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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能下一章就完了吧……意外哪那么多，狗头

四十一、
柳惜音揉了揉眼睛，揉完还紧紧闭了一下，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但事实上，等她再度睁开眼，门外秋华牵着的小女孩也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消失。
所以..这个白白嫩嫩，扎着小辫子，和秋华穿着亲子装的女孩是真的，不是幻觉。
“你.....”
她打量秋华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奇异：“和苏意的....？”
秋华皮笑肉不笑，嘴角抽搐了好几下。
“我没失忆的话，三天前我们才一起吃过饭，三天的时间就有了一个六、七岁的女孩...是不是太快了？”
“嗯...”
柳惜音沉吟一小会，最后颇为认真地冲着秋华点点头，一本正经回答：
“是太快了”
“....”
秋华看向柳惜音的目光里写满了憋屈和控诉，她可没忽略柳惜音眼底那点明晃晃的笑。
分明是在调戏人。
“好了”
对着秋华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柳惜音眼底的笑终于是没藏住，她退开了一点，微微低头，唇边靥绽出笑来。
“先进来吧”
这一低头，正好和女孩偷摸张望的好奇视线撞在了一起，那双晶亮的眸子滴溜溜转着，在撞上的那一刻闪过一瞬紧张和怔愣，柳惜音歪头，冲着女孩眨了眨眼，女孩呆了一两秒，然后立即别开脸，但柳惜音仍然准确捕捉到了她白皙的小脸上飘起的红晕。
秋华没注意到两人间的小互动，刚要牵着小鬼进门，那只手忽然间就刷地一下被甩开，她瞪圆了眼睛，然而还不等低头去看发生了什么，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奋力跑向柳惜音的身影就出现在她视线里。
“....”
眼角不自觉抽动起来，秋华看着小鬼扒拉住柳惜音的手，抬起自己那只凄凉被甩的手捂了捂脸。
“姐姐姐姐，你真好看！”
女孩仰着头，目光湿漉漉的，奶声奶气地说，柳惜音瞥了继续生无可恋的秋华一眼，低头和女孩对视。
“你也好看”
她的眼神越看女孩就越是柔软，软成一泓微微波动的泉。
女孩晃她的手，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有！姐姐最好看！”
这句义正言辞的反驳让走进玄关正带上门的秋华憋出个冷冷的笑。
小骗子！见了苏意说最好看，见了柳惜音还这么说，她等会倒是要看看见了叶昭是不是也要这么说。
柳惜音等秋华关好门，牵着女孩往客厅走，秋华就跟在后面，听这一大一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姐姐姐姐！姐姐可以叫我澄澄！”
“澄澄？”
“澄澈的澄！澄澄！”
“嗯，好听！”
....
叶昭没在客厅里，秋华看了一圈都处于紧闭状态的房门，正琢磨着叶昭会在哪个房间里，柳惜音就给出了答案。
“阿昭在打拳呢”
秋华了然点点头，走向卧室旁边的那个房间。
“姐姐，秋姨姨要去哪啊？”
刚在沙发上坐下没多久的澄澄见秋华不过来顿时不安分起来，她扯着柳惜音的衣角：“阿……阿昭又是谁？姨姨要去找阿…昭吗？”
姐姐，姨……姨姨？
柳惜音先是让这泾渭分明的称呼噎了一下，随后又听见了结结巴巴的“阿昭”两个字，她憋住笑，伸出手轻柔捏了一下澄澄软乎乎的脸。
“澄澄，不能这么叫阿昭，知道吗？”
“好！”
“还有，怎么叫她姨姨却叫我姐姐呢？”
澄澄眨巴着眼睛：“妈妈这么说的，只有秋姨姨是姨姨，其他的姐姐都要叫姐姐”
难怪秋华那么……生无可恋。
柳惜音差点笑出声。
“姐姐，那阿………”
姐姐说不能叫阿昭，澄澄想起柳惜音刚说的话，瞬间卡壳，她揪了揪自己的小辫子，有些烦恼。
阿……什么的，也是姐姐吧？
“那阿……是姐姐吗？”
她想来想去，还是不太确定该怎么称呼，只得找柳惜音求助。
“是姐姐，你可以叫她叶姐姐”
“叶姐姐……那叶姐姐好看吗？秋姨姨是要找她吗？”
“她…最好看，你秋姨姨是要去找她”
“最好看……”
澄澄嘀咕着，身体开始扭来扭去：“叶姐姐最好看”
她扭了好半天，偷偷瞟柳惜音一样，扯着衣角的小手扭扭捏捏羞羞答答地又往外拉扯了几下，柳惜音看着好笑，也不说破她那双眼睛里已经泄露干净的心事，静静等她开口。
“姐姐……”
“嗯？”
澄澄使劲朝秋华进的房间丢了几个眼神：“我……”
柳惜音装作没看见：“你？”
“我……我也想去找叶姐姐！”
澄澄嘟了嘟嘴，姐姐都不配合她，非要她说出来。
“你找叶姐姐干什么？”
“……”
澄澄哼哼唧唧，眼珠转了又转才放出铿锵的两个字：“保密！”
只是铿锵不过三秒，声音就变得又软又黏，开始哒哒哒发射出去，冲柳惜音撒娇。
她就是想知道姐姐眼里的最好看到底有多好看。
会有妈妈好看吗？
撒娇攻势终于攻下了高地，澄澄一蹦下沙发就立刻否决了冒出来的疑问。
叶姐姐肯定没妈妈好看！
妈妈最好看！

叶昭一边慢悠悠出拳砸沙袋一边听秋华念叨。
废话连篇，中心意思总结一下就是苏意想给秋华生孩子，秋华反对，两个人就此展开开始拉锯，然而万万没想到苏意会把最好闺蜜的女儿领回家，还二话不说不容反对地交给了秋华照顾，她自己一头扎进了公司，这几天忙的不见人影，秋华被折腾的够呛，于是……找外援了。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孩子，但她的身体……我实在舍不得让她生”
秋华盘着腿坐在瑜伽垫上，回想起这些天的经历，脸上的无奈挤到几乎要落下来哗啦啦砸在地上。
“那你生？或者领养？”
“……将军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老爹同意我和苏苏在一起提了什么条件？”
叶昭稳住摇晃的沙袋，仰头思索了一下：“嗯……”
当年鸡飞狗跳之后秋老虎喘着粗气站在一片狼藉里，恨铁不成钢的踹了秋华一脚，大声嚷：“老子拧不过你，认输，但是兔崽子，你必须给我生个孙女，否则拉倒，老子继续陪你耗”
“让你生个孙女？”
“那不正好，你生啊？”
秋华啪啪打了几下自己的额头：“我生就我生啊，但是苏苏不知道拗什么，非要自己生”
“……”
叶昭耸耸肩，取下手上的拳套，丢给秋华：“苏意多心疼你你是知道的”
“那也得具体分析问题啊，明显我来生更好”
她拍拍腿站了起来，戴上拳套，走到叶昭身边，对着沙袋就是狠狠一拳。
“感情用事哪里还管得了分析？”
“……那难道就这么耗着？”
秋华连续几记重拳落在沙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叶昭一下拍停剧烈晃动的沙袋，拉开秋华，她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出现在门口的柳惜音，和……
“秋华”
她上下打量着柳惜音牵着的在小女孩，小女孩也上下打量着她，乌溜溜的眼睛像一块上好的水晶。
“啊？”
“亲子装…？”
秋华立即反应过来，转过头就是柳惜音牵着小鬼走进来的画面。
“还挺可爱啊？”
叶昭拍拍秋华的肩膀，轻声说，秋华脸色一黑，用力摘下拳套。
“一点都不”
这小鬼就是恶魔，和她妈妈一样！
秋华咬牙切齿的样子让叶昭回想了一下她刚才的废话。
最好闺蜜的女儿……
“哦——”
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苏意最好的闺蜜当年可没少折腾秋华，现在即便人不在这，还要把女儿送来继续未完的使命……
叶昭抿嘴，不让自己笑出来。
澄澄跟着柳惜音走到了那个叶姐姐身边，她努力仰着头，凝视了乖乖让柳惜音揉捏擦汗的人好半天，心里犹犹豫豫的，最后还是坚持妈妈最好看论。
……叶姐姐也挺好看。
但妈妈最好看。
三个大人像是在说悄悄话，澄澄听了一会，实在听不到什么也就放弃了，她眼珠一转，扫了一圈房间内看起来都颇为陌生的东西，最后目光锁定离她最近的那个沙袋。
秋姨姨刚才是在打这个东西吧……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先是摸了摸沙袋，表面滑溜溜的，有点硬，然后学秋华那样用拳头砸了一下。
沙袋微微晃了晃。
“……好像不太一样……”
拳头还有点疼，澄澄缩了缩手，想着秋华将沙袋打到剧烈摇晃的场景，心思一转，眼睛亮了起来。
砸不动，可以推嘛。
心动即行动，她铆足了全身力气，推了那沙袋一下，沙袋终于如她所愿晃动起来，向前上方一甩，又迅速往回落。
澄澄力气刚用尽，沙袋落回来的时候还兴奋着，愣愣反应不过来要躲开，只眼睁睁看着沙袋离她越来越近。
在即将撞上的那一刻，争先恐后冒出头的恐惧让她紧紧闭上眼。
忐忑不安等待着，然而已经过去了比想象中撞上时要久的时间，却一切如常，什么都没发生，澄澄悄悄试探着睁开了一只眼睛。
那个砸起来有点痛的东西稳稳当当停在她面前，有只手停在上面。
再往上看……
“叶姐姐！”
澄澄猛地睁开了另一只眼睛，叶昭蹲下来，戳了戳她软乎乎的脸。
刚才要不是偶然一瞥看到，那这小脸蛋现在可要肿了。
她笑的有点无奈，和澄澄大眼瞪大眼瞪了一会，忽然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这里是危险禁地，你可不能呆了”
叶昭边说边抱着呆愣的澄澄跑了出去。
“去跟澄澄说吧”
柳惜音笑的眉眼弯弯，她拉着秋华的袖子，拽她跟了上去。
“她暂时住我们这”
“然后找苏意好好谈谈，别拖太久”
秋华应下来，这是她们刚才商量好的。她看着抱澄澄在客厅转来转去的叶昭，心中一动，反手拉住了柳惜音。
“你觉不觉得……”
柳惜音回头，神色疑惑。
“嗯？”
“你们……也可以谈谈孩子的事了？”

意外……还是会继续的嘛

四十、
叶昭憋着一口气从玄关踏踏踏走进客厅，秋水跟在她身后追着，不依不饶。
“将军你让我摸一下！就一下！哎，别跑了！”
这一声颇有点声嘶力竭的意味，如惊雷般轰隆隆砸了下来，以秋水为中心点，噼里啪啦的火花溅了其余几个人一身。
秋华和苏意满脸都写着目瞪口呆，牵着手呆呆戳在原地，迈开的脚步僵硬定格，不知道是要往前继续走，还是向后收回来。
柳惜音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怀里抱着的抱枕无声无息滑落，跌在柔软的地毯上，她直愣愣盯着叶昭，神色呆滞，还有些不可置信。
这一刻叶昭只想把秋水送回门外好好呆着，她保证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去开门。
摸你个大头鬼！
她猛地停了下来，秋水没想到她会突然刹车，差点撞到她身上。
“不.....”
叶昭才不管身后的秋水费了多大劲才避免了相撞这样的惨剧，开口就想解释，然而第一个字刚出口，她就猝不及防让口水呛了一下，撕心裂肺地咳起来，剩下的话全部消散在咳嗽声里。
“咳，咳咳咳咳咳！”
她本就微微发红的脸烧成更深的颜色。
秋水到现在仍然没有察觉刚才说的话有哪里不太对，她一直沉浸在可能生病这样严肃的猜想里，叶昭越是跑，就越是证明了猜想的真实性，而眼下这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更加像是一锤定音，彻底宣告猜想成立。
“还说你没事，就知道逞强...”
她边碎碎念，边伸出手，想扶住咳到微微弯腰的叶昭，给她拍拍背顺气，然后试试额头的温度，但是手刚碰到叶昭身上那件柔软的黑白格衬衫，正要抓住她的手臂，却抓了个空。
秋水眨巴眨巴眼，看着一把将叶昭拉到身边的柳惜音，茫然张着嘴。
什么情况？怎么像看阶级敌人一样看着我？
我又不是要谋害将军？？？
“给你”
在不知所措的反应空当里，秋水再眨巴眨巴眼睛，手里蓦然就多了一个粉红色的小猪抱枕，柳惜音蹭蹭跑过来，又蹭蹭跑回到叶昭身边，双手一张，一手圈住叶昭的腰，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犹犹豫豫抬起来好久，随着脸颊层层叠叠晕染开的红，柳惜音瞥了秋水一眼，那只手终于轻轻拍在叶昭胸口。
叶昭的脸一瞬间红的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血来。
“软...你摸吧”
柳惜音拍着叶昭的胸口给她顺气，还不忘抽空给秋水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塞个抱枕给她。
“...摸？”
秋水一头雾水，但是手却下意识跟着柳惜音的话捏了捏抱枕，又摩挲几下。
...确实挺软。
手上的触感忠实在脑海里回馈成短短四个字。
“..等等”
四个字刚出现就像气泡一样啪嚓啪嚓碎了个彻底，秋水瞪着眼：“为什么给抱枕让我摸？？”
“....”柳惜音的神色暗了一瞬。
“不能摸阿昭”
她咬唇，语气里有几分恼：“不准”
叶昭听完难受极了，咳嗽咳的厉害，她现在还想笑，哈哈大笑那种笑。
“谁说我要....”
摸将军？！
反驳说到一半，秋水的脸就倏然僵住了，耳边依稀回响起刚才声嘶力竭的话：
“将军你让我摸一下！就一下！哎，别跑了！”
“....”
她哭笑不得，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不是，我不摸她..也不是，不是那个摸，就试一下她额头烫不烫....”
“不烫”
柳惜音迅速打断秋水，她说完似乎怕秋水不信，脸贴上叶昭的额头，停了一小会。
“不烫，不用摸”
其实是有点烫的，她有点，叶昭也有点，但..又不是因为生病。
秋水莫名觉得眼睛有点疼。
“我..我说了没事，咳..咳咳”
叶昭咳过一阵，终于缓了下来，但是咳嗽没完全止住，她说话时断断续续，还是会时不时小小咳几声。
“你还..咳，不信”
秋水满脸无辜：“你脸那么红，不怪我这么想啊....”
“.....”
“那为什么脸红？”
“.....”
叶昭悄悄看还在她胸口轻拍的手，忽然又重重咳了一下，那只手就僵住了一瞬，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了回去，轻轻攥起来，贴着另一处温香软玉。
“闭嘴吧你！”她狠狠瞪秋水。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秋水耸肩，莫名觉得眼睛更疼了。
“好心当做驴肝肺...”
她嘟囔起来，揉捏着手里拿的小猪抱枕。
“姐，姐，姐..走走，跟我去厨房帮忙”
秋华突然从后边碎步跑来，勾住秋水的肩膀就往厨房拖，她和苏意一直在安安静静当石雕围观，不过眼下这氛围，再围观下去总觉得..不太妙。
“哎！等会！怎么我要帮忙啊！今天..唔！”
在即将被拖进厨房时，秋水总算意识到今天这顿饭到底是为了谁，只是刚挣扎几下，就让秋华捂上了嘴。
“行了姐..就处理个食材而已....”
“唔...唔！”
“什么？抱枕？苏苏，来，给你抱着”
“唔！”
....
“今天...不是哄秋水吗？让...她进厨房？”
柳惜音不敢去看叶昭，只死死盯着厨房，里面秋水秋华还在闹腾，苏意站在一边，笑意盈盈抱着小猪抱枕看的十分开心。
叶昭清了清有点难受的嗓子：“..没事，一会我去换她出来”
“..我去倒水”
她的声音都沙哑了许多，柳惜音听着，心头的羞意就被咕咚咕咚冒出来的心疼压了下去。
“...”叶昭皱着眉，唇抿紧又松开：“先不倒”
她握住柳惜音的手腕，一点点用力，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等会再去”
“我想....”
然后抱住了她，双手穿过她盈盈一握的腰，落在背后扣紧，柳惜音低着头，脸埋在她肩窝里，隔着薄薄一层棉质衬衫，熨帖的体温源源不断传来，停留在她脸颊上。
她那只攥紧的手此刻被两处柔软包围，进退维谷。
“其实抱在一起的时候...就...”
叶昭当然感受到了那只手的不知所措：“很近了”
柳惜音不说话，她想把手抽出来，叶昭却抱的更紧，她贴在柳惜音耳边，笑的时候震动和一丝丝热气一起涌过来，痒得很。
“今天早上..更近了一点而已”
柳惜音轻轻捶了她一下。
“不准说了”
叶昭笑的更开心。
“还会...再近的”
早上那一出的确脑子短路，难免破天荒的，有点..羞恼到绝望，但等乱七八糟的情绪沉淀，却生出了更多的贪心和热切。
她太可爱了，忍不住就想着...不够，还想要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阿昭！”
柳惜音觉得脸烫到要融化了，都怪阿昭！乱..乱说什么！什么近..更近再近的！
她又捶了叶昭一下，这一次没有留力，叶昭疼的哎哟出声，却仍然笑着，把柳惜音越抱越紧。
柳惜音不再说话，静静把脸上的温度蹭进柔软的棉里，交融进叶昭的体温里。
她头一次意识到，其实自己和叶昭，比想象中，比过往的记忆中，靠的更近，挨的更紧。


“你们俩，之后准备什么打算？”
午饭吃的是火锅，因着叶昭和柳惜音两个伤愈不久的人，选了鸳鸯汤底。
秋水戳着调料碗里涮好的肉，透过升腾的白汽，看向叶昭和秋华。
“打算啊...”
秋华忙着给苏意剥虾，听见姐姐的问题头也没抬：“结婚，陪媳妇，媳妇干嘛我干嘛”
而叶昭正聚精会神地看柳惜音小口小口吃东西，也没舍得挪一点视线给秋水。
“嗯，结婚”
柳惜音听到这两个字时耳朵动了动，转头和叶昭对视一眼，两人唇边都泛起一个小小的笑。
“她干嘛，我干嘛”
秋水放弃了一直在戳的那块肉，默默搁下筷子。
“....”
今天这顿饭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是哄她消气吗？
所以哄她就是让她窝在厨房里处理了大半天食材然后轻描淡写几句别生气之后就开始不要命地塞狗粮？！
秋水眯起眼。
“姐！你干什么？？”
秋华来不及去抢她面前那盘被秋水毫无征兆端走的虾。
“干什么？当然是吃啊！”
“你那也有啊...”
“就是要抢你的..还有”
叶昭连忙护住了自己那盘虾，秋水嘻嘻一笑，干脆起身绕了过去。
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哎..要不要好好吃饭了！”
“不要！”
“哎哎！松手，姐！”
“不松”
...
苏意慢条斯理放下筷子，拿出手机，咔咔对着正闹的不亦乐乎的三个人拍了好几张照片，柳惜音凑过去，看见她正在编辑信息。
“这是..要发给谁？”
“狐狸”
“他？”
“对啊”苏意按下发送键：“蛇哥的事还在收尾，他是卧底，牵扯太多，最近还不能随意出来，今天来之前秋秋就让我记得拍几张照片发给他，好馋死他”
“但是..”
她弯弯眼睛：“现在是馋死还是笑死，就说不准咯”
柳惜音也笑了起来，她们一同望向那三个人，用柔软而静谧的目光。

窗外不休的雨声和风声，汤沸腾时咕咚咕咚的响声，此起彼伏的笑闹声，混杂着朦胧的白汽和食物的香气。
这一刻永恒而温暖。

生活嘛，总有……一点小意外吧。

三十九、
清晨便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打在玻璃窗上的声响舒缓又缠绵，只是透过厚实的窗帘就隐约起来，略显昏暗的房间没有被过多打扰。
叶昭埋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睡得很熟，对来自身侧的缱绻目光一点都为察觉，她偏着头，头发滑下来盖住了小半张有些发红的侧脸，柳惜音伸手，小心地将滑落的头发拨回她耳后。
她醒了很久，也洗漱过了，本来应该叫叶昭起床，可一走进房间，一看到叶昭，就像被蛊惑似的重新躺回了她身边，什么起床的念头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甚至想就着绵绵的雨，陪叶昭继续睡。
然而今天不行。
柳惜音撑起身，附到叶昭耳边。
“阿昭？阿昭？秋华她们要到了，起来吧”
叶昭皱了一下眉，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打在耳廓上有些痒，她哼唧出声，往柳惜音的方向蹭了蹭，但仍然是睡沉的模样，没有半分要醒的意思。
“阿昭？”
柳惜音稍稍退开了一点，轻轻戳了一下叶昭红红的脸，叶昭跟着蹭了过去，她鼻尖微微翕动，像是在嗅着什么，那神色像极了还没睁眼的小奶狗。她蹭着蹭着，一路蹭进了柳惜音的颈窝中，紧贴的温度比平时要高一些，但依旧十分熨帖，柳惜音摸了摸她凌乱的头发，手向下轻轻拢住后颈揉捏起来。
“唔....”
埋在颈窝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扭动起来，先是用力埋得更深，但扭了一会，却开始往下挪。
柳惜音的手僵住了。
叶昭睁不开眼，耳边的世界寂静无比，什么也听不到，身体像是浸在水里，失重般悬着，而唯一还残留的感觉，就是鼻端嗅到的香甜，那种香甜的气息很熟悉，轻快漂浮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
“伸手吧”
突然浮出来的念头带着隐秘的诱惑意味，就像她嗅到的香甜气息一样，轻轻挠着她，勾着她，如同铺天盖地的网，一点点慢慢地收紧，消磨着，拉锯着，不引她伸手誓不罢休。
叶昭的手终于被这张网牵动，她皱紧眉头又松开，顺着那个念头，缓缓把手伸向近在咫尺的香甜。
她触到了，但明明是嗅到的气息，真正触碰到时却忽然有了实感。
——绵软，还有几分弹性....
“阿昭！！”
等叶昭意识到不对劲时，耳边的寂静世界忽然开始崩裂，带着羞恼的温软声音划过，让她猛然睁开了双眼。
但她很快就想再度闭上，紧紧地，死死地闭上。
叶昭缓慢眨了一下眼睛，确定自己已经从漆黑的梦境里醒了过来。
她的确是醒来了，不过手心里那份绵软的触感，却没有跟着消失。
那是.....
柳惜音用力揪住叶昭的脸，她眼中漾着一层朦胧的水光，几分是羞怒，几分是动情。
“还不松手？！”
叶昭咽了咽喉咙，偷偷侧了眼，瞥见自己的手放在什么地方时嘶的一声吸了口凉气。
这是做的什么梦啊？？怎么...怎么还摸到...
像是被烫了一样，她瞬间缩回了享受着软玉温香的手，顾不上脸被扯的生疼，蹭蹭几下退开，从柳惜音胸前撤离的那张脸红的几乎能爆炸。
烫手。
柳惜音的指尖被那份热意烫的颤了颤，她默然松开了叶昭的脸，手刚想收回来，微微一顿，最后不轻不重又在那张通红的脸上拍了两下。
“...我...”
两张脸面对面，脸上的红不分伯仲，叶昭的眼神飘忽着，就是不敢看柳惜音。
“不是...有意的...”
她艰难解释：“做..做了个梦，我，我不知道是...”
“做梦？”
柳惜音的手还停在叶昭脸侧，她直勾勾盯着叶昭：“嗯？”
“.....”
叶昭笑的有点像哭。
柳惜音看着看着觉得心里的羞恼好像散去了一些，甚至...
还有点想笑。
“阿昭，是什么梦啊？”
“....”
叶昭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能怎么说？说梦到“伸手吧”，而她也确实伸手了？
这不是越描越黑？
她真的不是有意要...要摸....
“我....不然....”
兴许是刚睡醒还迷糊着，急速回转的思绪在这一刻短路，叶昭突然鬼使神差般抓住了柳惜音的手：“你摸回来？”
柳惜音还没反应过来叶昭说了什么，就感觉到手被迅速带到了某个地方。
某个....
她愣愣对上叶昭诚挚到诡异的目光，又向下看了一眼手按住的地方。
“阿...阿...阿昭！”柳惜音语无伦次起来，想抽回手，叶昭却不放。
“惜音，别生气了”
谁要生气啊！
柳惜音越挣扎手心里那份感觉就越软越灼热，这回不止脸，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那....”
胸前的拉锯战激起来的异样感觉如同浓墨入水，迅速朝四面八方蔓延开，叶昭感到了泛起来的一丝异样。
“那..你，不生气了？”她的语调不自觉放软下去，带着某种奇异的意味。
这一声钻进耳中，燥热更加热了起来，柳惜音打了个颤。
“不生不生了！阿昭你..你快松开我，我不生气了！”
叶昭一撤开手，柳惜音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手的同时慌乱从床上爬了起来，捂着那只手闷头逃出房间躲进了沙发上的抱枕堆里。
“啊——！”
过了好一会，房间半开的门里传出一声有些绝望的大叫。
柳惜音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她从抱枕里抬起头，做贼似的看了看捂着的那只手。
然后很快又把头埋进了抱枕堆里。
“啊!”
她小小叫了一声，腿轻轻踢蹬了好几下。


秋水看见来开门的叶昭，第一句话就是：
“你发烧了？”
“啊？发烧？”
听到姐姐调都拔高了一个度的话，正在和苏意说悄悄话的秋华急忙转过头，神色紧张起来。
“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啊？”
叶昭打开秋水伸过来的手，翻了个白眼：“我好得很”
“那你的脸这么红？”
秋水将信将疑，试图再一次伸手去探叶昭额头的温度。
“.....”
“真的没问题？你伤好才不久，天气又冷，可得注意点”
“....”
叶昭捂了一下脸，转身就走，秋水赶紧追了上去。
被甩在门外的秋华和苏意对视一眼，往上提了提手里拎着的购物袋。
“姐姐是不是忘了什么？”
苏意迟疑着点点头：“...今天这顿饭，不是我们哄她消气吗...？”
“...大概...”
秋华憋住笑：“是吧”

今天的bgm是山外小楼夜听雨
真是奇妙的循环呢

三十八、
叶昭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白，脑海里也是一片白，身体很沉重，但思绪却轻的像烟，怎么抓都抓不住，对四周的一切感应都在延迟，耳朵接受旁边传来的细微响动后好一会，她才意识到听见了声音。
“将军？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有人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一张带着关切神色的脸进入视线，叶昭眯起眼睛。
“将军...”
她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
秋华被叶昭看的背后一寒，瞌睡都被吓跑了小半，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看上去有点呆滞的叶昭，伸手在她面前缓慢晃了两下。
“睡傻了？”
她低声嘀咕起来：“还是真傻了？..医生明明说没什么问题...”
飘散的思绪开始聚拢沉淀，脑海里那片白渐渐闪现出画面，那些画面起初断续而模糊，渐渐的，越来越连贯，也越来越清晰。
叶昭眨眨眼，突然打了个激灵。
画面从昏暗的博物馆一直跳到医院手术室上亮着的灯，她坐在长椅上，直勾勾盯着那盏灯，等着柳惜音的手术结束，但那盏灯熄灭的时候，画面也跟着暗了下去。
她晕过去了，什么也没等到。
“惜音....惜音呢？！惜音怎么样了？？她在哪？？”
画面定格时，叶昭瞬间清醒过来，咬着牙抬起发沉的手就想去掀被子。
秋华连忙按住叶昭：“慢点慢点”
她在心内哀叹着又被吓跑了一小半的睡意，指了指叶昭右手边的病床。
“人在那呢，还没醒，跑不了”
叶昭顺着看了过去。
——柳惜音就躺在那张病床上，安然闭着眼，呼吸平稳，长发铺满了纯白色的枕头，如果脸色不是那么苍白，看起来就像是在家里睡着了而已。
“她的伤？”
叶昭望着柳惜音，目光专注又贪婪。
“弹头取出来了，没事”
秋华的回答终于让叶昭彻底安分下来，她悄悄松了口气，收回手，想去拖把椅子到叶昭床边坐下，只是步子还没迈开，就让叶昭揪住了袖子。
“怎么了将军？哪不舒服？”
她立即紧张起来。
叶昭却摇了摇头，揪紧秋华的袖子：“扶我起来”
“....”
“医生说你身体透支的厉害，需要好好休息，你就多躺会不行吗？”
叶昭继续摇头。
秋华当然知道叶昭起来是想去柳惜音床边，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被揪到变形的袖子又去看叶昭，眼中写满了无奈。
两人对视着，也对峙着。
袖子上传来的力度越来越大，大到秋华甚至开始怀疑叶昭到底有没有受伤。
“行行行，将军你松手，你别把我袖子给撕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等叶昭松开手之后，认命般弯腰去扶她起来。
这还躺什么躺？要是柳惜音没受伤，这会说带将军出去遛一圈将军都能跳起来。
叶昭不算重，但比秋华高上一些，秋华还要顾着她的伤，因此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叶昭扶到柳惜音床边坐好。只是她们刚凑到一起，偌大的病房霎时间就变得狭小起来，无处下脚，这种被挤压的感觉让秋华撇了撇嘴，边从口袋拿手机边向门口走。
“看时间苏意要来了，我去接一下她”
但她的话叶昭已经听不到了，门开了又关的轻响她也听不到了，她现在耳边只有拂在心上的呼吸声。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有近在咫尺的柳惜音。
这是记起上辈子以来，第一次这么安静凝视着柳惜音。
叶昭蓦然间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她缓缓伸出手，轻轻地，很轻地，落在柳惜音额前，像是怕惊醒了她一样。
“惜音...”
指尖温热和微凉的触感交织在一起，再真实不过，叶昭的手向下，滑过缱绻的眉眼，高挺的鼻尖，停在柔软略有些干燥的唇上。
这些都是真实的。
柳惜音就在这，就在她身边。
叶昭收回停在柳惜音唇上的手，靠向床头，她闭上了眼，那只手落下去，和柳惜音放在身侧的手挨在一起，肌肤细腻的温度交融传递，一颗心安稳下来。
“惜音”
“我会带你回家”

秋华刚带上病房的门，转头就看见了拎着保温盒的娇小身影，她眨巴着眼，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来的不巧哦”
她走过去，拉着苏意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现在呢，还没人想吃早饭”
“啊？”苏意愣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
“将军醒了？”
秋华笑着皱起脸：“对啊”
“正生龙活虎地守着柳惜音”
“你倒是很自觉嘛”
苏意放下保温盒，捧起秋华的脸轻轻拍了一下，秋华耸肩，晃了晃头，有点小得瑟。
“当然了，我一向很自觉啊”
“那很自觉的秋警官，她们不想吃早饭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也不想吃？”
秋华听完就嘟着嘴抱住了苏意的腰，头埋进了她的肩窝蹭了好几下，小小打了个哈欠，声音就变得含糊起来，所有吐出来字都黏到了一块
“看见你..就困了，刚才将军一惊一乍的差点把我吓醒”
她念叨着，只是声音越来越小，苏意揽住她的背，轻柔拍着，过了一会，就彻底安静下来。
“睡吧”
苏意亲了一下秋华的发顶。
....
“啧，真是...”
秋水看了一眼不远处静静靠在一起的人，再看手上的鸡蛋灌饼，顿时没了胃口：“仗着有媳妇，就拼命塞狗粮...”
她就近找了长椅坐下，攥着鸡蛋灌饼，重重靠上椅背。
“早知道该回去睡一觉....”
秋水暗暗翻了个白眼，但想起昨天扫尾的发现，她又有些兴奋。
白鹿打穿的展柜里有女将墓里被盗走的文物，而叶昭给的地址，那间空荡荡的房，的确在那儿找到了一个箱子，里面是一把狙击枪，狙击枪底下有个夹层，夹层里放着U盘和录音笔。
——都是能钉死蛇哥的好东西。
“总算还有点安慰”
秋水想着想着，绷紧的精神渐渐放松下来，她侧头，不远处埋在苏意肩头的秋华睡得很香，这份香甜似乎会传染，秋水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
清晨医院的走廊安静的正适合睡一觉。


白鹿留下的东西彻底掀起了一场来势汹汹的风雨，整个S市都动荡起来，但是不管外面怎么喧嚣，医院却仍是安安稳稳，现世静好的光景。
特战分队最近出勤的频率直线上升，秋水秋华忙的昏头转向，只能偶尔抽出时间去探望叶昭和柳惜音，但探望完两人又每每都会达成这样一个共识：
——去了不如不去。
“她们俩哪像住院啊，说是在里面过日子我也信”
某晚秋华精疲力尽地倒在被窝里抱住了媳妇，苏意给她揉着太阳穴，边听她吐槽边笑。
但对秋华的吐槽，她深以为然。
不过....
“还是有些地方像在住院的”
“啊？”
秋华张着嘴的样子看起来傻愣愣的，苏意把她的头抱到胸前，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比如....”
擦身这件事。
“你在笑什么啊媳妇？”
秋华感觉到了苏意胸口的震动，她想抬起头，却被苏意按住了。
“想笑嘛”
她想起了上次去的时候，柳惜音脸色通红来给她开了病房门，支支吾吾请她坐下后就去了洗手间，苏意好奇地悄悄跟了过去。
叶昭正在洗毛巾，她只有一只手能用力，动作看起来有点笨拙，等她想要拧干毛巾时，一直站在一边拧衣角的柳惜音便上前搭了一把手，两个人一个伤在手臂，一个伤在肩膀，这时候剩下能用力的手配合起来，倒是刚刚好。
苏意看到了洗手间的脏衣篓里有换下来的病号服，捂着嘴笑了一下，又悄悄退走。
她之前一直很疑惑两个人都不太方便，又坚持不要护工，要怎么解决这种清理的需求。
这么一来倒是都明白了。
“比如什么？媳妇你没说完”
“说完了，就是比如，秋秋，你该睡觉了，明天还有好多事呢”
“啊？”
苏意将被子一掀，盖住了两人：“睡觉了！”
秋华靠着温香软玉，困得很，也没有心思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只把苏意抱的更紧。
“等这件事完了，我就...”
她咕哝着，话还没说完就沉沉睡了过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接着一天过去。
笼罩着S市的风雨开始慢慢平息，特战分队从无休止的任务里解脱了出来，但一切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等蛇哥的案子开庭定罪后风雨彻底结束。
叶昭和柳惜音出院那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秋华和苏意开车送她们回家，不过却没见秋水的踪影。
“秋水还生气？”
叶昭下车时问秋华。
秋华笑着叹气，握住了苏意的手，十指相扣：“生气呢，昨天打电话还在骂我们坑队友，辞职这种事都不和她商量就先斩后奏”
叶昭跟着笑了出来，她几乎能想象出来秋水对着手机吼秋华的情景。
“等过几天，到我这吃饭”
秋华点头答应下来，叶昭拍拍她的肩，大步走向等着自己的柳惜音。
“我们也回家咯”
目送叶昭和柳惜音消失在公寓楼门口，秋华探身亲了一口苏意，发动车子调头离开。

叶昭把东西都归置好之后进了厨房，她烧了一壶水，然后在冰箱里一通翻找，扒拉出来一个可可色的罐子。
柳惜音洗完澡，正站在落地窗前擦着头发，阳光洒进来，温暖却不灼热，是刚刚好的温度，她回头时对上了叶昭的目光，很烫。
“阿昭”
开放式的厨房恰好处在洒进来的阳光尽头，光与影交接，叶昭抿着唇，脸上是朦胧的光和浅淡的影，配着她欲言又止的神色，再合适不过。
“想说什么？”
阳光下的柳惜音柔和而温软，湿漉漉的发漾着金色，看上去像一幅用色明亮的水彩画，叶昭觉得看不够，但是水咕咚咕咚的响声越来越大，逼她先搁下这幅画和画里人的问题，去拎起水壶。
柳惜音这才注意到叶昭手边放着一个白色的马克杯和一个可可色的罐子。
叶昭把烧开的水倒进杯子里，空气中一瞬间就弥漫开了浓郁的可可香，她端起杯子，走出厨房，却没有径直走向柳惜音，而是靠在餐桌边上，隔柳惜音不远不近，继续和她对视。
“你...”
她开口时有些犹豫，眉皱了一下。
“没有想..跟我说的吗？”
柳惜音看着叶昭走进光里，眉眼深刻，高挺的鼻梁像一把利剑，却破不开眉头那座小山。
她就在那儿，却不过来。
“阿昭..想要我说什么呢？”
“说你想说的”
柳惜音知道她在问什么。
自从叶昭恢复记忆之后就一直不太平，直到住院之后才算喘了口气，但她在医院里却绝口不提有关前世的任何事，仿佛叶昭没有记起，而她已经忘记。
“阿昭，我只有三个问题”
叶昭知道柳惜音不可能忘记前世，而她们也不可能就这么避开前世去过这一世。
那些事，总要摊开才算真正过去。
“你问”
“叶昭是不是承诺过要娶柳惜音？”
柳惜音向叶昭走去，脚步轻盈，如同穿花蛱蝶。
叶昭放下马克杯，直起身站好，她认真点头：“是”
“承诺过几次？”
一步又一步，柳惜音离叶昭越来越近。
“....”叶昭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她沉默了一会，才以很慢的语速回答了这个问题。
“两次”
“那现在...”
柳惜音停在叶昭身前，同她面对面，站的很近，近到能在映着阳光的明亮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小小倒影。
“她还娶不娶？”
笑靥绽放在柳惜音脸上时，叶昭也听见了心底有花绽放的声音，那些声音七弯八拐，最终汇集成一个音节。
她傻笑起来，温柔抱住了柳惜音，把她牢牢锁在自己的怀里，然后附到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个音节。
“娶”
衬着一望无际的天空，温暖而明亮的光里，浓郁的可可香味和着光，一起把这个拥抱酝酿的软甜软绵长。
仿佛永生永世，也不会结束。

三十七、
子弹穿过胸口时血花迸溅，紫云的神色有一刹那的恍惚，当疼痛终于随着温热的血涌出，她不可置信般瞪大了双眼，想说什么，只是唇刚张开，又是汩汩的鲜血流淌，染红了那双唇，想说的话全都哽在嘴边。
白鹿仔细打量着紫云中枪的地方，他手中那把枪，枪口仍然稳稳对着紫云。
柔软的身体抽搐着，喉咙发出无意义的破碎呜咽，紫云死死盯着白鹿，面色灰暗下去，透着将死的惨然，白鹿听着她的呜咽，长长“唔”了一声。
叶昭握紧之前丢在地上的枪，揽着柳惜音的腰抱她站了起来，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柳惜音的脸颊贴着她的，她能清晰感觉到在逐渐取代温热的冰冷触感，还有努力压抑的轻微颤抖。
那是因为肩膀上一直在流血的伤口。
即使受伤的不是要害部位，失血过多也会有生命危险，她们拖不起这个时间。
叶昭将柳惜音抱的更紧，她看着白鹿的目光晦暗不明，脚下向前挪动了一步。而安静蜷在叶昭怀里的柳惜音被冷意疼痛和倦意捆着，只能模模糊糊感知到她抱自己的力度变化，她下意识跟着收紧了圈在叶昭腰间的双手。
“想走？”
白鹿没看叶昭一眼，却第一时间敏锐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他刚出声，叶昭就举起了枪，她没有停下，仍然在一步一步向前。
白鹿对此却全然不在意，他专注盯着紫云，直到叶昭即将经过他身边，他才懒懒一眼掠过去，神色坦然，仿佛面前根本没有黑洞洞的枪口对着。
他看向的是无力靠在叶昭怀里的柳惜音，已经近乎昏迷，那双手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死死抱着叶昭不肯放。
“也是，再不走，柳小姐恐怕要交代在...”
“你给我闭嘴”
叶昭沉着脸打断白鹿的话。
白鹿愣了愣，随即笑了出来，他刚要说什么，蛇哥虚弱的声音就在这时冷不丁响起：“你的话还没有说完”
“看来…”
他脸上那个笑容还静静挂着，语气却像是在叹息：“暂时还不能闭嘴”
白鹿没有立即回答蛇哥的问题，反而继续了和叶昭的对话，他说的很随意，随意到有些像是在开玩笑。
“你最好就停在这里，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送一发子弹给….柳小姐”
但叶昭明白，这不是玩笑，快要落下的脚步僵了一瞬，然后缓慢收了回去，叶昭默默计算着秋华秋水搜查到这里的时间，握枪的手心满是冷汗。
见她停下，白鹿转过头，终于收起枪走向蛇哥，而蛇哥望着他，眼睛睁的很大，但原本狠戾的眼神写满了强弩之末四个字，脸上的狰狞已经被疲惫和痛苦彻底取代。
“为了什么？”他问俯下身的白鹿。
白鹿还是没有回答蛇哥，他眼中带着遥远的缅怀，提起了似乎完全不相关的话题。
“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没想救我，我如果死在你面前..大概跟死了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不过还好，她不觉得我死了跟蚂蚁死了没什么区别”
白鹿在说到“她”时脸上焕发出一种别样的光彩，是少有而纯粹的欢欣愉悦，可欢欣愉悦还印着刻骨透髓的悲伤，分明对立的情绪成了一体，如影随形，无法挣脱。
这是比凌迟还要残酷，还要煎熬的刑罚，但他必须接受，欢欣的那一面绝对不能舍弃，而悲伤的那一面....
他会毁去施加给他的人。
沉重的思绪随着白鹿低沉的声音迟缓转动，蛇哥愣愣，透过他的眼，这个弯着腰的高大青年，身形开始缩小，不断地缩小，又成了当年路边那个快要死去的孩子，脏兮兮的，连脸也看不清。
眼前倏然闪现出某个画面，他张大了嘴，画面里模糊的女人面容渐渐清晰，不知埋在哪个角落的名字浮上心头。
是她求着自己救了白鹿。
是.....
白鹿伸出手捂上了蛇哥的嘴，制止他说出那个名字。蛇哥唔唔地叫了起来，白鹿的手指收紧，用力到似乎想把蛇哥这张嘴从他的脸上撕下来，可他的声音，又称得上是无比温柔。
“我知道你接下来想说什么”
“明明是你把我带回去，给了我饭吃，为什么我狼心狗肺只记得她，还要为她这么对付你？”
蛇哥叫的更大声，像是在附和白鹿的话，白鹿面无表情松开手，直起腰退后了几步，突然噗的一声又把腰笑弯下去，他肩膀耸动着，头低低埋着，看不清表情。
他什么都经历过，但真心和温暖，只在那个人抚摸他头发的掌心里才汲取过些许。
“对...没错，我就是只记得她，而你和我……”
蛇哥带走他，给他饭吃，他就为他勤勤恳恳办事杀人，有来有往，公平的很。
“一场交易，现在交易完了”
白鹿抬起手，用手背蹭了一下眼角，他站直时吸了吸鼻子，眼眶周围有一圈浅浅的红：“我来讨债”
“是紫云杀了她”
“所以我杀了她，但你纵容了紫云”白鹿冷冷把蛇哥的争辩顶了回去。
“不过放心，我不杀你”
他一直以为，就算蛇哥对那个人失去了兴趣，身边换了别的女人，她起码可以好好活着，活着和他再见一面，他还有机会和她聊聊她喜欢的博物馆和粉色，但是这样的期望被蛇哥和紫云践踏成了尘埃，他永远不会忘记那种痛苦。
痛快死去，太便宜了。
这句话并未给蛇哥带来多少安慰，他打了个寒颤，嘴唇哆嗦起来。不会杀他，那要做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清楚不过。
——白鹿手里，留了底，只要放出去，就会有人迅速咬上来，咬住他，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磨死他。
这么多年谋划，到了实现的这一刻，白鹿看着蛇哥似哭似笑的神色，心中竟奇异的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什么值得痛快的，只不过是再见她之前必须要做的事。
他摸了摸自己的寸头，心中那片平静里忽然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叶昭”
白鹿转向叶昭，垂在身侧的枪抬起来，却不是指着叶昭，而是躺在血泊里的紫云。叶昭看见了白鹿的眼睛，如果说之前里面藏着一团熊熊燃烧的冷火，那么现在那团火已然熄灭，剩下的是无尽的寂静和安然。
“我会剩两发子弹”
他说着，开始一下接一下扣动扳机，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子弹接连穿过第一发子弹制造出来的伤口，紫云剧烈抽动着，瞪大的眼中瞳孔已经完全扩散，她躺在浓稠的血中，血把苍白的皮肤衬得更加苍白，紫色的裙子被血染成更加暗沉的颜色，像极了凋零的花。
她也的确凋零了，在枪声短暂停下之后。
白鹿眯起眼，放过了这具有如破败洋娃娃的尸体，他粲然一笑，手里的枪口就换了个方向，直直对准叶昭和柳惜音。
“送给你们”
话音落下，暂停的枪声接上。
一声、两声、三声....枪响了五声。
叶昭捂着柳惜音的耳朵，握枪的手痉挛着垂下去，她听见了心跳声和喘息声，来自她自己，也来自....
秋华冷静和叶朝对视一眼，白鹿的枪已经脱手掉落，他们却仍然举着枪，警惕对着如石雕一般静立的白鹿。
白鹿瞥了眼突然冲进来的两人，笑的有点无奈，他咳了起来，血跟着溢出，淌过唇和下巴，滴滴答答砸在地上。
“来了，这...这..多..人”
急不可耐的血争先恐后涌进喉咙，将那儿死死堵住，白鹿缓缓跪倒，话说的断断续续，几乎不成句。
叶昭看着他，他抬头，也看着叶昭。
白鹿那两枪都打偏了，落在她和柳惜音身侧不远处的某个展柜上，子弹洞穿底下的实木展台，带起一片飞溅的木屑。
他不是想杀她们，是想求死。
两人对望着，生机分明在从白鹿的身上毫不留情流逝，叶昭却觉得，他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像活着。
“你问的..箱子”
白鹿艰难从喉咙里挤着字，他的笑容里没有将死的沉重，反倒如大雨之后洗净的天空，充满了轻快和宁静。
“记..得，看看”
他倒下去的时候恍惚间感觉有人在摸他的头，那种力道，轻柔而熟悉。
“走吧”同样轻柔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于是他顺从地迎向了那一片降临的黑暗，栽倒在地时发出咚的一声，像是在回应。
解脱了。
叶昭丢掉手里的枪，最后看白鹿那一眼时，脑海中浮现出三个字，她抱起柳惜音，深深吸了一口气，生是不得已为之的煎熬，死是梦寐以求的解脱，这样的滋味，上辈子她已经体验够了。
所幸....
“秋华，叫救护车，快！”
这辈子，她梦寐以求的人，现在还在她的怀里。

三十六、
柳惜音退后了好几步，她捂着肩膀上的伤口，指缝中汩汩流出鲜红的血，伤口处起初没有感觉，紧接着是一阵轻微的麻痒，但麻痒过去后，钻心的巨大疼痛就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这阵突然又强烈的疼痛让她无力跌坐在地上。
“第二个..第二个条件我做到了，告诉我，阿昭在哪”
紫云垂下手，神色多了一丝微妙。
眼前的柳惜音，血色仿佛随着那些源源不断涌出的血瞬间被抽空，一下子褪色成苍白，她脸上的冷汗和哆嗦着的唇全都在说明这一枪下去到底有多痛，看上去狼狈极了。
“我以为，你不会选择挨这一枪”
在紫云心里，死穴再重要，也越不过自己，纵然可以为死穴做一千件一万件事，但如果要伤害自己....她绝不会这么选。
“告诉我！”
柳惜音近乎是吼了出来。
“好好好”
紫云收起了心里那些杂乱的想法，面上恢复了风情万种的笑容：“我告诉你”
“只要呀...”
“你再中一枪”她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就在这”
“就能，见到她啦”
阿昭...死了？
肩膀的疼痛似乎飞到了九天之外，柳惜音霎时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知道，手心是湿热的，是粘稠的，眼眶...也是烫的。
“你在骗我”
她左右看着，不知道该看哪里，她想站起来，走过去，揪住紫云的衣服，逼着她收回刚才的话。
“阿昭不会死”
“那不然...为什么蛇哥迟迟不给你答案？他这么惜命，如果有筹码在手，可不会把牌打死”
柳惜音茫然挣扎想起身的模样让紫云大笑出声：“因为..叶昭已经死了啊，他如果告诉你，那你一定会立时杀了他”
“柳惜音，叶昭死了”
“而且，我还要让你报不了仇”
柳惜音带血的手用尽全力抓想紫云，紫云迅速退开，她抓了空，手啪地撑在地上。
紫云眼带轻蔑，抬起枪口朝她点了点：“省省吧”
“蛇哥”
接着她头也不回喊了一声，虚弱沙哑的声音很快回应了她。
“....赶快杀了这个女人！”
“您答应过的，我要什么，给我什么”
紫云完全无视了蛇哥的话：“现在我就有想要的，您给吗？”
“...给给..给，你要什么？”
“我要....”她长长停顿了一下，才轻飘飘甩出三个石破天惊的字。
“你的命”
“紫、云！”
身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紫云全不在意，耸耸肩：“看着吧柳惜音，你的仇人即将死在我手里”
“你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了，怎么样？难不难受？”
柳惜音低下了头，不再去看她，她又大笑起来，自柳惜音出现在她视线里的第一天，她就想这么折磨柳惜音了，敢来和她抢东西，那她就要让柳惜音，受尽世间最痛的痛苦。
她慢慢转过身。
只要抬起手，然后瞄准蛇哥的脑袋，扣下扳机，一切就..好了。
蛇哥阴沉沉挑起嘴角，欣赏着紫云转过来之后骤然间的表情变换。
叶昭松开手上拎着的人，那个人砸在地上，抱着肚子呻吟翻滚，粉色的寸头刺眼极了。她擦掉嘴角的血，拿枪的那只手，手臂上虽然裹了渗血的绷带，却很稳，直直指着紫云，一动不动。
她斜斜勾了一下嘴角，食指弯起，扣住了扳机。
“笑啊”
叶昭说完就动了，她跨过白鹿时毫重重踢了他一脚，然后一步步向紫云走去。
白鹿缩成一团，颤抖起来。
“你...你别过来！”
紫云几乎握不住自己的枪。
枪？对，她也有枪。
惊吓和恐惧之后回神的意识提醒了她，只是她的手才刚刚动弹一下，耳边就传来了枪响声和弹壳落地的声音。
叶昭毫无预兆开了枪，打中了紫云的肩膀，她大步绕过紫云时狠狠推了她一把，顺带踢走她手里的枪。
“这一枪，请笑纳”
她漠然看了跌倒后发出惨然哭号的紫云一眼，随即蹲下身，小心翼翼伸手，握住了柳惜音的肩膀。
“惜音？”
柳惜音肩膀上的血看着触目惊心，叶昭心都揪了起来，而柳惜音听见她的声音，迟迟不肯抬头看她，更是让她的心高高悬吊着。她看不清柳惜音的神情，只知道，去触碰柳惜音的脸颊，脸颊上全是温热的水迹，她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哄她才好。
“惜音，是我...我..我是阿昭，你看看我，啊？”
她想捧起柳惜音的脸，却不料柳惜音幽幽出声的下一秒，她就扑了过来，轻轻抱住了她。
“是暖的....是阿昭”
“你回来了，你舍得回来了”
柳惜音的唇贴在叶昭颈侧，因此她能清晰感知到她说话时，是怎样在颤抖。叶昭想起被白鹿关着的那段时间，眉目沉沉，她抚摸着柳惜音的长发，竭力扯出一个笑容。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我不要听对不起...”
柳惜音抱着叶昭，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越抱越用力，哪怕压到了伤口，她也没有想放松力道的意思。
“..阿昭，我好疼”
她抽噎着，扯住叶昭的衣领摇晃：“好疼啊”
叶昭差点咬碎牙，中枪的感觉她自己没少体验，当然明白要经历什么样的疼痛，就算是她，偶尔有些时候也会觉得疼的受不住，何况....
“我们去医院，我带你去医院，去了医院，睡一觉就好了”
她低声安慰着柳惜音，丢开了枪搂住柳惜音的腰，带着她站起身：“很快就不痛了，惜音乖...”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抱起柳惜音的时候手臂上的伤口持续传来崩裂的痛，但是叶昭都顾不得了，她只想快点带柳惜音离开这里。
“叶昭！”
吼声和枪声一起猝不及防传进刚转过头的叶昭耳中，叶昭的身体下意识做了反应。
——她再度蹲了下来，背过身死死把柳惜音护在怀里。
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更剧烈，声音消散后，好像什么发生一样。
除了....
身后传来另一个呼痛声，以及枪掉落的声音。
白鹿满意看着蛇哥捂着被他打穿的手腕满地打滚，咧嘴笑了起来，但因为脸上拜叶昭所赐的新伤，这笑很是难看。他咳嗽了好几声，艰难爬了起来，拍掉身上的灰。
叶昭真是永远都能出人意料，刚才的偷袭他专挑她的手臂打，明明瘫成了那样，最后居然还能把他打到趴下。
“你侬我侬，也要注意场合啊”
他的目光和转过来挡在柳惜音身前的叶昭交错而过，有些语重心长，还有点无辜。
“怎么这么看着我？我可是救了你们一命”
叶昭警惕盯着晃晃悠悠走过来的人，手一点点探出去，想去够刚才丢下的枪。白鹿并不在意她捡枪的事，他走到蛇哥身边，蹲下来用枪口戳了戳蛇哥。
“这条蛇啊，真是...”
他倾身扫开了刚才从蛇哥手里掉落的枪，叶昭默然，那是紫云的枪，刚才被她踢走，应该是落在了蛇哥能够到的位置。
“白鹿！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背叛我！”
蛇哥嘶吼着，疼痛让他的脸扭曲成一团，显得越发狰狞和凶狠。
“嗯，对，我背叛你”
白鹿承认的很痛快，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你！你和紫云....一起...”
蛇哥气喘吁吁趴在地上，蛇一样的眼睛闪着阴毒的光，死死盯着脸上带伤却神色惬意的白鹿。
“嗯，对，一起”
“你们...你们为什么！为了什么！我哪里有亏待过你们？？！”
“这个么...”白鹿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就站了起来：“我们俩的目的倒是很不相同，不过都是对你就是了”
他走向紫云，边走边说。
“她嘛”
“觉得地位不保，又贪心，想要更多，所以找上我，搏一搏”
白鹿的手垂在身侧，甩动着，他说着，低头笑了起来：“至于我....”
笑着的白鹿比不笑的白鹿更可怕，这一点叶昭深有体会，而白鹿眼神的变化也确实说明了，这一笑，绝不是什么好事。
“我啊，是想毁了你和...”
他冷酷的目光锁定了紫云，甩动的手忽然定住，食指果断扣下了扳机。
“杀了她”

三十五、
弹壳抛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声响。
蛇哥的神色呆滞过几秒，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立即现出了欣喜若狂。
“紫云？！”
背后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哒哒声，一步一步靠近，柳惜音睨了蛇哥一眼，眼中的光越发凌厉。
只要稍微用一点力，那根停住的银针就会彻底扎入脖颈中。
“你怎么在这....不不不！你来的正好！快！把这贱人弄死，弄死她！”
“蛇哥，您的小命，可还在她手上呢”
紫云径直越过柳惜音，靠在蛇哥身边，她攀着他的肩膀，状似亲昵地凑近他耳旁，笑吟吟地低声提醒，蛇哥这才从突然的兴奋中醒神，想起抵在脖子上的那根银针，他颤了一下，不自觉想往后退一些，但他退一点，针就进一点，如影随形，阴魂不散。
“您觉得...是我开枪快呢..还是她的针刺进去比较快？”
紫云抬起拿枪的手，掩唇笑了几声，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还是说，您其实是想..让我帮您报仇啊？”
“紫云！”
蛇哥不敢随意转头，只得斜眼，狠戾瞪紫云，紫云却视若无睹，依旧是副笑盈盈的模样亲密靠着他。
“蛇哥，只是开一个小小的玩笑嘛，您要是这样吓人，我可要伤心了”
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蛇哥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睁开眼时神色迅速变得柔和起来，凶戾如潮水般退去。
“我哪里舍得吓你啊？想办法..把这..这女人解决了，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嗯....”
紫云拖长了声音，蛇哥的心被这一声高高吊起，她停顿了一会，忽然笑开。
“这可是您说的，我要什么，您就给我什么”
“是是是，我说的...你有办法？”
蛇哥垂下眼，看着那根亮闪闪的银针，语气中有几分恐惧。
“当然”
安静听二人对话的柳惜音听见紫云这句话，一直不动如山稳稳压在蛇哥身上的视线终于动了动，她看向紫云：“你是何意？”
“什么何意？”
紫云闲闲站直，收起了之前那副软若无骨的样子，她把玩着手里的枪：“这不是很明显吗，我啊，现在要保住蛇哥”
“保住他？”
柳惜音喃喃着反问：“保住蛇哥？”
她自顾自问完，不等紫云有所反应，唇微微一抿，唇边便绽出个妩媚的笑来，那一笑直如天际微光，驱散了她脸上的冰冷肃杀。
“你当我..是傻子啊？”
“哦？怎么就把你当傻子了？”
紫云看着那个笑容先是一呆，随即才稳住心神，接上了柳惜音的问题。
“你看蛇哥的眼神，纵然被我看到过好几次，可也未曾收敛”
“那种什么样的眼神，你心里不清楚？如今...你却跟我说要保住他”、
柳惜音的话里夹着几声讥讽的笑
“这不是把我当傻子..是什么？”
“就凭几个眼神？”
“几个眼神就足够了”
紫云如新月般的细眉高高挑起，她玩味地打量着柳惜音，又看了看蛇哥。
“是”
她拎着枪来回晃荡，神色风轻云淡，完全无视了蛇哥蓦然射过来的阴毒目光：“你说的...的确很对”
“可我现在有想要的东西，所以....”
“那我倒想请教，你准备..如何对付我？”
“很简单，你不就是...”
紫云款款靠近柳惜音，笑容得意起来：“想知道叶昭在哪吗？”
“你放过他，我告诉你”
那个名字迅速冷却了柳惜音的目光：“此事你如何知晓？？我怎知...你不是在骗我？”
“爱信不信，不然..你就试试和蛇哥硬扛咯？”
紫云注意到了柳惜音的唇在张合时轻微的颤抖，她心中越发笃定，也越发庆幸，柳惜音是个有死穴的人，而那个死穴，刚好让她拿捏住了。
“好”
柳惜音毫不犹豫收回手，垂在身侧，她微笑着，那笑却比不笑还要吓人。
“我信你，但你若要骗我....”
“我柳惜音，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银针一撤开蛇哥就再也站不住，手上一软，瘫坐下去，靠在展柜的实木底座上粗重喘息。
“看着他这副样子...”
紫云回头，很是嫌弃地瞥了蛇哥一眼：“你的狠话我倒是相信你能做到”
“说吧，阿昭在哪？”
柳惜音无心再与紫云扯东扯西，她握紧了拳，冷厉出声。
“别急啊，柳惜音，你一急..就把死穴送到了我面前”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告诉我，阿昭在哪”
紫云嗤笑，她再度回过头时，脸上的笑开始渐渐淡去：“可我在乎”
“你觉得我看你时的眼神，是比看蛇哥时好呢..还是坏呢？”
那把不断被她把玩的枪终于正正经经握在了掌心里，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上了柳惜音的额头。
“柳惜音，放过蛇哥是我的第一个条件，还有第二个，只要你做到这第二个，我立即告诉你叶昭在哪”
“说”
柳惜音面不改色，吐出的字冷而果决。
枪口向下移去，最终抵在柳惜音的肩膀处，紫云的食指弯起，触到了扳机。
“刚才那一枪，我失手了，所以...你要挨我这一枪”
“为了你的阿昭..你挨不挨呢？”


秋华没想到她们找寻多时的叶昭会从那辆黑车上捂着手臂跌跌撞撞走下来，就在奇怪的狙击手消失在博物馆门口后不久，也跑向了博物馆。
“将军！”
叶昭看了远远冲过来的秋华秋水一眼，她已经到了博物馆门前，而且没有要停下来等两人的意思，只对她们比了个手势，就闷头跑进了博物馆。
“怎么回事啊？”
秋水秋华站在大门口，喘着气面面相觑。
“将军叫我们进去小心排查，做好后援准备？里面发生什么了？”
从大门望进去是空空的大厅，半个人影也没有，大厅再往里分了两条路，通向不同的展区，秋水张望了半天，一时也判断不出叶昭往哪个方向去了。
“你去左边，我去右边”
这么干站着也无济于事，秋水略略思考了一会，就对秋华说：“里面目前可确定的人有蛇哥，柳惜音，狙击手，还有将军，其余未知，小心点，还有，通知分队过来增援”
“是”
....
叶昭一进博物馆就注意到了墙上并列的指路标，其中有一个指路标上画着极小的圆圈，她走过去，摸了摸那个圆，墨还很新。
“还不忘给我指路....好，很好”
她顺着指路标的方向追了过去。
展区的光很暗，展柜里的光却格外明亮，视线明明灭灭，竟然有些看不清周围，确认指路标上的圆圈也吃力起来。
叶昭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她追着那些圆圈一直跑，最后停在某个展区的路标前。
她反复确认着，那些白底黑字的路标上干干净净，不见圆圈“没有了”
叶昭捂着手臂，转了个圈扫视着，四周都是沉默的古物，哪里有人？
“惜音？”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得到的只有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回音。
“惜音？”
第二声的回音里，突如其来的，掺了奇怪的声响，叶昭定定站着，耳朵一动，忽然迈开步子，疯狂地向着那奇怪声音传来的位置跑去。
....
“你有没有听到啊？又来了”
伊诺有些发愁看着面前的小门，门后忽然的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大跳。
“听到了”
叶朝握着小门上的锁使劲掰了一下，他皱着眉，动作急切：“你去找找有没有能砸的东西，把这锁砸开”
“..哦好，真是，后门平时都不锁的，怎么今儿个突然锁了呢..”
伊诺嘟囔着，刚要走开，又停了下来，推了推叶朝。
“诶，那些是什么声音啊？”
叶朝没好气踹了他一脚：“快去！”
“那是枪声！”

白鹿关掉了保险，他歪着头，枪口上下晃动着，叶昭躺在他的枪口之下，捂着手臂，脸色涨的通红，眼睛却没看他，而是紧紧盯着某处。
“你还是真是快，差一点就偷袭不上了”
他顺着叶昭看的方向看了过去，叹了口气：“不过好像你再快一点也没关系”
“反正你的注意力..全在柳小姐那儿，察觉不到我”
白鹿眼中倒映出一小片血色：“白色染了血，真是美得凄艳啊”
“叶昭，再看见柳小姐...心情好不好啊？”
回答他的，是枪口处骤然袭来的力度。

三十四、
“不等了”
蛇哥狠狠吐出一口气，解锁手机点进通话记录，再次拨出了那个刚才就要拨出的电话。他一边等电话接通，一边侧眼去看柳惜音，她正停在某个展柜前，低着头，细细打量着柜中放着的古剑。
博物馆里的光十分昏暗，只有展柜中冷冷的亮光此起彼伏交织出一个神秘而古老的世界，而柳惜音站在光里，侧脸的光影清冷，整个人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仙子。
蛇哥忽然有种错觉。
——这个女人仿佛本就属于这个神秘而古老的世界。
他一眨不眨看的太入神，柳惜音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灯光下根根分明的长睫颤动起来，她转过头，漆黑的眼眸里有一点亮。
“不等了”
蛇哥咳了一声，话筒里持续传来代表正在接通的嘟嘟声，这让他的神色变得有些愠怒。
“电话早该打”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显出阴森的意味。
昨晚吩咐过白鹿在他们来博物馆之前准备好东西，然而今天来了之后不仅没见着东西，连个人影也没有，他当时就要打电话，叫白鹿赶紧滚过来，却被柳惜音拦下来了。
“等一等无妨，惜音...想看看这里”
美人开口，蛇哥只好压下满心怒火，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跟在柳惜音身后，看她如穿花蝴蝶一般流连于各个展柜之间。他本来不想多等，这件事越快解决越好，但现在...顺着柳惜音要紧。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期间他给白鹿发的所有信息都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心底的压下去的怒火一点一点慢慢熬，终于烧尽了他的耐心。
“时间是该到了...”
听见蛇哥的话，柳惜音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她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轻轻点头，嘴角忽然弯出一个清浅的弧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太冷，蛇哥觉得柳惜音重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也染了几分冷。
“怎么，电话还未通？”
四周很安静，柳惜音能听见手机里传出隐约嘟声。她微微歪头询问完，眼睛里光华流转，脚下一动就迈开步子，向蛇哥走去。
该死。
蛇哥心内暗暗咒骂，电话迟迟不通，这令他对白鹿的不满升到了极限，可同时他的直觉又揪出了几丝不对劲。
白鹿办事从来干净利落，从没让他失望过，这次却接二连三出错.....
“那可如何是好啊？”
哒、哒、哒。
蛇哥的呼吸停滞了几秒，他张嘴，注意力渐渐被迫从思绪里抽离，柳惜音走近了，脚步声一声一声传进耳朵里，停滞的呼吸骤然恢复后转向急促，握着手机的手开始轻微颤抖。
熟悉的晕眩和疼痛来的猝不及防，而且比之前的程度更甚，蛇哥喘息着，摇摇晃晃抓住了手边的展柜一角，来稳住身体，不至于倒下去。
“蛇哥，这是怎么了？”
柳惜音停下来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渐深，但语气里却挂着担忧，她伸出手，像是想去扶蛇哥。
“医...医院！”
之前的晕眩和疼痛不过是钝刀子磨肉，而现在则似是一把刚开锋的刀明晃晃的架在他脖子上，蛇哥咬着牙，手哆嗦着垂下来就要挂断当前通话，再拨给医院。
可他到底没按下那个红色的挂断键，一只白皙的手蓦然伸进他的视线里，轻轻松松从他暂时无法用力的手中抽走了手机。
咔哒。
电话在手机被抽走的那一刻跳成接通的界面，然而话筒里也依然是一片沉默，蛇哥满脸不可置信，张嘴正要吼出声，余光却瞥见了手机屏幕。
“白鹿！”
蛇哥瞪着眼，声嘶力竭，目光阴狠：“滚进来！！”
但是话筒那头依旧无人应答，而柳惜音轻轻笑出了声，因着蛇哥这一声，她也注意到了这忽然就通了的电话，捏着手机的素白手指开始缓缓松开。
手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屏幕瞬间摔的粉碎，但仍亮着。
“你什么意思？！”
蛇哥死死盯着已经看不清界面的破碎屏幕，额头绽起青筋。
柳惜音居高临下瞥了一眼手机，笑的温柔：“这个手机我不喜欢”
她说着，脚慢慢抬起来，话音一落就朝着手机狠狠踩了下去。
“你如今模样是拜我所赐，我又怎会好心，让你..顺利去医院？”



话筒里传出巨大的咔嚓碎裂声，白鹿看了眼结束的通话界面，感叹似的笑，他拿起手机，放进风衣的内袋里，转头去看后座的叶昭，她已经沉默很久。
“柳小姐看来很有手段”
“放开我”
叶昭冷冷看过来，全然无视了他的话：“电话到了，时间也到了”
“还真是心急”
白鹿摇了摇头，手伸进风衣口袋摸索。
“不过你暂时可以放心，守在门外的人绝不会进去，而里面，好像...蛇哥的处境更危险”
他的手再拿出来时，食指和拇指间捏着一块铁片，白鹿将铁片轻飘飘丢向后座。
“手铐的钥匙我早就扔了，只有这个，会...”
他垂眼，瞥了一眼叶昭右手上的纱布：“有点痛”
铁片固然能撬开手铐，但手铐必须要固定在叶昭伤口的位置。
叶昭面无表情，她单手接住铁片紧紧攥在手心里，铁片很厚，刚好能卡进手铐的缝隙里。
“不过叶昭，你得快着点，博物馆里今天虽然清场，但不是只有那两个人在”
“而这第三个人...对你的柳小姐，可不怀好意哦”
白鹿拉开车门上的拉手，他下车时没有戴上鸭舌帽，粉红色的寸头格外耀眼。
...
秋华一看见有人从那辆古怪黑车上下来，就扯了扯秋水的衣袖，手指向那人。
“姐，你看”
秋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蓦地挑了一下眉：“这发色..倒是很张扬”
“他平时一定会戴帽子”
“染了这么个颜色，却戴帽子？”
秋华的神色有些沉凝：“必须的，他不能太张扬”
“怎么？”
“他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气息”
秋水眨了眨眼，心思一转，忽然反应过来。
“你是说，他也是狙击手？”
“对”
“那就更让人不解了，明晃晃站在这，手里还空空荡荡的，做什么？”
秋华下意识坐直了，定定盯着下车后站在车边迟迟不动，似乎正对着后座车窗出神的人，那个人忽然抬起手，对着身后挥了挥。
...
“有意思”
车窗无法从外向里看，黑漆漆的玻璃只映出了自己的身影，白鹿摸了摸短短的头发茬，有点扎手。
有人在盯着他，这视线给他的感觉再熟悉不过。
“狙击手....”
“叶昭，可真行啊”
他露出个笑容，扬起手向后挥了挥，这一挥让原本守在博物馆门前的人都纷纷回了车里，随后那些车便一辆接一辆地开走了。
白鹿回头瞥了一眼，长长吹了声口哨，双手伸进了风衣口袋里，吊儿郎当地转身，大摇大摆走向博物馆。


“你..到底...怎么把我弄成这副样子的？”
蛇哥费力扒着展柜，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站稳，他满脸都是细密的冷汗，疼痛让他说话都艰难起来。
柳惜音摩挲着手上的蛇形戒指，觑了他一眼。
“蛇哥忘了你喝过的茶吗？怎么，身体没有一点变化？”
“茶？..你明明..”
蛇哥忽而哑然，柳惜音是喝了又怎样，她能配出毒药，还不能配出解药吗？
“除了茶，还有今天中午喝的酒，那是个引子，所以..我才要你等啊”
“你应该庆幸我还有事要问你，否则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你早就..死了”
那枚蛇形戒指应着最后加重的那两字弹出了一根泛着冷光的银针，柳惜音又向前走了一步，手慢慢抬起来握紧，那根针就直直指向蛇哥喉间，蛇哥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针抵上自己的喉咙。
“你想问什么？！”
“阿昭在哪？”
蛇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阿昭？..叶昭？”
“阿昭在哪？”
柳惜音一字一顿地重复着问题。
是他小瞧这个女人了。
蛇哥的嘴角抽动了几下，露出种似笑非笑的神色来，是他低估了叶昭的分量，是这个女人...太能演了。
明明悲痛欲绝，恨不得杀了他，还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笑意盈盈的模样，毫无破绽。
“叶昭，呵...叶昭”
他闷声笑了起来，痛苦又疯狂地瞪向柳惜音
“我告诉你，你不给我解毒，别想从我这知道叶昭的消息！”
“最后问你一次，阿昭，在哪？”
“怎么，我不告诉你...你杀了我啊？你费这么大劲，就杀了我啊？”
他呸了一声，眼神带上了讥笑和轻蔑。
“是，我不会杀你”
柳惜音静静笑，语气平静，甚至称得上柔和：“但是这根针上有最后一味药，刺进去，痛苦比现在更胜千百倍，可能最后你会求我...杀了你呢”
“而且，最后一味药加进去，别说医院，让我来解都很棘手”
“所以..想告诉我了吗？阿昭在哪？”
蛇哥的双眼通红，似乎下一刻就能滴出血来，他脸上的肉颤抖着，腮边紧绷。
他说不出话。
叶昭在哪？叶昭已经死了！
“三”
抵在喉咙的针开始向里刺，蛇哥能感觉到它在一点点，慢慢破开皮肤。
柳惜音的目光狠绝如索命厉鬼，她的唇轻张，吐出索命的第二声。
“二”
“一”
与最后这声一起落地的，还有自柳惜音身后传来的巨大枪响。
针停住了。

三十三、
空空的街上忽然起了阵风，一辆黑色的车无声无息开过来，然后缓缓停在路边。
“到了”
白鹿瞥了眼窗外不远处的博物馆，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神情闲适，他扭头看向后座的叶昭，嘴角浮出笑容。
“不过你还得再等会”
叶昭看上去有些昏沉，她的右手被手铐锁在窗户上边的握把上，无力垂着。听见白鹿的话，她侧眼，和他对视了好一会。
“闭嘴”
这句警告却并不是那么有气势，反而虚弱无比，白鹿听完笑出了声，轻轻拍了一下方向盘。
“怎么？好心提醒你还要凶我？”
叶昭不耐地挪开眼。
“等一会也是等，干等着多没趣，你真不打算和我聊聊？”
见她这副模样，白鹿也没关上话匣子，笑容越发灿烂：“不如我跟你说说博物馆？”
“我说”
叶昭重重喘了一口气，皱起眉：“闭嘴”
“平时来这里看看还不错，有不少好东西，就是最近……”
白鹿恍若未闻，自顾自接了下去：“蛇哥搞什么展览会，里面一直在布置，但又被苏大小姐卡住了，现在去倒没什么好看的”
他絮絮叨叨说着，仿佛这趟只是带叶昭来博物馆游览参观一般。
若有若无的晕眩感让白鹿的声音听起来既模糊又缥缈，像是从很远的某处传来，叶昭皱起眉，抿紧了唇。
昨夜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被白鹿拍醒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今天仍旧不是好天气，窗外天色阴沉无比。
见叶昭睁开眼，白鹿晃晃手里的玻璃杯，然后递到她嘴边。
“喝了它”
“这是什么？”
“这个么……”
白鹿仰起头，眼珠转了转：“水啊，就是加了点东西，对你好对我也好”
“……什么？”
“让你不会再像上次一样给我来一拳的东西”
白鹿摸着嘴角的淤青：“我控制了剂量，只是暂时而已”
叶昭斜他一眼：“我要是不喝？”
“那就只能换种不那么温柔的方式咯”
白鹿一挑眉：“所以你最好还是喝了，不要浪费时间，也省点力气”
叶昭沉默片刻，最终喝完了那杯水。
水里的东西见效很快，麻木的手脚忽然有了感觉，似是被上了沉重的枷锁，酸软无力动弹不得，而本就不太清醒的头脑更是陷进了漂浮而起的昏沉里。
她看着白鹿蹲在床边，久久盯着地上打开的箱子，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见他终于合上了箱子，把它重重推进了床底下，随后利落起身，拍拍手，向她走来。
“时间差不多了”
白鹿笑着解开她的手铐：“走吧”
之后就停在了这座博物馆前。
“他们来这里要干什么？”
叶昭静静盯着窗外，突然出声打断白鹿没完没了的絮叨。
白鹿说的正兴起，被打断后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满似的哼了声。
“你可真是没趣”
他嘴角抽动了几下：“至于要做什么……”
“我懒得解释，你也没必要知道”
“怎么…刚才那么想聊，给你话反倒不接了？”
一直缠绕着的晕眩感似乎在逐渐退去，叶昭暗暗握了下拳，手上也恢复了一点力气。
“说这个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我接着跟你聊博物馆里的藏品”
白鹿嗤了一声。
“那换个问题”
“哦？”
“箱子，床底的箱子，里面是什么？”
叶昭的目光扫过来，再次和白鹿的目光对上。白鹿腾出一只手过来搭在椅背上，他看着叶昭，眼睛微微眯起。
“这个问题我也不太喜欢”
“没想到你喝了水还有精力瞎注意”
他顿了顿，唇边的笑敛去，正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白鹿拿出手机。
“哎呀，刚好”
淡去的笑容渐渐又深了起来，他转过头，同时往前指了指，示意叶昭去看。
“来了”

“姐，那辆车…”
秋华在黑色的车出现时就看见了它，并不起眼，但在这条空空的街上还是有些引人注目，况且停在路边之后，那辆车上并没有人下来。
“都这么久了，还是没点动静”
秋水趴在方向盘上，轻轻“嗯”了一声：“…是不太对”
“秋华，你去看看”
秋华应的很干脆，正准备去开车门，秋水却忽然又拽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
秋华不明所以，刚回过头，到嘴边的话就顿住了。
接连几辆车出现在她们的视线里，最后都停在了博物馆门前。
“一下子这么热闹”
秋水松开秋华，喃喃说。
“那是……”
这几辆车一停好便陆陆续续走出了许多人，秋华看着看着，忽然皱起了眉。
“蛇哥和柳惜音”
“怎么回事”
昨天苏意完全没提过蛇哥今天会带着柳惜音来这里，也就是说，柳惜音并没有告诉苏意。
“她要做什么？”
“不知道，但可以确定，不会是单纯想和蛇哥来参观博物馆”
秋水望着正走进博物馆的蛇哥和柳惜音两人，同来的其余人没有跟进去，而是等在博物馆门口。
“秋华”
她神色凝重起来，心脏突突跳动了两下。
“让分队紧急待命”

叶昭看不真切从车上走下来的柳惜音，只见她款款走进博物馆，身影转瞬消失在视线所能及处。
“别急”
白鹿把手机丢在副驾驶座上：“等会多的是机会好好看柳小姐”
“……”
叶昭急促呼吸着，没有说话。
“药效应该差不多了”
酸软沉重的身体的确在慢慢变轻，混沌的头脑也清明起来，但依旧处在一种无力的状态中。
“你还在等”
蛇哥已经进了博物馆，但白鹿仍旧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
“我可没说是等他们来”
“提前来可是为你着想，先让你看看柳小姐”
白鹿懒洋洋地说，他摸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这样…你才会更有动力”
叶昭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沙漠里渴了许久的人尝到一滴水，就会更加疯狂地去找更多的水。
柳惜音于她，是一样的。
“你在等什么”
“等一个电话”
白鹿转过身去，不再看叶昭，他重重靠上椅背，双手环抱在胸前。
“别急”
他轻声说着，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叶昭说。
“快了”

“停停停！”
叶朝被伊诺抓着，不得不踩下了刹车。
“拐弯！”
伊诺伸长了脖子，直直看着前方的博物馆。
“干什么？”
叶朝迟疑着，没有立即重新发动车子。
“前门都被老毒蛇的人堵死了怎么进去？当然换个地方进了！”
“换个地方？”
“这座博物馆小爷常来，门儿清，你听我的！反正你不也是跟着蛇哥，进去看看，万一就发现了什么呢？”
伊诺不耐烦地拍了拍叶朝的肩膀。
“……你可别想着搞事”
上次在淘沙斋那一出伊诺是念念不忘，虽然去医院之后确认没什么问题，但他那口气始终没咽下去。
这次他要跟着来叶朝原本不同意，但是架不住他死赖着不肯下车，再纠缠眼看就要跟丢蛇哥，只好把人也带了过来。
“走吧走吧，人都进去了！”
叶朝无奈，开车拐进了伊诺指的那条小道。

三十二、
从白天到晚上仿佛只过了一瞬。
漆黑的夜空满布阴云，远远嵌着一轮昏黄的圆月，不时隐匿在流动的云后，落在叶昭半眯的眼睛里显得黯淡又朦胧，她看着那点微光，动了一下手腕。手腕上的手铐随着她的动作和钢管轻轻碰撞，细微声响在寂静房间里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格外刺耳。
但这一声似乎并未打扰到单人床上自午后谈话结束后开场的熟睡，白鹿平躺着，双眼紧闭，双手交叠规规矩矩搭在小腹上，呼吸声均匀平稳。
黑暗中，这场酣眠只余一个隐约的轮廓。
叶昭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额角和手臂一直反复翻腾的尖锐疼痛已经被磨平，轻飘飘的，近似于无，而手腕上磨破的伤口只剩皮肉蹭过金属的冰冷坚硬触感。
眼下这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好事，疼痛固然令人难以忍受，却能让人清醒，麻木席卷而来剥离了一切，不止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连思绪也如同浸泡在水里的棉花，变得沉重而迟钝，将要理顺的事情重新团成乱麻，跳频一般无序闪现在脑海里。
单调机械的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
寂静与混乱间微妙的平衡被打破，叶昭心中重重一跳，脑海短暂空白片刻后，竟然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皱起眉，看向那张单人床。
“唔....”
手机在床边的地上聒噪彰显着存在感，屏幕亮起的光驱散了一隅黑暗，一只手伴随着含糊的呻吟和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伸进了那片光里。
“蛇哥”
白鹿坐了起来，弓着腰低着头，将手机凑到耳边，开口时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其中满是浓重的睡意，他掀开被子，在床边坐了一会，默不作声听着电话那头的话语。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叶昭无意识屏住呼吸，凝神去分辨在这片静寂中手机传出的破碎词句。
“...杀”
“...杀了她”
这些词句中唯有关于杀的字眼加重了语调，透着股咬牙切齿的阴沉。
杀谁？这个关头，蛇哥要杀谁？
叶昭隐隐觉得心跳在加速。
白鹿听了许久，终于清清嗓子，简短回了那头两个字：“明白”
之后屏幕还亮着的手机就被扔在床上，他站起来，拖着步子去开了灯。
光来的猝不及防，刺的叶昭下意识撇开头眯起眼睛。等她适应过来，再回头睁开眼睛，白鹿正好停在她的面前。
“蛇哥想杀谁？”
叶昭抬头看着他。
白鹿打量着她虚弱的神色，闷闷笑起来，蛇哥这通电话也让他很是意外。
“可不就是...柳小姐”
心骤然往下沉，叶昭的眼神凝滞了一瞬：“发生了什么？”
白鹿打了个哈欠，他拍拍自己的脸，垂着眉眼，有些精神不振地回答：“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走过来，勾住手铐往外拽了拽。
“恭喜你，明天...就能见到你的柳小姐咯”

蛇哥挂断电话后呆呆望着雪白的墙，就这么看了好一会，他忽然动了。
手一抬一挥，他松松握着的手机就被狠狠掼向那面墙。
“贱人”
手机砸在墙上时发出一声脆响，接着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蛇哥喘着粗气，恨声咒骂了一句。
叶昭是，苏意是，柳惜音也是。
“都是贱人”
他重重靠回椅背，抓起烟盒，刚抖出一根烟，烦躁感又升腾起来，胸口发闷，看着烟忽然觉得有几分恶心。手上因着这样的感觉逐渐收紧，他把那根烟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
最近的事闹的他焦头烂额，身体都有些不对劲了。本以为叶昭消失这件事会悄无声息过去，却没想到苏意会毫无预兆突然出手，换个时间他倒也不怕，偏偏是现在，那批文物即将脱手的点。
他试探过柳惜音，虽然焦急担忧，却远称不上反应激烈，苏意却不知为何铁了心动手，不留任何退路，想找她谈谈根本找不到人。
蛇哥用力揉捏着手心的烟，脸色铁青。
而忍住怒火打听到苏意最近时常去紫玉院后，他转而找了柳惜音，可她却装傻，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没法干涉苏意的事，哪怕仅仅只是约见也要看苏意的意思。
“坐地起价”他冷笑。
什么没法干涉，不过是筹码不够而已。
头隐隐作痛起来，蛇哥呻吟一声，随手把烟丢了出去，他扶着头，目光闪烁。
但....
筹码是不是给的太轻易了？他原本也没打算今天就说，但不知道为什么..聊着聊着却突然问出了口。
蛇哥回想起今天同柳惜音喝茶时的情景。
“你不是一直说女将墓被盗了很可惜吗？”
柳惜音小口抿着茶，听见这句话时，清淡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蛇哥此言何意？”
“那让你看一看...那些少了的东西，如何？”
她听完愣了愣，忽而嫣然一笑，眉眼间的风情直欲把人溺毙：“蛇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蛇哥半眯着眼，喝了一口茶。
“我当然知道”
茶水入口有些涩，不过很快香甜就取代了那一丝涩，盈满唇齿间，柳惜音起初带来这茶叶时他有些不放心，但见柳惜音喝的若无其事，便也喝了起来，他本不太爱喝茶，喝着喝着竟也习惯了。
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白瓷茶杯，映衬着透出一种温润感，似上好的美玉，柳惜音的笑里带了丝玩味：“不管是什么理由，盗墓的事看来与蛇哥你脱不了关系，蛇哥就不怕...我一不小心捅出去了？”
“惜音觉得呢？”那笑让他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干涩。
柳惜音放下白瓷杯，掩嘴笑出了声，目光颇为意味深长。
“蛇哥倒是豁的出去”
“就定在明天吧”
“还真是急啊....那表姐的事，我会尽力而为”
即便给出了筹码，得到的还是这样模棱两可的保证。
想到这里头痛似乎一瞬间加剧，思绪就此中断，蛇哥用手撑着桌沿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向卧室。
等这件事过去，得去医院....
“等着吧”
他低低哼着：“等我腾出手...”
眼前闪过柳惜音那张风华绝代的脸，难受中下腹竟然还起了一阵热意。
“我要你们好看”

傍晚时分，苏意去了紫玉院，在那一直待到夜深。
“一会还是秋华来接你吗？”
她一如既往地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眼睛看着电视，心思早就飞了出去，而柳惜音的声音就在此时突如其来落在她耳边，结结实实吓了她一跳。
她们相处的大多数时候陷在一片安静里，柳惜音很少主动开口。
“啊？...嗯嗯，她..她来接我”
苏意慌忙扭过头去看柳惜音，她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盯着茶几上那几盆不知名的植物，这些植物都是在叶昭失踪后才陆续出现，很是奇怪，但苏意偷偷叫人去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只好暂时放下。
柳惜音听见苏意有点结巴的回答，露出温软的笑，轻轻说：“真好”
苏意一下就听出了这两个字后藏着的情绪，这回倒真觉得舌头有些打结。
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说什么都不如把人找回来，可是人...就是还没找到。秋华秋水查了许久，最后只找到一辆停在某座博物馆路边的空车，而这座博物馆，刚巧就是蛇哥要办那个什么展览会的地方。
线索断在了这里，再往下也没有别的方向，秋华秋水只能抓着这个巧合，在附近继续查找。
“我没事”
苏意沉默太久，柳惜音看向她，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阿昭也会没事的”
“....”
安慰人不成反倒被人安慰了，苏意的唇一动，正要说什么，玄关却响起了门铃声。
叮咚。
“秋华来了，回去吧”
想说的话没说出来，苏意有些不甘心，但柳惜音没给她继续说的机会。
“....好吧”
她嘟起嘴，不情不愿起身，又按住想要站起来的柳惜音：“别送了，我明天还会来”
柳惜音冲苏意挥了挥手，然后目送她碎步跑向玄关。
“明天...”
门响过后，她收回目光，喃喃重复着苏意的话，俯身从那几盆植物上各自扯下几片小小的叶子，放在手心里温柔摩挲。
“阿昭，要等我啊”
白皙的手指蓦然握紧。

三十一、
连日阴沉沉的天空终于放晴，铺开一片辽远的湛蓝，浅黄色的阳光斜斜划落，映出午后冷风中浓重的光影。
胡青刚挂断电话，抬眼就看见了款款走来的紫云，眼角斜斜飞挑上去，挂着堆满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胡青，你脸色看上去不大好，可得注意休息”
“谢谢关心”
他慢条斯理将手机放回西装内袋里，微微一笑：“那我也回你一个小建议”
“蛇哥脸色一样不大好，而你脸色太好了，看到他，小心点”
紫云唇边的笑一滞：“你！”
“别太得意忘形”
胡青依旧在笑，然而他看向紫云目光却让她背后骤然生了股寒意：“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他压低的声音回荡在二楼空空的走廊里，很轻，但落在紫云耳中，不亚于敲响了一记重鼓，她打了个颤，腮边瞬间咬紧，胸口急速起伏几下后又缓缓松开。
“你知道”
紫云忽然冷笑了一声：“你还提醒我？不怕我拖你下水？”
胡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变换的神色，他低头理着西装的衣领。
“我不知道，也没工夫去知道，如你所见，我的确很忙”
“那你的话是什么意思？！”紫云的声音拔高了些，听起来有些尖利刺耳。
胡青朝楼下大厅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声点”他叹了口气，说：“你做了什么我的确不知道”
“但你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紫云看见胡青的动作，立即想起蛇哥就在楼下，她下意识抿紧唇，随即脸色更加阴沉。
蛇哥在楼下没错，那个小贱人也在楼下。
“你不打算告诉他？”
“我很忙”
胡青淡淡回答，仿佛紫云说的只是件可有可无的小事一般。
“很忙..”
紫云闷声笑了出来，阴沉的神色一瞬如花盛放，她喃喃重复着胡青的话，风情万种睨了胡青一眼，转身离开，转身时裙摆轻轻扬了起来。
胡青...看来也没安什么好心。
她的目光越过栏杆，落在大厅一角袅袅升腾的白雾上，从这里看去，依稀能看见蛇哥挨着柳惜音，两人手里都端着茶，正在交谈。
能谈什么呢？无非是旁敲侧击，强颜讨好，希望柳惜音能为他去苏意苏大小姐那当说客。。
“以为只是做掉了一枚小棋子，没想到踩中了雷，蛇哥啊蛇哥..”
“还没完呢”
她倚着栏杆静静凝视蛇哥，蓦然察觉到某种隐秘的愉悦情绪在心中悄然发酵，眼中于是笑意越盛，甚至轻轻哼起了歌。
胡青走到楼梯口，视线在紫云和楼下“相谈甚欢”的两个人之间徘徊。
“真是....”
他抬手揉了一下太阳穴：“头疼啊”
水的确已经如他所愿搅浑了，但比他预料中更加混乱。
叶昭失踪这件事起初好像只是一个转瞬就会消失的小小水花，但很快，却变成了足够绞碎平静水面的巨大漩涡。
蛇哥万万想不到苏意真的会掺和进来，默不作声又雷厉风行，一出手就卡住了他急切想要办起来的展览会。
而他更想不到的是....
“柳惜音”
如果胡青没有在医院亲眼见过失去叶昭后的柳惜音是什么模样，他也可能会被现在这个言笑晏晏的柳惜音骗过去，她流露出的焦急和担忧恰到好处又克制有度，仿佛叶昭消失了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她随时都能再换一个人来顶替叶昭。
可正是这样，她笑的越开心，表现的越正常，才越是可怕。
胡青想起那个晚上秋华打来的电话，苦笑起来。
“看好柳惜音，她绝不能出事”
他摸不准柳惜音的想法，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在医院时她曾问过他会不会帮忙，但之后却毫无动静，胡青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柳惜音其实根本没说过。
“只能先盯着了”
找叶昭的事他纵然急躁，也无能为力，蛇哥已经对他有所警觉，他现在得安安静静趴着藏着，但趴着藏着，倒正好能看着柳惜音。
胡青迈步下了楼梯，匆匆向一楼走去。

阳光透过落地窗懒洋洋洒了进来。
烟灰缸上摆着的烟将要烧尽了，白鹿戴着鸭舌帽坐在落地窗前，盘着腿，抿直的嘴角有一块显眼的淤青，他坐了好一会，忽然垮下肩膀向后倒，手撑在地板上，然后转头，眼神漫不经心向后扫。
身后是空荡荡的一间房，只摆了张窄小的单人床，四面水泥壁，墙上都横七竖八安着或长或短的钢管，离他最远的那面墙边放着把椅子，有人垂头安静坐着，双手张开，被手铐牢牢锁在钢管上，右手小臂处的袖子草草挽起来，露出一截绷带。
“今天天气真不错，哦？”
白鹿挑了一下眉。
“叶昭？”
“舍得开尊口了？”
冷冰冰的回应来的很快，叶昭抬起头，她额头上贴着纱布，神色憔悴，眼睛迎着光，像一块剔透的琉璃，熠熠生辉。
“我以为你成了哑巴”
白鹿噗嗤笑出了声，手晃荡着，整个人也摇晃起来，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看，我在海边说多了话，就让你揍了，不得安分休养几天，才敢再来和你聊啊”
叶昭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扫了眼他嘴角的淤青。
“笑的这么开心，这就不痛了？”
白鹿听完脸上的笑意未减，阳光映着竟有种暖融融的感觉：“痛归痛，笑归笑”
他的目光转向叶昭的右手：“那你呢？感觉如何？”
叶昭重重靠上椅背，头微微扬起来，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注视着白鹿。
“痛，所以我不笑”
“那可真是抱歉，开枪纯属下意识反应，我也没想到你会给我一拳”
白鹿满脸无辜。
“枪顶着你，你还这么虚弱，我真的很惊讶”
“枪？你根本没关保险”
叶昭轻蔑似的笑了起来：“你没想杀我，话还那么多，当然得打”
白鹿想起当时的情景，舔了舔嘴角，他伸直盘起来的双腿，左腿搭在右腿上，轻轻抖动起来。
“反应真快啊，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拿出枪之后”
“嗯....那你突然有了力气揍我，是不是...”
老这么扭着头脖子有些累，白鹿干脆收回腿，蹲着转了个身，同叶昭面对面，他伸出手在地上划拉着，像是在写什么。
叶昭一下就认出来了。
——那是个柳字。
“因为那位柳小姐啊？”
手铐重重敲击钢管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白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容停滞片刻，眨一眨眼，那原本暖融融的感觉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还是这么激动啊...那等会，看来你会更加激动”
叶昭咬着牙，腮边绷出锋利的线条，淡淡的神色有了一丝裂痕：“你想干什么？ 你要对她做什么？”
白鹿抱住膝盖，弓着身体，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放心，柳小姐很有趣，我不会动她”
“而且我发现，动你，比动她，更有用”
哐当。
清脆的撞击声再度传来，这一次墙上开始簌簌落下灰尘。
“你明白？”白鹿有些讶异：“真是奇怪了，我总觉得你之前完全没察觉到”
“对那位柳小姐来说，失去你，比她自己受伤或者..死去，更加让她发疯吧”
叶昭的手僵住了，手铐的铁链绷的笔直。
白鹿看着她手上的绷带低低叹了口气：“你看，一用力伤口又裂开了，等会还得重新包扎”
“你想让她去对付蛇哥”
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绷带，叶昭定定盯着白鹿，神色渐渐透出某种可怖。
白鹿耸了耸肩：“我跟你们的时间不长，但是我相信我这双眼睛”
“柳小姐的纯然无害是有条件的，本质上来说，她算得上是我的同类，我们这样的人，狠起来恨起来，都是很可怕的哟”
“那么，其实杀不杀我都无所谓，但你留下了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叶昭捏紧拳头，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白鹿瞥了一眼她手臂上几乎要被染透的绷带，歪了一下头。
“很简单，你是引线，也是后手，所以需要你活着”
“而且，比起单纯的生或死，生死不明更加折磨人，我在海边特意留下了你的手机，去找你的人只要不是太笨，应该能想到你还有活着的可能，他们想到了，柳小姐自然也会知道”
“每天都在想你是活着还是死了，哦不对，应该是每天都在希望你活着，但是等到她去找上蛇哥，会发现能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已经死了”

哪怕我需要放了你，而你们也会再度相见，但她得知答案的那一瞬会是什么感觉？”
叶昭低下头，掩住神色中蔓延开的痛苦，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白鹿望着她，笑容逆着光多了几分嘲讽似的阴冷：“叶昭，你心痛么？”
“到那个时候，她的心痛，只会更胜你，千倍，万倍”
叶昭大口喘息着，沉默下去。
满地的阳光渐渐暗了下去，白鹿久久等不到叶昭的反应，忽然觉得有些冷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落地窗外，天空的颜色灰暗下来，不知何时飘来了大片大片的云，太阳的光一点点消失在云后。
“今天说到这吧，太阳一走，聊天的心情也没了”
他有些兴趣缺缺的站起身。
“啊，再夸你一句吧”
白鹿想起这段时间得到的消息，脸上渐渐消失的笑容停留了片刻：“真是没想到，你能惊动苏家大小姐”
这句话落地后，房间就陷入了阴沉的安静里。
白鹿扭了扭脖子，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有些困了，刚才太阳留下来的暖意现在悄悄催发出来，眼皮立即变得沉重无比。
只是正要走向床边，低着头，仿佛化作一尊雕像的叶昭却突然发问：“..为什么，你做这些，你想对付蛇哥，为了什么？”
他努了努嘴，手一扬，突然摘下了一直戴着的鸭舌帽，短短的寸头，灰暗天色背景里更加显眼的粉红色。
快要消失的笑容又逐渐爬上嘴角，白鹿用轻快的声音把问题抛了回去。
“你猜猜看吧”

三十、
电梯冷冰冰的光下，镜面里映出来的人显得苍白无比。
秋华出神似的盯着自己，僵硬的手指突然被裹进了柔软纤细的温暖中，她侧过眼，苏意正仰着头，双手合握住她的手轻轻揉捏。
“风太冷了”
秋华牵住她，看上去有些疲倦：“是有点”
入了夜的海边，风里挟带的寒意几乎快凝成锋利的刀，即便穿着厚厚的外套，也挡不住那种直欲透骨的冷，冷到发痛。
“你在想什么？”苏意一直盯着她。
“想..将军的手机”
顶着冰冷的风，一行人沿着海岸找了很久，几束手电筒零落的光在茫茫的黑暗里来回扫寻，终于在沙滩上发现了孤零零的手机和一滩发暗的血，秋华一眼就认出那是叶昭的手机。
“我还是没想明白，老毒蛇要做什么”
电梯平稳下行，将近午夜，几乎是一路畅通，没有停下来过，耳边弥漫着细微的嗡嗡声，镜子里另一个苍白的秋华皱起了眉头。
苏意将秋华的手臂抱进怀里，身体微微前倾，侧脸贴上了仍旧残余寒意的柔软布料，喃喃：“明明藏了杀心，费劲带走将军却只是去海边走了一圈？”
秋华摸了摸她的脸颊，叹气。
虽然没有找到叶昭，但看到手机的那一刻她和秋水反而定了心，带走叶昭的人行事迅速又缜密，显然此前早有计划，如果真是奔着杀人去的，那么杀完人直接干脆利落丢进海里毁尸灭迹最省时省力，没必要还特地搜出手机留在沙滩上。
这样简直像在刻意提醒：
——我带着叶昭来这了哦，你们就在这找吧。
“我想过老毒蛇是不是发现了将军的身份，所以想借着她干扰警方注意力....”
秋华屈起手指，敲着额头。
“但太平静了，要查将军绝对绕不过你，如果知道了将军的身份，以他的性子一定会发疯咬上你”
护着警方卧底进了蛇哥的地盘，不亚于直接送了枚炸弹黏在他手上，这是大忌。
“而且，柳惜音和将军的关系那么亲近，老毒蛇虽然好色，但更爱惜自己的命和羽毛，没道理只动将军一个人”
按键上方的显示屏中，数字不断跳动着，最后定格成“1”，亮着的按键“1”也瞬间转暗，电梯门缓缓打开。
苏意蹭了蹭秋华的袖子，松开她的手臂，抬起来绕着，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她环住秋华的腰，拥着她走出电梯。
“别想了”
电梯外暖黄色的灯光和电梯里的冷光仿佛两个世界，秋华任苏意带着自己走到公寓楼的门口，她推开玻璃门，夜风就送上了冰冷的问候。
“我们现在处于被动，分析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还是找将军”
门外就停着苏意的车，驾驶座上的司机看见两人，开门下了车绕过车尾，拉开后座的门。
“你知道的，我就是....”
秋华揽紧苏意的肩膀。
“我知道”
她其实没有面上表现的那么镇定。
苏意想起她刚才递手机给柳惜音时细微颤动的手，亲了一下她的侧脸，安抚似的，神色却也隐隐有些黯淡。
秋华注意到了，沉默一会后长长呼出一口气，随即轻轻吻了吻苏意的额头。
“不要怕，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对方有备而来，苏意已经尽力。
“我去找姐姐”
今晚风浪大，无法出海，海岸边搜索完之后，她和秋水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柳惜音那一趟，而秋水将沙滩上的血送去化验，顺便查看附近有没有摄像头，能否调取录像找线索。
两人过会还是要汇合。
苏意抿紧唇，终于还是勾起笑，腾出一只手拢紧秋华敞开的领口。
“晚上冷，我等会让人给你们送点东西”
“好”秋华缓慢松开揽着苏意的手：“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苏意用力抱了秋华一下，才皱着脸迅速放开她跑向司机替她拉开的后车门。
风一下灌满了空荡荡的怀抱，秋华收紧手，目送载着苏意的车消失在夜色里。
这些年她们好像...很多时候都像今晚这样各自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每一次的分开都很舍不得，却只能干净利落。
只不过今晚，要比平时更加不舍许多。
秋华久久望着苏意离开的方向，忽然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她点进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十分普通的号码拨了出去。
“喂”
那边一片沉默，但秋华知道，有人在等着下文。
“看好柳惜音，她...”
今晚接过手机时仿佛失去了一整个世界的反应，让秋华有些怀疑柳惜音有没有听进去自己后面的话，而且她的眼神....决绝又狠辣，显然是有了某种决断。
“不能出事”

柳惜音蜷缩着，躺在床上，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的严严实实，一片黑暗里，枕边亮着的手机屏幕成了唯一的光源。
她觉得有些冷，身侧却再没有暖烘烘的体温可以依偎，只好蜷地紧一些，再紧一些，把自己裹进枕头上和被窝里残余的些许香气里，假装叶昭其实还在，今夜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阿昭”
然而低低的泣声无人回应，四周仍是安静的可怕，只有厚重的窗帘后还留有一点依稀的风声。
这寂静提醒着柳惜音，今天发生的事并不是梦。
——她的阿昭看着她，原本灰暗的眸子熠熠生辉，那种眼神她再熟悉不过，阿昭唤她了，唤她：
“表妹”
“惜音”
那一刻她几乎想要跪下，感谢上天，感谢上天终于还是把阿昭彻彻底底还给她。
可很快她就明白，那不过...是上天对她的戏弄罢了。
从始至终，她心心念念的只一个阿昭，为何上天要如此待她？是她做错了什么？
“阿昭...”
“我好怕”
柳惜音颤抖着拿起枕边的手机，屏幕的光刺痛了她的眼。
“手机是什么？唔.....”
叶昭躺在沙发上，看着趴在手边等着她解释“手机”为何物的人，神色又好笑又无奈。
“手机么...手机就是，一种，功能逐渐发展全面的...通讯工具”
“通讯工具？通讯....像飞鸽那样吗？”
“差不多吧，但比那什么..鸽子方便多了，而且还有别的用处啊”
“嗯？”
“鸽子飞来飞去传信需要时间，但手机不用啊，写什么东西发过去立刻能送到，还能跟你想找的人见个面说上话”
“当时？这..这如何可能？”
叶昭挠了挠头：“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不过我可没骗你”
“便是说，想找谁，立时就能找到？”
“对”
“那想找你呢？”
“当然也能找到啊”
她笑出了声。
眼泪大颗大颗涌了出来，手机被用力按在心口，柳惜音呜咽着，把脸埋进枕中。
找不到...
“阿昭”
分明找不到。
“你要...等我”
不管是生是死。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语气转成冰冷，应和着窗外的寒风，在寂静中打了几个转，便再度沉没于漫长的黑夜里。
可那一夜的风，仿佛永不止息。

白鹿扭动几下脖子，伸手按了按嘴角，仍是痛的忍不住嘶嘶吸了凉气。
“走了走了”
他看了一眼车窗外轮廓模糊的紫玉院，哼声重重踹了一下驾驶座的椅背。
车前灯骤然亮起，停在黑暗角落里的车悄无声息滑了出去。
“祝今晚有个好梦”
白鹿压低帽檐，挡住自己的视线。
“我可是特意来...让她送你入眠呢”
他弯起没受伤的那一侧嘴角，舒舒服服地靠上椅背。

二十九、
苏意刚下车就让迎面而来的狂风吹迷了眼。
医院上空正翻涌着大片大片铅灰色的云，天色惨淡，嚎叫的风在来往的行人里游荡，仿佛怒吼的冰冷幽魂。
胡青一眼就透过熙攘的人群看见了左右张望的苏意，他拨了拨额前散落下来的头发，将解开的领口重新扣上。
“去吧”
身旁的柳惜音看似像是被抽去了魂魄，神色冰冷而麻木，可胡青明白，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甚至清醒的...近乎凌厉，而这份凌厉，让他在追人未果在满身热汗回来后看见柳惜音的那一刻，因为背上骤然炸起的寒意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件事和蛇哥有关？”
一反之前激动失态的模样，安安静静坐在长椅上的柳惜音仍然是脆弱的，苍白的脸色映衬着深红色的眼眶，更是显得格外楚楚可怜，但胡青却觉得心悸。
“是”
摇曳着的柔弱白花终于丢开了伪装，露出能置人于死地的毒刺。
“苏意可以帮我？”
“是”喉咙发紧，根本说不出更多字。
然后柳惜音惨淡的神色里忽然就勾出了一丝笑意。
“你呢？回淘沙斋？”
胡青回过神，看向柳惜音，她笑着，就像坐在长椅上时那样笑着。
笑不一定是表达欢欣。
他叹了口气，浅浅点头。
“胡青”
柳惜音迈出了第一步，风从她身后吹来，推着她向前：“你也会帮我的，是吗？”
她虽然在问着问题，却好似并不在乎胡青的回答，一步走的比一步快，身影渐渐的融进了熙攘的人群中。
胡青愣了片刻，他摸不准柳惜音的想法。
“风更大了”
默然目送苏意拉着柳惜音上车，沉默良久的他最后并未给出回答，留下一句轻到听不见的自言自语，便转身随着人流离开，只剩本就猛烈的风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骤然间便更加猖狂起来，平地而起，一瞬就冲上空中，直奔向越发灰暗的天际。

“风真大”
白鹿踩着松软的沙，眺望波澜四起的阴暗海面，咕哝着抱怨，海水一浪接一浪拍向岸边，白色的泡沫聚集又消散，远方的云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层层压下来，直欲压碎躁动的海面。
“不是个适合开枪的好天气”
他蹲下身抓了一把沙，心里默默计算着风速，沙子流水般从指间漏走，白鹿看着看着，忽然转头看了一眼被人架着的叶昭，仍是昏昏沉沉的，没有半点要清醒的征兆。
“还不醒”
白鹿撇了撇嘴，甩着手上残留的沙，起身走过去：“喝点水说不定就清醒了...”
架着叶昭的两人在白鹿的手抓住叶昭的衣领时就迅速松开了叶昭，目不斜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鹿施施然拖着叶昭迎向海岸边扑来的浪，他没有立即将人丢进最高的浪头，而是稍稍等了一会，等这一阵海浪即将退去的那一刻，才把人扔入余波中。叶昭重重面朝下重重砸进冰冷的水底，脸几乎被水淹没，可她仍旧毫无知觉，默然趴着，一点动静也没有。
白鹿有些苦恼似的盯着逐渐消退的水面，不远处新一波海浪正在酝酿。
“还不醒的话，就有点烦人了”
话音刚落，平静的水面就急速冒出了一连串水泡，他的眼神顿时亮了一下，连忙过去拎起叶昭的后衣领，将人拖了回来。
叶昭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虽然睁开了眼，但眼神空洞，只剧烈咳嗽着吐水，苍白的脸上水迹和血迹混杂交错，纱布湿透了，隐隐透着晕散的血色，整个人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白鹿示意人将叶昭重新架好，他轻轻按了一下叶昭的伤口，挑了挑眉，唇角那一丝细微的弧度渐渐扩大。
“啊，抱歉，忘了你还受着伤”
凝固的血溶在水里，白鹿的手沾上了些许，他啧了声，不紧不慢从风衣的内袋里拿出一方手帕，先是一点点细致擦干净自己的指尖，又凑过去，替叶昭擦起了脸。
“医院都不帮你擦擦脸？真是小可怜....”他边擦边嘀咕着。
“咳...咳..”
叶昭咳出最后一点水，费劲喘了几口气，再抬眼时，灰暗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
“哟？这回彻底醒了吧？”
白鹿端详着叶昭干净了不少的脸，把血迹斑斑的手帕揉成一团，随手丢进再度卷来的浪里。
“你....”
混沌的意识还是支离破碎的状态，叶昭一时间无法拼凑起来，她皱起眉头和面前这个戴着鸭舌帽穿着风衣的人对视，却找不出一丝一毫有关于他的印象。
“我们没见过，你再看也想不起来”
白鹿好似知道叶昭在想什么，轻快开口说道：“与其想我是谁，不如想想你昏迷之前的事”
昏迷之前？
....
叶昭的面上蓦然显出种痛苦的神色，如山般的碎片哗啦堆在她面前，每一片都刺的她太阳穴隐隐作疼，她咬着牙，开始一点点梳理、拼凑。
“伊诺..叶昭..还有，还有...”
砸下来的铜佛像，虚无中的幻境，漫天的桃花，倒影中的人，递来的蛟龙剑……
“你就是叶昭”
模糊的话语。
“还有什么？”白鹿饶有兴致地听她低低念着。
还有...
面色焦灼出现在她视线里的人，仿若初见，却是久别重逢。
表妹，惜音。
最关键的碎片归位，叶昭直直看向白鹿，目光骤然锋利，令人望之生寒。
“你把我从医院带走了”
她隐约是知道的，知道胡青和惜音将她送去了医院，可她现在却在这，在狂风呼啸海浪滔天的海边。
顶着这样的目光，手下意识颤动着，面上却不为所动，反倒神色中多了丝好奇。
“是啊，嗯..对了，那位柳小姐看着你被带走的样子，可是撕心裂肺的很”
这个叶昭，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白鹿暗自思索着。
他跟了叶昭很久，相信这双眼睛的记性。
“你想干什么”
惜音看着她被带走。
一句话如刀一般毫不留情捅进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叶昭不敢去想当时的情形，可刻骨的刺痛却又分明提醒着她当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她努力克制着，，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一丝起伏。
“你猜？”
“蛇哥，想让我永远消失”
白鹿打了个响指，却没有接话，他笑着将手伸进风衣的口袋里，耸了耸肩，下一刻那只手再出现时，手上便多了一把小巧的枪。
枪口向上缓缓顶住叶昭的脸，停在护圈上的食指屈起，扣上了扳机。
“有什么遗言想说吗？”
白鹿的笑越发灿烂，他甚至微微侧过头，作出副洗耳恭听的姿态：“虽然说了也没用”
叶昭眨了一下眼，不知想起了什么，无悲无喜的神色稍稍一动，竟也跟着白鹿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一切都仿佛静止了，唯有狂风永不停息的掠过，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向。

风从窗口刮了进来，呜呜作响，听起来悲怆而凄切。
苏意窝在沙发角落里，挂断电话，头仰起来，轻轻砸了一下柔软的靠背，不远处柳惜音趴在窗边，侧脸融进深沉的夜色里。
“你很冷静”
她丢开手机，抓起一个抱枕抱在怀里：“我本来以为...你会哭完这个晚上”
“如果阿昭在”
柳惜音的声音夹在风声里，显得十分飘摇：“我会哭上一整晚”
苏意歪了一下头。
两人就此沉默下去，准备迎接这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