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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出窍的灵魂非常悲伤，果冻比划道，我活了几千年，从没见过这么悲伤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年轻人脸上。王震球闻言，因遗憾错过这一幕，浑身不得劲，抓耳挠腮地生起气来：你为什么没有录像回放功能呐？璞玲星人脾气不好，抬脚把他的卷发棒踢到一边：叼你妈的，爱用不用！

01.

唐门事件结束，王震球去西藏出了一趟任务，喝风饮露花去大半个月，回来后急忙化了精致美妆，风驰电掣进入华北哪都通总部宿舍，却意外撞见惊人一幕，直把他吓得贴在了墙角。

晒满衣服的天井里，张灵玉坐在艳红的塑料凳上，揣着两个白嫩胳膊，张楚岚蹲在他面前，像一只小狗，两爪置于他的膝盖，徐徐摇晃：“师叔，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张灵玉说：“哼！”

他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原来是在前不久的事件中，张楚岚又罔顾自己的旧伤，落单办事，硬用了高强度的雷法，事后哗哗吐血。

“真的没下次了，”小张说，“我保证，我发誓，你别生气了。”

张灵玉叹气，手刀砍了一下他脑门。

“起来，再把金光练一练。你的金光还不够纯厚稳定，遇到强手容易被破开，这是我们最重要的基础，也是护身符。”

王震球可算整明白了，好么，现如今张楚岚竟然要因为糟践了自己的身体而对别人道歉，时也命也。他正唏嘘，却见天井里的互动越发诡异起来。

张楚岚在一张破垫子上打坐，运起金光。张灵玉踱步而视，弯腰掰了掰他的肩膀：“挺胸沉肩，不要驼背，吐纳的节奏拉长。”

张楚岚照做，嘴上嘟囔：“我找保镖，怎么给我自己找来个爹啊？”

“闭嘴。”张灵玉敲他的后心，“挺直腰。”

从王震球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右手在凭空画符，符文发出蓝色光芒，看样子就是传说中的通天箓了。张灵玉画完一个复杂的图案，凝在指尖，伸手拉住张楚岚的后领子往下一扯，老头T松垮，流淌出肩背大片皮肤。

“咋回事呢张灵玉，”张楚岚闭着眼抱怨，“又让我专心练功，又要大白天的耍流氓。”

张灵玉没说话，操纵符文粘在他脊柱的皮肤上，蓝光顺着几颗圆圆凸起的骨头浮动，不一会儿隐没进去。张楚岚往后摸了摸，随口问：“还挺舒服的，是什么？”

“护元符，关键时刻分担伤害，可以保命。”

“你学的第二个符就这呀？”张楚岚乐了，“哎呦，师叔，这种东西准备了就会用上，你懂不懂，反而是没有这个，才不会遇到要命的时候。”

张灵玉从后面一招把他锁喉。

“少废话，练你的功！”

张楚岚挣扎两下，周身金光恢复了原状，圆圆厚厚的，像个喜之郎广告里的小宇航员。他快速吐了吐舌头，略略。

这会儿冯宝宝也从里屋出来了，她到旁边的冰箱拿了饮料，给学员和教练一人一瓶，顺手摸了一会张楚岚的肚子，像个妇产科医生似的交代了句什么，张灵玉在旁边点头，张楚岚说晓得了。突然这位天兵姑娘转了转脑袋，往拐角的方向看过来。

她缓缓呼吸，想了一会说：“球儿？”

张楚岚就一骨碌从垫子上爬了起来，表情凝重，准备迎接一场硬仗似的。

这事情突然间有点伤心了。王震球第一次见到他从如此松垮的状态到立刻绷紧了身体的转变。或许他自己也并未意识到，冯宝宝说出这个字之前，他的每一个动作、反应，都是跟建立了深厚信任的人呆在一起时才会呈现的。在二十四节谷，张楚岚面无表情，平静地问：你不会是在嫉妒吧，对你这样信任的人，有么？

像被绛宫雷劈中一样，他的想法改变了。

02.

“什么事？”张楚岚在天井里晒衣服，把一件祖传星星T恤晾在绳上。

“找你谈谈。”王震球坦然地说，“众所周知，我为人光明磊落，所以有什么想法，就立刻跟你摊开了商量……”

张楚岚闻言，立刻露出“啊？”的表情。

王震球原谅了他的不尊重，两手交握放在胸前，诚恳地说：“是这样的，小张，我对你很有兴趣，所以想加入你们的团队，跟你一起冒险。”

张楚岚越发困惑，晒完衣服往房间走，王震球一路尾随。他练完一上午静功，刚冲过凉，洗发香波的味道像一片湿漉漉的海风，风推着他往前走，头发散下来，显得脸很乖。资料上说他明年才过20岁生日，如此看来所言非虚。

“祖宗诶，不知哪里又惹到你。”张楚岚冲他拱拱小手，“真的没空，放过我。”说完就要关门去睡午觉。

“阿莲——”王震球按住门，娓娓道来，“你考虑一下，我难道不是一员悍将吗？我会帮你一起解决你的困难，不管是什么，多个人多条路子吧。你想一想，这个逻辑非常简单，我的好朋友阿莲在家写作业，不能陪我去游乐园，多么遗憾啊，所以我主动来家里帮他一起写，这样我们不就可以早点出去玩了？”

他边说边用余光观察：该房间是一个恐怖的毛坯房，家徒四壁，零散放着几只艳红的塑料凳（审美公敌），地上摆一大块席梦思（难道他们不能买个床板吗？），墙上贴一张旧得卷了边的祖传海贼王海报，死角里看不到，估计是一张简陋的桌子。这样一个苦行僧的房间，让他几乎不能看出张楚岚的半点性格，只是心中纳罕：华北地区怎么穷成这几把样？

“啊，嗯嗯，我最近没什么困难啊，还加薪了呢。”张楚岚糊弄事，“谢谢球哥，有事我找您吧，基本上您不搅和事儿就挺好的。”说完抬手又要动作，王震球火速将一条雪白美腿塞入门缝，被夹了一下，极富技巧地跌坐在地，当即美人垂泪，呜呜抽噎起来。

“知道了，我操，知道了。”张楚岚费老鼻子劲将他扶起，碰瓷的人有千钧重，说的正是此情此景。

晚上俩人去了一家赣菜馆子。张楚岚招呼道：“我请你吃我的家乡菜。”

“谢谢，”王震球客气道，“一个月没见，您有家乡了？”

“喝喝，不只是家乡，有的家乡人还越来越爹，不知道上哪儿说理去。”他表面抱怨，实则嘴角带笑，眉目含春，看上去颇为享受这份父爱。

去包厢的过道上，有一桌男的喝多了，对王震球吹口哨喊美女，夸他的腿漂亮，并做出下流手势若干。王震球对他们翻了个净是眼白的白眼，张楚岚看了赞叹不已。两人并未在意，继续往里走，没成想一个男的不依不饶，横拦出一只手，被张楚岚截住，拧过背去，掐出充血手印。美女本人在旁边揣手看戏，不打算吱声，小张只好凶狠地说：“滚，莫挨老子滴女朋友！”

待入座包厢，服务员上了柠檬水，他把菜单递过来让王震球看，球儿扫了一遍这些奇奇怪怪的菜，递返回来，说我没忌口，您随便点两个就成了。张楚岚低头在菜单页勾了梅干菜鸡爪、黎蒿炒腊肉、豆豉鲮鱼油麦菜和干锅莲花血鸭，最后翻过来，要了几瓶冰镇蜜桃味江小白。

王震球对这场谈判颇有信心，张楚岚要么选择多一个聪明同伴，要么选择多一根搅屎棍子——怎么看都是前者只赚不亏，是否承担这其中风险，他也自有计较。

从他点了酒（白的，巨你妈难喝）来看，事情还算有戏：张楚岚是操纵型人格，这样一个谈判局，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喝醉，如果他喝醉，则大概率是装的。酒表面上是真心的催化剂，也可以是他的挡箭牌、铺满假意的台阶，或矢口否认的退路。

03.

“……我一直没有想通的是你在碧游村的态度，后来把一切事情从因果上简化，就容易多了，你表现得惹人厌恶，直接的受益者是谁？虽然还是很难往这个方向想，但你让我们绑得更紧，肯定是为了宝宝，没错吧？”

“是的。”张楚岚麻木地点头，既然已经被猜到这一步，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他会说一些浓度高达80％的实话，“宝儿姐不善交际，我想以后万一我俩分开了，她能有你们这些朋友总好一些，至少不是敌人。”

“确实可以这么解释，但有必要吗？”王震球像世界上最欠揍的人那样摇摇食指，“宝宝很招人喜欢，即使没有你，我们应该也相处得不错，再说她很强，为她铺路是没有很大必要的，除非……”

张楚岚屏住呼吸。

“除非你非常非常喜欢她。”王震球说。

他心里松了口气，就这点事，刚要承认，就听王震球说：“啊，你刚刚放松了一点，那就说明背后确实还有更大的秘密。”

操你吗，好烦啊。张楚岚想，这顿饭必定不能善终。

他凄惨地笑了一下：“是我得了绝症，不久于人世，您看这理由行吗。”

他做好了准备，接下来要被问到宝宝，实际的问题却出乎意料地跨过了这个核心。

“——但是你对张灵玉呢？”王震球拨弄着碗里的鸡爪，“他又跟别人不同，你直接用自己去收割他，让他爱护你，从而帮助你。”

“他是我的同门师叔嘛，不同关系不同对策。”张楚岚周了一口酒，蜜桃香精把他熏了一个跟头，扁起嘴来。

服务员进来上菜，他们将音量放低。

“阿莲啊，”王震球漂亮的脑袋凑近了，刷得很美的睫毛垂下阴影，“你要做的事，我知道现在问也白问，我好奇的是，张灵玉知道吗？”

“他只是我保镖，你别找他套话。”

“喔。”王震球露出懂了的神情，眼珠滴溜溜转动。

在此之前，张楚岚都在打太极，直到说出这句，才是间接承认了背后存在更大的谜团。

此人不打算套张灵玉的话，只是用张灵玉套他的话。张楚岚闭了闭眼，这有点像临时工第一次板凳会谈，他演弱智演得太浮夸，被王震球下套戳穿。今天似乎也不在状态，先败一城。

王震球讳莫如深地说：“在唐门我可看见了，他不是一般的在乎你，张楚岚，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张楚岚吭吭地吃进一根油麦菜。

“这就不用你操心，我自有报应。”

“我看未必，你不会有报应。”王震球托着下巴，黑色指甲在柔软的左脸上依次敲了一遭，笑容十分甜美，“你唯一的报应就是你可能也会爱他。”

张楚岚抬头看他，一双不停在拨算珠的眼睛，在这一刻停止了动作，约半分钟，像某种无机物，或者无底的深潭。他咀嚼一会，而后吞下了油麦菜。像是吃东西这件事让他突然变得很累，瞳孔放大，脸上缺少表情。

“……确实。”他缓慢开口道，“但是那又怎么样，又不会死，小事。”

王震球举起手：“别生气嘛大哥，我真的怕了你这个表情。”

“没生气。”

“其实上午见到你，你看起来还挺幸福的。”

“我不觉得……”张楚岚摇头，又停顿了十几秒，组织语言，他一方面感到不该说这些，一方面认为对王震球没必要来虚的，情绪只是无所谓让不让他知道的事，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觉得这是真实的。我对幸福感无法消除警惕，因为知道随时会踩空，不如从来没有。”

王震球换了个位置，坐到他身边去。隔着包厢的桌子说话，太宽了。

“小张啊，”他问，“你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故事的男主角吗？”

“不是吧，幕后角色，活比较久那种。”张楚岚瞧他一眼，“诶，你在碧游村的时候总找老青一起美容美发，看过他以前拍的影楼网剧吧？他演男五号，但还是蛮抢眼的，所以跟男几号其实没有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王震球搂住他肩膀，拍拍自己胸脯：“我呢，就非常肯定自己是配角。我以前有同伴，那种同伴，出生入死过的，你懂吗？”

“动画片里那种？”

“对，动画片里那种。”

“那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了？”

“种种原因吧。”

张楚岚喔了一声，没有多问。

“倒不是我想保密，有些前单位的信息不方便透露，我们职场中人，都签了保密协议的。”他从屁兜里掏出钱夹，翻开，故作轻松地说，“喏，给你看——我的星辰十字军。”

张楚岚接过来，照片上有四个陌生的少年少女，从姿势来看，似乎是成对的情侣，正中间是高中生模样的王震球，他当时穿得像嬉皮士，一缕编发垂在胸前，怀里抱一块奇怪的肥肉，手与眼睛持平，比出做作的剪刀手，对镜头wink。

他们几个非常显眼，所以第二眼才能看到背景里的飞船，太夸张了，像合成图片。

张楚岚始终很难想象和他说心里话的场合。在唐门的时候，他恳请王震球别掺和事儿，王震球感到无辜，我除了凑热闹没有别的爱好，你这是强人所难呀。月光藏到云背后，他没力气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此刻，包厢暖黄的灯下，王震球点点他的肩膀，歪着头，一捧流淌的金黄色拖到桌面，拉潘索从高塔上垂下她的长发。

“我从他们的故事来到了你的故事里。”

这张照片把他抛进寂静的宇宙真空。

04.

“很不幸……球儿，如果你想找新的队友，我肯定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张楚岚合上钱夹还给他。

王震球盯着前方，喝了两口蜜桃酒，开始陈述自己的简历。

“五年前，我跟你现在一样大的时候，有两个队友在任务中牺牲了，我因此和剩下的队友发生矛盾，退出了当时的部门，开始四处游历，在一年前认识了郝意，他安排我接任西南临时工。我现在要找的不是当初那种家庭一样的队伍，那两个人把我当儿子，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当儿子不是挺好的吗，未必郝意不是把你当儿子养。小张心想，并不知他只是苦命男二，经常被男女主当儿子揍。

“我可没力气玩了，等事情结束，我搞个假学历，上龙虎山出家去，你去吗？”

“不去，我讨厌大自然。”

“那咱俩玩个屁？”

“这就是我前面说的主角命了，小张，我们一起办过几次事情？”王震球掰掰手指，一、二、三，“我做临时工是为了身份自由，以便找更多的乐子。同理，我觉得跟你在一起能凑到更多的热闹，这样我也不亏吧？”

“主角命……”张楚岚皱起眉。

“没错，这还不算主角么？先是你在罗天大醮横空出世，一举夺魁，现在你的金手指也就位了……”

张楚岚猛转过脸，盯着他。

“啊，”王震球点了点耳朵，“忘了说，那天晚上，许新老前辈的身上有窃听器。”

张楚岚撑住椅背往后缩了一点，额头上冒出冷汗，显然在回忆自己当晚跟许新说了什么，他说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炁体源流，自己掌握的是神明灵。

“有的人自曝狼王，是为了保队友。”女巫王震球继续说，“我分析你当晚的话，你说了两个‘最重要的是’，然后替陆家兄妹问了一些东西，由此可得，那都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掩盖在最下面，甚至让你不惜用自己的事混淆视听的。至于到底你是不是真的掌握着神明灵，又是另外一码事……”

张楚岚竖起一只手掌：“行了，哥，行了，把我都骂傻了。”

王震球急忙端坐，露出良善无辜的微笑。

小张捏了捏鼻梁。

“大哥，你用威胁的方式找队友，我面试官怎么给你过啊。”

“你怎么会以为我在威胁你？”王震球西子捧心，受伤地说，“我只是在把我分析出的东西告诉你，省得你需要推测我的信息掌握程度，我怕你累着。”

“谢谢。”他现在不仅要推测那个，还得推测王震球说的这些是否有所保留，是否混淆信息，“……您如果要搅和事儿，或者按您说的，想帮我，有人拦着么？怎么就非要一个名分呢。”

“我是为了你呀，阿莲，如果你不想时时刻刻分出脑子去多计算一个变量，让我加入海贼团才是最好的选择。再说，我已经知道得太多了，还有个选择是杀了我，你又舍不得……”

“那倒未必。”张楚岚说。

“阿莲！”他置若罔闻，嫣然一笑，撒娇似的摇了摇张楚岚的大腿，“我除了老郝，就听你的啦。”

张楚岚在之前的三次同行中，好不容易摸清了一点门道，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回事，但王震球是个善良人士，此外，还是尽职尽责的公司员工，由于行为怪异，人们很容易忽视这点，这是他能够被算计的前提。对王震球装可怜用苦肉计很好使，他聪明，知道这是计，但依然不得不中，这对反派来说是致命的，他不再是反派，而成为可能加入主角团的阶段boss。

用自己来收割他，可以做。今晚所有故意露出的破绽，也让他悉数看见了。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备受折磨的面试官呼噜了一下脸，“你杀过无辜的人吗？”

05.

一些是飞船上，也有外星的土地，大部分还是在地球。

他们的血液不总是红色的，千奇百怪。地球是游离在星际联合之外的落后星球，大量别处的智慧生物来这里进行违法基因研究——地球是宇宙的金三角，宇宙的恶念在这里集中。C47小队捣毁窝点时，他曾被其中一个过于痛苦的实验品请求，当场将对方进行了人道毁灭。

C47变成A47之后，这种事情还不少。

他把通臂金刚改造成爱之马杀鸡，一开始是为了刑讯逼供，后来也为了送人上路。

“杀过，”王震球说，“我不喜欢无辜这个概念，安乐死也是杀人，承认这点是对死者的尊重。”

张楚岚点点头：“懂了。”

他端起碗，开始吃菜，把米饭扒到自己嘴里，他吃得越来越快，并且倒酒溜缝儿，就像赶着去救一场火。王震球看了会，只好也吃了起来，不幸的是他对赣菜确实没有什么兴趣，勉为其难周了两口难喝的酒。中途，干锅的固体酒精不慎被碰灭了，他用手指头重新点了火，以展示自己用处颇多。

张楚岚吃得差不多，把碗放下，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始讲看似很长的故事。

“我爷爷说，我刚生下来的时候哭得很响，声震天地，引来大家围观，人人都说这会是个健康的孩子——后来吧，健康是挺健康，你既然调查过我，应该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初中的时候我看书，书上说婴儿啼哭是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未来的样子，我很相信这个说法。”

你很容易想象一个不得不削弱自己存在感的孤儿的生活，同时不太可能感同身受。

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家庭不公，社会不公，人的感情也不公。婴儿啼哭是因为他们看见往后一世百年痛苦挣扎，看见自己要背负令人作呕的命运，背负沉重殷切的期待，背负毫无指望的爱情。

“一开始我还会恨，恨我爸爸丢下我，如果他在的话，我会是一个好孩子的，学习很好，练功也很好，尊师重道，团结同学。”他抬起酒杯，跟王震球碰了一下，“我说这些，是因为我没能成为这种人，这些经历造就了现在的我的性格。”

王震球安静地看着他，心想小张除了奸诈点，跟他形容的这种人倒也没差吧。

“球儿。我的同伴，都是暂时的同伙，我只信我自己，以后也是如此。但是就算不想承认，我的朋友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我去试探，大家都很好，心地善良，光明磊落，只有我不是那样的人。如果算上你的话，就是咱俩——所以我的要求只有一点，你对我怎么样没关系，宝儿姐，张灵玉，陆家兄妹，以后可能还有老王，他们都是至纯至善有赤子之心的人，我们不管做什么，即使利用，也不能伤害到他们。”

“当然啦，我对伤害别人又没兴趣。”王震球大声说，“我是好孩子球球！”

张楚岚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乐了一会，也大喊：“我是好孩子楚岚！”

王震球把酒杯丢了，似乎丢在了梅干菜鸡爪盆里，发出噗嘟一声，但他无暇他顾，捧住小张的脸，凑上去亲了一下嘴，湿润的蜜桃的味道。江小白太难喝了，蜜桃味的吻是它唯一的价值。

“我的名字是王亦秋。”他贴着脑门对小张说。

小张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补充解释：“王亦秋是我的阳间名字。”

张楚岚跟着念了一遍，王亦秋？于是这场面又有点太过于真情流露了，王震球脸红起来，变得非常不适应，后悔自己的恋爱脑又突然占领了高地，他四下张望，焦虑地挽回一点色情人设：“算了阿莲，你不用记了！要让你相信我，何必费这么多口舌，用守宫砂试一下我的诚意不就知道啦？”

张楚岚闻言僵了一下，这反应不是演戏，不是反感，也不是故作清纯，随后王震球就明白了是为什么。

他把张楚岚在座位里放平，把他的衣服推上去。胡兰兰是王震球找来的大夫，但那次灵魂脱出体外之后，张楚岚似乎还是没好利索，他顺便也要检查一下，是什么程度的新伤让张灵玉大生闷气。

张楚岚躺在柔软的皮座里，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他，随着他的动作转动眼珠，除此之外，就像一具尽职的尸体。王震球的手指从他锁骨划下，走中间游过胸口，下到腹部，两边抚过薄薄的鲨鱼肌。

他没有用爱之马杀鸡，没有运炁，张楚岚却还是轻哼了一声，因为太像呻吟，立刻放大了音量，想显得清晰坦然一些。王震球则畅通无阻地扒下了他的裤子。

贼不走空。

为这一段默许的链结，包厢里的气温升高了。

龙虎山月下遛鸟的著名视频他也品鉴过，在异人界可谓人手一份资源。

这个传说之物正乖顺地趴在腿间，长得挺周正，尺寸也不错，但跟视频里不同，跟任何其他男的也没什么不同：神秘的微雕花纹没有了。

守宫砂不在了。

是谁干的？什么时候？我操，who and when and where and why？

奇怪的愤怒塞满了他的脑子，脑仁都搓起了火。还能有谁……他想，张楚岚纵然生理上经历了特殊的折磨，终归也是个男的，男的这种生物就是进化一万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永远喜欢清纯善良的，而懒得应付心眼子像马蜂窝的。

张楚岚嗷了一声，他才发现自己抓痛了对方的胯骨，松开手，犹豫了一下，帮他拉起裤子，还打了个蝴蝶结。

“……不好意思，”小张嘶哑地表达了困惑，“不知道你有处女情结？”

“我没有，”王震球说，“你心里清楚谁有。”

这话说得隐晦又刻薄，张楚岚立刻领会了意思，但假装听不懂的样子，眨眨眼问：“谁？”

他眼睛亮得像镭射灯。此人脑子里转鬼主意的速度越快，眼睛就越亮，他自己似乎还没意识到，不会隐藏。王震球抬手，拉起他堆在胸口的t恤蒙住这双大眼灯，在他锁骨上颇为恶毒地咬了一口。

“对每个人都这样，你给不起的。”

张楚岚觉得十分荒谬，甚至乐了起来，声音在衣服底下闷着：“球儿，你劝人从良救风尘啊？”

“你妈的你闭嘴吧。”

他抓起张楚岚的手，用指纹解锁了手机，给张灵玉去了个电话。张楚岚躺沙发上打盹，打出一点小猪呼噜，凭他们目前的信任，估计盹得并不瓷实，王震球百无聊赖，托住他的手指，往上涂指甲油。

十分钟后张灵玉骑小电瓶抵达，礼貌道谢（并掩饰不住对梅干菜鸡爪盆中那只酒杯的一番好奇打量），拎着他的便宜师侄走了。

张楚岚走前揉着眼睛，客气地问：“球儿，你自己住酒店？”

“别担心，不叨扰你们华北宿舍，”王震球连连摆手，感慨道，“唉呀，我对毛坯房过敏。”

二位小张两人三脚走出包厢，此前骚扰球儿的那桌男的也正准备走，他们看到张楚岚身边换了个人，十分惊讶，小声议论：“我去，我喝多了有重影，你们大伙看看这个妹子是不是更漂亮？哥们真他妈的艳福不浅呐！”

张楚岚怒从心头起，正要骂人，就见那伙人移动着离开座位，脚一动，立刻失去平衡，叮呤咣啷翻倒成一片，座位下面金光闪闪，他们大骂道：“哎呦我操，压死老子了——这哪来的小米？！”

他嫌弃地看了会，挎着张灵玉去前台结账。

06.

小电瓶驶出巷子，月光哗啦一声浇在他们身上，没开一会儿，张灵玉感觉到自己肩膀凉飕飕的，首先想到对方吐了，而后想到对方哭了，他停下车，用腿支住，掰起张楚岚的脸看。

“楚岚，楚岚，怎么了？”他眉心蹙起，往来路上看了看，“王震球怎么你了？”

“没，我就是喝多了点儿。”张楚岚安抚地朝他笑了一下，这个笑显然是卖惨的成份多过安抚，但张灵玉看不出来。

——你的报应是可能会爱他。

你的报应是可能会爱他。

那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北方，每年冬天都有人去舔铁栏杆。

他脑子里在转的是张灵玉的微信聊天页面，前不久发现的，那也是个天师府门人，备注“浣熊小周”，也管他叫师叔，说话时措辞很亲密，对方说想要下山找他玩，张灵玉回复，别来危险。嚯！浣熊小周，为什么我只是张楚岚，而不是皮卡丘小张？

罗天大醮之后，他常常想自己在那里长大会是什么样子，他做小孩的时候，张灵玉已经是半大小子，拉着他的手进城去玩，他们走过下雨后踩一脚泥的田埂，走过鹰潭永远在修葺中的破烂道路。他会记得洗澡的檀木桶，胳肢窝里拍的痱子粉的味道。傍晚他跟爷爷出去散步，沿着上清宫路边的矮阶走，天沉下来火烧云的颜色。

“头晕吗？想吐吗？”张灵玉还在问。

江湖流传一酒局技巧，女生如果有喜欢的人，一招装醉发嗲百试百灵，张楚岚心里想，我们男大学生有何不可？

他哇就哭了，声泪俱下地抱住张灵玉的腰：“师叔，我好想家啊。”

张灵玉还支着车，姿势别扭地顺他后背，像摸小狗：“好，有空我陪你回曲阜看看。”

他在对方胸前点点脑袋，又说：“球儿要加入我们。”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即是基本同意了，张灵玉对此人目的也有些担忧，但还是说：“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

事到如今，并非他总是要试探或欺负张灵玉了。陪伴、保护，这两个奢侈的词，他要听多少遍，张灵玉就会认真说多少遍。他们双手交叠，把精神毒品像家常菜一样摆上饭桌。

回程路上经过双港中学，时值盛夏，毕业生齐整的女声在大合唱：湖水是你的眼神，梦想满天星辰，心情是一个传说，亘古不变的等候。

车开得快了，晚风和张灵玉的马尾开始轮番抽打他的脸，酒都给抽醒了，不过这都是小事。张楚岚摇头晃脑，在夜风里跟着女学生们高唱起来：“那些爱我的人，那些沉淀的泪，那些永远的誓言一遍一遍～”

唱着唱着，吃了一嘴浅浅的头发，他扒拉两下，为免再被打脸，贴到张灵玉背上，把脑袋搁在他肩膀，又轻声重复了一次：

“那些永远的誓言一遍一遍～”

过了约五分钟，他趴在司机的背上睡着了。张灵玉在一处红灯停下等待，对面的车开着刺目远光，照亮了这一小块地方，他低头看到张楚岚环在他腰间的手，一水儿黑色甲油，唯独左手无名指的指甲盖儿没有涂上，只画了一颗飞扬跋扈的爱心。

END.

前两天追平了漫画，不瞒大家说，在篮球浴越来越忌敏若的今天，我们主角受抚慰手持两支劲股，可谓是天下最富的人

小张，可敬的泡学宗师！泡尽天下长发美1

★多嘴补充解释一下：“一开始我还会恨，恨我爸爸丢下我……”这段是一个半真半假的陷阱，从漫画来看，小张和爸爸之间一直存在某种隐秘的约定甚至联系，谁也没告诉。在这里跟球说这个，一是附和交心的氛围，二是主动在雷区走动，用“恨”这样充满割裂感的词，造出一种“我被爸爸彻底抛弃了”的印象，让球以后很难往这一层分析，以绝后患

姓王的死了。

在四楼，办公桌上；总裁大人值钱的头咕噜在一汪血里，文件都给泡红。那杯呀笔呀撒得到处都是，毯子给蹬翻，上面长的棕毛卷起来护住自己，白惨惨的底面对着天花板。

会议室里警察同志们窃窃低语，手里传着白红黑黄随机大混色的照片：哎呀这窗还开着，柜子的书砸下来好多，原木桌那么沉都撞走了位，拉出地板上一道黑痕。还有那皱巴巴的西装和腕上一道勒痕……

话潮一波又一波地重复嗡嗡嗡，最后他们的组长、又是探案的头头儿清了清嗓，朗声道：此乃谋杀！

那嫌疑人可不就只有姓叶的，还有谁啊。调查无声无息地进行，问了公司好几号人，都摊摊手摆摆头，这么那么地说。那杀人啊，刀可稳，心可狠，黑油的头发下面是红眼睛亮得吓人，回头一瞪吓得我调头就跑，雷呀一下次劈下来伸进窗户里我的天……哎呦怎么不可能是他了，警官大人，就他那样哎我跟你说……二号嫌疑犯似乎紧张到激动，滔滔不绝：我可没杀啊，我还等着总裁发工资呢杀什么啊杀……

在旁边笔录的警官气得把本子摔钢桌上：这什么！都市传说么！对面玻璃里的嫌疑人礼节性羞涩笑笑，催他：警官可快点，待会我还要加班。

好嘛，依次排队审过去，轮到那黑发红眼獠牙杀人魔时，对面坐进来个平平淡淡的青年，黑头发倒是黑得乱糟糟，眼皮耷拉着往椅子上一瘫，嘴里哼哼唧唧的抱怨加不上班扣工资了咋办，眼底的荒草从心脏里吸着血长得郁郁葱葱一直蔓延到手指尖，张口便是干燥的废话：嗯啊哦好的没去过。就很正常一成年废物文职，除了所有指证都朝他之外，正常得很。

最后青年还是先扣押在了警局，这人嫌疑大到连二号嫌疑人都放了回去。他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难受：“我今天不能洗澡了？”问题又真实又天真。旁边已经和他聊熟的警官嬉皮笑脸：“叶哥忍一忍哈，家里没女朋友吧？”他神情略微尴尬，咧着嘴说有，还有点洁癖，引来警官嘎嘎地笑话。组长头头声音冷不丁儿从麦克风里传来：“我们调查过您，您家里没有人。”

还想吹牛逼的青年啊了一声。尽管知道这没用，青年还是找准了声源，费力地转头对着说：“哎呀开玩笑呀大哥，家里猫单身久了也看着眉清目秀吧！”然后和看守警官一起油腻腻地哈哈，手上的铐哐当哐当响。

这人玩你呢。探案的头儿一沉默，往后就再没说话。

判决结果下来，那姓叶的青年毫无疑问定为凶手。送去刑场人还正常的很，没尿裤子也没泛唾沫，甚至有些过了头。枪一端乓得一下，那人眼珠子假情假意地一翻，死了。

那烧灰的把他拉去焚尸炉那儿；路上好端端的，突然心口一痛，只得叫那个新来的接班。那小新人儿还大小眼，二十出头的模样腿又长，走起来像是起飞助跑，一路拉到炉子那，隔着尸布拍拍下面的肚皮：“起来。”

“王总好呀。”

“赶紧，监控我黑了，七分钟。”

枪决的青年尸体麻利地跳下推床，飞速捏了个法术。那布下渐渐鼓起来一团人形。小新人看也不看只等青年放下手，一脚把床踹进了炉子里烧，继而推他快走。姓叶的呵呵地飞快在他脸上凑一下，悄悄问：“这是第几次了？”对方偏着头认真数数：“九百七十六。”

“还来啊。”青年嘟哝嘟哝咕咕唧唧，他倒是呆呆硬硬地堵回去：“没满一千，这劫不算完——喻文州他们都死了九八八了，我们要快点。”被堵的也没打算伤春悲秋，飞吻一下：“家里等你。”随后凭空消失。被调戏的小新人耳根红了红，甩着手又飞走回去。

死之前王总裁为了营造出谋杀可是费尽了心思，弄了个激烈的自杀现场。侦探刑警之类他早在四百一十七和六百五十五次死之前当过几十年，熟悉得很。只是没想到身为王总渡死劫的搭档社畜叶，在天意把王总刀伤脑袋嗝屁后这人第一个进的办公室，前后差不过一分钟，于是自然而然被指证为凶手。这倒好省了另一个思考怎么殉情，直接进局子去枪毙了。

啊刀伤好疼。他后来毫无感情地和叶修抱怨：枪伤也是，流血好冷。死完办公室的爱恨情仇他俩决定成为大学生——死了这么多回，唯独忘了放浪校园之中欢声笑语这可不太好。“只是万一我们这次死太惨吓着祖国栋梁怎么办。”他们在宿舍里提起来这个，很不走心地担心一下，白花花的肚皮翻在外面被风扇呼噜噜地吹，像是两只倒在米堆里的肥虫。

啊啊天意难违在劫难逃，渡劫的和下降头的都难，一个每天要想怎么不狗带一个要想每天怎么让他狗带，最后到底是谁折腾谁都说不清楚。叶修还能打时杀上过天庭最高那处，揪着天问候劫您大爷的劫，祸祸生灵搞什么啊。老天凄凄惨惨地申诉：我也有你这劫好吧，劫外有劫劫，劫劫外有劫劫劫，劫劫劫外有劫劫劫劫……王杰希听他说起都懵了，啥意思啊老天劈雷劈傻了？叶修摸摸这个小他几百岁也拳打脚踢过老天的，说就是让我们不要躲这劫啦，好好死。我们神经仙侣双排渡死劫还自带重生，有什么难的呀。

不过可以知道的是，冯宪君决定了这两位仙人，再过几年的某个上午会因为传过来的余震和教室顶上螺丝不稳的大风扇削掉脑袋，而那时懒塌塌的青年会坐在正下方愉快地神游于课堂之外，大小眼新人会被自己放在风箱上的王不留行掉下来砸破脑壳：救命，我还想学完C++呐。学霸人设下的王杰希意犹未尽，叶修看叛徒似的看他。

反正他们死的莫名其妙，莫名其妙，邓布利多都要摇三摇——天意嘛，渡个死劫还在意什么呢。

战斗我编的，有bug的话我滑跪道歉

一、

公会战呢哥，都等着你。他一上线，会长就在公会频道里敲他。

我今天带了人。方士谦说。

带妹还是带朋友?会长问他。

都算，方士谦说，等下我带着他直取要害，你们在外面守着就行。

好的哥，你说的都对。会长笑嘻嘻的，等你的好消息。

“王杰希，”方士谦开了麦，他刚睡醒，声音还是哑的，“来了吗？”

“我没怎么打过公会战，”王杰希同意了一脸好奇的周泽楷坐在旁边，淡定戴上耳机，“你来指挥?”

“这要什么指挥?擂台赛的神，你当擂台打就行了。”方士谦显然是看了他今天的穿三神话，戏谑道，“我们两个太强了。”

王杰希笑了，他的声音很轻，但还是透过网络传来，像是柳絮漫舞纷飞，飘至一扇小窗前，屋里人抬头看天，就恰好落在他的鼻尖上，痒痒的，又轻巧无痕。

他这个账号是临时跟人借的，装备乱七八糟，技能也点得奇怪，王杰希一边调整，一边和他说话：“今天来现场了?”

“那哪能啊，”方士谦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说，“我还有事，看的网络直播。”

“下周八进四，你过来吗？”王杰希问他。

“穷，买不起票。”方士谦胡言乱语，看他搭配好了，顺手点了进入。

公会战，打法综合了占地和杀人。玩家可以自由选择进入十座主城之一，并和同座主城的其他玩家开始厮杀。

每击杀一个玩家可以获得相应积分，连胜则加分更多，而一旦角色死亡，就要从头再来。

公会的积分是由公会所有成员的积分累加而成，每个主城内积分最高的公会可以占领该主城一周，在这一周里，公会成员练级有加成，每日有额外奖励，掉率也会提升。

每个公会最多占领三个主城，公会战一周一次，一次持续两小时。

每个主城的奖励程度也存在很大差别，因此对于大公会来说，拿下第一主城是目标，而对于实力不足的小公会，拿一些小主城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你认为这个模式最重要的是什么?”方士谦问他。

“一个输出，一堆治疗。”在一旁的周泽楷先发言了。

“你旁边有人!”方士谦怒不可遏。

“前辈好。”周泽楷乖乖打了个招呼。

“是小周啊，”方士谦忿忿不平，“我早该知道你是颜狗，当初也是因为我长得帅。”

“没那回事，”王杰希说，“这个模式里最重要的地方在于连胜，杀一百个人的积分都比不上十连胜，只要有一个够强的输出就行。”

“但这不是竞技场，这是小地图混战，”方士谦接着说，“一个人的血量是有限的，元素法师、弹药专家，他们满屏扔技能，溅射伤害都够把你送下去了。”

“对，所以需要一个治疗团，不顾自己死活，拼命给输出刷血，死了就再进来，只要把治疗刷到输出头上就是胜利。”

方士谦说：“很简单的道理，所以大家都清楚。初始进入的地点是固定的，各公会就专门安排了一批人在那里杀治疗，一进来就被糊一脸伤害，根本撑不到走到自家输出面前。”

“那你呢？你撑不到吗？”王杰希笑着问。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拿治疗打公会战。”方士谦啧了一声，“普通玩家分数打不起来，我以前都用狂剑刷分。”

“你的狂剑比魔道好，”王杰希悠悠地问，“战况如何？”

“还行，我和两位会长三分天下。”方士谦嘱咐他，“直接进第一主城，咱们来个横扫千军。”

哥!你今天怎么玩的治疗啊！会长抓狂了，在频道里猛催他，您就是我爹!求您去换个狂剑来吧！

小逼崽子，真没见过我的治疗水准?方士谦呵呵一声，不屑嘲讽道。

见过，您特厉害，但是治疗他杀不了几个人啊。会长汗颜。

方士谦说：那你等着瞧吧，记得给我放烟花。

四十八连胜了。

魔道学者的扫帚精准从对方头顶拍下，在产生伤害的同时接暗影斗篷，第一段抓取打断对方技能，第二段抓取击破对面霸体。

接下来就是堪称眼花缭乱的普攻连击，左右摇摆a，成功避过身后剑客的偷袭，再往后一撤，原本要打在他身上的冰弹便命中了剑客。

在冰冻效果消失的瞬间，魔道学者在他倒地前进行普攻，成功将其扫起。剑客的大部分技能还在冷却期，他跑不了，而魔道学者似乎非常有耐心地慢慢攻击，1a，向上小浮空，1a，再向上浮空。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就要被拉到半空，在空中和魔道学者打无异于找死!剑客匆忙打出一个落凤斩，企图借技能的向下位移回到地面。

刃光凌冽，剑芒闪烁!

然而，魔道学者在这一刻打出了寒冰降雨。

是反应，仅仅比他慢了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使得落凤斩击中魔道学者时，他正巧在释放技能的硬体状态，击倒判定无效!

寒冰降雨的伤害轰在他身上，直接打断了他的下落，而仅仅损失了部分血量的魔道学者随魔法射线赶到，这次却不是调整式的慢a，放弃第四下普攻，取消后摇，不断用伤害更高的3a套快攻。在这种攻势下，剑客的生命便迅速下滑。

还剩一个血皮!而寒冰降雨的持续也要结束了!

剑客捏准了手上的几个技能，正准备反击。

然而，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牧师就立在他正下方，在他进入极限攻击范围的一刹那跃起，准确无误一拳打在他后背上。

区区牧师，也敢来送死!剑客大怒，操纵角色扭转方向，但他忘了身后还有个魔道学者。

他刚把视角拉到背后，魔道学者的扫把就拍了下来。

一具尸体躺在地上，很快消失不见。

七七四十九胜，牧师吹了个口哨，走吧，换一个主城。

这魔道学者加牧师的组合，正是王杰希和方士谦。王杰希负责进攻，而方士谦策应给他加血加buff，两个人珠联璧合，大杀四方，直接在战力布置最多的第一主城拿下了四十九连胜。

时间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而刚才王杰希挑选目标时，也特意优先斩杀有连胜次数在的角色，因此他的分数基本是无法超越了。

王杰希一次没死，方士谦倒是死了两回，不过他身上没积分，倒也没关系。

他们这算是个华人聚集公会，通用语言也是中文，此刻公会频道里一水的圣经咏唱，正花式吹两人的神勇操作。

你朋友是职业选手?会长战战兢兢地问他。

再猜。方士谦哈哈大笑。

不会是王杰希吧？会长更惊恐了。

如果我说是呢？方士谦笑得欢快极了。

……您是方神?会长颤颤巍巍地问。

想太多了你，方士谦玩够了，开始假正经，我朋友是青训的。

吓死我了，会长说，还以为真能再见到魔术师和治疗之神呢。

方士谦从会长那要来了情报，因为自己的提前安排，会长把大多数精英派去了第二主城，让边缘的低战玩家去第九主城。

此刻第二主城内，他们公会的积分赫然在榜一，看上去并不需要方士谦的帮助。

走，我们去抢第三主城!方士谦斗志昂扬，带着王杰希就准备乱窜。

再陪你打半个小时，王杰希说，我要去吃饭了。

你们吃啥啊？方士谦一个小走位躲掉技能，顺便奶了他一口，把魔道学者的血条加满了。

和国内差不多，王杰希连交几个大招，把门口的治疗围杀团杀出一个大豁口，刚来的时候吃的当地特色菜，没一个星期都受不了了。

这就不行了？方士谦说，知道我这几年怎么过的了吧？

不知道，王杰希低低地说，你又不和我说。

周泽楷刚被孙翔叫走了，此刻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这话说得颇有几分怨气，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王杰希嘴里蹦出来，便打了方士谦一个措手不及。

你也不给我打电话啊。方士谦小声嘀咕着。

二、

如果从荣耀论坛随机挑选一名玩家，询问他对方士谦和王杰希怎么看，百分之八十的人会回答：一定有染。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隔壁蓝雨粉，对他们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要是有幸抽到了一位药杂或者眼杂，他一定会痛哭流涕并抄袭金句：方士谦你为什么要走!

从第四赛季记者采访时挽着的胳膊，说到第五赛季夺冠后的紧紧相拥，王杰希的下巴搁在方士谦肩膀上，嘴唇若有若无擦过他耳垂。

但粉丝不知道的是，在方士谦宣布退役之后，他们还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王杰希常常躺在他身侧，把柔软的床垫压出一个小坑。

方士谦没有像从前那样口是心非让他滚，也没有开口问为什么要睡我床上，他只是沉默地挨着王杰希的脊背，看着微草队长瘦削的肩膀，心想都交给你了。

直到临别前的一天，他们都没说过什么前程未来。

方士谦走得早，也没让人来送他。他自己打车去的机场，在路上非要把车窗摇下来，放半个手掌伸出去捉风。

我不是职业选手啦，他自嘲道，也不用把我的手当水银炸弹了。

来欧洲大陆的第一天，方士谦在酒店里打荣耀。

他暂时不想去看房，离报道也还有些日子。游戏死宅，离了游戏什么也没兴趣。

何况这里也没有王杰希。

方士谦开了个两个新号，延续他双卡双待的优良传统，简单做完前期任务，一个银白短发雪肤的牧师妹妹就出现了。鬼使神差地，他把另一个守护使者捏了个新形象，白裤子长筒靴，头发也是银色的。

方士谦的捏人水平高超，漂亮妹妹，到哪都被一阵打量，搭讪的也不在少数。大多数人听到他的声音后就放弃了，但总有几个更兴奋的，缠着他不走。

方士谦一声冷笑，把他们统统放生，只带着一个拳法家姑娘刷副本。

姑娘是华人，看着他的中文ID，开口问他：要不咱们退了吧？两个人怎么打?

退什么退，方士谦不耐烦了，两个人照样能玩，你听我指挥。

从副本出来，姑娘给他刷了一整个频道的6。她曾经好几次以为要被boss拍死，可血量最后还是好端端地维持住了。

您就是孔明锁、八门金锁，牢牢锁住我们的生命安全!小姑娘对他一通乱吹，然后就邀请他进了公会。

方士谦也没拒绝，从此成为公会一霸，每当需要开难度副本，或者拉boss的时候，大家就在频道里齐声呼唤：我们需要奶神的救赎!

三、

大学生活很忙，即使方士谦本人只想混个毕业证，考虑到他高中都没读完的水平，依旧吃力。

结果上了游戏还要照顾人，他玩得很不痛快。

于是这人把装备换了个遍，萌妹牧师改造成暴力牧师，疯狂叠降防和加攻，再一棍子敲上去。

好在他水平高超，一个治疗当半个输出用，依旧把主力的血条看得稳稳的。

他玩得爽了，有人就不乐意了，一个平时由于爱屋及乌心态，而被他颇多关照的小魔道出声了：玩哪个职业，就做好哪个职业的事。

方士谦心想，王杰希都不敢这样和我说话，你算哪根葱?副本打完，他直接邀对方进行竞技场pk。

欺负一个治疗，我还不至于。小魔道气焰嚣张。

欺负一个输出，我问心无愧。方士谦居高临下。

房间开好，牧师打竞技场，瞬间吸引了广大群众积极围观。

四分钟后，方士谦的战斗牧师已取得碾压之势。

哥哥别打了。对面的小魔道开始鬼哭狼嚎。

方士谦视若无睹，手上操作不停，普攻压中场，错位起手后直接神圣之火组合圣诫之光，一套连击a满把对面带走。

牛啊哥，副会长在世界频道给他打6，拿牧师打竞技场，荣耀独一份。

观战的老外们七嘴八舌要加他好友，方士谦一个一个全点了拒绝，然后和副会长说了一声：我还要上课，先下了。

小方奶爹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在竞技场暴打王杰希一次。

但受限于职业因素，从来只有王杰希揍他的份。即使王队长宽宏大度，允许他先打二十秒，结果也无济于事。

第三四赛季还只是单纯想击败对方，等到了第五赛季，他的心思就开始晦暗不清。

王杰希窝在他的单人沙发里，怀里还叠着个方枕，见他进来微微抬头，说你过来看这个。

于是他就凑上前去。没有坐的空间，也没有扶手，方士谦只好攀在王杰希身上，耳朵贴着对方的头顶，右手环住他的肩膀，吵吵嚷嚷地说王杰希你给我起来。

王杰希一指头戳在他腰上：等会来试试?

方士谦嘴硬：我先在竞技场教你学做人!

王杰希打得凶猛，横竖他们对彼此再熟悉不过，他也不用装什么大神风范。方士谦看着小牧师被痛殴，索性双手离开键盘，回想刚才肢体相贴，得出结论王杰希是不是没洗头。

粉丝觉得微草正副队长在谈，队里的小年轻也觉得他俩好了很一段日子，袁柏清私底下和他聊天，时不时就管王杰希叫师娘。

实际上两人清清白白，最过分的程度也只是方士谦在将明未明的清晨反思：王杰希怎么又来我梦里了呢？

王杰希，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在漫天金雨中他想问，在王杰希无意识抓着他手掌时也想问。在燥热的夜风中，他扯着嗓子喊我要退役了，王杰希的表情被阴影遮盖，模糊成团团点点，那时他真想扯着对方的领子亲上去。

但他还是没那么做，像个逃兵一样，天刚亮就出发，把疼痛又甜蜜的记忆扔在身后。

把小魔道摁在地上的那一刻，尘封许久的情绪突然汹涌而来，王杰希还会想我吗？我们还有机会打竞技场吗？

他不知道，账号卡在指间上下翻转，把阳光割裂成碎块。

四、

抱怨归抱怨，王杰希的操作依旧犀利。方士谦天使之翼展开，希望祷言笼罩之下，魔道学者熔岩烧瓶加酸雨烧瓶双压场，一片火海烟雾，唯有天使飞扬其上。

魔道穿梭其中，以极端刁钻的角度背身出击，驱散粉洒了一大片，稍微脆一点的职业便直接成了他的连胜次数。

左前方来的那个战法方士谦认识，是隔壁公会的会长，被他多次斩于马下，如今明显是意识到技不如人，正飞速撤离，企图逃逃向地图另一端。

方士谦坏心眼地大声喊对方名字，该战法听见熟悉声音，转过身来用鸟语破口大骂：胆小鬼才请外援!

我在等你转身，你在等什么?

方士谦笑嘻嘻地把攥好的催眠术扔上去。这个小技能有个要求，必须正对角色，战法显然是被他气疯了，第一主城和第二主城全丢了，第三主城眼看也守不住，一时间丧失理智。

战法进入睡眠状态，王杰希噼里啪啦一顿扫帚，把他送出了战场。

半个小时快到了，魔道学者的分数高高在上，估计也无人能敌。

他们两个点了退出，站在熟悉的城区内相顾无言。

五、

两个小时前，方士谦刚从课堂上回来。一到家，插卡开电脑倒水一气呵成。

他下午在教室拿手机看比赛，王杰希被安排在擂台，魔术师再临，华丽绚烂，举世皆惊。在近乎满血的状态下解决掉对面的气功师，又以半血损耗快速击杀狂剑士，最后凭借丝血战胜对面的王牌队长剑客，实现了本届世邀赛的第一个一挑三。

观众席掌声雷动，直播间里山呼万岁。

方士谦看得热血澎湃，王杰希显然知道他带来了怎样的震动，也不急着回选手席，站起身来向大家挥手致意。

摄像对着他那双神奇的眼睛来了个特写，魔术师眼角眉梢都盈着矜持的笑意，但在方士谦看来，这已经是相当大的情绪外泄了。

纵有万军，难挡一人。

这就是王杰希，这就是魔术师啊。方士谦叹了口气，他恨恨地想，风光你的去吧!

牧师妹妹上线，公会里两个熟悉的高层向这位神级奶妈热情招呼，问他要不要一起刷怪。方士谦憋着一股子酸劲，便答应了。

一个驱魔师，一个神枪手，再加上他这个牧师，配置说不上多好，但也还能用。有方士谦坐镇，他们随机组了几个路人，一二三便直接开怪了。

方士谦回忆着今天王不留行的飞行轨迹，如果是自己来奶，会怎么做?

队里的战法一看就是看完比赛来的，今天孙翔的发挥也相当勇猛，这位路人玩家身上炫光闪烁，抡着战矛上去就是一个怒龙穿心。

他这一冲，把旁边的鬼剑士暴露了出来，对方大骂：搞什么东西!

鬼剑不要退，方士谦冷冷地说，刀阵顶上去，交给我!

一个绝美的妹妹脸之下，却是男声。鬼剑士骂了两句脏话，显然是不信任他，放完灰阵直接躲到了后方。

战法冲得太前，被小怪围了起来，血条消失得心惊肉跳。

方士谦把袖子一撸，准备大飙手速给他救回来。他正想叫神枪压上去，一个魔道学者从天而降，一套扫把旋风把小怪清开。

好切!方士谦赞叹一声，肌肉记忆般跟上，熟悉的白光和谐闪烁在魔道学者周身，如同扬起的星屑。

击倒，走位，反应。

像是不同声部在共振，连硬顶伤害后的回复都来得恰到好处。

队友已经停下了操作，他们无论如何也加不进这完美的战斗节奏中去。战法身侧的小怪瞬间被清干净，所及之处，势如破竹。

方士谦已经知道这是谁了。

魔道学者的高手有很多，但魔术师仅此一位。或许多年之后还能有专攻此道的职业选手，但能和他方士谦里应外合的，从来就只有王杰希。

打得好。他开了麦，以最符合前辈身份的口气说。

魔道学者翻身而下，落在他跟前：好久不见。  

六、

我要走了。

最后还是王杰希先开口。

怎么想到来玩网游?方士谦随手点着地图上的景物，问得有气无力。

娱乐一下，保持心态。王杰希说。

得了吧，你还需要保持心态?方士谦笑了一声，当年决赛中午，你还在和我吵早上该谁倒垃圾。

本来就是你倒。王杰希说得淡淡的，尾音倒是往上扬了些。

那次是轮着我，方士谦爽快承认了，但是你之前欠我多少回?这还抵不上?

喂，王杰希，他又操纵牧师妹妹转了个圈，现在你逮着谁欺负?小周?亏你下得了手。

王杰希往牧师妹妹头上抽了一扫帚，他们还在同公会里，自然打不中，武器从银色的短发间穿了过去。

谁跟你那样儿。王杰希说。

背景里传来些混杂的人声，方士谦估摸着是国家队那帮人来叫了，黄少天急促的短音在其中分外明显。

他和王杰希道了别，匆匆忙忙下线。

王杰希，你在搞什么东西?喊你都没听见。黄少天扑过来看屏幕，这牧师妹妹谁啊？你移情别恋了？

张佳乐也围上来凑热闹：我去!一个公会战打这么猛，给女朋友压阵呢？

老王哪来的女朋友，叶修滑着鼠标看他的数据统计，这是方士谦吧？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方士谦?张佳乐打了个寒颤，我不想承认我刚有一秒对这个账号动过心。

碰上了，就顺便打了。王杰希明显不愿多说，把卡一拔，站起身来四周环视，人齐了？

大伙儿在这饥肠辘辘等你吃饭，你却在网游陪旧情人打公会战?黄少天对他的敷衍行为很是不满，吵吵嚷嚷着要他请客。

王杰希应允了。说起来，他都觉得自己有些失控了。才打完比赛，照理来说应该调整状态参加复盘，但他就是没来由地想起方士谦来。

于是匆匆忙忙找工作人员借了张魔道学者的账号卡，上号找人去了。

后来方士谦问他，你怎么确定我那天一定在线?

王杰希说，直觉。

治疗术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阀门终于被打开，魔术师将手搭上了舞伴。

临时借来的账号当然比不上王不留行，没有俱乐部支撑的牧师也远不及冬虫夏草。但王杰希就是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连他在赛场上迎接欢呼时心底子那点不可名状的缠绕也解开了。

他突然想起方士谦走得慌张，连好友都没加上。不过那也没关系了，王杰希心想，他下周一定会来现场的，我就是知道。

17年10月

收于王中心合志《Astero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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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物论

“就算下个礼拜就决赛了，饭也要好好吃啊。”邓复升放下了饭碗，关心地望着柳非，“应该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好好吃饭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柳非一脸愁苦，眉毛都拧成一团，“我紧张得胃都要翻过来了……”

“死女人就是没见识。”

肖云哼了一声，睨了柳非一眼。

“这点压力就受不了，来冠军队干嘛？趁早找个二流战队养老算了，搞不好还能当主力……呢……”

柳非愤怒的眼神让肖云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完，讪讪地住了口。

他等着柳非像平日一般跳起来骂他，柳非却什么都没说。

“那什么，”肖云小心翼翼地，“我就开个玩笑，你生气啦？……”

柳非仍旧拒绝回答。

面前的两菜一汤，是营养师呈上的季后赛特别菜谱。除了营养素搭配外，色香味也都用心十足。

可在如今的柳非面前，只落得一片面目可憎。

某种意义上，肖云说得没错。

并非对自己的实力毫无自信。像皇风这般旧日王者，名徽曾在荣誉高墙上悬挂，柳非还在微草训练营时，就曾接到过来自皇风的接洽。

可她仍旧来了微草。哪怕只是去争抢已经足够拥挤的板凳席位。

“那个……”

“闭嘴。”

肖云一开口，就被柳非顶了回去。

“你不是队长，没资格说我。”

柳非冷冷地抛下一句，将所有的话路都堵尽了。

“……对不起啊。”

肖云嘟嘟囔囔地，低下头用筷子戳鱼丸去了。彩椒跟胡萝卜都让他扔到一边，想趁邓复升不注意的时候扔到托盘下面，却在试图动手的时候被邓复升微笑着制止了。

一时没有人再开口。季后赛的战云像沉重的幽浮，悬挂在城市上空，吸去了声音和水分。

王杰希和他们隔一张空桌，和李亦辉面对面坐着，没有交谈，各自低眉垂目，专心吃饭。再远处，方士谦跟一群不上决赛的五六赛季年轻选手坐在一起。指点江山的声音间着数张桌子，不甚清晰地传过来，在弥漫的紧张氛围中间，染出一片微弱的明快。

“邓复升前辈，”隔了半晌，柳非轻轻地问，“如果是队长，会紧张吗？”

邓复升认真地想了想。

“……还真没见过。”

柳非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

虽然来微草是六赛季的事，但邓复升认识王杰希已有四年之久。

从出道前的那个暑假起，他们就按惯例加入了同期出道选手新建的QQ群，虽说里面话多能聊的是杨聪和张伟，王杰希固然有种怪异的气质，却也绝不能被划到高冷的范畴里。邓复升至今仍然记得王杰希第一次被他们拉上德州扑克牌桌，瞎打了两圈才说自己不知道规则的故事。杨聪大惊小怪，你德扑都没打过你业余时间都在干嘛？王杰希也奇怪，难道不是打野战抢boss开发装备吗？德州扑克这个游戏很流行吗？原来大家都玩过？

过了几天，邓复升他们才陆续收到消息，听说微草队长林杰选择退役，将账号卡和队长名号一起继承下来的，便是这个王杰希。

当天晚饭后，几个同期叫王杰希一起，到竞技场开PVP。三轮下来，没有谁明确地提出要结束，但是大家心照不宣地没再继续。王杰希也没说什么，只是回到群里问了一声，不打了？

不打了不打了。大家赶忙各自借口有事，装成下线的样子，却另外开了一个讨论组，打开录像一起复盘。又过了几星期，常规赛终于开始了——全联盟都看不懂王杰希，这总算给邓复升一脉同期带来了些心理安慰。

铺天盖地的媒体大标题上，尽是“魔术师横空出世”。各大电竞周刊杂志才开始倒挖微草——之前的话题不过是“一支执意以中药为账号名的战队”，而今，“王不留行”这个名字，迅速被附会为“专程为王杰希的出道而定制”。林杰本来就年龄偏大，技术也比不上叶秋、韩文清、孙哲平、张佳乐这些当时的联盟一线——媒体们说——但是微草俱乐部坚持不懈地给王不留行砸钱升级装备，毫无疑问，是早知道这个账号卡要被最有能力的人接替。

后来有天晚上，王杰希忽然在三期群里问：有人打德州扑克吗？我周日有时间，稍微研究了一下。

杨聪私敲邓复升：你说他这个“研究了一下”到底是什么程度？邓复升表示鄙视：人家显然是想要合群才去学了德州扑克，你问这个干嘛，怕被虐啊？你不陪他我陪他玩两局好了。

于是杨聪让邓复升撵着，一块儿跟王杰希组了个局。王杰希当真很高兴似的，破天荒地在聊天框里发了一个表情。

几圈过去，本来水平也十分一般的邓复升被虐到晕头转向地退出牌局，决心从此放弃拯救王杰希的合群属性，再也不要当这种莫名其妙的滥好人了。

而正是这样的王杰希——在五赛季做出了那样的改变。

五赛季决赛后，暑假刚刚开始，邓复升刚刚到家，正穿着跨栏背心啃冰西瓜的时候，接到了王杰希的电话。

手上都是殷红的糖水，王杰希的声音从功放中一波一波传来。回家了吗？最近怎么样？要不要来微草？邓复升把脸埋到西瓜里使劲啃了一口，含含糊糊说，什么你邀请我来接独活啊，来啊来啊，为什么不来？

王杰希说，好，那我明天到你俱乐部去，方便的话你最好也过来一下。

邓复升的瓜直接掉在了脚上，报废了一双麻布面拖鞋。

合同谈好之后，邓复升收拾了箱子，直接去微草报道了。

虽然经理通知他八月初归队在业内已算极早，但邓复升知道，暑假是职业选手抢boss拼材料的密集时间段。他早一天去，是为了战队，也是为了独活。

像所有初次造访微草俱乐部的访客一样，邓复升停留在了俱乐部大厅深处两米高三米阔的LED拼屏前面。这个夏日阳光猛烈，屏幕上播放的短片，便嫌暗了一些。

昏暗的画面中迸出的，是散落着星芒与银屑的微草巨型logo。按比例投影在面前，几乎有邓复升从头到脚那么高。

跟着，毫无预兆地——王不留行裹着一股飓风，从草尖上如流星般迸射而出。

邓复升猝不及防，退了一步。

王不留行仿佛也察觉到他的犹豫，一个急停，在半空悬住。邓复升站住了，抬起眼睛，正和兜帽宽檐下现出的王不留行的眼神平齐相对。

明知游戏中的角色不可能有表情，邓复升却仿佛在王不留行的嘴角看到一丝亦正亦邪的笑。

而下一秒的画面，天地翻覆。王不留行骑在扫把上的剪影瞬间上下颠倒，重力的方向改变，人间的方位也随之重新定义。扫把卷起旋风，熔岩从角落开始翻滚，火舌就着风势熊熊而起，一直卷出屏幕。

世界黑暗了一瞬间，然后光出现了。冬虫夏草和防风背靠着背，布甲与板甲，清瘦与魁伟的形状，却是沐着同样圣洁的白色光芒。更多的角色轮番出现了，微草的每一位主力，每一个有名有姓的账号卡，柔道沾衣乱飞，鬼剑士使君子，神枪手叶下红，战斗法师大戟，狂剑士竹沥——最后甚至特意给了独活五秒钟特写镜头：在五赛季，独活尚不是微草的核心角色，但宣传片制作的时候已经提前考虑到邓复升的加盟，而特意将独活剪入。

邓复升在一塌糊涂的感动中，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了自己三赛季时看见王杰希惨败给叶秋的时候，心上曾升起的那一星点幸灾乐祸。虽然平凡人心中难免产生一分平凡的嫉妒，邓复升也未想用圣人的标准苛责自己，但看投出的革叶最终换为金枝的时候，邓复升一下子万分理解时常将“我们队长说过”挂在嘴边的李亦辉——也万分理解六赛季出道的这一群抱着“队长说的我就听”信条的新秀选手。

晚训对战第二局开始后二十二分钟，柳非出局了。

画面被扑面而来的灰笼罩，叶下红伏在地上，满面灰土。柳非长长吁出一口气，看着角色的身体慢慢蒸发分解，化为象征灵魂的白烟。

队内训练软件没有太多的限制，死亡后可以切换任意视角。柳非揉了揉因太过集中而酸胀的手腕，视野调为战场上空的俯视。旁观席上技能效果音都被减弱，颜色也变得灰暗，仿佛角色的死亡为场景蒙上了一层安静的纱。

看着看着，柳非的心中一咯噔。

最后一秒奋力甩出的乱射，并未能达到阻挡对方狂剑士的预期效果。此刻被圈定在画面当中的，是填补叶下红死亡后绽出缺口的王不留行。

纵使他不再使用天花乱坠的魔术师之技，他也永远是队员们复盘时的中心标尺。他们习惯把王不留行放在画面的原点——柳非此刻也是如此——眼看着他斜斜切入敌方的剑客与狂剑士中间，一边替身后的牧师抵挡攻击，一边在有限的空间里翻转挪移，进行干扰。

优势缺口不断拉大，几乎可以提前判定胜负。但微草的赛场上没有GG：虽然二队不可能战胜队长率领的一队，但他们将奉上的，是最壮烈最拼劲全力的挣扎。

柳非的目光越过显示器顶端，在整个训练室中扫过。

键盘与鼠标的磕击声如疾风骤雨，而她能看到的，是队友们露出来的耳机与发际。王杰希坐在门口那一排最靠里的角落，同样只显露额头的一小部分。室内调暗的灯光莹润，四下悬挂的微草绿装饰物品映出温柔色泽。

她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让她的记忆轻微一颤。

“……好，今天就到这里。”

她猛地回神，看见面前屏幕上已经迸出“荣耀”二字。王杰希摘下了耳机，站起身来——她在一阵轻微的眩晕里，眼睁睁看着王杰希的轮廓一阵清晰又一阵模糊，渐渐和她记忆里那个十八岁刚出道时的微草年轻队长完全重合。

她怕王杰希，从她十五岁进训练营起就怕。

她不知道有哪个营员不怕他。虽然所有人都会在营里开玩笑，说队长十九岁看着跟二十九岁的气质一样老练成熟，说队长这几天太过操劳右眼快肿得有左眼大了，说上礼拜在泳池看见队长发现队长根本没有传说中的六块腹肌——

但是真真正正的王杰希走到面前，在荣耀范畴中的任何一种对战中和他们面对面坐下的时候，一切自我安慰都将破灭。若说队长也是个普通人，那么这“普通人”的概念，将遥远得让人不可能接受。

王杰希和他们太不一样了。

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指导赛上，柳非第一次见到她始终仰慕着的、年轻的微草队长。战队平时训练起居都在楼上，这一天空调房检修，战队放了假，王杰希便从楼梯走下来了——没有事先告知训练营教练；下来之后也没有做出什么具体的安排，只说下午有时间，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打几场指导赛试试看。

这并不符合五赛季后训练营内建立起的日程管理规则，但在那时，教练没有理由拒绝这位正在联盟中锐不可当的新秀队长。王杰希谢过教练，在靠近门口的一台没人用的电脑上坐下，皱着眉磕了磕鼠标——便仰起他的眼睛。

营员们站了起来，却几乎都在原地，不敢靠得更近。

王杰希的目光便那样在整间屋子里扫视而过。他没有点名，始终未曾开口。四下里静得听得见灰尘浮动。

最终，队长的眼神不再游移，落在了肖云身上。王杰希认识他，他不仅是这一期学员中实力最强的一个，也是一呼百应在训练室当了老大的那一个。

肖云一言不发，只能咬着嘴唇、低着头走过去。他穿过人群的时候，听得清周围的少年人们呼吸一阵放松。

没过太久，比赛就结束了。

没人知道肖云是怎么死的，包括肖云自己。直到王杰希离开，大家拷出录像切到上帝视角，才终于明白了肖云的视野内之所以一片反常的棕红，是因为在谁都没看清楚的时刻，战斗法师整个人已经被掀到了树上。几次挣扎无果，角色被连续不断的技能推得一动不能动，只能无望地面对血条的清零。

但当时的王杰希仿佛彻底感知不到周围的死寂，只是对着PVP加载界面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竟然点了点头：

“打得不错，有些反应意识。中间试图用豪龙破军解局，思路是对的，可惜被重力加速拍给堵死了出路。”

死寂更加彻底。

如此惨败面前，没人能把这句话当成表扬。

“下一个？”

王杰希抬起眼睛。

柳非分明地记得那时的队长，眼神中其实除了一片专注，什么都未曾讲述。而这片专注折射在对手的眼睛里，分明化成了魔术师的形状，身后带着铺天盖地的陨石雨，磅礴而来。

两年之后，柳非又在训练营中看见王杰希，忽然记起他穿的还是同一件深蓝色的polo衫。人与衣服一道变旧了，生硬的织料反复洗过，也同指导赛的打法一样变得柔和了。不再那么目眩神迷，打得清清楚楚，输得也清清楚楚。可是在训练营营员的眼中，这却绝非出于他们自己的进步。

是队长封印了魔术师，而不是魔术师被破解。

霜雾淡了，窗外的月变得更亮更辉煌，也让人更加无法质疑地感受到它的不可触摸之远。

“——今天就到这里。明天上午复盘。没有什么其他问题的话，”王杰希站起来，“可以解散了。”

一阵悉悉索索声，年轻队员们纷纷起身离场。

柳非在原地愣了一愣，忽然感觉到队长的目光似乎朝她移了过来。

是的，她尽力了，但是她做得还不够。

她死得太早了，速射没能打断术士，乱射也没能阻挡狂剑士。季后赛第一轮，队长点名让她上场，可是她到底能……到底能做到什么？

她退了几步，躲闪开王杰希的双眼，然后转过身子，落荒而逃。

李亦辉离开了战术室，关门时带起一阵轻柔的风。

王杰希揉了揉酸胀的眼皮，重新看了一眼贴在墙上的日程表。后天有一个友好媒体电竞时代邀的专访，自己一个人参加就可以。再往后一天，就是季后赛第一场，主场对战烟雨。从楚云秀出道以来，烟雨始终保有一个稳定的八强席位，可是从未能突破第一轮，取得较季后赛一日游更佳的成绩。

就算如此，微草也没有任何轻慢的打算。放一个神枪手在场上，既是战术惯常，又能带来心理上的压力——也正因如此，王杰希亲自找到柳非，提前数日便让她开始为主场团战准备。

而他也同时目睹了她的动摇。

王杰希相信柳非看到了他的眼神，却不知她为何故意逃开。他总有些时候不能理解柳非的行动，王杰希思忖着——莫非真的因为她是女孩子？

六赛季第一次常规例会上，交代完训练日程，他特意停顿下来，对着柳非多说了一句：你是微草第一位女选手，如果日常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的、俱乐部没考虑到的，就直接跟我说。

柳非却像听不懂似的，睁大了眼睛傻呆呆望着他，然后怔怔地两行泪滚下来。

你怎么搞的啊喂，你瞪她啦？你没瞪她她怎么哭了？我看就是你这张脸把人家吓的，赶紧道个歉——方士谦在旁边骂他，骂得他也不知所措起来，不知自己到底那句话说错。认真地道了句对不起，又只见柳非鼻涕眼泪拥塞着，话也说不好，只能不住地摇头。

都怪黄少天，那一天的王杰希想着。从职业联赛注册页面上发现他们新来的女选手，一连三天跑来找他八卦，还三番五次地强调女孩子一定要特殊对待，否则王杰希一定不会想起在第一次例会上交代那样一句。不过想来想去，自己本来就不应该参考黄少天的意见。王杰希事后无奈地想。他黄少天又怎么可能有和女选手日常相处的经验呢？王杰希有一次捡到柳非给周烨柏传的纸条，上面写着“你看队长袖子上有个小夹子”——王杰希低头看了看自己袖口，确实有一柄黑色的小号长尾夹，可是这到底哪一点值得她特意写一张纸条？

想了一会儿，王杰希翻开自己的战术平板，点开了喻文州的QQ。

王不留行：在吗？

索克萨尔：在

索克萨尔：王队有事？

王杰希斟酌了一下字句：

王不留行：你们队里的新人选手，有遇到什么心理问题吗？

索克萨尔：当然有啊。

索克萨尔：我们的最佳新人于锋同学，赛季中间可是让人围追堵截轮番打击到差点崩溃呢。

索克萨尔：新人选手最常犯的问题，就是输不起，一输过心态就失衡，怀疑自己的实力。

索克萨尔：我猜王队那边的情况，也类似吧？

王不留行：嗯……

索克萨尔：在想什么？

王不留行：在试着理解。

王不留行：我想了想，我做新人的时候，好像没怎么输过

索克萨尔：……

索克萨尔：王队您这话说得可真有点气人啊。^_^

邓复升径直下到门厅，摸着黑，朝已经上锁的大门边上的自动贩卖机走去。

他有些担心柳非，可刚刚过去敲门，她并不在宿舍。试着拨打手机，却只听见长长的空白音。

应该没事，她不会这么脆弱。邓复升从出货口取出红茶，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转头看见LED大屏幕上无声循环播放着的，正是宣传片的后半部分。

就算灯光全都熄灭，大厅中只剩角落两盏应急的绿灯，屏幕也永远不会关闭。那正是宣布微草夺冠瞬间的镜头，射灯映得厅里的夜都亮了——主场观众喜悦至极，在默片中用夸张的表情直接传达着呼喊；微草队员冲出比赛席，簇拥着王杰希往场地中央的射灯下走。连那个别扭成了习惯的方士谦，脸上都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灿烂笑容。

邓复升当时也在现场，坐的还是和比赛舱平齐的第一排，却根本没能用自己的双眼见证当时的情景。荣耀大字在屏幕上现出时，他一瞬就被看台上汹涌出来的微草训练营营员淹没了。他们不管不顾台上冲，却又在过道尽头被自家场馆的保安拦下；最后年轻的学员们和保安都掺杂着抱在了一起，互相拿对方的衣袖擦着眼泪。

他知道柳非也在其中。邓复升和年轻队员们的关系都算融洽，他曾问过她，赛季开始的第一次例会上，王杰希关照她那一句之后，她为什么会哭？

柳非笑着，眼神漂移开，远远地望着窗外。她没有苏沐橙那般艳丽的容颜资本，却只有在谈论梦想时连雀斑都变淡，露出无人可否认为不美的笑容。

怎么说呢，邓复升前辈，你懂吗？从有荣耀联盟开始，我就是微草粉丝了。后来队长出道了，我和身边几个铁杆队蜜一起，说好了一起进训练营，一起当职业选手，可是到头来，坐在那里的只剩我一个。我知道我资质平平，跟一线选手们都不能比，也不奢求当沐橙姐云秀姐那样的主力，可是这样的我，多少能为微草做点什么……邓复升前辈，你明白吗？

“……谁？！”

邓复升放下瓶子，猛地转身，向着本该已经上锁的玻璃门的方向。

“嘘，嘘，别喊，复升，是我……”

邓复升无奈地看着方士谦鬼鬼祟祟地把门推开，又蹲下去从里头重新锁上。月光穿过玻璃，斜斜笼上方士谦的身形；他手中拎着附近便利店的袋子，嘴里咬着什么东西，散发出香甜的味道。

“你别跟王杰希说我配了钥匙啊，”他进来就跑去跟邓复升套近乎，“喏，我刚买的牛筋糖分你一半？等会我放冰箱里，老地方，你自己拿就行，别告诉王杰希，他也爱吃。”

“好好好。”

跟方士谦朝夕相处了一年，邓复升也算摸清了这位前辈的脾气，这会儿笑得十分敷衍。

“前辈你怎么大半夜跑出去买牛筋糖？”

“我跟你说，就是大半夜才要买牛筋糖。你看它这个材质吧，犟得跟王杰希一样，大半夜嚼一嚼，又解乏又解气，刚丢了boss也能爬起来再抢，无聊的训练软件我能嚼着牛筋糖刷通宵。”

邓复升笑出来了。

“怎么啦？你不信啊，不信你尝尝。”

“没有没有。”邓复升还是笑，“我是忽然觉着，前辈真是三句话不离队长啊。”

方士谦登时给他表演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变脸。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复升，我跟你说，你一来微草我就特别喜欢你。你叫我前辈，你尊重我的意见，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跟王杰希不一样。”

邓复升决定不再指出这句话中依然包含着王杰希这几个字。

“身为骑士，怎么能不讨好队里的治疗呢，您说是吧前辈。”

“闹了半天你是在讨好我啊？”

“……您怎么不从好的方向解读呢！”

“我怎么没从好的方向解读了，”方士谦把便利店袋子往邓复升手里一塞，“大半夜的我看你一个人好像有心事，站在这儿陪你聊天，你从好的方向解读我了没有？”

“……嗯。”

邓复升拎着方士谦的袋子，心中猛然一阵感动。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打季后赛。不止是年轻人们，我……我也怕输。”

方士谦笑了。

“你怕什么，你怕你实力不够啊？”

“可能也不是吧，我觉得我自信不够……”

“那你相信王杰希吗？”

“嗯？”

邓复升一怔。

“你以为你为什么会来微草？真跟论坛上说的似的，因为我跟王杰希不和，请你来和稀泥？想什么呢？”

邓复升呆呆地看着方士谦：

“原来您还看论坛啊……”

“啊？看论坛怎么了？论坛上有的东西可好玩了，去年王杰希不是去海边晒黑了吗，论坛上有人发了一款给他涂粉底的flash游戏，你要吗？要我一会把链接给你。可以涂成绿的紫的，可好玩了。”

“不是，我是要说，”邓复升仍然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模样，“您今天怎么突然开始肯定队长，我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啊？”方士谦搭上邓复升的肩，推搡着他往里走，“我这不是要安慰你吗，你以为他要是在我会跟他说这个话啊？你不要好心当驴肝肺啊复升，我跟你讲，……”

方士谦的声音渐行渐远，两人消失在大屏幕后。

大门一侧，伸手不见五指的休息区里，抱着双膝蜷在沙发上的柳非悄悄地抬起了头。

她已经在这儿坐了很久，甚至知道前辈在找自己。是以邓复升朝着自动贩卖机走过来时，她努力把自己往巴西木的黑影里挪了一点儿，屏着气默不作声。

是队长让我上场的。她喃喃念着。

是队长。就算我没那么自信，我也要……

“你在这儿啊。”

柳非揉了揉眼睛。

果然该睡了。宣传片她看过千百遍，从没有这样一句台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队长的声音……似乎是幻听。

……？！

柳非猛然站起，看见面前的黑暗里，真的有一个王杰希的轮廓。他背后是低亮度的荧幕，眉眼都看不清楚，仿佛刚刚从画面里走出来。

柳非局促地揉揉眼角，往后躲了躲。

“没，我，对不起队长，我知道要熄灯了，这就回去睡……”

王杰希好像笑了笑；太黑了，柳非看得不甚真切。

“坐会儿吧。”

柳非听见他说。

她迟疑了少晌，才在她的原位上坐下。王杰希走过来，落座的沙发同她间隔半人距离。

屏幕上仍旧有魔法技能光与爆炸效果，有镁光灯闪烁的媒体现场，有微草俱乐部内部设施逐间展示的镜头。柳非偷偷瞟了瞟，见这沉默的间隙里，王杰希的眼睛也朝着那屏幕：过去的王杰希映射在现在的王杰希的瞳仁里，像黑猫眼石泛起光泽。

“……对不起，”柳非嗫喏着，犹豫地开口，“队长……队长是不是发现了，我状态不好……让队长担心了吧。”

王杰希摇头。

“这是队长的工作之一。”

“对不起……”

“不用总说对不起。到了季后赛，每个人都会打得更谨慎、更保守，心态也会变化。不止是你。”

柳非摇了摇，又点了点头。

“队长……也会害怕吗？”

“怕什么？”

“怕……打输了，变成微草的罪人。队长……会这样想吗？”

“会。”

完全预期着否定答案的柳非惊讶地转过头。

王杰希在黑暗中笑了笑，望着面前漆黑的天。

“去年其实一直在想。如果我转型失败了，就是我耽误了微草一年。媒体已经在这么说了，他们说得没错。在我因为磨打法而一直输的那段时间里，每天都有大标题写：‘微草被王杰希带进了深渊’。”

柳非低着头，答以沉默。

她毫无疑问也记得那段日子，和压抑在所有人头上的煎熬。

“可我什么都不做的话，更会害了队伍。可能没有人会指责我，可能没有人说是我的错，只是微草的团战会一直输下去罢了。我有应该做的事，做了，失败了，是我的责任。而永远不去尝试，也一定是我的责任。微草队长唯一的职责，是带领队伍取得胜利。”

柳非半晌说不出话来，深深地把头低着。

“我一直希望我的水平能再好一点，可是我……”许久，她终于开口，“常规赛对蓝雨，您就让我上了，也是因为对方有术士，神枪可以打断，可是我——可是我完全让宋晓前辈压着打……我根本突破不了……”

“你确实水平还不够。”

王杰希平平地打断。

柳非鼻后猛地一酸，险些让泪涌出。

“可是我看到了，你一直摆脱不了宋晓的遮挡，但是喻文州开那个关键死亡之门的时候，你还是抢出了一个巴雷特狙击。你的用意是？”

“用意是……”

柳非迟疑地答着。

“我想赌一把能不能打出穿透效果，28%的概率……可是没有成功……发生奇迹……”

“这个应对是正确的。”

王杰希在黑夜中说着，语调平静柔和，带着一分不容质辩的说服力。

“你的尝试是正确的。谢谢你肯尝试。”

柳非嘴一扁，稀里糊涂地就哭了出来。

大屏幕上忽又回转到了夺冠的场景，光华炫目。柳非在抽噎中，见队长正朝她倾身，递过一包纸巾。他背后是山呼海啸，是礼花彩屑像巨浪一样，溅着水珠席卷而来。

趁着光还没重新暗下去，柳非花着脸，勉力笑了一笑。

队长背对着光源，可是队长也在笑。

明明是黑夜，明明降低亮度的荧幕只应散出微弱的光，可那一刻柳非面前竟如晨如昼——如直视阳光时灼痛了双眼，却又眷眷不舍地难以移开视线。

月亮都歪了。柳非平静下来，屋内也回复了黑暗。王杰希的轮廓重新变得黑黢黢的，手拄在膝盖，仿佛仍旧无声地观察着她。

“常有人说，进季后赛了，每一场比赛都很重要。但我从来不这么看。”

用光了最后一张面巾纸的柳非，觉得队长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

“作为职业选手，你需要考虑的比赛，只有面前这一场。决赛无非是所有比赛里最后一场而已。只有那一场，你看见灯光和奖杯。而每一场比赛，赢了表示还有下一场，而输了，只不过下一场要等得久一点。”

柳非抽着鼻子，用力地点着头。

“给。”

柳非低下头，看见王杰希又递来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接过来放在手里，发现不过是掌心大小，塑料包装，坚硬扁平。

“这……这是什么？”

“牛筋糖。很新鲜，好像是今天买的。”

王杰希回答。

“吃完就去睡觉吧。”

柳非愣了两秒钟，跟着忽然忍俊不禁。又过了几秒，再也控制不住，在黑暗里放声大笑起来。

王杰希有些迷惘地看着她，仿佛并不能理解她一会儿哭，又一会儿大笑。她哭得呼吸还没有理顺，已经笑得喘不过气。王杰希等了好一会儿，觉得她似乎不再有向他解释的意愿。

然而并没有关系。他们或许未曾理解，而终将在同一处战斗。

“晚安。”

王杰希站起身。

“队，哈哈，队长晚安……”

王杰希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剩下柳非一个人，仍旧前仰后合地笑个没完。

END

#男孩子们总想成为对方的哥哥和爸爸。

#ooc是我的，叶王是真的。

叶修对售货员说：“那来40块钱羊肉。”

王杰希站在后面，手里把着购物车的推手，等着叶修把羊肉放进去。

很奇怪，这很奇怪，王杰希想，明明是他先提出逛超市的，现在却跟在叶修后面跑，看他挑挑选选，买东买西。

叶修在超市杀伐决断，不同于大妈们的货比三家、叽叽喳喳，又不同于死宅们的手足无措、五谷不分。在他的对比下，王杰希就像，就像一个很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儿童，呸，死宅。

这不能怪王杰希，上学时吃着学校食堂，工作了吃微草食堂，夏休期回父母家，爸妈也不吝展示厨艺，在自己住的房子里就订外卖，宅男一个，时常还从某宝某猫某东买囤货，吃完了买下一批，王杰希从来没担心过吃饭的问题。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呢？王杰希开始思考。

世邀赛结束后，叶修请求来王杰希这里暂住，在家呆不下去了被老头赶出来了叶秋也不管他哥没有地方去了在这熟人还有你能不能发发善心收留收留我呗房租多少钱一个月等等等等一大堆理由，王杰希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停，你怎么跟黄少天附身似的。”

“所以你是同意了。”

“嗯。”王杰希点头。

“所以房租多少钱一个月？”叶修继续问。

“呃，”王杰希顿了一下，“这就不用了吧。”他说不用，确实是不用，一是他不差这点房租钱，二是他实在不好意思要，就当卖个顺水人情，三是叶修住在这里许多事情就方便了许多，比如说讨论战术啊分析复盘啊给微草的孩子们当陪练啊以及一些不好说出口的这这那那，王杰希小算盘打得啪啦啪啦响，反正，他想，反正叶修也不会住太久。

“哇，老王你这么好，够意思！”叶修表示感谢。

“没有。”王杰希有点心虚。

于是叶修搬了进来。

“爸爸，咱们买这个呗。”肉类区旁边是面包区，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坐在购物车里，小手指着甜甜圈，转过身看着推车的男人。王杰希被小男孩萌萌的小奶音吸引，转头看过去。

“这个咱上次不是买了吗？”中年男人说着把车往前推，“你上次还说不好吃。”

“但是它好看呀。”小男孩争论，“爸爸，上次买绿的，这次买粉的呗。”

“人家小姑娘喜欢粉的，你是小姑娘啊？要吃粉的。”

“爸爸，那咱们买巧克力的好不？”

啊，真可爱。王杰希想，他突然想有个这样的小孩，遇事不哭不闹，一口一个软软的“爸爸”，好说好商量。虽然这不太可能实现，至少还有三年，王杰希接着想，但他还有弟弟妹妹，虽然他们现在已经长大。

“老王，走了。”叶修扒拉了一下购物车，顺着王杰希的目光看过去，“看什么，想生儿子啊？”

“想我弟弟妹妹。”王杰希转过身跟着叶修向收银台的方向走去，购物车的底轮划过白色的方形瓷砖，瓷砖缝隙间的金属边缘映出人来人往的影子和头顶明亮的灯光。

他们穿过人群和苹果、柑橘以及柚子的香气，叶修接茬儿：“我也有个弟弟。就比我小几分钟，从小骂我混蛋，我这一点也没有当哥的感觉。”

“我弟弟妹妹比我小很多，”王杰希很少谈他家里的事情，“当时想要二胎，生了龙凤胎，我读中学的时候不太听话，你知道，大号练废了就练个小号。”

“我还以为你是挺听话的那种小孩，不过也是，真听话谁会出来打游戏。”叶修后半句用着陈述语气。

“我其实挺讨厌小孩的。”王杰希说。叶修闻言抬了下眉，想到联盟里广为流传的“单身父亲”梗，不由得侧过脸再端详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的青年人。受到叶修的注视，王杰希接着说：“可能你没有什么感觉吧，带孩子很麻烦，又爱哭又爱闹又粘人，精力还很旺盛，一带还是两个，他们两个还打架，但是他们都很粘我，我在家连游戏都不敢打，怕他们看见碰我电脑。”他说的很平静，没有抱怨的语气。

“真惨。”叶修评价。

“我一直以为我很讨厌他们，可是后来我去微草打荣耀了，我才发现我还是很喜欢他们的，我感觉我们就是错过了，在他们最粘我的时候，我青春期没耐性，等到现在我想通了，他们都长大了，谁也不会再那样抱着我大腿叫我哥哥了。”

“你写伤痕文学呢，这一副忧伤的老父亲口吻是怎么回事？”

王杰希很想吐槽这根本不是伤痕文学也不是什么青春疼痛小说，跟叶修长年累月（并不）的同居生活让他已经掌握了某种读心术，能够从叶修的眼神读出他要说什么话了，下一个瞬间他觉得叶修那句“那这是青春疼痛小说”就要呼之欲出。“我以前也很讨厌你，因为你既是脸t又打爆过我。”王杰希转移话题。

“嗯？”

“后来我发现你人还挺好的，就跟我对我弟弟妹妹的感觉一样。”

“不是，”叶修反应过来，“合着你刚才说那么多是下套呢，就为了损我一句我是你弟弟对吗？”

“随你怎么理解。”王杰希心情很好，停下来面对着自动结账机，装模作样地拿出手机扫码，这样叶修就看不到他偷笑的脸了。“你来扫码。”他冷酷地指着一购物车的商品。

“哎大眼儿你学坏了，这垃圾话的本领长进不少啊。”叶修嘴上抱怨，手上却听话地把一件件商品上的条形码对准机器的扫描区。

“耳濡目染，承让承让。”王杰希扯下一个大号购物袋，把那些羊肉、青菜、水果、调料、面包和生活都装进去。

他们归还了购物车，一人拎着一个大袋子走向地下停车场，擦肩而过的行人们大多是三口之家或者老两口和小情侣，很少，或者几乎没有遇到像他们一样两个平均身高四舍五入有一米八的大男人一起逛街买这些东西的，偶尔会受到侧目，但是没有人认出他们。两个人都只戴了个平光眼镜，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伪装，毕竟b市，名人和干部遍地，指不定过道对面的路人就是正处级，叶修和王杰希只是打电竞的，拿了世界冠军又怎样，小众体育竞技，五套转过一点消息，在这个城市不值一提。

“明天又要上班了，我不想上班。”叶修坐在沙发上，端着碗叹气。王杰希此人十分神奇，家里装修也是让人捉摸不定，你说他精致吧，客厅一沙发一茶几一壁挂电视，餐厅更是空荡荡，连个餐桌也没有，只能在茶几上吃饭（若是问王杰希他以前在哪吃饭，他必定会回答在床上此处划掉在电脑桌上）；你说他简洁吧，书房一屋子书柜模型电吉他，还有星空天花板和那一盏花里胡哨闪瞎眼睛的水晶吊灯。王杰希原本计划让叶修住书房的，可是东西太多无从下手，愣是腾不出一张床的地，加上叶修吐槽：“这灯这么晃能打游戏吗。”王杰希辩解这是配合看星空顶穹和玩铁皮小火车模型的，打游戏还得开电脑旁边的台灯，自然光暖光冷光三档明暗可调节。书房是住不了人了，“要不然我再买个床放客厅？”王杰希试探性地问，他毕竟是不好意思让叶神睡沙发。“客厅冷吧，”叶修的目光探过王杰希卧室门后的那张单人床，“咱俩凑合下睡一张床得了，你不蹬被卷被吧。”“我睡相还可以。”王杰希抓的重点也是别具一格，丝毫不觉得两个人一起睡有什么不对，毕竟大家都是同性，又不需要避嫌。于是荣耀之神与最接近荣耀之神的人不仅在称号上而且在实际上也成为了现实，两个人顺理成章地从共处一室变成同床共枕的纯洁室友关系。

“你打荣耀的时候很拼。”王杰希坐在他旁边出声。

“打荣耀的事，那能叫上班吗？工作和上班是不一样的。一个是career,一个是work，如果不是为了生活，谁又会愿意去上班呢。人人都想make a career，但却只能go to work。”叶修被家里安插到公司做社畜，最近准备英语四级和各种申论，比郑轩还压力山大，说话都透着一种哲学家般看透世界发展的普遍客观规律的气息。

“当时怎么没有考虑去联盟工作？”

“我想打荣耀，不想被荣耀打。”叶修说的很隐晦，商业化的荣耀联盟，资本、包装、洗钱、直播、营销、饭圈文化，很多东西叠加成漩涡，叶修只想安安静静打游戏，不想被卷进去。

“我想养只猫。”王杰希突然说。

叶修对王杰希的脑回路早已见怪不怪：“养什么猫？为什么养猫？怎么养猫？”

“经过的时候第一只看我的猫，猫可爱，但是养猫好难啊。”王杰希叹了口气，很认真的回答着叶修的问题，并真情实感为第三个问题而苦恼。

“养猫哪难了？”

王杰希开始掰着指头数：“猫粮，小鱼干，动物肝脏，疫苗，绝育手术，体检，洗澡，猫又怕水，铲屎，猫砂，教它上厕所，毛线团，猫抓板，猫爬架。我连自己都养不好，养猫就更别提了。”他总是这样，考虑一个问题时会最先考虑责任。

“那你怎么养我啊？”叶修开玩笑，他自己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暧昧之处。

“你比猫好养。”王杰希回答。显然他也没有意识到。

“养狗吧，狗好养。”叶修提议，他想起家里的小点。

“你会带它遛弯吗？”王杰希反问。

“狗真的很好养，”叶修眉飞色舞地向王杰希描述，“我小时候养过一条小土狗，它叫小点，吃剩饭剩菜就好，特别听话特别懂事，能看家护院还不随地大小便。”

“那是你爸妈养，不是你养。”王杰希客观指出。

“养狗吧。”叶修目光灼灼地望着王杰希，真诚热切又饱含期待，王杰希不着边际地想叶修以后要跟人求婚大概也是用这种目光吧，王杰希被他这目光缴了械，发现叶修其实长得还挺帅，他心脏跳得有点快：“随便你。”

后来叶修真的从家里抱了只小狗回来，尖耳朵，中短毛，杂色，看不出品种。

“不愧是你的品味。”王杰希这样评价。

“那当然了，哥是什么人啊，”叶修把小狗举起来，捏着它一只爪子向王杰希招手，“跟你哥问声好。”

“你把人家放下，我怎么就成哥了。”

叶修笑眯眯地放下狗，狗立刻在客厅转悠了起来。

“你呢？你是它什么？”王杰希问。

“我是它爸爸。”

“你有毒吧。”王杰希无语，“你是不是还记着上次我说你像我弟的事？”

“有这回事吗？”叶修乐意看王杰希无语的表情，王杰希一向表情很少，知道的道是他喜怒不形于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玩木头人，一二三不许动。

“开一盘。”王杰希走向书房。

叶修知道他是要去跟自己荣耀竞技场，毕竟男人之间的问题没有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他明知故问：“这时候打游戏干什么？”

“父子局。”一个几乎不可能从二十六岁的王杰希嘴里吐出来的词出现了。叶修想起十八岁的王杰希，狂的不可一世，一杆扫帚硬生生舞成战矛，竞技场打成特效场，嘴上一口一个前辈，手上却绝不手软，在那场折断魔术师所有锋芒的全明星挑战赛之后，王杰希加了叶修的qq，有事没事打一场，叶修呢比较爱讲垃圾话，有一次把王杰希讲的沉不住气，硬是跟他来了一盘父子局，结果自然是叶修赢，那时叶修唯一良心的事是没把在役选手们都拉来围观，看到对面魔道学者的血条清零，他把烟头按灭在手边的玻璃烟灰缸里，戴着耳麦笑容开心：“王大眼儿，服气了没？该怎么叫我？”

耳机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一句细若蚊蚋的“爸爸”伴随着更为细微的电流声传过来。

“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叶修得寸进尺。

“爸，”这回声音倒是清楚了，叶修正高兴，就听见接下来王杰希说，“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就睡觉。”

电流声消失，对面的头像也一并灰了下去。

我去，还真是他爸查岗啊。叶修吃惊，此事不了了之，不过此后王杰希再没称呼过叶修前辈，而是直接喊他名字叶秋。

小孩还挺有脾气。王杰希在叶修眼里又变成了那个十八岁的后辈。“小朋友很嚣张啊。”叶修说出那句与八年前一样的回答。时光在这里有些微妙的重合，他们已经认识八年了。

“大眼儿这不公平啊，”叶修坐在王杰希的对面，从屏幕后探出半个头来，“笔记本配置肯定比不上台式啊。”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平时打游戏叶修可没这么多事儿。王杰希却挺认真地思考起来，叶修一早就知道王杰希是个认真的人，不，倒不如说是天真，对玩笑话抱有一种孩子式的天真，他长这么大没有人逗他玩过吗，还是说跟他弟弟妹妹呆在一起久了就会变得像小孩？叶修想，逗他玩多有意思。但是叶修有自己的原则，他只逗不骗。小孩子天真又不是傻，骗不得。

“手机配置一样的吧。”王杰希似乎想出了解决方案，掏出手机。叶修的手机跟王杰希同款，但是颜色不同，当时他买手机的时候问了一句王杰希什么手机比较好，王杰希回答说我这个手机就不错，后来叶修真就买了一个他的同款，比起王杰希的白色，叶修买的黑色。

“荣耀手游还没公测呢。”叶修说。

“不，我们玩这个。”王杰希划过页面，手指一个挂着粉红色二次元美少女的app图标。

已知你是一个奔三的成年男士，工作业绩斐然，长相一表人才，这时你的多年同事，同样为四舍五入奔三男士邀请你一起玩一个二次元美少女换装手游并以搭配pk完成父子局，你是否会答应？作为一名使用过“忧郁小猫猫”账号卡id的狠人，成年男士叶修欣然应允。

游戏内容十分简单，换装，各个服装有自己的属性，星星越多魅力值越高，虽然游戏厂商吃相不太好看，但是叶修和王杰希都不太在意，没关系，氪就氪，能赢就行/好看就行，有钱连打游戏都比较任性。

叶修率先搭完，确保各个衣服配饰都属性最高，毕竟他不是在意外表的人，游戏千千万，能赢排第一，其他皆随意，第一才牛逼。

王杰希搭配的就慢一些，反复斟酌整体和细节效果。

“老王你选婚纱呢。”叶修忍不住放垃圾话。

“这套衣服不适合当婚纱。”王杰希依旧错重点地认真回答。

“好了。”他亮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闪亮的数字46527。

叶修得意地笑：“真巧。”他的屏幕上是46531。

王杰希低头看着屏幕若有所思：“这个项链再换一下分就高了，但是分高的那个不搭。是我输了。”他低头的样子近乎乖顺，让叶修想到在地板上乱晃的小狗，做错事的时候尖耳朵一下子就垂下去了，于是他伸手摸了摸王杰希的头发，跟冷硬的一贯形象不同，王杰希的头发是细且软的。

“你摸我头干什么？”王杰希抬头，叶修以前跟陈果吐槽说待会儿电视上给王杰希眼睛一个特写能吓死你，此刻他近距离地看着真人的眼睛，睫毛长而低垂，右边的眼睛眼角分明，左眼是双眼皮显得更加柔和，不化妆自带眼线，虹膜颜色较浅，像猫，而瞳孔映射出的，全都是自己。

叶修感到一种满足：“我在摸儿子的头。”

行吧，王杰希想，这是过不去了，他愿赌服输。他没有注意到叶修和自己的距离已经近到一个十分暧昧的地步，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搭上了肩膀，好像下一秒他就可以吻过来。

“汪汪！”小狗在这时闯入，吐着舌头摇着尾巴打着转。

“你又怎么了？”叶修问，仿佛小狗能听懂人话似的。

“它是不是，”王杰希斟酌措辞，“排泄了？”

真是条好狗，真会挑时候，叶修松开王杰希，认命地走进洗手间拿卫生纸。

王杰希这也反应了过来，他觉得头发有点儿发烫，默默对小狗比了口型：“谢谢。”

这个周末叶修和王杰希去给狗买各种生活用品，网购虽然也很好，但是还是实体店里看货比较放心，毕竟不会出现悲惨的卖家秀与卖家秀之别，而且这样能跟身边的人一起逛街。

心照不宣，这个词生动地形容了含蓄的中国人。

最后是买项圈，他们选中了一个防蚤项圈和一个镶有金属星星的牵引牛皮项圈，店员说这个牛皮项圈可以刻字，二位先生不考虑一下吗？

叶修和王杰希对视一眼。王杰希说刻字比较有仪式感。叶修说行那就刻字，刻大写字母Y和W，下面再加一个DOG。店员心领神会好的二位先生，刻字额外加钱，下个星期来取，现在登记一下两位的电话号码。

走出宠物用品店，王杰希突然说我想逛商场。于是他们先回到地下车库把刚买的一堆东西放入车子后备箱，再去商场。王杰希没下楼，就在一层的首饰区转悠，这回换叶修在他身后跟着：“看什么呢？”

“项链。”王杰希如实回答。

“我还以为你看戒指。”

“我看什么戒指。女朋友都没影。”王杰希随口说。

“非要女朋友吗？”叶修停下来。

王杰希没看他：“随便啊。”他是个很随便的人，随便地买东西，随便地打游戏，随便地养活自己，随便地让家里住进另一个人，随便地跟那个人一起养一只随便的狗，现在那个人问他的取向，他也轻飘飘的回答。

“这样挺好，”叶修说，“怎么突然想买项链了？因为今天给狗买项圈了？”

“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另一部分原因是上次我搭配衣服的时候因为项链输了。”

“你总是对这种事情记得很清楚。”

“跟你有关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王杰希像是厌烦了叶修无穷无尽的太极，打太极有意思吗，垃圾话有意思吗，无穷无尽，无穷无尽，当面总忍不住阴阳怪气，为什么不能说明白呢，说明白。

“你这么在意我吗？”叶修明知故问。

“随便你怎么想。”王杰希说，他最终什么也没买，“我们走吧。”他也是，他自己也是，弯弯绕绕迂迂回回，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们走进地下停车场，找到车位，上车，一路无言。王杰希坐上驾驶位，系安全带的过程中受到了某种阻力，他转头看坐在副驾驶的叶修，叶修攥着带子，靠近，一字一句念他的名字：“王杰希。”

“你说。”王杰希耳垂发烫，叶修靠的太近，呼出的热气在狭小的车内令人不适。

“跟我在一起怎么样？”

王炸。

“不怎么样，也就现在这样。”王杰希平稳呼吸。

叶修凑过来，目光灼灼：“可以吗？”

他们在车内接吻，混合着柠檬味洗发水、车内香氛、空调和汽油的气息，车窗外的地下停车场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一辆一辆的车从他们身前经过，车灯打出两束长长的光。

一周后叶修取回刻字的项圈给小狗戴上：“爸爸给你买的好看不？一会儿跟你杰希哥哥一起出去遛弯儿。”

“没大没小。”王杰希评论。

“我比你大，”叶修说，“叫声哥哥听听。”

嗯？王杰希脑子里最先飞过的竟然是不知是李逵喊宋江还是张飞称刘备的那张喊哥哥的表情包，于是他放粗声音，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哥哥！”

叶修：“……”

叶修：“不是，大眼儿咱能不能别这么破坏气氛？”

王杰希就笑，换回原来清冷的声线，又带了点儿软软的语气，直视叶修的眼睛，嘴唇张合，唤了一声：“哥哥。”

叶修没吭声。

王杰希假正经：“这样有点色情。”

叶修靠近了他：“在床上更色情。”

王杰希在深夜里接到了一个电话。

没有存过的号码，云南昆明移动。脑子里扒拉着东西南北天高海阔的去想，想归属于那个的地方的人。想来想去结果昭然若揭，曾经的夏天，两次飞往昆明。

每一次结局都不错，所以这就显得这通电话那头的人不管是谁都有些讨喜。于是站起来推开窗户，王杰希清了清嗓子，开口并不笃定。

手指按下虚拟接通键，试探的疑问的，他说，张佳乐？

很难有人能在日常的对话中带上标点符号，但是很显然王杰希这句话可以。因为电话那边的人笑了一声，说啊，是我，怎么了？

反客为主，或者说是恶人先告状。张佳乐在电话那头语气平稳而又身体健康，他说王杰希，你有什么事？

凌晨三点半，神采奕奕的声音里并没有困倦。王杰希愣了一下，他并不是那种会被别人的思路带着走的人，却也还是愣了一下。

愣的是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大脑的空白停止了大概三秒钟，再开口的时候条理清晰。回馈平稳的也是平稳，感谢上苍电话两头的人都身体健康，王杰希也在笑，慢慢的笑，一边笑一边说话。

“是你给我打的电话。”他这么说，说你有什么事？

不会被影响的人，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永远是清醒的。所以张佳乐有些不太痛快的切了一声。恶作剧落空，他是期待电波那头有趣的反应的，期待他会问他，说是啊，我找你什么事儿来着？

这才是他所期盼的场面，这才是深夜心血来潮的理由。可是很显然，今天的王杰希不太有趣，他只是重复一遍，或许打了个哈欠，也可能没有，总之夏休期末尾的人还没有彻底歇过来，声音疲倦。

他说，张佳乐，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联名道姓，灵巧的儿化音，说出来的话好像是在跳着的糖一样。张佳乐啊了一声，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尝试似的效仿了一下别人的舌头，不伦不类。

“我在切土豆丝鹅。”他这么说，打结的口音让人不由想要质问我国的普通话推广工作。

可是王杰希并没有那么忧国忧民，凌晨三点半，这样的时间做这样的事情让人很难不觉得奇怪。但魔术师眼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奇怪的，他只觉得好奇，觉得兴致勃勃。

他总是在好奇，幸亏王杰希不是猫，他不会被这样的好奇害死。

可是就算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眼前发生的事情也变得奇怪。深夜接通的电话，白光灯下的厨房看起来有点空荡，张佳乐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知名电竞女鬼永远年轻，永远不爱扎头发。披头散发的人杵在哪里，食指上包着一块创口贴隐约渗血，案板前面他应王杰希的要求，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展示给他看。

满足他的好奇心，万一呢？万一王杰希是猫呢？上苍有好生之德，张佳乐不太有，但是他还是有基本的法律常识，正在犹豫不满足猫的好奇心算不算故意伤害。

思来想去没有个结果，只能是把手机放在支架上开始现场直播。明晃晃手起刀落，大好一个土豆变成片又变成丝，每一刀都顶着骨节落下来。然后好细好细的丝被推进水盆里，噼里啪啦，敷衍的掌声稀里哗啦。

王杰希由衷的为大概五十多天前的对手欢呼，他说，张佳乐，你这个手艺去饭店切菜应该能找到工作。

插科打诨，没有什么好说的时候只能无休无止的开那些漫长而又无聊的玩笑。而正在忙着切菜的人只是同样很敷衍的嗯了一声，菜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规律，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莫名其妙的旋律，王杰希糊里糊涂的跟着唱了起来。凌晨三点半的歌声在午夜里盘旋，没有关窗户的北京，飘飘悠悠，扶摇而上青天，人造气象卫星听见，轻轻晃动，向地面发回一条信号。然后气象台加班，移动公司也加班。

而张佳乐站在案板前面，手机发出铃声与震动。切菜的动作听了一瞬间，好欢喜的心情不见，骂了一句，王杰希听见他开口，他说，昆明暴雨预警，我明天可能出不去门了。

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一句话，张佳乐只是在看完短信之后又把手机放回了支架上面。王杰希哦了一声，北京是晴朗的，北京的夜晚永远阳光灿烂。他下意识的往窗外看了一眼，今年最后的春风早已消散，夏天也快要结束了。

第一阵凉爽的秋风，昆明不算热，可是北京的凉爽来之不易。王杰希干脆靠在栏杆上，接通的视频里灿白的光和黑漆漆的阳台，他看不见自己，只能看见张佳乐的黑眼圈，那是比黑夜更深沉的颜色。

所以他问他，说你切土豆丝干什么？

前言后语谁都不挨着谁，但是张佳乐还是真诚的回答了这千里之外的问题。一双手对着摄像头张开，五根手指细长。王杰希看了一会儿，想要问他发生了什么，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那边说话。

没什么，张佳乐这么说，他好像往嘴里塞了一些什么东西，每一个发音都变的含混不清。他说，不是输了吗，我想看看我能不能控制我的手了。

所以刚才的视频通话应该是人类早起驯服双手珍贵录像，王杰希哦了一声，然后觉得有点遗憾。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在遗憾什么，只是思来想去的看着手机屏幕里惨白的灯和没有扎起来的头发。

张佳乐仍旧在切土豆丝，一个土豆又一个土豆，一个土豆又一个土豆。五六个圆滚滚的东西变成细丝之后他终于停了下来，刀随意的扔在案板上，长叹一口气。

那是很疲惫的声音，似曾相识。王杰希忘记自己在什么时候听过，可是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东西，大多数好像都是有预兆的。潜意识中记得的事情开始翻涌，他趴在窗台的栏杆上，开口说话，莫名其妙。

“你别退役。”

他这么说，只说一句话，然后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张佳乐他的头发被风吹起来一点，然后又落下。最后的夏天和最初的秋天，王杰希站在交接的地方，慢慢的反驳自己，声音很轻，好像是魔术师漫长的咒语。

“什么退役不退役的。”他这么说，呸呸呸三声，说一句童言无忌。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二十多岁的人还能说童言无忌，但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个词语或者一种说法叫做青壮年言无忌。所以王杰希只能这么敷衍老天爷，念叨一句两句开始转移话题。他说明天下大雨你就吃土豆丝吗？说吃点好的吧张佳乐，要不我请你。

嘀嘀咕咕好漫长一段话，潜意识里的否定全都被拿到了台面上来。而张佳乐只是笑，不知道他听没听，他只是在看着那盆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土豆丝发呆，漫长的发呆，偶尔发出嗯的声音。

奇怪的交流，开着公放的手机放在哪里，却又好像每个人都没带耳机。张佳乐说到他十四岁那年的逃课大计的时候王杰希在哼何勇，我的舌头就是那美味的佳肴，嘀嘀咕咕，好似念经。

而念经声音里忽然传来一声异响，手机提示音不解风情。歌声和故事都短暂摁下暂停，不知道是谁，低电量百分之二十第一次提示。可是没有人在意，转过来换王杰希漫长的讲个故事，他说微草后门的猫，而张佳乐在哼满舒克。

夏天的末尾他开始渴望陪你过冬天，微草的猫顽强生长。第二次的提示音是百分之十，第三三次是百分之五。最后的电量即将消耗殆尽，感谢爱迪生或者特斯拉，哥斯拉也无妨，总之他们的通讯即将中断。

而在中断之前，有人叹了一口气。不是张佳乐，他在忙着放声高歌，七个字里有六个跑调，剩下的最后一个，淹没在轰隆隆雷声之中。

昆明的暴雨如约而至，北京的叹息声仍旧在半空之中盘旋。王杰希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灿烂的凌晨四点，张佳乐抱着他的一盆土豆丝，应该在放声高歌。

也可能是泪如雨下，谁知道呢？没有知道，一切的事情都发生在电波中断以后。

凌晨四点，北半球的夏天东方已经泛白。王杰希站在阳台上看着远方，往南的方向或许能看到昆明，但是最终看到的只有飘来的一片积雨云。没有雨的北京，也没有雷暴，网络顺畅。

很显然，手机发出低电量提示的是张佳乐。因为王杰希又在阳台上站了二十分钟之后才回到房间里，插上充电器，电竞选手在暑假里理所应当的昼夜颠倒。社交平台一次又一次的刷新，好像是在等待什么，也好像是印证什么。

而所有的等待都没有白费，工作日早上八点半，微博临时关注的百花电子竞技俱乐部发出公告，说百花缭乱操作者退役，祝功勋队长张佳乐前程似锦。

王杰希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看到的这条消息，然后他很平静的点开发布人的头像。取消关注，锁定屏幕，放下手机。打开电视，早间天气预报正在播放，昆明暴雨预警，而他认真的看，看会动的地图偏转到贵州。

耳边阵阵雷声隆隆，昆明暴雨，而北京晴朗。

乐谦恋爱史

张佳乐和方士谦最大的矛盾，是张佳乐喜欢绫波丽，而方士谦却喜欢明日香。

张佳乐说方士谦染个白毛怎么就不算种渚薰了？方士谦气得说你礼貌吗张佳乐！吵得声音太大，惊动隔壁王杰希，过来不耐烦道你们二次元有啥事能不能去天台论剑啊！我这要睡觉呢。

方士谦被王杰希拦着仍旧张牙舞爪，声嘶力竭地控诉着昨天张佳乐在欢乐迪里唱二十遍fly to the moon，害自己耳朵已出血。王杰希欲言又止，王杰希说，方士谦啊那是你自己的男朋友，这福气给我我不要的。

众所周知，方士谦和张佳乐好早就在谈了。第一次曝光是被王杰希撞见，赛后无人的休息室里，张佳乐吓得站起身，说王杰希你得听我解释。王杰希冷冷问你要解释什么？女孩，保大，你会游泳？

方士谦已经毛炸得老高，踹张佳乐一脚，把他摸自己脸的爪子往下扒拉，说你快走吧，我们队长回来了！王杰希还没挤出句话，邓复升倒是跟在后面进来，撞在王杰希肩膀，看清楚是张佳乐吓一跳，说老佛爷，您的太医跟百花的二比跑啦！

张佳乐见状只得说你们等等啊，我又不是方士谦的小三。方士谦头疼不已，说张佳乐你快滚，算我求求你了，说着去推他，那模样熟悉得不行，也不知是第几次张生见崔莺莺，眉来眼去怕是好长时间。王杰希刚想担心下自己的太医，张佳乐很会来事，拿起桌上的冰淇淋说这是我孝敬二老的，然后迅速塞进王杰希和邓复升手中，转身就跑。

其实方士谦是他们三个当中最年长，但是显然看起来最不稳重。望着张佳乐毅然决然提桶跑路，方士谦气得不行。DQ是自己叫张佳乐买的，两个都是喜欢的口味，张佳乐问你吃什么啊？方士谦说这个和这个，张佳乐生气，说那我吃什么啊？方士谦说但是我想吃两个口味，张佳乐叹气说好吧，满足你的小愿望。

梦想很美好，但此刻方士谦只能眼睁睁看王杰希邓复升吃。方士谦恼火道，艹，你们看什么看啊！

接着又忍不住道，艹，给我留点。

王杰希闻言，立刻去吃掉了最后一颗巴旦木。

说到谈恋爱，其实电竞选手的生活很单一，大部分时候模式是方士谦动嘴，张佳乐动手。吵架就像单调训练里的乐子，吵完了，他们又能在一个被窝看动画。方士谦资深亚文化专家，拉着张佳乐看异兽魔///都。张佳乐看蜥蜴男和娇软曼妙的女主角贴贴，指责方士谦口味太重，说我也要戴这个不成？方士谦威胁道你再哔哔，给你做成饺子馅儿，说着，就拿铺盖去卷张佳乐。

张佳乐偶尔闲得无聊也玩MOBA，队友挂机，他玩AD发育不了，水晶炸了叫方士谦看见。方士谦阴阳怪气，问怎不对他使用百花式打法？张佳乐说对，你说的很对，但是无所谓，我会先给你一个盖帽。

方士谦听不懂西南方言，莫名其妙，问盖帽是啥玩意儿啊？

然而混久了，张佳乐也学会方士谦的北京口音，学得是不伦不类，跟着他“四千儿四千儿”地乱叫。方士谦说你有病是吧？张佳乐平卷舌不分，喊他名字比八哥叫得还难听。后来张佳乐看见邹远，热爱用“走远儿”来称呼他，邹远很纳闷，问说乐哥跟谁学的呢？

张佳乐说：“这是尊贵的北京土著，方士谦的口音。”邹远没见过方士谦，心里倒已把他当成三头六臂怪物。

后来方士谦去欧洲，晚上打电话是找王杰希，白天打电话肯定是给张佳乐。一点儿不会考虑张佳乐的作息。接电话时张佳乐起床气都来了，说方士谦我曰你个死比啊你，这里是东八区！

方士谦说，那你挂掉吧，我想你了。

方士谦是会撒娇的，虽然很少。张佳乐心一软，道那你给我明天的季后赛加加油，方士谦说没关注呢，打谁啊？张佳乐说打微草。方士谦脱口而出，那当然是微草加油！

张佳乐气得，说方士谦你小子是拔掉无情啊？其实他在方士谦的上面。这事一说，方士谦更生气，连喊三遍微草加油。张佳乐不得不捂耳朵，说吵死个人你别鬼叫！方士谦突然就闭嘴，张佳乐问信号怎么断掉？

方士谦闷声闷气，道没有断，想你了，再见。

然后真挂了。

张佳乐很无语，打开微信给他发语音，说你是个神经病。方士谦看见，打字说你爬远。这是张佳乐教的，一边打他一边笑，想想最后又全删除，留下个你，酷酷地说，你睡觉。

最后还要加个感叹号，生怕张佳乐不听话。

方士谦的话真不少，区别于黄少天的另外一种吵闹，是什么都能嘴上两句。夏天里张佳乐夹头发，他在旁不停咋呼，说你刘海剪瘸了，真难看，要不我给你弄吧？个手残。

张佳乐剪刀一挥，说我今天就是要杀妻证道，你好胆再说一次？

方士谦说，手残！听清楚了吗？他的头发被张佳乐偷剪过好几次，怀恨在心。张佳乐一剪子剪掉的不是头发，那是他九九八十一难才做好的潮色染。

偶尔方士谦还是会和张佳乐在荣耀远程联谊，打33，人不够就摇王杰希。王杰希受不了跟着方士谦的时差跑，也不懂张佳乐陪男友为什么可做到100%的精力充沛。

王杰希问：你们能不能找黄少天？方士谦问为何，王杰希踌躇，说感觉我们三个的节奏仿佛是依托答辩。

张佳乐也拉王杰希不让走，称如果找黄少天可能又吵又答辩。

王杰希无奈，骂说你们真是两个鸟人，我倒胃口。眼看天快亮了，熬夜害得他他早饭也吃不下。果然受伤的只有王杰希而已，毕竟是太医跟人跑了，呵呵。

于是，方士谦不得不在百花烟幕中，寻摸萍踪侠影的黄少天。谁来可怜他的视力？这下去都快变成绝活队了，对面直问你们的剑客没掉线吧，人呢？其实他在追着黄少天跑，黄少天在追张佳乐的火力线边界……张佳乐，张佳乐在用弹道轨迹摆成S和B，臭骂对面偷血。

和张佳乐打团战是必须哄着他的，因为只有玩场控的弹药专家才知道所有人在烟幕之中的位置。但是方士谦绝不哄他，他看不见黄少天心里正烦，态度强硬叫张佳乐打坐标。

张佳乐说管黄少天死活，你先给我一口，我挨揍呢。

方士谦说，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因为我不是很想给。

张佳乐是真急。电子竞技没有爱情，对面两个人压他远程一个，黄少天不出来，自己只能单打独斗，这时急得乱叫说方士谦别装怪你老公要死了。

方士谦说我没老公了，我老公死了。张佳乐说你妹妹的！

黄少天在白字问候对面全家富贵，方士谦说张佳乐你再叫，信不信我唱大悲咒超度你。

张佳乐不依不饶，说那也行没关系，我会叫对面马上就看到你的位置。

方士谦非常高傲地道那你现在就把烟幕撤了。无所谓，谦爹会solo。

黄少天似乎反应过来，说我草你们系哪样哲学父子局？

张佳乐说没你事，天天弟弟，玩泥巴去。

张佳乐说方士谦我真心疼你有颗DPS的心却能把星星射线瞄准到墙上。你还是死吧，让我1v2。

打打闹闹好多年，其实也就是方士谦在欧洲那些时候吵得最凶。等方士谦回来，张佳乐已去青岛了。一个人闲来无事，他不想马上工作，于是问王杰希去不去昆明。

王杰希现在每天享受太上皇生活不亦乐乎，忙说不去。

主要不是很想和方士谦去见张佳乐。他都不知应当先气哪个。

方士谦买张机票，自己一个人跑去了云南。上了飞机张佳乐才问，走了么？方士谦说嗯，张佳乐说我叫人接你。方士谦说不用，还没发出去，空姐过来提示该关机了。

方士谦努力回忆从前张佳乐教他说过的几句昆明方言。张佳乐甚至发视频给他看，方士谦问我为啥要学这个？张佳乐说，你不想来昆明过冬吗？很有用的，我怕你被当地人骗惨。

方士谦道，这不是有你么？心想早就是被你骗惨了。

张佳乐问，万一我没在，怎么办？

果然是什么都不灵，张佳乐的乌鸦嘴永远最灵。

邹远去接方士谦，发现他也没三头六臂啊。方士谦的妈妈是东北美女，老天爷赏饭让他盘靓条顺皮肤白，唯独是个哑巴帅哥，一口含渣子的京片儿匹配烟嗓，能将形象尽毁，把人嘚吧到全盘崩溃。方士谦还在役时有某扑锐评，说他是pvbb里最能奶的，奶妈里最能骂人的。风头与现如今黄少天旗鼓相当。

邹远问方士谦想吃什么，方士谦就吃过张佳乐做的，想也不想就说炸洋芋，仿佛所有人对云南的刻板印象。邹远说乐哥也爱吃这个，又问还有别的么？也不能吃足十天啊，炸洋芋里有鱼腥草，他怕北方人方士谦受不了，岂知方士谦在英国已经练就铁胃。

方士谦望手机屏幕，报菜名样噼噼啪啪地，说出七八样云南小吃。邹远一听，心想怎全是乐哥爱吃的。

一路上，方士谦顾着埋头看手机，邹远问看什么呢前辈？方士谦回答是张佳乐给自己写的攻略，他说不看会踩坑的。

结果那天下午，方士谦还是一脚踩进世博园的郁金香田的土坑里。之后坐在返程的计程车上打电话，他不依不饶地骂张佳乐一顿。张佳乐狂笑，毫无怜惜道你这是花田里犯的错啊。

方士谦骂：“什么不灵，乌鸦嘴是真灵！你赔我球鞋。”张佳乐说好吧赔你。其实给他生日礼物已买好，这次无需国际转运，直接寄到方士谦在北京家中。

张佳乐其实是清早才匆匆打来电话，请邹远接待方士谦。邹远问要如何接待？张佳乐说，带他逛逛得了，自己人。邹远一笑，说噢，自己人~实在是不太清楚这位神秘前辈和他队长的事情，逛了整天一头汗回训练室，张伟看见他，心疼道小远你放着方老师自己玩吧。

邹远很乖，说乐哥叫我带他，别丢了。张伟无语，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丢？一面翻资料夹一面语气松松道，别担心，自己人。邹远不免好奇，说到底什么样的自己人？张伟抛出两个重量级的字眼：“乐嫂。”

邹远喷奶茶。千算万算，到底是这个没算到。他思来想去打开QQ，拉开王杰希的聊天窗口问说王队，知道方士谦老师来昆明么？王杰希回得倒是快，十分随和又得体地道，邹副队，方士谦退役了，我不清楚啊。

发完这条，转头已问方士谦：是不是要把百花的人挨个骂一遍？当年方士谦在微草宿舍打恋爱通话，喷出来的口水星子够砸死楼下路过的人。王杰希十分担心造成高空抛物事故，那可是业主全责。

方士谦隔许久才说没有的事。邹远看着多么好一小孩，骂他做什么？第二天于是又叫邹远出来，说想尝尝当地特色的菌子。邹远带他来亚新一家有名餐厅，说这是百花聚会基地。方士谦豪气横秋，挥手说你是后辈，我请你！说完拿起菜单，噼里啪啦点出满桌山珍。

服务员给他们上菜，倒汤，方士谦开始给张佳乐打电话。张佳乐才打完比赛，睡了整天，接电话时头也未梳，叼着牙刷，睡眼惺忪，说怎么了方士谦，又被坑了？

看看，这么多年还是连名带姓地叫。方士谦没好气道，忙着呢哥？我已在吃菌子了。邹远挤过来打招呼，说哈喽哈喽乐哥好久不见啊。说这话时，方士谦已去夹菜，搂邹远脖子说张佳乐你师弟真乖真听话，一点儿也不像你。

张佳乐把牙刷从嘴里抽出来，说第一你吃的菌子没煮熟，第二小远是我徒弟不是师弟，第三你把他放开！

方士谦张嘴伸舌头，说我吓你的，菌子还没下呢，普通涮菜罢了。张佳乐松一口气，又说你还是去查查附近医院的电话，别客死异乡，我怕你索命。

方士谦叫嚷，说你就是个死比张佳乐！这里是新亚门口，百花基地隔壁，他喊得太响亮，已有人闻声回头。邹远赶快去捂方士谦的嘴，说前辈你小声点儿，被听见了。

菌子火锅倒是没把方士谦吃进医院，但是蘸水辣得他嘴皮子知觉全无。新亚正开演唱会，方士谦和邹远出来时早就开场，高原的落日来得很晚，黄昏夜色交融，体育馆里音乐共喧嚣阵阵。方士谦拿出手机拨张佳乐的电话，张佳乐在训练室打直播呢，把手机扔一边说你什么事？弹幕都起哄有情况，老粉早就知道了，也未过多跟着嚷嚷。

倒是张佳乐，不好意思向大兄弟们明说是哪位来电。方士谦没出声，将手机朝体育馆方向高高举起——要是微信电话，信号肯定不足够听清了，聚光灯下，男歌手唱的是张佳乐最喜欢一首歌。

方士谦笑了。梦想有许多，可张佳乐也只有一个呀。远星啊，如果能听见，请你一定去实现张佳乐的心愿。

看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连成线

背对背 默默许下心愿

远方的星 如果听得见 它一定实现

——周杰伦《星晴》

//那啥，就是觉得年前高低得更一下子。。。

chapter23. All your curves and edges

梦里烟花的轰隆声还在继续，花了好一阵，叶修才分辨出这是卫生间里洗衣机在旋转。

他在一片昏沉中看向身侧，果然空空荡荡，被衾冰凉，王杰希不知道醒多久了。叶修从枕头下摸索着掏出手机，眯着眼按亮屏幕。才八点多，微草队长大周末也不睡懒觉，他长叹一声，扔了手机，翻身向里，夹着腿面壁。

洗衣机转筒的声音规律得如同海浪，叶修越是闭上双眼拼命回想，梦境的细节越是如潮水般飞快流逝，只余下一点蓬松温软的的情绪充盈在心间。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半天才消停下去，想要扎回梦里细细回味的愿望终究未能达成，他只好懊恼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嗷呜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哈欠。

门外一阵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来人推开卧室门，迈着大长腿两步走到床边。

叶修一看见王杰希的脸，梦里那种轻飘飘的情绪就开始复苏，并飞速地在胸腔膨胀，哪怕这人此刻正瞪着大小眼表情十分严肃地喊他，“叶修。”

被叫到的人抓抓睡得乱翘的头发，揉揉糊满眼屎的眼睛，面对一大清早凛然伫立在床边的微草队长，有些心虚地自我检讨，是不是今天起得太晚，还是刚刚哈欠打得太大声？

王杰希：“起来了，快去洗漱。”

并没被骂，叶修不由松了一口气，心中甚至美滋滋地开始瞎想：这王大眼待我真是越来越无微不至了。

他慢吞吞地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才缓缓感到哪里不对，此情此景，比起梦想中的贤妻，是不是更像叫儿子起床的良母一点。

荣耀教科书，联盟中数一数二的战术大师，早上刚起床脑子也不太灵光。

王杰希见这人莫名其妙地哀嚎一声后居然又砰一下躺了回去，逐渐失去耐心，“快去。”他催促道，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补充了一句，“对了，顺便把洗手台上的蜘蛛驱逐一下。”

真相昭然若揭，叶修没憋住哈了一声，王杰希害怕虫子，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呢。

王杰希看他笑得过分，就是不起身，恨恨地咬了咬牙，右手向下比了个2，抵在左手掌心上，猛地一弯，给叶修飞速下了个跪。

“起起，起……起了。”叶修猝不及防被可爱到，捂着胸口求饶，“王大眼你别这样我害怕。”

王杰希逼格值几乎见底，脸色发黑，叶修得寸进尺嘚了八瑟地伸着胳膊朝他摇晃，王杰希白他一眼，将人从床上拉起来，没好气地推了一把。“别乐了，快点去。”

“好好好。”叶修乐呵呵地应道，只觉得别说是抓个虫了，此刻王杰希让他去摘星揽月移山填海他也做得到。

梦里的那种松软的感觉再次包裹了他，叶修飘飘然地走进卫生间。

洗手台上扣着一只透明的塑料杯子，是叶修的临时漱口杯，他抬头看向镜柜旁边，自己的牙刷正大咧咧地插在王杰希的牙杯里。细长腿的蜘蛛徒劳地在杯壁上脚滑，叶修满心喜爱地凑近这只不知如何闯入的八脚兽，脸上的笑容经过杯子的折射吓得小蜘蛛一趔趄，“你这小家伙。”他眼疾手快地把杯子一捞，小蜘蛛在杯底滚来滚去，他高高举起杯子威胁它，“干什么吓唬我们家大眼呀？下次不许了。”

小蜘蛛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叶修满意地推开窗把它连同塑料杯一起放了出去。

出去时王杰希正在厨房里煮牛奶，叶修从冰箱里掏出两只鸡蛋准备给他俩煎鸡蛋。

“解决了？”王杰希轻轻摇晃着手里的小奶锅，精神值肉眼可见地逐渐回满。

“解决了。”叶修挤到他右手边的燃气灶前，熟练地打蛋点火烧油。等油热的间隙，他偏头瞅了王杰希一眼，心中欢喜，嘴里却放不出什么好屁，“怎么回事，堂堂微草大队长，怎么还怕虫啊。”

王杰希已经没什么脾气了，他心如止水，比奶锅里的热牛奶还要平静，“怎么了，你就没什么怕的东西吗？”

叶修想都没想，张口就吹，“那是，成熟男人了，无所畏惧。”

不成熟的微草队长乜斜着看他一眼，“你再好好想想。比如你为什么此时此刻待在这里。”

离家出走的某人语塞了一瞬，顶嘴，“我那是抗争，不是害怕好吧。”叶修匆忙转移话题，“此时此刻我待在这里是为了帮你排忧解难好吧，你这个大小眼，怎么不知感恩呢。”

王杰希拿他这个一脸挟恩图报的表情没有办法，只好安抚，“感恩感恩，感谢有你，温暖了四季……”

+++++++++++++

下半赛季刚开始几轮，赛程不算太紧张，王杰希周末在家还有空补一补直播。

家里的外设跟比赛专用的略有区别，王杰希竞技场随便打了几轮，不想把手感练坏，就干脆打开了上周的比赛回放，给粉丝们解说别队的比赛混时长。

王杰希占据了电脑房，叶修只能躲在卧室假装不存在，百无聊赖之下开了小号戴着耳机偷偷看微草队长直播。

王杰希解说比赛人狠话不多，换句话说就是常常懒得解释。叶修对他的偷工减料有些无语，却也理解。比赛场上瞬息万变，有些东西说的深了，普通玩家很难理解，说得浅了他又觉得太蠢浪费时间，有点像那种学霸，因为太牛了，根本不懂普通人到底哪里不明白哪里有问题。于是最后的输出效果仿佛解说了，但又没有完全解说。因此，本来掏出小本本打算好好学习的粉丝朋友们注意力逐渐分散，檀木上开始飘过一些有的没的。

“吾王声音真好听啊 ～”

“王队说的每个字我都懂，但刚刚那波团到底发生了什么？”

“早就放弃提升自己了，专心舔希神的脸❤”

“希宝睡衣真好看，我也要入同款。”

“光看我们希希可爱的大眼睛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能有空学习技术？”

“男粉只想说，希神抽烟啊？”

……

叶修本来还在琢磨，冲比赛现场粉丝山呼万岁那架势，真是完全想不到王杰希还有这么多妈粉女友粉，这人不应该全都是信徒粉吗。他正大受震撼，结果顺着这条檀木的提醒看见了放在桌角的烟灰缸——他放那的烟灰缸。叶修心里突的一跳。

经提醒发现的人越来越多，檀木一连飘过好几条，王杰希于是也发现了，他把烟灰缸推出摄像头范围，轻描淡写地回道，“偶尔抽抽。”

檀木一下刷疯了。

“希神是不是当我们粉丝眼瞎，那么多烟头是偶尔抽抽吗？！！！”

“想象不到抽烟的王队，感觉会很帅！”

“天哪我不信，这抽得也太多了，老烟枪了吧！”

“我也不信，看我希神葱白如玉的手指，怎么看也不像烟鬼啊。”

“带微草压力这么大吗，从来没见过王队抽烟，背后居然抽这么凶，也太多了……有点心疼了……“

王杰希也皱了皱眉，不赞同道，”确实太多了点。“

看到王杰希背锅本就心虚不已的叶修，见他皱眉，一哆嗦给王杰希打赏了好几个荣耀水晶。

“感谢‘躺在王杰希床上’打赏的五个荣耀水晶……”王杰希念到一半，嘴角抽了抽，想到屋里自己床上躺着的那货，就感觉这ID绝不是巧合。

粉丝们瞬间被这个惊艳的ID转移了视线，狂笑着刷屏开启了一波改名狂潮。在王杰希疲惫地感谢完“躺在王杰希的床底”、“躲在王杰希的衣柜里”、“蹲在王杰希的马桶上”“藏在王杰希家的天花板上”送来的水晶和礼炮之后，整个直播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烟灰缸事件也被抛之脑后，就是感觉他这个到处都藏满了看不见的偷窥狂的家多半是不能要了。

“好累。”下午一连直播了四个半小时的王杰希扑倒在床上像一条废人。

“辛苦了，我给你按按？”躺在旁边的叶修双手捧着手机，眼睛没离开屏幕，以腰为轴转了小半圈，脚踩在王杰希的腰背上胡乱推拿。

王杰希实在腰酸背痛得厉害，不但没嫌弃还觉得有点舒服，就干脆没动，脸埋在枕头里深深叹息，“平时训练怎么没这么累……”

“说明我们杰希队长是个心中只有比赛，不为金钱所诱惑的职业选手啊。“叶修语气随意地吹彩虹屁。

“说到金钱诱惑。”王杰希闷笑一声，“下次不如直接打钱给我，没有中间平台赚差价多好。”

“有没有一种可能，”叶修终于放下手机偏头看了一眼王杰希，“平台赚的钱几乎就是我的钱呢。”

显然忘记这茬的王杰希肉眼可见地沉默了一分钟，才愤恨地蹬了蹬腿，“原来我累死累活是在给你打工！”

叶修之前笑得太过开心，以至于晚饭后王杰希说啥也不肯继续为黑心资本家卖命了。

“我不想播。”叶修看到一向职责第一位的微草队长像社畜面对加班一样双眼无神心如死灰地瘫坐在电脑前，严肃抗拒工作，觉得十分好笑。

“就没有什么混时长的办法吗。”王杰希当着叶修的面大声自言自语密谋偷懒方案，“我能不能放上个月录播的视频假装在打。”

“小心罚款赔掉底裤。”叶修坐在一旁泼冷水。

“唉——”王杰希特别绵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开学前补寒假作业的小学鸡。

“你还差多少时长啊？”叶修看不下去了，“累就下周再补。”

“三十多小时，到月底还剩两周，每周十六个小时，只有周末有时间，要从早上八点一直播到晚上12点……”王杰希虽然极度不情愿，但是这个时间计算得特别清晰，越清晰越痛苦……

难得看到总是把一切默不作声往自己身上扛的王杰希露出任性的一面，叶修有些心软。他撑着桌子按开电脑，冲王杰希勾了勾手指。

咸鱼王仰躺在椅背上，困惑地眨了眨眼。

“账号卡。”

王杰希下意识地把卡递了过去。

“一天没碰电脑了，晚上帮你播会。”叶修接过卡夹在指尖晃了晃，轻描淡写地插进自己电脑里。

王杰希几乎都没反应过来，一脸不可置信，“真的假的？还有这种好事。”

叶修让他登陆直播账号，关掉摄像头关掉语音闭麦打游戏，标题嚣张地撒着谎：“嗓子哑了，不开麦安静欣赏技术”。

王杰希瞧着他这一套流程，目露欣赏，“我觉得你好像变帅了。”

叶修嗤笑了一声，“心灵美是吧。”

“相由心生。”王杰希由衷夸赞。

“得了你，泡澡去吧，昨儿不停水了吗。”叶修挥挥手赶人。

“不好吧。”王杰希做作地客气道，实则十分心动，“要不我偶尔给你配两句音什么的，哪有老板替我直播我还跑了的道理。”

叶修被他一声老板喊得眉开眼笑，抬起脖子仰看身后的王杰希，“再喊几声哥，下周说不定也替你播一会。”

王杰希垂眼看他，撇了撇嘴角，把他脑袋推了回去，“瞅你那点出息。”说完也不客气，干脆地转身去浴室了。

就像白天叶修偷看他直播一样，王杰希一边在浴缸里扔了一颗妹妹送的浴球，一边同样开了个小号看叶修直播演自己。

浴盐融化成绵密的泡沫，王杰希把自己沉进热气腾腾的水中，无语地发现叶修拿着自己的账号卡却完全没有一点伪装的打法。

王杰希的打法是天然华丽的，哪怕摒弃了魔术师的操作，也依然秀得人眼花缭乱。可惜叶修代打得也不是很走心，他手里的魔道学者就和他任何其他职业的英雄一样，强得朴实无华简单粗暴。但凡来个职业选手，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本人，就连资深点的死忠粉看久了也懵逼，檀木已经飘过好几次，“怎么感觉这个打法不像吾王呢，一个感觉，不一定准。”王杰希看着自己魔道小号的金色扫帚被他甩得像长矛，却依然干净利落地三两下拍掉人35%的血量，下半张脸埋在水里郁郁地吐了两个泡泡，“好丑。”

尽管叶修的打法和应变能带给王杰希不少启示，看了一会儿王杰希还是推开了手机，仰躺在浴缸靠背上。

没意思。

他盯着浴室的天花板发呆，还以为能看到叶修模仿自己打法的样子。好想看他费尽心力，抑或是毫不费力地打出王不留行的魔道学者，想知道他对自己的理解有多深，想知道他能不能打出魔术师的感觉。

真的挺没意思的，王杰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忍不住笑了笑，游戏宅的妄想是不是有点太无聊了？不对，还是自己下app注册小号的行为更无聊一些吧。

放下无谓的的期望，王杰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叶修打游戏。好景不长。这个晚上刚刚过半，同样在直播，估计同样是竞技场打得很无聊的黄少天携带着他的若干粉丝突然呼呼啦啦地冲进了王杰希的直播间。这个人天生就是比较克他，王杰希眼角莫名猛跳，心说不妙。果然，不大一会黄少天就噼里啪啦地刷起屏来，“我靠王杰希你怎么打成这样了。不对啊你谁啊王杰希怎么会拿扫帚扫地。王杰希你不对劲。王杰希你快出来你是不是找人代打呢？！啊这代打胜率怎么也这么高！王杰希王杰希出来PK！王杰希你快说话，不说话默认你找代练了！”

王杰希青筋直跳，不知道这个人是缺心眼还是看不得别人偷懒故意来拆他的台。无论如何也只能匆匆裹了浴衣出去救场。

叶修倒是丝毫没被影响地继续打着竞技场，王杰希挤到键盘前按下快捷键开了麦，湿漉漉的脑袋凑到叶修嘴边，对着耳麦开口，“是本人。PK恕不奉陪，练新打法可不能这么轻易被你吃透。不说了你去别人那玩吧。”

王杰希不愧是王杰希，洗白自己代播之余还不忘放个烟雾弹迷惑敌人。他的嗓音因为泡了太久热水确实有些喑哑，倒也不像撒谎，黄少天骂骂咧咧地走了，仿佛是信了。王杰希松了一口气，关掉麦，偏头看向叶修，半是执念半是玩笑道，“我本来以为你会学我呢。”

叶修僵硬地笑了一声，目不斜视地瞪着屏幕，“杰希大神的打法我哪能模仿的来啊。”

王杰希一丁点都不信，哼了一声，“还挺会糊弄人。”

“就糊弄了！老板帮你播你还挑三拣四，快回去！接着泡你的去！”叶修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不知道哪来的邪火，绷着脸凶人。

被凶的王杰希直直地瞪了他几秒，突然一个恶犬甩头，溅了叶修一脸水点子，淡然起身走了。

水珠浸染了浴盐青竹翠柏和王杰希的味道，叶修脑海里却全是粉红色的桃花和樱花在爆炸，王杰希裸露的后颈，莹润的耳朵还有那一小片被热水染成樱粉的后背仿佛被烙印在了视网膜上。潮热的水汽流连不去，隔着薄薄的睡衣笼罩在身上。叶修机械地操纵着手里的小魔道，不复清明的脑子里只剩下纳闷，为什么泡澡的人明明是王杰希，被蒸迷糊的却是他。

tbc.

#……更是更了但是这写的啥破玩儿。。。终极ooc，不会写文

#半年过去，不仅忘了原作的c，连自己的前文都忘光了快。。。

#总之，提前两天祝大家新年快乐！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十年了，一如既往爱你们❤

前文：（一）   （二）

*

“碧落金乌”长在落阳谷深处的悬崖峭壁之上，轮回宫于此地设下重重阵法陷阱又派人镇守，就连斗神叶秋当年选择的都是直接挑战轮回宫，而非硬闯落阳谷。

“三年前斗神来取‘碧落金乌’，在下有幸见其一面。”江波涛回忆了一下往昔，又看向一旁落座的阿修，他对斗神似乎并不好奇，方才杜明讲述斗神种种事迹他都兴致寥寥，倒是对“碧落金乌”很感兴趣。

“碧落金乌”其实是一种植物，至于来源已不可考，初代宫主已将其纳入自己的掌握之中，它之所以闻名武林还是源自它的花朵是极其珍贵的药材，此类天材地宝已被传的神乎其神，甚至有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那只是传言罢了，但‘碧落金乌’确实是极好的药材，对疗伤和增进功力都大有裨益，”江波涛娓娓而谈，“实不相瞒，我也曾因为好奇问过斗神他是要‘碧落金乌’何用，当时他并没有明说。”

“他现在人都失踪，还托人来取呢，这个说不定是给别人用的。”阿修随口分析道，“大概还要多久才能取得？我主要是有点担心微草那两个孩子。”

约莫还要半个时辰，江波涛招待阿修在这枫园稍作游览：“修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阿修看了眼走在身前半步的江波涛，“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帮他们拿到‘碧落金乌’我就回我的兴欣客栈啦。”

“在下冒昧，想问一句之前公子是在哪里高就？”

“实不相瞒之前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江左使，自见面以来你似乎对我颇有疑问，你认识我？”

没想到他这么直白，江波涛愣了愣随即又到：“不算认识，只是你与一个故人长得相像，我不自觉多问了几句，是某唐突了。”

看出他是小心万全的性格，阿修也不再追问，笑了笑：“不是有一个说法，这人世间会有7个和自己长得像的人，所以倒也不算很奇怪吧。”

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理论，江波涛也不便再多说，只得将眼前的园子介绍一遍，就在阿修听得心思已经乱飞之时，一个黑色木匣终于被送了过来。

“这个特制的匣子在隔层放了冰块，当然冰也是特制的，不过依然不能保持太久，所以‘碧落金乌’越快送走越好。”江波涛打开匣子给阿修看了看，三朵白色的小花花型并不起眼，只有花瓣边缘一圈金色显出一丝神秘。

阿修道了谢将盒子收好随杜明出了竹楼，往谷外而去。

江波涛望着两人身影渐渐离去，眉头却皱了起来，吕泊远方才就觉察到他欲言又止：“这位修公子是否有何不妥？”

“他的身份多半不是现在看来的那么简单，但有些事情却不该由我们轮回出面去改变什么，”江波涛摇摇头，“还有三日宫主上任大典，虽然薛天尘已败走但宫里毕竟还有些声音……泊远，落阳谷和镜儿就一并拜托你了。”

“泊远必不负左使和宫主信任。”

*

天色破晓，方士谦被窗外的鸟鸣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案前睡去，他看了看眼前半夜写下的药方眉头大皱随手揉成一团后起身换了件衣服出了门，迎面就碰上了端着早点的袁柏清。

见师父面色不善，袁柏清也不敢造次只小声问了句可要用膳当然被方士谦摆手拒绝了。“你还是照前几日的方子熬药，我去趟山下一会儿回来。”方士谦嘱咐完离开了药庐。

此时天光还未大亮，方士谦也无心看周围景色一路快马就到了山下，远远瞧见山门处看守的弟子拦住了什么人正在说话。他策马走近一些等看清了来人的脸先是一怔，随后大怒直接从马背上拔身而起，一掌直扑还在和微草弟子解释什么的人影。

“方，方师叔？！”微草弟子惊叫出声。

那人这才看见方士谦直直冲自己扑来，方士谦身法何等迅捷他惊讶之余根本来不及躲闪，见他一动不动运掌扫到面门的方士谦还是折身错开，姿势不甚好看的在一旁落了地，掌风瞬间扫开了一地尘土。

“你这个时候若无其事的出现是在拿我们开玩笑吗？”方士谦转过身来，满脸愠怒。

被他横眉怒对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路跋涉日夜兼程好不容易赶到北微山的阿修，见方士谦如此生气阿修也是莫名十分：“这位大侠，你认识我？”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方士谦打量着眼前人，却见他神态自然不似作伪一时无语，“你不知道我是谁？”

阿修转了转眼珠看向身旁的微草弟子，这微草弟子确是个有眼力见的连忙介绍到：“这是我派副掌事，百草堂堂主方士谦，江湖人称‘医仙’……”

“琼林，你话什么时候这么多了？”方士谦阻止了弟子的滔滔不绝。

那头阿修却已经恍然大悟。“医仙”的称号他还是听说过的连忙拱手：“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被你这么说总觉得是在骂我。”方士谦哼了一声，他观察了这一会时间大抵心里有数，忽然出手如电扣住阿修脉门，这一诊脉不觉眉头大皱，“半年前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他喃喃自语。

阿修只是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沉默半晌随后说道：“我是来替柳非女侠、刘小别少侠送东西的。”

“他们让你送东西？！”

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黑色盒子被递到方士谦面前，方士谦并没有打开，他又看了一眼阿修：“跟我来吧，你不想知道‘碧落金乌’是送给谁的吗？”

这确实是他好奇了一路的问题。

*

北微山绵延数里有12座山峰，微草派位于主峰之上，一路随方士谦上山，医仙似乎心事重重几乎无话，阿修跟在身后观赏这灵秀山色心里亦不轻松。他一面思考柳非二人之事该如何开口，一面再次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失忆看来终究是件麻烦事，阿修微微叹了口气。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已到了半山腰之上，前方绿树掩映间有两扇乌木门扉，不大的院落就藏身于此，阿修心中一动熟悉之感再次涌上心头。

方士谦让他下了马将两匹马在门外树上系了，轻轻扣了扣门。

不多时就有一个少年前来开门，正是方士谦的弟子袁柏清。

“他还在睡吗？”

“醒了，刚醒。”袁柏清小声答。

“我先进去看看，你就稍等一会儿，”方士谦回头对阿修道随即走了进去，一边的袁柏清好奇的伸出头来打量这位客人，毕竟掌门居所很少有人能够前来。这人年纪和师父差不多，五官还算清标如果不是神情惫懒应该会更英俊几分，只不过他一身粗布麻衣短打却是和袁柏清印象里的江湖中人相去甚远，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又过了片刻方士谦朝阿修招招手：“你进去吧。”

见他进入后袁柏清依然探头探脑拍了拍他的肩：“跟我去药庐煎药。”

“可是师父我已经按照您吩咐的配好一炉了正在院子里熬着呢……啊！是‘碧落金乌’到了？！”

“还不算笨。”

“太好了师父我们快点儿！”

*

穿过精巧的庭院，阿修自然而然地走进主屋，绕过门口的翠竹屏风，花厅座上正端坐着一个青年。他一身素白，烟墨色的外披搭在轮廓挺拔瘦削的肩上，右手略垂靠于边几，面色有几分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似夜色中的星辰深邃又清亮。见阿修打量自己他毫不避讳，也深深看了一眼阿修才道：“请坐吧。”

外行如阿修也看得出来这人病体未愈，大概是见客不肯有一丝懈怠才强撑起来整理了一番。阿修心里有点空落，他拱手示意在下手坐了，斟酌道：“阁下可是微草王掌门？”

过了片刻，座上的人开了口：“微草，王杰希。” 他示意阿修喝茶，“我听士谦说，你从塞外一路跋涉而来，辛苦了。”

“我也是受人所托。”

王杰希似乎对他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目光集中向他。

阿修犹豫片刻，还是将事情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从落阳谷出来阿修本想找柳非刘小别汇合然而遍寻不得，约定地点却留下许多新的打斗痕迹，联想到之前两人出手折了嘉世堂的面子如今柳非又中毒，阿修认为很有可能是嘉世堂的人寻仇而来，当下恳请杜明救人。杜明也连连向他保证，毕竟这其中也有一份轮回宫的责任。于是两人兵分两路，阿修入关来送这等不得的“碧落金乌”。

听闻柳非刘小别失踪，王杰希眉头蹙起：“轮回宫答应你定会寻回两人？”

“他们风部副使亲口承诺的，我瞧轮回形势如此定不会在此时与微草结仇。”

王杰希沉吟半晌，似乎暂且相信了他的说辞，他话锋一转：“我听说你失去了之前的记忆？不介意我问吧？”

介不介意您也问了呀阿修心里苦笑了一下：“确实如此，我是被关外兴欣客栈老板娘所救，之前的事一概记不得了。在她那儿躺了一个月，她说为了救我花了她三根老参五根灵芝，我就留下打工还债啦。”

“那你为何记得自己叫‘阿修’？”

“这嘛……”阿修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我醒来之时身无长物，只有一块玉佩，上头刻着一个修字，既然我随身携带，我想这应该是我的名字。”

“我能否一观？”

阿修也不扭捏，拿出玉佩递了过去。那是一块青玉小佩玉质温润，成一尾游龙盘卧，在玉佩中间果然刻着一个修字，但相比于整块玉的雕工，这字火候差些似是后雕上去的。

王杰希细细端详一番，轻抚过玉佩表面，刚想开口却觉得胸口一闷他强压下来仍是一阵咳嗽。

阿修吓了一跳连忙又扶他在椅子上坐了，微草掌门很快平复但阿修却觉得他的脸色更苍白了一分，显得下颌越发尖了。

“病体见笑了。”

“怎会呢？王……掌门勿要忧虑好好养病才是……我看微草上下都很记挂，掌门务必保重自己身体。”

王杰希并不回答只是留他在微草小住几日以便报答送药之恩，阿修也不拒绝，两人又说了几句，觉得不该打扰病人太久阿修便起身告辞。

等再次走入庭院之中望见院内一角大银杏树下的凉亭，他不知为何回身看了一眼，却见那道身影正立于屏风之前，阿修莫名心内一紧，匆匆出了小院。

*

药庐就在掌门居所旁边，阿修心事重重进来的时候方士谦正使唤袁柏清往炉子里加柴，这炉药讲究，连烧的柴火都是特意准备的楠木。

见他走近方士谦笑了笑：“见过他了？”

“嗯，”阿修点点头，“……掌门何故身体欠佳？”

“老毛病啦……也是他王杰希任性妄为逞强的结果。”

“所以‘碧落金乌’是送来给他的……”阿修喃喃自语。

“哼，‘碧落金乌’确实良药，但如果没有本神医的医术，有得他哭的。反正对外都是宣称闭关，每年一次也无甚人奇怪的。”

见方士谦神情不忿却又将这些算是门派密辛之事随口说来阿修心内狐疑：“告诉我这些，因为我非江湖中人？”

“你认为如何呢？”方士谦似笑非笑。

即使失忆，阿修也并非愚笨之人，入微草以来种种他也骗不了自己，虽然依然不知和微草有何渊源，但从方士谦与王杰希的反应来看两人与自己有旧的可能性很大。

“也许你已经看出来了，我失忆过，”阿修慢慢说道，“原本我是不甚在意的，想着这大概是天意，顺其自然就好。但方才……我又觉得，能恢复记忆也没什么不好的。”

“王杰希说什么了吗？”

“他没说什么，就留我小住几日。”

“呵……是他会干的事儿，”方士谦撇了撇嘴，“不过有一句话说，成事虽然在天，但谋事在人嘛。”方士谦拍了拍阿修的肩，不再多言，踱步查看药炉去了。

阿修默默站立片刻，很难形容此时他的感觉，就像站在一扇厚厚的门外他什么都看不见，却依然能隐隐约约听到门后传来声音。

那就顺心而为吧。阿修思定，走向正在看药的医仙师徒：“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此时风动林响，已经天光大亮。

去年十二月的文文补发

“我睡不着，可不可以去你家。”

叶修在黑暗中用新手机噼里啪啦打字，又一格格删除。窗口一样的光线隐没下去，他叹气，又僵硬地躺着烙了一小时饼，终于再次拿起手机，不管不顾地将这句话发了出去。

似乎只过了一微秒，那个名字跳了跳，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叶修的太阳穴带着天灵盖也跟着跳了跳。

“发错了？”王杰希回复。

“为什么你也没睡？？”

“想事情”

“没发错，”叶修认真在屏幕上戳道，“方便打电话？”

王杰希行动很快，先打了过来。

“嗨。”叶修有些尴尬地招呼。

”‘可不可以去你家’是什么意思。”王杰希冷静地问，从声线判断，他十分清醒，根本没睡。

“简而言之，我的理论是，在熟人身边听呼吸声，比较容易睡得着。”叶修说。

“‘熟人’——”王杰希重复道，“给北京熟人群发的？”

“没有，就你一个。”

“可以跟你弟弟一起睡。”

叶修讪笑：“都多大的人了。”

“怎么我就不是大人？”

“说真话，老王，世邀赛我们睡一个房间的时候，你的呼吸声很能缓解焦虑，没想到吧，这可能是你的一种天赋能力。”

王杰希沉默了长达五秒钟。

“那时候我是听着你的呼吸声睡觉的。”

“不可能，肯定是你先睡着。”

“我在装睡，然后听你睡着了，渐渐也能睡着。”

“怎么会这样，”叶修咋舌，“我也是。”

“那时候，不如说是你比较缓解我的焦虑。”

“你现在睡不着也是？”

“当然了，为很多事情。”

众所周知，他是个大家庭的单亲父亲。叶修越发感觉这事并不荒谬，很有依据，此刻是凌晨四点，由于治疗有望，他的心脏早搏都平缓下来：“那试试吧。”

“成啊，”王杰希说，“明天来我家？还是我去你家？”

双方并未察觉台词的怪异，因为王杰希打了个哈欠，叶修被传染着也打了一个。

“你家吧，我这屋床太小了。”

隔天，上班族小叶五点半准时打卡下班，携行李箱来到了目的地。王杰希自然是还在基地训练——他们本周主场迎战霸图。在食堂吃晚饭的间隙，他打电话给叶修描述备用钥匙的位置：在门口盆栽里埋着一块密码锁假石头，钥匙就藏在里面，“以后你拿着就行”。引得微草众人停止咀嚼，耳朵伸得驴长。

叶修满手泥土地打开了门，出乎意料地，王杰希家是原木风格的装修，像个“今天也要好好生活哦”日系样板间。这房子的所有家具都带腿儿，方便扫地机器人工作，一个猫骑在扫地机器人上迎接叶修，尾巴竖起。

“你好，”叶修有些拘谨，不太擅长地介绍道，“不知道你爸跟你说了没有，我是来这边睡觉的。”

王杰希于八点半通勤回家，打开灯，见新房客横陈于沙发，显然昏睡刚惊醒，猫卧在他的肚子上。

“你现在睡了晚上怎么睡？”

“别那么严厉嘛，老王，”叶修揉眼睛说，“因为猫很重，就睡着了，你家沙发也很不错。”

“你想睡沙发？”王杰希不赞同，“太客气了，既然是互助，必须得是睡一个屋。”

晚十一点，两人瞪着天花板。

“有感觉到很安心吗？”叶修问。

“完全没有，我已经对不打比赛的你祛魅了。”

叶修微微翻身转向他，王杰希显然并没祛魅成功，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说起睡觉，在杭州住储物间是我睡眠最好的一段时间，”叶修小声说，“能听见马路上的声音，车流，路人交谈，早餐叫卖……现在很多人爱听这类街头背景音吧，说是可以助眠，或者提高专注力。”

他声音很轻，使得王杰希眼皮子开始打架：“……那好办，类似的小屋子在北京不难找。”

“嗯，”叶修煞有介事地点头，“其实在南方住久，我也不是很习惯暖气了，干得嗓子疼，我喜欢盖很厚重的被子睡觉。”

“那更好办了，”王杰希毫无起伏地说，“小常识，只要你不交暖气费，就不会通暖气。”

“真的吗？”叶修惊讶地喃喃，“我真不知道，那我明天就找房子去。”

王杰希闻言急了，撑开眼皮，支起半个肩膀来。

“那我怎么办？”

“你刚说我没有给你很安心的感觉啊。”

“还没开始呢，”王杰希指挥，“现在别说话了，我们呼吸试试。”

他肩膀缩回柔软的被子里，整理手脚，调整脖颈，闭上眼，放慢了呼吸。这一套布料摩擦声与呼吸的起伏交相辉映，让叶修的脑子混沌起来。

“要命啊，王杰希，对我确实好使。”叶修含混地说，“以后我习惯了听见你声音就困，怎么参加集体活动啊，再在镜头里打瞌睡了，人家问怎么回事，我说不好意思，因为常常跟王杰希一起睡觉。”

王杰希平静的呼吸断了截，随后深吸一口气，发出了一段无奈的鼻息，像在说“烦死了”。他会用呼吸声说话！叶修认为很逗乐，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笑声。

“您有什么毛病。”王杰希耐心地说，“已经十一点多了，睡觉最好不要错过子时。”

“知道了大师，”叶修说，“晚安。”

王杰希停顿了一会才答：“晚安。”声音轻得像一团水汽。睡眠的黑布压上，覆盖在他们头顶。

此时距离当事人抱作一团，被猫从甜睡中踩醒，假装若无其事地分开，各自说着“要迟到了”慌忙洗漱，还剩八小时又三十五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