层加码。给沈翊做检查的医生想出去,也被他们拦下来了。反正这病房肯定不能进人,但能不能出人杜城也没说清楚,所以,他们决定让医生等着。
医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外面还有别的病人呐!”
“外面不也还有别的医生呢。”
沈翊也说:“让大夫走吧,我真没事了。”
遗憾的是,有句话说“我领主的领主不是我的领主”,所以沈翊的话可没有杜城那么好使。
警察也知道自己不太讲道理,但是宁可得罪他们,也不敢得罪杜城,挠头说:“唉……别为难我们了,要不大夫就帮沈警官再多看一会儿吧,看仔细点。”
沈翊和医生面面相觑,最后医生只能无奈地开玩笑说,“沈警官,那要不再帮你测个心率?量个血压?”
沈翊也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他脾气有点急。”
“杜警官很紧张你,也难怪,刚刚死里逃生的。”医生只能坐下来,双手闲来无事玩着挂在脖子里的听诊器,一边和沈翊闲聊,话题打开之后,就不禁流露出了专业之外的属于个人的色彩,“其实我这人特别崇拜警察,我从小喜欢看警匪片。沈警官你这些伤又有撞车造成的,又有高处坠海什么的,一听就特别厉害。我听说一台限量超跑都撞报废了,有些照片什么的本地群里都传遍了。啊……这能说吗?不能说我就不打听了。”
沈翊笑,“具体的案情不能聊。不过你们要给我们开验伤单的,我这些伤的成因你本来就知道,可以跟你聊聊的。不过,群里发的照片还是劝删吧,你看见了也别转发啊。”
“哎!好!”医生高兴了起来,“你说的我也保证不外传!”
沈翊跟他讲了些公路追逐,讲了些悬崖对峙,说到激烈的地方,随手拿起医生开处方的钢笔和手掌大的小卡片,在上面寥寥勾勒出一张小小的分镜图。他一边讲一边画,像表演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拉洋片似的。
医生跟着情节的跌宕起伏一惊一乍地听了这些,忽然身为医生的专业在他脑海中觉醒了。他问道:“所以……沈警官你之前撞车的另一辆车上就是杜警官,他还跟你一样从高处坠了海?”
“对。”
医生吃惊地问:“那他怎么也不检查一下?”
沈翊也同样是一愣,“他没查么?”
他想起来了,之前只是没有意识到,但杜城从进了医院开始,就一直跟着自己,确实没有检查伤情的时间。
西方不说曹操,说speak of the devil,他们正说着,大魔王杜城回来了。
三个看守的警察幸不辱命,赶紧向他献上毫发无伤的沈翊交差。杜城点点头,算是任务完成,脸色依然阴沉,进门之后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病房,没有什么异状,目光停留在桌上那几张潦草的卡纸上。
杜城对沈翊说:“都办好了。走吧。”
沈翊却抬头问他:“刚才医生说你没有检查?”
杜城转头看了一眼医生,医生就感觉到一股邪恶力量的无形压力,忙不迭站起身来:“我外面还有病人,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他对沈翊点了下头,算是告别,走时留恋地看了一眼沈翊画的场景图,虽然尺寸小,虽然笔触潦草,却充满几乎要冲出纸面的剧情张力,他想要顺一张留作纪念。
杜城看出了他的意图,同时也看出了沈翊到处送画的恶习复发,似乎有意要开口应允的意思。于是,他很不客气地立马截糊,当着他们的面,把所有的图画都收拢起来,立在桌上轻轻敲击着对齐,语气严肃地说:“这这画,涉及案情调查,全都不能外流。”
医生见此情此景哪儿还敢说话,连沈翊手里的钢笔都没敢讨,转身就走了。
沈翊手上最后一张还没收尾,一边信手勾绘,一边兀自摇摇头,“你还是检查一下吧。”
杜城说:“验伤报告我明天找何溶月做,24小时内,效力一样的。”
沈翊抬眼说:“我不是说验伤。”
“你都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我没事,是因为你保护了我。”沈翊的目光盯着他的双眼,在之间来回游弋,瞳孔里的眸光因此而如微风中的烛火一样摇曳,“那你自己呢?”
杜城错开了视线,说:“我不需要。”
“那好吧。”沈翊把医生的钢笔盖好,留在原处,没有再继续劝他,他向来尊重每一个人的决定,决定不一定都是明智的,但不应该被过多干涉,哪怕是出于爱和保护的目的。
杜城已经等到沈翊停笔,就把最后一张卡片也从他手里收过来,低头扫了一眼,和之前电影分镜似的画风都不太一样。
最后这张卡片上大片的留白,杂乱的钢笔线条铺在中心的位置,像是一团缠乱的黑色发丝,又分明交织成了一个男人的剪影。
他站在大片空白的中间,像是急剧收缩的那一点漆黑的瞳孔,是苍白中唯一的孤胆英雄。
虽然剪影中看不见五官,可是仍能看见他那一刻果决的表情,持枪,指定了画面外的观画者,让人在与画面对峙的一瞬间,就心生畏惧想要逃跑。
周遭杂乱的黑色线条张牙舞爪地包围着他,难以总结这些线条代表了什么,也许是飞溅的鲜血,繁杂难辨的线索,又也许是所有无法一一具象描绘的黑暗……然而,看久了,却又隐约有了不同的感觉。
那些黑色线条,是他在对抗的东西,可是,似乎又像是从这个人自己的身上扭曲着伸张出来的。黯重叠影,难分是非。
沈翊是如此敏锐……杜城想着,他拥有从人脸直绘人心的才能……
杜城对着那张画凝视了许久,微微皱着眉,等上面的墨水干透。然后,他把这一张画藏在其他的卡片的背后,一起仔细地收进里衣口袋里。
他重新望向沈翊,似乎想说什么,而沈翊却仰头对杜城伸出手,眸光闪烁地笑道:“那,带我回家吧。”
杜城因为这句话而怔了片刻。沈翊的手留在原地,他没有直接去接。
沈翊微微扬起眉,疑惑又催促地看着杜城。他还没什么力气,只能做些画画这样的轻便动作,他需要杜城给他搭把手,才能走出医院大楼。
杜城终于动了,却直接弯腰贴近他,手掌在他腰上扶了一下,轻易地将他整个人都从椅子上捞起来,右手手臂圈住他的双腿,站直了身子。
沈翊的双腿远远离开了地面,因为失去平衡而慌乱地抱着杜城的脖子,而他的重量对杜城来说却好像根本恍若无物。
虽然在警队中显得身形娇小,但沈翊好歹也是一个超过了男刑警身高限制的成年男子。而杜城大步流星,行走的姿势轻捷得不像是单手抱着一个人,只像是在臂弯里携了一捧盛大而娇贵的花束。
走廊里这时候都是人,有医生也有警察,见他们经过都不由侧目。
饶是沈翊早就习惯了被关注,这种情况下却也面上薄红。他埋下头,低声责怪杜城,“你这是干什么?”
杜城理直气壮地说,“那你自己走?”
沈翊语塞,他是不能自己走,但这里是医院,借把轮椅能有多难?但与其说这是杜城是直男思维,图方便欠考虑,不如说,他根本就是克制不住地想要炫耀。
杜城费的力气并不大,对他来说,沈翊真就轻得像一捧花,散发着别人闻不见的清香,像一只柔软的羽毛枕头,四周飘着细绒绒的毛,吸进肺里连着心头都在发痒。
杜城得很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激动,才不至于显得这么不成熟。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太久了,流了血,拼了命的。
尽管杜城所追求的从来不是一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的烂剧,但是,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够高尚,并不是没有动过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他就是要结果。
要两情相悦,要确立恋人关系,再往后没有婚姻,那也要他许诺这种关系将会持续到其中一个人生命的最后,最后,真的实现这句许诺,这才叫结果。
没有得到结果的恋爱,就像没有告破的案子,过程再美好也是坏的,他只要活着一天就是一天的耿耿于怀。
杜城其实能理解那个死在病床上的大冤种,在林敏反问他能不能忍受沈翊忽然收回往日的情谊,断绝一切关系开始,他就已经兔死狐悲,不得不强烈共情了。
虽然杜城自认不至于做出什么低劣的事情,但沈翊确实就是被他缠上了,可能一辈子都甩不掉。
然而,他又能做什么呢?
杜城受限于九年制义务教育美术课的艺术修养,写不出动人的诗句,谱不出优美的音乐,更绘不出能吸引艺术家视线的画作。他甚至谈不上是一个温柔体贴、讨人喜欢的情人。
他无可奈何地明白,所有沈翊所欣赏的东西,他都不擅长。
到头来,因缘际会,只能演出了这么一场庸俗的、过时的,大量金钱与血浆一起爆炸,内核是陈词滥调的古典浪漫主义英雄情节,总之——一出烂剧。
可是杜城仍然阴暗地期望着,这样滥俗的剧情,万一能够打动沈翊的心。
他就像一个浅薄的小男孩在许愿池旁边一枚一枚抛下硬币,幻想用这样不值钱的小硬币能换到价值一座佛罗伦萨城的愿望。
虽然不值钱,但是杜城捏捏口袋,他穷得只剩下钱,和勇气。还有,更不值一提的爱情。
而这些,都是沈翊根本不缺的东西,有太多人把这些东西堆在他脚下,满坑满谷,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是,许愿池的水面升腾,红海分开,他的愿望竟然实现了。
沈翊点了头的,伸了手的,他自己亲口认了的,是他自己让杜城带他回家的。他的住处虽然被砸了,但他绝不是别无选择,局里有宿舍,有经费。如果沈翊需要一个住处,那只是一个电话拎猫入住的事。这是他自己做出了选择,定义了他的家在哪里。
这与他们早已有过的几场无法自持的激情不一样,与一夜温存之后意犹未尽的留宿不一样,杜城的心脏跳得很快,催得他脚下生风,几乎要一路小跑起来。
好吧,也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杜城想着,意图让自己冷静,但,这可是回家。
杜城就是克制不住要在众人面前,在被聚焦的目光里,这样高调地拥着他赢到的爱人凯旋而归。
而沈翊捉摸到了他的这层心思之后,垂头把脸埋在杜城的颈窝里,糅杂着无地自容和任性纵容。他感觉从脸颊到耳后都在发烫,背上竟然一层层地出汗。
他把脸埋得更低,贴着杜城同样火热的侧颈,鸵鸟一样自暴自弃了,算了,就随他吧。只要他们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一直到地下停车场里,杜城把沈翊放进副驾的位置,把他无力的双腿摆好位置,大半身子探入给他扣安全带。
借来的车不比越野车宽敞,沈翊被他的身躯挤得紧靠在座椅上,双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就被安全带扣得不能动弹。杜城转动座椅边的旋钮,为他略微调低靠背,也许他这一路上还想睡觉。可是当他抽身的时候,回头想看沈翊一眼,两人的鼻尖就这样轻轻擦了一下,极近的距离从对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互相闻到对方的呼吸。
两人静止了片刻,一动都不敢动,一点摩擦出的火星都会引爆周围的空气。
沈翊忽然短促地轻笑了一声,说:“你要一直这么看着我么?”
杜城扭开脸,刚想说一些找补的话,沈翊却探身凑到他耳边,清晰到口腔里濡湿的声音混着温热的气息,痒酥酥地吹进他的耳道里,“快回家。”
他说完,舌尖极快地舔了一下杜城的耳际,杜城差点跳起来撞到车顶。他再看向沈翊,那双嘴唇含笑,眼神纯洁无辜地直视着他,好像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干,不解他为什么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
杜城摸着自己的耳朵,腹诽想,这是可以提DNA的!沈翊笑了,又瞥了一下驾驶座,示意他,快开车。
TBC.
感觉最后三个字是对我说的……为什么能水了4K多字,还没回家……
下次一定。
【城翊】天生犯罪人(27下)
沈翊被人拖出囚禁了他两日两夜的房间,他用套在手指上小拉环在自己的拇指上割了一个小口子,挤出一点血,装作因为肢体无力而跌倒在房门口,摁下了自己曾经在此处停留过的痕迹。
他知道自己距离获救就差最后一公里,但也最容易在这一公里翻船。因为现在的局面已经不同了,变得比之前所有都更加危险。
他被拉扯时,撞到那些人的腰间别着的枪械。那些人原先对他没有杀心,但现在有了。
汤师爷都懂江湖规矩,一旦看到绑匪的脸,就留不了活口。沈翊别说是看清这三个人的脸了,他能把他们上下祖孙三代人都画个八成神似。
之前他们是笃定沈翊会被送到K先生那里,警察这辈子都再也找不到他,所以无所忌惮。但现在,只要沈翊......
沈翊被人拖出囚禁了他两日两夜的房间,他用套在手指上小拉环在自己的拇指上割了一个小口子,挤出一点血,装作因为肢体无力而跌倒在房门口,摁下了自己曾经在此处停留过的痕迹。
他知道自己距离获救就差最后一公里,但也最容易在这一公里翻船。因为现在的局面已经不同了,变得比之前所有都更加危险。
他被拉扯时,撞到那些人的腰间别着的枪械。那些人原先对他没有杀心,但现在有了。
汤师爷都懂江湖规矩,一旦看到绑匪的脸,就留不了活口。沈翊别说是看清这三个人的脸了,他能把他们上下祖孙三代人都画个八成神似。
之前他们是笃定沈翊会被送到K先生那里,警察这辈子都再也找不到他,所以无所忌惮。但现在,只要沈翊继续活着,就是莫大的威胁,即便一时逃出国境,都可能会上个红通(红色通缉令,国际警察通缉重犯)。
他们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比亚迪,从梵高华苑慌忙离开。他们当时选择这个地点,自然也有地处偏僻,没有监控的考量,上了干道,无法追溯他们是从哪里开出来的。
司机和副驾各坐了一个人,沈翊被塞进后排和最后那个同伙在一起。
坐在副驾的那个绑匪开始和K先生联系,显然他们的老板也已经控制不了局势,只给他们安排了尽快撤离,最后也没忘了说一句:尽量带上沈翊一起走,如果带不走,就别让他活着。
沈翊听见他这句话,低下头,这几日愈加清减的俊美容颜皱成了个痛苦面具。
他不知道K先生说这句话的本意是重点在让他死,还是让他活,但就实际效果而言,自己已经死定了。
中国大陆对于罪犯挟持人质的处理方式虽然没有俄罗斯那么刚,完全不谈判,但也没有港片美剧里那么软。绝不可能因为怕危及人质安全,就暂时放罪犯离开,甚至还给准备一辆车和一箱不连号的钱。
所以一旦警方把这些人逼入包围,谈判时的策略就是,放你们走绝不可能的,但你要是杀了人质,就预定死刑;放了人质,判得肯定轻很多。
如果没有其他重案在身,一般人会选择放过沈翊,因为杀了他,除了加刑什么也得不到。而现在,有了K先生的指示,这帮人不会再摇摆,一定会先拉上他垫背,宁死也要给自己的家人赚一笔安家费。
然而,K先生又没有足够的威信能让底下人对他的话说一不二,所以如果他们真能逃出生天,还是会第一时间解决掉沈翊这个过于醒目的累赘。回去只要和老板报告说,尽力了,带不出来。这也不算违背命令。
沈翊深呼吸了几下,所幸,还不是现在。
他们暂时还是要留着自己,作为让警方沿途投鼠忌器的筹码。
开出一段路之后,沈翊曾经试图辨认窗外的景物,但是他没有看到任何眼熟的标志。也怪他平时在车上总是睡觉,根本不记路。所以,当警察就是得随时都精神着,再小的懈怠终会报应上身。
更令沈翊对自己无语的是,无可奈何地再次感觉到了困倦。这不是心大,实在是因为连日的饥渴和疲累,使他的身体机能降到了极限,只靠着这些紧张时的肾上腺素强撑。
他用食指捻动拇指上的小伤口,用疼痛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想起来,这个动作很像杜城。
每当杜城需要在短时间内强行记忆大量案卷内容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捏着自己的食指和拇指,像个地道的意大利人在和记忆力讨价还价。
杜城能记住整个北江所有的大小路巷,就像是妙手回春的名医熟悉人体的血管和静脉,哪处尽头是死路,哪处可以抄近道,他在巷战追逐时,总能出奇制胜。
所以,没有关系。自己那个血指印如果能被及时发现,为杜城确定他们的出发点,他就能分析出他们可能的逃亡路线,迅速进行全面布控。
就算自己不清楚位置,也无法发出提示,杜城也一定可以追过来。
坐在他身边的绑匪用一件外衣盖住沈翊被捆住的双手和一柄顶着他腰间的枪,而这也同样便于他藏在下面用锋利的易拉环在手腕内侧暗暗削磨绳子,只留下细细的一线。
环绕梵高华苑的路段,北江分局动用基层大量警力,临时设置了两重封闭圈,凡是进出的车辆和个人都要接受非常严格的盘查。缺少了杜城,他们无法做出更准确的分析判断,那么,就全方位包围,一辆车也不放过。
三名绑匪情绪在看见临检路障的时候,已经接近爆点。
他们在车内咬牙切齿地互相指责谩骂。这三个罪犯一旦失去了协同性,那么他们的行为就像三体运动,变得不可预测。沈翊听他们吵架听得心惊胆战,唯恐他们一言不合,忽然就擦枪走火。
不过,从这些话中,他也才了解了外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本来要来接应他们的医生被捕了。他在医院瞒过了值班警察,正在实施毒杀灭口时,却被一个没有通报身份的人撞见,打成了重伤,被警察捡了漏。
这个情况在之前那四名闯入他家的黑社会身上也如出一辙。
在警方的汇报中,等他们找到铜城贷办公室的时候,里面一片狼藉,简直像被加特林机枪扫过一样,只不过,那次连个活人都没留给警察捡漏。
他们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人?
不会是警察,警察不是这种行事风格。现在毕竟是法治社会!
但也迟迟没有黑道上的人来声称对此事负责,而且SINNER是另开赛道,暂时没有竞争者,与所有的犯罪组织几乎都是利益共同体。就像一家饭店会最多只希望外卖平台能提高服务、降低费用,但不会想要直接整垮外卖平台。
这是双输,没人会做这种亏本买卖。
K先生无从判断他的对手是谁。
这样一个来势不明的威胁……既不受法律约束,也不受利益的驱动。
就像一头性格恶劣的孤狼盯着一群躲在洞里的老鼠,不为了捕食,而是一场戏谑的猎杀。所以他不会见好就收,他要让这个不堪一击的群体在被他追击和肢解的过程中饱尝惊惧和痛苦。
将他们的同伙,一个一个除掉,将他们的据点,一个一个摁灭。
而沈翊偷听完这凶残的描述,也只有一秒钟想到杜城身上,然后就直接否了。杜城是个警察,他就算有这个战力,也不会行事这样无法无天。
他只猜是SINNER得罪了什么人而不自知,黑吃黑居然斗得这么腥风血雨,可见北江治安仍需严打。
临检站近了,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带着两个辅警向这边走过来。沈翊盯着那三名警察,内心本能地恐慌起来,他们都不是刑警,是基层民警,都没有穿防弹衣。他们也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凶残的对手,在这种情况下就像是一步步靠近死亡。
沈翊感觉自己腰间的枪被顶得更紧了,对方也盯着挡风玻璃之外呼吸粗重,和他一样紧张。
沈翊再次摸了一下绳子的断口,和拉环锋利的薄片,在脑中预演自己能做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反抗。
副驾上的那个绑匪下车,笑脸相迎地与民警交涉,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却看到带头的警察在车前遥遥打量了一下,竟然便挥手放行。
为什么?不查么?
沈翊震惊了片刻之后,想明白了,这辆车是SINNER的那些永远不会被临检的车牌,所以这些人才敢直接闯。
那些套车牌数量太多,而这个时间又是跑货运的高峰,分局不可能做到全城即时监控所有的车辆。
沈翊感觉心里发凉,那种隐约的绞痛似乎因为他的心跳加速而鲜明起来,之前能带给他安全和信心的前提,全部都崩塌了。
他已经被带出去了,而杜城一时无法掌握这个变数,他会以为这辆车仍被困在封闭圈里,警队的人手会留在里面做徒劳无功的地毯式搜索。
而他没有任何办法提醒他们。
当然,沈翊无从得知,真实情况比他想象得更糟糕,因为杜城正在停职,他没有权力启用天眼,没有权力监控任何一辆车,他的手下根本连一个警队的人手也没有。
不过2分钟之差,一辆拉风的跑车发动机轰鸣着停在第一个临检口。警察皱眉撇了一眼,他最讨厌这种装逼的富二代了,有心想要仔细检查一下。
剪刀车门向上划开,他看到里面一步跨出来的人,表情就立刻变了:“城……城队啊!”
杜城戴着一副偏光镜,没有人查他的证件,他也不说自己停职的事情,大步走到基层民警面前,直接问:“有没有可疑的?”
民警立马站直了,摇头:“没有!一切都很正常。”
杜城皱了皱眉,回头盯着他来时的路。
沈翊行动不便,要带走他不可能没有交通工具。而这条路是他判断最可能的一条路线,能避开警力充沛的地区,通向海边的野码头。
他一路追过来,沿途扫了一遍,难道是他的判断出错了?
北江刑侦的主要力量都集中在这个排查圈内,沿着中心的烂尾小区向外扩散搜寻,但是这样太慢了,而且会把罪犯逼得狗急跳墙。
杜城对临检的警察说,“不要放松!”便又回到自己的车里,他要赶紧去排查自己第二条猜测的路线。
跑车甩出一条犀利的圆弧,调头重新冲回了那片区域。
黑色比亚迪就这么风平浪静地开出了第一圈临检,他身边那个绑匪的神经顿时就放松了很多,甚至转过头冲他咧嘴一笑,“第一关是最难的,之后就松些了。你很聪明,不要轻举妄动!只有我们活着,你才能活!”
沈翊点头称是。他知道警察的道路布控一般是一到三层,他应该还有下一次被发现的机会。可是,圈层内外是由紧到松,越是往外,就越是容易鱼目混珠。
沈翊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决断了。
他一旦闹出一点动静,引起警方注意,那么那把指着他腰间的枪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射杀。但是,如果无声无息地被运出去,沈翊判断自己一样会被杀死。一样是死,那当然选对绑匪更不利的。
也许有的人质,会天真地想要赌绑匪大发善心的几率,就算再渺茫,毕竟也是活下去的机会。
但是,沈翊决定不赌。
他和一般的人质不一样,他是警察。
他有自己的职责,不能让这些罪犯逃脱,继续逍遥法外。他之前害怕这些绑匪临死前困兽犹斗,还要拉他做垫背,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沈翊暗暗做好了决断。
现在,是他要来拖死这些人了。
很快,第二个临检口就在前方,从前面车辆看来,检查时间比之前那个快多了,想必都是检查过的车子,难免松懈。
沈翊必须等民警最靠近的时候,才能在车里闹出能让他们听见的动静。
副驾的绑匪有了经验,远远就下车去与负责检查的民警交涉。他的交涉依然顺利,比亚迪只是被扫了一眼车牌,就放行了。
后排的绑匪再次放松了神经,而沈翊正在静等车从哨点经过,副驾开门回座位的瞬间。
“这辆还没查啊!怎么就要过?”一个年轻而耿直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沈翊精神一凛,从他的角度看不见说话人,却隐约觉得这个声音熟悉。
决定放行的民警不耐烦地说:“小蔡,刚刚已经查过了,你没看到。”
“不可能!我明明看清楚的。”小蔡在比亚迪的斜前方站定,如果这辆车要启动,势必要压着他的脚过去,“这辆车根本没有查过!让我再看一遍!”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连旁边的辅警也在摇头揶揄他,虽然小蔡是个在编的正式警察,但却是这个局里最没有前途的小片警。
他一毕业就从外地考进来,跟了一个最窝囊无能的师父,而那个干等着退休的老警察老范竟然连法定退休年龄都没等到,自己就用女儿需要照顾为由,申请内退了。
这么一来,小蔡彻底成了没娘的小白菜,没人带他,没人管他,每天做着最烦最累也最轮不上奖励的工作,连有些老资格的辅警都比他混得好。
然而,他这个人可能真的是个死脑筋,那些推给他的活,他每天都精神饱满地做着,人走茶凉了那么久了,就他还总是提起他的那个窝囊师父,念念不忘。
“我师父走时,特意嘱咐过我的,”小蔡理直气壮地大声说,“临检的时候一定要认真,车都得查,一辆也不能随便放!”
而其他的警察与他拉扯着,争执起来。
“老范都退休了,你拿他的话当什么令箭?”
“这辆我查过了,我说不用再查了。”
“现在是执勤,吵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啊,影响太不好,你年终考评不要了?”
而小蔡毫不让步,在那些拉扯的手臂之间挣扎,却仍是被慢慢推出了比亚迪的通路,“如果没问题,让我再看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副驾的绑匪趁乱,开门想要上车。小蔡又奋勇地冲过来,一把抓住他不让他离开,硬是伸长了脖子向车里张望。
在他的视线从副驾的空档向后,与一个气色憔悴的年轻人四目相撞,他愣了一下,即便是憔悴,这张英俊的脸仍是让人见之难忘的。
沈翊焦急地向他微微摇了摇头,他感觉到一路上一直顶在他腰上的枪口离开了。
可是来不及了,小蔡依然本能地将他的身份念了出来:“沈警官……”
“砰——”
一声枪响。
TBC.
先更这些……
今晚还会继续写的,明天双更,上海解封前,一定让猫猫回狗窝!
【城翊】天生犯罪人(27上)
一个漂亮的小男孩踮着脚站在凳子上,抬着手画墙上的黑板报。
他被要求画一副热带的海岛风光,有所有人都会理所应当地想象到的大海、沙滩、椰子树……他神情淡漠,画得也按部就班。
北江也有类似的景色,所以他只不过是把眼睛看到的画面压平,印到自己的手下。这对他来说已经毫无难度。
这幅画的正中是一行还没有填色的美术字:热烈欢迎华侨慈善家柯先生参观北江福利院。
另一个比他更小一点点的女孩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乖乖地抬头看着他画,在他需要换颜色的时候帮他递粉笔。
“再给我绿色的。”小男孩从她的小手里接过粉笔,在构图稍显空疏的边角又补了一只小海龟。
小女孩突然抬头问他:“小......
一个漂亮的小男孩踮着脚站在凳子上,抬着手画墙上的黑板报。
他被要求画一副热带的海岛风光,有所有人都会理所应当地想象到的大海、沙滩、椰子树……他神情淡漠,画得也按部就班。
北江也有类似的景色,所以他只不过是把眼睛看到的画面压平,印到自己的手下。这对他来说已经毫无难度。
这幅画的正中是一行还没有填色的美术字:热烈欢迎华侨慈善家柯先生参观北江福利院。
另一个比他更小一点点的女孩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乖乖地抬头看着他画,在他需要换颜色的时候帮他递粉笔。
“再给我绿色的。”小男孩从她的小手里接过粉笔,在构图稍显空疏的边角又补了一只小海龟。
小女孩突然抬头问他:“小海龟见过几次自己的妈妈?”
“一次也没有。”漂亮的小男孩回答她。就像生活在这里的很多孩子一样,一次也没有。
他看见她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微笑着说道:“但是小海龟一样长大。”
小女孩吸吸鼻子,带着哭音说:“我好想被领养,想有自己的家。”
小男孩笑笑,笃定地说:“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他继续踮起脚,在小海龟旁边又画了一只眼睛美丽的大海龟。
这不符合自然规律,但却让小女孩破涕为笑。
“沈翊,你难道不想有家吗?”那个女孩抬着头问他,“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是男孩子,还会画画,院长和老师们都最喜欢你了。如果那些来探望我们的夫妇们看见你的话……”
“我不想。”小沈翊不假思索地回答,手上用最鲜艳欢腾的红色涂描着那些美术字。
“为什么呀?”
他专心手上的工作,头也不回说道:“我不喜欢被关在一间房子里,整天被人看着、管着。我只想在这里长到18岁,就离开,到外面去,一个人生活。”
他把最后一个字描完,把粉笔搁下,拍拍自己的两只小手,最后抬起头审视着自己的作品。这应该会符合院长和老师的要求,是那种大人们都会喜欢看到出的自一个好孩子手下的童真画作,毫无思维,只是甜美。
“沈翊,我给你看一个秘密。”
他疑问地看着她,小女孩从自己的裙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小乌龟,它的头和四爪都紧紧收在壳里,像一枚圆溜溜的小硬币。她笑嘻嘻地说:“我捡到的。”
小沈翊笑着伸出干净的小指头,碰了碰它,“这小家伙从哪儿爬进来的?”
小女孩刚想说话,目光却看向他们身后,露出害怕的表情。
“什么东西啊,我也看看?”
一个大男孩和几个同伴一起从操场那头走过来,手上抱着一个破烂掉皮的足球。在经过黑板报前面的时候,毫无理由地一脚踢翻了男孩站立的椅子,让他从高处摔倒在地上,手肘蹭到黑板上,抹出一条血痕。
女孩哭叫着:“你们干什么!我去告诉老师了!”
带头的那个孩子轻蔑地笑:“就知道告老师,仗着老师喜欢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们向来讨厌沈翊,恶意地将擦洗黑板的一桶脏水泼到刚画完的板报上。而沈翊只是看着他们的所作所为,一声不吭。
被人喜欢确实没什么了不起,喜欢也不可能24小时都在。
沈翊知道自己有很多讨人喜欢的地方,老师们喜欢他漂亮的脸,喜欢他乖巧安静,喜欢他无需教导就具备的绘画天赋。这种喜欢为他招来妒忌。
可以告诉老师,老师能管他一两次,批评几次那些孩子,然后让这种嫉恨加剧。福利院的规定中严禁老师体罚虐待孩子,而严加管教和虐待之间会因为孩子的谎言而边界模糊,没有一个老师会愿意冒着失去编制的风险。
喜欢……只是一种很轻慢的馈赠。若是发现后续需要付出远远大于其他孩子的时间和精力,喜欢就变成了麻烦。
所以沈翊从小也觉得,求助没有什么用。
就像没有见过妈妈的小海龟,在出壳之后,就要自己奋力爬向大海,它们在途中一半会被海鸟捕食,另一半被螃蟹、大鱼或者人类分享。能够平安长大的,千不足一。
人类的生存没有那么残忍,所以他不用那么拼命。没有父母,他也一样会长大。
女孩依然在哭,因为那些孩子又去动手抢夺了她手里的小乌龟。
经历了一番残忍的戏弄之后,带头的大男孩捡起地上得砖头狠狠地拍了上去。“看这缩头乌龟的壳有多硬。”
他们在女孩子惊恐的哭叫中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小男孩走过去,搬开砖头,小乌龟的壳已经四分五裂。
他对女孩说:“它死了。”
女孩子不敢去看乌龟的尸体,捂着脸伤心地哭了很久。
等她女孩露出泪眼,发现小男孩并没有离开,反而睁大眼睛看着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黑板报,神情中却没有任何难过或者不忿,倒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他神往的东西。
她也抬头看去,原本绘制着碧海金沙的色粉都糊成一片,顺着污水流淌下来,当时画的越美好,现在反倒越显残酷狰狞,有一种与古典美学背道而驰的冲击——被污浊的真实溶化的美梦。
沈翊笑说:“这样倒变得有意思了。这不才该是这幅画真正完成了的样子吗?”
居中的那一行红色美术字:热烈欢迎华侨慈善家柯先生参观北江福利院,像是一道形状不规则的腐烂伤口,流淌出斑驳的血水。
第二天,慈善家柯先生的豪车都开到了福利院门口了,出来迎接的院长才发现板报成了这幅样子,但是,再改也来不及了。
她把小沈翊叫来,也没有责问原因,因为她知道一定不会是他弄的。但她现在只关心接过,便让他一边擦掉被污染的板报,一边复原。
沈翊是个乖孩子,自然会听话。
柯先生一身老派优雅的西服三件套外面披着羊绒大衣,颈间真丝领巾系着一个法国结,被一群人笑脸相迎地跟着,却偏偏停在了他的身后。
他抬手示意让其他人不要吵闹,看了他一会儿。才出声问他:“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沈翊。”
“你爸爸姓沈?”
“我妈妈姓沈。”
“那你想爸爸妈妈吗?”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只知道妈妈姓沈,沈翊是她留给我的名字。”
“几岁啦?”
“六岁。”
柯先生慈祥地笑着,又问:“沈翊,你愿不愿意来当我家的孩子?”
“谢谢,不用了,我不想离开这里。”
“我家里有很多玩具,你会有自己的房间,每天会有人准备你喜欢的食物。我不需要你改姓,你如果想,还是可以继续叫沈翊。”
“不了,谢谢。”
漂亮的小男孩还是很有礼貌也很认真地回答,就像被陌生人问到要不要吃一颗他手里的糖。
柯先生遗憾地笑了笑,旁边的院长刚想说什么,他大度地说:“没关系,没关系。”
这位慈善家的到来免不了要给所有的孩子带礼物,新的文具,新的书籍,还有健康的零食。那一天的晚餐也异常丰盛,每个孩子都分到了一块熟牛排和一大杯新西兰空运来的鲜牛奶。
福利院里平时只供应豆浆,即便偶尔有牛奶,也是用临期的奶粉冲剂,味道不可同日而语。
沈翊身材瘦小,让人看着心疼,本来就大的眼睛在他尖细的小脸上就像一对在夜晚睁圆的猫儿眼一样。老师偏爱他,偷偷又往他的大搪瓷杯子里多添了一杯,让他多喝一点牛奶,好长高长壮一点。
在老师转去照顾别的孩子时,那几个大男孩已经向着他走过来。他们抢夺他的食物也并不稀奇,今天的东西这么好,他们不会错过的。
沈翊转身护着自己的杯子想要逃避,但是才刚跑出几步,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大男孩追到他面前,摊开手说:“拿过来。不然,要是打翻了一点,你还要多被我揍一拳。”
沈翊不得不将手中的搪瓷杯交了出去,大男孩急不可耐地将搪瓷杯里的牛奶大口倒入,一番豪饮,旁边的小跟班们看得直咽口水。
可是突然,他噗地将口中的牛奶都喷了出去,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剧烈的咳嗽,搪瓷杯叮叮当当地被扔得老远,牛奶从他的嘴里鼻子里喷出来,很快,白色的牛奶竟然有了血丝。
老师听到动静,很快围了过来,一个有经验的看到他被憋红的脸,说:“快点,他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老师用拳头顶住他的胃部,用力挤压,给他做海克立姆急救,几次之后,他终于哇地一声呕出了几乎要了他命的东西,搀着喉咙被割破的血丝,还包括今天他吃下去的所有晚饭。
老师忍着恶心,翻检他的呕吐物,从里面看见几块不规则的碎片,被一小团莫名的胶状物黏在一起,上面隐约还有花纹。
老师忽然看出来了,这是……一只死乌龟。
那个大男孩跪在地上,又开始呕吐,直到只能吐出黄色的水,他也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他瞪着血红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翊。
沈翊也看着他,为了欢迎慈善家,他和所有小孩一样,特意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衬衫,头发梳得很干净,看起来非常乖巧漂亮。
他眨了一下那双美丽的眼睛,他眨眼的动作总是很慢,所以小小年纪仍显得超然物外,然后就对着他笑了,那笑容纯净到不搀一丝杂质。
柯先生在离开福利院后,在豪车里听手下对他叙述了整个过程。他抚掌而笑,像是十分欣慰,“我说什么来着,龙生龙,凤生凤啊。”
他语气慈爱地对手下吩咐了一句,“至于那几个没有教养的孩子,处理一下,不要做得太明显。让小翊在福利院里的日子好过一些。”
他的手下干练地点了点头,这种事情只需要一句话,易如反掌。
——
夜深忽梦少年事……
沈翊猛地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转动眼珠,一片没有装修的水泥天花板。在突然梦醒时,他感觉心脏正在抗拒药性,疲惫地搏动,每跳一下都会有一种钝痛感。不是说有医生吗?
他将已经发麻的双手在绳索里挣动一下,还是不行。
他没有急着用磨好的易拉环去切割绳索,因为他的身体还是软得无法自行移动,有没有绳子都无济于事,反倒容易让看守他的人看出端倪。
他听见外面的嘈杂,他就是被这些噪音吵醒的,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些人大呼小叫,他凝神听了一会儿,终于听出来,这些人似乎在消除痕迹,准备撤离。
这是一个非常仓促的决定。
事情有变化了,他们害怕了,在逃跑,因为,有人已经追上来了。
沈翊低头兀自笑了笑,杜城。
——
杜城虽然失去了他的越野车,但杜家并不缺几辆车,他想开哪辆都行。原先那些车标与他公务员的身份不匹配,会让民众对廉政建设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所以他开不出去。但是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杜城独自驱车赶到那片烂尾别墅群,把车停在两条街区之外。
他孤身潜入,在这一片漆黑的荒芜中,他没有费太多的工夫就从一人多高的杂草中摸到了一根从外面的公共电路上私拉的电线,顺着这根线找到了那座楼。
杜城小心地摸进这座楼里,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无法分辨是流浪汉还是什么人曾经住过的肮脏棉被。
直到他搜索到二楼,在某一间房间门口看见了一滴鲜血。一点很清晰的血指印,就像是验血时刺破了手指挤出来再印下来的那么工整。
他踹开房门,房间是空的。他只在地面上发现了一处被金属片磨出的痕迹,痕迹虽然很浅,却很新,十字形,像是一只鸟张开的羽翼。
杜城的心口狂跳起来,沈翊!这是沈翊的签名。
他重新从房间出来,半跪下身,用手指触碰了一下那点血迹,指尖便沾上了红色。在这三日不见的煎熬中,这是他和沈翊的第一次重逢,像是一个印下的血誓。
血迹未干,温酒未凉。
他们走不远!
——
OS。终于,下半篇就可以把猫猫拿回来了~
【城翊】天生犯罪人(25)
杜城就这么走了,留下来的蒋峰和李晗他们忽然像是没了爹妈的孩子,一下子就慌了。
“那……我们怎么办?还去抓人吗?”蒋峰急病乱投医,转向同样六神无主的李晗打听。
李晗迟疑地看看张局,问了一句:“抓?也不是抓,就是带他们回来协助调查。”
这是城队留下的最后一个命令,只是抓捕计划还完全没有拟定。杜城往日过于事必躬亲,行动组的人虽然都不是刚入行,但真要说抓捕经验没有一个能扛得起大梁。
但是案子不等人,张局说:“你们谁先把现在的情况跟我汇报一下?”
李晗赶紧把这两天的进展简略地叙述了一遍,张局听完冷汗都快吓出来了,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几乎没有证据,只有沈翊留下的数字推出的画像,推得...
杜城就这么走了,留下来的蒋峰和李晗他们忽然像是没了爹妈的孩子,一下子就慌了。
“那……我们怎么办?还去抓人吗?”蒋峰急病乱投医,转向同样六神无主的李晗打听。
李晗迟疑地看看张局,问了一句:“抓?也不是抓,就是带他们回来协助调查。”
这是城队留下的最后一个命令,只是抓捕计划还完全没有拟定。杜城往日过于事必躬亲,行动组的人虽然都不是刚入行,但真要说抓捕经验没有一个能扛得起大梁。
但是案子不等人,张局说:“你们谁先把现在的情况跟我汇报一下?”
李晗赶紧把这两天的进展简略地叙述了一遍,张局听完冷汗都快吓出来了,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几乎没有证据,只有沈翊留下的数字推出的画像,推得对不对还两说,但即便全对,也根本不够证据效力。
一个人办案有一个风格,而杜城就是一狂人,他的办案风格就是很天马行空的那种,抓人的决定显得很草率,常常在违反刑事诉讼法的边缘试探。
须知刑诉法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嫌疑人的人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办案警察。因为警察也是人,难免要犯错,但只要是严格按照办案程序走的,那么即便中途发现抓错人了,也还是能够被法律所允许。
杜城总是在程序中钻空子,但他从不犯错。
所以,他草率归草率,就是有这个能力每次把人先拎到局里之后,再从细节中发现端倪,恩威并施把人老底给刨出来,把之前缺的证据全给他在法定时限内补完。
案卷严密规范,移交审查起诉。偶尔补侦,也是秒交。
这就是北江王牌刑警的手段。
杜城敢不系安全带就跳上去走钢丝,但换个人就不可以。
“你们先不要打草惊蛇,先从周边确认当时他们的时间线,还有,先把那家小贷公司的情况摸清楚。”张局说完,转身时又和蒋峰李晗嘱咐,“有什么新发现,都发给杜城一份。”
——
杜倾有一个开曼群岛离岸公司的秘密户头,里面的钱倒不多,一千万,但当初为了把这些钱倒腾出去,经过好几道地下钱庄的转手,一张张洗得干干净净,无论黑道白道都追不到来源。隐秘性堪比比特币,但是比特币可不是哪儿都能收的。
这当然不是杜家唯一的秘密账户,但是随着针对海外金融管制的收紧,这样的账户已经再也做不出来了,爆一个就少一个。所以,这种压箱底的钱轻易不能动。整个家里也只有她和杜城知道这个户头的存在,连他们退居二线的父母也不清楚。
这天,杜倾发现这个户头里面少了十万块钱。
不是她动的,所以肯定是杜城。
杜倾都快被这个败家弟弟气死了,心里骂道你知道这一千万能干什么吗?能在俄罗斯买3000把AK47还带赠品的头盔和战术背心,拿来武装起一支私人部队,指哪儿打哪儿,而且关键是,没人能从钱上查出这事是谁干的。
杜城要是干脆把这一千万都花了,她倒还气得过,可就十万?十万?
你从哪儿不能拿十万出来,干嘛非要动这个账户里的钱?这种秘密账户只要一有金钱往来,就不秘密了,之后只能当个平平无奇的普通账户。
她给杜城打电话过去,劈头就问:“你拿那十万块钱干嘛!你买什么啦!”
杜城说:“我买了条船。”
“你买船干什么!游艇啊?才十万块你能买什么游艇!”杜倾更迷惑了,但是她看不见杜城现在说话的环境,否则她可能就更加上火了。
杜城通过内置式的耳机与她对话,注意力却在一间好像刚被打劫过的办公室里搜索,随意用脚拨开地上的一堆管制武器,从中挑了一根带倒钩的撬棍。
杜城嗐了一声,就像是以前当小流氓的时候被姐姐说教的不耐烦,说:“姐,你就别管了。我这两天不去局里了,出海钓钓鱼。”
他三两下硬是撬开了办公桌下的一个保险柜,无视了里面大捆的钞票,翻出一叠文件袋。
杜倾仍在问:“你有这个闲心去钓鱼,不去上班?那沈翊呢?他不问你吗?”
“沈翊……他跟我一起。”杜城一目十行地过滤着这些文件,里面数量最多的大额借贷合同还有一些女学生的裸照,他厌烦地把那些都扔进旁边的废纸桶里。
“你是不是哄我呢?我昨天给沈翊打电话,他怎么电话都不接?你们是不是在搞什么危险的任务啊!阿城,我可告诉你啊……”
“姐,”杜城翻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打断了和杜倾的闲话家常,“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不然我不会动那个账户。”
“阿城,”杜倾的声音忽然也认真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你如果还没有主动来对我说清楚,我之前说尊重你隐私,不打听你和你身边人的话就作废了。”
三天……72小时……
杜城是个很可怕的对手,但是从小,他就不是他姐的对手。
他自己不说,杜倾就会查,而且不惜代价,不择手段,不仅会卷进来,还有可能坏事。那倒不如定个时限,暂时稳住她的好。
“好。”杜城说,“这事你别跟任何人提,任何人不要提。等事情结束了,我会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你的,行吗?”
手机上突然响了一声,杜城看了一眼,是李晗发来了邮件,标题写着是那家小贷公司的资料。
于是,他一边加速了手头上的活儿,一边推诿地说,“姐,我不和你说了。我这边有事了……”
杜倾抓紧挂机前的时间语速极快地向他叮咛一些天冷加衣,记得吃饭之类的关爱。无论她说什么,此时杜城都敷衍地一并应下,“好好好……对,三天后,行,我回家吃饭。肯定。记住了,好……”
杜倾说了一句什么,他眼神凝了一下,声音却如常地说:“知道了,带沈翊。我一定带他回家!”
说完,他在杜倾意犹未尽地念叨中收了线,回复李晗:我现在停职,这些消息不用发我了。
杜城把注意力收回到手里的那叠文件上,正是小贷公司的全部核心资料。
这家小贷公司原本是一伙放高利贷的草莽,在P2P的热潮末期卷到了一些中老年人的养老钱,被资金冲得忘记了自己几斤几两,梦想做大做强,于是在成立了公司之后,很快和金融泡沫一起暴雷了。
但是这些人暴力输出,催收给力,借出去的钱还不回来的至少能卸条腿,这种“风控能力”显然是得到了一位互联网大佬的关注。
这家小贷公司被财大气粗的铜城公司收购了,核心资产就是收编了这一伙心狠手辣的社团成员,资本帮他们平了坏账,摇身一变,粉饰一新,成了互联网个人信用公司,还有自己的APP,叫“同城贷”:无抵押,放款快。在银鹰防火墙不拦的弹屏广告中经常能见到它。
明面上做合法的个人贷,台面底下引诱女学生做裸贷,在更深的暗地里,还接做SINNER的一条暴力供应链。
杜城早就已经转变了自己的思路,SINNER这个案子和以往的犯罪组织都不同,它就像是用做互联网的思路在做犯罪。
轻资产,区块链。不养自己的设备,也不养自己的人,只做传统犯罪产业的整合和衔接。比如,利用偷车团伙去做运输,利用网络暴力去收集被害人信息,用催债的黑社会去伏击警员……
所以,如果只盯着一个案子追查,永远只能追到它的影子,只有稳住心态,一个一个案子扎扎实实地查下去,才能慢慢摸出它的版图,拼出它的全貌。
到目前为止,杜城已经查到了他们的运输线,他们发展和培养成员的模式,加上孤悬海外的一条假币制造线,现在又有了这条提供暴力支持的资源,整个拼图的脉络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然而,最棘手的是,从他们能如此反应迅速且精准地狙击了沈翊和杜城的动作来看,要做到这个程度,没有潜在公安内部且具有相当地位的暗线是不可能的。
所以,杜城并不为自己的停职而恼怒,恰恰相反,这送给了他一个化明为暗的机会。
他继续翻阅被藏得最深的资料,同城贷被收购之后,按照惯例,从铜城总公司派了一个新的副总下来,名字叫周俊——四张脸中的第一个。
平平无奇的名字,也是平平无奇的长相,五官分布均匀,眉额宽厚,下颌方正,显得有一些老实憨傻。但是杜城听沈翊提过,有一种天生就会成为罪犯的人,偏偏就是这种长相。如果只看照片,谁能想到他的身手凶猛,当个职业杀手都绰绰有余。
保险箱里锁着他的一部不记名手机。
杜城从尚且完好的办公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捂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个小而深的口子仍在流血。他并不觉得疼,只是血被眉弓挡了向眼角滑去,快要滴下来,才需要被抹去。
他又走到旁边地上躺着的一个血葫芦一样的男人身边,那人早就不省人事。杜城拿纸的边角在他拇指上擦了几下,收拾了这张纸,用指纹按开手机。
刚才周俊单手卡着他的脖子,和他的双手搅在一起,另一只手里攥着的弹簧刀冲着他的眼睛扎过来。
这种打法很凶残,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眨眼反射都是抑制不住的防御本能,是进化中的劣根。这一瞬间,眼皮并不能抵御尖刀,反而让人一瞬间行动迟缓。
但是,周俊杀人无算,却从没有遇到过杜城这样的人。
他的眼睛眨都不眨,似乎只是很随意地点了一下头,任那刀尖扎在他眉弓之上的额头。
他判定了从这么近的力矩,这么仓促的一刺,周俊的力量只能刺穿他的眼窝,却扎不穿他的颅骨,并且,也不会有二次蓄力的机会。
人类本能的防御机制不是这样的,杀手的预判自然也不是这样的……周俊一愣,木然的脸上有了一丝恐惧,他甚至觉得这个人如果判定认为失去一只眼睛能得到更大的收益,他就会不偏不倚地看着这把刀扎下去。
而杜城在他震惊之际,一脚踢折他的脚踝,双手钳着对方的手肘,把他整个身子抡在空中飞了半圈,摔下来把玻璃茶几砸个粉碎。
他再上去补了好几拳,每打下去一拳都溅起被捶烂的血肉和碎掉的牙齿渣子,鼻梁和眼眶都被他的拳头捣烂了,几乎快把这张脸打成肉酱,对方已经一动不动了,他才停下手来。
他一边翻看手机的内容,里面确实安装了SINNER和海外的云端workshop,指示他们沈翊的地址,以及如何处理景明的信息,应该就在手机里面。
他想要把手机留在原处,等李晗他们过来的时候就能处理,然而,他却又发现手机相册里残留着一些照片记录。显然,那是他收到的需要“处理”的目标。
别的人他是不认得,但那张雷一斐的壁画已经在瞬间抓住了他的心神。奇怪的是,在过去七年中每一次看到这张画都会有的心痛,此时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杜城又向着地上死鱼一样的周俊看了一眼,这对他来说,也是很怪异的体验,没有愤怒,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就好像……打碎了一只并不喜欢的玻璃杯,近乎于无动于衷,只有一些想到需要自己去收拾这摊垃圾的厌烦。
又一块拼图,契合上了它的位置。
杜城心说,师父,我抓到他了,还有他幕后的人,也快了。
而手机相册里的另一张照片,他本来是不认识的,但是他见过,很多次。在406的墙上,最中间的位置。
那是一个美丽的长发女人,标注着:叛徒M。
杜城看着这张照片,嘴角居然轻扯出一丝笑意。沈翊,你画对了。
杜城把这张图像拍下来,同样是心如止水似的,好像只是为了再见到沈翊的时候,和他说起这件事能给他看上一眼。自己昨天打死了一只那么大的蜘蛛,给你看,它真的有这么大。
然后,他收起了自己的手机,开始清理这个现场,抹去所有属于杜城的痕迹。
当北江分局接到消息,蒋峰带人赶到这个由码头仓库改的办公场所时,只接收到了同城贷的所有留在原地的大量犯罪证据。
然而,他们最想抓的那四个人,已经如同人间蒸发一样,找不到一点踪迹。
——
杜城坐在那条海钓船的船头,吹着海风,无所事事地晃着两条腿。
他决定如果路海洲再不给他来电话,那他就只能自己亲自打过去了,那会显得有些急躁和做作,不过他实在没有耐心了。
而他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路海洲的电话真的来了。杜城咧嘴一笑,到底都是刑警队长,不会让彼此失望。
他用非常烦躁的语气接起电话,“路队,不好意思,我现在停职,什么事情你都别来找我!”
路海洲的声音还是那样不讨喜的冷峻:“那暂时不能叫杜队长了。沈翊出事了,你为什么不通知我?”
杜城说:“你消息也不慢啊。”
路海洲不满地说:“我提醒过你,注意他的动向。你应该能想到他被人灭口的可能性。”
“什么叫灭口?”杜城纠正他,“是对于功勋干警的打击报复。”
路海洲在那一头长叹,“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他现在不能开口了,我那个案子的线索就断了,我只能来问你。他有没有对你留下过什么,什么都好,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杜城不满地说:“谁告诉你他不能开口了?你没有看何溶月的报告吗?”
路海洲问:“她是汇报给你们分局领导的,我们市局还没有收到。他情况怎么样?”
杜城说:“你不要咒他!那天把他送进医院抢救的晚上,他已经清醒过,只是时间很短。医生说,再恢复几天,他能说话。你如果要问什么,不要太长,不过我现在没法决定你的探视了。”
路海洲语气缓和了不少:“我可以自己去找你们张局协调。”
杜城冷冷地说:“行吧,希望你的案子有进展。再见!”
“再见,我也希望能尽快重新称呼你杜队长。”
杜城挂了电话。伸手臂,松了松筋骨,然后从船头站了起来。
这条快要报废的海钓船,长度十几米,满载吃水2米,走在甲板上会因为钢板变形的凹凸而作响。船底的鱼舱里也发出冲撞声,声音和力道像是几条大鱼。
杜城揭开甲板地面上的舱盖,拿着大灯向下面漆黑的鱼舱里照。鱼舱位于渔船的底部,蓄满了海水,平时网到的鱼就暂时养在里面,不过现在里面没有鱼,只有一股经年累月下来的恶臭的鱼腥,和四个在海水里挣扎的人。他们受伤都不轻,伤口在盐水里泡着,之前还很痛,现在泡得发白,没有痛觉了。
2米的水深,他们踩不到底,也够不到上面的舱盖,四面舱壁湿滑无法攀援,体力耗尽了之后,若是不动,还能漂浮着不会淹死,越是挣扎就越是呛水。
“想清楚了没啊?”杜城向下喊话。
下面的四个人在初时还叫骂过,威胁过,现在已经什么都骂不出来了,看见那一束光,就像看见了唯一的活命希望,“真的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他被送去哪里了!”
“那就再想想,反正我现在也没空听。”杜城冷笑地说,“袭警是重罪,你们要是连这点立功的机会都抓不住,那我也就犯不着让你们继续活着了。再想想,明天我再来问你们。”
他在那些人的鬼哭狼嚎中毫无同情地重新关上了舱盖,把他们重新封回黑暗的海水中,自己走到船头检查了下在海中的锚依然稳固。
然后,他就自己跳上另一艘小艇,向着远方北江的万千灯火疾驶而去。
TBC.
【城翊】天生犯罪人(24)
北江郊区有一处叫梵高华苑的别墅群。
在房地产烈火烹油的繁盛时,这个园区打着艺术、奢华的高端定位野心勃勃地想要成为北江市的汤城翊品。但是几栋楼的楼板刚搭起来,开发商就因为资金链断裂跑路了。
这座原本计划种满向日葵的园区里各种杂草野花自由生长,倒也成了翩然浮华人世之外,另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
在园区深处的楼王位置是一栋独立豪华别墅,虽然外表看起来也是烂尾楼的样子,内中的某一个房间却被稍微修葺过,至少做到了不透风不漏雨,通了下水,私拉了电线,成了一个能住人的样子。
沈翊半躺地坐在房间中的一条长沙发上,如果不是脖子后面被扎了一针肌肉松弛剂而无法动弹的话,他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是在......
北江郊区有一处叫梵高华苑的别墅群。
在房地产烈火烹油的繁盛时,这个园区打着艺术、奢华的高端定位野心勃勃地想要成为北江市的汤城翊品。但是几栋楼的楼板刚搭起来,开发商就因为资金链断裂跑路了。
这座原本计划种满向日葵的园区里各种杂草野花自由生长,倒也成了翩然浮华人世之外,另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
在园区深处的楼王位置是一栋独立豪华别墅,虽然外表看起来也是烂尾楼的样子,内中的某一个房间却被稍微修葺过,至少做到了不透风不漏雨,通了下水,私拉了电线,成了一个能住人的样子。
沈翊半躺地坐在房间中的一条长沙发上,如果不是脖子后面被扎了一针肌肉松弛剂而无法动弹的话,他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是在这个地方呆得很舒适一样。
他看着安装在上方的那个监控摄像头,知道对方也正在通过这里看着他。既然把他关在这里,又暂时不没有杀他,一定有理由吧。
沈翊在被从自己家带走前的最后一眼,看见了景明的兜帽下应该是经过了全脸整容,所以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容貌,也看见了那些人如何砸向景明的手指。
沈翊自身难保,却依然为这个已经反目成仇的朋友感到一丝不忍,景明毕竟是个艺术家,也许不是最好的,也许还有点心理扭曲变态,但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而且,他本来以为,这应该是留给他的待遇……
“沈翊,”一个声音通过监控设备传出来,“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对你没有恶意。”
沈翊没有接话,只是保持着看向监控的视线,示意他听见了。对话就是交锋的开始,只不过,他现在不是坐在审讯者的位置,所以,需要反其道而行之,将之前掌握所有审讯技巧的皮毛,都要反转为自己的护甲。
不知道对方要什么,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那么在这种绝对的劣势之下,沉默是就是最好的应对,对方会为了撬开他这层沉默而开始抛出自己手里的牌。
“可能你还不理解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过来,这些我慢慢都会对你开诚布公,现在你只需要知道,我其实是你的朋友。”
那个声音虽然经过变声,可是语气依然彬彬有礼,十分具有说服力。
朋友?在这种生命被人一手掌控的情况下,“朋友”这个词确实会勾起被囚禁者想要拉近与对方关系的愿望,明知道这只是个陷阱,也顺着他的话说,想要真的成为对方的“朋友”。
但是,审讯的根本策略是什么?那就是,永远,不要被拖进对方的节奏里。
“你为什么杀景明?”沈翊忽然说。
不要暴露自己,用提问去回答提问。如果对方是个有经验的刑警,此时就应该拍一下桌子,用绝对的高压打断他的意图:“现在是我们在问你!”
幸好,这个人不是。他是一个,自诩优雅、文明的伪君子。
沈翊脑海中的画面正在混沌中成型,像是逐渐聚拢的烟云。那一个应该是衣着考究的、精致的人,残忍,但是不喜欢弄脏自己的手,自幼生活优渥,或者至少向往那种上位者的生活。
一个人的五官长相是很重要的身份标识,但是,真正决定人的辨识度的,是气质。
“我们并没有杀他,虽然场面可能血腥了一点,但是你要相信,我也有不得已的理由。”
“他不是你们的朋友吗?”
“他和你不一样。”那个声音说,“既然已经得到了真迹,谁还会想要赝品呢?”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变成我的样子?”
“这就是他的愿望。”那个声音愉快地说,“因为他爱你,爱到想要成为你,想要随时随地,都在镜子里看见你。我觉得,这很浪漫,所以我帮他实现了。沈翊,你的愿望是什么?金钱、地位、名望,这些对你都太庸俗了。操纵旁人的命运怎么样,你觉得有意思吗?”
“你很喜欢当神啊?”沈翊轻笑一声,“那你的愿望又是什么?”
“人……就是可以造神——只要累积到足够多的信仰。”声音转而生寒,“沈翊,我很喜欢你,但我是不是对你太客气了?”
“那你能怎么样呢?”沈翊挑衅地皱了皱眉,笑道,“你需要我,而你已经没有可以取代我的赝品了,不是吗?”
声音冰冷说:“我可以,让你痛苦。我也可以用其他的方式让你听话,虽然那会让你损坏得很快。”
沈翊重新睁开眼,眼神诚恳地看着监控,说:“对不起。我道歉,我现在命都在你手里,不应该说话惹你不快。话说回来,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声音似乎是对他这种毫不坚持的骨气感觉无语,良久才回答:“你可以叫我K先生。”
“好的,K先生。”沈翊很快地说,“我会听话的。你要我做什么?”
“时间到了,我会让你知道的。”
声音说完,就陷入了一片安静。
沈翊这一天没有东西吃,也没有水喝,只有临近药效减弱的时候,又有人进来给他补了一针,走前又照着他的腹部狠踹了一脚。
在肌肉完全无法绷紧去抵御攻击时,被殴打的确会比正常时感觉更疼。
沈翊闭着眼睛在疼痛中喘息了好久才缓过来,额角的冷汗无力抬手擦拭,顺着侧脸流下来,他想,这大约就是一个小小的惩戒。
还可以忍受,而且,缺乏了一些暴力的美感和创造性。
他苦笑着想,若是我来做,肯定不会搞得这么粗糙、低俗……
——
何溶月在分局通宵加班了,但是除了杜城之外,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
杜城在早晨踏入北江分局的第一件事,就去照李晗追问那些矩阵数字的破解结果。发现李晗也是两眼通红地熬了一夜,看见他来,直接眼泪就掉下来了,“城队,我解不出来……”
她虽然是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小姑娘,神经有些大条,又见过太多与年龄不符的大风大浪,所以无论是面对歹徒还是城队,她都很少会在人前大哭。
事实上,她昨夜收到杜城发给她的消息,眼圈就已经红了,连家都不回了,沈老师被人伤成那样,到现在还没醒过来,这是他留给他们唯一的线索!
可是,她解不出来……
她尝试了各种可能性都解不出来,越到后面,每一次尝试的死路都让她绝望地想抱头痛哭,到底还有什么解法没有试过?
“我试过了矩阵……一些和沈老师和艺术有关联的数字、年份、画……各种密码学的编码……还有……可是……都不对……”
杜城叹了口气,李晗是他最得力的下属,未来可期,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指教这小丫头几次,所以他语气尽量平和地说:“沈翊自己那数学大概也就艺考水平,用不到矩阵。还有密码学,你觉得,他为什么要用密码来传达信息?”
李晗吸吸鼻子,说:“他……他怕直接写下来,会被人抹掉。”
“无论他写的是什么,无论那些人看不看得懂,只要发现这些字的存在,都一定出于保险起见将它们抹掉。这就是沈翊为什么要尽量把它们写在不容易发现的窗外。”
所以,在那种情况下,他一定会直截了当地把想说的写下来,除非……他做不到。
“那……那是为什么?”
杜城说,“因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沈翊只来得及写这些数字。所以,这些数字所代表的意义,一定是远远大于数字本身,不可能一一对应进行破译。”
李晗似懂非懂地点头。
杜城拍了一下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所有试错的方法,我都可以排除掉,不用再考虑。除去所有错误的,剩下的就是正确的。”
李晗眼泪汪汪地说:“城队……我们一定能抓住那些人吧!为沈老师报仇!”
“嗯,一定。”杜城愤怒之余觉得李晗有点可怜,但是,现在还不到能说穿真相的时候,他只能点了点头:“沈老师……他会好的。”
但是,正确的路,会是什么呢……这些数字,除去数学和密码学的意义,杜城也在寻找其他的路,沈翊想要告诉他的究竟是什么?
他打开手机,看着这四行6组的数字,努力地思索。
他一定相信自己能够破解,那么短的时间里,绝不会是太过复杂的东西……沈翊有没有给过他提示,他们之间有没有约定过什么?
“……如果你还能说话,就和上次一样,你问我吃什么,我就知道你有危险了。”
就和……上次一样……
上次!
“你吃晚饭了吗?你晚饭吃的什么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菲姐让我出板报,我有一些想法,你到我桌上找一本蒙克的画集,27页。”
沈翊能记得住他手边书籍里每一页的内容。
杜城站起来,让保卫科的人打开406。沈翊的这间工作室里最多的是他画的人像,书籍并不算太多,大多是与专业相关的,以及名家的画集——《尸变九相图》、《蒙克画集》、《达利作品集》、《梵高油画作品集》、《卡拉瓦乔》……
杜城一本一本地翻找,在与那些数字和页码的比对中,他逐渐有了一些思路,不对,不会是这些画集。
情况还是不一样,上一次沈翊是无法在曹栋面前明说出“小路上的谋杀者”,就像李晗分析的,他用密语是为了隐藏真正的意思,不让对方听见。
而这次不一样,他是用数字去涵盖来不及全部写下的复杂内容。
所以,不是画册,那页数太少,内容太随机,很难在一本里涵盖他想说的所有内容——是书籍。
杜城在丢开了所有纷繁的画集之后,从筛选之后的书籍中,拿起了一本中国刑事警察学院教授编写的一本旧教材——《刑事相貌学侦察实用概述》,大致地翻了一下。
“颅相归位重合……人的面部结构由36个骨点支撑,但是顶尖的画像师只需要确定6个骨点就可以推出大致的画像……相貌特征分类……五官的分类……”
6个骨点,6组数字……相貌、五官的分类,所对应的页数……分成的4行……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杜城捏紧了这本教材,心口一直堵着的一股酸涩终于像是融化开来,可以像熔岩一样艰难地流动,可是流到哪里都是灼烧一样的疼痛。
他想,沈翊,我已经知道你想告诉我们什么了。你给了我们四张脸。
等着,我会找到你的。
——
凤池的胡所长找到小刘警官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老师出事了……
那个在迷奸案中温柔地支起她的自信,耐心地引导她的画像技术,并且在所有人面前肯定她,让他们都能看见她的能力的沈老师,他昨天被人从高处抛下重伤,仍在生死边缘。
北江现在需要另一个画像师,来将他最后留下的信息画出来,它们会指明凶手的脸。
胡所长担忧地说:“这个案子事关重大,可不能出错,小刘你行不行……”
“我来!我可以!”小刘猛地站直了身子,大声地打断他。
胡所长都被这个一说话就低头看脚尖的小姑娘突然的爆发给吓到了。小刘抬手抹掉眼泪,拿起画夹和笔:“信息呢!给我!”
她拿到那些从教材上截取下来的典型五官,马不停蹄地结合骨点结构和五官比例的合理性,拼出了这四张画像。就像沈老师在那一天,和她一起从画纸上剪下来,再拼合到一起……
她将画像传过来的时候,视频对话中她的眼睛也是红的,一边和杜城说话,一边眼泪还是忍不住滑下来,抽抽嗒嗒的:“杜队长……因为这些五官,只是教材中一个分类的示例,不可能和嫌疑人的长相完全一致……所以,就算结构是对的,最多只能有70%的相似度……”
“很好了。”杜城说,“谢谢你。”
小刘在结束通话前,似乎是憋足了力气,“杜队长,一定要抓到他们!”
杜城面容冷峻,仿佛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一定。”
70%的相似度……如果直接录入系统进行自动比对,也许会很勉强,得不出准确的结果。
“但我们不是只有一张脸,而是四张脸。”杜城对李晗说,“这四个人手段非常残忍,果断,他们是一个团伙,而且,绝不可能是初犯。”
李晗心领神会,在系统程序中飞快地键入新的交叉比对指令,模糊对比面部信息,在符合条件的人员中筛选之前有过犯罪记录的,尤其是黑社会性质和暴力犯罪的前科,最后横向对比四个人之间存在关联的,同乡?同案犯?狱友?团伙成员?
结果出来了,四个人,与画像非常相似,现在名义上都在同一家金融小贷公司当保安,换句话说,都是些催收高利贷的打手。
李晗将那四个人的信息打印出来,“城队!”
杜城接过这四张纸,一张一张看过去,冷冷地笑了:“全体,抓人!”
“杜城。”张局忽然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非常不情愿地叫住他,“你稍等一会……”
“张局,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杜城从脖子上扯下自己的警察证和腰间解下来的配枪缠在一起,很随意地拍在一张桌上,把手中的四张纸团成一团,塞进夹克口袋里。“那我先走了。”
张局追出他几步,说:“杜城,不要耍脾气!现在只是暂时停职检查,我还在帮你申诉。你回家休息两天,千万不要再冲动!申诉结果很快会下来的,你有机会复职的。”
她以为杜城是因为这个停职的处罚而不忿,他会咆哮,会暴怒,他的脾气向来就是有点急,急公好义那么的急躁。
然而,杜城却没有。他只是回头冲她笑了一笑,然后背过身去挥手走人。
张局在成为张局之前,也曾经是功勋卓著的一线干将。
她认得那种笑容……若是警察,会是最无畏的英雄;若是罪犯,也会是最丧心病狂的暴徒。
TBC。
【城翊】天生犯罪人(23)
沈翊没有死。他住的那座老楼窗口有很多伸出的晾衣架,在他下坠的时候撞折了几根,减慢了他的速度,最后牧马人的顶棚也起到了重要的缓冲作用。
所以他伤得很重,但毕竟脱离了生命危险。
何溶月也为了做伤检赶到医院,等医生完成了抢救,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之后,她就走进了病房里。
法医的职业生涯中,她早就习惯了解剖陌生人的尸体,对此不再有任何情绪触动。大多数人会害怕看见肢解尸体,是因为他们太容易共情,看到残肢断臂都会想象当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从而产生虚假的恐惧和疼痛。
何溶月早就已经切断了这样的共情了,尸体就是骨骼和肉块,无论如何切割它们都不会有感觉,就像放在餐盘里全生的牛排,一模一样...
沈翊没有死。他住的那座老楼窗口有很多伸出的晾衣架,在他下坠的时候撞折了几根,减慢了他的速度,最后牧马人的顶棚也起到了重要的缓冲作用。
所以他伤得很重,但毕竟脱离了生命危险。
何溶月也为了做伤检赶到医院,等医生完成了抢救,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之后,她就走进了病房里。
法医的职业生涯中,她早就习惯了解剖陌生人的尸体,对此不再有任何情绪触动。大多数人会害怕看见肢解尸体,是因为他们太容易共情,看到残肢断臂都会想象当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从而产生虚假的恐惧和疼痛。
何溶月早就已经切断了这样的共情了,尸体就是骨骼和肉块,无论如何切割它们都不会有感觉,就像放在餐盘里全生的牛排,一模一样。
但是她走进病房时,看到被淹没在各种管线和仪器之间的人,还是心悸了一下。活人,毕竟不同,活人会痛,一个熟识的、今天早上还对她笑过的人就更不同。
她出来之后,到处也没有看到杜城,她问了一下医生,说杜城在听见沈翊脱离危险之后,进去看了他一眼之后,一秒钟都没耽搁就走了。
她感觉有些意外,就像人类本能的群居性,总是在惊恐的时候寻求能够靠近有相似感受的同类,她一直以为杜城和沈翊的关系很好,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两个人都好……旁人看着都会心生羡慕,不应该只是这样……
她只能给他打电话,带着些怨气地责问杜城:“你在哪里?”
杜城那边的环境很安静,说:“我在现场。你看过他了吗?把情况向我汇报。”
何溶月急切地说:“杜城,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并不是人就没事了,他随时可能会突发状况,随时可能……而且,他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这个我知道。”
杜城穿着鞋套,站在已经采集完地面证据的现场,外面已经拉上了警戒,不过没有人会阻拦他,“我守在医院里又能有什么用呢?我又不是医生。”
沈翊布置的家已经全都被暴力砸毁了,所有那些在天窗之下优美地摆放在一起的东西,都破碎得一片狼藉。
他绘制的画作,他在窗下种的多肉植物,那个最受宠的抱头骷髅,都被砸坏在地上,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面目全非。
杜城一边讲着电话,余光瞥见被痕检漏掉的小乌龟在废墟中爬行,它的家——那个玻璃缸也碎了,它壳上磕出了一条小裂痕。
“其他的情况呢?”他向何溶月问着,走过去把小乌龟捡起来,暂时放在一个干净的纸杯里,倒进浅浅的饮用水。
“他的身上……除了坠楼导致的多处骨折和严重脑震荡之外,还有一些伤是在坠楼之前就有的,都不致命,头部有遭受殴打形成的瘀伤,双手的指骨都被钝器击碎……他……每一根手指都被打碎了……”
何溶月的诉说有些艰难,而杜城却在听见这些描述时,却轻易想起地一一想起他刚才看见沈翊的样子。
他能想起在沈翊身上的每一道伤痕,双手的碎骨暂时被夹板和钢钉固定,先保住性命才能手术——而即便杜城这样的外行人也能看出来,即便花再高的费用去修这样一双手,以后也肯定是画不了画了。
“这些伤,你有什么看法?”他问何溶月。
何溶月有些哽咽地说,“我认为是故意的折磨,很可能是报复。”
就像当年的雷队,警察会遭到丧心病狂的报复。很多功勋卓著的人需要因此而隐姓埋名,对方针对画像师双手的意图是如此明确。
“报复……”杜城在电话的另一头说着,“曾经有一位缉毒的同事遭到毒贩报复,几乎被活生生地肢解,并且毒贩用药物强迫他在整整两天的死亡过程中保持清醒。”
“普通人永远想象不到罪犯的凶残。”
“可是,这些人为什么只用10分钟去报复他?”
何溶月皱了眉,“什么意思?”
杜城声音冷静地说:“他们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更充裕的时间,却一定要赶在我……我已经在赶过去了……我已经在赶过去的时候……为什么?”
何溶月沉默了。
“而且,现场没有血。”
杜城正低着头,看着脚下这片令他心碎的废墟,所有的一切带着沈翊的审美和风格,那些精致漂亮的东西都被毁掉了。
那些人几乎是当着他的面残忍地伤害沈翊之后,可是为什么现场没有血……
何溶月问:“你怀疑这不是第一现场?”
杜城说:“这不可能,那段录像上沈翊的衣着是今天的,而且我那时候刚和沈翊打过电话,他说他在家的,不会骗我。我……我到得太晚了……但是,这个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们把他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做完这些,再返回。”
何溶月她注意到在杜城分析时,声音偶尔短暂的滞塞。她说:“不是你的错。”
“是我。”
杜城说,“他一个人坚持了那么久……是我没赶上。”
“何溶月,帮我个忙吧?”杜城的声音再次恢复了冷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违规使用警械的处罚很快就会下来,至少也会是暂时的停职。我不能再等了。”
“好,现场我会再去勘查一次。”
“不是这件事。”
杜城轻声对她说了一些话,然后把电话挂掉。他默默站在房间里,想着那些疑点,想着之后的计划,而正在这时,他听见一声猫叫。
“小玄?”杜城猛地向声音的方向回头。
他之前问过每一个同事,见没见到过这只白猫,都说没有,不过也没有发现猫的尸体,所以也许是趁乱跑出去了吧。
要是跑出去了倒还好。
杜城唯独就怕小玄也被人扔出窗外,猫有九命,它可能也没有死,只是受了伤,又很怕,就自己爬到一个坏人找不到,但杜城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了。就这么忍着疼,没有人给它治,一直在受罪,慢慢地等死……
“小玄?小玄?”他紧张地叫着它,终于,他再次听见了轻微的回应。
“喵……”在墙的外面。
杜城把天窗推开,努力探出去半个身子,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小玄?”
他终于看见了,贴着房子拐角处的一棵水杉上,小玄可怜巴巴地抓着树枝,摇摇欲坠,动也不敢动。而小玄也认出了他,对着他委屈地叫了一声,试探地想要向他那里爬,它才刚探出一个爪子,树枝就因为重量变化抖动了一下。它又吓得抱紧了枝头。
“你别动。我过去找你!”
杜城怕吓到它,不敢再叫了,他爬出到沈翊平时喂鸟的小平台上,着急得差点碰落了放着那里的一支油画刮刀。
他一瞬间感到奇怪,这件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这个念头,被急于救小玄的焦虑暂时按了下去。
杜城试图寻找可以向那个方向攀爬的落脚点,但是不行,小玄离开太远了。哪怕是用延长的杆去接,也很难够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杜城忽然停止了所有动作,看向天窗旁边的墙面,那里有一小片浅浅的刻痕,隐约可以分辨出是一些数字。
看起来像是一个矩阵,大致分成四行六组的数字。
这些数字站在房间里的时候是看不见的,想必是某个人将手从天窗里尽力探出来,用金属刮刀很匆忙地刻下来的。
沈翊……他怕这些留言会被闯进来的人抹掉,不得不用了这个方式,把刮刀留在窗外,提示别人去发现。
杜城拿出手机把这些信息拍下来,发给李晗。
他自己对小玄说,“你别动啊,千万别动,我想办法救你。”小玄也似乎听懂了似的,把树枝抱得更牢一些。
杜城冲下楼去,冲进夜色里,在楼房的反面找到那棵树。
他抬头看着上面隐约的小白点,打算报给消防用长梯应该可以够得到它。可是,忽然一阵风刮过来,水杉的顶端开始剧烈地来回摆动。杜城紧张地看向上方,只听小玄一声惨叫,爪子一滑,抓了个空,在空中扭动着摔了下来。
“小玄!”
杜城一个箭步冲到落点地位置,在千钧一发之际,双手向白猫扑过去。
我接住了吗?
杜城静止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贴着怀里的白猫,正在剧烈地狂跳。他僵硬地手抚摸白猫扁着飞机耳的脑袋,终于,吓呆了的小玄也喵了一声,几乎是泫然欲泣地缩进他地夹克里。
杜城长舒一口气,揉着它毛茸茸的脑袋,低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他感觉眼眶发热,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他不能让任何脆弱的情绪在这个时候打败他,因为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杜城抱着白猫往回走,他想,虽然可能性渺茫,但如果沈翊有一天能醒过来的话,知道小玄没事,他肯定会高兴的。
他拐到大楼的正面,脚步逐渐沉重而迟缓。
那里也被拉着警戒线,他残破的牧马人包括地面上的玻璃碎片,都已经作为物证被清走了,但是地上也隐约残留着血痕,深深印在水泥地上……
他的手机械式地安抚着怀里的小猫,没有来由,也没有逻辑地,痛苦地想着……我为什么就没能接住他?
为什么……
杜城带着小玄和那只小乌龟回到自己的住处,先把它们安顿下来。
他的家里对小玄很很友好,什么用品都是新的,杜城真的买了猫爬架,早就已经送到了,而且在收到的第一天就安装好了,今天终于用上了。
在换衣服的时候,他感觉胸口有点疼。他低头看去,是小玄在刚才坠落时,不慎抓伤了他,细细的几道抓痕,并不严重。
抓痕……
杜城的神色突然大变,目光在思索时如寻找猎物的狮子一样游移,他的神情逐渐变得可怕,近乎狰狞。
他记得沈翊的所有伤痕,那些伤都像是直接刻在他心口上一样历历在目。
在眼角上的几条奇怪的细小伤痕,不是玻璃,不像其他任何可能性,它们就与他胸口上的这些抓痕一模一样。
小玄为什么会抓伤他?
那些人为什么只折磨他10分钟?
为什么要给自己发视频,让他看见沈翊回到了家,为什么必须让他预见即将发生的事情?而急忙往沈翊的家赶?
为什么要用这么惨烈的场面,让他坠落到自己眼前?
只是为了报复的场面?
不,这一切都是为了用这些冲击强烈的画面去强化他的认知——这就是沈翊。
为什么砸碎他的双手?
为了让他无法画画?为了用这种方法报复一个画像师?不,是为了让警察无法在指纹上发现破绽。
他的头部的伤,也是事先故意造成。
为什么?为了泄愤?不,就是为了掩饰那张脸和沈翊的微妙差别,与沈翊亲密的人能察觉出来的差别。
现场为什么没有血?
从时间上说,他们根本来不及转移现场,这里就是第一现场,他们是用了塑料薄膜之类的防护,防止受害人的鲜血落到地面。为什么?
因为法医会为了确认现场的血迹来源,进行DNA测试。
但是医院在抢救病人时,分秒必争,不会无故去作DNA比对,尤其是所有人都对受害者的身份没有任何疑问的情况下。
所以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因为他不能死,这个人一旦死了,法医就会介入验尸,然后就会发现——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沈翊。
那一段在泰北绘制假币电板的影像……
“说明这事涉及一个和沈翊长得很像的人。”
杜城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何溶月。
“杜城,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我报告给局里说我去验伤的时候,沈翊有短暂的清醒。”
“不是这个事情,”杜城生硬地说,“你再帮我做一件事,验一下床上那个人的DNA,我们所有警察的DNA局里都有留档。要快!尽快给我结果!”
TBC.
今天更的短一点。
【城翊】天生犯罪人(21)
美术史,也一直记录着犯罪史。
犯罪本身就是一种另类的行为艺术,暴力本身也具有着独特的美学意义。
尤其是当一个人在身为罪犯的同时,却具有美好的外表以及谦和、文雅、博学多识的品质,成为神性和兽性在同一个形体上融合的意象。很多人都会疯狂迷恋上这样的罪犯,因为人的心中本来就有被压抑的对于犯罪的审美倾向,他们唾弃的,只是粗俗、低劣、猥琐和动机肤浅。
翻开犯罪学研究,历史上有名的连环杀手都会呈现出和性向一致的受害人特征。
如果他是个直男就会喜欢杀女性,如果他是个GAY就会喜欢杀男性,即便是数量稀少女性连环杀手,也同样偏爱去屠戮体力更强、难度更高的男性受害者。
这充分证实了,犯罪和......
美术史,也一直记录着犯罪史。
犯罪本身就是一种另类的行为艺术,暴力本身也具有着独特的美学意义。
尤其是当一个人在身为罪犯的同时,却具有美好的外表以及谦和、文雅、博学多识的品质,成为神性和兽性在同一个形体上融合的意象。很多人都会疯狂迷恋上这样的罪犯,因为人的心中本来就有被压抑的对于犯罪的审美倾向,他们唾弃的,只是粗俗、低劣、猥琐和动机肤浅。
翻开犯罪学研究,历史上有名的连环杀手都会呈现出和性向一致的受害人特征。
如果他是个直男就会喜欢杀女性,如果他是个GAY就会喜欢杀男性,即便是数量稀少女性连环杀手,也同样偏爱去屠戮体力更强、难度更高的男性受害者。
这充分证实了,犯罪和性,存在着同样的愉悦……不,在残忍地杀害一个令你魂牵梦萦的美人时,那种快感……甚至比跟他做爱更棒!
景老师,你一定会有所体会的。
只需要一些简单的作业……
——
“杜城,你们所查的案件与我无关,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判断,是基于我从专业心理学家的角度提供你们的一种合理可能性。”
龚医生以此为开场,接着将她和沈翊在邻市看守所里的对话转述给杜城,并且向他解释了什么叫大脑在记忆片段缺失时的想象代偿,就好比说——
她将手中的那杯茶咖递给杜城,“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使用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告诉你:当我走出这个房间之后,你就会完全想不起与我相关的全部记忆。”
她说着,突然抬手到杜城耳边清脆地打了一个响指,这是心理催眠中经常会做的一个声音提示,让人将全部注意力瞬间集中到这个响指上,以便心理术的暗示利用这个瞬间攻入病人的头脑。当然,这个响指并没有这么神奇的功能。
而杜城却因为这样一个过于耳边靠近的小声响,本能地炸起了全身的警戒,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狠狠地阻下了一发射偏的子弹。如果对面不是一个熟识的人,他甚至可能已经有了更极端的反击。
龚医生皱了皱眉,她忘了,这也是个体内有不定时炸弹的问题患者。
硬币有两面,杜城的无差别的过度心防,使他很难被心理干预所拯救,但同样,也很难被心理暗示所左右。
“如果这个心理暗示生效了,在你的记忆中,就从来不存在我这个人。可是这杯从我手中递给你的茶咖,还在你的手里。你就会产生迷惑,它是怎么来的呢?你的大脑会意识到这里存在一个记忆的断层,并且自动用想象去弥补。”龚医生拿回茶咖,放在桌面上,用这个例子继续说,“你的记忆中会被编入一段合乎基本逻辑的场景,也许是你会记得是自己拿起了这个纸杯,也许是刚才出去的蒋峰警官把茶咖递给你。这个想象出来的场景会极近真实,但是其实从未发生。但是,你本人对此深信不疑,即便蒋峰告诉你,他并没有做过这件事,你反而会认为他在说谎。”
“龚医生,你说的这些道理我能明白。但这和沈翊有什么关系呢?”
“杜城,我们的大脑会随时欺骗我们,人的记忆其实并不可靠。”龚医生说,“我认为,沈翊现在遇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困境,他已经没有办法分辨何为真实,何为想象。”
杜城说:“为什么这么说?”
龚医生说,“我认为,之前那个被他忘记的那张脸,就是一个被他的想象弥补过的断层。”
杜城摇头笑道:“你的意思是,他现在画出的那个女人的画像,是用他自己的想象填补出来的?”
龚医生说:“不,我的意思是——根本不存在他所说的这样一个女人。”
“这不可能。”杜城很快回答。
龚医生说,“我在给杨云慧做心理鉴定时,她告诉我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她说沈翊才是你们在查的这个案子的主使。他让自己失忆,以便暂时摆脱所有人的视线,并且提前设计好了她在必要时唤醒他记忆的关键词。”
杜城轻蔑地笑了出来:“她演电影呐?催眠大师?记忆大师?龚医生,我和你说了,那个女的,她有妄想症。”
“然而,她没有妄想症。杜城,跟案子相关的事情,是你们警察的工作。但是,她的说法确实与我所掌握的心理学结果非常契合。”
“即便没有杨云慧的话,我也一直存在这样的怀疑。”龚医生说,“沈翊忘记的不是一张脸,而是一段非常重要的经历,使他自己也无法衔接起记忆断层前后的因果。于是,他的头脑为他弥补,想象出了一个不存在的女人。他以为自己丢失的只是一张脸的记忆,并且在七年中保持空白,不被想象所污染。然而,这并不合理。恰恰相反,更为合理的解释是,他以为的记忆从一开始就已经是被想象渲染之后的结果。那张无法填补的脸,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想象力的极限。”
如果,那个女人是不存在的……如果GALA就是沈翊自己……
这个账号使用了沈翊常用的密码,知道沈翊很少对旁人提及的喜好。
李晗刚才在SINNER的云盘作业里找到的那一小段聊天记录,虚拟的云使曾经向GALA发出:“你能三岁画老,为我们画出他35岁的样子。”
而GALA很快完成了这项作业。
如果,当警察追查到了墙上的画像,GALA通过自我催眠的方式,彻底封印了关于SINNER的一切记忆,那么他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绘制这张画像的动因了。
所以,他的想象自动创造了一个不存在的女人,去衔接这个逻辑……
杜城重复说:“这不可能。沈翊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撒谎。”
“我说过了,他并不是撒谎,他只是无法分辨真实和想象。”
“龚医生,你之前不是和我说,你们心理上的催眠啊、洗脑啊什么的,没有电影电视里说的那么玄乎吗?”
“我当时说的是,在短时间内,没有药物辅助的情况下。而且,自我催眠会比催眠他人容易。他需要的只是一面镜子,对镜中的自我施加暗示。”
“镜子……”杜城忽然若有所思地重复这个词。
“对,镜子。催眠的时候需要镜子,如果自我解除催眠的时候,也要通过镜子。”龚医生继续解释道,“如果是想要长时间地保持催眠状态,他们会给自己附加一个暗示,就是本能地远离镜面。因为,他们暴露在镜面前的时间越久,就越会增加在机缘巧合之下,无意中解除催眠的概率。”
一个不合常理的,没有镜子的家……
“杜城,沈翊有严重的恐水症,可是他害怕的到底是水,还是水面所造成的反射呢?”
只要接受沈翊就是GALA,那么之前所有不合理的反常,就都合理了。
而伟大的艺术家,都是潜在的心理大师。艺术不就是创作出各种形式的作品,让他的作品只要存在于世,只要被人看见,就能超越距离、甚至持续千年百年地去影响无数欣赏者的精神吗……
——
杜城和龚医生的这场对话信息量庞大,可是持续的时间其实不过10分钟。杜城从会客室出来,让蒋峰送她回心柠,自己立刻给沈翊打电话。
手机里传出等待接听的嘟嘟声,杜城心里烦躁在迅速地升级,他地念道,接啊……快接啊……铃响到第四声,那一头接通了。
“喂,杜城。”沈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消沉,“龚医生跟你谈过了是吗?”
“你知道?”
沈翊轻轻笑了一声,“我当然知道,她第一个就是找我谈的呀。”
“那你怎么说?”
“……”沈翊那边沉默了一段。
这一切,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了问题?
他知道自己还是应该要给出一些辩解,杜城在等着听他的说法,但是,他实在辩解不出任何有用的说辞。
他甚至自己也无法说出,我绝对没有做过那些事情。
因为自从见过了杨云慧之后,他确实感觉到了记忆中存在着一个黑洞,被封印在一个衣柜里,只留下一道缝隙,正在逐渐开启,但是他现在还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
他想象不出,如果只是毫无依据地否认,“我没有,虽然我没有办法解释这一切,但是我没有。”杜城要如何接受?也许他仍然会接受。
但像这样的情况,如果他不是沈翊,不是杜城的爱将,或者说,如果他不是这位刑侦队长的秘密情人,那即便不被立即作为嫌疑人接受停职调查,至少,他都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参与这个案件了。
沈翊即便将要失去一切,却也不想要接受这样的偏私庇护。
另一边的杜城已经失去了耐心,“你到底怎么说?说话。”
沈翊对杜城说:“我不知道。”
我无话可说。听凭发落。
“你不知道,”杜城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地从手机里传进他的耳朵里,“那你就听我的。”
“沈翊,我所认识的你,不是一个会把自己躲藏起来的人。我这一路看着你过来的,不管面对的是杀人如麻的持刀暴徒,还是足够让你血肉横飞的炸弹,还是被我指着骂,你从来没有躲过,你可能搞出很多很花哨,根本保护不了你的东西去迎击,但是你不会逃的——这就是你的行为模式。听懂了吗!这种行为模式你是改不了的。我不会说什么相信你的人品,我知道你那点人品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我现在更加也没心情跟你谈情说爱的。就是就事论事地说,哪怕你真的是GALA也好,是个罄竹难书的邪恶大BOSS也好,这些破事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干过,我更不知道。但是!沈翊,你听着,如果有人说你用自我催眠的方式想要躲起来,那绝不是你!这就是我的判断!你听见没?如果这个上面我能出错,那我这九年刑警白干了!喂!说话。”
“……听见了。”沈翊抱着手机轻声说。
杜城劈头盖脸的这一顿吼,把他批得抬不起头睁不开眼,如果杜城现在就在他面前的话,他只想往他怀里钻,就算被抓住、被锁住也没有关系。
杜城语气不善地问:“你现在人在家?”
“嗯,在。”
“你看,明知道事情都闹大了,你回家干嘛,我打电话来你还接?怎么不收拾行李赶紧跑呢?”杜城没好气地说,“所以我看死你了,你就这点出息。等着我。”
“好啊。”沈翊似乎已经恢复了那种平和却略带狡黠的笑意,忽然说道,“杜城,等到这个案子结束了,我如果真的不是个大BOSS的话,要不……你把我收了吧?之后干什么事都在你眼皮底下,我就不会乱了。”
杜城啧了一声,“不然呢?要早知道你是个连自己干了什么都能搞不清楚的人,我还会让你有得选?”
“唉……”
“没事的,你忍一下,”杜城说,“我不会让别人冤枉你。”
杜城挂了电话,回办公室去拿车钥匙得时候,看见自己电脑屏幕上有个东西在闪。
之前李晗为了不让别人看到GALA画的雷队,把那个硬盘插他电脑上,用里面的密钥连上的云盘,就在刚才,他竟然收到了一个新讯息。
杜城盯着那个讯息,那种糟糕的感觉又来了,他心里想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每一下跳动都感觉到艰难……
他把李晗叫进来,让她检查了这个讯息没有附带病毒植入之后,才敢把它打开。
讯息里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段视频。
杜城和李晗一起看着,画面在一片昏暗中随着脚步声和一个若有若有的男性的呼吸声起伏,摄像头应该是被一个男人戴在身上,随着他的走动拍摄到面前的东西。但是因为摄像头的分辨率有限,在光照不足的地方,几乎无法正常工作。
这个人的脚步停止了,一阵金属的开锁声,然后,一扇门被推开,整个画面忽然亮了。
杜城忽地跳了起来,盯着画面底下向前踏出的黑色户外靴,然后是惊恐逃跑的白猫,他踩过很多次的拼花地砖,染满油彩的地毯,和那个永远双手抱头的骷髅。
“通知最近的警察,所有人……”杜城的声音在发抖。
李晗不明就里地紧张起来:“哪儿的警察?”
“这是沈翊的家!”杜城咆哮起来。
视角剧烈地摇晃,偏转,一个黑衣人几乎怼到镜头跟前,戴着手套,面容也完全被兜帽遮盖,没有露出一寸自己的皮肤。
那个人把摄像头从自己的身上摘下,安装到一个固定的位置,然后,他走出了画面的范围,除了白猫被吓得不知所踪,这个房间恢复了静止,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杜城已经在给沈翊打电话,李晗也已经在呼叫周围的巡逻民警,而正在这时候,画面也发生了变化。
大门再一次打开,是沈翊……近乎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视频结束了。
杜城近乎肝胆俱裂,他终于听见等待接听的铃声被截断了,他向着手机不顾一切地喊:“沈翊!沈翊!你……”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TBC.
【城翊】天生犯罪人(20)
小男孩回到家,已经是晚餐时间了。
他走进宽大的饭厅,意大利定制的手工黑胡桃木长桌足有5米长,摆在饭厅中央,仍显得有如美术馆一般空旷。精心设计的照明系统模拟出近乎真实烛光的效果,将空间大量留出暗角,朦胧的灯光聚焦在餐桌上,将桌上一道道珍馐的色泽和油脂照得美如商业画片,银质的刀叉闪闪发光。
他站在靠门的墙壁前,向着餐桌两端微微躬身,谦恭地说:“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坐在餐桌两头的夫妇,已经不算年轻了,像是两件古董珠宝,带着岁月沉淀之后奢华气质,他们的身影也被这布光照得明暗交织,仿佛能直接被摄入伦布郎的肖像画中。
小男孩的妈妈在家里依然盛装打扮,画着精致的妆容,宛如天生,...
小男孩回到家,已经是晚餐时间了。
他走进宽大的饭厅,意大利定制的手工黑胡桃木长桌足有5米长,摆在饭厅中央,仍显得有如美术馆一般空旷。精心设计的照明系统模拟出近乎真实烛光的效果,将空间大量留出暗角,朦胧的灯光聚焦在餐桌上,将桌上一道道珍馐的色泽和油脂照得美如商业画片,银质的刀叉闪闪发光。
他站在靠门的墙壁前,向着餐桌两端微微躬身,谦恭地说:“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坐在餐桌两头的夫妇,已经不算年轻了,像是两件古董珠宝,带着岁月沉淀之后奢华气质,他们的身影也被这布光照得明暗交织,仿佛能直接被摄入伦布郎的肖像画中。
小男孩的妈妈在家里依然盛装打扮,画着精致的妆容,宛如天生,看见儿子回家,流露出的笑容仍和花季少女一样美丽天真,“Kenny,你回来了,刚才去哪里了?出门前为什么不和佣人说明呢?这让妈妈多担心呀。”
他的父亲一副儒雅做派,不苟言笑,年逾不惑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皱纹,反而比年轻时更多了成熟男人的魅力,他对儿子说:“晚餐的时间是6点整,你迟到了3分钟,让爸爸妈妈等你开饭,这是不应该的。”
“对不起,爸爸,妈妈。”小男孩低头说。
并没有人邀请他坐下,他迟到了,所以这顿饭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他就静静站在墙角处,那里也有一盏射灯照着他,这是他每次犯错时的位置。他也已经习惯了在这个点状光源下,低头看着地面上大理石的花纹,等到看腻了,再偷偷瞄着墙上的一幅幅油画。
那些都是他爸爸的艺术收藏,背后的故事他也如数家珍。
《农神吞噬其子》——西班牙浪漫主义画家弗朗西斯科·戈雅的作品。
农神克洛诺斯是希腊神话中第二代众神之王,预言他的统治终将被自己的亲生子所推翻,所以他将出生的每一个孩子都生吞下去,直到他的第六个孩子宙斯应验了这个诅咒,并且从父亲的身体里解救出了之前被吞噬的五个兄姐。
《农神吞噬其子》所画的就是这个神话题材,但是与所有其他艺术家都不同,无论在神话中还是大多数画作中,克洛诺斯是将初生婴儿生吞下去,并且他们仍在他的胃里存活。但是戈雅所画的神子,却是被捏在巨人双掌中,已经被啃掉头颅、撕开背脊的一具成年残躯。农神克洛诺斯咀嚼着亲子的血肉,眼睛自上而下地看向画外的你,仿佛你就是下一个。
更有意思的是,戈雅并非是为了任何人创作这幅作品,在他生前也从未向旁人展示过。步入老年的戈雅,只是自己完成了它,把它挂在的自己的饭厅里,在用餐时自己欣赏。
他那时候已经因为疾病而失去了听觉,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就是通过头骨传播的他自己的咀嚼声。
所以……小男孩心想,戈雅在用餐时,欣赏自己这样的创作,听着唯一的声音,嘴里的滋味会变得更美好吗?
父亲终于开口特赦,说:“Kenny,你可以站在你妈妈的身边。”
“谢谢爸爸。”
小男孩走了过去,站在妈妈的长背椅旁边,身体保持着脊背挺直的样子微微前倾,他的妈妈满怀怜爱将一口牛排喂进他嘴里,他闭上嘴用力咀嚼。
整个饭厅良久再没有人的声音。
食不言,寝不语。
咀嚼和吞咽食物的时候绝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每一种食物要使用正确的刀叉,刀叉不能磕碰到餐盘,汤汁不可以滴落,饮用餐酒的时候必须用优雅的手势握持杯柱,以免手指的温度影响酒的最佳口感……
当他的爸爸放下下刀叉,象征性地用餐巾擦拭本就十分干净的下唇,这个姿势代表他吃完了。于是,他的妈妈也随之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分文不差地放在应有的位置上。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餐桌另一头的夫人说:“Kenny还小,需要我们作为他的父母尽心的教育。他今天晚餐迟到,说明你作为他的妈妈,没有尽到责任。我希望你以后能更加用心,这个家,不需要你做其他任何贡献,只要教育好孩子——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他的妈妈温婉地低下头,“对不起。”
“没关系,下次不要再让我失望了。”他的父亲通情达理地说,然后示意佣人把他的座椅后撤,他站起来离席而去。
他的妈妈仍低着头,腰背婷匀,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很快开始无声地掉眼泪,默默地哭了一会儿之后,她用餐巾优雅地按压掉泪痕,甚至没有碰乱她根根分明的睫毛。
她打理好了自己的情绪,重新抬起头用仍有盈盈泪光的双眼转向自己的儿子,忧郁地微笑说:“Kenny,你为什么就不能成为爸爸妈妈的骄傲呢?”
——
在小会议室里,路海洲正在用手机向杜城和张局小范围地播一段视频。
画面摇晃着非常不稳定,应该是拍摄的人用超长焦镜头从很远的距离偷拍到的。开始时占据画面大部分都是茂密的热带植物,像是某一处的原始雨林深处,其下掩藏着一座外形看起来简陋的水泥房子。
路海洲知道这段视频在之后的几分钟里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于是同步向他们介绍这个案件的情况,“我知道杜队长在调查一桩国际拐卖妇女案件,找到了一个名为SINNER的网络犯罪体系,在你们申请市局和外省共同协查之后,我发现我手头有一个案件,与这个犯罪网络同样是相关的。不是拐卖妇女,而是另一条线上……”
当镜头被更大倍数地推近时,他们才能看见这个水泥房子其实安装着巨大的玻璃窗,能看见房间内的采光良好,窗明几净,有宽大的木制工作台和画架。墙上像是中小学一样挂着很多眼熟的外国名人画像。
坐在工作台边的人影被外面的植物挡住了面部,只能看到他的双手拿着非常特殊的工具,正在绘制着什么东西。
“这段视频是INTERPOL国际刑警组织转过来的,拍摄于五年前,地点不是国内,是泰国北部的米湄。但是真实性我们市局专家已经进行了检测。侦察拍摄的那名国际刑警,在这之后就失去了联络,后来确认牺牲。”路海洲介绍说,即便是说到这样的牺牲他的神情也没有一丝改变,仿佛只是就事论事。
“他当时已经受了致命枪伤,临死前把自己埋在腐叶下,从而躲过了搜寻,尸体直到两个月前才刚刚被发现,已经白骨化了。这张记忆卡是从他舌骨下取出来的,他应该是非常想要保护住里面的内容。所以我们认为,不管是从检测结果,还是来源,这段视频都可以确认是真实的。”
视频仍在摇晃中继续。
那名画师似乎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轻轻舒展了一下肩颈和手臂,然后他将桌上的作品拿起来,身体转换了角度,迎着光端详。
那不是一张画纸,也不是一块雕塑,而是一块长方形的硬板,看上去就像一大块巧克力,看不清上面是什么。
张局和杜城却是直接神色大变,杜城转向路海洲,“这个不会是……”
他心想,不至于吧,这事儿即便对他这样一个身经百战的刑警队长来说,也有点太大了。
路海洲点头,依然是神情冷漠地说:“是的,这是一块印钞原始电板。”
每个国家的印钞防伪技术都是机密中的机密,所用的纸张、油墨、防伪条都有极难伪造的配比,但在所有这些之前,要复制下钞票上的图案就是第一个技术难关。
美元上的伟人头像取材自吉尔伯特·斯图亚特的油画作品,制作为凹版印刷的画面精度远远超过复印机和扫描仪所能识别的范围。所以,要制作一张百元假钞,需要有一个杰出的画师,用手工的方式,将上面的图案完美地临摹下来,才能依据来制作原始电板。
“他们找到了这样一位画师,然后在泰北密林中秘密印制了大量伪造的美元,在之后的五年时间从金三角向外散布,使东南亚多国的经济结构遭到了重创,缅北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路海洲说,“INTERPOL有证据显示,这个团伙的重要成员,包括这名画师,已经潜逃入了我国,所以请求我国公安的协助。本来这个等级的案件不应该被发到我们市局,但是……可能因为一些我们都不便了解的ZZ原因,必须要把这件事压在这个层级,不宜扩散。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张局、杜队长,这里注意看,是这段视频的重点。”
他显然已经对这段录像烂熟于心,直接暂停到了最关键的那一帧画面。
那个画师离开了工作台,一瞬间的空隙,他的容貌从两片热带棕榈叶之间泄露出来,短暂,却清晰。不需要优秀的画像师去优化,只要见过他的人都能轻易认出了这张俊美的侧脸。
只是,即使是熟悉的眉眼和嘴唇,却从没有看到过他这样的表情——傲慢、阴鸷,刚刚完成了一件凡人不可企及的造物那样的不可一世。
“杜队长,你有什么想法?”路海洲问。
杜城盯着他说:“我的想法就是……这个地方可能不是泰北,而是泰东。你可以提醒国际刑警试一试这个方向。也许他们牺牲的警察是在泰北发现的,但是这个视频的拍摄地点是在泰东,可以注意一下阁骨岛。”
他的回答显然出乎了路海洲的预料,他复杂地看了杜城一眼,然后笑了,又是那种令人心凉的笑,“为什么这么说?”
杜城说:“我最近正好研究过阁骨岛的情况,包括一些地理特征和常见的野生植物。”
路海洲笑问:“这么巧?”
杜城说:“多了解一些,没有坏处。不知什么时候就用上了。还有,我们分局的沈翊,他教过我一些关于不同时间不同经纬度太阳角度的知识,看看视频的时间,算算树的高度和地上影子的比例,得出太阳角度什么的,具体怎么算我不会,不过你们肯定能找到会算的人,能够确认正确的经纬度吧。”
路海洲点头笑道:“好,我也会去学一下。杜队长还有什么要指教的呢?”
杜城也似笑非笑地说:“指教谈不上。如果他的尸体发现地被远距离移动过,那么你刚才所说的他临死前保护存储卡的动作就不成立。他们就是要把你们的关注引向泰北,引向这段视频。这段视频就是有问题的。”
路海洲像是一个兵遇到了更讲不清道理的另一个兵,组织了一下措辞,“杜队长,撇开那些不谈。这段视频的真实是经过检验的,没有剪辑,没有篡改,这一点你必须要接受。无论是在地球上的哪一个位置,一个成年人都应该知道绘制伪钞电板是非常严重的犯罪行为。”
杜城冷笑了一声:“你说的对。”
路海洲很高兴,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达成了共识,他此时的考量和杜城带着沈翊去基层公安施压时是一样的,不愿激起内部战线的反弹,必须要有一些策略,让对方自己先承认一些基本事实。
所以,路海洲并不想由自己来挑明这个人显而易见的身份,然后和杜城陷入“我觉得这是他。”“我觉得这不是他。”的低端争吵。
然而,杜城仿佛是描边枪法一样沿着视频的边边角角打了一圈,硬是留着中间最重要、最明显的那个人,毫发无伤,这未免回护得有些无耻了。
路海洲决定再逼他一次,不可能任由他这样蒙混过关,“那么……杜队长,你还从这个视频中看出什么来了呢?比如说这个案件中涉及到的人?”
杜城往靠背上一沉,手指交叠地放在身前,如同犄角顶上了犄角,是个图穷匕见的时刻。
“我看出什么?”他平静却不容置疑地说,“我看出这个案件中涉及到,一个和沈翊长得很像的人。”
路海洲真的笑出声了。
他已经出离了笑里藏刀的风格,而是真的被气笑了,全中国有这样绘画技术的画师本就屈指可数,还要找出一个和沈翊长得一模一样的,杜城还真敢就这么说出来了,简直没有原则了!
他边笑边说:“杜队长……我希望,我们市局的行动能够得到分局同志充分的理解和支持。”
杜城也扯起嘴角,露出一边犬齿舌尖在上面快速舔了一下,眼睛毫无笑意地盯着他,神情认真回应说:“路队需要我们给出什么样的理解和支持?”
路海洲并不想跟他剑拔弩张,他转头看了一下张局,希望杜城的这位直接领导能够弹压一下这位没有理智的下属。
张局在这么长时间的装聋作哑之后,仿佛如梦初醒,推心置腹地说道:“海洲同志,我们都不希望自己的同志出现问题,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在判断这个问题时更加慎重一点呢?”
路海洲再次说明:“张局,我们会非常慎重地进行求证,也需要沈警官自己的配合,才能更快得出事情的真相。”
张局话锋一转,神色飞扬地说:“海洲同志,我还忽然想起来了,这期的公安内刊你看了吗?我记得上面有你的介绍——笑里藏刀,铁面神探!”
“……”
即便是如路海洲这样冷静的人,听见别人当面说出这种夸奖之词还是难免尴尬,他更不理解张局为什么突然要给他戴这个高帽,总不会指望他因此就放弃调查吧。
“说来也巧,我们分局的沈翊也在那期内刊上,你是不是也听过,捕风捉影能手。”
路海洲点头,“当然,十二页的专访。”
“海洲同志,你说如果我们整个公安系统的内刊才刚发了他的专访,这个月你就给他暂停职务接受审查,是不是有点难看啊?”
“……”路海洲发现张局和杜城的确是两个路数,但两条路上都是坑。他说:“但张局,你不能因为有过的荣誉就对疑点视而不见吧?”
“那当然,无论对于普通的嫌疑人,还是我们自己的同志,都要讲证据。”张局皱着脸好像非常替他为难地说,“光这么一秒钟的视频,还是境外传过来,这个证据是不是还是有点弱?万一真的像杜城说的,只是一个长得像的人,你们市局和我们都会很难交待的。所以,我建议啊,你查当然可以查,但是我们暂时不要把事情做到明面上。你有什么想要查的,就找杜城,杜城!”
“啊?”
“你也是,海洲同志说得也没有错,这么严重的案子,哪怕只是搞错了,也要帮沈翊同志尽快澄清。你不要一上来就抵触,都是自己同事,完全可以开诚布公,私下沟通的嘛。”张局一派和乐地站起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之后还有个会,我就先走了。”
路海洲站起来,笑着送走了张局,然后和杜城两个皮笑肉不笑地友好道别。这就是强龙难压地头蛇,没有十足的把柄在手,想要跨级的乖乖听命,哪有这么简单。
路海洲临走时,对杜城说:“我会依据我们掌握的情况继续调查,至少,我希望杜队长能够了解沈警官的动向,别等我下次再来的时候,连人都找不到了。”
杜城笑说:“路队开玩笑了。我的人是什么秉性,有什么动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
杜城好不容易把路海洲踢走了,在过道上看见了蒋峰坐在接待室里,给龚医生介绍各种口味的茶咖。
他立刻走向406,却发现门依然是紧锁的,透过玻璃向里面一看,空无一人。
杜城叫住李晗问,“蒋峰回来了你怎么不和我说?沈翊他人呢?”
李晗紧张得连说带比划,“他们也是刚回来,菲姐说你和张局还有市局来的支队长在开很重要的会……我以为不太好打扰你们。沈老师,我没有看到他啊,好像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什么!”
杜城声音大了些,李晗吓得贴在墙上动都不敢动。
杜城咬牙切齿,指了指她,又指指里面那个还不知道大难临头的大好青年。你,还有他,你们俩都完了。
杜城直接猛然推开接待室的门,蒋峰和龚医生都被吓了个激灵。
蒋峰委屈地抱怨:“城队,你干嘛呀,吓死我了……”
杜城不跟他啰嗦,问:“沈翊呢?”
“沈翊说他有点不太舒服,让我先送他回家,说回头他自己跟你请假。”
“你就把他送回去了?”
蒋峰也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只是被杜城的气势镇住了,支吾地说:“我……我一直送他家楼下了都……”
“我走前对你说过没有?我让你寸步不离!”
“不是啊……”蒋峰感觉很冤枉,“那他回家我总不能还跟着吧……而且,那个……龚医生还说有事要找你。”
杜城原本拔腿已经想走了,听见这句话,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龚医生。龚医生飞快地说:“杜城队长,看来你也是挺忙的,我长话短说。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滚,一会儿再收拾你!”杜城冲着蒋峰踹了一脚,问龚医生,“这次精神鉴定出问题了?”
“没有,其实是沈翊警官的事情,我和你们分局签的合约,有责任要在发现警员心理状态异常的时候向他的上级报告。”
杜城拊掌揉了一下额头,他有预感事情会很糟糕,但是没有想到这一次次的冲击会来得这么密集,他叹息一样问道:“他怎么了?”
TBC.
【城翊】天生犯罪人(19)
心柠心理诊所的龚医生打电话给沈翊,杨云慧的第二次精神鉴定已经安排下来了,需要办案警员跟她一起进邻市看守所,如果方便的话,北江分局这边最好能为她安排交通。
杜城本来是想跟去的,但是被张局叫住,说SINNER的案子和市局刑警队一个正在跟的案子有了重合,所以一会儿上面的人过来详谈,他作为负责的支队长必须留下来。
杜城只好指派了蒋峰开车送他们,开警车送,并且三令五申,要求他跟着沈翊寸步不离,如有意外,提头来见。
蒋峰一脸苦相,用胳膊肘戳戳李晗,“你说城队是不是有点太紧张了?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哎,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啊,有没有什么有用的?”
“有!硬盘里的存档都比较老,但是之前沈老......
心柠心理诊所的龚医生打电话给沈翊,杨云慧的第二次精神鉴定已经安排下来了,需要办案警员跟她一起进邻市看守所,如果方便的话,北江分局这边最好能为她安排交通。
杜城本来是想跟去的,但是被张局叫住,说SINNER的案子和市局刑警队一个正在跟的案子有了重合,所以一会儿上面的人过来详谈,他作为负责的支队长必须留下来。
杜城只好指派了蒋峰开车送他们,开警车送,并且三令五申,要求他跟着沈翊寸步不离,如有意外,提头来见。
蒋峰一脸苦相,用胳膊肘戳戳李晗,“你说城队是不是有点太紧张了?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哎,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啊,有没有什么有用的?”
“有!硬盘里的存档都比较老,但是之前沈老师那个学生不是给了一个workshop的云账号嘛,那里面有他们近期上传的已经做完的‘作业’,她是新人,看不到别人的。但是,这个GALA的账号就不一样了,如果能破解他的密码的话……”
“难破吗?”
“这密码不复杂,六位阿拉伯数字,但输错次数有限的,”李晗说,“我之前试了一下沈老师的生日……不对。我就不敢乱试了。”
蒋峰说:“照之前的说法,如果这个人那么了解沈翊,还想用这个账号冒充他的话,是不是选的也是他常用的密码啊?”
李晗眼睛亮了,喜滋滋地想站起来,“那我这就去问沈老师!”
“你等会。”蒋峰就见不得她提到沈翊就两眼放光的样子,拉住她,“沈翊的密码,这你该问城队啊。”
“为什么要问城队啊?”
杜城刚好冲了杯咖啡,从后面经过,听见后半句,脚步一顿,“要问我什么?”
李晗下意识地说:“沈老师的密码。我想试试能不能登上GALA的账号”
杜城皱了下眉,走近推了一下蒋峰的脸,让他别听,然后俯身,极快地对李晗说:“180853。”
李晗手指的输入几乎和他的语速一样快,然后,她瞪大了眼睛:“……过了!”
杜城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为什么这个人真的会知道沈翊的密码呢?
李晗没他那么大心事,只是不明觉厉,感觉城队形象又高大了几分,简直无所不知啊。她又飞快地调出另一个页面,把这串数字又输了进去,不过这次就不对了。她泄气了,这串神奇的数字也不是百试百灵。
她又转向杜城:“那……城队,你再猜猜看,那个发帖要毁沈老师的账号密码是什么?”
杜城感到迷惑,这我上哪儿知道?
“我试过了景明的生日,还黑出了他常用的社交账号密码,沈老师的生日我也试过了,都不对。”李晗可怜兮兮地说,“还剩两次机会,如果这次还不对……就只能等抓人来问了。”
那动作就太大了,而且手头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开始算时限太被动。
杜城想了想,又把蒋峰推远一点。蒋峰一脸冤种,沈翊的手机密码我不听,可是连嫌疑人的密码我为什么也不能听了?
杜城低声对李晗说:“你试试……927689……”
李晗劈里啪啦这么一输入,惊喜地看到,又过了!
“城队!你太帅了!”
杜城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手里的纸杯咖啡都在他看到密码通过的那一瞬间被捏得泼出来一些烫了手。
他甩了甩手上的茶咖,生硬地说了句,“密码有了,你就继续查吧。”
变态!转过身的时候,他脸色都铁青了,咬牙切齿地无声骂了句,气呼呼地回了办公室。
蒋峰带着办公椅挪回来,说,“什么密码啊,这么神秘?”
“少打听!就你还敢瞎说什么城队太紧张了。我告诉你,城队说的都对!”李晗伸手摸了几下蒋峰的刘海,正当他受宠若惊的时候,她突然像揪洋葱似的揪了一把,恶狠狠地说,“如有意外,提头来见!”
——
杨云慧的再次的精神鉴定并不抗拒,她只提了一个要求,在做鉴定之前,她想要和沈警官单独说几句话。
即便她不提,沈翊原本也有这个想法,欣然应允。蒋峰却不答应,城队说让我寸步不离!沈翊觉得杜城有点草木皆兵了,他说,那毕竟是个女性,也不是暴力犯,还有手铐,况且这里是看守所,我们当中还隔着铁门呢,能出什么事?
蒋峰也实在想不出能出什么问题。
于是,沈翊还是坐到了杨云慧的面前,温和地说:“你想要单独见我?”
杨云慧含笑地看着他,眼睛里燃烧着近乎愚昧的狂热,“沈警官,我终于见到你了。上一次有别的人在,我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都没有办法。这一次,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GALA。”
沈翊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称呼什么都无所谓,如果这能让她对他诚实。
“能不能告诉我,2011年的9月10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来问我呢?”杨云慧似乎有些伤心,不过很快又轻松起来,说:“你之前对我说过,等你再出现在我面前,就会不认识我,也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事情,所以不要紧。”
“你并没有见过我。”
沈翊直截了当地说,“你所描述的我,只是一个头像。”
杨云慧说:“认识时间的长短,或者相隔的距离,都不能决定人与人相知的程度。我们曾经比那些朝夕相处的人,更加亲密。这是你对我说的。”
沈翊笑,“是吗?”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要不然你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不可能。”杨云慧气定神闲地说。
“为什么?”
她又流露出那种狂热信徒一般炽盛的表情:“因为你向我展示过奇迹,我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对我的考验!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全部都应验了。你承诺让我拥有另一段人生,你告诉过我你会沉睡,暂时地消失在这个世界。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因为你也预言过,我们终有一天会再相见,到时候我必须要唤醒你。所以,你预先告诉了我一句话,让我只有在单独见你地时候才能说。现在,我要求见你,你就来了……一切都是注定,都在你的计划之中,我只是你的棋子。”
沈翊专注地看她的每一丝微表情,试图从中析出一些谎言的表现:“什么话?”
杨云慧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疯长的长发从眼前披落下来,遮住她的面容,随着她的深呼吸像海藻一样飘忽,在审讯室的环境下无端显出几丝诡异,她尽力把脸向前倾,试图更靠近铁栏另一头的沈翊,一只眼睛从发丝的间隙露出来,睁得很大,显得尤为疯狂。
她故意使用一个成熟女性尤为哀婉的语气,对他说:
“小翊……你躲在衣柜里干什么?你……看到了么?”
“……”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沈翊坐在她的对面,却久久没有任何反应。
他根本听不懂这句话。可是……头脑中似乎有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被撬动了,飘落下一些,他不知从何而来,也无法辨认的记忆碎屑……
沈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审讯室。
在他的身后,杨云慧在开心地大笑:“GALA,你会想起来的,你会来救我的……就像十年前那样……”
龚医生在对杨云慧进行鉴定的时间,沈翊和蒋峰一直坐在看守所的办公室里等她。蒋峰等得无聊,每次掏出手机来,才想起来看守所的这个位置信号薄弱,几乎什么都刷不出来。
沈翊则表现得很安静,很长一段时间一句话也不说,显得心事重重的,蒋峰没话找话了几句,他也似乎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回答。
蒋峰不知道,沈翊的头脑中仿佛在下着一场雪,白茫茫地盖没了思绪。
那些碎屑像是被拆散了的纯白地狱拼图,它们理应能够严丝合缝地拼合出一副清晰的画面,但是,却让他根本无从下手。
大约一个小时多之后,蒋峰看到沈翊从背包里拿出不离身的画夹和笔,神情茫然地在画纸上涂绘,每涂上几笔,似乎就要停下来思索,然后,他有时候会继续再画下去,有时候又会直接撕掉这张画纸,从头开始,神情却变得愈加凝重。
蒋峰也不敢打扰他,在他心目中,沈翊在专心画画时是带着一种吟唱大招的圣光的,作为队友,当然不能去打断他。
他只敢偷偷从地上捡了几团被沈翊扔掉的废纸,躲到他看不见的角落打开。
那些纸上的内容几乎如出一辙,他翻来覆去也看不明白。
画纸的大片面积都被沈翊用笔涂成纯粹的黑色,只在中间留下了一条笔直的白线,从纸的一边连到另一边。
当蒋峰偶然将那条白线转到了垂直的方向,然后脸贴近上去端详时,他忽然脑内灵犀一闪,这像是……一道能向外看出去的缝隙。
看着这张画的人就像是共享了绘画者的视角,和他一起被困在一个纯然黑暗的地方,但是,有一道竖直的缝隙,外面有光……当他把眼睛贴上去的时候,究竟看见了什么呢?
蒋峰觉得这有点反常,默默掏出手机先把画拍了下来,准备到了有信号的地方向杜城汇报。否则他怕知情不报也是要提头来见的。
龚医生从询问室里出来,沈翊终于放弃了徒劳的尝试。
“报告等我回到诊所之后尽快出具,不过,我还是要先告诉我的判断,我认为她的精神状况并没有异常。”
沈翊问:“她刚才有没有向你提过类似于,预言……计划……之类的东西?”
龚医生摇头说:“没有。她的表现就像一个最普通的,被无故关了太长时间的女孩子,甚至比一般女孩子都要情绪稳定,没有什么消极的想法。当然,我不会把报告写得那么令警方难看。”
“她好像每次都是面对我的时候,才会显得有点疯。”沈翊仍然觉得不对,问:“我听说有些心理问题是间歇性的,有没有可能她只有在见到我的时候,才会触及到一些什么隐藏的心理问题?”
龚医生说:“那是有可能的。”
虽然人类的精神依然是最神秘的领域之一,对我们自身意识的研究还在盲人摸象的阶段,但是,我们的大脑就像是电脑的存储器,由数以亿计的神经元储存着零碎的记忆,互相建立连接,互相触发,形成思维。
比如,我们提到“苹果”,就会不自觉地联想到,苹果的形状、颜色、味道,甚至是在童年时第一个教你“这是苹果”的亲人,再想起这个人对你的爱……
关键词会触发更多的关键词,这些联动就像涟漪一样的漫延,最终成为我们复杂的显意识。
而没有被触动,或者因为某些原因,已经无法被触动的那些记忆,就无法被回忆起来。但是不会被我们记起,也不会消失,只是沉没在无尽的潜意识中……
“所以,记忆都需要‘契机’来激活。那么如果,这段记忆的唯一‘契机’,就是你,她就只会在见到你时,才会有强烈的反应。”
沈翊已经明白了。
他追问:“那么……要怎么能保证某一段记忆只有唯一的‘契机’?”
龚医生神情凝重地说:“那就是,人为地制造失忆。你看过《复仇者联盟》吗?就像九头蛇对冬兵所作的,当然现实中不会有那么夸张,但是,如果用精神药物辅助强烈的心理暗示。告诉被催眠者,你将无法回忆起某一件事,除非,你见到某个人,或者听到某个关键词。”
沈翊几乎不可见地退了小半步,这就是,她要求与自己见面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个“契机”,这句“关键词”送到他面前。
沈翊强行按下纷乱如沸的思绪,整理自己的思路,这整件事情环环相扣,仿佛机械一样精密。
杨云慧被捕是一个意外,但如果只是她被捕还不会触动这具机械,唯有当她开始被问及有关SINNER的事情,那么她迟早就会描述出GALA的样子。
不需要必须是沈翊,任何一个画像师都能轻而易举地根据她的描述画出沈翊的脸,从而找到沈翊这个人。
她终将与沈翊对质,在见到他的脸的时候,对着他说出那句话。
“小翊……你躲在衣柜里干什么?你……看到了么?”
你将无法回忆起某一件事,除非,当你听见这句话的时候……
可是为什么呢……
“我们终有一天会再相见,到时候我必须要唤醒你。这是你的计划,我是你的棋子。”
她替一个人管理SINNER,他便可以安心沉睡;而现在她被捕了,所以他需要被唤醒了。
你看过《复仇者联盟》吗?就像九头蛇对冬兵所做的……
你喜欢看《白夜行》啊,我记得那书讲的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假装互相不认识,配合着杀了好多人。最后……是那男孩替女孩扛了所有的罪吧?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才是那个男孩呢?你在帮别人把罪扛下来。
所以,这一切都是……我?
沈翊感到荒谬和恐慌……但是,他头脑中的记忆翻搅,仿佛暴雪肆虐,恍如白夜。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龚医生已经叫了他好几声。
“沈警官,你没事吧?”
他勉强笑了一下,“没有,我刚才在想这个案子,出神了,不好意思啊。怎么?”
龚医生说:“有一件事,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当然可能是我多想了。你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被你忘记的那个女人的事情?”
“当然记得。”沈翊点头,“但是我们还没有找到她。”
“之后,我逐渐反应过来,这其中有蹊跷!我为什么会忽然向你问那个问题呢?”
沈翊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对逆行性失忆这个课题感兴趣?”
龚医生说:“这话不是假的。但是……我自己也是心理医生,虽然当时没有察觉到,可是事后,我还是发现,我不是出自本意在那个时候,追问你这件事的。”
“……我还是不明白。”
龚医生轻咳了一声,仿佛承认这件事有些丢人,就像警察自己被人偷了自行车的那种丢人,“我是被暗示的。在我和同事确认第一份精神鉴定的电话交流中被无意识地诱导,突然产生了想找你问这个问题的兴趣。”
沈翊问:“那……那位?”
“我事后也找过她,跟她一起复盘,我确定和她无关。她只是在和我转述杨云慧相关的言语时,产生了这样的效果。”龚医生说,“所以,沈翊,无论这个女孩的精神如何,她或者她背后一定有一个非常精通心理术的人,请你们一定要注意这个对手。”
沈翊面色发白,说:“谢谢。”
龚医生说:“但是……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并不是无中生有的,你七年保持一个记忆点的绝对空白,这是不合常理的。”
“我知道了。”沈翊嘴角扯出一丝笑,“我还是只能说,等我们找到那个女人,我会给你看那张画像是否混杂了我的想象。”
“沈翊……”龚医生说,“你知道,其实有一种更合理的解释……”
更合理的解释……
掩藏一个重罪的方法,就是把它藏在另一个轻罪下。
同样的,制造一个空白失忆点,为的是……去掩盖更重要的失忆点……
“我这么说并不是不相信你,心理医生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人不自知。”龚医生小心地说,“沈翊……你真的确定那个女人是存在的吗?”
沈翊沉默了片刻,声音虚弱地说:“……她真的存在,我已经把她想起来了。”
“好的。”龚医生只得点头说,“我们回去吧。”
——
“城队……”李晗弱弱地敲了敲杜城的门,“你要不要来看一下这个啊?”
杜城停下手头的事情,站起来想跟她出去看电脑,可是李晗却偷偷摸摸地关上了门,手上拿着那块硬盘,连到杜城的办公电脑上。
屏幕上显示出她刚刚用破解的GALA账号截获的SINNER用户上交云盘的“作业”,但是,GALA自己也有交过“作业”。
那是一条非常简短的文字聊天记录。
云使:“你可以三岁画老,帮我画出他35岁的样子。”
她附上了一张幼童的老照片,而GALA在稍后回复了一张照片。
杜城紧闭了一下眼睛,仿佛这张图又一次被烙进他的视网膜——在游艇废楼的墙上,每一年的祭日他都会去放上一束花的壁画。
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沈翊,听筒里传出“对方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邻市的看守所信号确实不好,他知道。
但是,尖锐的耳鸣在他的鼓膜中蜂涌而上,各种糟糕至极的设想同时在鬼哭狼嚎,他的心脏狂跳,几乎开始撞得肋骨生疼,即便是PTSD的假警报,他也很久没有心慌成这样了。
李晗好像是被他的脸色吓到了,颤巍巍地叫他:“城队……”
他强稳住声音,对李晗说:“你继续联系蒋峰。这个事情,等沈翊回来再讨论。”
这时候,一个警员在门口叫他,“城队,张局说市刑警队的人快到了,请你也过去一下。”
杜城瞪了他半天,好像没听清楚他说什么,那个警员又重复了一遍,他才站起来,简单说了句,“好,我这就去。”
北江分局的门口,一辆市局的车刚停下。
下来的警官站直了身体,仰头看了一眼建筑物上闪耀的警徽,眼神中却是公安这样热血光荣的队伍中难得一见的淡漠凉薄。似乎就算在他眼前发生什么样的千古奇冤,或者人间惨剧都打动不了他。
他穿着板正的警服,两杠三星一级警督的肩章,面容算得上英挺端正,两边嘴角下垂,丝毫不显得颓靡,反而有一种铁面无私的坚毅感,放上任何诱惑都难以取悦。
杜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其实就不喜欢他。
尤其是在与他照面的时候,这位市刑警队的副支队长伸出手来,忽然绽出了一丝微笑,“杜队,久仰。”
他要是不笑还好,只是显得冷酷罢了,反而冲人一笑,让人脊背发凉,浮现出阴毒。
“我是陆海洲。”
TBC.
【城翊】天生犯罪人(17)
“李晗,能不能帮我把所有的用户头像和这张画像做个对比?”沈翊从背包里拿出了画夹,翻开展示在她面前。
“当然!”李晗拿起手机想要将画像录入,看了画纸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沈老师……这……不是你吗?”
杜城在一边用手扶着脸颊,略微思索,问他:“你怀疑是有人在论坛上冒用了你的照片?”
沈翊点头,大致和他解释了一下何思月在描述长相时的异常表述,而硬盘里的内容目前看来还是可靠的,所以她并不是故意要构陷他,而是真心认为这就是他们离开网络世界的一次奔现,也正因为如此,杜城和老闫才会找不出她说谎的迹象。
李晗嘟着嘴,气呼呼说:“这也太可恶了!”
一个论坛的数据库体量毕竟很小,结果...
“李晗,能不能帮我把所有的用户头像和这张画像做个对比?”沈翊从背包里拿出了画夹,翻开展示在她面前。
“当然!”李晗拿起手机想要将画像录入,看了画纸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沈老师……这……不是你吗?”
杜城在一边用手扶着脸颊,略微思索,问他:“你怀疑是有人在论坛上冒用了你的照片?”
沈翊点头,大致和他解释了一下何思月在描述长相时的异常表述,而硬盘里的内容目前看来还是可靠的,所以她并不是故意要构陷他,而是真心认为这就是他们离开网络世界的一次奔现,也正因为如此,杜城和老闫才会找不出她说谎的迹象。
李晗嘟着嘴,气呼呼说:“这也太可恶了!”
一个论坛的数据库体量毕竟很小,结果几乎是秒出,确实有一个匹配的用户。
这个头像完全就是是沈翊手上这张画像的上色版,是一张沈翊高中时期的白底报名照。照片上十七岁时青葱水嫩的沈翊按照要求面无表情,长及眼睛的刘海被胡乱抹了一点水,撸到一边,露出眉毛和耳朵,造型很粗糙,更谈不上什么修图和角度了,但是沈翊的颜值没有死角,这张照片依然好看到得防着被人从准考证上扣下来偷走。
但用报名照来做网络头像,这行为就像是个第一次接触网络的中老年人一样,显得有点可笑。
李晗解锁了这个账号的资料,说:“这个账号几乎是个空账号,没有活动量,没有发过任何主题,也没有回复过任何人,但是它的注册时间非常早。我觉得,这是管理员的一个测试账号。”
“还有,沈老师的照片并不是他使用的第一个头像,在他的头像相册里还有一张图片。”李晗将图片文件打开,画面忽然放大到整个屏幕的时候,几乎有一种恐怖游戏里“跳跃式惊吓”的效果。
占满画面的是一张黄铜色的脸,表情似乎在痛苦哀嚎,张口欲择人而噬的一蓬长蛇像头发丝一样在眼窝里爬进爬出,与其说那是一张脸,更像是骷髅。他空洞的眼窝和张大的嘴里撑出三个小骷髅,这三个小骷髅们的窟窿里又继续长出更小的骷髅,就像是无限循环。
“《战争的面孔》。”沈翊说,然后他拧着眉看这个账号的信息页面,轻声地念出了他的昵称——GALA。
“关了吧,怪吓人的。”杜城对李晗说,他的个人艺术史还停留在古典主义浪漫主义上,离欣赏超现实主义还隔着好几百年。
李晗自然也不想对着这么一张脸,反正沈老师对这张画似乎了然于胸,应该不用一直盯着。杜城问她:“这个账号和何思月的账号之间有互动吗?”
李晗摇摇头:“暂时没有发现,不过这个论坛的私信系统是阅后即焚。”
杜城问:“有办法恢复吗?”
李晗说:“不容易……我去找一些技术支持吧。因为城队你说这个硬盘要小心处理,所以可疑的、加密的数据包我都还没去解。”
杜城说:“那你再试试,以我们那天询问她的情况来看,她和这个账号的主人应该非常熟悉。”
他转向沈翊,沈翊似乎没有在意他和李晗的对话。杜城顺着他的目光,手指点住这个ID,“这是什么意思?乐队?艺术展?舞会?”
就算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的乐队,也一定听过那首“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而另一个解释,是因为杜城经常被他姐强行抓去各种高端酒会各种舞会,有些商业策划为了显示洋气和逼格,请柬上没几个中文字,都是这嘎啦那嘎啦的。
“还可以是一个人名……”沈翊说,“Gala Dalí——萨尔瓦多·达利的妻子。”
杜城神情微妙地顿了顿,然后就恢复了常态,但如果有心去查看,会发现在他皮肤最薄的耳际有一丝泛红,因为就在最近,他听过这个名字。
是那个雨夜里,沈翊伏在他胸口,用手指上残留的颜料在他脸上画那两条卷翘的长胡须的时候。
“晚安,我的萨尔瓦多·达利……”
但是,当时沈翊并没有对他多做解释,杜城甚至都搞不清这到底是一句好话还是坏话。
当时的氛围又太美好了,即便杜城怀疑沈翊是又在他自己的舒适区——也就是杜城的盲区里暗搓搓地捉弄他,他也不想自己去戳破。
若是好话,他就收了,若是坏话,只要他听不懂,沈翊就嘲不到他。
也不怪杜城被害妄想。沈翊曾经给他啪啪啪啪啪啪地一连看了六张毕加索画的女子肖像,然后告诉他,这是毕加索的六位情人,全是他的大小缪斯。
所以,就杜城的刻板印象中,他们那些搞艺术的,有一个算一个,包括沈翊在内,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就没一个好东西。
“萨尔瓦多·达利是超现实主义流派的代表人物,他在接触了弗洛伊德的著作之后,认为人的潜意识是超乎理性之上更为重大的现实。”沈老师出于副业习惯地向他的同事们做一些简单科普。
因为在沈老师这段时间的接触中,他们这些警察,有一个算一个,包括杜城在内,在艺术领域中都只具有义务教育水准的美术课常识。最多也就是对达利的代表作《记忆的永恒》里挂在树枝上那几片软趴趴的钟能混个眼熟,其他的知识点八成都是一片空白。
“达利创造了一种‘偏执狂临界状态’的方法,完全摒弃理性的束缚,所以他作品的特点很鲜明,充满梦境一样的不合理的怪诞。他还有许多跨界艺术形式,比如他和希区柯克合作过一部电影《爱德华医生》……”
“那么GALA呢?”杜城问他,“她也是艺术家吗?”
“我刚才说过了呀,”沈翊踱了两步,不留痕迹地避开了杜城带着热度的审视眼神,“她是达利的妻子……”
“就这么简单?”杜城撇了下嘴,下意识地挫动拇指和食指,他的耐性正在下降,说,“你很少用‘某个男人的妻子’去简单定义一个女人。你最不喜欢这样的说法。”
沈翊后腰靠上办公桌,低头叹息似的笑了笑。
他玩过很多似实似虚的骚操作,然而,这些烟幕一样薄弱的防御在杜城执着追查真相的眼皮子底下已经掩护不了他了,他终究是被了解得太深了。
“那这么说吧,GALA是达利的一生所爱。”
“你在这儿和我中翻中?”
“不,可能我之前的说法不太精确,‘妻子’这个词太过平淡了,GALA就是达利的一生所爱,他自从遇到她之后,就将自己全部生命的热情和创作的源泉都投注在她身上,当她离开人世之后,达利的精神也枯萎了,直到死前再也无法创作出任何一件作品,甚至有一种说法,他其实是死于自焚未遂之后的并发症。”
沈翊接着说,“我刚才之所以用‘达利的妻子’去介绍GALA,是因为在达利所有的头衔中:伟大的艺术大师、画家、雕塑家、剧作家、革命家……他自己最看重和最骄傲的一个,就是——GALA的丈夫。他自述说,我是一个天才,但惟有在画着GALA的时候,才使我接近崇高。”
艺术家们在谈恋爱这件事上,的确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萨尔瓦多·达利却是一个例外。
李晗听得一脸小女生的恋爱脑神情,很不符合刑警刻板印象地哇了一声。蒋峰在一边也有些被前辈鼓舞的激动,仿佛她这一声感叹终将与他有关。
杜城没有那么容易被忽悠,问:“说回GALA,她又是怎么看待达利?”
沈翊的态度如同在警校讲课一样详细又公正,“杜城,两个人的感情不是必须在形式上绝对等价交换。GALA是达利最优秀的伙伴。除了成为他的缪斯之外,达利的成功有一半要归因于她出色的经营。当时有一种说法,达利是一块敏感柔软的贝肉,有天赋却无法自控,践踏一切陈规,癫狂非理性贯彻他的生活,而GALA却用坚硬的壳包裹著他,使他免受伤害。我相信GALA也是深爱的达利的,只不过是她仍然会结交一些情人……”
杜城伸手示意他就此打住。他那神情像是小朋友听评书第一次听到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很替古人感到不值,心里生气,又知道怪只怪自己入戏过深。
所以,只要我暂停按得快,BE就追不上我。
“不过,很奇怪,也许是巧合吧……”沈翊抱着胳膊说,“我喜欢达利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很少提这件事。超现实主义我也不擅长。而且许老师是个比较学院派的艺术家,不喜欢他所认为的那种哗众取宠。”
杜城指了指那个图标,示意李晗重新把那张《战争的面孔》打开了,那张鬼脸再次挤占屏幕的时候,他抬起眉毛,不解地冲屏幕摊了一下手,仿佛十分费解,就这……?你喜欢……?
沈翊无奈地摇头说:“与其说是喜欢他的画风,不如说是羡慕他的人生。我很羡慕他毕生所拥有的感情……能在生命中遇到一个人,从第一刻就认定是他,余生也不用再去改。只要是这个人,就能始终让我燃烧……”
他有些慵懒地后靠,美丽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大部分人,并没有在杜城的脸上多停留一分,说话对象没有落点。他唇角浅笑,语气柔软到仿佛在恳求别人的认同,说:“这……不好吗?”
他的神情显然为这种美好和纯粹加诸了具象化的,所有人都只当这是一句加强语气的反问句而默默点头。
杜城自然也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忽然之间,浑身一碰就炸的毛都被沈翊这句话给顺平了。
当然好,再好不过……
短暂的安静后,他干咳了一声,回到案件中,对所有人说:“我听下来……这画风和描述完全符合景明对他自己的映射。李晗,你还是把关注点放在这小子身上,破解加密文件时也可以参考他的个人经历,要是跟什么艺术有关的知识,你就问沈翊。尽快,把硬盘里的内容都盘清楚。”
“好!”
“蒋峰,我这边有一份新的车辆列表,量比较大,每一辆身上都绝对有事儿,你带一下李军辉,还有信息组的所有人一起,仔细查一下。”
蒋峰接过那叠信息,哗啦啦一翻,他也算个半个老人了,含金量一摸就出来了,顿时一脸崇拜,“城队,每一辆都有吗?你这线索是怎么来的?”
“线人。”
杜城简单地说,每一个厉害的刑警都有自己散在外面的线人,像是大大小小的无间道,线只能捏在自己手里,旁人不好打听。
他又拍了下蒋峰,“好好查,你今年的奖金可能就在里面了,之后,我个人再请你们一顿大餐。”
“预算多少?”
“上不封顶,地方随你们挑。”杜城给所有人面前画了个又大又圆的饼,扫视了一下整个支队,斗志昂扬,而沈翊正无辜又期待地看着他,好像一直在等着他指示自己要做什么去赢这杯上不封顶的羹。
杜城说了句,“沈翊结束了跟我过来。”随后不等他回应,就拍了下手,“散!”
他十分潇洒地转身,向自己办公室走去,所有下属也就这么干净利落地散开,投入自己被分配的工作中。杜城还是挺满意的,一个高效的会议,一个帅气的收尾。
“要我做什么?”沈翊却追上来,踩着点开口,一句话就把杜城的脚步绊在了半道。他又没辙,转回来严肃地问他,“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是目标?”
沈翊笑着说:“那不是更好吗?”
杜城心里骂道好个屁!
杜城知道沈翊什么想法,因为要弄懂沈翊可太简单了,他只需要把自己换入沈翊的角色中去想就行了。
如果现在有个骇人听闻的犯罪团伙,意图一个普通平民想下手,那警察的第一要务必定是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决不能冒险,更不能用人民群众为饵去设伏。一头得防着犯罪分子,另一头还得防着受害人自己作死。我方水晶自作主张跑进对方塔下去这种乌龙也不是没发生过。
但是,如果把这情况换成有个骇人听闻的犯罪团伙追着杜城本人想下手,并且现在很多基本线索都已经掌握了,还有更多线索在路上,那杜城不也得喜闻乐见,只要不被连升两级,这不就是白给的吗?
一个高端猎手的最佳登场方式就是伪装成猎物,风险是大,但比起天南海北地抓人,这主动权反而是在自己这头的。须知,饵在哪儿,鱼就在哪儿!
警察当饵,百无禁忌,只要引到这帮人出动,骗进来,门一关,全在这儿了!
可沈翊不行啊……
沈翊虽然也是警察,但是他不一样……杜城问心无愧地认为自己并不是出于对他的私情才这么想。
沈翊就是不一样,他就是特别宝贵。他不能有任何闪失!
“沈翊,”杜城把他拉进自己办公室里,关上门,急促地要求他,“今天你就搬到我家去住,暂时别回去了,你那个房子灯都没有,物业都没有!”
沈翊眨眨眼看他,然后说:“怎么这么突然?”
我突然?杜城又心头火起:“什么叫突然?你之前不已经答应了吗?”
沈翊为难说:“可我东西还没搬,我还有猫……”
杜城觉得这不是问题,“我一会儿陪你回去收拾,带上小玄,还缺什么东西都可以买,你先凑合用,之后再换你喜欢的?”
沈翊看什么借口都搪塞不了他,只好摊开了说:“杜城,难道每一个受威胁的人,你都要这么贴身保护吗?我也是警察啊。”
谁也没说你不是啊?!
杜城感觉自己的额头上的那根血管又开始突突,这时候他要不是一个必须讲法律的警察,直接上手把沈翊扛回去也不是什么难事。然后就把他养在家里关起来,白天一日三餐安排着,到了晚上不把他的力气耗光了就不算完……这多好,不关到到风平浪静,不准出来!
杜城的手掌忍不住去握着沈翊的手腕,神经质地来回揉捏,他的动作倒是轻柔,心里头完全是两码事。
只能想想!杜城对自己说,只能想想……他艰难地放开了手,撤了回来。
“你可以不搬过来。”杜城最后妥协了,说,“但你自己这段时间要特别小心!把我设置成快捷键,一察觉有不对劲马上要联系我。你要是响一声就挂掉,我就知道你遇到危险。如果还能说话,就和上次一样,你问我吃什么,我就知道你遇到危险,之后我和你约定几种食物,代表不同的方位密语。还有,千万、千万不要上不认识的人的车……”
“我到底是让你多没有安全感?”沈翊自嘲地笑了笑,踮起脚浅浅地亲了一下那张变得有些絮叨的嘴唇,让他忽然之间哑口无言。
沈翊说:“杜城,人生很长的。”
人生很长,要有自己的节奏,沈翊一直觉得,不要急于在二十多岁时就过上三十多岁的生活,才能不错过所有能触摸到的感受。
然而,有时候,人生其实没有那么长……
TBC
【城翊】天生犯罪人(16)
你觉得你安全吗?
其实每一天,你的命都在很多人手上。
路上的汽车可以突然失控,撞烂在旁边正常行走的你;等地铁的时候背后的人可以将你推下轨道;理发师可以在你没有准备的时候掏出剃刀割断你的喉咙;顾客可以在超市里用针管向你购买的零食包装里注入毒素;服务员都可以手滑将沸腾的火锅扣在你的头上,瞬间煮化你的五官……
但是你从来不会担心,因为你认为这些人没有理由要这么做,你将自己的生命维系在很多人的良知上。
但是,现在你身边有这么一群人,你对此茫然无知,不知道他们具体有多少,也不认识他们,他们掌握着实用的犯罪技能,并且会互相配合。
他们恨你,没有理由。
或者他们也...
你觉得你安全吗?
其实每一天,你的命都在很多人手上。
路上的汽车可以突然失控,撞烂在旁边正常行走的你;等地铁的时候背后的人可以将你推下轨道;理发师可以在你没有准备的时候掏出剃刀割断你的喉咙;顾客可以在超市里用针管向你购买的零食包装里注入毒素;服务员都可以手滑将沸腾的火锅扣在你的头上,瞬间煮化你的五官……
但是你从来不会担心,因为你认为这些人没有理由要这么做,你将自己的生命维系在很多人的良知上。
但是,现在你身边有这么一群人,你对此茫然无知,不知道他们具体有多少,也不认识他们,他们掌握着实用的犯罪技能,并且会互相配合。
他们恨你,没有理由。
或者他们也不恨你,也不认识你,只是计划着要易如反掌地杀死你而已。
杜城看到那个帖子的时候,已经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边出门边给沈翊打电话,刚接通就听到他手机的铃声正在电梯门口响起。
沈翊正从电梯里出来,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的姓名,又迷茫地抬眼看着心急火燎地向他冲过来的杜城,问他:“出事了?”
直到这时候,杜城才感觉自己的心落回了原处,重新开始跳了。
现在,沈翊需要仔细回忆一下,究竟是什么人会针对他发这种帖子了。
刚才杜城看看完了标题就急眼了,竟然大失水准地漏看了最关键的信息——发帖时间。事实上,这个帖子是2013年的事情了,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恨我的人啊……”
沈翊其实第一反应就是杜城。当然这时间对不上,但若说在他的生命中曾经有哪个人用恨不得当场就掐死他的眼神与他发生过激烈冲突的,真就只有杜城一个。
沈翊那时候才20岁,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一心只知道画画,能结什么深仇大恨?
“注意一下这个人的用词,他说的并不是想要杀了你,而是想要毁了你。”杜城说,“这主要还不是憎恶……而是嫉妒。”
没错,就是嫉妒。
但是嫉妒的方向是什么?这直接影响到了可疑人物的筛选。嫉妒他长得帅?嫉妒他在绘画上的天才?还是嫉妒他的感情?
沈翊认为首先可以排除感情因素,他的感情生活很乏味,没有戳心戳肺,披头散发的桥段。
其次也可以排除外貌。
他听过太多人说他长得好看,已经麻木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也知道,但久居兰室不闻其香,而且以他的审美标准来看,自己的脸美得太过世俗。
就像一颗平价糖果,吃进去第一口就很甜,吃到最后也很甜,浅薄的快乐,缺乏一些让人在长久品味后才能得出的层次感,更难有能在别人的心中留下痛觉的记忆点。
所以他认为,肯定有人会喜欢他的脸,但是这种喜欢不会太久,所以嫉妒也不会太深。
那你若要说在艺术天赋上嫉妒沈翊的人……那可太多了,多到他自己也筛不出来了。
文人相轻,艺术圈更是。
沈翊从小那么狂,又那么欠,很可能人家眼巴巴地嫉恨了他许久,他却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到这些凡人的眼神。
沈翊也知道靠自己想没什么用,掏出手机往办公室外走。
杜城不悦地问:“你干嘛去?”
沈翊说:“我打电话问问林敏。她从小跟我一起学画,美术圈内那些恩怨情仇她比我了解。”
杜城皱着眉,用目光指示了一下他身边的位置:“你就在这儿打。”
沈翊短暂地错愕了一下,杜城却依然面色不善地盯着他,无声地坚持这个要求。这要求有些粗暴,但也很刑警,没有人可以在接受询问时避开警察出去打电话,没让他开免提已经是一种克制。
于是沈翊乖乖坐了回来,只不过他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待遇应该是惊恐万状的受害者,而不是诡计多端的嫌疑人。
“会在2013年左右特别恨你的人?”
林敏的声音在这些年因为吸烟而沙哑,烟嗓听起来很有成熟的魅力,尤其是她有些嘲讽地笑起来的时候,“景明啊,那时候还有谁比他还恨你?”
“啊?”林敏答得理所应该,沈翊的反应却是非常意外,“他怎么会恨我?”
杜城离他很近,即便没开免提,他也在专心地听取他们对话的内容,直接开口追问道:“那是谁?”
林敏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过来,“你身边有人啊?”
沈翊说:“嗯,杜城在帮我查这件事。”
林敏又恶质地笑了声,“你把电话给他。”
沈翊不解地将手机从耳畔拿下,杜城已经一把接过去了,“喂,我是杜城。”
“他不会懂的,”林敏那头传来金属打火机的咔嚓声,似乎点燃了一支烟,说,“杜警官,我直接和你说吧。”
林敏告诉了杜城一段往事,那是在沈翊刚进美院的时候,他的才华已经很耀眼了,从老师到院长都对他十分看重。
他本来就是个骄傲的人,在许老师那里还有所收敛,毕竟北江是个小地方,他以为自己还只是鸡首,可是等他踏入了全国年轻艺术家聚集的,最顶尖的圣殿中,他发现自己依然是鹤立鸡群的,从此就没有什么能让他谦卑了。
沈翊那时候喜欢搞一些出格的事情,在校规的底线上试探。院长和老师出于对他的惜才,往往会进行一些保护。
但天才不会认为那些包容是凡人对他的善意,而只会以为这是对他的膜拜。所以能入他眼的东西很少,那时候他只有一个朋友,名字叫景明。
杜城问:“是哪一种朋友?”
林敏呵呵笑道:“很好很好的那种朋友。”
景明和他不同,在美院中并不受待见,他的画风非常……怎么说呢,诡异。画面里充满了让人心生不适的错乱感,毫无边界的疯癫。但是沈翊却觉得很特别。
他说别人都没有看出景明的价值,说他的画中有一种让他感觉自己无法塑造出的奇境,虽然令人莫名恐惧,却又似乎充满诱惑力。
这对于在方寸画布上如神明一样能七日造物的沈翊来说,能给他这种体验非常难得。
杜城说:“他的画如何不重要,你继续说这个人。”
“不,杜警官。景明的画如何,非常重要。”
“所以沈翊在各种场合推崇他的画,甚至因为意见不同,对圈内很有名望的几位老师们出言不逊,院长被他弄得很尴尬,到处设法替他周全,劝他收敛一下。可是,旁人越是看不上景明,沈翊就越是认为美院庸人抱团,最后,他决定要把自己和景明绑在一起,联名做一系列作品,为了赶创作,他连课也不去上了,计划要出去办双人个展,如果国内不行,那就海外……”
林敏在那一头长长吸了一口,烟草发出剧烈燃烧的声响,“你要明白,对于我们这些艺术家来说,孤独的表达是注定的命运,但是我们始终追求的依然是自己的作品和这个世界的共鸣……所以,杜警官你可以想象,如果你是景明,当你的作品被所有人唾弃时,有一个云端上的天才却从万众膜拜的高处向你垂下了橄榄枝。那他对你来说……是什么?”
“……是知己?”
“是一切。”
“……那这个人后来为什么会恨他?”
林敏轻松地笑说:“很简单。就是有一天,沈翊忽然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老师、院长都欢迎他浪子回头。他再也没有提过景明这个人,联名个展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为什么?”
“不知道。他具体的没有告诉我,只是说,景明的画让他失望了。”林敏轻描淡写地说,“我那时候就提醒过沈翊要留心这个人,我怕他对沈翊不利。但是,沈翊并不相信。”
“他说,那么多人都贬低过他,而我曾经真心欣赏过他,他干嘛要对我不利?”林敏又充满嘲讽地笑了起来,“杜警官,我还能说什么呢?”
杜城没有接话,转头问沈翊:“你为什么和他忽然闹翻?这件事现在很重要,你不能再瞒我了。”
沈翊叹了口气,“那天……我去他家想看下他的创作进度,他很久才开了门,我闻到他的房间里有一股非常奇怪的烟草味,而且他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杜城皱眉说:“他抽大M?”
“杜城,你在凡事都往坏处想这方面,是真的很敏锐。”沈翊无奈地说,“你是对的。我既然发现了,他就和我坦白说,抽完之后他才能看到绚丽奇诡的另一个世界。后来我找过很多留在尼泊尔烟馆墙上的作品照片,那些无名艺术家在上头之后留下的,确实与他的画有相似的地方。所以就是说……他笔下令我好奇过的画面,原来只是这么一个无聊的真相罢了。这对我来说,就没有吸引力了。艺术终究是表达自身对世界的感知,感知虽然没有对错,但已经被药物摧毁掉的意识,没有探究,没有思考,又能谈什么感知呢?那些颜色,只是神经跳动和肌肉记忆,没有意义的……”
林敏在电话那头也听见了他的话,恍然笑说:“沈翊,你这个人真是无情。你有没有想过,庸才终究是庸才,就算一时的炫技,时间长了还是要原形毕露,他根本达不到能和你联名的水准。也许他就是怕你失望,才越来越依赖大M。”
杜城说:“我觉得沈翊做得很对!除了没有当场报警。”
林敏似乎又点燃了一根烟,语气淡漠地说:“杜警官,你应该也能理解景明为什么那么恨他了吧?如果,你曾经得到过他的垂青,怎么可能忍受他对你的好忽然就全部收回去?”
“别扯没用的……”杜城专注于问题的焦点,“除了这个景明,还有什么人可能会对沈翊有怨恨?”
“别的人,都不值一提。”林敏说,“哦,对了,还有一个……杜警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特意和你说那么多?”
“为什么?”
“因为自从沈翊从美术界消失,选择到了你那里去做画像师,我也有这么恨他!”林敏几乎厉声喊出这句话之后,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杜城拿下手机,揉了揉被最后那一声刺穿的耳道,把手机还给沈翊时说:“你看你,造了多少孽……”
——
“先查这个叫景明的人。”杜城出去给李晗分配任务,“他现在在哪里,做过些什么事,经常接触哪些人。另外,这个人很可能涉毒,必要的时候可以用这个理由把他抓回来问话。”
“好嘞!”李晗转回电脑屏幕前,“不过,城队啊,会不会是我们太神经过敏了?你看,这个帖子都发了那么多年了,沈老师还是好好的,是不是早就过期了啊?”
杜城从来不会轻易放过任何潜在的威胁,那么多年……过期了吗?沈翊一直好好的吗?他忽然浑身一震,发帖时间是2013年底……雷队的案子发生在2014年……
原来如此,他站在原地,在那几秒钟的时间内太沉重的想法在他头脑中轰鸣,使他丧失了对周遭的及时反应——
这帖子不是过期了,而是在七年前,就已经完成了。
沈翊从美术界彻底消失,一个极具天赋的艺术家,如那人所愿地被彻底毁掉了……
而杜城发现自己,竟也成了其中的一环——给予了他最终打击的关键一环。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沈翊并没有就这样被摧毁。
在今天之前,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原来并不是仅仅被人利用,他所遭受的是一击深藏恶意的背刺,是一场针对他艺术家精神和灵魂的屠杀。
然而,沈翊依然是沈翊,他可以一把火烧掉艺术天才的光环,转身跋涉过穷途陌路,去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归属。
他成了一个优秀的警察,他能用画笔帮助更多人,左右真正影响了很多人一生的结果,他现在身在警界,依然是警界的传奇。
沈翊,永远是沈翊。
所以,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杜城沉重地想……
他们这次要毁掉的,是他身为警察的未来。
TBC。
【城翊】天生犯罪人(15)
回到北江分局之后,杜城一路跟着沈翊进了406。沈翊放下背包,轻松又好奇地看着他,“找我还有事?”
杜城向外飞快地扫了一眼,把房门关上,很严肃地和他说:“沈翊,你要重视起来,不要把这只当作一次嫌疑人的胡乱攀咬。我感觉,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
沈翊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太过牵强的诽谤反而让他一时无从辩解。正如同大多数男人都能够熟练对爱人澄清自己绝对没有出轨,但是忽然要他证明自己绝对不是个外星人的话,任谁都会卡壳的。
他最后只能无奈地说:“可我不认识她啊。”
“你先告诉我,你在那段时间有没有去过邻市?”
沈翊的眼睛又下意识地向左下方飘去,说道:“我……可能去过吧。邻市离北江...
回到北江分局之后,杜城一路跟着沈翊进了406。沈翊放下背包,轻松又好奇地看着他,“找我还有事?”
杜城向外飞快地扫了一眼,把房门关上,很严肃地和他说:“沈翊,你要重视起来,不要把这只当作一次嫌疑人的胡乱攀咬。我感觉,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
沈翊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太过牵强的诽谤反而让他一时无从辩解。正如同大多数男人都能够熟练对爱人澄清自己绝对没有出轨,但是忽然要他证明自己绝对不是个外星人的话,任谁都会卡壳的。
他最后只能无奈地说:“可我不认识她啊。”
“你先告诉我,你在那段时间有没有去过邻市?”
沈翊的眼睛又下意识地向左下方飘去,说道:“我……可能去过吧。邻市离北江动车才20分钟,十年前我在准备考美院,有过几次集训在周边城市。”
“那具体日期还记得吗?”
如果是当时的集训老师的脸也许还能有印象,但时间地点就不在他的擅长范围内了,沈翊只得说:“不记得了。”
杜城抬了一下手,让他先停一下,直接坐到沈翊的办公桌上,打开电脑用自己的账号登录了公安系统,“你都是动车往返的是吗?”
“对。”沈翊也被提醒了,动车的实名记录是非常可靠的官方数据,可以证明他十年前的行程。他绕到桌后,手扶在杜城的肩头,越过他后背的遮挡,倾身看向屏幕。
那时候的沈翊还是个高中生,如他所说,这一年中他只有四次周边地区的短途往返,一般停留时间也都在一周以内。
然而,偏偏在2012年的9月8日他从北江前往邻市,直到9月12日才返回。
这未免巧得有点过分了,沈翊看到这两条记录,有一种荒谬之感,“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杜城看着屏幕叹了口气,抬手捏了一下沈翊的手背,说:“说明我们有活儿干了,沈翊。”
“现在我们的情况是:杨云慧目前的身份是910灭门案的唯一嫌疑人,但是,在确认她不是何思辰,并且精神正常之后,又找不到合理的杀人动机,那么她随时会转化为灭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唯一的目击者。而你——成了这个唯一目击者唯一指认出的人。如果不是你的话,我至少会暂且把你列为侦察的唯一方向。”
沈翊对于这种无妄之灾还是缺乏了一种真实感,这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经历:“即便我当时在邻市……可我和这家人毫无关联,不可能有足够的证据把这个案子硬栽到我身上。”
“没错,但是迫使你暂时回避这个案子的理由已经成立了。而且……”杜城支着下巴,他有种很不好的直觉,这种的直觉曾经很多次救过他的命,“我感觉,这事儿还没完……”
杜城退出了系统,将办公椅向沈翊的方向转了半圈,他们之间身高差难得有了一次逆转。杜城抬头仰望沈翊,握着他的手将他拉近自己的身边,说:“你也跟过褚英子的案子,只要她提出了有共犯的存在,警察就必须找到这个共犯或者证明这个共犯并不存在。杨云慧她现在指认你,那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排除你!你别动,我来做。”
沈翊问:“那我能做什么?”
杜城想了想说:“你去一下心柠诊所,我不太相信邻市的精神鉴定报告,我觉得这个女的至少也有妄想症。你去向龚医生咨询一下,最好能请她去再做一次鉴定。对了,先别和她具体说指认你的事情。”
沈翊用力点了下头,“好,我这就去。”
沈翊将邻市出具的精神鉴定报告交给龚医生,等着她给在鉴定报告上签字的医生打了个电话详细了解情况。
之后,龚大夫说:“我还没有见过这个病人,现在说的都只能做参考,但是据我同事的表述,我认为她的精神鉴定报告是基本可信的。杜城队长为什么觉得她有妄想症?你们在和她交流的时候,是感觉到她在逻辑上有错乱吗?”
沈翊说:“那倒没有。但是她说的是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而且,让我觉得最迷惑的是,她知道一些她不应该知道的东西。我打个比方,比如说,她精确描述出了一个她根本没有见过的人。”
“如果是这样,也许,她是受到了心理术上的记忆植入。”
“记忆植入?”沈翊的表情像是在听科幻片,“是有可能的吗?”
“心理学上很多术语都被影视剧给妖魔化了,就像催眠,洗脑……记忆植入也是。其实没有那么神奇,只要让人产生一段根本没有过的记忆,就是记忆植入。”
龚医生说:“这种事情你应该也不陌生,你在画像的时候,肯定会遇到目击者用自己的想象去填补记忆模糊的地方,并且很容易受到旁人的言论诱导。如果有一个目击者非常确信说嫌疑人穿的是一件黑色衣服,那么其他人都会受到影响,认为自己在记忆中的确看见了那件黑衣服,然而事实其实并非如此。”
“但那是记忆模糊的情况……如果是一件对她影响很大,理应印象深刻的事情呢?”
“这种例子不多,但依然存在。1973年美国的一个女儿被怀疑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警察找来了心理专家帮助她挖掘潜意识,寻找失去的记忆,16小时之后,她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确实是凶手,在认罪书上签字,然后被判处了16年监禁。但是,事后证明她根本就不在家里。不过那个女孩儿,原本就有一些精神障碍,行事怪癖,才会引起警方的怀疑。”
“那么如果是个正常人,有可能被这样植入记忆吗?”
龚医生摇头说:“这方面还没有专门的研究,但是至少我认为,要让一个精神稳定的正常人真的相信自己是凶手,如果没有药物辅助,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还是要回到了我们的嫌疑人的精神鉴定上,对吗?”
龚医生点头,“我会去的。”
她并不是警察,这不是她的职责,重复鉴定这种得罪同僚的事情,若非必要谁会愿意接呢,所以沈翊诚心地感谢,“感谢你肯帮这个忙。”
龚医生忽然说:“那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
沈翊感觉意外,他能够帮什么忙呢?“请说。”
“我对于你这个逆行失忆的病例也一直很感兴趣,因为很少有人会真正经历濒死。所以我想问一些情况,如果不方便透露的话,你不用勉强。”龚医生解释道,然后眯起了眼睛,饶有兴趣地问,“听说,那个你一直想不起来的人,你已经想起来了?”
“是。”沈翊说,“我又重新尝试了一次濒死的窒息,回忆起了那张脸。”
“那个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
龚医生若有所思地说:“所以,现在还是不能确认你的回忆是不是准确。”
沈翊的右手里不自觉地转动一支笔,他沉思了一下说:“我相信,是准确的。”
“沈警官,其实失忆并不罕见,但你的失忆却非常特殊。”龚医生说,“就像我刚才说的,一般人遇到记忆缺失时,会用自己的想象去填补空缺,这不是人能够控制的,就像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梦境一样。而且越是努力回忆,大脑就会越积极地进行代偿。”
沈翊问:“您想说的是什么呢?”
“你有七年的空缺,而且,比我所知的任何人都更努力地回忆,但是你竟然没有被想象力所干扰。那个人的面容被你回忆起来之前,竟然就是始终是纯然的一片空白?这让我觉得与我所知的规律相悖。”
沈翊的目光在桌面上游移片刻,“龚医生,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比如,你现在随便画一张人脸。”
他将手中的笔轻轻一转,将笔尖朝向自己,递给她。龚医生接过笔,她显然也是个灵魂画手,在纸上不明就里地画了个圈,然后画了个极具她自己风格的丁老头。
“对你们来说,画这样一张脸是很简单的。但如果是我,在那个圈的时候就已经无法画下去了。”
沈翊说,“我是画人像专业的,这个圈不符合人的脸型轮廓,我会直接自我否定。我画出脸的轮廓必然要符合五官符合三庭五眼的比例,与肌肉骨点匹配,这些结构已经深入我的意识。也就是说……我已经很难凭空虚构出一张脸了。就像孩子能随便在纸上画出一家潦草的飞机,但真正精通空气动力学的人就会本能地否则它能飞起来的可能。如果放在绘画艺术来说,这就是一种——匠气。没有比条条框框更加能约束人的想象力的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也许吧。”龚医生也笑了一下,“如果你们之后找到了那个人,能不能对比一下准确度,你是否有糅杂进自己的想象,把结果告诉我?”
“当然可以。”
沈翊起身告辞。
他骑着自行车穿越街巷,北江虽然带了一个北字,其实却是南国的景色,有沙滩和热带棕榈,就像漂亮的北海。
阳光被交错的棕榈枝叶割碎,像一张深浅错落的网轻薄地覆在整个地面,而沈翊轻捷的身影就一只鸟正在这张网下滑行。
人会在记忆模糊时掺杂自己的想象……
沈翊在骑行时想着,这确实是事实。当他给多个目击者做画像时,听到的描述有时候互相矛盾,是黑是蓝,衣袖是长是短,每一个人都坚称自己记忆准确,甚至还会加入细节,类似于:“他穿的就是黑色的长袖,他走过来的时候还拉了一下衣袖呢!”
等等……
沈翊突然刹住了车,将脚踩到地上,稳住车身,他努力地回忆杨云慧在描述他时的言辞,虽然是那样的亲昵熟稔,连杜城和老闫都没有提及她有说谎的迹象,他绝对相信他们的判断……但是……
目击者无论描述的内容是否靠谱,由于本身存在第一视角,做出的描述会加入诸如“我当时走到这儿的时候,这个人就站在那儿”之类的互动描述,会涉及到彼此之间的方位,对方做出的动作或者表情。褚英子在胡编乱造时都会不自觉地说出每一次见到曹栋时,他是如何点燃打火机,自己又是如何伏在他的肩头,从镜子里看到他的眼睛。
而且,在说到体积尺寸时,一般人很少能用精确的数字进行描述,只会用直观的手势:他大约这么高,这么胖……
但是杨云慧完全没有……
她所做出的描述,就像是在描述一件静物,一件与她自己并不成比例的静物。
她没有见过我。沈翊心想,那个她深信自己认识的“我”,是在网络上的头像。
——
“城队……这个……”
李晗惊慌失措地看着杜城,后者一脸铁青地盯着屏幕。
那两块硬盘已经打开,如杨云慧所说,在SINNER尚未成为APP时,从论坛开始的所有内容都被她保存完好。
普通吐槽贴,如果被选为犯罪课题,就会被消除。而所有消除的帖子在其中一块硬盘里都有备份。
检查硬盘内容本来用不了多少时间,但是杜城特意叮嘱李晗务必小心处理,这给了她莫大的压力。
她在里面查询到了之前想要报复信用社和想要周馨消失,以及想要家人去死,自己换一种身份生活的帖子,才相信自己已经安全地接触到内容了,接下来就是要对比那些还未进入他们视线的隐藏犯罪。
人的视线容易被熟悉的事物吸引。
李晗在快速滚动屏幕时,视线瞬间被一个名字抓住了,她的鼠标急停,把那张帖子的标题看清楚之后,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我恨他……沈翊……想毁了他……
TBC
【城翊】全城兽化日记01(兽耳控,ABO,R15)
因为宇宙射线或者什么其他不可名状的原因,人类身上逐渐出现了兽化性状,长兽耳、长兽角、长尾巴……甚至还重新拾起了极具动物性的“发情期”。
这太离奇、太戏剧化了,与其说是科学现象,不如说是向世人证实了神明的存在。
——神明不仅存在,还是个福瑞控。
在发现自己和同事们都长出了毛茸茸的耳朵尾巴后,整个北江分局乱成了一锅粥。
不到r18,按照这个写意程度应该r15差不多。
人物和对应兽化性状:
沈翊-布偶猫
杜城-杜宾犬
李晗-侏儒兔
蒋峰-金毛犬
何溶月-蓝鹊
张局-豹猫
设定ok的话,正文搞起:
杜城在发现事情不对之后,第一时间冲到了沈翊...
因为宇宙射线或者什么其他不可名状的原因,人类身上逐渐出现了兽化性状,长兽耳、长兽角、长尾巴……甚至还重新拾起了极具动物性的“发情期”。
这太离奇、太戏剧化了,与其说是科学现象,不如说是向世人证实了神明的存在。
——神明不仅存在,还是个福瑞控。
在发现自己和同事们都长出了毛茸茸的耳朵尾巴后,整个北江分局乱成了一锅粥。
不到r18,按照这个写意程度应该r15差不多。
人物和对应兽化性状:
沈翊-布偶猫
杜城-杜宾犬
李晗-侏儒兔
蒋峰-金毛犬
何溶月-蓝鹊
张局-豹猫
设定ok的话,正文搞起:
杜城在发现事情不对之后,第一时间冲到了沈翊的画室。
画像师被突然推门而入的男人吓了一跳,视线不受控制凝固在杜城发顶。他以为是什么恶作剧,不由笑着问道:“你头上戴了什么?”
难道愚人节挪到了冬天?
杜城头顶竟然多出了一对长长的、外翻的犬耳,正机警地竖起来,和之前沈翊逗他玩,贴在他电脑屏幕前的便签上画得一模一样。
放在小警犬脑袋上很可爱,但这东西出现在杜城这样的高壮男人头上,完全就是一只帅气、甚至有些情色意味的发箍。
但沈翊来不及取笑他,便立刻觉得不对劲。如果真的是发箍,未免精细过头了,它们很明显更具生命力,正跟随杜城的快速前进而微微抖动,就像……
“你果然也长耳朵了,让我看看。”杜城表情严肃,大步朝他靠近。
沈翊听到杜城说的话,不由摸上自己的头发,他手中的铅笔滑落在地,倏地站起身来,神情慌乱:“这是什么?我头上也有?”
杜城没回答,几乎是整个人朝他压了过来,大手抚摸上沈翊头顶的耳朵。浅褐色毛绒绒的耳朵伏在沈翊细软发丝之间,边缘晕着一圈深褐色绒毛,它们触感柔软而温热,简直像是天然生长出的器官。
“嘶——”沈翊小声吸气,杜城手劲很大,他下意识挣扎,“疼疼疼……”
“我是在做梦吗?”杜城低头看着沈翊喃喃道。
沈翊也傻傻地抬头,伸出双手去摸杜城头顶的耳朵,它们微微抖动了一下,好像想躲,但到底没拒绝沈翊的抚摸:“是热的,还有软骨。”
画像师用娴熟而专业的手法往下摩挲,长而细的手指逆着光滑的软毛向耳朵根部划去,直到贴近软骨和头皮的连接处,他睁大眼睛:“是和头骨连在一起的……”
杜城看起来很不好受,他皱着眉头,微微眯起眼睛,好像在承受什么不得了的刺激,眼神有些古怪地盯着沈翊,喉头上下攒动:“停、好像不能随便摸。”
“你不也上来就摸我的。”沈翊理智尚存,轻声反驳。他的确有一些艺术家的超脱在身上,面对这样诡异的情形,害怕不超过十秒钟,探究心就极速占据了上风。
他双手捧住杜城的脸,眼神绕着杜城上下逡巡,像只逮住了毛线团的猫:“还有哪里觉得不对?头疼不疼?人类的耳朵还有知觉吗?”
杜城多少感到有些挫败。他因为担心而第一时间来找他,这家伙却反手把自己当成石膏模特似的,毫无芥蒂、兴致盎然地研究起来,他攥住他的手腕:“真够没良心的。你怎么不研究你自己。”
沈翊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紧随杜城而来的蒋峰打断。蒋峰竟然也顶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淡金色的,垂在短发两侧。他看到杜城和沈翊贴得很近,杜城攥着沈翊的手腕,下意识以为俩人发生了矛盾,赶忙着急地喊道:“城队、沈翊你们这时候打什么架,张局叫大家开全体会议!快走吧!”
年轻的刑警神情恍惚,传完话,一边嚷嚷着“太邪门了、太邪门了”一边冲向会议室。
杜城放开了沈翊,两人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这诡异的突变覆盖范围很大,产生原因和处理方法都未知,张局接到上级命令,要求北江分局全力支持辖区内派出所的工作,维护社会秩序,以防民众因恐慌而发生骚乱,尤其警惕因此而造成的人身伤害。
北江分局的同志们竭力保持严肃,努力忽视张局头顶栗棕色的半圆耳朵……但这画面实在太诡异了,诡异到近乎诙谐的程度,实在是憋得肝肠寸断。
他们不敢到处乱看,同事们都顶着各式各样的兽耳,尤其是以城队为首的糙汉男警们,一身威武的腱子肉,和毛绒绒实在是联系不到一起去,这太离谱了,哪儿像是局里开会,简直像是脑子秀逗了要集体去迪士尼乐园团建。
好在张局自己也快受不了,她在人群里扫视一圈,仿佛被这画面刺激得眼睛疼,阖目缓了一秒,吸口气,宣布原地解散。
杜城把刑侦队召集起来开小会,大家坐到熟悉的玻璃黑板前,不是看地面就是翻笔记,视线都躲躲闪闪的。
杜城嘴角抽了抽,把已知情报往黑板上写,带着大家重新梳理了一遍。
异变发生在2021年12月22日上午十点半左右;
新出现的“器官”以兽耳和兽角为主,有明显触感甚至痛感;
“器官”形状、颜色、质地所代表的动物种类各有不同,最常见的是猫、狗、兔、牛、羊等人类常见的哺乳类动物;
也有一些特殊情况,比如何溶月头上并没有出现兽耳兽角,手臂却覆盖了某种鸟类的羽毛。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杜城问,他直起身子,“沈翊?”
沈翊沉默着,轻轻摇头。头顶的耳朵跟着他动了动,毛绒的耳尖看起来很有弹性,像某种质地厚软的牛奶布丁,动起来颤巍巍的。
很多人的目光都不受控地牵扯在沈翊的耳朵尖上。
杜城注意到他们的目光,突兀感到内心有某种不可知的警惕性被唤醒了,他无意识抿住嘴唇,用手里的记号笔用力敲击透明黑板,直到众人的目光重新被他控制。
“我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打鼓,说句老实话,我也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和大家一样很困惑。但成因也好、怎么解决也好,那是科学家的任务。”
杜城很严肃。他知道,虽然看上去很滑稽,但异变着实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我们的任务,是保证人民的财产和人身安全,这不是开玩笑的,明白了吗!”
“明白。”大家异口同声回答。
沈翊从刚才就注意力分散,仿佛若有所思。
李晗偷偷地观察四周。她自从异变后就觉得很紧张,只有看到沈翊的时候才觉得心里松快些,她不明所以,忍不住向他靠近,比其他人都略长一些的兽耳伏在头发后面,是个胆怯又紧张的样子,她低声问:“沈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沈翊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平稳。他抬头扫过李晗,眼神突然定定停在她脸上。
杜城似乎一直有心留意沈翊的动静:“怎么了?”
沈翊没回答。他猛地站起来,握住李晗的手腕,拉住她就往画室跑。
杜城喊了一声“随时待命”,紧跟着追了过去,同样冲上前的还有蒋峰,他速度甚至比杜城还快,先他一步迈进画室,半挡在李晗面前。他本就对沈翊抱有轻微的敌意,如今更是满眼写着警惕:“沈翊你突然拉她干什么?”
李晗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慌,下意识后撤一步,与蒋峰拉开距离,皱眉道:“你别挡着沈老师。”
蒋峰忍不住啧了一声。
沈翊现在没精力理睬他们的小心思,飞快削好一根铅笔,抽出画板,夹好素描纸。他盯着李晗的脸,目光深沉,几乎称得上审视:“李晗,你察觉自己发生异变之后,照过镜子吗?”
李晗很迷茫,她头上的兽耳紧贴着头发,正面几乎看不见了:“照、照过吧?手机前置镜头算吗?”
”手机前置镜头都是凸面镜,会产生一定程度的比例畸变,你可能还没发现……”沈翊表情严肃极了,他平日里和人打交道总是笑着,斯斯文文,带着一股羸弱的书卷气,如今不笑了,眉目竟然显得很锐利,像是在用眼神将人解刨,割成画纸上一条条纤细碳线,“我说过。你三庭五眼长得非常标准,是画像的理想参照,记得吗?”
“记得。”李晗紧张地点头。
“但现在不是了。”沈翊凝重道。
在场的三人不约而同露出惊愕神情。蒋峰猛地转头盯住李晗,紧张地观察她的面孔。李晗情不自禁又倒退了一步,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是说这种异变不仅让人长耳朵长角,还会改变人的五官?”杜城一点就通。
“骨相。”沈翊更正。
杜城也忍不住观察起李晗的脸,听沈翊说完,他似乎是看出她的脸有点变化,又好像没变……杜城心里很乱,他惊觉自己好像从来没仔细观察过这个姑娘的长相,他甚至想不起李晗应该长成什么样子。
自己的脸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没有人听到这样的消息后会无动于衷。李晗被他们直白的目光盯得害怕极了,甚至控制不住生出“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的疯狂想法。但女孩强忍着挺直脊背,没有逃走,也没有试图用任何方式挡住自己的脸。
她知道沈翊这时候需要自己尽可能保持冷静,五官自然。李晗模模糊糊有种预感,这张画像很重要,或许是对这场异变极其重要的发现——如果真是这样,她必须贡献自己的力量,决不能拖后腿。
“没变啊……没有变。哪儿变了,我根本看不出来。”蒋峰偷偷攥紧拳头,小声嘟囔着。“根本没变。”
“不用那么紧张。”沈翊手中画笔不停,他察觉气氛太过凝重,语气很轻,像是安抚,“只是很细微的差别。如果不是对骨相和面部肌肉走势非常敏感的专业画像师、画家、医生、美容师……几乎看不出来。”
他很快换了一张纸,指挥道:“侧脸。”
李晗立刻转身。
她目光正巧对上蒋峰担心到扭曲的脸蛋子。
这人傻乎乎地盯着她,脑袋上毛绒绒的淡金色耳朵垂在头发两侧,看起来蔫哒哒的,又难过又委屈,像只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人踹了一脚的大金毛。
李晗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奶黄色兔耳抖了抖,稍微抬起来一些,露出粉扑扑的耳朵内侧,她嘴唇不敢张太大,声如细丝:“你干嘛,哭丧着脸,丑死了。”
“你还笑得出来啊。”蒋峰情绪不高,“心真大。”
李晗白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杜城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沈翊身边去。他盯着他的笔触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神又飘到他头顶上。他知道沈翊发质很好,发丝柔顺地在头顶卷出一个小小的发旋,让人想起春天小溪边柔软又细嫩的新草。
而现在,发丝间深棕浅棕相间的毛绒耳朵若隐若现。
杜城忍不住凑近观察起来。沈翊兽耳上面的毛发浓密,但很细软,和自己脑袋顶上的耳朵触感不同,他这好像是猫的耳朵,三角形的,很小巧,在阳光下朦朦胧胧地蓬松着,如同蒲公英的绒毛,只要一点点风吹过,就颤颤巍巍地抖动,看起来很柔弱,甚至有点可怜……
“别闹。”沈翊突然出声,拨开杜城的爪子。他正聚精会神画着像,此时被人分心,语气多少带点埋怨,“怪痒的。”
杜城这才回神,自己竟然忍不住上手去捏了他的耳朵尖。
城队虽然偶尔会过来画室给沈翊捣捣乱,但极少打扰他做正事,有点尴尬,装作不经意地把手在裤子上蹭蹭,企图蹭掉指腹上那种过于绵软的触感,还有心口泛起的一点痒意。
沈翊好像确实被他弄痒了,埋头画画,左耳很用力地抖了两抖,活像只真正的小猫。
杜城刚缓过劲来,心脏又被狠狠撞了一下。
要命。
杜城心里警铃大作。怎么回事,我难道真是个福瑞控?
沈翊用半个多小时处理好画像。他找出之前给李晗画的画像做对比,抽出一只红色彩铅笔,在硫酸纸上点出几个骨点,勾出几条短短的轮廓,展示给杜城他们看。三人凑上前,发现红点和红痕主要集中在眼眶、鼻子和下巴上。
“就是这些地方变了。”沈翊道。
杜城对他的反应了如指掌,一听语气便知道他已经有思路,问道:“发现什么规律了?”
“暂时还不确定。”沈翊道。“李晗本来就具有特殊性,仅凭这一张画像没办法得出结论。我需要更多样本——先从我印象最深的面孔开始吧。李晗、蒋峰,辛苦了,你们先去休息。”
“李晗。”在姑娘即将走出画室的时候,沈翊叫住她。
沈翊已经恢复了往日柔软平和的模样。他总是显得有点疲惫,眉目间带着毫无攻击性的温柔:“不是大问题。你不用紧张。”
李晗点点头。肉眼可见的,兔耳慢慢恢复自然的弧度,乖乖团在她发顶之上。
等李晗和蒋峰离开后,杜城背着手,老大爷一样晃悠到沈翊面前,拉着长音问:“先从你印象最深的面孔开始——谁呀?”
沈翊笑着更换画纸:“明知故问。”
画像师工作效率很快,仅用一天时间就完成了大半个警局的人员画像。到晚上九点半,他终于从桌前抬起头来,揉揉自己酸痛的后颈和肩膀,因为疲惫和困意而反应迟缓,微微佝偻着腰,盯着台灯发呆。
小半天没见的杜城有心电感应似的,恰巧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画室门口。他绕过摊开一地的画像,贴近沈翊身边,弯腰凑过去看他的脸,大手在他眼前晃晃:“坐着睡着了?”
沈翊这才回神,揉揉眼睛。“审完了?”
“审完了。下午连着三个都是强奸案,还有一个强奸未遂。”杜城回答,“不正常。”
沈翊:“你觉得和异变有关。”
杜城没表态,只看了他一眼。
沈翊无意识地摸索袖口。沈翊很喜欢穿些宽松柔软的衣服,现在是冬天,他穿了一件乳白色薄毛衣做内搭,外面裹着一件浅栗色的针织衫,袖子很长,盖过第二个指关节。宽大的衣服让他看起来像是被精心保护着,暖暖和和,在画架旁缩成小小的一团。
沈翊低头:“这仅仅是第一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还会有更多离奇的情况出现。最坏的猜测是,这种异变给人带来的不仅是外表上的变化……”
“那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事情啦。”杜城突然把手放在了沈翊的头上,揉揉他的头发,“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家。”
沈翊却没动,他歪头盯着杜城:“是我的错觉吗,你今天对我的头顶好像格外感兴趣。”
“啊。没有。我这不是……让你醒醒盹吗。”杜城躲开他的视线,岔开话题,“地上这些画收不收?”
“不用,放着吧。反正明天也要继续。”沈翊并没有深究。他面色如常,稍微收拾了一下画笔,把针织衫脱下来搭在椅背上,给自己裹上厚厚的羊绒外套,拎起帆布包,乖乖准备被杜城打包带走。
杜城动了动鼻子,问:“你牛奶撒了?”
沈翊一脸无辜,半抬起手,低头左右看了看衣服:“没有吧……我今天没喝牛奶。”
杜城仔细嗅嗅,空气中依旧是熟悉的书本、木头和颜料混合的味道。刚才丝丝缕缕,类似牛奶的甘甜味细微到仿佛一个错觉,下一秒就被风无形无迹地吹散了。
“没事。”杜城揉揉鼻子。“可能是丙烯吧。”
类似的“气味错觉”很快也发生在了沈翊身上。
他坐上杜城的副驾,双手把帆布包抱在胸前,随口问道:“换车载香薰了?”
“有吗?”杜城用力闻了闻,“有也是我姐给换的,我哪儿管这个。”
“杜倾姐品味真好。”沈翊笑着,“闻着有点像tobacoo vanille,香味很适合你。”
杜城自己日子过得糙,但好歹经常陪姐姐逛街,TF的香水被杜倾按头闻过几个——他碰巧对这款香有印象,杜倾说那是一种烟草和话梅混合的味道,要让杜城自己形容,就是闻了让人想嗑瓜子。
杜城吧唧吧唧嘴,嘟囔说难不成感冒了,怎么今天鼻子这么不灵呢。
沈翊说完那句话就没动静了。
他昏昏沉沉,又在车上睡了过去。
年轻男人头抵着车架,发丝散乱,半遮着眼睛,暗淡霓虹在他脸颊掠过,留下短促斑斓的光影,然后渐渐隐去。好在他睡得很沉,并未被打搅。
一路无话。
杜城把车停在小胡同狭窄的通道口,沈翊家门前的路灯依旧没人来修,夜色黑漆漆的,笼罩一层薄薄月光,隐隐约约的,只够照亮沈翊圆圆的鼻尖。
杜城轻手轻脚把车熄火,兀地皱起眉头,头顶犬耳跟着机敏地动了动……
他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甘甜的、牛奶似的味道。
杜城找了半天,终于确定这股味道就是从睡在他副驾驶的这人身上传来的,细究的话,应该是从领口……不对,是从脖子、从后颈上散发出来的。
他们这里冬天虽然冷,但并不像北方那样干燥。杜城咽了咽唾沫,应该就是自己的问题,他好像真的感冒了,喉咙干干的,心跳也变得很急促。
杜城离得太近,鼻息打在沈翊颈间细腻的皮肤上。沈翊眉头蹙出一个轻微的弧度,他抬手抓了一把颈侧,磨蹭半天,终于勉强坐直:“嗯……到了?”
杜城含糊答应,双手抓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表情特别不自然,沈翊正泪眼迷蒙地犯困,并没有发现。他半阖着眼,熟练地解开安全带,几乎是飘着下了车,迷迷瞪瞪往胡同里走。
杜城摇下车窗嘱咐他:“看路,小心摔了你。”
沈翊挥挥手当做反应,仗着自己熟悉路,连手机都懒得掏出来照明,身影很快融进夜色中。
杜城坐在驾驶位上,看着后视镜中的一片混沌,胸口突然涌上一阵没由来的心慌。他突然想起下午处理的案子,其实并不只是三起强奸和一起强奸未遂……他没跟沈翊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
猥亵案,受害者是位看起来斯文老实的中学男老师。
杜城手里经办过无数起各式各样的案件,早已被培养出某种融在血液里的直觉。他脸色陡然变得很差,飞快从车上跳下来,大跨步向幽深的胡同中追去。
噩运总喜欢在这种时候,充满恶意地降临。
听到挣扎拉扯声,杜城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被这片黑暗撕裂了,他神色狰狞,按开手机灯,大声高喊沈翊的名字。
一个模糊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逃离。杜城本想去追,但看到瘫坐在墙角的沈翊,便什么也顾不上了,用力把他扯进怀里,声音严厉到像是在斥责:“伤到哪儿了?!”
沈翊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左手用力捂住后颈,脸上露出溺水似的惊恐表情。杜城借着手机光快速将他身体上下检查了一遍,没有伤口、衣服也没有一丁点破损的痕迹。他把沈翊按在怀里,强硬地掰开他死死捂着后颈的手。
——是牙印,被咬得很用力,渗出无数细小的血点。他后颈好像还被其他手段攻击过,肿起来了,因充血而呈现出鼓胀的深红色。
这看上去并不是很重的伤,可沈翊的脸埋在杜城胸口,手死死拽着他的衣服,浑身颤抖,不停地深吸气,牙缝里漏出低沉的呜咽,仿佛在某种承受巨大的痛苦。
随着沈翊捂住伤口的手被强行掰开,空气中的奶香味陡然增强了百倍。
这个牙印好像撕咬开了一层薄薄的封皮,贴着杜城鼻子底下引爆了一颗硕大饱满的奶糖炸弹,浓郁的甘甜气味倾泻而出,将杜城整个人汹涌吞没。
“杜城……我不对劲。”沈翊声音嘶哑极了,恐惧几乎掩盖不住,他颠三倒四地叫着他的名字,“救我、杜城……杜……”沈翊的声音突然梗在喉口。他撞上了杜城低头看向他的、极深的目光。
手机的光只照亮一小片区域,杜城半张脸笼罩在夜色中,粗粝的目光摩擦在他脸上,几乎称得上粗鲁,陌生的侵略感带来的疼痛如有实质。
“杜城……”沈翊微微发抖的声音像是叹息。
“钥匙给我。这附近不安全,我……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住。”杜城语气低沉严肃,甚至像是在发怒了。
沈翊头脑很不清醒,他感官正逐渐变得朦胧,杜城的话语仿佛隔着厚厚的水层远道而来,传递到他耳中只留下模糊的嗡鸣和回响。
“不、去医院吗?”沈翊以最后的理智询问。
“医院?医院……”杜城样子也不正常,他好像很难保持冷静的逻辑思考能力,抱着沈翊肩膀的手过分用力,像铁钳一样,把他牢牢箍在怀里,“不用……你没有受严重的伤,我……我送你回家。”
杜城根本不等回答,直接把沈翊抱起来。他比沈翊高大太多,沈翊落在他怀里,就像只小巧无力的玩偶。
他们太了解对方了……
两个人都感受到自己身上和对方身上浓烈、直白而迅猛的信号,都有了接下来将发生什么的预感,又不约而同地选择闭口不谈。
沈翊汗湿的手颤抖着,试图抓住杜城……可他手太小了,甚至握不住他的手腕,更拦不住他的步伐。
沈翊被用力按进床里。杜城山一样高大的身躯压下来,带来黑云压城般的侵略感。
沈翊几乎没有挣扎。他顺从地配合杜城剥掉自己的衣服,顺从地配合杜城拖起他的后脑深深接吻,甚至顺从地让杜城用力舔舐自己头顶敏感至极的兽耳内侧。
“床头柜里有润滑剂、还有避y套。”沈翊躲在黑暗中的目光很憔悴,像是被突兀撞破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他声音很轻,像是回避,又像是恳求,“至少……别弄伤我。”
杜城僵了一下。他猛地拽紧沈翊的头发,迫使他将后颈暴露在自己面前,用力咬了上去。
烟草和话梅的味道像水墨似的在沈翊鼻腔中殷开,带来一种类似甘甜的战栗。沈翊攀抱着杜城宽厚的肩膀,任由自己坠入这股香气之中。
TBC.
【城翊】正剧向/刑侦案件文整理
没人整理正剧向/刑侦案件的文,只能自己动手了
收录整理标明刑侦/正剧/原作/案件/续写等文章
未标明的剧情线>=感情线即可(非常主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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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画家A by九只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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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翊】见义勇为
“猫挠的?”
“我挠的。”
——————————
7月的北江正处盛夏,太阳从早上6点上班,只一个小时就晒蔫了北江分局门口的梧桐树。这种天气下,犯罪分子也不爱动弹,北江分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案子了。沈翊每日打卡上班,除了在大学开课教书,就是躲在办公室里练习速写,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这日闲来无聊,正闭着眼睛躺在办公室的凳子上假寐,便听见外头传来蒋峰的声音。
“我去,这天气出去一趟跟洗了个澡一样,你看我这,全湿完了。”
“卷宗给城南分局送过去了?”这是李晗的声音。...
“猫挠的?”
“我挠的。”
——————————
7月的北江正处盛夏,太阳从早上6点上班,只一个小时就晒蔫了北江分局门口的梧桐树。这种天气下,犯罪分子也不爱动弹,北江分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案子了。沈翊每日打卡上班,除了在大学开课教书,就是躲在办公室里练习速写,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这日闲来无聊,正闭着眼睛躺在办公室的凳子上假寐,便听见外头传来蒋峰的声音。
“我去,这天气出去一趟跟洗了个澡一样,你看我这,全湿完了。”
“卷宗给城南分局送过去了?”这是李晗的声音。
“那可不是。哎对了,沈翊在吗?”
沈翊听见自己的名字,睁开了眼睛。
蒋峰难得主动找他一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现在天气热,游野泳出事的不少,前两天城南区就出了一起。三个小孩说是去看电影,实际上瞒着家长去城南区的水库游泳,结果一个下去扑腾了两下,腿抽筋沉底了,另一个看见了去救他,却被溺水的小孩死死拉住了脖子。第三个孩子吓傻了,哭着游上了岸,飞奔着跑去叫人,好不容易在路边拉了两个大人,回到水库边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个孩子已经被救上来了。
两个小孩都醒了,正瘫在地上咳水,救人的那位打着赤膊拧着被河水浸湿的T恤,余光瞟到第三个孩子带着两个大人过来,还以为是这几个小孩的父母,随口嘱咐道:“一会儿带孩子去医院再检查一下,没事儿的话就领回家好好教育教育,这种地方是能随便来游泳的吗?”说罢将拧干的T恤往肩上一搭,走了。
两个大人将三个小孩送回了家,三家父母听见孩子游野泳溺水,险些吓死,各自教训了小孩一顿,这才想起那个不知名的救命恩人。
“那几个家长连媒体都找了,也没人认领这事儿。不过也是,俩大人送小孩儿回去之后就走了,那俩落水的小孩又根本没看清救人那人的脸,就那一个叫人的小孩见过那个见义勇为的,这那儿找得着。”
“所以你来找我了?”沈翊问他。
蒋峰一摆手:“哎,可不是我找你。是人家梅岭派出所所长,久闻你沈翊大名,想问你能不能画出那个人的脸,毕竟救了仨小孩儿,那媒体都盯着呢。”
他这么一说李晗也想起来了:“哦!是不是那个上了晚间新闻的事儿,三个小孩,你一说我想起来了,还被微博的一个大V转了,全网寻找‘无名侠客’呢!”她转头看向沈翊,眼睛亮晶晶的:“沈老师,去不去啊?”
沈翊看了看他二人略带期盼的目光,拿起了自己的挎包:“反正也没事儿,那就去吧。”
梅岭派出所的警员陪同沈翊去了第三个孩子的家,这日正是星期天,小孩子们不上课,那两个落水的孩子一听警察来了也过来凑热闹。
沈翊坐在沙发上,听着那孩子的描述,手下画笔在纸上擦出“沙沙”声。
“他很高,特别高,然后不戴眼镜,嗯……头发跟我一样,特别短。”
小孩回忆着那人的长相,旁边两个孩子七嘴八舌地插着话,补充一些细节:“他说话可凶了!还让我爸妈教训我!”
沈翊在小孩子们的描述中慢慢画出那人轮廓,浓眉、圆眼、翘鼻,唇角微微上钩,天生有点偏笑唇。
好熟悉的一张脸,沈翊越画越快,那孩子又补充了一句:“啊!对了,他应该还养猫!”
沈翊画笔一顿,疑惑地“嗯”了一声。
小孩一本正经推理道:“他后背有那种一道一道,猫挠出来的伤口,可长了,他家猫没剪指甲!”
沈翊握着笔的手下意识地向里蜷缩,藏起自己圆润的指甲,那笔还在他手里,被他动作带的一歪,在那张未画完的人像上画出长长一道黑痕来,险些将画纸划破。
“沈警官?”孩子的妈妈叫他:“是不是有点热啊?我看你脸这么红,我把空调再调低点吧。”
沈翊猛然回过神来:“哦,没事。”他干脆弃了那张图,翻出一张新画纸,三下五除二画了张速写出来,给那孩子看:“是他吗?”
“是他!”小孩激动地大喊,剩下两个小孩也争先恐后地附和道:“是他!就是他!”
“啊,这,”陪着沈翊前来的警员惊讶地看着那幅画:“这不是你们分局的杜城杜队吗?!”
杜城难得休一天假,被杜倾拉去参加慈善晚会给她撑场子,好不容易快结束了,张局一个电话打过来:“杜城,没事儿的话一会来趟警局。”
杜城神经立刻绷紧:“有案子?”
“啧,什么案子,好事儿!”张局说完立刻把电话挂了。
杜城急匆匆赶回分局,看见媒体记者长枪短炮的时候,身上参加晚宴的西装还没来得及脱。
隔日沈翊在新闻头条上刷到他接受采访的照片,啧啧称赞:“专业的摄影师拍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他把手机转向杜城,让他看自己的照片:“把你拍的,不像警察,像精英总裁。”
杜城得了嘉奖和锦旗,却不怎么高兴。媒体除了采访他,还拜访了几个孩子的家长,家长们既感谢他仗义出手相救,又感叹于沈翊模拟画像的本事,将他二人在媒体面前吹的天花乱坠。
之前北江分局虽然因为屡破奇案也接受过媒体采访,但涉及到案件保密问题,因此报道并没有那么详细。这回却不一样,这种正能量的好事,自然报道的越详细越好,传播的越广泛越好,无数的网络自媒体转载了这件事的报道,网友们除了好奇沈翊神乎其神的画像本领,关注最多的居然是杜城“猫挠的伤口”。
——“好帅的警官,好帅的身材,好野的‘猫’[流口水]。”
——“警官,警官也玩这么大啊嘿嘿嘿。”
——“卖苦茶子10元三条。”
沈翊看完了报道,突然想起一事,问杜城:“你下水救人怎么没告诉我?”
杜城不答,反而冲沈翊一挑眉,问起另一个问题:“猫挠的?”
沈翊耳朵一红,笑的有点不好意思:“我挠的。”
END
写点轻松的段子换换口味
【城翊】《画家A》23
23.
隔日上班,沈翊向李晗要了许意多家门口近一个月的监控。
李晗好奇道:“是要查什么吗,沈老师?我帮你一起看吧。”
“不用。”沈翊笑笑:“你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我自己看就行,这儿这么多空电脑呢。”沈翊的眼睛绕了一圈,指了指信息科办公室里最角落的位置:“我坐那儿看就行。”
李晗点点头:“哦……那好吧。你有事叫我啊。”
沈翊在角落坐下,不动声色地挪了下电脑显示屏,这样他坐下后除非有人坐到他身旁,不然谁都无法看见他的电脑屏幕,做完这一切,沈翊戴上耳机,点开李晗发来的监控录像,专注地看了起来。
他看的很认真,一坐就是...
23.
隔日上班,沈翊向李晗要了许意多家门口近一个月的监控。
李晗好奇道:“是要查什么吗,沈老师?我帮你一起看吧。”
“不用。”沈翊笑笑:“你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我自己看就行,这儿这么多空电脑呢。”沈翊的眼睛绕了一圈,指了指信息科办公室里最角落的位置:“我坐那儿看就行。”
李晗点点头:“哦……那好吧。你有事叫我啊。”
沈翊在角落坐下,不动声色地挪了下电脑显示屏,这样他坐下后除非有人坐到他身旁,不然谁都无法看见他的电脑屏幕,做完这一切,沈翊戴上耳机,点开李晗发来的监控录像,专注地看了起来。
他看的很认真,一坐就是一上午。中午李晗叫他去吃饭,喊了他好几声沈翊都没应,无奈李晗走过去拍拍他肩膀,谁知沈翊吓了一跳,耳机被他自己扯下摔在桌子上,发出“啪嚓”一声响,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们俩。
“沈老师?”李晗的手举在空中,拍他也不是,不拍他也不是,多少有点尴尬:“你……没事吧?”
“没事。”沈翊好像这才缓过神来,对她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啊,刚刚在想事情。”
“没事,那个……”李晗指了指墙上的挂表:“12点了,要不要去食堂吃饭?”
沈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你等我一下。”
他将电脑调到睡眠模式,又随手将自己的包放在了桌子上,正盖住键盘和鼠标。这番动作看起来随意,但在有心人眼里,总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分局食堂一到饭点总是拥挤又热闹,李晗和沈翊刷卡买饭,好不容易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饭没吃两口,杜城和蒋峰来了,面对面坐在他俩旁边。
他二人手里没端餐盘,坐在一众吃饭的警察中稍显突兀,沈翊忙将手里的筷子放下,小声问杜城:“找到了吗?”
杜城面色凝重,摇了摇头。
“没找到?怎么可能?!”沈翊面带惊讶,一不小心提高了声调,赶紧又将声音压下来:“那画明明就在老师家里,怎么会没找到?”
“监控看的怎么样了?”杜城问。
“才看到上个月28号,暂时没发现异常。”沈翊答。
李晗一口饭在嘴里嚼了半天也没咽下去,她不知道沈翊和杜城在打什么哑谜,餐厅人多口杂也不敢问,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蒋峰跟着杜城在许意多家翻箱倒柜一上午,杜城不说找什么画,他只能无头苍蝇般乱转,累的够呛,不满道:“不是,许意多的画不都被他儿子收起来了吗,你确定画还在他家啊?”
杜城扭头看他:“你声音再大点?要不要我给你个喇叭让你喊啊?”
蒋峰讪讪闭嘴。
沈翊叹了口气:“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一顿饭四人吃的食不知味,匆匆吃完将餐盘还到回收处,杜城将几人带到自己的办公室。
“演戏也够累的。”门一关杜城立刻松弛下来,叹了口气,问沈翊:“你说他上钩了吗?”
“不知道。”沈翊摇头:“我的意见是,再演一会儿,给他们一点反应的时间。”
“不能等。”杜城否决了他的提议:“李龙江这么多年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一定在考虑这是不是一个陷阱,你的戏演的太真,反而惹他怀疑,不如急迫一点,让他没时间思考这到底是不是陷阱,反而能出奇效。”
沈翊思考了一会儿:“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一会儿就去找林敏。”
“等等。”李晗终于找到机会插嘴:“沈老师……城队,什么演戏,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对啊。”蒋峰附和道:“找画找一上午了,城队也不说找什么画,给我累够呛。”
杜城沈翊对视一眼,将昨晚在路海洲家里商量出来的计划如实告知了他们俩。
“所以,你们是演了一出戏,让李龙江误以为恭叔岚把证据藏在了许意多家的画里?”
“恭叔岚这个人,对艺术还是有几分留恋和情分的,如果李龙江和他接触的够深,一定会注意到这一点。”沈翊解释道:“他这个人自负又偏执,觉得警察大部分都是蠢蛋,所以他把证据藏在自己的画里也说得过去。李晗之前查出来老师买过他一幅画,这事情在分局不是秘密,我们假装他将证据藏在老师家的那幅画里,由杜城去市局申请搜查令去老师家搜查,而我负责复盘监控,看恭叔岚到底是什么时候去老师家‘藏’的证据,这样一来,我们的动作一定会传到李龙江耳朵里。”
“这也行?”蒋峰怀疑地一挑眉毛:“那他能上当吗?”
“现在玩的就是心理战,比的是谁先沉不住气。”杜城道:“李龙江身边的人都快被咱们一窝端了,你觉得他能不怕吗?就算这出戏演的三分真七分假,他也得掂量掂量这三分真。”
沈翊接着说道:“不过那幅画早就不在老师家了,所以今天上午辛苦你跟杜城去老师家只是为了吸引李龙江的注意力。后续我会去医院找林敏,问她《炉中火》的下落,然后一个人去取画,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把李龙江引出来。”
“不是啊,”蒋峰举手打断道:“这有两个问题,第一:你怎么知道那画还在呢?万一早就被恭叔岚一把火烧了呢?第二:你一个人去取画不等于直接告诉李龙江这是陷阱吗?城队什么时候让你一个人执行过这种危险任务了,那不得两个人一起去才合理吗?”
“啧,你怎么这么笨啊。”李晗忍不住朝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蒋峰吃痛,只听她说:“还不明白吗?那幅画在不在,在哪里根本不重要,因为它只是一个引蛇出洞的幌子。”
沈翊笑笑:“李晗说得对。至于你说的第二个问题,如果李龙江真信了这个骗局,不用我们找借口,他一定会先想办法支走杜城和你们。”
李晗和蒋峰对视一眼,都明白杜城和沈翊这番话不是白对他俩说的,于是问道:“那……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会把最后的‘饵’放在林敏的画室,引李龙江去那里,所以我需要李晗提前关注画室附近的监控,一旦李龙江出现,立刻给我报位置。至于蒋峰……”沈翊转向蒋峰,诚恳地说道:“如果李龙江真的上钩,杜城一定会被支走,我格斗技巧不出色,反应也慢,所以,我想拜托你保护我。”
杜城一掌拍上蒋峰左边肩膀:“蒋峰在大学的时候擒拿格斗修的就是满分,有你跟着沈翊,我放心。”
蒋峰被他如此肯定,也有点飘飘然,一挺胸膛道:“放心吧城队,保证完成任务。”
沈翊手里突然“嗡嗡”响了两声,沈翊点开一看:“是柯文,她说在旧手机里找到了之前参加恭仲雯葬礼的照片,问我需不需要。”
“还有人在葬礼上拍照片?够奇葩的啊。”蒋峰嘀咕道。
沈翊解释道:“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想要留下最后的纪念也很正常,之前没有照相机的年代,也有许多画家用画笔记录过葬礼现场。”
柯文已将照片发了过来,11年的手机,拍照像素不高,沈翊将图片放到最大,突然在这图片上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杜城见他突然愣住,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沈翊将手机递给他,杜城一看之下也愣了,当即决定道:“我陪你去医院找林敏,现在就去。”
沈翊和杜城来到医院探望林敏,沈翊提出要和林敏单独谈一谈,两位看守所的民警出于梁闫秋的前车之鉴有些犹豫,在杜城的再三保证之下才勉强同意给沈翊十分钟的时间。
“师姐。”沈翊在林敏床边坐下:“好一点了吗?”
“好不好的,总不可能更糟了。”林敏说道。
“人总得向前看,你能这么想也好。”沈翊说道:“不过有时候,还是会想起之前咱们仨一起在老师家学画画的日子,记得师兄考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还在家里摆了一桌庆功宴呢。”
他面带笑容,眼神里满满都是回忆,突然话锋一转:“哎,对了,那时候你们俩就在一块儿了吗?”
林敏一直看着窗外,听见这句话才缓缓转过头来,盯着沈翊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猜测他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良久,她开口道:“他刚上大学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三,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谈恋爱。”
沈翊并不满她的回答,接着逼问道:“那是在大二?”
林敏扭过头去,淡淡道:“差不多吧。”
“大二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感情这么深,就算没结婚也一定见过家长了吧?”
“沈翊,有话直说,”林敏打断他:“不用拐弯抹角。”
“你见过他姐姐吗?”沈翊终于问出心中所想:“北江大学和北江艺术大学也算门对门,一定见过面吧?”
“吃过一次饭。”
“就见过一面?”
“如果要较真,算见过两面吧。”林敏直视他,眼神没有任何躲闪:“他姐姐葬礼的时候,我去吊唁过。”
“怎么,”她微微了下头,很疑惑的样子:“他姐姐都死了十年了吧,也跟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沈翊问她:“你觉得有关系?”
林敏反问:“如果没关系你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
许意多为人敦厚,收的三个徒弟不说都是艺术奇才,但个顶个的有心眼,沈翊套话不成反而差点被林敏拿了话语主动权,知道暂时不能再往下问了。
正好十分钟到了,杜城在外面敲了敲门,推门走进来:“到时间了。”
沈翊抓起挎包,对林敏点头示意:“我先走了师姐,你好好休息。”
他二人一起坐电梯下楼,等到了车旁,沈翊才开口道:“去画室。”他给杜城递了一个眼神,是询问:“一起走?”
杜城意会,冲他举了下手里的电话:“局里刚刚来的电话,有人在城郊发现一具尸体,应该是齐文俊,我得先去案发现场。”
鱼上钩了,沈翊松了口气:“那分头行动?我先去画室。”
杜城一点头:“嗯。”沈翊刚要走,杜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捏住他肩膀:“坐地铁去,别打车。”
地铁上人多眼杂,既方便对方“跟踪”,又能避免如之前曹栋那样的倒霉乌龙。沈翊乘1号线在天茂街下车,又步行十几分钟,这才到林敏画室楼底下。
他不是警察专业出身,但入警队后老跟着杜城出外勤,对追踪暗探总归比常人更敏感一些,他能感受到有人在跟着自己,那人脚步轻轻,像个幽灵一般。
昨晚在路海洲家的时候三个人说好,由杜城派人先埋伏在画室,路海洲则跟在暗处保护沈翊。可现在“螳螂”在后,路海洲这只“黄雀”却一直没有出现,亦没有通过无线耳机联系沈翊,沈翊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心脏几乎顶到嗓子眼。
沈翊已经走到画室门口,准备掏出钥匙开门,耳机里突然传来李晗的声音:“沈老师,后面还有一个。”
她的声音紧张到变形,听起来有点尖锐:“除了后面跟着你的这个,还有一个!”
沈翊拿钥匙的动作一顿,突然明白,李龙江还是有顾虑,沈翊后面跟着的这个不过是炮灰,“黄雀”之后还有李龙江这个“老鹰”,若路海洲或蒋峰真的为了保护沈翊提前露了头,跟在最后面的李龙江立刻会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从而逃走。
路海洲估计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故而迟迟没有冒头。
沈翊意识到这一点,冷汗瞬间浸了一身,李龙江若真要试探他,必定会让自己身后这人提前动手,到时无论自己是被掐脖子也好,捅刀子也好,蒋峰和路海洲都不能在李龙江现身之前出现,不然这一切就全完了。
沈翊脑袋里的想法百转千回,但现实不过一瞬,他没有时间犹豫,任何的迟缓或者异常都有可能引起李龙江的注意,沈翊别无选择地将钥匙插进锁孔里,拧开了门。
门开的一瞬间,沈翊身后一道疾风略过,一只手如同铁钳一般卡住他的喉咙,门被“嘭”的一声关上,沈翊被这人掐着喉咙抵在门板上,缺氧和疼痛让他的脸颊迅速涨红。
他的正对面,歹徒身后,埋伏在另一个房间的蒋峰已然探出半个身体,他藏在衬衫下的肌肉已然暴起,眼睛死死盯着那人的后脑勺,就像一只准备扑食的猎豹。
千钧一发之际,他看见沈翊搭在身侧的手举起,冲他小幅度地摆了摆。
“蒋峰。”耳麦里,李晗的声音在发抖:“城队不在,听沈老师的。”
蒋峰不得已再次隐去身影,而沈翊已快到极限,他的双眼微微泛白,马上就要晕过去,歹徒终于松开了手,沈翊乍然呼吸到新鲜空气,瘫在地上边喘边咳,咳的眼泪都要流出来。
一把刀抵在沈翊颈部,沈翊听见那人说:“东西在哪儿,带我去拿。”
他带着帽子口罩,看不清楚脸,刚刚骤然一瞥,沈翊也只能看见他帽檐下露出的一双眼睛,果然不是李龙江。
沈翊渐渐镇定下来,他被那人用刀指着,不能抬头,只能低头看他鞋面:“你是谁?”
歹徒不答,尖刀已抵在沈翊颈侧,沈翊无法,只得道:“我只知道在这画室的一幅画里,但这儿这么多画,你得给我点时间,让我找到它放在哪儿。”
歹徒一歪头,示意他快找。
沈翊小心站起,在他的胁迫下一点点翻着林敏画室里堆积如山的画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翊突然道:“找到了。”
那人上前一步,想要去夺沈翊手里的东西,沈翊旁边就是窗户,他立刻后退一步,将拳头捏紧伸出窗外:“你怎么保证我把东西给你你不会杀了我?”
歹徒似乎没想到他会来这招,“啧”了一声,沈翊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李龙江从外面走进来,他同样全身裹的严严实实,手里还举着一把枪,枪口正对沈翊的脑袋:“把东西给我,不然现在立刻杀了你。”
他示意沈翊看自己的枪口:“装了消音器的,杀了你也没人知道。”
沈翊跟他谈条件:“我们对调方向,我把东西抛给你,你让我从大门离开,如何?”
“没条件谈,警官。”李龙江说:“把东西给我,我数三个数。”
“沈翊,”耳麦里突然响起路海洲的声音:“把东西扔给他,信我。”
李龙江已经开始数数:“一,二,三……”
数到三的时候沈翊猛然松手,将手里充当“证据”的橡皮擦掷了出去,李龙江的目光下意识地跟随着那个小小的橡皮擦,门外路海洲已扑了进来,同时冲出来的还有躲在另一扇门里的蒋峰。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沈翊拼尽力气从侧面撞向持刀歹徒,刀子掉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歹徒转身从冲向大门,企图冲破蒋峰和路海洲两道防线。
沈翊看见路海洲和李龙江在地上滚作一团,李龙江的枪还拿在手里,枪口在混乱中抵住路海洲额头,沈翊声嘶力竭地喊道:“枪!”
“嘭”的一声枪响,子弹贯穿了李龙江持枪的那只手腕,鲜血飞溅,和消音手枪一起扑在了地上,蒋峰冲了上去,和路海洲一起压住了李龙江,终于将他双手反剪在背后,扣上了手铐。
沈翊被刚刚那一幕吓得惊魂未定,脚一软瘫倒在地,他抬起头,杜城正站在画室门口,手里举着一把枪,正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射出了那发子弹,打穿了李龙江的手腕。
“吓……”沈翊心有余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吓死我了……”
路海洲捂着耳朵站起来,他被擦耳而过的枪声震的脑袋嗡嗡直响,还不忘对杜城竖起大拇指:“杜队,好枪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