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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鹤

长生殿 [六]

六、空堆积恨

破晓时分,熹微晨光沿着山脊滑落,将大地切成明暗两半,满目青黛,拢着几缕如丝的薄云,煞是好看,可落入哪吒眼中,只觉得烦躁,林海茫茫,要寻一棵黑芝,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在北麓山门前落下,眼前碎石铺就的小径,不出百尺便没入林间,四面古树参天,枝繁叶茂,一片幽寂,好似尚未天明。

上回来恒山半途而废,又生出许多事端,再次动身,他便不声不响,免得又走漏风声。可惜人生地不熟,倒让他一时不知该从何找起。

“不妨先去土地庙问问,若是遇上采药人,也能打听一二。”

神不知鬼不觉,身后冷不丁有人说话,哪吒一惊,猛地转过头去,果然见敖丙站在几步之外,笑吟吟地盯着他,“对不住,是不是吓到你了?”

哪...

六、空堆积恨

破晓时分,熹微晨光沿着山脊滑落,将大地切成明暗两半,满目青黛,拢着几缕如丝的薄云,煞是好看,可落入哪吒眼中,只觉得烦躁,林海茫茫,要寻一棵黑芝,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在北麓山门前落下,眼前碎石铺就的小径,不出百尺便没入林间,四面古树参天,枝繁叶茂,一片幽寂,好似尚未天明。

上回来恒山半途而废,又生出许多事端,再次动身,他便不声不响,免得又走漏风声。可惜人生地不熟,倒让他一时不知该从何找起。

“不妨先去土地庙问问,若是遇上采药人,也能打听一二。”

神不知鬼不觉,身后冷不丁有人说话,哪吒一惊,猛地转过头去,果然见敖丙站在几步之外,笑吟吟地盯着他,“对不住,是不是吓到你了?”

哪吒瞧他一眼,“你果然跟来了。”

“不算跟来,”敖丙信步向前,一派悠闲,“我只是恰好猜中你会从北麓上山。”

他今日换了件月白的短袍,长发束起,在脑后挽了髻,隐去了龙角,看起来像与凡间公子无异,料中哪吒不愿理会,便自顾自地说:“北麓恰好有间山神庙,虽说废弃已久,不妨碰碰运气。”见哪吒站在原地迟迟不动,他又回头笑道,“你不是早知道我会来?”

哪吒瞪了他半晌,再开口也没好气:“山神庙在哪儿?” 

敖丙却故意仰起头,环顾四周,“山色秀丽,不妨边走边赏。”

 “小爷没工夫跟你慢慢磨蹭。”

“黑芝,又名玄芝,生于山之阴,大谷中,白盖赤茎,”敖丙看着他,没有半点儿恼怒, “相传太元山蒙受仙泽,曾有玄芝万株,却因凡夫滥采而触怒天帝,一夕之间便荡然无存了,恐怕恒山今日也不易再有,”他故意眨了眨眼,慢悠悠地说,“你急也没用。”

他越是和颜悦色,哪吒就越是恼火,正要举拳向旁边的崖壁砸去,又听敖丙道:“草木何辜?”

生生收回拳头,指节捏得嘎嘎响,哪吒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有完没完?”

“好好好,”敖丙扑哧一笑,连忙向他恭敬地作了个揖,“我不激你了,别生气。”

哪吒不语,横眉剜了他一眼,双脚升起风火轮,头也不回地沿着山路飞去,眨眼间,便连青烟也看不见了。

不想看到那张脸,不想看到他颦笑如旧,连好脾气哄自己的样子都与真正的敖丙别无二致,哪吒深深地吐了几口气,想把胸口的烦躁都倒出来,越是相像,自己就越是心烦意乱,然而每次恍惚过后,眼前总会浮起浸在血中的龙筋,哪吒合上双目,嘴里慢慢泛起苦涩。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动摇,一丝迟疑都无异于背叛。

“你在等我?”

哪吒醒过神来,调整心绪,冷淡地看着敖丙,“接下来怎么走?”

敖丙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变了脸,疑惑地看了又看,末了却没有发问,仍是展颜一笑,“你瞧,”他指着不远处绿树间一抹红,“那不就是了?”

然而等到两人赶到跟前,却大失所望:山神庙早是一片断壁残垣,只剩那半面朱墙还孤零零地立着,哪吒抱起胳膊,漠然不响,看着敖丙在废墟间寻觅了片刻,又只身朝深处走去,最后来到一口水井前,掀开上面倒塌的断梁,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只听咕噜咕噜一阵响,从井口跃出个半尺长的小水妖,见到敖丙,连忙恭敬行了礼,“参见三太子,不知招呼小的何事?”

哪吒本以为他会先问些无所谓的琐事,没想到敖丙开门见山,径直问道:“你可认得恒山的土地公?”

水妖挠了挠头,“小的不识。”

“那你可知此地还有什么掌管草木鸟兽的神仙?”

“殿下要找什么?”水妖脑袋灵光,立刻猜透了敖丙的用意,殷勤得满脸堆笑,双手抱拳,豪迈地说,“小的愿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敖丙扑哧笑道:“倒不必——”话到一半,却被哪吒打断了,“这山上哪儿有黑芝?”

水妖额上三只眼睛挨个眨了眨,“什么芝?”不等哪吒发火,它赶紧道,“大爷息怒,小的在这儿守了百来年,见过无数走兽飞禽来此修炼,更不必说那些个凡夫俗子了,要是有什么仙树神芝,也早被采光啦,”又连忙看向敖丙,“三太子若要寻灵芝,倒不如去山下问问。”

“不用了,”哪吒道,“知道瑶光得陵山吗?”

敖丙挑起眉。

水妖老实回答:“没听过。”

敖丙见哪吒沉下脸,连忙挡在前面,温声问道:“这山上当真再没别的神仙?”

水妖见了他,又是眉开眼笑,嘿嘿两声,“小的道行尚浅,三太子就是我见过最大的神仙!”

哪吒不屑地嗤笑,“狗屁不通,马屁倒响。”

敖丙不理会他阴阳怪气,反倒递去一丸丹药,叫它安心在此处修炼。水妖又惊又喜,抓着他的袖子,千恩万谢了半天,又化成一朵水花,噗通跌回井中。

敖丙站起身,追上早已走到断墙下的哪吒,“对不起,这趟叫你空手而归了。”

“家常便饭而已,”哪吒看也不看他,“走。”

“去哪儿?”

“我让你走,”说话间,哪吒已经腾至半空,金轮在脚下转得火花四溅,山风猎猎,吹起他满头乌发,“我自己找,不用你跟着了。”

敖丙仰头瞧着他,并没有急着追,“在来恒山之前,我便替你查过了,得陵山恐是误记,硬要找是找不到的,”见他乜斜一眼,敖丙松了口气,又道,“ 记载黑芝的书上亦说‘瑶光散为鹿’,黑芝又喜暖湿避光,我思来想去,或许就是上申山,据说那儿多白鹿——”

“知道了。”哪吒生硬地掐断他的话,想了想又道,“多谢。”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敖丙,“我再说一遍,别跟着我。”

敖丙皱了皱眉,“你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你?”

哪吒闭上眼,又扭过脸去,“我不想看见你。”

双足一蹬,哪吒正要向云上冲去,忽然眼前一暗,敖丙追过来,拦在他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你在怕什么?”

哪吒登时冒起火来,“什么?”

敖丙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他。

“小爷我天不怕地不怕!”哪吒攥起拳,周身腾起烈焰,眼底蹿起火光,“难道会怕你?”

“你并不是怕我,”敖丙笃定地说,“你是不敢面对我。”

“说得好像小爷做了亏心事,我为什么不敢?”

话虽气势汹汹,周身的焰势却弱了些许,敖丙叹了口气,“你心知肚明,”他看着哪吒又背过身,始终不愿与自己相对,又绕到他面前,“你怕情不自禁,忘了我是‘假’的,”敖丙生性温和,却并非毫无锋芒,他难得不依不饶,不给哪吒半分退避的空当,“你怕自己心神不定,就等于背叛了‘敖丙’——”

哪吒忽然回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给我住嘴!”

然而敖丙这回却不肯让步,反手钳住他的手腕,寒气顿时刺穿入肌骨,冻得哪吒倒抽一口气,不由地松开了钳制,而敖丙却紧紧握住不放,“你要是不怕,就跟我走。”

“松开!”

“我带你去找知道甘泉下落的人,”敖丙平静地说,“除非你想龙筋烂在血里。”

听到龙筋二字,哪吒登时暴起,奋力甩开他的胳膊,恨恨地盯着敖丙,仿佛能烧出两个窟窿,“你少来威胁我,”哪吒喘了几口粗气,掉过头,镇定了片刻才回过头来,“是谁?”

敖丙这回却不依着他了,摆身化出本相,掉头钻入了云中。


哪吒追着云雾里若隐若现的龙尾,来到一处湖畔村落,敖丙在湖心盘旋两圈,又化成往日的装扮,也不等他,三两步掠过水面,来到岸边,在一块断碑前站住。

只见敖丙举起手,蓝光从掌下渡到碑上,几个字隐隐闪了闪,又暗淡下去,他转过来,淡淡地瞥了哪吒一眼,又朝湖边的渡口走去,“稍等。”

印象中敖丙从没有如此硬邦邦、冷冰冰的模样,从前误会敖光屠尽陈塘关,他冲敖丙大发雷霆,甚至抛出是敌非友的狠话来,待到真相大白,敖丙只是负气瞪他一眼,连半句责备的话也没有,后来与他并肩作战,更是不见半点嫌隙。哪吒见他伫立在湖畔,形单影只,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回过神来,又反过来自我说服:假的才会斤斤计较,若真是敖丙,哪里会跟自己生这么大的气呢?

两厢无话之际,湖面忽然亮起一粒幽光,破开水雾,近了再看,一叶小舟,空空荡荡,只有船头的铜灯摇摇晃晃。

“走吧。”

哪吒故意同他拉开几步,上了船,也往角落里去。

“没必要躲,”敖丙在船头坐下,面色倒是一派云淡风轻,“小心船掀了。”

哪吒不服气地嘁了一声,依然与他隔了些距离,盘腿坐下。

小舟不紧不慢地走,徐徐驶入一片莲塘,藕花亭亭玉立,莲叶大如伞盖,甚至撑过了他们的头顶,破开的水面偶尔泛起碎金,粼粼荡漾,哪吒禁不住把手伸出船舷外,轻轻撩起水来。对面的敖丙瞧了他一眼,顺手折下两个莲蓬,摆在膝头,低头扒起来。

“你看出这荷塘有什么不同没有?”

“什么?”哪吒抬起头,“花叶比别处大了点儿?”

敖丙笑了,摇了摇头,“你再看看。”

又打量了好一番,哪吒这才发觉池子里都是并蒂莲,竟然找不到单支的,敖丙又道:“从前这村子有对男女,因为不肯被家人拆散,便双双投水自尽了,”他捧起莲子,丢去莲房,又开始细细剥掉外皮,“正巧我那时路过,听闻此事,就把这片荷花都变成了并蒂莲。”

见哪吒不应,他又笑了笑,“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说完,递过去一把洁白的莲子仁,温和地问,“吃吗?”

哪吒扭开脸,干脆地拒绝了,“我不吃这样的。”说着自己从旁边的莲蓬里扣了一颗,直接扔进嘴里,结果苦得呲牙咧嘴,正想吐,见到敖丙捂嘴笑,又生生咽了下去。

“我就知道你吃不了。”

“别装出一副很懂我的样子。”

“那么,”敖丙认真地说,“你又真的懂我吗?”他顿了顿,“我是说,‘敖丙’?”见哪吒不快地抱起胳膊,他却接着问道,“虽说混元珠历经千年,可谓不分你我,可在海岸相遇之前,究竟还有三年时光。我是怎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你可知我两个哥哥是何模样,如今又在何处?龙族过往如何,与天庭到底有什么恩怨,才叫我师父非要盗取灵珠不可?”敖丙一口气说完,末了又道,“你也没去过水晶宫吧?”

“什么破地方,没听说过。”

“是东海龙宫敖三太子府。”

“鸠占鹊巢。”

敖丙扑哧一笑,“我不知你竟还会说成语了。”

是姜子牙逼的。哪吒正要回击,却忽然愣住了。封神大战阔别许久,他还没来得及跟敖丙好好说话,便被天尊请去,我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哪吒暗想,敖丙当初问自己好不好,他嘴上只说我好得很,心里却还有半句话。

敖丙见他忽然失神不语,目光也暗淡下来,“你看,一个都答不上来,”他看着哪吒不满地皱起眉,轻轻道,“其实,你到底知道我多少呢,你还从未见过我的另一面。”

不料哪吒却笑了,听着不屑,眼里却有无限寂寥,“那你又知道我多少?”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他,朝也想,暮也想,醒也想,梦也想,想得骨头发痛,想得心头发酸,他抬头看向对面的人,“敖丙还不知道,你更不会明白。”情到深处,他最先尝到的不是甜蜜,而是彻骨的孤独。

自觉失态,哪吒敛起神色,忙问:“这是去哪里?”

敖丙将莲子抛入水中,站起身,“东海龙宫。”


—T.B.C—

你完全不睡觉是吗

《南天门记事》番外3

“神仙也要办退休手续吗?”敖广蹙眉地望着遥遥前方的昆仑山脉。

“要呀,我的昆仑虚在天界算是法外之地了,以前我也一直没让你去学那些繁琐的东西,”昊天叹了声,领着他沿着雾气弥漫的山路慢悠悠往上走,“其实在千年前我就该退休了,只是因为我工作性质特殊,一直批不下来。”

正说着,前头一个白袍的仙人从云朵上慌忙地跳下来,双手往前揖着喊道:“帝君久侯!小仙来迎您来了!西王母娘娘帮您办好了前头一些事,这是一些表,您填了盖好章贴三寸照片签名按手印给小仙就行!还得要您给一下仙份证,天行卡,仙保卡神保卡...这些十二张卡。”

敖广的一边眉头缓缓地抬了起来。

昊天沉默片刻,认真地在袖中摸索了会,发出疑惑的声音...

“神仙也要办退休手续吗?”敖广蹙眉地望着遥遥前方的昆仑山脉。

“要呀,我的昆仑虚在天界算是法外之地了,以前我也一直没让你去学那些繁琐的东西,”昊天叹了声,领着他沿着雾气弥漫的山路慢悠悠往上走,“其实在千年前我就该退休了,只是因为我工作性质特殊,一直批不下来。”

正说着,前头一个白袍的仙人从云朵上慌忙地跳下来,双手往前揖着喊道:“帝君久侯!小仙来迎您来了!西王母娘娘帮您办好了前头一些事,这是一些表,您填了盖好章贴三寸照片签名按手印给小仙就行!还得要您给一下仙份证,天行卡,仙保卡神保卡...这些十二张卡。”

敖广的一边眉头缓缓地抬了起来。

昊天沉默片刻,认真地在袖中摸索了会,发出疑惑的声音,然后翻看了下随身宝袋,敖广在身后低声提醒道:“要不再看看气海中有没有?”

“乾坤袋呢?”

“百宝兜里也没有吗?”

昊天不可置信地说:“西王母给我的时候我就放这了。”

仙人摸了摸鼻子:“那个...帝君,要是走补卡程序的话,得等个七七四十九天起,若是碰到年节假日,时间又得往后延一延...”

两人无奈只能从仙人那先领了表格卷轴,等仙人两手空空地飘走了,继续往山上走去。

“我从前只当成了仙,便是过最轻松的日子,这样看来,敖丙若是不成仙,也挺好的。”敖广摇头叹道。

“他比你当年还乖好多啊,”昊天回头把他望着,眼中尽是笑意,“蓝出于白胜于白,龙出于龙乖于龙。”

千把岁的老龙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朵尖,身前的帝君还煞有介事地比划了一下他的腰身,感慨着:“那么小一条龙,唉,以后也会长这么大吗?”

老龙埋头迅速往前走,将他往身后越甩越远,走出去好一会,手腕才被身后追上来的人捉住,轻轻地晃着。

“龙王大人莫生小仙的气,您爱听什么话,小仙一定好好说,”他的声音温软好听,风一样吹到龙族尖尖的耳朵旁,撩起一阵微痒。

“说多少遍,多久都行。”


两人走了许久才到昆仑虚山下,这里沉寂太多年,静得云雾都停滞在山外,只有刚复苏不久的琼花树从山石间生出,花瓣融进积雪中。

昊天抬腿往石阶上走了两步,发觉身后没动静,相握的手悬在空中,一时也拉不动下面的龙。他转身看敖广。

龙赤色的瞳孔中像卷着重重海浪,恍惚间又回到了过去近千年的时间里,困守在幽暗海底,连那点赤红的颜色也好像只是地底岩浆的反光,却还是冰凉凉的。

“帝君,我还在做梦吗?”

他低声问道。

昆仑虚上明亮的光照得眼前仙人身形模糊,落花飞雪也像那困着自己的牢笼,只是他好像一直,一直都找不到那个锁孔在哪。握着的手掌真的是温暖的吗?还是自己只是握住了染着岩浆的岩石碎片呢?飘摇在雪花中的那缕发间红线是存在的吗?还是一条沾着血烧红的铁链呢?

“嗯,这是梦。”昊天附身,将他的手握紧了贴在心口,垂着眼用目光一寸寸描摹他俊秀眉眼,“所以一定要轻一些,稳一些地走,不然会惊醒的。”

敖广觉得眼眶有些酸楚,原来就算活过千百年成了老龙一条,他还是要被这人当小孩哄。

山顶的帝君宫殿已经被树木霜雪覆盖,两人顺着枝干走了许久才走到树心处,昊天拨开花枝,捏了法诀从树心里摘了一个小盒,递到他手中。

“你的生辰贺礼。”

敖广一愣,连忙推开盒盖,颤着手指摸上里头小巧的木雕,是一尾盘着睡着的小白龙,是他很小很小时候,甚至记忆都不再时的模样。

木雕上白色的漆料触着他指尖,散出翩飞的白毛雪花。

“你可惜过昆仑飞雪总会有停的时候,所以我用琼花做了一点小法术,以后这条小龙身边的雪永不会停。”

敖广深吸一口气,转身快步走到一处树丛后,盘着腿就开始打坐猛猛念静心咒,只是一点作用没有。昊天蹲在他身后,探着头问道:“真害羞啦?”

老龙不语,只是一味红着脸抿着唇打坐。


过了些时日,退休手续终于办好了,只是西王母怨他丢卡,随着退休牌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叠物品清单。

昊天清点了下要帮他铸的器,足足有八十一件,感慨了下封神大战前果然事多,还是老实地束起袖子,起了炉鼎开始忙。

敖广坐在炉鼎旁用海水催化,水绸缎般浮动在四周,冒着深海的寒光,疑惑问道:“帝君,天界退休牌的作用是什么呢?”

“天界会散功德到牌上,以供养仙人,”昊天仔细画着法阵,淡淡笑了笑,“其实有尊号的仙人都是不需要的,因为人界已经遍布他们所施福德,凡人会以信仰供养,回馈仙人功德。只是我不同,我是杀神,数千年来所斩断的命数太多太重,让我无法和天地福脉相连。”

敖广伸手穿过四周水缎,捉了他衣摆握在手中,认真说:“那我以我毕生信仰供养帝君,愿帝君与我长生。”

“得了龙王之信,天地间再没有比我更有福气的人了。”昊天回握了他修长五指拢在掌心,笑着拉他起身,挑开缠在肩头的鬓角垂发,又抚去他脸颊上沾到的水珠,埋头用额角轻蹭他的龙角。

“帝君?”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这高挑仙人把他捋顺了圈在怀里鼓捣。

帝君不语,只是一味撒娇。


铸器完成后,两人便等着仙人上门取件,闲了也就摆张桌子下棋。

昊天赢了又赢,赢了又赢,开心地托着脸笑。敖广着实不善下棋,时间长了不由得生出一股久违的将棋盘掀飞的冲动,只能抱着胳膊不下了抗拒。

桌案对面的神仙便干脆趴在桌案上,一副要睡着的样子。

他伸手拂去他头顶的落花,问道:“帝君如今还需要休眠十年来调息吗?”

昊天摇头,说:“我的修为已散,只余神力,不再需要闭关,摆了。”

敖广沉思片刻,问道:“帝君,仙人也有本体吗?”

“有啊,地仙本体大多为地生草木,越高的神仙本体多为天生元素,比如水从天上冰化而落,所以灵珠本源是冰。”说着他想起敖丙和哪吒,“哈,其实仔细算来,那对冰火人年纪都上万岁了,也就比我晚生一些时候。”

“帝君的本体是什么?”敖广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琼花树,又望向飞雪。

他摇摇头,说:“我没有本体,你现在所见我的身躯,包括从前用来铸定海神针的躯体,不过算是我铸造的法器,我的本源就是无,宇宙初现时,一切都是无,无中生万物,所以我擅铸器,万物归于无,所以我也擅杀生。”说着,昊天伸手将他双眼捂住,“感受我。”

敖广睁开眼,他眼前不是黑暗,只是一片虚空,似乎连自己的存在都无法感知。

一切无尽的空虚中,他感到手被人握住,将他拉回真实世界中。

昊天垂下手,笑道:“你能感受到我的本源,因你是我的‘无’中的唯一存在,我因你而能联系天地根源,只要是你,就能唤回我,所以,敖丙才能让我元神复苏。”

敖广听得认真,昊天解下发间红绳,一圈圈绕在他指上。

“人间嫁娶时说的吉祥话我记不清啦,只记得一句永不相离。”

“永不相离。”敖广看着指间红绳,笑着念那四个字。

他们终究是实现了这句话。


郑风雨

真爱之血

  01

很多年后的李怀生还是会偶尔回想起自己办的第一个案件,看似明了却又暗藏玄机,可惜当时年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身在局中。

重金寻求大夫的榜一贴出来就围上去一群人,大家对其中重病之人并不怜悯,反倒是兴致勃勃的如同看好戏一般。

榜下众人议论纷纷,“诶呦,这郭府可是出了名的大户人家,给的银子倒是不少。不过……”

“不过怎样?”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道。

卖了个关子,先前说话的人走近问话的人,压低声音说道:“坊间传闻,郭府有诅咒啊,进去的人都落不了好。”

那人也压低声音“怎么回事,您细说说。”

先前那人说道:“郭夫人从前几年就开始杳无音讯,再无出门,听说得了重病,郭府的生意也有些不好,...

  01

很多年后的李怀生还是会偶尔回想起自己办的第一个案件,看似明了却又暗藏玄机,可惜当时年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身在局中。

重金寻求大夫的榜一贴出来就围上去一群人,大家对其中重病之人并不怜悯,反倒是兴致勃勃的如同看好戏一般。

榜下众人议论纷纷,“诶呦,这郭府可是出了名的大户人家,给的银子倒是不少。不过……”

“不过怎样?”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道。

卖了个关子,先前说话的人走近问话的人,压低声音说道:“坊间传闻,郭府有诅咒啊,进去的人都落不了好。”

那人也压低声音“怎么回事,您细说说。”

先前那人说道:“郭夫人从前几年就开始杳无音讯,再无出门,听说得了重病,郭府的生意也有些不好,还有几个奴仆居然失踪了,现在官府还有那些人的底册呢。”

这些事情连在一起,让问话的人有些震惊道:“这么多事,是不是几年前发生什么了?”

几年前的事,那可就有说头了,又有人凑过来:“好像郭夫人重病的时候,那个入赘的郭老爷就开始往郭府里带人了,就这个什么樱儿小姐,肯定是个扫把星。”

“郭老爷把持住郭家,肯定就开始放肆了,会不会是杀妻夺家呀。”有人提出一个假设。

“我看,就是他们乱搞遭报应,哼,活该。”

没人上前取榜,这偌大的城镇,郭府的名号就已经震慑住了许多人,诡异的失踪案,消失的郭夫人,陷入昏迷被领养的小姐都变成谜团让人不敢接近。

几天后

走过曲折的回廊,一路匆匆而过的石林山水无不显示出这座宅子主人的富有,随着逐渐的深入,草木减少,再无小路,全是房屋走廊,路边的摆设也更加珍贵,雕刻精致,色彩清雅,氤氲着淡淡的香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大夫跟着婢女来到一间屋子前,婢女微微行礼,“先生,主人就在屋内。”随后退下,逐渐消失在这泼天富贵林中。

抬手,大夫克制了一下自己的紧张,缓缓推门而入。

吱呀,随着大门的打开,这屋子中的一切终于得见天日。

一层又一层的帷帐内,身着华服的主人坐在床边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床上的病人。

大夫低着头,不敢窥探这两人,他低声说道:“小人来为贵人诊治。”

随着主人的站起身来走动,一股药香扑鼻而来,清苦而幽邃。看来这主人很是关心病人,竟然同吃同住,否则也不会沾染上这么重的药味。

“听说大夫是江南来的神手,我这女儿就拜托您了。”主人声音恳切,暗含担忧。

“您客气了,在下一定会用心诊治的。”大夫点头。

大夫小心打开药箱,拿出垫帕,将手指轻轻放到病人腕间开始把脉,然后将视线放到病人身上。

一个尚显青涩的女孩,姿容清秀,虽然昏迷,可是面色红润,呼吸均匀。

确实,脉象平和,并无任何不妥。大夫实在查不出什么问题,斟酌几下,还是说了出来“恩……许是在下学艺不精,这位姑娘虽然还在昏迷,但是实在找不到昏迷的原因。”

大夫抬头,主人紧蹙着眉头,并没有回应他。

过了好一会,主人敲铃,婢女应声而进,仅仅是站在门口处等待。

主人道:“辛苦先生了,虽然没有收获,但还是请先生留下,为樱儿调理身体,眼下她无故昏迷,实在是没法好好照顾。带先生住下吧。”

无功而返,一路上大夫与婢女交谈,路过一处花园时,嘁嘁嚓嚓的声音传来,两个洒扫的婢女正在闲聊“要我说呀,樱儿小姐就是被先生取血给夫人治病了,大夫肯定也是来装装样子的,估计过几天夫人就要出来了。”

“瞎说,夫人不是早就……”

假山前流水淙淙,青苔微微,古色古意像一幅画卷。背后人心不得而知。

取血!简直荒谬!大夫丝毫不信。

那女子昏迷不假,可是机体并无被伤害的痕迹。也并无失血的表现。

这是怎么回事?掌事的婢女厉喝一声,制止了山石后两个婢女的交谈。

两个婢女赶忙出来,行了一礼“姑姑。”

“两个小贱蹄子,要是还敢乱说,府里的规矩可不饶人,”婢女皱眉训斥完两人,转头又是笑靥如花一副面孔,“让先生见笑了,不过是婢女们无聊编的瞎话罢了。”这一番变化真可谓滴水不漏。

心里存了疑惑,大夫离开时回头一眼,正巧,身后的一个婢女抬头向山石后一撇。

大夫成功住了下来,被安排在了西苑。晚膳过后。四周全然静了下来,再也没有家丁婢女的走动声。

换上夜行衣,翻窗而出,这大夫身份也不过是个掩饰罢了。

十几年前,郭府女儿郭云云的夫婿,也就是现今的郭府主人入赘成婚,仅仅三年,郭老爷去世,郭云云也生了不治之症,没过几年就再也没出过门,虽然一直没有发丧,可是坊间都传闻这夫婿是杀人夺家呀。后来,更是慢慢失踪了一些人,官府发觉不妥,便派刚刚到任的捕快李怀生来查明真相。

李怀生心想,今天,我就要一探这“被诅咒的郭府”。

夜半,白天被训斥的婢女再次出现在那山石后面,鬼鬼祟祟“先生,您来了。”

“啊”惊呼一声,婢女看见了一身黑衣的诡异先生。

立马被捂住了嘴巴“别怕,我不过是想藏匿行踪罢了。”松开手,李怀生正色问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02

婢女点点头,神色凝重的说“老爷其实已经疯了。”

什么!

见李怀生露出震惊的表情,婢女蹙了蹙眉,有些恐惧的说道:“肯定是这样的,夫人几年前去世后,老爷伤心过度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没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了,却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什么夫人没死,她还在府里这种话。”

在她口中,她是最老的一批婢女,最开始跟在郭云云身边服侍,坊间的传闻中郭云云得病是真,夫婿杀人夺家却是假的,两人伉俪情深,只可惜天妒红颜,一场大病夺去了郭云云的健康,爱妻心切的夫婿郭华听闻古法,“换血之术”将两个生辰契合,五行契合的人的血液交换。

樱儿正是那个与郭云云契合之人,只等郭云云的身体调理的好些能经得起换血的折腾。但,天不遂人愿,郭云云早在几年前就死了,现在的郭华已然神志不清,全然忘记了夫人去世的事实,而樱儿小姐年岁渐长,已然成人。

“樱儿小姐怕出问题,私下葬了夫人,但是老爷还是会在府中神神叨叨的到处找以前服侍过夫人的人,可是明明那些人就是夫人去世后被他派到外院的。”

李怀生听着婢女有些颤抖的声音,用轻柔的声音试图安抚她“或许老爷只是不忍心夫人的离去呢?”

婢女死死地抓住李怀生的手臂,带着老茧的手力道十足,明明只是一个瘦弱的姑娘,却让李怀生觉察出疼痛“老爷如果神志不清的话,伤害了樱儿小姐怎么办啊!换血可是会出人命的啊。”

诚然,婢女说的有几分道理,换血确实会出人命,那这个不靠谱救人的法子又是谁说出来的呢?如果郭华神志不清,确实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不过,这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罢了。李怀生依旧怀疑,将婢女也纳入了怀疑的对象中。

婢女哭哭啼啼,再说不清什么别的,李怀生便让她离去,自行在这府中探查,如果这事有了定论,那府中一年的几个死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到底这郭府太大,一夜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的乱窜,没什么收获。

第二日,李怀生带着两个不甚明显的黑眼圈来给樱儿诊脉。为了证实婢女说的是真的,诊完脉,李怀生又提出为郭华诊脉。

郭华叹了口气道:“先生想必是听到那传闻,以为我疯了才来给我诊脉的吧?”

他竟然知道!

李怀生一惊,随即想到昨天那个掌事婢女,应该就是她说出来的。

“老爷多虑了,在下不过是看您神思倦怠,眉间郁气不散才来给您诊脉。”李怀生恭敬又谦卑的说道。

可郭华并不相信“是也好,不是也好,我现在只想樱儿能醒过来。”

“可是府中也有人传闻,您还是想要取樱儿小姐的血来救治夫人。”李怀生心念一动,问出了这句话。

郭华听到这句话,露出了一个笑容,可这笑容下全是悲伤,还不如直接哭出来。

“我知道夫人就在我身边,虽然身边其他人都说她死了,可我感觉的到她!”李怀生有些疑惑的抬头,郭老爷这样子确实有些疯魔,就是不知道这神情是不是演出来的了。

“我只怕樱儿早就知晓曾经的换血之事,若是她以为我我仍要换血才失去意识,那才是我最大的失败。

如今,我早已将她视做自己的女儿!”

随着郭华的描述,李怀生见识到了另一个故事。

城门口前多游荡乞讨的乞丐,那天郭华照旧出门寻找可以为夫人换血之人,一个满脸污秽的小姑娘就睁着大眼睛有些谄媚的看着他,眼窝深陷,显然没怎么吃饱过。

小女孩的身体瘦弱,捡来的衣服套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伸出的手也脏兮兮的“老爷,我就是那天那个时辰生的,是不是要买下人啊?我吃的少,能干活,您把我带回去吧!”

郭华把心一横,就将这个女孩带回了家。

起先,为了不和这个小女孩过多接触,产生感情,郭华始终将她安排在外院,夫人在内院养病,两人从未见过面。

傍晚时分,夫人会出来透透气,正巧那日几个小婢女一起放风筝,夫人见了心中欢喜,就叫过来问话,樱儿也在其中。

找到换血之人的事情郭华为了让心地善良的夫人没有负罪感,选择一直不告诉她,但樱儿伶俐又活泼,做事机灵,很快居然取得了夫人的喜爱,郭华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夫人将她当做女儿一般疼爱,郭华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可谁能料到,夫人的身体一直没有好转,几年之后,夫人香消玉殒,竟只剩下樱儿陪在他身边。

一个伤心之人,一个有心之人。郭华在樱儿的陪伴下慢慢走出了伤心,从此也真的将她看作是女儿。

对于樱儿他是百般疼爱。可只有一件事,他始终不敢说。

带樱儿回郭府并不是出于怜悯,相反是抱着冷漠的心思想要杀掉她。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罢了,李怀生依旧怀疑着,谁会相信虚无缥缈的感情呢?

“既然如此,那樱儿小姐这病来得蹊跷啊,难不成,她到底还是知道了换血之事?”

  03

榻上的樱儿听得此言,手指竟微微动了动。

李怀生眼尖的看见后,催促道“老爷,还请多说一些关于樱儿小姐和您的经历,说不定可以刺激病人的心绪。”

郭华大喜之余,赶忙握住了樱儿的手“樱儿,你以前总说上学堂无趣,我便在家请了先生教你,你活泼可爱,有时还会捉弄先生,那次我去看你,你在先生的脸上画了一只乌龟。”

“樱儿,你喜欢吃芙蓉楼的糕点,经常派小厮去买,你总是让我尝尝,我碍于面子,其实心里喜欢的很。”

“有段时间,你爱在府中捉迷藏,打碎了一个瓷瓶,我对你生气,其实那是夫人最喜欢的瓶子,我现在后悔了,樱儿,醒来吧。”

哈哈,从城门乞丐变作富家小姐,这樱儿倒是转变很快嘛。人在发达富贵后,大部分都会对曾经得不到的东西耿耿于怀,这人又会对什么念念不忘呢?

郭华细数樱儿喜好与故事,这样的细心与关怀滴水不漏,像一张细密的大网将樱儿的生活全部笼罩。李怀生觉得有些窒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应该是对于现在的女儿始终愧疚,毕竟如果谁能接受自己曾经只是一服治疗的药物呢?

郭华不断地说着,果然奏效,樱儿脸上显露出痛苦之色,竟然悠悠转醒。

“老爷,我怎么了?”

“你已经睡了三天了?”郭华爱怜的看着床上的樱儿。

李怀生一阵恶寒,觉得这事情进展顺利的让人不敢相信。

“我为什么没死?我应该把血换给夫人的!”樱儿忽然想到什么,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郭华震惊之余扶起樱儿,郑重其事到“是我的错,樱儿。不需要你换血来救夫人了,早就不需要了。”

如果真如郭华所说,那府中平白失踪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还是有问题。

李怀生心想着,看到那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又觉得有些奇怪。

“樱儿,我早已将你视作我的女儿,又怎会害你呢?”

一行清泪从秀丽的脸颊上滑落,樱儿低头说道“我常常想是不是我太弱小,才让夫人没有等到。”

郭华将樱儿抱在怀里,“所以你就想一直睡下去,连我这个父亲也失去吗?”

屋内纱幔晃动,隔着一层朦胧,两个人的世界谁也无法打扰,屋外传来婢女的走动声,李怀生慢慢退步,想要离开这里。

忽然,郭华肩上那个乖巧的女孩抬眼一瞥,一抹异色从她眼中闪过。

小丫头有古怪!

“是谁告诉了你换血的事情!”郭华秋后算账,李怀生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

“老爷,纸里包不住火,我早就知道换血之事,我是心甘情愿的。”

“好樱儿!是我这几年忽略你了,一直忙着外面的生意。”

李怀生再一次想退出去,给这两位一点空间。却发现,樱儿看向了自己。

李怀生懂了,又觉得不愧是主仆,和那个小婢女的手法如出一辙。

深夜,李怀生轻车熟路来到樱儿房外,一身黑衣隐匿在门外,透着窗户纸看进去,樱儿心情甚好的哼着歌,飞扬的神色与今早所见全然不同。

屋内再不复死气沉沉,缥缈的青烟生起,明晃晃的烛光似乎也在彰显主人的生机,一道清脆动听的声音响起“先生进来吧,人都已被我支出去了。”

李怀生面对这个女孩,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毕竟,她可能是一个凶手,不是吗?

杀死郭云云的凶手!

“我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别怕呀先生。”

“樱儿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李怀生推门而入,关门时,他往后看了一眼,身后豪华庭院被黑暗笼罩,只有几盏灯笼发出悠悠的光芒,可终究无法抵挡黑夜的吞噬,显得模模糊糊看不清前路。

只有走到眼前才能看见那开辟出来的一小片光明吧。李怀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感慨起来。

屋内一片光明,两盏靠在床边的红烛不断留下眼泪,金丝软闪着耀眼的光辉被樱儿肆意的揉皱。

“想必先生也看出来了,心中颇多猜测,缺少一个人来解惑吧。”樱儿不复白日的乖巧可爱,眼神冷漠充满算计,吐露出毒蛇的信子。

樱儿说完就卖起了关子,细细抚摸起软被,“您看,这么精致的东西,一个城边的乞丐怎么能见识过呢?如果不是我假报生辰,恐怕只有一辈子和野狗抢食的份了。”

“什么?”生辰竟然是假的!李怀生震惊,恐怕是当时的樱儿钻了郭华救妻心切的孔。转念一想,也对,毕竟为了救妻子,郭华病急乱投医也是可能的。

转念又一想,郭华的这份焦急究竟是真的,还是逢场作戏呢?

樱儿笑了,“不错,就是假的。我受够了在城门口当乞丐的日子。”

那样灰暗的日子怎么会被轻易忘记呢?

平白飞来的斗大拳头,手里拿着才讨到就已经沾着泥的窝窝头,被打到趴下时只能啃到一嘴泥。

“小贱种,敢和我们抢东西。”满脸是血的小乞丐连个名字都没有,只能紧紧握住手中乞讨来得馒头,顶着身后的殴打把它一起吃进肚子里,然后翻身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城中经常有这样的事情,一些抱团的的乞丐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就会压榨其他的乞丐。

你们不就是想吃老子要来的东西吗?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那时候的我在城门口苟延残喘,全然不知世上还会有这样的好日子。”樱儿抱着金丝被露出一个回忆的微笑,然后狰狞的想要忘记那些看不见明天的日子。

哪怕只有一点机会,小乞丐也要拼命往上爬,什么生辰,什么脸面全都可以不要,毕竟,活着才最重要。只要一个小小的谎言,就能洗去那一身的污泥,这买卖划算!

“我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买来是要被换血的,我以为我要过上好日子了,我每天在外院扫地,洗衣,倒粪桶,不过是个最低贱的奴仆,那就够了,我能活下去。

我甚至还想交几个朋友,可你知道吗?

哪怕我干干净净了,院子里的人依旧用看臭虫的眼神看着我!”

  04

樱儿终于转头看向李怀生,眼里的怨恨和狠戾像是一只没有人性的兽。

“所以,是你一个个把他们都杀了吗?”李怀生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难以相信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会有这样的眼神,那是一只兽!一只记仇的兽!

赫赫,樱儿的喉咙里发出嘲讽的声音,带着古怪的笑容,她说道“那是另一件事情了。”

紧接着,她又陷入回忆。

“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们看我的眼神才不是厌恶,是恐惧,屠夫的恐惧。”

屠夫的恐惧?李怀生不解。

一个长年累月杀猪的人,面对分崩的血块,鲜红的血水早就不会有反应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掌握的不过是一些愚蠢的猪命罢了。可是有一天,忽然发现自己砍下的肉不再是愚蠢的猪,而是是自己同伴的肉,那么屠夫手中的刀还能自如的挥动吗?

“她们都知道,我是那个要被换血的女孩,她们像看牲口一样轻贱我,却又害怕的发现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下一刻他们的刀就要落到我身上了,可没一个人愿意承认自己杀死了我。

我在管事妈妈的屋子外,守了一夜,冻得浑身发抖,那两个贱人才说起这件事。”更深露重,一个衣着单薄的小女孩蜷缩在墙角,就为了打听出别人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结果呢,是什么?

不过是一个要死的东西,用得着咱们费心吗?

你说,给夫人换血这事靠谱吗?我可没听过什么古法。

两个掌事婢女的声音女孩再也听不到了,墙角的脏污蹭在女孩身上,小小的青苔就像这个女孩,卑微的躲在角落,只是为了活下去。

她仿佛又回到了乞丐的生活。只有死死捂住嘴巴,才能阻止自己因流泪不断痉挛的身体。

“我收拾好衣服,回去后的几天就在想要怎么接近这位夫人,哈哈,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她的救命稻草,其实我根本就不是。生辰是假的,乖巧也是假的,就连那天放风筝也是假的,我一直打听夫人的喜好,听说她修养身体无法出来走动,我就攒钱买了风筝,为了这些消息,我整整准备了一年!

没人愿意帮助我,我就去偷钱来贿赂她们,悄悄地打听。”

李怀生察觉了她的意图,樱儿看着他,狠狠地点了头。

“对,我就是要去杀掉这位夫人!最开始的那两年我进入内院,拼了命的讨好她,装乖巧。我给她下了药,那天晚上我还和她说了话,看着她毒发身亡。”樱儿的脸上绽放出异样的神采,太过开心的回忆这段往事,她甚至还流了几滴泪。

屋内的气温随着樱儿的讲述慢慢降了下来,不过是鳄鱼的眼泪罢了,一张青春稚嫩的脸蛋却说出让李怀生背脊发凉话来。

“就为了活下来?”李怀生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当然不是。”城门前那只从马车中伸出的白净手掌,是她除了活下来唯一的念想。

“我还要成为郭夫人!”樱儿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过,这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罢了,李怀生依旧怀疑着,怎么会有人将自己的杀人计划和盘托出。

“在那之前,先生听了我这么多故事,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呀。”

果然有陷阱!李怀生想破门而出,却惊觉自己已经提不起力气,脑袋空空,手软脚软,一阵晕眩后,只看见粉色的纱帐挂在头顶,张牙舞爪的像只螃蟹。

李怀生想,居然栽在一个小女孩身上了,真是丢脸。

昏过去之前,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朝他走来,是郭华吗?

“做得好。樱儿总算是没让我失望。”

再次醒来时,李怀生被五花大绑的扔到了院子里,嘈杂的声音像是苍蝇贴在耳边嗡嗡。

人影重重,无数火把与灯笼都变成锋利的刀子刺向狼狈的他“原来是个假大夫,看他这身衣服,是来偷东西的。”

有人压低声音“那他不是也治好了樱儿小姐吗?”

“估计是个江湖骗子,樱儿小姐根本就没事。”

一阵喧哗过后,衣装整齐的郭华破开人群走了过来,看来是他与樱儿联手设下的圈套,此刻夜深,多数家丁早已入睡,不知怎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其他人都是披着外套哈欠连天,唯独郭华,束发未解,面无倦色,恐怕就在此处等着他呢。

只是因为知晓了两人的计划才被构陷,看来现在自己探案的身份还没有暴露,略施手段逃出去后在暗中探访吧,李怀生心中暗暗计划。

“老爷,夜半有人听见院内有声音,竟然发现这李大夫鬼鬼祟祟,您看怎么处置。”

郭华淡淡扫了地上的李怀生一眼,再无其他眼神“关进柴房,好好拷问吧。”

人群中却有一个颇为瘦弱的身影吸引了李怀生的目光,依旧是眼神示意,依旧是那个一脸忐忑的婢女。

没有报官,也没有人审问,看来自己成了一个无用之人。

柴房漏风,也没有被褥,更没有吃食,李怀生被五花大绑了三天,这三天夜里,李怀生自己解了绳子,偷偷在郭府寻找失踪的人,却也没有发现,只是夜半时分,郭华会在书房走来走去,似乎为了什么而发愁。

又是深夜,李怀生正靠在柴火堆旁睡觉,门外传来嘁嘁嚓嚓的声音。

这郭府哪里都好,就有一点,李怀生暗暗无奈,怎么什么事都得晚上干啊,扰人清梦的。

“先生,我来救你了。”门缝处递过来一片碎碗片,听声音正是之前问过话的小婢女。

李怀生给自己解了绑,活动了手腕,“姑娘多次帮助,在下谢过。”

“先生,诶……”

屋外女子长叹一声,这一声中包含了无限的幽怨与寂寥,就引着李怀生去发问。

李怀生配合到“姑娘怎么了?可是担心救了我会有麻烦?”

屋外传来忧郁的声音,如幽兰吐气“不,只是……”

少顷,像是下定了决心“先生,我们小姐其实一直受制于老爷,平日看着他们没什么,可其实小姐说过,老爷会对她动手动脚的,小姐现如今失踪了呀,就怕是老爷给她带到哪里去了!”

又来,又来,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晾了我几天出了事才想起找人。

李怀生推门出去,只见那婢女神情扭捏,脸上没什么血色。

“是吗?那我们先去郭华的房间看看吧.郭华这厮依我前几日所见闻,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要是胁迫小姐,那可真是罪孽啊。”婢女低着头,没有看到李怀生的神色。

声音听起来是古道热肠不计前嫌,可若是抬头,便能看见一张漫不经心略带思索的脸,与做好事全然不沾边。

婢女带路两人开始往内院去,“多番相助,不知姑娘叫什么呀。”

“我就是个小婢女,先生叫我小青就好。”不知是不是受了风寒,小青咳嗽了几声。

两人来到郭华的书房,翻翻找找没发现什么,明面上只摆着几本账簿,粗略翻翻,生意不佳。关于那些失踪的人,却没有半点印记,哪怕是个名单也不曾出现。

李怀生漫不经心的想着,手下动作施施然,倒是旁边的婢女急了。

“先生,会不会是在小姐房内啊?”

“你不是说,小姐失踪了吗?”

“这……也有可能是有暗道之类的。”小青有些焦急,李怀生暗笑,上钩了。

依旧不急不忙“是吗?那我们也先在这找找吧。”

小青简直焦急的不行,大声喊了出来“先生,其实小姐那屋有密道。”李怀生怕她引来人,赶忙捂住她的嘴巴,可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李怀生看着带路的小青,嗅着周围的气味,再一次察觉到不对劲。

前方女子身姿袅娜,急匆匆几步,出了些汗,传来一股药香,于这深夜,实在是使人浮想联翩。可李怀生心中一紧,一个想法浮上心头。

到了樱儿的屋子,顾不得想被一个小姑娘给骗到的事情,只见小青小心摸索,慢慢将床板掀开。

原来,这大床竟是空的,小青一喜,对着李怀生说道“先生,小姐就在下面哩。”

开了这床板,地下密道空气流动带来轰隆的呼声,顺着台阶向下隐约传来说话声,应该就是樱儿与郭华。可李怀生并没有直接下去。

相反他合上了床板,周遭一切都静悄悄的,再无半点声音,小青焦急“先生,我们赶紧下去救人吧。”

“不着急,毕竟我在这吃过一次亏,眼下还是谨慎一点为好,对吧,郭夫人。”

  05

转身回头,果然女子脸上露出惊讶神色。

“一个在外院廊庭打扫的婢女,先是告诉我郭家隐藏之事,再是对小姐担忧,又知道小姐房中密道,你先是救我,与我恩惠,再是设计让我帮助,郭夫人,好算计啊!”李怀生扶手拍掌。

“你既然来找我,想必是樱儿与郭华发生了矛盾,求人办事,是不是应该开诚布公啊?”

眼前女子,不过一身素衣,姿容平凡,个子不高甚至还微微佝偻着身体,手上的老茧不似作假,可见在这郭府不过是个粗使的婢女。

可她气质娴静,处变不惊,不经意间还是会泄露出良好的仪态,这一点无论如何还是会被有心人察觉,更何况身上还带着淡淡药香,定然是一个常年需要吃药的人,试问这府中除了已经消失不见得郭夫人,又有何人还会如此呢?

不过,这也只是李怀生的猜测罢了。

“先生目光灼灼,早就将我的身份猜出了。”伴着这句音调都不一样的话,青儿微微佝偻的背舒展开来,两手交叠,慢慢行了一礼,依旧是同一个人,可是神态,气质早已不同。

果然如此,李怀生暗暗激动道,猜对了,面上却不显山露水。

紧接着,郭夫人慢慢抚上自己的脸庞,手指慢慢向下,到了耳朵,然后慢慢撕掉了面具。一个美貌的女子出现在李怀生面前,岁月在她脸上流淌,眼角的细纹就是最有力的证据“还是没有躲过先生的眼睛。”

当然,这女子原来的脸仔细看来其实有些僵硬,没有血色。

“郭夫人,我们现在要下去吗?”

郭夫人终于看向密室,她与李怀生两人坦白的时候,下面两人已经爆发了争吵。

焦急重新爬上她美丽的面庞,一转头,李怀生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你……”

密室有些阴冷,大约不常有人来,抚摸墙壁已经有些青苔和水痕,细长的通道中,两人缓慢行走。

顺着拐角处慢慢逼近密室,郭夫人轻声快步走在前,及时挥手阻止了身后的李怀生。

密室内烛火摇曳,拖出长长的影子,有俏丽佳人手执烛台,也有威严家主负手而立,阴影中的两人屏息等待。

“我以为你只是想当郭夫人,原来你是想做武则天吗?”郭华冷哼一声。

樱儿道“这偌大的家业,我当上了夫人,也就有了一半,不过是个印章,老爷何必在意。”

印章?难不成是两人分赃不均?

樱儿语调讥讽,怪笑道“先生,你我知己知彼,早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又何必脏着掖着,我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些防身的手段,免得自己也像夫人一样死的不明不白罢了。”

“胡说什么,樱儿,我自认待你不薄,怎可污蔑与我。”灯光下,李怀生与夫人看见郭华负手而立。

哪怕是在无人的暗处,郭华依旧滴水不漏。

樱儿大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夫人根本就没生病,是你在她的饭中下了药!”

“你糊涂了,樱儿,是你下的药。那日我在你屋外听到了你与那假大夫说话,是你,杀我爱妻。”虽说他指认樱儿,可语气平静,丝毫没有痛心之感。

果然还是露出了马脚!李怀生笑了出来,自己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爱妻?什么爱妻,郭华是在痴人说梦吧,樱儿端着烛台抚掌,“好一个情深似海,既然你还在做你的好人梦,那我就直说了吧,那天和那个假大夫说的话,都是假的!”

暗处的两人瞧不见郭华的神色,樱儿却是看的真真切切,郭华眼中闪过震惊,还有恐惧。他不肯承认杀了自己的夫人,所以一直为此惴惴不安。

我的出现就是为了给你们替罪?冷笑一声,樱儿继续说道。

“不过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顿了顿,樱儿有些畅快的说道“其实我…根本就没下药给夫人!”郭华身子一震,整个人似乎紧绷了起来。

“几年来,我暗中替你铲除了多少异己,你看都不看我一眼,防贼一样的防着我看印章和账本。”

樱儿却放松了下身体,继续说道“我就想啊,怎么才能骗到你呢,我都替你杀了那么多府中的老人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对了!有一个人我没杀。

夫人!

哈哈,想明白这一点,我就知道了,你郭华一直就是个骗子,什么拿我的血来救她,全是狗屁。夫人病重,你开心的不得了吧,你暗中给她下药,甚至让我进入到内院,不就是为了给你自己找一个替罪羊吗?是我杀的夫人吗,不,是你!”

“我是个城门口被人丢弃的乞丐,连自己的生辰都不知道。”樱儿盯着郭华不肯错过他的每一个表情。“你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吗?”

难不成郭华所说的换血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假的?那樱儿所做的一切岂不是都在郭华的掌控中,甚至还有他的推波助澜?

如果确实同坊间传闻一样,郭华不满意自己的赘婿身份,那么郭云云生病后,郭华已经掌控全家,那他为什么还要用假的换血人选来欺骗郭云云呢?只是为了找一个替罪羊?可樱儿的一系列行为也是出自想要活命的心。这些事件中偶然的因素太多了,最后却如此契合的推进到现在。

“事后你查了官府造册,你早就知道这事,只是你不说。因为你根本就不是诚心救夫人,夫人身体日渐虚弱,而你早就想取而代之,可惜你不是这块料,郭府的生意越来越差,我自然也要为自己做一些准备。”

李怀生又觉得有些不对,樱儿这话倒像是在给他解惑,这探案来得是否太简单了些,一个两个都迫不及待的想要说出真相。

郭华笑了,回忆起刚刚带进院子的小乞丐,不过是条丧家之犬,不过是享受了几天好日子,就胆敢对主人反咬一口,这一点还真是像他啊,不愧是他挑选出的人。

樱儿曾经是个乞丐,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一个穷酸秀才,靠着入赘才能得以饱腹。

最开始的那几年,他确实感恩戴德,郭云云也是个良妻,温柔又貌美,美中不足的就是那该死的郭老爷,觉得他入赘就低贱卑微,不时就要刁难几句,他倒是死得早,否则,也逃不掉他的报复。

他恨透了别人对他的冷嘲热讽“赘婿,什么东西,就会抱女人的大腿。”

每每出去应酬,郭老爷看着别人对他的刁难毫无维护动容之色,为了生意只顾喝酒吹牛,最后还会拍着他肩膀告诉他忍忍,还会有生意联络。

回到家里,郭云云关心他,可其实郭云云才情知识处处胜于他,只恨不是个男儿身,否则哪里轮得到他这么个穷酸秀才来娶,岳父根本不赏识自己,还要被妻子打压,就连名字都要冠以妻子的姓!

这样的生活他早就受够了。现在,郭云云死了,只剩下他和这个乞丐,他为什么还要受到牵制?

  06

“对,我是知道,我不仅知道,我还暗中给她的药里添了好东西,她的病重都是我搞出来的,她一直好不起来,还要把控着全家,什么换血之术,都是我搞出来骗她的,我以为这样她就会愿意放权给我,可惜了,她总是不愿意,我以为是你和我一起杀了她”郭华淡淡的微笑,杀死自己的妻子就如同讨论诗书一般平常。

樱儿被狠狠恶心到,恶狠狠地骂道,“不要脸,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

“实话告诉你,你连夫人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草包一个,我不过装装样子罢了,要不是为了让你相信我,你以为谁会对你大献殷勤?我知你在暗处,所以才会对大夫说那些话的,就为了让你相信我,哈哈,你果然就信了,尾巴露出来了吧,蠢货。”

“你以为你把我带进府,我就会一直被你掌控吗?比起你的虚情假意和冷待,夫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郭华的心病就是那曾经的夫人,最恨别人将两人相比较,此刻暗室之中,终于不再隐忍,简直疯狂的向樱儿扑去。

两人顿时扭打作一团,樱儿仗着手中烛火,倒也能周旋一会。尖锐的烛台像一枚护身符,樱儿始终躲在后面不肯出来。

眼看两人争执,樱儿落了下风,李怀生想出手却被拦住。

“郭华……”阴影处郭云云轻叹一口气,却让正猖狂的郭华顿住了“什么?”

“我未曾想过你竟是这样一个小人。”阴影处的郭云云继续说道。

“夫人……你没死!”看不见郭华的表情,可透过这一声夫人,李怀生听到的并不只是震惊与害怕。还有好像等待了许久,最后尘埃落定时的释然。

“我就说为什么仿佛你还在我身边。”郭华似乎回忆起那段日子,除了郭老爷的责骂,他与夫人也会饮酒畅谈,尽管他的才情不及夫人,可她却总是微笑着安抚。

“我与樱儿早就识破你的计谋了,那天死去的,是一个婢女,一张面具就骗过了你,你甚至不愿再看看我的尸首。”郭云云的声音忽远忽近,像山涧的泉水,清澈却寒冷,在这密室中有些孤寂的回荡。

“死就死了,还看你做什么,等着后悔吗?”郭华的脸映在烛火中,扭曲又带着怀念的神色。

“你总说我不适合,现在看来我确实不是这块料子,你看现在的郭家,江河日下,如你所愿,这些年我日夜煎熬,连书都读不进了”

郭云云看着他的狼狈样子,因为与樱儿的周旋而皱巴巴的衣服还有脸上被打到的红红手指印,记忆中当年那个在下人房间看书的男孩子与密室中的他重合,彼时年少,脸上的红晕却是为了真心。

“我想你大概也知道吧,所以才会暗中将当年的旧仆们一个个杀掉吧。”郭云云声音有些颤抖。

“是,这府中处处有你的影子,每一个人都在说夫人,谁还记我这个郭老爷!”郭华直接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暴露了,哪里还会更糟?

李怀生心想,人果然贪心不足,这郭夫人最开始只是一场简单地风寒,可她的虚弱让爱人滋生的阴暗不断发芽,逐渐吞噬了整个内心,杀掉自己还不够还要将那些老仆人也一起送走。

这下破案了,原来失踪的那些人,都是郭华的野心作祟,那会不会也是他试探郭云云依旧活着的一步呢?

局外人可以冷眼旁观,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无法接受。

郭云云眼前再无穷书生,不过是富贵的郭老爷。几年温情如同过眼云烟,过往一切残酷又现实逼得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看错了人。

“杀掉他们的不是我,是樱儿。”那是一把锋利的刀,是一只无情的兽,只不过自己尚未驯服,所以才会被反咬一口。郭华苦笑道,自己终究还是步了郭老爷的后尘。

此话一出,密室中樱儿的影子晃了两下,似乎想要扑上前去阻止郭华,却不料这个男人已经大吼出声。

“所有的人都是借着樱儿的手除掉的,每一个对她不敬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推进井里的,被火烧死的,乱棍打死的都是她干的。你以为只有我吗?你错了!”

凶手,一个背后操刀,心思恶毒,一个杀人放血,手段残忍。

若是要官府判案,只怕是两人都没个好下场,可樱儿的所作所为,又只是为了自保。李怀生实在是想不通,这样的案子郭云云该是怎样的痛失所爱。

密室内的烛火照在樱儿身上,像是打在了木桩上,她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火苗在跳跃。

同郭华一样,樱儿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尘埃落定,不必在隐藏自己反而轻松了很多。

成为小姐的樱儿最开始自然尽心侍奉夫人,夫人愿意给她名字,替她梳妆,甚至将她视如己出,她愿意为了夫人尝药试毒,也愿意假借读书的名义求问先生治病的良方,那双芊芊素手递过来的糕点让她舍不得吃,铜镜中夫人逐渐虚弱的样子更是让她心痛,恨不得自己真的能将血换给她。

郭华带回了自己又怎样,从进入到内院的那一刻,她卯足了杀意准备将夫人悄无声息的做掉,可是夫人太温柔了,站在她面前,有一种被洞悉的赤裸感。

夫人没有怪过她,反而用耐心和温柔将她驯化。

忽然有一天,她想明白了:

所谓换血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郭华真正要做的,是借她的手杀掉夫人。

原来如此,那她就更要好好保护夫人了。

毕竟,那是唯一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

除了郭华,

她也从未忘记那些曾经视她如低贱野狗的人,张妈,王妈,白小冉,所有名字她都记在心里。

夫人教她要仁德,要良善,那些东西,她只会展现在夫人面前罢了。

夫人假死后她更是少了管束,看着曾经趾高气昂的人跪在自己面前,樱儿理所应当的和郭华不谋而合,毕竟杀一个是杀,杀两个又会怎么样呢?

此刻,黑影中的夫人一言不发,往日的那些教诲浮现在樱儿脑海中,她忽然意识到,夫人并不想要这样。

“我……”樱儿很艰难的从嗓子里吐出这个字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确实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我的生命里,只有夫人那一点光罢了。

知道了这些,夫人您还会要我吗?

    另一边

郭华一步步摸向黑暗,眼见夫人就在前方,郭华嘴角闪过微笑,他确实掌握不了这个家,但吃到嘴里的东西,绝对没有吐出来的道理,即使烂了臭了,那也属于我郭华……

黑暗中,夫人的身影似乎高大了许多,郭华管不了那么多,扑上前去。

随即一阵风闪过,迎面扑来一只手掌将郭华打昏在地。

“死性不改”,竟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昏迷前,郭华终于想起,自己还忘了一个人,大夫。

原来这才是夫人敢现身的原因!

两人走进密室,夫人披着李怀生的衣服,而李怀生则扮作夫人,梳着奇怪的发髻,脸上的面具甚至还有几处并没弄好。

原来这才是夫人一直站在暗处的原因,隐藏不协调的衣物与身高。

一刻前,李怀生带着怪异的微笑看向夫人,两人很快互换了外袍,为了更加形似,李怀生还尝试了人皮面具。李怀生在阴影中说话,夫人则在背后发声,致此,才算是瞒过了郭华。

“夫人,我……”樱儿还想解释,却被夫人打断。

“不必说了,樱儿,我原以为你为了我一直与郭华虚以委蛇,所做之事都是被逼迫的,却不曾想到还是我没有教好你,若是当初我能够更加关注你一点,或许你就不会犯下大错。”郭云云黯然得说到。

樱儿听了这话,倒也不觉得自己的复仇错了,只是被夫人的自责触动到,两个人都落下泪来。

李怀生站出来道:“樱儿,你虽然一直受郭华胁迫,可杀人为真,还是逃不了官府制裁。”

眼前女子不过冷哼一声,目光依旧随着夫人,似乎她的世界只有那一点光亮。

李怀生第一次见樱儿,以为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女孩。夜半被诬陷,又以为她是个狠心冷情的凶狠动物,到现在,樱儿与夫人两人相拥,倒像是野兽被驯服,虽然疯狂但还有几分温情在。这层层掩埋下樱儿最后的目地还是保护夫人,只可惜一步行差,接下来的百步自然也就踏错。

两人很快收拾好情绪,对李怀生道谢。将郭华绑住,几人准备第二日就去官府,状告郭华行径。

离开密室,看着樱儿的房间,李怀生有一种重见天日的庆幸,一个小小的密室竟然能让人全然释放自己的兽性,郭华,樱儿全都在此揭下自己的面具,这对于第一次自己探案的李怀生来说,人性的冲击是一次莫大的突破。

“这里,本来是郭华为了让我好好休息养不见风寒特意腾出的屋子。”郭云云叹了口气,用心搭建的爱巢最后居然变成爱人满足兽欲的魔窟,想必任谁也不会开心。

夫人继续说道“后来因为我的病逐渐加重,连阳光都不敢见了,我就搬到了密室,许多人都传言我死了,那时我就开始意识到不对劲,樱儿几番和教书先生接触,为我买了许多补药,又派人查证我所喝的药,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夫君想要害死我。

我消沉了好久,樱儿一直陪在我身边,在她的安稳下,我重新振作起来,即使人为刀俎狠心绝情,我也不能做鱼肉任其伤害。

我与樱儿将计就计假死脱身,用了一具带着我面具的尸体骗过了郭华,这几年我一直在外院休养身体。可樱儿终究长大了,不仅吸引了郭华的视线,更加有了自己的想法。”

多年往事就在这样一个闷热的夏夜被讲了出来,爱人的背叛,女儿的所作所为一切都化作天边流星,那样引人注目,可事后又只留下小小的一条尾巴供人探查。

李怀生想到,原来如此,这就是杀妻夺家,以及那些人失踪的所有原因了。

郭云云长叹一口气“我没有立场怪你,樱儿,是你救了我的命。可是我无法面对你,终究是我没有教好你。我会去官府求情,绝不会让你和郭华一样。”

樱儿还像以前一样站在夫人身边,乖巧又安静,一如当初侍奉夫人的日子。

为了活下来,她曾费尽心机,可最终,活下来后她知晓了其他,那样纯粹的爱成了比生命更加珍贵的东西。

既然夫人无法面对我,那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07

第二日,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夫人成了焦点,许多仆人纷纷惊诧,几年不现身的夫人竟然又回来了,有人欢喜有人愁。

“夫人,难道你真的换了樱儿小姐的血吗?”有知情的奴婢问道

夫人微微一笑,知晓真相的李怀生挺身而出把事情的真相讲了出来,青天白日下,一桩因财起意,后又变成对旧仆,对收养女儿的迫害事件就这样直白的摊在众人面前。

众人还是不信。 

李怀生只好拿出令牌,众人惊呼,原来他竟然是官府新到的捕快,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探查郭府夫人消失,连年不断地仆人失踪死亡案件。

推门而入,郭华依旧被绑着,低着头,樱儿在他旁边坐着,也垂下了头。

“樱儿……”郭云云慢慢叫着,似乎意料到发生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捂住了嘴巴,接着清泪像是珍珠一般掉落。

李怀生赶紧上前,一探鼻息,没有。一摸脖颈,已经冰凉。恐怕昨晚几人回房休息后,樱儿就给自己和郭华服了毒。

郭华有挣扎过的迹象,脸上残存的痕迹也与樱儿的手掌相符,而樱儿全然没有挣扎过的痕迹,衣冠整齐,手中还拿着没吃完的毒药。

验过尸体,李怀生证实了心中猜想。

樱儿恐怕是无颜面对夫人,又恨极了郭华,才会选择同归于尽。

只是她将郭华一起杀死,凶手都以伏诛,这案件也就没了审理的必要了。回官府记在册子上也就罢了。

“李捕头,咱们往后再见。”

这豪门大宅的往事用死亡拉上帷幕,郭云云站在门口送别李怀生。

到达官府后,李怀生将整件事情告诉了自己的捕快师傅。即将在官府任职,他十分可怜郭云云的际遇,甚至想要私下照拂照拂。

师傅听完一边笑一边摇头,“小子,这富贵人家啊,心就没有干净的,可别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李怀生不可置信,师傅说那个始终被自己认为是受害者的郭云云其实也是这一件件事情背后的操刀手?女人的清浅笑容仿佛就在面前,那样温柔恬静的一个女子,如果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还要瞒过自己这个捕快,那会是怎样的心机与谋划啊!

李怀生回忆起这几人讲述的故事,樱儿与郭华都曾有着一张善良的脸,可随后一变再变,为什么郭云云不能变?为什么只有她的故事才是真实的?自己曾经把每一个人都列入名单,怎么独独放过了她?

郭云云是商户之女,在没有与郭华成亲前,父亲将家产交于这女子,甚至婚后还能把持着家产,一度成为郭华的阴影,这样的女人,怎会没有算计与智谋任人鱼肉呢?

从进入郭府开始,他所听到的传闻中郭云云都是一副温柔弱小的形象,眼泪和楚楚可怜的表情是她运用最多武器,以至于自己理所当然的将她看轻。

其他人掉下的是自己隐藏已久的过往,而郭云云在这整个故事中,充当故事的收尾者,掉下的不过是一张面具罢了。

一想到这,李怀生不禁打了个寒颤,往后的日子里,他还要在这里任职,也不知掉了一张人皮面具的郭云云还会不会掉下别的面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