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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刷到说凯金是类似菊仙蝶衣的世...

 刷到说凯金是类似菊仙蝶衣的世界上最懂你的人是她,所以参考那幕约了一张,如果金克丝在地牢微光突然反噬时神志不清地被凯特琳抱起来,凯特琳能听见的应该只有一句她分不清是谁的心声的呢喃。


 刷到说凯金是类似菊仙蝶衣的世界上最懂你的人是她,所以参考那幕约了一张,如果金克丝在地牢微光突然反噬时神志不清地被凯特琳抱起来,凯特琳能听见的应该只有一句她分不清是谁的心声的呢喃。


阿齁(ノ゚0゚)ノ~

[果曼]讨厌你有一万个理由

教科书般的腹黑专治傲娇
全程高甜与双视角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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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曼曼觉得自己是讨厌夏林果的。

——应该是的吧。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

可偏偏从小到大她和夏林果鬼使神差地难以分离。小学同班,路曼曼是班长,而夏林果却是臂上挂了鲜红三道杠的大队委;路曼曼学习好,而夏林果比她还好;再加上夏林果是公认的小美女,又是聚光灯下红布舞台上优雅自信的芭蕾公主,她自然是男孩子爱慕、女孩子倾慕的对象。班上那群捣蛋鬼被她迷得团团转,就连秦老师的重点看护对象、出了名的淘气包马小跳遇到她也服服帖帖。想想面对自己时马小跳那副不屑一顾的神情,路曼曼简直要气到爆炸。

初中依旧同班。路曼曼依旧是班长,夏林果......

教科书般的腹黑专治傲娇
全程高甜与双视角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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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曼曼觉得自己是讨厌夏林果的。

——应该是的吧。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

可偏偏从小到大她和夏林果鬼使神差地难以分离。小学同班,路曼曼是班长,而夏林果却是臂上挂了鲜红三道杠的大队委;路曼曼学习好,而夏林果比她还好;再加上夏林果是公认的小美女,又是聚光灯下红布舞台上优雅自信的芭蕾公主,她自然是男孩子爱慕、女孩子倾慕的对象。班上那群捣蛋鬼被她迷得团团转,就连秦老师的重点看护对象、出了名的淘气包马小跳遇到她也服服帖帖。想想面对自己时马小跳那副不屑一顾的神情,路曼曼简直要气到爆炸。



初中依旧同班。路曼曼依旧是班长,夏林果后来却越升团支书。其花容月貌更是名声在外,惹得别人路过她们班时总是要驻足流连,踮起脚透过玻璃窗朝里张望好一会儿。而这位红颜祸水却总辜负任何人的好意,从不多看他们一眼,整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每每听见那些人口口声声“夏美人”“夏书记”地叫唤,路曼曼就极为厌烦地皱起眉。



高中还是同班。二十六分之一的概率都无法抵挡分班名单上这两个名字的同框,甚至还阴差阳错的成了同桌。无意间瞥见夏林果姣好的侧颜时路曼曼总要叹息。这样一个十年以来不论是学习还是长相还是官衔都要压自己一层的女孩子,她要是会喜欢就真是奇了怪了。
她缓了缓神,阳光里能清楚看见夏林果扑闪的长睫毛,没有厚镜片遮挡的眼睛如同映着蔚蓝深海的黑珍珠。神情专注,蜜色的唇瓣不自觉地轻启。路曼曼暗地里啧啧几声:这女的怎么连上个课记个笔记都这么好看?



要问路曼曼为什么讨厌夏林果,她能说一万个理由出来。



初三的时候夏林果已荣登团支书一职。照理说很多事她都能一人揽下,可她偏要拉上原本无事清闲的路大班长。同学们问她团费什么时候交,她轻笑,看向一旁的路曼曼。
“这事儿得问问曼曼。”
路曼曼就在不远处,此时已放下手中的书本抬起头,几个人齐刷刷的望过来。她看向笑得云淡风轻的夏林果。曼曼、曼曼,路曼曼嗔她一句,曼曼是你叫的么。况且刚才夏林果的语气,活像一位声称在家全凭妻子作主的丈夫。

见了鬼了——“我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比喻”。

路曼曼晃晃脑袋晃去那些奇怪的想法,惊觉当大脑一片空白时心底竟泛起一丝甜。



身为班长与团支书,路曼曼和夏林果平时除了班务不甚交谈,高中第一次交流居然还是因为有位有眼不识泰山的大兄弟托夏林果给路曼曼捎了封情书。

“隔壁班同学送的。”

夏林果伸手,极为诚恳地递上那封情书,唇角勾了笑意,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路曼曼,好像她再不接过去夏林果的笑容就会僵在她那张岁月静好的脸上。路曼曼却平生第一次对面前人起了那么点儿坏心思。她看向夏林果,突然很想知道大校花夏林果在听到还有人喜欢除她以外的别人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看够了吗?”

夏林果挑了挑眉,噙着的笑意看上去真实了些。她走近路曼曼,在她耳边极轻极慢的说道,

“你放心。守了你十年,我不可能把你转手送人。”

说完夏林果将情书塞进路曼曼怀里,漫不经心地离开。路曼曼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安慰自己:大概只是玩笑话。但她发现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她意识到自己想知道夏林果完美不可挑剔的笑容下究竟藏着什么,开始在乎夏林果内心的想法——

或许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最初路曼曼只是想看看那个每次考试都超过自己的小混球上课都在干点什么,后来就习惯性地时不时望夏林果座位的方向瞟。这可能也是她不愿和夏林果坐同桌的原因之一。最初因为官职高一些关于班务路曼曼总是要先过问夏林果的意见,后来演变成无论什么事都要问问夏林果。
“你说我换个带铃铛的钥匙扣怎么样?”
“那很好呀。”
“我准备买个新的零钱包——你陪我去挑挑?”
“什么时候去?”
路曼曼也许是把智商都拿去在考场上与夏林果拼命,完全不曾察觉到夏林果看着她时满眼的宠溺。


放假前路曼曼被班主任叫住,要她整理学期末的成绩单。她轻叹了口气拐出办公室,看见还未离开的夏林果。

“老师有让你理这个吗?”
她扬了扬手里厚厚的一叠红框白纸。

“没有噢。”

“那你一边凉快去。”

路曼曼嘟着嘴一边忙活一边生闷气,但在她看见窗外那人拎了一大袋零食耐心等待自己的身影时,她还是发自内心的笑了。


其实路曼曼也问过自己,“你喜欢她哪儿?”。

……

我也不知道。

但也许没必要知道。她雀跃地背起书包窜去门外,与夏林果并肩走在阳光洒落的走廊上。



“讨厌你有一万个理由,
可我就是喜欢你。”





#
路曼曼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可爱的姑娘。

至少夏林果是这样想的。




自她们小学认识起,在夏林果心中路曼曼一直是个浑身透着傲气的女孩子。走路时永远将腰杆儿挺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唇边很少见笑意。比起夏林果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恣意,身为一班之长的路曼曼更为守纪安分,平日里除了学习就是帮秦老师监督班级纪律,拿着0.35的黑色中性笔在小本子上记记写写,而以马小跳为首的四人组的丰富日常永远是这个本子的主题:马小跳课间和同学打架了;张达在被老师点名后一言不发;毛超上课讲话扰乱课堂纪律;唐飞上课偷偷吃零食。后来唐飞名字出现的次数一路飙升,直到有一天竟超过了原来的霸主马小跳:唐飞打扰到同桌夏林果上课了、唐飞又打扰到同桌夏林果上课了。

夏林果心里有点儿小开心。


到了初中路曼曼还是没太大变化,生得一双好看的眼睛非要拿来瞪别人。夏林果拉拉她的衣角。曼曼,你这样会被人怼。而路曼曼睥睨她一眼,语气里透着满不在乎。那又怎么样?

算了,夏林果叹息。反正你还有我。


路曼曼就是这样的姑娘。她任性、傲慢,不听好人劝,这些明明都可以是夏林果讨厌她的理由。



高中开学没多久夏林果便收到一封情书——不是给她的,反而是要她转交给路曼曼。当时夏林果甚至都分不清心里那份怪异的感觉究竟是对自身魅力的怀疑还是些别的什么,但在看见路曼曼同样讶异的神色时她终于明了。

她对路曼曼的占有欲不知从何而起,却像一只猛兽般嚣张地咆哮。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并非像别人所说的那样完美。她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隐埋已久的自私——一种无可救药的、只对路曼曼一人才会发作的自私,一种无法接受她属于除却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的自私。

而实际上这种自私早已开始。




入学摸底考试时路曼曼略有失意,再加上重点中学高手云集,年级总排名对路曼曼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昏暗的教室里夏林果瞥见独自啜泣的路曼曼,她仿佛看见一股名为竞争激烈的残忍暗潮正在一点一点磨损吞噬路曼曼多年来费力伪装的骄傲。
她于心不忍,私心见不得路曼曼这样脆弱。后来的小测验里夏林果放了水,三分之差落个全班第二的排名她倒也心满意足。再看看路曼曼难得一见的笑容和自己试卷上那道故意未填的五分填空题,夏林果也笑了。


路曼曼就是这样的女孩子,会生气、会难过,也会很容易满足。可能夏林果正是喜欢她的这种真实。



会喜欢上路曼曼,夏林果其实没觉得有多出乎意料。对旁人漠不关心的她会为了不让路曼曼觉得难堪而拉上她一起讨论班级事务;对那些热切疯狂的好意置之不理的她会因为路曼曼考虑了自己的想法而分外愉快。她早就预知未来的某一天她会清楚认识到自己有多喜欢路曼曼,青涩稚拙的温柔婉转在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里,熬过懵懂不知情爱的年纪,终于爆发。


夏林果想自己大概是喜欢路曼曼的每一个样子,尤其觉得她闹小脾气的时候格外可爱,也就理所应当喜欢逗她。初冬的下午刚洗完头的路曼曼没将头发束起来,披散在肩头暖和些。夏林果偏头看她,略有弧度的发丝遮掩着她明亮的眼睛。夏林果悄无声息地凑过去,目光却锁定回了黑板上,让路曼曼以为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想问。可那家伙动了动唇,蹦出一句,

“你真好看。”

看着路曼曼呆愣的表情夏林果竭力忍住笑意,下一秒却感觉到课桌下冷不防伸来一只掐一把她大腿的手。
夏林果很委屈地看向路曼曼,偶然间发现她脸颊上飘上来的红晕,顿时夏林果心底翻涌着一丝冲动。她想像路曼曼这样的姑娘是该像公主一样被人惯着宠着,而她又怎么能再消磨路曼曼那快要荡然无存的骄傲。



第二年的二月十四号,夏林果将自己亲手做的心型巧克力递到路曼曼面前。
空气中一片死寂,两人都不开口。路曼曼十分不解地看向那块巧克力,而夏林果望着她眼底的局促与不安,最终不愿意再让这份可怕的沉默引起她的心惊胆战。

“我喜欢你。”

“…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路曼曼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而夏林果走近她,笑靥如花。

“曼曼,和我回家吧。”
话语一出路曼曼已羞红了脸,却还是强撑着气急败坏地喊道,
“真肉麻都说了不要叫我曼曼!”

真可爱。夏林果叹了口气,伸手将路曼曼拉进怀里,对方则把脑袋朝她怀里埋了埋。



“讨厌你有一万个理由,
一万个只会让我更喜欢你的理由。”


FIN.

机械鸟

【完结】剑非万人敌 |第四十四章 峨眉百年

食用说明:

  时间线魔改,捕鱼儿海之战和王保保去世时间都有所提前。开放结局或许也是两人故事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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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峨眉百年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子弟江湖老,红颜少女的鬓边终于也见到了白发。


     襄阳城破,父母与兄弟战死,姊妹离散,屠龙刀寻觅无果,世间也再无神雕侠的传闻,郭襄时常觉着这广袤天地间仅剩下自己一人一剑,余生茫茫实在是孤寂无边。


     铁指...

食用说明:

  时间线魔改,捕鱼儿海之战和王保保去世时间都有所提前。开放结局或许也是两人故事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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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峨眉百年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子弟江湖老,红颜少女的鬓边终于也见到了白发。


     襄阳城破,父母与兄弟战死,姊妹离散,屠龙刀寻觅无果,世间也再无神雕侠的传闻,郭襄时常觉着这广袤天地间仅剩下自己一人一剑,余生茫茫实在是孤寂无边。


     铁指环上的“留贻襄女”四字总是让她心底泛起阵阵酸涩痛楚,她宁愿上边刻的是“精忠报国”这样用来时时鞭策人的豪言壮语,无关任何的私人情感,然而母亲黄蓉为她永远留下的却偏偏是那声“襄女”爱称,虽无更多话语,但总是让她一把年纪了还在为思念亡亲而泪流满面。


     江湖上又有了关于屠龙刀的传言了,有人说曾在川东见过此刀,于是郭襄又从北方颠沛辗转至西南。明知多半又是一场徒劳,她仍不肯放弃那点渺茫的希望,反正自己孑然一身,无家可归,唯一拥有的就是时间。


     机缘巧合之下,郭襄在蓉中的信相寺留宿了几日,那住持见她眉目中隐有悲苦,不得解脱,便在佛前与她讲了两则故事。一则为“尸毗王本生”,尸毗王即释迦牟尼成佛前所经的一世,他心地善良,保护了一只被饿鹰追逐的小鸽,鹰便对他说:“你保护了鸽子,我就会因没肉吃而饿死。你为何就不怜惜一下我呢?”尸毗王于是用一杆秤一端称鸽,一端放同等重量的从自己腿上割下的肉,等同是用自己的血肉来换鸽子的性命。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只鸽子变得异常沉重,尸毗王即便是割尽了自己的股肉、臂肉也不及小鸽的重量。于是尸毗王用尽全部力气把自己整个人都放在了秤盘上,打算用生命来作为抵偿。最终大地颤动,恶鹰与小鸽都不见了,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神明安排的考验。二则为“须达拏太子本生”,讲的是太子须达拏乐善好施的故事,凡有乞求,无所不应。他把国宝白象施舍给了敌国,因而遭到了国王的驱逐,于是带着妻儿四口坐马车入山,途中遇到二人乞马,他便把马给了。他与妻子各抱一子继续前进,遇人乞衣,他又把衣服给了。在车马钱财全部施舍光后,一家人总算在山中住了下来。一日,又有人上前乞子,两幼子连忙躲了起来,但须达拏太子还是把他们找出,用绳子捆住送了人。孩子们依恋父母不肯走,乞求者用鞭子打得他们浑身是血,太子见了难过,但还是让孩子被牵走了。帝释天还想进一步试探太子布施的诚意,向太子索要太子妃,于是须达拏也把太子妃送了出去。最后帝释天恢复原形,将太子的一切施舍归还,又帮助他们一家返回了宫廷,太子终修得了功德圆满。


     郭襄听了两个故事起初大感荒谬,细想之下却发现这一切又似乎正是人间现实。家财衣裳被剥夺,亲生子女被牵走,入侵者正在这片土地上饮尽血肉。她的英雄父母用了一生来试图阻止这样的人间惨相发生,但终是挡不住蒙古人的铁骑,而她自己呢?漂泊半生,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郭襄长叹一声,悲戚低吟:“须知胡骑纷纷在,岂逐春风一一回。莫厌潇湘少人处,水多菰米岸莓苔……”


     老僧则是心境平和地说道:“苦难本身就是皈依。业有三报,一者现报,二者生报,三者后报。现报者,善恶始于此身,苦乐皆此身受。生报者,次身便受。后报者,或二生或三生,百千万生,然后乃受。”


     “是了,一定是有报的。不然何以解释这世间的好人不长久,坏蛋却占尽上风,普通百姓身家不保,人生碌碌皆是悲苦?我想,我的家人还有杨大哥来生一定是会过得极其幸福的,而恶棍们下辈子则是当牛做马!”郭襄说完心里一下子好受了不少。


     她仰头凝望着殿上高大的佛身,但见佛并不显示出任何的喜怒苦悲,只以洞察一切的微笑静静注视着人世间。如此高明、如此超脱的神态让一直爱而不得又遭受国破家亡的郭襄感到了难得的内心平静。


     这之后她便在信相寺剃度受戒,静修佛事,日日夜夜焚香祝祷,觉着自己也算是为了家人、杨大哥以及天下人做成了点什么。但与此同时,寻找屠龙刀一事她到底还是没有放下,偶尔会用倚天剑行侠仗义,偶尔也还是会看着“留贻襄女”泪流满面。


     在染上了痨病,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连时间也会不再拥有时,郭襄不得不承认实现“倚天屠龙计划”实非自己一人之力所能及,于是决心寻找传人。她想来想去,认为最好的方法还是效仿自己的外公黄药师开宗立派,广收门人,如果一个徒弟不争气那就继续收两个三个,一代徒弟不争气那就再指望两代三代,总之像愚公移山那样,只要徒子徒孙无穷尽,那绝世的武功和兵法就总有一日会重现于世,帮助汉人赶走鞑靼,光复山河。


     历来江湖门派的地盘都是往名山大川上靠,峨眉惯有天下秀之称,名头很是不小,郭襄觉着这山名充满女子气也正契合自己,遂拿出母亲当年留给自己的钱财,将金顶原有的寺庙盘下。她将破败了的庙宇与佛像统统重新修葺了一遍,甚至加以黄金装饰,一方面是为了敬佛,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气派,好撑起一个新门派的势头。她以桃花岛武功为底创造了剑法和掌法等系列灵活多变的外功,又默下九阳功作为内功基础篇,甚至还颇为得意地想到过,这些武功只要顺利学下来怎么都比外公那些门徒强多了,将来行走江湖、抗击蒙古都不成问题,说不定还能再练出个小小东邪。


     然而这世间的武学也在不断日新月异,郭襄这套心血并未给后世带来绝对的优势,她广收门人的宏伟愿景也被自身不断恶化的身体状况所击碎,匆匆离世时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教完唯一的弟子全套四象掌。


     与半路出家的郭襄不同,风陵师太自小便生了一颗佛心,她作为善女子,会在每一个佛节如期去到离家最近的信相寺参加法会,也因此与郭襄相逢。她天生不通情爱,虽正值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却是对男欢女爱之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对于邻居男子的主动陪伴与示好显得迟钝又冷漠,而那位男子失望之下也出家修道开辟了青城派则是后话了。与郭襄相逢时,风陵师太也正承受着丧亲之痛,父母皆病故,家贫如洗,她跪在地藏菩萨面前日夜痛哭,于是郭襄上前与她讲了尸毗王与须达拏的故事,风陵师太听了大受启发,遂剃度出家与郭襄一同上了峨眉山,陪伴了对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


     黄衣青驴行走世间的玉雪女子化作了峨眉上的孤坟一座,留下了一个初初成立、毫无名气的门派,一个根本完成不了的遗命和一名不知所措的弟子。风陵师太深深敬爱着她的师父,立誓要将峨眉派延续下去,从此愈加勤心习武,并一人执着倚天剑闯荡江湖,也因此收得了孤鸿子与灭绝两位弟子。风陵师太觉着徒弟在精不在多,这两位都是她从万千人中仔细挑选出来的好苗子,若是有幸能完成先师遗命,正好可以一人拿屠龙刀一人执倚天剑,二人齐心,万事可成。


     风陵师太将孤鸿子与灭绝带回了峨眉,也在佛前与她们讲了尸毗王与须达拏。孤鸿子听了叹声说:“朝闻道,夕死可矣!”灭绝师太当时还在叫着方艳青的俗名,听了后则是大笑一声道:“舍生取义,快哉快哉!”


     自此以后,灭绝师太与孤鸿子一直携手外出闯荡,两人肩负光大峨眉的使命,逢武会必要参加,路遇不平之事也必定出手,经年累月下来,门派在整个江湖武林中被广为知晓,师姐妹二人也皆养成了一副嫉恶如仇又好胜心极强的性子。只是,屠龙刀依旧没能找回来。


     在宽厚慈爱的风陵师太迎来她的寿终正寝时,峨眉派已被灭绝师太与孤鸿子发展来拥有了上百门人。在继承人的选择上风陵师太略做了一阵子的犹豫,大徒弟痴迷武学,我行我素,有时候甚至不把门派利益放在心中首位。二徒弟性情偏执,脾气古怪,爱钻牛角尖,倒是向来尊师重道,想来想去,还是二徒弟更能坚守下先师的遗命。一点性格上的小毛病能算得了什么呢?这天下又哪来那么多的完美圣人?风陵师太这么想着,将“留贻襄女”戴在了灭绝师太手上,而后安详离去。


     事实也证明风陵师太的选择并没有错,在她撒手人寰没多久,孤鸿子就因比武不胜杨逍而活活气死,甚至还弄丢了倚天剑,灭绝师太当时气得一度连后事都不想给自己的大师姐办。师姐妹二人年少相伴,一同出生入死,自是情同手足,亲密无间,但随着日子安定与年龄增长,两人性情中的古怪面都逐渐让这份感情生了龃龉,当面的争吵与背后的抵触时在发生。灭绝师太在当上峨眉派第三代掌门人后,长期都在指责孤鸿子作为大师伯过于自私狭隘,在指导师侄们时从来都不上心,但孤鸿子其实对她自己的徒弟也毫无耐性。但当气消下来、倚天剑也重新找回来之后,灭绝师太又开始觉得师姐的死对她而言堪比天塌了,她的余生都将为此痛苦不堪。


     在峨眉派弟子们的心里,用了一生时间将门派从籍籍无名发展到门徒众多、排名位居于武林前三位的灭绝师太对于峨眉的重要性一点都不亚于郭祖师。她收徒众多,只要是女弟子便有教无类,但对每个人的上心程度都有限,在孤鸿子死后更是总穿着一身土黄色衣衫,刻板地戴着尼姑帽,对谁都不苟言笑,有谁要是半点让她感到不顺意了,她便要发狠威胁说:“你信不信我把你逐出峨眉!”


     但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名特别优秀的弟子能得到灭绝师太的钟爱。第一位便是纪晓芙,出身于武学世家,天资卓越,举止得体,灭绝师太第一眼看着就觉得喜欢,哪怕这个女娃自小就订了娃娃亲,是不能出家的。


     纪晓芙入门后不久,灭绝师太就认定了她会是下一代的掌门,于是依照传统,找时间讲了尸毗王本生与须达拏本生。纪晓芙对这两个故事感到很是不喜欢,却还是表现出了十足的敬意,并在佛前发愿,愿以一生去完成祖师遗命,并且还要帮助师父实现铲除魔教的宏愿。灭绝师太听了心里感到欢喜,但她性子向来过于刚强,绝不允许自己表现出半点对徒儿的爱昵。可人非草木又孰能无情,她最终选择了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来表达爱。灭绝师太朗声问道:“晓芙,你以后孝不孝敬我?”纪晓芙理所当然地回答说:“愿以余生侍奉师父左右!”灭绝师太心满意足笑道:“哈哈,你这丫头,分明是自己不想结你那娃娃亲了,偏拿我这个师父来当借口!”纪晓芙顿时羞臊到面红耳赤。


     其实灭绝师太是当真不太乐意纪晓芙嫁殷梨亭的,对于这项婚事,她态度顶多只是不反对。事实上把谁嫁出去她都不情愿,尽管峨眉与武当渊源深厚,但灭绝师太向来对男子态度轻蔑,而武当男又总是在求娶她的峨眉女,长期下来不免有一种自家小白菜被隔壁的猪惦记上了的感觉。因此在看到纪晓芙对婚事面露尬色,并进行着口头上的一些推脱时,灭绝师太更高兴了,说道:“行吧,你既然一片孝心,舍不得离开师父,咱们就让他殷六入赘进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钟爱的弟子最后会阴差阳错爱上了最厌恨的大仇人杨逍,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在气恨着这事,恨到随时会忍不住对着天空、树木以及路过的猫骂上两句:“我往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你又是如何答应过我的?孽障!孽障!你就算活过来了我都还要再打死你一次!”即便那时她已经又拥有了周芷若,也还在不时为想起纪晓芙而大动肝火。于是总在周芷若表现优异时千叮咛万嘱咐:“你以后可不许学纪晓芙。”在周芷若表现不好时顾影自怜说:“唉,终究还是不如纪晓芙!”


     或许是因年事渐高变得更慈祥了的缘故,灭绝师太渐渐发觉自己其实对周芷若这个幼徒是爱意更甚的,周芷若乖巧懂事,头脑聪明又还努力,学东西总是很快,有时候甚至能让灭绝师太心里欢喜到想要抱一抱她,再唤上几声心肝宝贝。但她是绝不会这么做的,她只会突然问出声来:“芷若,你以后孝不孝敬我?”周芷若皆是回答说:“师父,徒儿这辈子都会陪着你,你老人家让做什么便做什么!”有一次灭绝又进一步说道:“你比纪晓芙还会说话。但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总是难的,你又没有出家,将来要是喜欢上了哪位男子,可别立即就把师父抛去了脑后!”周芷若想也不想地应道:“那徒儿就不去喜欢别的男子!”灭绝师太转过头来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问:“你的师姐们是不是乱教了你些什么?”但见周芷若睁着一双困惑又无辜的眼睛,灭绝师太又觉着自己这话问得太罪过。


     再之后,灭绝师太又发现自己这位小徒与众不同的地方不仅仅在于天资。她对周芷若也讲了那两则佛本生故事,以此来试探心性,周芷若听了却是疑问说:“尸毗王为什么不直接把饿鹰赶走?须达拏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一切都送人?”灭绝师太回答说:“这些都是考验,为的是修成正果。”周芷若不解道:“要是不接受考验,他们不都能过得好好的么?如此看来,受苦本身倒成目的了。”灭绝师太耐住已然窜上的几分火气,说道:“如果保护了鸽子,那老鹰就会饿死。如果不给别人施舍,别人就会缺衣少食,如果不给每一个有需要的人施舍,那就是不公平。你不能让善因生出恶果!”周芷若不说话了,但神情看起来颇有委屈和不服,于是灭绝又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说无妨,佛法本来也是辩出来的。”周芷若不愿对师父有所隐瞒,又缓缓开口道:“因为喜欢小鸽才要救小鸽,那就不要管饿鹰了,如果喜欢饿鹰,那就帮它抓住鸽子好了,毕竟亲疏有别。施舍也应该量力而行,如果自己什么都没有,那反该向别人讨施舍才对。”


    “你是不是故意抬杠!”灭绝气得当场拿起戒尺就要打,出家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大讲歪理。一旁大些的弟子连忙上前替周芷若求饶,毕竟自家师父打起人来从来都不手下留情。当时是丁敏君将周芷若护在了怀里,静玄则是跪在地上说道:“小师妹年幼,自是不懂得这些大道理的,还请师父息怒!”丁敏君小声对周芷若说:“你这孩子,今日怎这般没眼力了?还不赶紧向师尊赔礼道歉?”灭绝勉强收回了戒尺,但一股气还未消下,便又狠话道:“你这孽徒如此计较个人得失,不肯让自己吃亏,我峨眉是堂堂名门正派,以惩恶卫道为已任,你这般德性怕是要让我派祖上蒙尘!今后要再不思悔改,我就把你逐出峨眉!”


     原本只是被吓得眼睛含泪的周芷若一听这话直接“哇”一声哭出来了,在地上长跪不起,苦苦哀求道:“师父,我错了,你不要赶我走。”静玄几次试图将她抱起都未成,只得在一旁安慰道:“芷若师妹你别着急,师父这是气话呢,她向来对弟子们疼爱有加,怎可能会赶人走呢?”然而周芷若依旧是越哭越伤心,任师姐们怎么劝都好不了。灭绝不禁想起了这小弟子刚被武当送来时那副惴惴不安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又有些心疼和后悔。当时也还是她亲口对周芷若说:“武当派不要你那是他们不识抬举,女娃在我们峨眉派可是宝贝,今后你就在我门下好生练剑习武。我们峨眉的绝学要厉害多了,只要你肯潜心学,将来不可限量!”周芷若正是在她的教导下,一点一点变得自信开朗起来的。灭绝想着这孩子对峨眉很是依恋,倒也挺好的,但她永远不可能低下头来为自己过分言论致歉,她甚至永远不会觉着自己过分,便也只是任幼徒哭个昏天黑地,自己只在一旁冷哼一声,发着牢骚道:“还骂都骂不得了!”


    这事过后,灭绝师太仍然将周芷若当作继承人对待,她冷静下来后便想通了,这世间往往是不肯忍受苦难的人才会真正拥有抗争的力量。那把戒尺她怎么也找不着了,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的戒尺用了这么多年,打开花了无数个屁股,还从来没被弄不见过。灭绝师太看破不说破,只心里暗暗想:这孩子柔是柔,内里却是一点都不顺。哼哼,不顺从也好,这点像我。


    灭绝师太一直觉着周芷若年龄小,还需要自己带很多年,直到为攻打光明顶一事带着她上了一趟武当山,又发现宋远桥的儿子宋青书一直在盯着她看,这才恍然惊觉,自己最小的弟子也已然长成一位大姑娘了。


    “得,又被惦记上一个!”灭绝师太在下山时有些怨念地骂出声来。当她说到“又”这个字眼时,甚至一时忘了上一个被武当惦记着做媳妇的纪晓芙已经被她打死,仿佛对方只是因被殷梨亭娶走而不能常见。周芷若心知师父是在说自己的事,便也尴尬地红了脸。


     上了光明顶的灭绝师太再没能回到峨眉。在万安寺的大火尚未烧起时,她就已做好了抉择,毅然为风陵师太临终前交代的遗命伤害向自己最疼爱的徒儿,也终于因为痛心难抑而抱了对方一回。灭绝师太死得并不像她师父那便安详,弥留之际还充满了忧虑、不甘与恨意,眼睛怎么也合不上。


    峨眉派前两代祖师对佛都很是虔诚,第三代的灭绝师太虽也吃斋念佛,但因时常大开杀戒,已经算不得是地道的出家人了,到了第四代的周芷若,更是对佛是半信半厌。别人都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周芷若是直接拿出家这件事来打诳语。但门派中的出家弟子也好,俗家弟子也好,并不能因此对她有什么意见,甚至没法因为任何事情对她有意见。周芷若性情既敏感又专横,年纪轻轻就做了掌门,也年纪轻轻就办成了前代一直未做到的事——夺回屠龙刀,后又接连打过屠狮大会、英雄大会、华山论剑,战绩皆是斐然,峨眉派的名位甚至一度因她在华山论剑中冠绝群雄而跃居江湖第一。


    周芷若在返回峨眉之后的十八年里上了三回华山,前两回总是因不敌黄衫女子的左右互搏剑法而最终落败,最后一回实际上也不是硬拼过去的。她自觉身体状态已有所下滑,继续靠精进武功来取胜已是不可能了,于是在最后一次比武时,她趁隙打出了几颗佛珠。黄衫女子于电光石火间躲过珠子后便停下了手上动作,冷声说道:“你又输了!周芷若,我真想不到你会气急败坏到使霹雳雷火弹,依照比武规矩,使用违禁暗器便是直接算输。凭你这样的心性,你就算再打上十回八回还是战胜不了我,也永远成不了最顶尖的高手!”周芷若得逞地笑着,趁机拿剑抵上了对方的脖子,说道:“那就是些普普通通的菩提子,我有什么用不得的?”黄衫女子回头一瞧,但见地上的珠子果然都没有爆炸过,只是表面涂过些火石粉,摩擦间会散发出硝烟味道。她不禁哑然失笑,“亏你想得出来!罢了,我就认输这一回吧,咱们下回再战!”


     然而那之后周芷若便不再参加华山论剑了。她每日只需穿着一身紫袍随随便便在金顶的台阶上走上几步,就能收到无数峨眉弟子的崇拜目光,这对她而言已足够受用。她就这么神气了一段时间,然后转头就开始抨击江湖武林办的这华山论剑一点意义都没有。至于实力原本应是最为强劲的张无忌因对胜负输赢毫无兴趣,只上过一次华山,还早早就莫名其妙落了败。


     有着周芷若这样一位实力强劲的掌门,峨眉全派上下自当是齐心协力为她摇旗呐喊的,而门派光耀后,许多人便逐渐开始在习武之事上懈怠生惰。周芷若一开始也还为这样的现状忧心,但怎么都将风气整顿不过来,后来看到自己的徒儿殷晚棠很是成器,便也宽下心来了。想来峨眉派历来就是靠着掌门支撑实力,只要下一代的掌门不垮,峨眉便依旧是江湖上的超一流门派,其他人随性点就随性点吧。


     周芷若仅收了六名弟子就觉着自己怎么都教不过来了,并且对除了殷晚棠外的每一个徒弟都感到不满意,否定的话说得较多,时常还奚落道:“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当掌门人了!”但在外人面前又还是极为护短,与她的师父灭绝师太当年的风格一致。但待殷晚棠则不一样了,她对这位弟子的天分很是肯定,时常都在说对方定能超越自己这个做师父的,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周芷若尽心尽力一步步为殷晚棠打好了武学理论和内功的基础,让她避开了自己曾经绕过的所有弯路。而殷晚棠也确实争气,门内比武永远是第一,出门在外也总能给自己师父争光争气,甚至优秀耀眼到连武当派的人都在逢人便吹:“殷晚棠不愧是我们武当的种!”周芷若听了不高兴,觉着这有他们什么事?这孩子身上是绝对绝对的峨眉血脉更重。但终归会看在殷梨亭的份上,不会主动去开口驳斥。


     她也从不会去干涉殷晚棠对于话本与杂剧的喜好,以为对方会跟自己当年一样,就图个打发时间,对殷晚棠偶尔表现出的少女思春也不会太过指责,想着在这个年龄总是难免要天真一阵子,自己这么大的时候甚至还荒唐到喜欢上了张无忌呢。在这些方面,周芷若并不愿像师父灭绝师太一样咄咄逼人,只会偶尔说上点像是“我看那男子配不上我徒儿”的冷言冷语。


     殷晚棠在二十岁时就已完整地练好了包括“九阴真经”在内的所有峨眉绝学,适逢江湖武林又在邀约华山论剑,周芷若觉着是时候让她打出更盛的名气了,便让她带着倚天剑前去比武。然而这一去,这位得意门生便再没回来,早早就抵达华山准备观看比武的杨不悔也没能等到女儿出现。


     于是峨眉派与武当派的所有人都出动了,天涯海角到处寻找殷晚棠的下落,生怕她是遭了什么不测。最终也是周芷若隐隐想起了纪师姐的一些故事,又或者是冥冥中受了一些师徒间的默契感召,她突发奇想闯进了眉州一户办喜事的人家,在哗声四起中一把掀开了新娘子的盖头,当即便见到了殷晚棠惊恐万分的面容。


    “晚棠,你要成亲都不请师父喝杯喜酒么?”她冷笑着质问道。


     殷晚棠回过神来后,看向周芷若的目光中虽然带有几分畏惧,但也坚定回答道:“师父,弟子有罪,弟子本是想等成完亲再向你禀明此事的……”周芷若气愤道:“你是俗家弟子,我又不是不让你嫁人,甚至还可以给你备上一份嫁妆,你干什么要搞这出先斩后奏?”


    殷晚棠道:“因为……因为我不打算再回峨眉了,从此只在夫家生活。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是真的喜欢学武功,只是从小周围的人都在练,在家里爹娘也要教我练,到了峨眉后又是被师父一直推着走罢了。直到这趟下山遇见张生,我才终于明白,绝世武功并非我真正所求,师父还有娘亲寄予了我太多厚望,我从来都无法对此感到快乐,只有无尽的烦忧。比起舞刀弄剑,四处比武争光,我更想花前月下,读书写字,相夫教子,就此过上平静的生活。师父你……你就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放我自由吧!”


     周芷若如遇晴天霹雳,直觉心头受了狠狠一记重创,当场就已气血翻涌,神思恍惚,几乎要站不稳。她的目光落在了被随意搁置在喜堂角落的倚天剑上,上前将剑拔出,于是这剑终于又回到她手上了。周芷若怨怼道:“我放你自由,谁又来为我的付出负责?”


     她拿着倚天剑在人们的惊叫声中劈垮了大梁,将喜堂变作一片弥漫着尘埃的废墟。夫家与宾客们也被她肆意挥舞出的剑光伤及不少,匆忙抱头四窜。她进而又砍坏了系着红布的梨木桌,砍掉鸳鸯红烛与拜天地先祖的祭台,这些都还不够,她闯入一旁的书房,一剑斩断书架,让载满经义的书籍轰然倾倒满地。


     “那人就看了这么几本书,便让你死心塌地了?”周芷若感到了一阵心如刀绞,回过头去对茫然无措一直跟在后边的殷晚棠质问道。殷晚棠看着她那双发红的眼睛,一时什么话也讲不出来。周芷若捡起地上一本诗抄,随手翻了两页,深吸着气以免自己啜泣出声,“就这些东西,算得什么才华!”她顺手便把书也撕了。


     心怀愧疚的徒弟终是感到气不过了。“我夫君虽不是读书人当中最有才华的那一个,但却是我最喜欢的那一个。我便就是想生生世世与他长相厮守,恩爱不移!”殷晚棠跪在地上,将周芷若当年送她的护身佛奉在了头顶,又愤慨说道,“我原以为在做师父的眼里,徒弟们的平安喜乐才是最重要的,如今看来实为不然,你对我们的关爱充满了功利的前提,这样的师徒之情其实也没什么好珍视的!”


     “你没资格指责我!”周芷若骤然移至殷晚棠身前,将五指罩在了对方的头顶,即刻间就要击落,“我今日便亲手毙了你,就当从未收过你这么个徒弟!”


     殷晚棠闭上眼睛,最后奋力说道:“师父你且打死我吧!我早就知道这事与你是说不通的。我听闻你当年与我继父情路不顺,曾闹出过二女争夫血溅华堂之事,想来是对人间情爱充满嫉恨。你没有过真情,又怎会理解真情呢?”


     “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周芷若一把捏住了殷晚棠的颅顶,手指却是颤抖不已,怎么也没能发上力。想来当年殷晚棠初入自己门下时还是绵绵软软的襁褓之婴,她抱过的时候还生怕自己德性不好教偏了这孩子,让纯白无垢的心灵蒙上阴翳,这么多年来她又是给尽了对方偏爱,如今想来一切都极为讽刺。“罢了,我取你性命又能有什么用呢?”她无力地自嘲一笑,接过护身佛在手里看了片刻,随后将之捏成了碎粉,“你我师徒从今以后恩断义绝,你与你的后代永世不得再踏入峨眉半步!”


     周芷若回到峨眉后因气郁而呕血几日,自此以后一直气色不好,之后又与张无忌、杨不悔大吵了一架,三个人互相指责一通,也互相怄气绝交,再无往来。


     在这之后的一年里,四川的彭太后在内斗中失了权势,而先前为她垂帘听政站台的周芷若也突然病掉,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具体是得了什么病任谁也诊断不出来,但人们隐约又能猜到几分:早年速成九阴留下的隐疾、失去继承人后急火攻心、常年的心境不豁达以及生活作息极度不良等等。周芷若在病床上躺了几日,选了一个晚上撑起身,把致明叫去了祠堂。


     致明料得师父是强撑着要交待遗言了,便一刻也不敢怠慢,哭哭啼啼地去了。她进到祠堂后,见到的周芷若的状态却又不像想象中那么差,对方就站在一张巨大的牌匾下,一身傲骨挺得直直的,半点没有精神不好的样子。


     牌匾是由攻占了大都、推翻了元廷又进一步取得北伐大胜的朱皇帝亲手题的,上方赫赫写着“却匈奴七百余里”几个光耀大字。周芷若收到牌匾后第一时间就让人挂到了祠堂,献给峨眉前代的祖师们。峨眉弟子们虽不解为什么朱元璋要给自家掌门送这几个字,但也都倍感慰藉,认为朱元璋一鼓作气把鞑子赶得远远的实是立下了千古丰功伟绩,值得去拥护和赞颂,而峨眉全派上下更是为着倚天屠龙计划付出了好几代人的努力与牺牲,理应受到这样的赞誉。


     此时夜深人静,烛火晦暗,周芷若却只是看着牌匾上那几个字怔怔出神,并不显得有半分自豪。致明在身后默默陪着她站了片刻,终于听得周芷若开口说道:“你们都很好奇朱元璋为什么要送我这几个字,对吧?”致明如实点头称是,周芷若笑了笑,说道:“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但也只告诉你。”


     致明心头一颤,正欲要问缘由,周芷若已是直接开讲:“他之所以能顺顺利利打到捕鱼儿海将北元残部也击垮掉,是因为我十多年前带给了他一张大戈壁的地图。春季有融雪作为水源,而刚过完冬时蒙古人所依赖的牲畜又最为虚弱,那时候就是穿越戈壁发动突袭的最好时机……我一从蒙古赶回来,就马上去找了他,因为我清楚自己只要再多作一刻的犹豫,这份地图就再也交不出去了。


    “其实我相当讨厌朱元璋,是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他的,但这张地图还是最适合交给他,他也足够心狠手辣。对待蒙古人,不能仅仅只是赶出去那么简单,那些部族……对那些部族来说,战争本就是他们生存的一部分,他们也已经习惯将中原视作自己的盘中餐了,必须要将他们赶得足够远,击得足够碎……”她身躯晃了晃,似是站不稳,继而却是掩面哽咽起来,“其实那也不全是他们的错,草原实在太严酷,天地也太无情,倘若没有那场误会,我也可能不会去想到那个做法……其实当时我无论怎么选都是不对的,要保护鸽子就势必会重创到饿鹰,但我没办法,我甚至都不是可以原本事不关己的尸毗王,我自己就是一只鸽子……”


     “师父……”致明听得云里雾里,上前搀扶着她。虽不明白事情完整的前因后果,但见着师父哭,她也忍不住想哭了。


     周芷若哭完后又感到不甘心地狠狠骂了句:“谁的感情还不珍贵了?殷晚棠拿别的事来说我也就罢了,她可以骂我脾气差、待她不好甚至是德行有亏,她竟敢拿感情的事来说我,我……再让我碰到,我还是要打死她!”


     这回说的致明大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连忙劝说道:“师父,晚棠前几日有写信来致歉。”


     “她道歉又有什么用,说跟人跑就跟人跑了!我命实苦,到头来竟遭的是这等报应!”周芷若摇头叹息片刻,平静下来后又丧气说道,“其实也很难说她的选择有什么错,人各有志……我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是尽量让自己再多活上个几年。等我死了,峨眉变成什么样我也就管不着了。”


     致明哭泣自责道:“都怪弟子不争气!”


     “你学东西是要慢些,如今实力倒也不比你的其他师姐妹差,已经是很尽力了。”周芷若柔下声来,静瞧了眼前的弟子片刻,又释然道,“其实峨眉倒也不非得一直是顶尖强派不可,只要不跌出六大门派行列……”她想了想,又改口说:“只要不跌出一流门派行列……或者能在二流偏上也行。从我师父灭绝师太的时候开始,峨眉派就不仅仅只是为着倚天屠龙计划而存在了,峨眉自身的生生不息便是意义。更何况祖师遗命在我这一代已然完成,胡虏也被驱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山河重归了汉家,你们理所当然可以过得轻松些。只要……只要别让这个门派散了便行,好歹还能为走投无路的女孩提供个归处不是?”


     致明流着泪拼命点头,周芷若转而又板起脸道:“当然了,你也别听我这么说了就从此不努力,落后总是要受冷眼、挨欺负的。”


     “弟子以后定会日夜勤加练习,争取在华山比武时为师父脸上争光一回!”致明说道,“只求……只求师父也能去现场看看。”


     周芷若定定看着她,脸上逐渐绽起温柔笑容,就连眉间那道冷冷清清的新月也在一时间显得温馨柔和,随后便出声道:“致明,还是你最孝顺。”


     致明又无声哽咽了起来。周芷若缓步走到了灭绝师太的灵位前,焚香祭拜过后,郑重地将手上的铁指环摘下。她看着戒指内侧“留贻襄女”四字,隐隐约约记起幼时母亲也曾在耳旁唤过数声“若女”,便再也隐忍不住,对着正烧得卷曲的香柱说道:“师父,我的爹娘不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他们也是为了抗击蒙古人而牺牲了一切的英雄……”她顿上片刻,举起指环朗声道:“峨眉派第五代弟子致明跪下听谕。”


      此后不久,金顶之上又少了一道身影,多了一座青冢。年近三十继任为峨眉派掌门的致明师太跟自己师父当年比起来实在已算不得年轻,但她的迷茫无措却是远甚于任何一位前代。她一直以来都觉着自己各方面资质平平,从来不是师父最喜爱的弟子,甚至自认为师父每多一个弟子,她在师父心中的顺位就要下降一位,因此怎么也没想到掌门一职最终会落在自己头上。


     又如任何一位前代一样,致明师太发自真心地敬爱着自己的师父,也因其天性醇厚,丧师之痛消解得比谁都慢,一整个月过去了还无心处理任何门内事务,总是反复回想起祠堂传位那晚先师的泪水。幼时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开始想到了一道身影,一张面容,一个名字,尽管她和对方只相处了短短两天。师父是和那人一同出发去的漠北,一年半后却是独自回来,这么多年也再没见过那位……致明师太突然想起自己还曾管那人叫过师娘,顿时惊谔地瞪大了眼睛,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大不敬地记错了。峨眉派内部是存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气,但是江湖上至今还有关于她师父与张无忌的一些传闻,为此她也曾愤怒到抽过人嘴巴。


     如果不弄清楚心中困惑,致明觉着自己永远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做这个掌门,于是她把门内事务托付给了静玄师伯,背着倚天剑出发,一人一剑奔往漠北查探真相。


     大戈壁上到处都是行过军的痕迹,她只需沿着朱元璋的军队留下的标记走,便能轻松穿过这片荒原。然而一路走到了捕鱼儿海致明也没有发现任何蒙古部族的痕迹,甚至连牲畜的痕迹也没能见着,尽管牧草已在被烧焦后又重新长好。于是致明又往更北边的阔连海子走,终于遇到了一个正在追捕野鹿的部族。她欣喜上前向他们打着招呼,然而那些人看见她那身峨眉弟子装扮,马上露出了惊恐万分的神色,如同见了鬼一般哭嚎着掉头便跑。致明师太不解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刚准备离去,一位穿着华贵、盛气凌人的女子骑着白骆驼,带着一大队人马出现了。两人隔着段距离互相凝望了片刻,都险些没能认出对方。


     敏敏特穆尔别乞第一眼见到那道身负长剑、眉间点着朱砂、头上插着对簪的身影时,甚至一度忘记了恨,只觉恍如隔世。而当她看清不是那人后,又是首先感到了失望。她以如炬目光盯了对方片刻,向左右低语几句,让他们将致明拿下。


     致明师太因心中充满疑惑而剑招迟缓,便没能抵抗太久,很快就被五花大绑起来。赵敏将她栓在自己的骆驼后边,一路拖行回了营地,全程未曾说过一句汉话。


     所幸这个季节草丛柔软茂密,骆驼奔跑的速度也不算太快,致明内功又扎实,在这过程中并未受什么伤。接着,她又被抬进了赵敏毡帐中,被勒令跪在地上,奴隶们在她面前烧起了一口大锅,沸腾的热气扑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致明师太不得不又看向赵敏。时隔将近二十年,赵敏的面部变化倒也不算大,但在气势上明显强硬了许多,眉眼间隐现的一点衰老迹象为她增添了几份沉着的狠劲,而她的威仪甚至足以让人忽视掉她的美丽。


     赵敏坐下开始进餐,此时又来了一批美貌女奴,专程为她斟酒切肉,再小心地收走她桌上的骨头。致明不明所以地看了一阵,突然被人从后往前一推,险些直接摔进锅里,她不禁发出一声惊叫,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赵敏伸出戴满宝戒的手接过一把餐刀来,自己切起了羊头,终于开口,只冷冷说了三个字:“烹了你。”


     “什么!”致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难道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致明,小时候还被你带过!”


     “当然记得了,杀人魔头的徒弟。”赵敏语气极为平稳地说道,“你既然都自己送上门来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拿你寻仇呢?正好我们这里许多人还没尝过两脚羊的滋味,你嘛,勉勉强强还不算老。”


     “什么意思?你有什么仇?”致明眼中涌现了几分惊慌,“我是前不久才知道你最开始是位郡主。你来过峨眉,与先师关系密切,所以我才来找你!”


     赵敏冷笑了一声,挥手又让人倒酒,片刻后反应过来笑容一下子有些凝固,“先师?”她怀疑致明这个脑子不好的家伙是直接被吓来不会说话了。


    “是,已经是‘先师’了,”致明说起这事也是凄然欲泣,“年初先师病故,将倚天剑与铁指环传了我,你不信可以搜身看。”


     赵敏立即命人收过剑来,拔出一看,果然是倚天,心头骤然一紧,突然就对面前的酒肉失去了胃口,但她也只是面色不改地问道:“得什么病死的?”


     致明也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病,便只好把殷晚棠的事说了,赵敏静静地听完后,只说了两字,“活该”。致明一愣,生气道:“我还以为你与先师关系很好,所以才告诉你这些!”


     “是很好过,但后来成仇了,血海深仇。”赵敏心境复杂,说话时双目渐渐放空,“看看我的族人,在最开始把你当成她时,都被吓成什么样了,全在那喊着:‘黑萨满又来杀人了,黑萨满又来杀人了!’这便是你师父干的好事。她一夜之间杀光了我所有的舅舅以及我的好些表兄弟,你说,我跟她关系还能好吗?”她抬起头来,看着致明大受震颤的样子,又道:“但其实,你跟你师父长得一点都不像。”


     其实赵敏对于此事早已不似当年那般悲愤填膺,一部分是让时间冲淡了,另一部分则是被不断让她失望的亲情本身冲淡。跟草原上这帮亲戚相处久了,有时候赵敏自己都想提刀上去砍他们,比如那位自主恋爱出嫁还让她赠了大量牛马的表妹,转头就唆使无权无势的夫家联合别的部族来劫掠娘家,又比如小舅的那些女婿以及其他舅舅所生的儿子,总觉着自己也该享有一份继承权。那些亲戚不但从未对她们母女二人伸出过援手,反倒是在她们忙着重整家业时不断趁火打劫。当然,赵敏也并不会因此就把周芷若干的那档子事视作好事一件,血仇还是血仇,更何况周芷若当时那么专断,做得那么决绝,怎么都还是不可原谅。但是,又该如何去恨一个死人呢?赵敏突然陷入一片惘然,下意识地又啃了一口肉,马上觉着胃里一阵犯恶心,立即不耐烦地将餐盘一推,嫌恶道:“天天都是羊肉,真是腻得慌!”身旁的奴仆们一听,立马下跪磕头连连认罪求饶。


     “算了,明天我自己去打只大雁来换换口味。”赵敏命人把肉食以及大锅都撤下,又对致明微笑道,“我得感谢你为我带来大仇人死了的好消息,便不杀你了,反倒还要赏你。就这样吧,明天我赏你半边雁肉。”


    “我不要,你放开我,我现在就走!”致明抗拒道。


    “哼,你不想要便不要吗?你师父当年也没问过我想不想要这一切!”赵敏抬起了她那戴满闪耀戒指的手,又扶了扶自己头上那挂着一连串琳琅彩饰的帽子,充满炫耀意味地说道,“算了,反正我这个别乞如今是奴隶跟马匹一样多,马匹跟奴隶一样多,富有到不能再富有了,还是挺享受的。而你师父嘛,一辈子一穷二白,抠抠搜搜的,死了更是只剩下一抔黄土。”


     赵敏同样也不会为眼前得到的一切感谢周芷若。当时草原上一下子死了太多首领,各部大乱,她与母亲花了很大功夫才把一切平定下来,像对待畜群那样,对各部该打的打,该骂的骂,该笼络的笼络,该吞并的吞并,真是要累死她这个牧人了。倒是一切做完后她打从心底觉着自己了不起,早年还算没白学那么多东西。爱猷识理答腊跟王保保败退来草原后也都对她毕恭毕敬,纷纷夹着尾巴为当年的事赔礼道歉,而她大度地原谅了他们,只在偶尔心情不好时甩他们点脸色瞧瞧。但是日子没舒坦上几年,朱元璋又打来了,尽管赵敏早料到周芷若会把地图交出去,提前就把营地往北迁了不少,但战争的突然到来还是让她蒙受了不少的财产损失,北元小朝廷被打散更是让她又陷入了新一轮的蒙古内战,直到现在都还得跟其他部族打来打去。如今那个要对她赶尽杀绝的周芷若倒是先死了,赵敏打从心底发出一声冷笑:真是天道好轮回!


     致明不服气地说道:“先师还是攒下过五千贯私产的,只是她自己没机会用罢了!那些钱我拿来一部分作了俗家弟子的嫁妆,一部分用来筑了佛身,一部分……一部分做了我这趟出行的盘缠。先师一生勤俭,将生平的一切都贡献给了峨眉,比你这般骄奢淫逸、贪图享乐的人伟大多了!”


     赵敏听了却是首先忍不住问道:“她当年从这离开时已经是把攒了多年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后来怎么又攒起五千贯的?”她说着也回忆起了当时周芷若一路上在酒肉茶上都不曾亏待过自己,甚至还想为正落魄的她做两身衣服再配上腰带与发饰,心里陡然便是一酸。


     致明顿时支吾道:“应该是……应该是跟彭太后往来时攒下的吧。”


     “彭太后?”赵敏仔细回忆了一阵,恍然道,“噢,是明玉珍那位彭夫人,现在都称彭太后了?”


     致明师太简要地说了下川内这几年的政局变幻,明玉珍称帝后病死,太子年幼,于是彭氏垂帘听政,与朝臣互有争斗,然后又被斗垮……赵敏还没听完就突然拍着桌子厉声问道:“她俩到底什么关系,你给我说清楚了!”


     “能是什么关系?你未免想得太龌龊了些吧!”致明同样是愠怒道,“彭太后向来欣赏先师,先师为了……为了峨眉跟当地的政要有些交际也再正常不过了!”


     “这个周芷若,年龄大了还变得更加利欲熏心了,这种烂局她也要去掺和!”赵敏骂道,甚至越想越气,“她果然是能被砸钱笼络到的,明明就是个能被权势所诱的混账东西,当初怎么就死活不能被我笼络呢?”她说着摘下两枚戒指砸在了致明面前的地上,说:“我身上随便两样东西就能值上千贯了,她凭什么就不能来为我站台!”


     致明支吾道:“不……不是这样的,或许是我弄错了。先师当然是向来高风亮节……”


     “死了好,死得活该!真活该!”赵敏恨恨地朝着地面又咒骂了几句,然后就开始饮酒,仿佛全然忘了自己第二天还要打猎的事。


     当晚致明还是被强制留了下来,由一群人看管着,就睡在羊圈边。第二天一大清早她便见到赵敏背着弓箭领着人出去打猎了,时间甚至早到连牧羊的农奴都还没起来,然而尚未到中午,却又见赵敏被人急急忙忙抬回来了,并且半根大雁羽毛都没有带回。


     致明看到有许多巫医开始在帐内进进出出,又过了一阵子后,一位会说汉话的坡脚男子走来对她说道:“敏敏特穆尔别乞召见你。”


     她被带入帐子中,进去便看见赵敏半躺在白色毛毡宝座上,双目一直出神地看着远方。“我从马上摔下来了,”赵敏见到致明后首先开口说道,“在追逐大雁的时突然就摔下来的,我那顶帽子实在是太重了,挂了太多珊瑚、松石和银链在上面……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成吉思汗也是因为从马上摔下受伤而死的。”


     致明听了又不禁有些难过,担忧地问道:“你是说,你也要死了吗?”


     赵敏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地又说:“昨晚也没睡太好,老想着今后这世上连个恨的人也没了,还是有些失落的。”


     实际上她一直以来对周芷若不仅仅只是恨。赵敏忘不了周芷若那疯狂的背叛,同样也始终无法让自己忘掉对方为她悄悄补过的衣服、熬过的鱼羹、对着墙角背过的佛经,在每次喝醉时她还是会想要周芷若为她宽衣脱鞋然后摸摸她发热胀痛的脑袋,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又会想起来自对方肌肤的温度。她恨她时能恨到咬牙切齿,想她时又会想到湿了眼眶。


     赵敏长叹一气,开口道:“你再和我说说她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吧。”


     于是致明便把华山论剑的事也说了,赵敏听到周芷若最后赢了一回黄衫女子,竟也不禁面露微笑,但嘴上还是骂道:“竟然用这种法子,不要脸!”


     致明又讲她和张无忌、杨不悔绝交了的事,赵敏又骂:“她那人就是糟糕透顶,什么都赖别人,没谁受得了她!对了,她死了后张无忌有没有去哭过?”


     致明道:“死者为大,终是要和解的。先师也是心宽了下去,说此事可告知张无忌与杨不悔,而那两位叔叔婶婶也是在先师的丧礼上和好的。”


     “她就是想让他俩去随份子钱,好把她从前送的结婚礼金讨回去!”赵敏道,又问,“殷离呢?还赖在你们峨眉吗?”


     “殷姑娘前几年就出海去了,说是要去波斯玩耍。”致明依旧耐心作答。


     “还真是怀念我们四个在同一艘船上的时候,可惜今生今世是再无机会了。”赵敏充满遗憾意味地叹息道。之后她随便想起什么便问什么,甚至问起了周芷若是不是还在经常“出家”?


     “这倒没有。”致明说道,“早年有人上门来提亲过,先师非说自己已经结了婚了。别人都想到了她和张无忌或宋青书那两场闹剧,说那作不得数,我师父说,她说作数便作数。这事后来又引出了些误会,还不如一开始就拿出家当借口呢!”致明师太感到很是费解地叹了声气,却见先前一直骂骂咧咧的赵敏突然哭了起来,先是怎么也抑制不住落泪,最后竟直接靠在她的宝座上嚎啕大哭。


      赵敏哭完后也未作解释,只是望着毡帐上悬着挂的犏牛头与黄金宝剑,目光怔怔地说道:“我大哥败退回草原后,我们一家三口倒也享上了一阵天伦之乐。五年前大哥因光复大都无望郁郁而终,嫂子也随我大哥而去,将他们的儿子托付给了我,要我好好照拂。年前我娘也寿终正寝了,按理说应是由我来继任汗位,但我那侄儿已有了不少自己的想法,我也就一直拖着未开全员大会……权力与财富能让这世间的一切关系变得扭曲,在物产匮乏的草原上尤甚。致明,你说我该不该先下手为强呢?”


     致明不知该如何作答,毕竟这是别人的家事,她觉得自己不好去随便开口。而赵敏也并不是真打算征求她的意见,只继续道:“换作你师父来,肯定就是劝我动手了,但我终归是念着别人的好多些,坏少些,对着朝夕相处过的人总下不了决心,更何况,那还是我如今唯一在世的近亲。又也许,是我根本不在意那些别人拼了命想争取的东西,我从来都不是铁木真那样的人。


     “这些年来我治理了不少盐碱地,又让部族严格轮牧,想着牧场多了,牲畜数量稳固了,也就能减少些争端。然而成效始终有限……”赵敏最后说道,“也许我该休息一下了。”


     这之后,致明便被解开绳索释放。她为自己这两天遭到的无礼对待感到气愤,于是背好剑跨上马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但走了没多久,就听得了身后传来另一阵急急的马蹄声。她回过头去,见到自夏季深草尽头追来的人是赵敏,对方已除去了珠光宝气的那一身,穿着很是轻便。


     “你……你已经没事了?”致明惊讶万分道。


     “我一个练过九阳功的人,岂会因为摔下马而死掉?”赵敏嫣然一笑,扬手向致明扔去了一对银镯子,“这玩意儿本是你师父买给你的,谁知道她后来竟拿去讨好人学习蒙古话了。我真是恨死这镯子了!”


     “先师买给我的?”致明师太立刻将手镯小心收好,哪怕她如今显然是戴不了了,“我一直以为先师不喜欢我呢!”她忍不住又啜泣。


     “她确实不喜欢你!”赵敏冷哼一声,继续骑马前行,没有半点调头的意思。


     “你要去哪?”致明问道。赵敏朗声回答说:“跟着你回去,把你师父挖出来挫骨扬灰!”


     “你说什么?”致明师太顿时圆目怒睁,露出一副要和赵敏拼命的样子。但听得赵敏继续说道:“当然了,这得是建立在她真死了的前提下,她要没死……我还真打不过她!”


     “先师之死岂会有假!”致明听了更气了,“难道我还能拿这种天大的事来乱说不成?”


     “哼,你师父那种人可说不准!”赵敏道,“我想了一晚上,现在更是觉着有问题,你说她早不死晚不死,怎就偏偏在彭太后倒台时准时死了?我看她就是眼见自己玩脱了,怕给峨眉带来麻烦,只得靠装死来出金蝉脱壳,等过个几年,整个夏国都被朱元璋收了,再没人会找她清算彭太后的事了,她便要从坟墓里爬出来继续兴风作浪了!”


     “这……这不可能!我亲眼看着先师断的气!丧葬的全程还都是由我一手操办的,难道这过程中还能出了差错不成?”致明道,心中却当真也燃起了几分希冀。


     “你练过‘九阴真经’,应是知道上面专程有一门闭气功的。你师父也是可以为自己下点毒来装出一副垂死模样的,她以前在灵蛇岛上就给自己下过毒,你大概是不知道这事。”赵敏说道,“她那种人肯定短命啦!但就是不至于短成这样。我是觉着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会说没就没。”


     “我师父真的没死?”致明师太有些被说服了,顿时面露激动之色,再三想向赵敏确认,恨不得对方能拍着胸膛保证自身的推测绝对正确。然而赵敏只是转而讥笑起她来,“你肯定巴不得你师父死得透透的!你把她的钱都花光了,她要还活着,回头肯定把你打死!”


     “我师父要能活回来,她把我打死多少次都行!”致明道。


     “那疯女人有什么好值得在乎的?”赵敏受不了地说道,“她那人爱生气,老相肯定来得快,等见面了我反正是要嫌弃死她!她要是不跪下来向我磕头认错,我也一定一句话都不和她讲!”


     “师娘,你别这么说。”致明这回是恭恭敬敬地表示对她说法有意见。


     “呸!你管你师父叫‘娘’去!”赵敏狠狠啐道,常年的草原生活也让她说话变得更直接了,“她才是经常躺着不爱动那个!”


     致明顿感一阵五雷轰顶,甚至不敢去多作半分细想,直觉师父那张充满权威的面孔仿佛一下子在脑海中被击了个粉碎。她涨了红脸捂住耳朵大叫道:“这不可能!”


     两人于一个半夜抵达峨眉,第一时间便摸去了坟地。周芷若的坟墓就立在纪晓芙的旁边,致明曾经在自己师父交待后事时,问过要不要把她埋在灭绝太师父那边,而当时说话已经有气无力的周芷若险些就要直接坐起身来表达拒意了,整个上半身都在床上弹了一下。但她到底还是没能坐起来,只是连声说道:“不了不了,把我埋在纪晓芙那边就行了。”


     “师父是觉着自己跟纪师伯之间更有宿缘么?”致明问,甚至还感慨万千地叹了声气。周芷若如实说道:“我是要去骂她,都生了些什么孽种出来!”


     回想当时细节,致明师太更加确信自己师父是真没死了,二话不说抡起锄头便开始挖。赵敏却还有些迟疑:“你们这里连碑都不立一个的,一会儿要弄错了我还是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不会弄错的,这边最新的这座只会是我师父的,最近没死别的人!”致明说道,于是赵敏也找来了工具帮忙挖。两人很快就挖到了棺板,再一齐提心吊胆地打开一看,里头果然空空如也。


     林间一阵阴风大作,随之传来了一声冷笑,一个声音在说道:“致明,你好大的胆子呐!竟敢带着蒙古人来挖你师父的坟!”


     致明浑身一颤,一时吓得锄头惊掉了。赵敏却是抢先反应过来,寻声而去,在穿过一片密集的竹林后突然站定下。两人相面的一瞬,十年只如一梦。


     披着一身紫色外袍的人站在空旷处的月光之下,怨恨地看了她一眼,转头便跑掉了。赵敏回过神后,气急败坏喊出声来:“怎么还反是你先耍上脾气了?你凭什么拿那种眼神看我?周芷若,你给我站住!”

(完)

 


机械鸟

【敏若】剑非万人敌 | 第四十二章 苍狼白鹿(上)

食用说明:

  1.铁木真跟札木合没有采用多少射雕英雄传的设定,参考历史资料居多,并且十分不精准。

  2.草原社会现状、地理环境皆是依据少量素材虚构。

  3.依据原著赵敏自称成吉思汗、拖雷、忽必烈后代的说法,设定赵敏父系是孛儿只斤系,未采用历史上察罕特穆尔的色目人身份。

  4.上下章故事会是一个整体,但因字数问题,对半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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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苍狼白鹿(上)

    “草原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世界,充满了争执、仇杀与背叛。无论是誓言还是血亲关系,亦或是氏族信仰、世袭分封、毗连的领土都无法真正地将人们联结在一...

食用说明:

  1.铁木真跟札木合没有采用多少射雕英雄传的设定,参考历史资料居多,并且十分不精准。

  2.草原社会现状、地理环境皆是依据少量素材虚构。

  3.依据原著赵敏自称成吉思汗、拖雷、忽必烈后代的说法,设定赵敏父系是孛儿只斤系,未采用历史上察罕特穆尔的色目人身份。

  4.上下章故事会是一个整体,但因字数问题,对半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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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苍狼白鹿(上)

    “草原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世界,充满了争执、仇杀与背叛。无论是誓言还是血亲关系,亦或是氏族信仰、世袭分封、毗连的领土都无法真正地将人们联结在一起,部落、氏族以及个人之间的关系令人眼花缭乱,似乎只有财富才是永恒真理。”赵敏在讲铁木真与札木合的故事时,首先说道。


    夏季尚未来临,大戈壁上植被稀疏,就连白刺和鸢尾花也见不着有几株,只有不时闪现的羚羊或野马群打破由赭石、条纹状的盐沼与数量有限的杂草共同组成的单调画面。外围茂密的草原一直如同透明的面纱一般轻轻遮住了这片荒芜的土地。


    漫长的冬季与土壤的贫瘠注定了草原人的祖先会选择过上游牧的生活,年复一年赶着畜群在沙漠戈壁与森林草野之间穿梭。草场能承受的畜群总是有限,于是畜群能供养起的人口也总是有限,在荒野里见不着人烟自然成了常态。两人在春夏之交穿过了覆盖着各色鲜花绒毯的过度地界,深入至了蒙古地区淡黄色的腹地中,赵敏日渐怀念起南方集市的车水马龙,仿佛那才是她真正的故乡,而周芷若这段时间内几乎把峨眉派的每个人都在脑海里过了一边,甚至包括那些烧火劈柴的男徒。


    身处粗犷又沉寂的大戈壁中,空旷与阔大让人感到自身随时会被土地一口吞没。牧民们在这种时候通常会选择用歌声去唤起希望与热情,而赵敏偏偏是那种丢了传统的不肖子孙,只得选择靠喋喋不休地讲故事来抵挡荒漠那足以溺毙人的安静。


    一开始她讲蒙古部的起源,苍狼与白鹿的故事,说它们在一座高峰上结合并诞下了一名叫巴塔赤罕的人类男孩。此时,正学着蒙古人的做法将自己绑在马上昏昏欲睡的周芷若心不在焉地说道:“狼和鹿怎么结合?”


    “那是传说,传说嘛,总是有点夸张成分的。”赵敏道,空中无云,长时间在烈日下难免干渴,她又仰起脖子饮上两口马奶酒补充水分。草原在这个季节是不宰杀牲畜的,因此两人一路上能补充到的食物几乎只有马奶酒和一些泡过茶水才能勉强啃得动的干酪。而在驿站附近买来的马奶酒也实在不怎么样,其中掺了不少绵羊奶和山羊奶,赵敏喝第一口时就因那劣质的口感险些吐出来,毕竟她从前可是只喝清马奶酒的贵族,但眼下能买到的也就这几袋酒了,根本没有她挑剔的余地。马奶酒现在既是食物也是水,前方还有无尽的戈壁在等待着她们,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还将穿过一片砾石平原,那里有着深红色的土壤,色泽亮丽的半透明宝石和水晶,但就是,什么吃的也不会有。


    “那这也是一个关于勉强的故事了,苍狼是白鹿的死敌,它俩的结合一定是狼威逼利诱下的结果。”周芷若又道。赵敏顿时讲不下去了,说道:“你倒是还有精力指桑骂槐!”


    赵敏对食物是嫌弃,而周芷若则是不适,即便马奶酒烈度极低从不醉人,但天天只有这样的食物让她逐渐感到了浑身乏力。她对此一声不吭,赵敏还是看出了她的无精打采,便主动担负起了牵引两匹骆驼的责任。


    骆驼是在进入大戈壁之前买的,当时一口气买下了四匹,但这种动物向来比马难管教多了,即便是老牧民也时常会忍不住对着它们骂爹骂娘。而一位丢了传统的蒙古人是只知道过戈壁要有骆驼却不知看管的,于是一觉睡过去后便全跑不见了,两人不得不又四处寻找,最后辛苦找回的两匹勉勉强强还算能载得动她们的水、柴火、帐篷和草料等物资,但也正是跑丢的那两匹带走了从中原一路带来的谷物和盐。


    眼见自己两句话把天给聊死了,周芷若又拿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或者该说,她现在的状态本身就看起来足够可怜,再显得委屈点就更是不得了了,仿佛是被眼前人接连辜负了三辈子。她说道:“我以为你又是乱说来骗我呢,你再讲讲别的。”


    赵敏这一路上确实没少骗周芷若玩,仗着对方对草原不熟,又听不懂蒙古话,爱玩和好捉弄人的天性就又跑出来了。比如还在集市买骆驼的时候,她和畜贩子分明只有关于生意上的交流,转过头来时却摆出了一副醋意大发的样子,说道:“气死我算啦!这卖骆驼的一直夸你长得好看!”虽然周芷若坚定地认为长得漂亮并不是自己的错,但还是耐心地哄了对方一路,直到后来才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是被称作蒙古第一美人么?难道那人就没夸你几句?”赵敏顿了顿,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草原这边的审美还比较老套,他们喜欢矮鼻子的女人,我这模样在他们眼里算作是丑的。”周芷若摸了摸自己的鼻梁,疑道:“那我不也是个丑样么?”于是赵敏一下子没有憋住笑。又比如,赵敏说大戈壁经常闹鬼,当年为成吉思汗送葬的五十人全遭到了处决,而处决的队伍随后也遭到了处决,这些人的魂魄一到晚上就在戈壁滩上到处游荡。不过没关系,她是成吉思汗的后代,身上流动着大汗的血液,她不怕那些鬼魂,那些鬼魂反而会怕她,晚上睡觉时贴紧她一些就好。而周芷若确实是有些怕鬼的,当晚便得知了大戈壁并没有闹鬼,只有十分应季的人闹人。


    周芷若被骗得自觉丢脸,几次露了九阴白骨爪,当然,也只要赵敏一撒娇求饶她就马上作罢,毕竟荒野这么乏味,除了赶路之外无所事事,一点小谎小坏反倒为这地方增添色彩了。此刻她也不禁心想,如果赵敏真是苍狼生的后代,那她求饶哄人的时候一定会拼命摇着一根粗长的尾巴,扫起满地的黄沙。


    赵敏被她那副可怜样子惹得心中怦然,将身后骆驼的缰绳又拉得紧了些,说道:“你嫌这些虚的不好听,那我给你讲点实的,还是旁人都听不全的。我们蒙古人在记录历史这点上做得特别不好,成吉思汗的事迹我们虽然从小就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却谁也很难完整说清楚他那段发家史,我是听人唱了好阵子的歌才勉强拼凑出了脉络。”


    周芷若突然叹了声气,纠结说道:“你们理所当然很崇拜他,我却是希望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人的……但是那样的话,又没有你了。”


    赵敏笑道:“芷若,你真是该多学会让自己放轻松,听故事时就听故事好了,纠结那些做什么?我又不讲他和他的子孙们那段征服历程,只讲他跟札木合的故事。”


    “札木合?”周芷若道,“我们汉人这边很少有听说到这人的事迹。”


    “那是当然了,毕竟就连在大都的皇室,也几乎从不会提起他。”赵敏说道,“他是成吉思汗幼时就结交下的兄弟,他最终也成了成吉思汗的事迹上最不光彩的一页,他俩之间的关系永远扑朔迷离。”


    “草原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世界,充满了争执、仇杀与背叛。无论是誓言还是血亲关系,亦或是氏族信仰、世袭分封、毗连的领土都无法真正地将人们联结在一起,部落、氏族以及个人之间的关系令人眼花缭乱,似乎只有财富才是永恒真理。”赵敏又说,“但这些应该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在我还有我爹的记忆里,草原是个美丽又无忧无虑的地方。”


    “札木合在大草原的传统范畴内也算得上正直了,但他同时也是一个阴谋家,目光短浅,背信弃义,反复无常,因对朋友出其不意且残酷的背叛而臭名昭著。往更私人的方面说,他还妄自尊大,性情暴躁且爱慕虚荣。”赵敏徐徐说道。


    周芷若总觉得有那么几个字眼听起来像是在骂自己,但看赵敏神情认真,便先不做声了。


    “成吉思汗……嗯,那时候他还不是可汗,还是直接叫铁木真好了,铁木真和扎木合是总角之交,尽管只有六七岁,他们便已互相立下誓言结为了安答。他俩第一次结拜时,扎木合送给铁木真一个麅子髀石,铁木真送给扎木合一个铜灌髀石。都是没什么价值的小玩意儿,随手用来打兔子的那种,但他俩就拿着这么两块髀石在结了冰的斡难河上玩了一整个下午。第二年的春天,他俩又结拜了一次,扎木合送给铁木真一个响箭头,那是他亲手用两只小牛角钻了孔制成的,铁木真回赠了他一个柏木顶的箭头,之后扎木合就被他的部族札达兰部带走了,铁木真很是伤感,二人至此一别便是八年。”


    “扎木合刚离开不久,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就决定让铁木真同一位来自享有威望家族的女孩订婚。通常和蒙古部通婚的部落是弘吉剌部,而弘吉剌部又分成了溺儿斤部和孛思忽儿部两个主要的部族。最终与也速该相会的是孛思忽儿部的首领特薛禅,而也速该相中的儿媳妇便是特薛禅十岁的女儿孛儿帖。”赵敏停顿片刻,脸上浮现起明显的得意,“顺带一提,弘吉剌部的女人是大草原上公认最漂亮的,我的母亲便出身于这一支血脉。”


    周芷若不禁跟着她一起笑,笑了后又记仇地故意问道:“那你娘是没长有鼻子咯?”


    “周芷若!”赵敏大叫着她名字,气愤地挥着手表达自己的抗议,这一动却才发现手上的份量各外轻,回头一看顿时脸色大变。但见一截绳子蔫蔫地拖在地上,地平线上早已没了骆驼的踪影。


    于是两人转头便追,最终找到了骆驼却因远远偏离原先那条痕迹微弱的土路而迷失了方向,毕竟茫茫荒野中没有地标,到处都似曾相识。


    迷路让周芷若感到焦虑不安,只恨不得马上找回到原先的路线,赵敏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说戈壁上还是挖了许多水井的,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便是在这里兜上十天半个月的圈子,也没有什么大碍。周芷若道:“可是如何确保转上十天半月后就能出得去呢?”


    赵敏洒脱地笑道:“变成鬼了还能继续转嘛,总有出去的那一天!”说完便迎着红色落日在植被干枯稀薄的地面上坐下,开始烧火煮茶。黄河过完后,赵敏就每天都是走到这个时间便不肯再走了,说是让马匹太累会很容易生病,接下来的路也会变得更艰难。在进入干旱炎热的大戈壁,换骑的骆驼又丢了之后,两人则走得更慢了,周芷若不得不为自己可能无法在九月之前赶回峨眉而心慌,但一与赵敏亲近,一听她说笑,便又忍不住会想:回不去又怎样呢?这样无人打扰的日子能多一天便是一天,与她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不快活吗?反正我是因为一些外在的因素被迫困在这里的,就算被困了一辈子那也不是我故意。


    赵敏从布袋里翻出硬邦邦的干酪,终于也受不了地开始用哭腔念念叨叨:“周芷若这个小气鬼这么快就不喜欢我了,一天到晚就给我吃这些!我从前可是个郡主啊,我不活了!”


    周芷若任她抱着自己撒娇,抽出手来用两只杯子将茶水倒凉,赵敏接过后又变得高高兴兴了,大夸了她一顿,什么“端庄贤淑”“温柔有德”的,周芷若听得受用且不好意思。赵敏啃了两口酸硬的干酪后又自己纳闷了起来,说道:“小时候怎么就没觉着这边物资这么匮乏呢?”


    周芷若看着天边那团唯一的云,突然开口道:“铁木真娶了妻子,然后呢?”


    赵敏愣了愣,说道:“想不到你对这故事还真有点兴趣。”周芷若无奈道:“在这个地方,不听这些又能做什么?我现在也提不起力气来练武功。”


    赵敏往茶水里加了些马奶酒,喝的时候从她的表情里明显能看出这份临时起意的创造实在不怎么样。待彻底从口渴中缓解过来后,她便又开始讲了:


    “也不是立即就成亲了,草原上虽然成家很早,但也早不到那种地步。因为支付不起聘礼,铁木真要先去特薛禅家干活儿做工,这边还是经常有这样的入赘穷女婿的,像我爹早年也是这样,在我外公家干了三年的杂活,铁木真也是放了三年的牧。”


    周芷若慷慨道:“你来峨眉扫三年的地便够了。”


    “周芷若好狠的心啊!”赵敏又一把抱在周芷若身上抽抽咽咽,就像是她当真要扫三年的地来偿还礼债,而在对方身上蹭蹭就能一切全免让她顺顺利利娶峨眉掌门为妻似的。周芷若只漫不经心地摸着她的头,跟摸马摸骆驼一样的手法,故意不为所动。


    “不对啊,也可以你娶我嘛!”赵敏坐起身来,向她摊起手,“我可是皇上钦封的绍敏郡主,你得掏出全部家底来下重聘!不对,就你那点钱还远远不够,你得挪用峨眉派的资产才行。”


    “做晚课的时间到了。”周芷若说道,默默摸出师父的佛珠,闭上眼睛开始“阿弥陀佛”。


    “铁木真十二岁那年,也速该被塔塔尔部暗算毒死,家臣蒙力克来到弘吉剌部接了铁木真回家,随之便爆发了继承人风波。”赵敏又大声讲道。


    周芷若突然就不念了,毕竟这档子事她可太有亲身体会,便也忍不住要多听几句。


    “也速该最小的弟弟答理台依据继承寡嫂的惯例要求娶铁木真的母亲诃额仑,遭到诃额仑的拒绝,答理台感到了莫大的羞辱,便勾结外部族要灭掉孛儿只斤部,同时孛儿只斤部也不能接受将部族交给一个只十二三岁的孩子来领导,于是原本所有追寻也速该的首领、部族、家臣陆续出走成为叛徒,不仅赶走了所有的族人,还抢走了诃额仑母子几乎全部的财产,只给他们留了六匹马和几位农奴。诃额仑一家从此只得以浆果和根茎以及铁木真与其弟弟合撒尔偶尔捕回的猎物为生。


    “但无论如何,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总是熬过去了,铁木真十四岁时身体便已长得足够健壮,让他足以带着自己的兄弟追赶那些抢夺了他们营地马匹的泰赤乌部人,并在这过程中邂逅了博尔术,成功吸引了对方带着手下加入部族,成为了他的那可儿。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的队伍变得越来越壮大,也在不断袭击其他部族的过程中取得了越来越多的财富,终于,他踏上了迎娶孛儿帖的旅程。首先,他要和博尔术一起穿过大戈壁,就像我们现在一样,然后在当时弘吉剌部的地盘,嗯,差不多也是我们现在正要去的地方完成大婚,然后再带着自己美丽的新娘回到斡难河边。”


    “看来你们蒙古人要娶个妻子也不容易,”周芷若笑道,随后又变了脸色,看向赵敏,“你该不会也是因为一些风俗故意骗我回你老家的吧?”


    “呸呸呸,这你可别胡乱联想,这段新婚后来可是生了变的!”赵敏说道,“他们很快就遭到了蔑儿乞惕部的报复。蔑儿乞惕部曾经被也速该抢走过新娘,对,就是诃额仑,他们最终选择了在子辈身上报复回来。这只部族突袭了铁木真的营地,而当时因马匹不足,刚刚好也是新娘子孛儿帖没能逃掉被他们带走了,后来夺回时已然怀有了敌人的孩子,也就是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他一直还是将这位儿子视为己出的,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当时为了夺回自己的妻子,铁木真去找了也速该的安答同时也是自己义父的脱斡邻,向对方所在的克烈部求援,脱斡邻随后便调动了所有的武力发动了一场针对蔑儿乞惕部的战争。战争开始后不久,铁木真得知自己儿时结下的安答扎木合已成为札达兰部的首领,便也邀请了他一起参加远征。


    “扎木合虽然也同意了联合出兵的计划,却表现得十分傲慢。他拒绝了带兵去不儿罕山东边的邀请,反是要求铁木真与脱斡邻去他的地盘会合,并带上了和他们两家一样多的兵力大展淫威。他甚至还公开指责了自己的安答和义父迟到了整整三天。”


    “看来即便是儿时就结下的情谊,也不是那么可靠,到处都是如此的。”周芷若说道,对此也表现出了几分沮丧。


    “他们关系没那么简单,这俩人都是十足的坏家伙,”赵敏眯起眼睛道,“这只联合部队大获全胜,蔑儿乞惕部也本该被连根拔除掉的,但因为不想让克烈部变得太过强大,这对义兄弟十分默契地一同提前撤了军,独独把脱斡邻的部队给抛下了。


    “铁木真与扎木合的队伍一同撤到了扎木合在斡难河边的营地,在那里他们进行了第三次结拜,互相赠送了金带与马匹。他们在那里过了十八个月的太平日子,一起打猎、一起享宴、一起狎妓,白天在同一只杯子里饮酒,晚上在同一条被子里睡觉。这是一段非同寻常的情谊,要知道游牧群之间几乎不会有这样的同居。在这期间铁木真威名日盛,扎木合麾下部族也不断增多,于是他们也再度迎来了分道扬镳的一天。


    “这段甜蜜的日子以扎木合的一句让人难以琢磨的话结束,他对铁木真说,因为你的牧羊人,我的牧马人遭受了损失。当天晚上,铁木真就带着他的家人与部族偷偷溜走,去了克鲁伦河边建立自己的营地,之后众望所归做了孛儿只斤部的可汗,迎来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崛起。”


    “你们蒙古的人名、地名和部族名什么的都太难记了。”周芷若无奈道,“讲了这么半天,我是一个也弄不清楚。”


    “听得多了就好了,”赵敏指着一件件周遭物品,随口教了一边蒙语发音,“这是‘火’,这是‘茶’,这是‘杯子’。”


    周芷若听了一阵,笑道:“这能记住才怪了!”


    “记不住才好呢!”赵敏道,“你要是学会了蒙古话,我哪还有骗你的余地?那就彻底不好玩啦!”


    “你满肚子坏心眼,我才不和你玩这些!”周芷若赌气地将脸别开,片刻后她警觉地坐直身躯,把倚天剑握在了身旁,颤声唤道,“敏敏,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赵敏头也不抬,顺手就揽过她,不假思索道:“芷若,我对你是绝对绝对的一片真心,将来无论如何都会爱你,这点上绝不糊弄人!”


    “我不是说这个!”周芷若难为情地推开她手,很快又恢复了对外界的警惕状态,“你先前说的大戈壁闹鬼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那岂会有真?”赵敏转过头来,感到好笑地说道,“虽然牧民之间这样的传闻向来很多吧,但是……”她话未说完也突然僵住。只见远处月光照射下,一排人影正穿过风沙步履蹒跚地走来,身躯轻飘到像是随时会被吹倒,简直就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样。


    前几天自己编的鬼话此刻化作一股凉意从心底窜了上来,赵敏寒毛直竖,但也想着幸好身边有周芷若在,没什么好担忧的。周芷若屏住呼吸,一脸惊慌地又瞧了片刻后,突然转身便要跑。


    “你跑个什么?”赵敏赶忙抓住她,“怎么还是这般禁不起吓,你看他们打得过你么?”


    “活的打得过,死的就……死的就不知道了,”周芷若道,反握住赵敏手臂将她拽起身来,“我杀人太多,被鬼找上来也正常,还是赶紧走吧!”


    赵敏哭笑不得道:“殷离那事还不足以让你相信世上压根就没鬼么?唉,算了,没晕过去算你还有点进步。”周芷若那一脸的怯色反倒激起赵敏的胆量了,她反过身来冲着人影的方向喊道:“喂,那边的,你们是人还是鬼?”


    那头的人听见声音后,其中一人抬起手挥了挥,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水!”


    二女互相看了一眼,随后安下心来,取下骆驼身上的水袋,向那群人走去。


    最终所有人都被带到了火堆前坐下。这群衣衫破烂、因缺水缺粮而虚弱不堪的人原来是从牧场逃出来的,其中有不少是被抓来做农奴的汉人,也有蒙古族的牧民。他们自称是遭遇了野狼群的袭击,慌乱中弄丢了部族进献给万户那颜的百余匹骆驼,找了许久也无法找回来,回部族后定是要被统统处死的,商量之下索性一起往南方逃亡,却又不幸在这片大戈壁中迷了路。


    “你们那么一个小小的部族,骆驼都要交这么多了吗?那现在税也征得够高的。”赵敏说道,又转向周芷若,“看吧,我就说骆驼难管吧,跑丢了两匹不能怪我。”


    “这两年是马和骆驼要的数量陡增了许多,”其中的汉人说道,“下边的部族也没有办法,只能多放牧,畜生们啃荒了好些草场,今后谁都不知道要怎么过呢。但没有办法,如果违背了多尔吉的旨令,直接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更谈不上以后。”


    赵敏凑去周芷若耳旁小声道:“多尔吉就是我的小舅舅,他几乎继承了我外公的一切!”凭着童年时的印象,赵敏觉着多尔吉并不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相反,她这位舅舅总是有着很多朋友,人们都说他像当年的成吉思汗一样具有魅力,总能吸引到年轻的小伙前来效忠。


    赵敏随口又问向逃亡者:“多尔吉要这么多马和骆驼做什么?按他爱办宴请客的德性,应该是要很多羊才对。”


    “今年要的羊也变多了,但多尔吉向每个部族许诺,只会苦眼前这点日子,将来会有更多的财富涌回。”逃亡者啃着硬硬的干酪回答道。


    赵敏心中一沉,脑中闪现一个念头:只有从前要四处开疆拓土的时候才不断加征马和骆驼,莫非我舅舅是在准备支援我大哥?她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周芷若,还好对方对蒙古人的作战习惯没那么了解,一时想不到军事上去。


    那些人很快便又与她们分开了,毕竟都是荒野上的迷路人,谁也帮不了谁太多。周芷若目送着一行逃亡者的背影,问向赵敏:“汉人被抓来做农奴的,是不是还有很多?”


    “应该是吧。但是,你也知道的,这世间总是有许多人不是在这里受奴役,就是在那里受奴役。”赵敏说道。周芷若叹了声气,起身开始搭睡觉的帐子。


    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都在大戈壁内绕路,彻底走入了炎热的夏季,却始终没能找回原先的路线。头十天倒是总能奇迹般地遇上水井,似乎她们运气是要比那一批逃亡者好上许多,但越到后面,即便遇见水井了,也大多是干涸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眼前的地貌逐渐开始出现了些许变化,宽阔的土地上有了几座荒山作为点缀,这至少说明她们没有一直在原地打转。周芷若担忧着弹尽粮绝的问题,同时无法及时回到峨眉祭拜恩师的焦灼感也再度涌上心头,或许身体的虚弱也会导致内心变得更脆弱,她又开始责备起自己作为徒弟的不孝顺和作为师父的不尽责来,心想:我还是要早些回去的。


    赵敏见她心事沉重,便也顶着干渴,继续讲起故事来:


    “铁木真做上了孛儿只斤部的可汗,也在同一年里他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亲生儿子窝阔台,但扎木合并不打算给他多少享受安乐的时间,第二年他便找到了理由向自己的安答开战。他的兵力有铁木真的三倍之多,于是一场凶残可怕的战斗就在答兰版朱思打响了。扎木合凭借人数上的优势自然取得了胜利,甚至一度把铁木真封堵进了一处山谷中,但他总是抓不住时机,每当铁木真在追击中陷入绝境,扎木合就会变得犹豫不决,而这种犹豫一直持续到了铁木真彻底逃走。


    “逃走后的那段日子对铁木真而言并不好受,他再度变得一无所有,甚至流亡至了金朝。但他很快利用了金朝和塔塔尔部之间的龃龉再度崛起,他率领到一只金蒙联合大军重创了塔塔尔部,同时拉拢和扶持了一把同样被其他部族打得四窜而逃的义父脱斡邻,让克烈部成为自己可靠的盟友。接着他剑指乃蛮部,杀死了不欲鲁汗,又继续攻杀蔑儿乞惕部的残余势力。各部的贵族们逐渐开始意识到,铁木真从不满足于只称霸一方,他要的是统一整个大草原,这在他们看来这可是背弃传统的恶行。”


    “传统的便是对的吗?”周芷若语声虚弱地问道。荒漠里待得越久,她的不适就越加深重,这几日更是因为担心粮与水会早早耗尽,不动声色地就减少摄入。此时她举头仰望空旷的蓝天,竟模模糊糊看见了两轮太阳。


    赵敏继续讲道:“一些人保守地坚持着传统,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的名利着想,草原贵族们就总是这样。当时整整有十五个部族聚集在了额尔古纳河畔,他们选举扎木合为古尔汗,并且宣誓效忠与他,要以他为首与铁木真对抗到底。”


    周芷若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只听到了赵敏慌张的呼喊。许久之后她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阴凉的洞穴内,脱离烈日的暴晒让她好受了不少,同时也不得不庆幸自己提前将腿绑在了马上,尽管很没出息地晕倒了,但没有摔下马去总算还好,不然又要多遭许多罪了。


    洞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马的惨鸣,她刚打算起身去看看出了什么状况,就看见赵敏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马血走进来了。“你把这个喝了吧,会好许多。”赵敏蹲在她身前说道,“蒙古人认为马是最具有力量的,饮马血能让体力得到最大的补充。”


    周芷若抗拒地往后挪了挪,说道:“不……不用,我多休息片刻就好了,没有什么熬不过去的。”


    “你别嫌这东西血腥,来,把眼睛一闭,鼻子一捏就喝下去了。”赵敏继续温言细语劝道。


    周芷若难以接受地别过脑袋去,“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要干这种茹毛饮血的事!”


    赵敏抱着碗没说话,低下头去沉寂许久,看起来很是伤心,直至最后凄然欲泣。周芷若见状心中一颤,连忙问道:“你宰的是哪匹马?”


    “当然是答瓦,我爹的那匹战驹,它要比你从峨眉一路骑来的那匹雌马强壮多了。”赵敏深深吸了一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哽咽。


    周芷若连忙痛心地抚摸起对方的脸,也紧跟着红了眼睛,愧疚无比道:“你何必,你何必……”


    赵敏露出一抹苦笑,“为了你,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但你不领情,我才是真的难受呢!”


    于是周芷若二话不说接过碗来,皱着眉头将马血饮了下去,顿感眼前一片发白,心脏也突突直跳,而在这片刻的恍惚过去后她确实觉着好受了不少,又连忙擦掉了唇边血迹。


    于是赵敏也终于放心地坐下,牵过对方的手来,一面在她手心里捣怪地画着圈圈,一面柔声宽慰着:“咱们就快走出去了,你就不要忧心太多嘛,都把自己搞晕了。”


    “你怎么就知道快了呢?我们不是一直在犯糊涂打转么?”周芷若问。


    “我就是知道,以我作为一名孛儿只斤人的直觉!”赵敏郑重其事地说道。


    周芷若笑了笑,问道:“所以狡猾的孛儿只斤可汗又是怎么逃脱扎木合的掌心的?”


    “你倒是故事还没听断!”赵敏笑了笑,便又开始讲,“阔亦台之战其实真正到了打起来的时候也就没那么大的差距了,草原上的誓言嘛,今天说了,明天就不作数了,两边都不断有部族选择投敌,最终结果便是两败俱伤,并且这回还是扎木合跟铁木真都受伤了。”


    周芷若蔑然而笑,说道:“这听起来就跟我俩抢张无忌一样儿戏!”


    “好啊,你就当着我面这么说我的伟大祖宗!”赵敏咬起牙,一副要找她算账的样子。


    周芷若垂下眼眸去,看见染血的空碗,又伤感叹起气,“唉,这回我可欠你太大了。”

    

    “那可怎么办呢?你岂不是只好以身相许了?”赵敏道。


    “不是已经……”周芷若说不下去了,然而见着赵敏又是一副拼命憋笑的表情,她不禁感到有些不对劲,想来对方和那匹战马感情深厚,蒙古人又及其爱马,真把马杀了不会这么快就能高兴起来。“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你其实是把我的马宰了!”周芷若顿时瞪大了眼。


    “别别别,我不敢!”赵敏投降般举起双手,“在你们峨眉,恐怕马都是母的比公的尊贵,我可不能乱宰,你跟着我出去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周芷若冷哼一声,径直走到外界,定眼一瞧,果然两匹马都还好好的拴着,只是答瓦的腿上有着一道新添的伤口,歪歪扭扭地被用线缝了起来。


    “我们有时候是会放马血来应急的,放血的位置和缝合的方法还是当年赵一伤教我的。”赵敏说道,忽又有些神伤。


    “哼,要不是你骗我在前,这事嘛,还是会有那么一点让人感动的。”周芷若心恨恨地说道,“成天就知道骗我,谁说你赵敏丢了草原传统了?我看是继承得十分到位的!”


    “好了,你还生气啊?”赵敏笑道,“要是你早肯把那碗马血喝下去,我也用不着花那么大的心思来骗你嘛。”


    周芷若一想起那血腥味道就更气了,迎着风往远处边走边说道:“下辈子也不喝那种玩意儿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黄沙果然在一点一点远去,盛夏嫩绿草场覆盖着土地也包围了河流,越往前走便越是觉着四周湿润,到了最后,两人竟是进入到一片沼泽地。


    “你找的路线又不太对,”周芷若道,“这种地方可不太方便马匹行走。”


    “就算把两匹马都扔了咱们也得去一个地方,”赵敏说,“班朱尼湖,背信弃义的草原上唯一一个誓言与盟约起效了的地方。咱们这个时节过去应该正是好时候!”


    “这说法又是怎么来的?”周芷若问。


    “那就是铁木真跟札木合第三次交手时的事了。”赵敏放马在开满各色野花的草甸上慢走,悠悠然说道,“他们总共交了四次手,而这一次的札木合是最了不得的,他甚至联合上了他们的义父脱斡邻和铁木真的亲弟弟合撒尔,又是以三倍的兵力宣战,铁木真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同时还遭到了自己部族的背弃,一些首领认为是铁木真在把大家卷入可汗的私事中,而这些行动并没有得到全体大会的同意,他们便有不接受召集的权利。于是这场战斗,铁木真自然又是惨败。


    “可就在脱斡邻想要趁夜追击时,札木合却跑来建议他先去看看他受伤的儿子桑昆,说反正一团乱的孛儿只斤部已经奄奄一息,没有避难的去处了。脱斡邻竟然还十分愚蠢地接受了这样的建议,于是铁木真再次得到了喘息的余地。


    “铁木真逃到了他位于班朱尼湖的最后一个夏季营地,不错,就是现在这个地方。当时湖水几乎干涸,只能从泥土里挤出水来,他环视左右,发现只剩有十九人相随。他与这十九人一同跪在了湖边,将领们誓死相从可汗,而可汗也许下了‘世为我用’的承诺,他们共同饮下了这泥水,也从此信守诺言直到生命尽头。这之后铁木真四处收集溃散部众,恢复了一定兵力后他立马突袭了脱斡邻在黑森林中的营地,从此便吞并掉了强大的克烈部,再一度崛起了。”


    穿过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片湖蓝宝石色的漂亮水域。赵敏喜笑颜开地跨下马,奔迎上前,喊道:“太好了,果然来得巧,现在水量正大,我不用喝泥水了!”


    周芷若也走了过去,疑惑问着:“你也要发什么誓吗?”赵敏兴冲冲说道:“咱们就在这里立誓成亲,以天地为证!”


    在班朱尼湖成亲的事,赵敏早已想了许久,也觉着自己的这个想法简直好的不得了,然而周芷若却是低着头,浅笑不答。


    “怎么,你不干啊?”赵敏凑近娇声问。


    周芷若腼腆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骗我?你随便指了个水塘甚至连故事都是现编的,就想让我稀里糊涂和你把婚结了。”


    “哼,照你这么说,本郡主才是亏死了。这种事情就是你想随便些我还不干呢!”赵敏想了想,索性直接就在湖边跪了下去,朗声宣誓道:“腾格里在上,我敏敏特穆尔愿与周芷若生生世世缔结良缘,永为佳偶,岁月不尽,长相厮守!”


    她上回跟张无忌宣誓时还只是随口喊了声老天爷,后来回想起来,觉着那怎么都是不够庄重的,确实只能算作她的一时兴起。老天爷,那是什么东西?所以这一回,她特意唤了蒙古人的至高天神。


    周芷若怔住,片刻后,她眼里含着泪光跪在了赵敏身旁,举起右手道:“我周芷若对天起誓……愿与敏敏特穆尔结为鸳侣,并蒂一心,白头永偕,始终不负。”


    随后,赵敏用手心捧起一捧湖水,与周芷若一人一口分饮而尽。曾经对成礼之事充满虚荣与较量的两人,再也不提那昭告天下和凤冠红裳的要求了,唯余相顾而笑。


    “你也不早告诉我一声,让我提前有所准备,”周芷若又是笑又是嗔,“刚刚一激动就跟着你跪了,结果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险些就要说错。”


    赵敏娇媚动人地笑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亲,面红耳赤道:“是我冲动了,那你罚我今晚做你的新妇,好不好?”


    “也该你了……”周芷若故作气愤道,“让你也好好感受一下,你平日里都是怎么对我的。”


    当夜两人如愿完成了所有或许比这片湖水还更称得上古老的仪式。她们喘着气在帐内躺下,赵敏突然笑了起来,掩着半边热脸,“我才没有你这么温吞!周芷若,你这手上的功夫跟平日里可不太一样。”


    周芷若懊恼地背过身去,辩解道:“我当然不会像你一样胡作非为了,我……我还不是怕伤着你了!”


    天亮后她们再度启程,出发前各自都不禁又看了看那片浟湙潋滟的湖水。


    路途所经之处开始有了成片的森林。天气始终晴朗,赵敏会随口用蒙语喊出一些植被和野生动物的名字,带以愉快的声调,毕竟日光下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明媚。周芷若觉着赵敏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天真可爱劲,始终微笑注视着她,甚至不自觉地会在头脑里重复一遍对方前一刻的发音。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她们也开始越来越多地看到地表上有畜群和营地留下的痕迹,终于在一天夜里,两人在河岸边遇上了成片的篝火。赵敏觉着既然已经走到这一带了,那便八九不离十的也是跟自己沾亲带故的部族了,她呼喊着骑马迎上,报着自己父亲、祖父甚至更往上的家族谱系,谁知营地里的人默默听完后,直接冲着她拉开了一整排的弓箭。


    两人急忙调头又跑,周芷若不时回头用倚天剑斩落密集的来箭,幽深的草丛后面接连传来驯鹿和猎犬的叫声,以浩大的数量向她们追逐而来。


    “林中百姓怎么都跑到这里来了?舅舅他们都在干些什么!”赵敏咬牙骂道,又问,“你说咱俩现在回过头去能打过他们不?”


    周芷若细听了一阵身后的脚步声,无奈叹气道:“跑吧,人和牲畜都太多了!我目前身体状况也还没恢复到从前那般好。”


    “气死我了!竟然会被这些部族追着跑!”赵敏道。周芷若不禁问:“林中百姓又是什么人?跟你们还不是一伙的?”


    “偶尔会结盟,但大多数时候关系都不好,毕竟他们只是一群不懂得放牧和养马的野蛮人,成天就知道跟鹿待在一起!”赵敏说完便也看见了周芷若那副讥诮神情,又道,“哼,你们汉人懂什么,草原上就是这样,放牧的瞧不起种田的,种田的瞧不起游猎的。”


    很快她们便再没心思说笑了,这些熟悉地形的当地人很快就分出一翼走近道从左侧包抄了过来,两人急忙又调转方向,往地势更高的山地方向奔去。然而久经旅途的马实在难以跑过驯鹿,眼看着就要被追上,周芷若将霹雳雷火弹捏在了手中,准备等追兵再聚集些时打出。随着荒山变得越来越近,追兵们的脚步却踟蹰了起来,嘴里嘀嘀咕咕反复念着两个词,到最后竟然彻底停下不再前进半寸了,只以荒山为中心在外围布下了一个包围圈,似乎打算守株待兔。


    两人暂时对这境况无计可施,而刚才逃跑时也把载物资的骆驼抛下了,只得找了处山洞躲避夜风与禽兽虫蛇。


    “他们是因为什么不继续追的?”周芷若一边举着火往洞穴更深处走着一边问,无意间也看见了洞穴壁上的鞭痕,她轻轻“咦”了一声。


    赵敏回答时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颤抖:“我说出来你别被吓到,他们一直在说……用汉话讲大概就是黄铜僵尸和黑铁僵尸的意思,看来这地方多半是有过什么闹鬼传说。好了,你也别怕,传说嘛,十有八九就是我这样的人编出来吓唬人玩的。”她正说着,两人刚一过拐角,眼前赫然就出现了三堆骷髅塔,赵敏发出一声惊叫,却是第一时间去按住了周芷若的人中,闭着眼睛连声喊道:“周芷若,周芷若你别晕过去!我还需要你啊!”


    周芷若受不了地推开她手道:“我没晕,你再好好瞧瞧这些头骨上有什么。”


    赵敏听到对方声音这么镇定,便也缓过劲来,睁开眼睛又去瞧那些骷髅头。但见这些头骨被排得十分整齐,每一堆都十分规律地由九个头垒成,下层五个,中层三个,上层一个,更重要的还是,每一个头骨上都有着五个手指孔。于是,赵敏也一下子变得平静到不能再平静了,转头问周芷若:“这你什么时候干的?还要堆成这样,什么怪癖!“


    周芷若横了她一眼,说道:“不是我!铁尸铜尸那是百多年前叱咤过武林的梅超风和陈玄风,他俩曾经占有过‘九阴真经’的下篇,外面的墙上都还有练习白蟒鞭的痕迹呢。”


    “没听说过这俩,我只知道‘五绝’……而且这绰号也起得太渗人了些吧!”赵敏蹲下身去好奇地细看骨堆,又转过头看看周芷若,“原来九阴白骨爪是这么练的。”


    “我没有!”周芷若气道,“这些只能算是他俩的一点癖好,赵敏,你少把什么都往我身上扯!”


    赵敏啧啧摇头道:“你们汉人真够吓人的。”


    “那是你们蒙古人胆子小,两个死了一百多年的人了还能把你们吓成这样。”周芷若道,“倘若汉人要都是铜尸铁尸这样的,你们说不定就不敢打过来了呢。”


    “那当然,欺软怕硬才是人之天性嘛!”赵敏“嘻嘻”一笑,又道,“他们多半以为那个什么梅超风与陈玄风当真是僵尸,再加上草原上嘛,时常都有人被野兽叼去,人们就把这一带死的人全算在那两人的头上了,也就自然而然会认为两位僵尸一百多年了还在。”


    周芷若叹了声气,在白骨堆旁坐了下来。她怕鬼魂,但似乎又不怎么害怕这些死得透透的骨头,便顺手抓过了一个头骨来。“等到了白天他们就敢搜进来了,也会知道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铜尸铁尸,只有我们两个插翅难逃的大活人。”她翻来覆去地看着头骨,又不解地自语,“他俩弄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赵敏漆黑的眼珠一动,已是有了主意,却也先故意伤伤心心说道:“那些林中百姓一定是想抓我俩回去做女奴,不仅没完没了地劳作,还得不断生孩子。与其活着受辱,不如死了干净。周芷若,咱俩现在就一起死了吧!等天亮了他们搜进来,没有铜尸铁尸也是有两具女尸。”她说完就靠在周芷若身上开始呜咽。


    周芷若一愣,连忙安抚道:“敏敏,你先别急……”


    “什么我别急,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一起死?哼,也是,你轻功那么快,还愁不能逃之夭夭吗!”赵敏道。


    周芷若认真说道:“我当然是不能抛下你的。只是我俩尚未拼死一搏,早早放弃未免可惜。倘若当真无法一齐逃出生天,我也就……”她轻轻抚摸着赵敏嫩白的后颈,目光也渐渐变得坚定:“我早早地抛下了一切,实在有负先师与峨眉,但既已与你结发成亲,能最终死在一起,我这多舛的一生也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赵敏心生甜蜜,又一下子笑出声,说道:“你能这么说我也好满足了!我突然就想到法子让咱俩不死了。”


    周芷若情急之下也未意识到赵敏刚才是装的,立即问着:“什么办法?”赵敏二话不说就开始解对方脸侧的发辫。“你干什么!”周芷若开始感到古怪地皱起了眉。


    “你别动嘛,”赵敏带以一脸的坏笑说道,“既然他们那么怕梅超风,这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会使九阴白骨爪的‘梅超风’吗?”


    “你自己扮去,反正你也喜欢扮!”周芷若抗拒着就要把她推开,“赵敏,你觉得我很像鬼是吗?”赵敏却是进一步伸出手抹掉她眉心的朱砂,又把她的头发揉得更乱了些,让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部分脸。


    “这样就像了。”赵敏开始按压着周芷若的手心,哄道,“芷若乖,把爪子伸出来,伸长点。”


    “赵敏!”周芷若几乎气得要跳起来先往她脸上挠两下,“这事我死也不干!我可是峨眉派掌门,你竟然要我去扮大魔头?”


    “对,就是要拿出这股凶劲,”赵敏道,“你要这么早就死了,去了地下,你看灭绝师太追不追着你打!”


    于是周芷若彻底无话可说了,幽幽怨怨地瞪了赵敏一眼,起身将衣服最外层的罩纱也解了下来,毕竟那看起来太有活人的色彩了。最终她只穿着一身白衣转向洞外,向林中百姓的火把光走去。


    周芷若的轻功本身就飘忽如鬼魅,躲在远处草丛里的赵敏很快就听得人群里传出了一阵鬼哭狼嚎。她随手突袭了两人,然后又把能闻出活人气味的烈犬也快速解决掉了,剩下的人直接被她吓得丢盔卸甲、四散而逃,甚至还有人当场就晕过去了。于是便见偌大的草场上,周芷若一个人伸着爪子追着一群人跑,等那些部族的人骑着驯鹿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后,她才一边理顺头发一边回走说道:“我算是知道蛛儿当初为什么要扮鬼吓我了,这还挺好玩的……”


    赵敏笑道:“我也觉着好玩!”低头重新绑着头发的周芷若马上面色一板说:“以后少给我想这些损主意!”


    她们迅速撤离了这一带,一路沿着河流的另一个方向行走,为了不被追上,当晚两人皆是把自己绑在了马背上休息。然而谁也不料,天亮后没多久,便有更多的追兵到来了,这一回,来的是骑着马的蒙古人。


    蒙古人从多个方向包围而来,他们牵着烈犬甚至还有雪豹和巨鹰,霎时间两人耳边马匹嘶鸣,猛兽咆哮。骑兵十分训练有素将二女死死堵在了圆圈里面,就像在无数次集体狩猎时所做的那样,所幸的是,他们这回围而不攻,只以一双双难以捉摸的细长眼睛凝视着圈中困兽。赵敏情急之下再度当场背起了自己那臭长的族谱,爹是谁,祖父是谁,祖父的爹又是谁,祖父的祖父又是谁,以及他们都是伟大的孛儿只斤,虽然有过一两代过得不是那么阔。然而部族勇士们听了那些名字后,丝毫不为所动。


    包围圈中突然让出了一条道,一位骑着白色骆驼的女人身披晨曦出现。周芷若细看来人,觉着对方身上有着十分动人的女性美,尽管额头与眉梢之间挂着几分老相,但五官生得实在是卓越出色……出色得就和赵敏一样。


    骑白骆驼的女子目光也落在了周芷若身上,认为对方的看人时的神态甚是眼熟,像是在哪见过。很快她便想起了,那些抓来的汉人农奴里,其中有些生有反骨,总是不肯屈服,也总是会拿着这么一双阴郁又谨慎的眼睛瞧人。


    赵敏傻眼半晌,回过神来后唤了一声:“娘。”


    “哼,我还以为你就只记得你爹和他那边的亲戚了!”赵敏的母亲邦泽尔说道,“见着我何以惊讶成这样?”


    “这太耀眼了!”赵敏抬起手称赞道,“诃额仑阻止成吉思汗跟合撒尔的自相残杀时也是骑着白骆驼突然出现的。我在刚才的瞬间便觉得,我娘简直跟诃额仑一样伟大!”


    “你也跟你爹年轻时一样会拍马屁!”邦泽尔爽朗地大笑起来,笑完后又有些伤感,“唉,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独桥

【α露】新年礼物

  深夜激情炒饭两小时(?

  现pa,卧底警察露西亚×杀手阿尔法

  机体:深红囚影和鸦羽

  没错这是一个坑一个大概率不会填的坑()

  接近2500+可能ooc

  小学生文笔

  回礼是一张阿尔法公主抱小露(

  

  

  

  

  

  “刷!”

        又解决了一个

        看着对方的头缓缓的从脖子上掉下,阿尔法有些无趣的转过了头...


  深夜激情炒饭两小时(?

  现pa,卧底警察露西亚×杀手阿尔法

  机体:深红囚影和鸦羽

  没错这是一个坑一个大概率不会填的坑()

  接近2500+可能ooc

  小学生文笔

  回礼是一张阿尔法公主抱小露(

  

  

  

  

  

  “刷!”

        又解决了一个

        看着对方的头缓缓的从脖子上掉下,阿尔法有些无趣的转过了头

        名单上还有几个…这隐藏在光下面的黑暗,还真是“春风吹又生”啊

        “嘀呜——嘀呜——”

  

        警察来了?正好帮他收尸

        这房子还挺不错,就这么被这鲜血和腐败浸染也未免太过可惜

  

        推开窗户,一个翻越下楼

        这对于一位职业杀手来说并不算难事

        更何况是排行榜第一的阿尔法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屋外灯火通明,街上热闹非凡,随处可见的红灯笼,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炮竹声接连响起

        呵退了年兽,扫除了旧物迎,来了新年

  

        有小孩在路边玩乐,手上拿着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有情侣在路灯下相拥,感受着对方的温暖,许愿着来年新的开始

        有时候不知道是被甜蜜捕获了嗅觉

        还是被欢笑晃花了眼眶

  

        真羡慕啊,羡慕那些无忧无虑的生活

        阿尔法莫名有些想看看那人怎么样了

        是在思念着远方的家人,还是在苦恼怎么策反我?

  

        想法刚刚出现便长成参天大树

        突如其来的情绪尤如甜蜜的酒

        令人着迷,令人沉醉

        连带着嘴角也微微翘起

  

        现在就去

  

        带着想要捉弄的想法又或是几分真心

     阿尔法还去去集市上买了个小礼物

  

       “嗡——嗡——”

       随着机车发动,疾风吹起了她的长发

       风衣在其中飒飒作响

       偶尔的路灯会照亮她的脸颊,淡蓝色的瞳孔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

       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情绪了

       上一次还是跟露娜一起过生日的时候

       不

       不一样…

       和露娜在一起时是一种归属感,真诚而又认真

       而现在……

       还多了一丝恶趣味和一丝别样的期待……

  

       真是别样的体验

  

      “吱——”

      一个漂移,机车稳稳的停在了小巷酒廊的门口

      门口有两个倒霉蛋抽签抽到了今日站岗

      正在埋怨这天道不公

  

      拿着为她买的新年礼物

      在一声嘹亮的“大哥好!”中

      走进了黑暗中

  

      门内,一场堪称刑法书的宴会正在举行着

      里面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白条”

      吸毒的,贩毒的,制毒的,运毒的

      赌桌上狂徒压上了所有的筹码

      一些独坐一席的甚至贩卖军火

      里面不乏有着要职的官员

      明面白道的,黑道的,找乐子的,杀人的,抢劫的……

      他们都沉醉在这场狂欢中

      任凭毒粉在空气中弥漫着,散出了梦幻的气息

  

      但其实事实恰好相反

      有人吸着吸着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然后被酒会的保镖拖到急救室

      有人玩着俄罗斯转盘

      转瞬地上便多了具尸体

      有人输光了一切,撞死在桌上

      但只是被当成垃圾一样扫出赌局……

    在这里,生命如草芥

  

       有些厌烦的皱了皱眉,径直走向了外面的窗台

       她不会喜欢这种氛围

  

       果不其然,在窗台外找到了正在喝橙汁的露西亚

       真不知道她从那酒肉毒品中怎么找到这一片净土的

       无奈的笑了笑

       不过自己正是喜欢她身上那干净温柔的味道

       不是吗

  ………………

       露西亚正盯着路灯,无意识的摩挲着手腕

       等到一股暖风夹杂着淡淡的冷香拂过脸颊才回过神

       映入眼帘的是月光下看起来有些清冷的阿尔法

       “在想谁呢,那么入迷?”

       不知道为什么,露西亚总觉得这句话有点吃醋的感觉

       “想家里人了,其实也没什么。”

        阿尔法挑了挑眉不可置否

        旋即说出的话让露西亚差点打碎现场唯一一杯橙汁

      “所以,哪个家?”

      “……就……已经离我远去的家人啊……”

  

       !可恶,差点忘了现在的人设是孤儿

       露西亚不自觉的捏了捏手心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但阿尔法的感官何其敏锐一点点微小的动作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看着眼前人下巴后缩妥妥一副小刺猬的模样

       阿尔法不由得轻笑出声

       真好逗,平时那么机灵怎么一到我这里就卡卡顿顿,要这状态在毒枭面前不得分分钟丢去喂鳄鱼

  

        偏偏眼前人好似丝毫不知自己的失态,还扑闪着眼睛问她笑什么

  太可爱了,平时的恶狼现在却像个兔子?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只有在我面前这样?

        想到这里,阿尔法眼底的幽暗不由得更深了一分

        

        过往的回忆涌入脑海

        第一次接吻…

        第一次拥抱…

        还有自己受伤时她那焦急的眼神

  

        心脏好像泡在了蜜里一样

        又甜又胀

        而她的态度也在逐渐改变

        从一开始的避让,官方的笑容

  还有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冰雪消融,万物回春

  虽然面对别人还是那副臭脸

  但是对自己时却带着一丝柔和,一丝俏皮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第一次帮她打掩护的时候?

还是把她堵在角落在耳边哈气的时候?

记得那时她虽极力否认,但那耳朵通红

已经完全暴露了她的内心

  

     回到现在

      眼前的人儿还有些窘迫

      阿尔法也不在意,带着一丝恶趣味将藏在口袋里的礼物拿出丢给了露西亚

       “呐,是礼物,新年快乐,露西亚。”

       “礼物……?”露西亚抱着怀疑的态度打开了盒子——是一副银饰耳坠,繁复的花纹凸显着它的昂贵

       “放心吧,那些钱不脏。”

        像是怕她拒绝似的,补充了一点

        但露西亚只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热

        手中的礼物似乎连带着都有些烫手

        果然,今天的阿尔法很不一样……

        平时送东西根本不会这么上心

        虽然那一丝恶趣味显而易见,但同时那深埋心中的忐忑也随之露出了马脚

        连带着她的轮廓都变得柔和

…………

       “!咳……行吧…我收下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像是从梦中惊醒,回过神来的露西亚有些懊恼的把礼盒放进了袋子里,转身离去

        怎么能对毒贩的杀手心动,我在干什么!

       露西亚脑子乱乱的

  欣喜,惭愧,警觉

  种种情绪在脑中浮动

  早先的不愉快在现在看来,甚至都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在其中

  

  只想马上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喂!”阿尔法却一把拉住了露西亚,迫使她向后一个踉跄

       “什么事……!”

        有些懊恼的回头

        却刚好撞进了阿尔法的怀里

        “小心点。”

        ???!!!

        温润迎面而来,将露西亚的理智拆了个七零八落

        嗔怪的话语,有些宠溺的摸头,还有那萦绕在鼻尖的冷香

        “砰!砰!砰!”

        心脏也随之剧烈的跳动着,仿佛要代替她把心意传给对方

        但对方好像没有注意到似的,只是从她的口袋中拿出了礼物

        轻柔的拨开了耳旁的碎发,亲自为她带上了耳坠

        “带上,别摘下来了,我…挺喜欢的。”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耳垂说的

        说完还嘬了嘬露西亚通红的耳垂

        然后潇洒离去,不留一丝云彩

        独剩露西亚呆愣在原地,只有不断升温的脸颊和有些无措的双手才暴露了她不平静的内心

  

        回到卧室,阿尔法脱下风衣

        慵懒的躺在沙发上回忆这刚刚的软玉香甜

  

        警察对杀手心动,还真是真是俗套的剧情呢

       虽然不是不可以…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露西亚,等我

机械鸟

【敏若】剑非万人敌|第四十一章 旧月新人

第四十一章 风陵夜话

    时值元月,黄河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面,车马在其上通行无阻,而南北往来的游客大多还是依照着夏季路线从风陵渡走,只因这一带的客店多,更便于寻找歇脚处过夜。


    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叫作“安陵老店”,已是开了两百余年,店中至今还不时有过路人会聊起一百多年前‘神雕侠’的故事,但大多也只是些道听途说的零碎的片段,并且传来传去还难免偏差生误,而当初在此苦苦寻觅‘神雕侠’的小女孩成了后来峨眉派创派祖师的事情更是鲜为人知了。


    兵乱之...

第四十一章 风陵夜话

    时值元月,黄河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面,车马在其上通行无阻,而南北往来的游客大多还是依照着夏季路线从风陵渡走,只因这一带的客店多,更便于寻找歇脚处过夜。


    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叫作“安陵老店”,已是开了两百余年,店中至今还不时有过路人会聊起一百多年前‘神雕侠’的故事,但大多也只是些道听途说的零碎的片段,并且传来传去还难免偏差生误,而当初在此苦苦寻觅‘神雕侠’的小女孩成了后来峨眉派创派祖师的事情更是鲜为人知了。


    兵乱之年,各地客栈大多倒闭关门,位于黄河北面的这些镇子也不例外,周芷若与赵敏到得晚了些,仅存着的几家店早已客满,无奈之下两人只能选择在“安陵老店”的大堂内坐着捱过一晚。


    客栈内有差不多二十来人都是没能住上客房的,店伙特意为他们搬开了桌椅,在堂中生起了火。火光被从门缝挤将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门外则是北风呼啸,寒风挟雪,一切光景都与一百年前郭襄到来的夜晚相同。


    赵敏身前的矮几上很快就布满了饭菜,鸡肉俱有,酒也是温得热乎乎的,闻起来甚是诱人。她感到惊喜,一双黑瞳中映起堂中跳跃的明火,但真正令她目光贯注的还是面前人眉间那点比火光更具鲜艳色彩的朱砂。赵敏心满意足一笑,说道:“你自己过了时间便要禁食了,却还给我要了这么一桌子丰盛的菜?”


    此时赵敏已然换作了去灵蛇岛时那身水手装束,俨然又是一副玉面少年郎扮相,在没了锦衣玉带的装饰后,她看起来还更多了几分干净清透,一颦一笑间又尽是少女的娇俏。周芷若先前看她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摸出这身衣服时还惊讶了一下,说道:“你总共就没能带两件衣服出来,干什么要拿这一身最不值钱的?”


    “其实也没那么不值钱,料子还是挺好的,只是被我命人改成了不值钱的样子。”赵敏解释道,“这行走江湖,有时还是别穿得太光鲜了为好,尤其渡口这种地方,向来鱼龙混杂,穿得差点还能少些事端。我也是翻了好半天才从箱底重新翻出这身呢,现在穿着都觉着还有一股子海水味道!”她说着,还当真抬起手闻了闻衣袖,露出一脸嫌弃,嗔道:“周芷若,这都是你干的好事!你知道你当时让我在海上漂了多久吗?”


    周芷若却是板起了面孔,“你不是水手小哥么?本就应该要三天两头出海嘛,我不过是拿回了自己门派的东西,然后再好心送了你一程。赵敏,你还真好意思故意翻这身衣服出来说我的不是?”


    赵敏看着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感到好气又好笑,便眼珠一动,调侃道:“我是水手小哥,你是汉水打鱼妹,咱俩风雨同舟,门当户对!”周芷若一下子气脸变作红脸,“你尽是胡说,我才不是什么打鱼妹!你明知道那是我编出来骗人的,这么说起来我俩还配不成了。”赵敏却是缠在她眼底下说道:“那便更配啦!这也是我当初伪造出来瞒骗金花婆婆的身份嘛!算术书上都有同名相乘得正之说,我们假假叠在一起不就成真的了?”

    

    周芷若这些天来一直就是在赵敏的甜言蜜语里泡着过的,对方总能将一切话题扯到她身上,扯到她俩如今这层亲密的关系上,她即便是渐渐习惯了也有时不免感到甜腻到心发慌,但要是赵敏哪天突然不讲了,她又觉着自己会更慌。此时,她背火而坐,看着赵敏那副兴冲冲的样子,又叹气道:“你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开心,这跟你从前的生活比起来已是相差太远,甚至连客房都没得一间,一会儿困了还只能靠着墙休息。”


    “出门在外,我也没那么多讲究,外边正刮风下大雪,这里有酒有火又有你的,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赵敏说道,她的巧笑嫣然惹得周芷若目光又开始闪烁不定,直至最后低下头去,看似走神地理起了自己发辫的末尾。赵敏见了不禁揶揄她:“你干什么又一副束手无措的样子?”


    周芷若叹气道:“我怕我自己哪天真是离不得你了。”赵敏听得心头却是一阵怦然,将手肘支在盈满的酒杯旁,托起似笑非笑的脸,说道:“那不离开不就行了?你心里希望我俩能长久,我自是高兴这点的,但我不许你总往坏了想,然后又苦起一张脸,就像是我负了你似的。”


    “从没有人待我这般热情过,”周芷若说道,下意识地看了看堂中火焰,转回脸来时竟又添了几分沮丧,“但热烈本就是难长久的,这团火现在就比我们刚进来时要小了许多。”


    “柴火烧完后,灰也会是热的嘛。等到灰也冷了,这辈子也差不多就到头了,到时候谁还会说什么热情不长?那是人命本来就不够长。”赵敏十分爽快地说道,“你要腻腻歪歪地嫌一辈子不够,那咱俩再拜三生石去!”


    周芷若一时也不知道是受赵敏身上那份时常都能保持着的轻快愉悦的情绪影响,还是当真被这套歪理说动,明知对方轻佻,大多话也就是随口说说,却也当真被哄得心宽不少,抬起眼来笑了一下,说道:“分明就是你在腻歪,我才不要和你拜呢!”


    “好啊!你不和我拜,那是要和谁去?”赵敏问,尽管她明知不会有别人,对方也就是习惯性的扭捏又嘴硬。周芷若提起筷子,将店家切来的羊肉夹进赵敏碗里,“快些吃,这么多肉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你当真连一口都不带尝的?”赵敏看着她又把筷子放下,不禁心生怜意,“你不必在我面前也这般讲规矩嘛,我又不会说出去。再说了,就你先前路上吃的那点,也能当顿吗?”


    周芷若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是和你见外,只是这习武之事,除了要勤练招式外,身体状态也是极需维持的。这一年里破戒饮了两回酒也就罢了,酒本身对我没什么吸引力,但这好不容易养成的饭后不吃宵食的习惯一旦被打破,将来恐怕就再难回去了。”


    “你那套快反应的打法,确实很依赖身体。但是,莫非你真要为了保持水平,苦自己一辈子不成?”赵敏道,“其实这强不强的,也未必就那么重要,江湖上那么多纷纷扰扰,斗输了又如何?赢了又能如何呢?”


    周芷若道:“确实不能如何,但要是毫不作为的话,又始终会觉着自己这辈子白活了,心头惭愧得很。”赵敏闻言不禁叹息,“你跟张无忌还真是完全反着来的,你俩性子要能中和一下就好了。”周芷若面色一变,不悦道:“你再提他!”


    这时,客栈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一位卖货郎裹挟着风雪进来了。他管店伙要了壶温酒,就地坐下饮了片刻后,便把货箱打开,现场做起了生意来,引得不少人离座上前,围作一圈。周芷若远远瞧见箱子里大多是些孩童玩具,便也兴味索然,但赵敏总是在眼前故意馋她,她自知定力不稳,于是干脆也去凑了热闹。


    片刻后,又进来了十来位穿着厚重皮毛大衣、带着各式武器的江湖人士,除了一位剃着髡发的大汉外,其余人皆是戴着一头能遮住大半脸的斗笠,一看就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虎视眈眈地环视了堂内一圈,似是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人物在场,要了些酒菜后也安然坐了下去。


    赵敏那身低调至清贫的衣服自然不会吸引到这波人的注意,而她也全然不把他们当回事,内心里很是清楚,此时店里的最不善的恐怕还是正在跟货郎讨价还价的那一位。


    周芷若本只是想随便看看,但见周围人们在货筐中挑挑拣拣,从底部翻出了一对小孩子戴的银镯,让她一下子瞧上了眼,购买欲便上头了。想来致明是自己真正第一个教的徒弟,也是该送些东西的,致明的娘亲又还从未给自家孩子戴过这些。她拿起这对镯子看了又看,仔细掂量了一番,货郎见状开口就是要一贯钱,还很是慷慨地说这是从逃兵乱的大户人家手上收来的,一直没能转手出去,就干脆便宜点,不赚她差价了。


    生意人第一回起价总是会往高了喊的,这点周芷若很清楚,但她从来就没真正地学会过还价,灭绝师太就没安排过她干采买的活儿,只是知道应该有还价这件事,便斯斯文文地说道:“再便宜五十文可好?”货郎爽快道:“行,你拿走吧!”


    赵敏远远听着,险些被酒呛到。虽然先前她自己要买什么东西是连价钱都懒得问的,但好歹也见过手下们杀价时是怎样的一副德行,直接对半砍的都有,没想到周芷若在这方面还挺淳厚。


    货郎那副干脆利落的样子让周芷若也立即觉着自己买贵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没完没了地讨下去,付了钱回座后又越想越亏,便盯着那对镯子闷闷不乐。


    “要不我替你看看值不值这个价?”赵敏道,她吃喝得也差不多了,顺手招呼来店伙撤了矮几。周芷若听她这么说,反倒是一把将东西藏了起来,塞进了衣袋里,说道:“不看,我也不想知道。”


    赵敏忍俊不禁,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嘛,即便真是亏大了,我也是会找些说法哄你开心的。”

    

    “哼,你嘴里哄我,心里也是一定要笑我的!”周芷若道,也不忘为自己辩解一句,“我是头一次给别人买这种东西。要不是因为你使坏,我也不会过去凑那热闹。”


    “是给小致明的?”赵敏笑着靠去了墙角,并拍了拍身旁的地面,向周芷若示意着要她也过来。“致云大了嘛,也戴不了这个了。”周芷若一边回答着一边向她走去,紧挨着赵敏坐下,随后又将脸埋入对方的肩膀,看似很是为刚才的事情感到受伤。


    “你冷不冷?”赵敏顺势问了一声,周芷若眼睛一动,轻轻点了头。赵敏感到肩上一痒,立即抬手将周芷若抱住,既是想匀些酒后的体温过去,也是想用手臂多多少少地为对方的后背挡住些门缝中钻进的风。但她随后便察觉到周芷若那融汇了九阴九阳内功的身躯能自发抵御寒冷,在调转运作之下此刻甚至比自己的身体还要热乎上一些。“骗子!”她笑骂了一声,却也情不自禁将对方搂得更紧了,转而又问,“对了,说来你现在都有三个徒儿了,你最喜欢其中哪一个?”


    “我不偏不倚。”周芷若回答着,挨在赵敏肩上吐气如兰。“嗯,不偏不倚是好的,这要换个人来说我大概就信了。”赵敏笑着又不禁缩了缩脖子。周芷若道:“她们都是我徒弟,我当真不偏心任何一个,谁武功学得最好便最喜欢谁。”


    “呸!那你都不仅是偏心眼了,还势利眼!”赵敏啐道,“难怪致云欺负致明你都不带管管的!你们峨眉就不能学学人家武当的兄友弟恭?”


    “谁还不是那么过来的呢?有时候挨些欺负,对成长也是有益的,将来更受得起挫折些,不至于像张五侠那样被人逼得当着恩师的面自杀。”周芷若很是不服地说道,“再说了,我们师姐妹之间自有我们的爱恨。”赵敏嘿嘿一笑,转过脸来,眼睛幽亮幽亮地瞧着她问:“还真有爱恨呐?快讲给我听听,我今天倒要听听峨眉掌门亲口讲的版本。”


    “你在说什么?”周芷若一愣,意识到赵敏又是在说那些传言后,不禁嘟囔道,“我说的不是那种!”赵敏贴着她的脸颊亲了亲,说道:“好,你说不是就不是。”但听得周芷若在沉顿片刻后又叹道:“唉,我们峨眉派是有些好女风的……”赵敏一下子又被她惹得扑哧笑出声。


    周芷若几乎不会故意说笑,但一些话被她一本正经地讲出自然而然就会变得好笑起来,但赵敏也不好太放肆,要是被误解成取笑可就麻烦了,毕竟这位做掌门的还有着要命的自尊心。“对了,你师祖风陵师太和这风陵渡口又是有何渊源?”赵敏问。


    “我不清楚。这法号是郭祖师起的,跟郭祖师的关系更大些,但具体缘由没人知道,也许只是因为好听吧。”周芷若回答说,依偎在赵敏身上让她感到安稳,此时已有几分睡意涌上,对待那些前尘往事,自是意兴阑珊。


    “没准人家那是个伤心故事呢,到你这就成‘因为好听’了。”赵敏又偏过头去看了看她,见到周芷若一双困眼正因强撑而发红,便很是不忍地直接拿手直接蒙了上去,“这天天赶路也着实磨人,你困了就睡吧,有我守着就行了。”


    “我等下就不困了,”周芷若将赵敏的手从眼前挪开后又舍不得放下,便一直握在手心里,柔声说道,“还不至于连陪你说会儿话都做不到。”


    赵敏不禁莞尔,说道:“你这一下子变得又是缠缠绵绵,又是凄凄惨惨戚戚的,好像明天就不能和我说话了似的。”


    “你没心没肺不在意,但我很在意。”周芷若直接坐正起身来,“这该是你漂泊在外的第一回过年吧?我还记得那年在大都,差不多也是这种时候,你就坐在彩楼上,一身锦冠貂裘,颈垂珠链,看着好不威风气派。如今你身旁没了家人相伴,跟着我只能坐在这风雪夜里了,要什么没什么,相比之下真是没落得很。”


    “那倒也不是,比冰火岛上过的那次还是好多了,至少这有酒有热菜的,还有许多过路人在,也能算热闹了。”赵敏一边回想着一边说,“哦,对了,还有一回年是在陈友谅那边吃着席过的,就带了给三个奴仆在身边,周围全是不认识的人。我啊,还真没你想得那么高高在上。”


    “那你当我没说。”周芷若把眼睛一闭,又歪头倒在了赵敏肩上。赵敏一愣,随后哭笑不得道:“周芷若,你给我的是可怜也好,又或是关心也罢,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呀?我一说实话,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哼,谁让你自己要提冰火岛,反正清锅冷灶你也是受得了的,我不管你了。”周芷若说。赵敏仔细回味了一番对方刚才的话,又突然兴趣盎然道:“你怎么还记得我好几年前是在什么地方,又穿成了什么样?我自己都想不起我那天穿的是哪一身了。”


    “我记性好。”周芷若随口敷衍。赵敏丝毫不肯放过地继续追问:“你当时一定盯着我看了,对不对?我那时候可是和许多皇亲贵族坐在一起,你就偏偏看了我。”


    “嗯,是看了,那怎么了?”周芷若眉头又微微蹙起,“当时心境复杂,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我看你坐拥着一切,一下子就觉得很无力,也有些嫉妒和毁坏欲在里头,你可别把这想得太美好了。”


    “那我不管,你就是眼里早就有我!”赵敏心满意足道,“也不枉我当时从万千人群里也把你硬生生辨认了出来。芷若,你我其实都是老早就对于对方有种过分的关注了,只是早前怎么也没能想到,这其中还会有一层喜欢的意味。”


    “这我可说不清楚。”周芷若回想片刻后又叹了声气,“但你一下子从高处跌落,我想,任何时候的我都是会感到可惜的。这或许跟我自身的一些憾恨有关,又或许就是习惯了你当着郡主时趾高气昂的模样。敏敏,你当真不肯与你哥哥和解了吗?”


    一提起王保保,赵敏的欢颜里也终于凝上了几分沉重,她冷声道:“我说过了,这辈子我和他死生不复相见。”


    “你是在怄气,”周芷若微笑道,“我反正是发现了,你气话说得狠绝,但也总是心软。”


    “我不是!”赵敏表现出了十足的抗拒,“谁妨碍我的自由,我便恨谁,这点我永远都不能忍受。”


    “他是你亲哥哥,即便你任性地和他绝交十次百次,你们依旧是骨肉至亲。”周芷若说道,“这般关系是无可替代的。”


    “也没你想得那么好。他啊,应该再过不了多久就能封王,拥有我爹生前的地位了,我们就更不可能仅仅只是哥哥和妹妹。”赵敏叹了声气,转而说道,“我记得周子旺是有一个儿子的,也就是说,你也是有过一位兄长。倘若是你哥哥为了争权夺势,要逼你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甚至还有些害怕的人,你会如何处之呢?”


    周芷若认真回答说:“我兄长要是能活过来,他做什么我都能原谅。我不听任他一些安排,并不意味着我心里就此不敬爱他了。”


    赵敏不信服地冷哼了一声,拿手指戳了戳她额头,又问:“那他要是把你峨眉的祠堂一把掀了呢?你周大掌门也原谅?”


    “这个除外。但你是成心抬杠,谁没事会去掀我师父师祖们的祠堂?”周芷若眼见自己一片好心碰了壁,便幽幽怨怨地背过身去倚墙而眠,又是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了。


    “你给我回来!”赵敏不甘心地紧贴上去,从身后将她抱住,一手在周芷若的面庞继续轻轻摩挲,指腹沿着眉弓从鼻梁一路滑下,最终落至嘴唇上。


    赵敏并不因为离家万里而落寞不安,真正有这种感受的反倒是周芷若自己。峨眉变得越来越远,她心中的愧罪感也就越来越重。事到如今她也才意识到了自己为着私念做出的这个决定有多么疯狂,黄河都渡过了,她们的路程才走了不到一半。


    但她做不到不和赵敏走,在一起越久,便越是恨不得对别的一切都不管不顾,眼下就是想时时刻刻与对方待在一起,享受着内心这份快乐。倘若赵敏后续要是不肯再离开了,硬要她留下来牧马漠北,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这个小妖女,想法肯定不会太简单。你让我离不得你了,我难道就不能让你也离不得我吗?”周芷若心恨恨地想着,忍不住张嘴往赵敏手指上咬了一口。


    “下回咬重一点,不然就光是惹人浮想了,”赵敏突然挨了这么一下,却是面红耳赤地笑出了声来,“不过也不能太重,我这根指头可还惦记着你呢。”周芷若羞恼道:“你住嘴!”


    这时候,那十来位江湖人士也酒足饭饱了,纷纷起身围去了火边,却是没有半分要结账的意思。那店伙身躯生得极为羸弱,见这伙人个个人高马大,便也不好催促他们。但见剃了髡发的那位带刀客向货郎走去,大声道:“喂,卖货的,最近有没有听说什么江湖传闻?”


    货郎们走南闯北,消息灵通,向来也是要赚取些“打听费”的,但碰上这般面相凶狠的恶辈,他们也就不敢提半个钱字了。


    买东西的人群纷纷默不做声散了去,货郎胆怯地看着眼前人,嗫嚅道:“听是听说了些……这一两年里名声开始大振起来的嵩山剑派、青海派、点苍派等,正张罗着要在三年后办一场华山论剑,决出新一代的‘五绝’。”


    “三年?竟然要等这么久,怕不是他们拿了秘籍却又练得太慢!”那人说道,同行的十来人也纷纷得意地笑出了声来。


    货郎道:“原先的老六派都还没回他们话,这华山论剑办不办得成还不一定呢。”


    “谁还管他们!”刀客道,“江湖上谁还不知道他们六派已然毫无优势,都不过是空有牌面的纸老虎罢了!以为只要缩着头不出来与大家比划比划,便能继续占着大派名头,让江湖武林唯他们是从么?”

    

    尚未听闻这些事的周芷若不禁眼皮动了动。赵敏知道她听不得那些挑衅的话,便用双手将她耳朵捂住,轻声道:“这些人啊,就是一时图个嘴快。我看道上混的人就没几个不爱吹牛的,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好生休息先。”周芷若轻叹一声,开口道:“我知道,也没打算生事,这些人从脚步和呼吸来看,武功底子不浅,与他们动手未必轻松。”


    刀客又道:“卖货的,你见多识广,打交道的人也多,便由你来评评,如今江湖上是哪些门派比较强!”


    货郎浑身一颤,愣愣说道:“这我……我又不是习武之人,怎好妄断这些事情?”髡发刀客重重地往他肩上拍了拍,笑道:“别怕嘛,咱们也就是随便聊聊天,你怎么想便怎么说,我们也是想知道,在你们老百姓看来,谁家才是真正的厉害。如今你们或者是你们的子女辈要想习武,会首先考虑拜哪方山头?”


    货郎道:“若是男娃娃,出家的话当然还是去少林了,不出家则是去拜武当。女娃娃选择会少一些,峨眉派自是首选,毕竟从来都是能与男子门派并论的一流门派,其次便是恒山派吧。昆仑派中女子地位虽然也向来比较尊贵,但这派如今实在是太没落了,听说还有长老急于恢复门派的地位,几本秘籍同练,结果把自己给练暴毙了,反倒是雪上加霜……”


    刀客面色突然一冷,不耐烦地打断道:“那这么说,你是一点都瞧我们恶虎寨不起了?”说罢,他一伸手便提起了货郎的衣襟,他的同伴们也皆是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副恶狠狠的神情。


    “竟然是……是恶虎寨的大老爷们,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容小人给您磕头赔罪好吗?”那货郎赶紧求饶道。刀客松手道:“罢了,也不怪你,是我们建派太晚,也一直还没遇上能打出名声的机会。这样吧,你请了我们这顿酒,我们便原谅你,还与你做好朋友。”


    赵敏见状,不禁嫌恶道:“嚯,这般气势汹汹,搞半天就是来劫弱者钱财的!”


    “江湖上从来都是如此,许多末流门派一半是侠一半是匪,会对抗你们蒙古人,也会欺压汉民。治世有官府管着他们,乱世就靠我们这些大派镇着了。”周芷若说道,睁开眼睛,目光复杂地看着正发生的一切,赵敏一时也有些摸不清她究竟是想管还是不想管,毕竟周芷若这人没那么侠义,也没那么不侠义。听她方才话讲,她似乎是自觉有几分责任在身上的,但这货郎又刚宰过她钱。


    货郎瞥了一眼恶虎寨的人留下的满桌残羹冷炙,几乎立即就要哭出声来了,说道:“我就靠跑这点小本买卖来供家中五口人了,一年到头甚至都回不了几次家,你们这一顿恐怕都够我家好几月的开销了。”


    “那关我什么事?你冒犯了我们这么多人,难道不该赔礼道歉吗?”那人继续蛮不讲理道。


    “老五,你也真是太给他脸了,直接让他直接把钱都交出来不就好了吗?”蹲在火旁的一位戴着斗笠的人开口道,赵敏顿时觉这声音耳熟得很。


    “就是,他不才从那位峨眉派的小娘们儿身上赚了一贯吗?”另一人道。其余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还有人附和道:“对啊,你这卖货的,没钱了大不了再找尼姑赚去嘛!”江湖上的人普遍对头上有四根“筷子”的峨眉派弟子会表现尊重,而三根“筷子”的就无人在意了,更何况这一位还落着单,身边只有一位穷小子在,指不定还是偷跑出来的。


    “我不管他们,世上这么多事,管不过来。”周芷若自语强调道,如释重负地又靠上墙边。赵敏刚松了一口气,便眼见着周芷若复又起身,将一边发簪作暗器扔了出去。“我就知道!”赵敏无奈地拍着自己额头。


    那位被唤作“老五”的刀客察觉到了风声,倒也不躲,只见那三根发簪打在他手臂上“嘡嘡”一阵响,竟连皮肉都没能划破,尽数掉落在了地上。“这人是练了‘九阴真经’上的金钟罩。”周芷若判断道,也显现出了几分头疼。如今江湖武林人人得练了那几本秘籍,也就意味着原本存在的差距缩小了许多,她再无法仅凭招式本身就轻松占得优势了。


    “怎么,你是要行侠仗义吗?”老五转过头来嘲笑道,他的好弟兄们显然对此也很是不当回事,甚至都没从火旁站起身来。


    “峨眉弟子自幼受正派教诲,以除魔卫道、帮扶弱小为己任,你在我眼前这般肆无忌惮地行事,未免太不把人放在眼里!”周芷若义正言辞道。


    “你这话说得,蛮横程度倒也一点都不低,更像是在指责人不给你面子了。”老五把货郎放下,一步步向周芷若走近。他还处于对对手好奇甚至是轻蔑的阶段,而周芷若已是下定决心要抢先让恶虎寨的人减少一员。


    刀客首先是察觉到了面前有一阵风动,他想那多半又是从门缝透进的风,其中还夹杂着几点粗盐粒般的雪花,从他的皮肤表面匆匆擦过。然而下一刻,他便看到周芷若已然迫到了自己面前,伸出一掌如兔起鹘落拍来。


    他知自己有一身横练功夫加持,极能容错,倒也不慌,只先运足一口真气于胸前抵挡。果然,那一掌拍下来轻飘极了,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劲力可言。他不禁大肆嘲笑,然而抬起手来刚欲还击,一股强劲的掌力突如洪水决堤、势不可当猛冲过来,他心口受此强击,顿时吐血如柱,跌倒在地。


    峨眉嫡传的“飘雪穿云掌”有着闪烁不定、引开敌人的内力再行发力的特性,用来对付‘九阴真经’上以内功练成的金钟罩再合适不过了。如今虽人人得练这些秘籍,但理解和精通的程度又是各有不同,使上一些双方都熟悉的招有时也意味着暴露出更致命的缺陷。


    “老五!”恶虎寨的人皆是面色大变,其中一位长得精壮结实大汉起身上前探了探刀客的状况,不禁扼腕叹息一声,随后向周芷若大骂去:“你这人好生恶毒,出手便直接将人打废,一点情面也是不留了!”


    赵敏坐在后边拍手鼓掌道:“打得好!”


    大汉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一愣,周芷若也不给他留说话时间,须臾之间已是再度出手,迅捷无比地朝他脸上抓去。那人反应倒也快,匆忙抬手以对,使出的竟也同样是九阴白骨爪。双方招数相抵,内力立即化作劲风掀飞了大汉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下方一张长着大黑痣的脸。两人互拆了几招后,恶虎寨的人见已方明显在速度和变化上都不占优,便又有一位瘦高个出手,右推左钩以一招‘或跃在渊’突然杀来,将周芷若暂且逼退了两步。至此,双方也都彻底将对手辨认了出来。


    “是你们!”周芷若道。瘦高个也摘下斗笠,向周芷若拱了下手,又向后边的赵敏拜道:“郡主娘娘,别来无恙!”


    “阿大阿二阿三,你们几个离了我便沦落至做土匪的地步了?”赵敏冷笑讥讽道。


    “你少叫我们那奴隶名字了!”阿二骂道,把斗笠一摔,露出他那大光头,也走上了前来。


    他们与周芷若先前也就面对面对峙过那么一次,当时江边一团漆黑,只有极淡的月光照亮着她副咄咄逼人的面容,因此刚才在进门时,他们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将货摊前温温婉婉甚至还脸皮比纸薄的峨眉弟子与先前的印象联系在一起的。至于穿着船手衣服埋头吃饭的赵敏,更是被他们一眼就忽略过去了——这大半年来,三人跟着恶虎寨厮混,已是习惯首先去留意人群当中有钱的那一部分。


    阿三说道:“我是当真没想到,方才角落里举止亲密如夫妻的会是你们二人。”


    “这叫亲如姐妹。”赵敏言不由衷地纠正,又岔开话题故意大声道,“阿大,恭喜你啊,可算是学会‘降龙十八掌’了!”


    “方某不才,也就练会了那么几招。”阿大语调冷冷地回答说,“郡主曾经放言说,再见面要砍了我们几个人的脑袋,不知今日是否就要说到做到?”


    赵敏心想着他们三个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流的高手了,如今又都练了那几本书,周芷若同时对付起来不免吃力,更何况还有其他这么多人在,便也暂耐下脾气,“我不砍你们脑袋了,你们也识趣些,赶紧走了吧。”


    阿二笑道:“瞧瞧,郡主娘娘这回又唱起‘空城计’了,分明自己手下一个兵都没有嘛!”


    赵敏叹了声气,说道:“主仆一场,我本来还是念有几分往日情分的,你们若是非要如此,那我也没办法了。”


    三位旧仆见着赵敏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禁还是有几分犯心虚,毕竟她那人实在是亦真亦假惯了,很难说有没有留着后招。恶虎寨的头子,平常里被唤作吴老大的中年男子倒管不着那么多,走过来直接道:“方东白,这位便是你的鞑子前主了?那她身上定会有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咱们直接抢她不就是了!”


    赵敏把身前包裹一护,向他骂去:“你是穷疯了吧!”


    吴老大见那包东西看起来沉甸甸的,眼光即刻大亮,于此同时周芷若也不顾江湖上的动武规矩,再度一声不吭便突袭出手,刹那间手掌已是将对方顶门罩住。她这一回出手只求快狠,发力不多,想着先趁所有人不备解决掉敌方首领,剩下的人便很快就走的走、散的散了。然而她五指抢插落下后,却是根本就没能抓破对方的脑袋,只穿透了那层本就没什么防护性的斗笠。


    这人也练了金钟罩!周芷若和刚才故意吸引对方注意力的赵敏同时在心中得出了结论。


    这一击不成,周芷若感到有些丢面子,便手势一变,找补性地抓住了吴老大的头发,又往他膝窝上踢了一脚,将之整个人仰摔在了地上,威胁道:“你再是这般放肆,本座便不再留手了!”


    “呸,你当我们没见过‘九阴白骨爪’,不知道你是偷袭没成?”吴老大震怒无比地吼叫道。这一下也惹得恶虎寨几乎所有人都要出手了,纷纷一齐亮出兵刃朝周芷若攻来。客店内顿时哄作一团,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旅客趁乱开门逃向外界漫无边际的雪夜。


    周芷若看着这一大波人来势汹涌地冲来,觉着他们的进攻方式拙劣得很,倒也并不是很在意,反倒更关注赵敏那边的状况,但见对方正抱着包袱绕着柱子东躲西藏,意在夺财的吴老大和阿二阿三一时奈何她不得,这才拔出倚天剑来向身前斩去。想来自己以倚天剑与这些杂七杂八的兵器相对,还是能一如既往的轻松。


    恶虎寨的堂众们在兵刃寸断后十分果决地把手上的家伙一扔,竟同时抬起另一手向周芷若抓了去。她显然未料到自己会有同时挨一整排的九阴白骨爪的一天,直接被吓了一跳,还好自身脚步够快,身向后仰的同时也移出了数尺,而那些人所练甚浅,出招僵硬,没能及时补上后招,便再也没机会占到出其不备的便宜了。


    “这可真难对付!周芷若,你说你要出手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赵敏在边跑边打的过程中不禁叫苦连连,倒也从中察觉出了阿二阿三不是当真想为难她,这两人自始至终未使出全力,于是她也只不时向吴老大还上个几招,并不与昔日旧仆正面交战。“你自己小心些,我马上去接应你。”周芷若向她喊话说,挥剑去斩面前这帮人的手腕。


    要说她俩此时完全没后悔把秘籍散出去那是不可能的,赵敏更是后悔自己光顾着散去了,也没想着刻苦练练。“我才不需要你管呢!”赵敏道,她拿着一把普通的剑回身对着练了一身金钟罩的吴老大又是一阵胡乱劈砍,而对方几乎躲都懒得躲一下,只不时伸手想去勾她背在身前的那一包“财宝”。赵敏脑筋一转,干脆反手取下那沉甸甸的包袱向对手的腹下撞去,这回吴老大反是选择要躲了,一下子急停急转,险些没能站得稳。

    

    赵敏心中暗自蔑笑道:这就暴露你罩门了?我倒还要好好利用下你这弱点。


    就在周芷若与一堆“九阴白骨爪”纠缠的时候,阿大突然又是以一招“飞龙在天”从背后朝她拍去,却不料那声势浩大的掌力刚触及到对方身躯便被她用乾坤大挪移的心法卸得无影无踪了,周芷若回过身来,趁着他尚未能完成收招,临时起意用双指直接向他眼睛插了去。阿大来不及抵挡,只得猛然扭过头去,避开眼部,但太阳穴位置就难免被戳了个头破血流。


    阿大这一倒,阿二阿三立即慌了神,扭头便去找他,赵敏这边压力骤减,也就站定脚步以一套多派杂糅的剑法向吴老大的罩门攻去,一阵天花乱坠让对方彻底傻了眼,仅仅三十来招就打来露出了致命破绽,赵敏抓住时机却是把剑往后一收,另一手伸出五指重重往他肚脐眼的位置抓去。但听得吴老大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浑身力量都在顷刻间被卸了去,直接就倒地不起了。


    恶虎寨的其他人并不知晓自己老大的罩门位置,毕竟这事对于练金钟罩功夫的人而言是极为秘密的事情,便都以为是赵敏也练了九阴白骨爪,并且水平同样在他们之上,不禁立刻慌了神。甚至就连阿三也惊讶到开口就唤出了过去的称呼:“主人,你也练了这招?”


    赵敏有模有样地将双手屈成爪样,笑道:“你们这些蠢货都练得会,我又怎么练不会呢?我跟你们说,我这爪力可是在她周芷若之上,她都抓不动的人被我轻松抓死了,你们肯定是打不过我的。还不赶紧识相点结账走人?”周芷若默默看了她一眼。


    于是恶虎寨的人接连起了退缩之心,再加上之前多多少少被周芷若打得挂了彩,自觉以多欺少还被强压了一头,甚是丢人,便也认栽了。一位管账的长老摸了把钱出来,也不管是给多了还是少了,总之算是马马虎虎把账结了,其余人则是抬起伤员匆匆出了店门。


    周围旅客纷纷向周赵二女鼓掌叫好,大表感谢之意,赵敏也刚要谦让几句,周芷若却是一把拽住她就开跑。两人转眼间就一口气骑出了好几里地,人马在黑压压的密林里停下歇息,皆是急促呼吸着白气,如尘霜雪也在不觉间落了她们满头。


    “其实他们也不至于那么快就能发现我是在耍诈吧?”赵敏稳坐在马鞍上,以一手扶着后腰说道,她跟人打架时都还没事,却在刚刚匆忙逃跑时险些被扭到。


    “真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周芷若却是感到有些挫败地叹道,“这些人,以后都不好对付了。他们练的路子虽野,一个个手臂僵得像铁钩似的,却是不可小觑,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我自己一个人就能随便打翻他们了……今天我打得也不好,实在是狼狈。”她伸手往赵敏腰上轻轻按了按,关切道:“你还好吗?”


    “我没什么大碍,”赵敏倒是对这场打斗的结果很是满意,扬起一脸的自得,“反正是把他们先吓跑了,我们两个真厉害!”


    “是我一时脑热了。要是之后找不着落脚地,恐怕是要害得你今晚餐风露宿。”周芷若又愧疚道。


    赵敏很是无所谓地轻拍着身前的包袱说道:“住哪里睡哪里都随便,只要我爹还没被抢去就行!”周芷若也下意识地往怀中一探,随后松了口气,说道:“还好,我师父也还没弄丢。”


    赵敏被她冷不丁冒出来的这句话吓得背后一寒,惊慌说道:“你,你把灭绝师太的什么东西带出来了?”


    周芷若感到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摸出了一串念珠。赵敏恍然道:“哦,是这个啊。你不是一直都挂在手腕上吗?”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周芷若又挽起袖子,露出手腕那串珠子解释道,“这一串不是我师父的遗物,这是霹雳雷火弹。”


    于是赵敏更是感到惊奇了,“原来你是带了这毫无武德的玩意儿在身上的,那刚才为什么不用?”


    “别人做生意的也不容易,我要打个架把人家的店也一起掀了,那还能叫作替天行道吗?”周芷若道。赵敏很是动心地笑了笑,称赞说:“你的心思细得很,倒是和其他那些只顾自己打得爽快的大侠完全不一样。”


    “你还说呢!先前不是说这世上会是好人更多么?怎么我俩打了半天,也没见个好心的大侠出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周芷若恼道,“唉,我就知道把秘籍散出去会是个损主意!”


    “好人,不就在这吗?”她伸手拍了拍周芷若的后背,又指了指自己,“咱俩加一起难道还凑不出一副完整的好心肠?再说了,这有心还有力的好人跟恶棍都不是次次能遇着的嘛。其实刚刚也有好些人跃跃欲试呢,但恶虎寨毕竟是大半个帮派都出动了,该来收拾他们的应该是各大武林正派,而不是路边的散兵游勇。”


    周芷若感到慰藉地一笑,眸光变得温润,细声呢喃道:“我们峨眉派的存在,还是很有意义的,我也一直都还是相信这点。往小了说,至少还能在乱世里为女子提供一个好去处不是?往大了说嘛……算了,那些豪言壮语我也就不说了,总之我们正派还是不能垮,不能被这些邪魔外道压过去。”


    “你啊……”赵敏一阵沉默,突然又问,“芷若,你是不是想去参加他们说的那个华山论剑?”


    周芷若被问得一愣,也不立即作答,只反问道:“为何这么说?”


    “你不肯回答,那便是我猜中了。”赵敏无奈而笑,“你在意的事情总是挺多,武功也是其中一样,应该是很高兴去参加那样的盛会。”


    “我打赢了才高兴,打不赢会不高兴。”周芷若说道。


    “刚刚才夸你两句,你那爱计较的本性就毕露了,哪有半点子大家风范?”赵敏骂道,随后又深叹一气,神色变得庄重,“芷若,其实,你要是心态能放平和些,超脱于世事之外,不再执迷于一时胜负、一方天地,将来定能成为了不起的武学大宗师。”


    “你就知道说我。”周芷若却是首先感到了不满,她沉顿细思片刻,突然就勒住了马匹,“我确实没张真人还有张无忌那般高境界,对武功有所喜好也不过是因为这能让我更随心所欲些,少受人掣肘。反正我学打架就是为了能打赢,你不是想砍了你那三个手下的脑袋吗?我们现在就转头去追他们,再找机会伏击一次。”


    “哎呀,算了算了!”赵敏被她惊得心头一跳,赶紧伸手拉住她那边的缰绳,“我承认我嘴狠心软好了吧?其实他们几个也不是真的厌恨我,只是厌恨在我手下做奴仆的滋味,但那都是人之常情了。虽然这三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但如今不被各方接纳只得与匪徒为伍,够可悲的了,你还往人家头上插了一个洞,我觉着也可以了,没必要太赶尽杀绝。”


    “那好吧,都随你。”周芷若道。赵敏总感她语气中还透着几分委屈,想来是在暗暗觉着自己刚才那些话有说她不如张无忌的意思,心里难受了。赵敏自觉冤枉,便得寸进尺之心大起,偏要和她的小心眼对着干,她抬起衣袖说道:“哎,我这身破衣衫刚刚还又被划了一刀,变得更破烂了,只好劳烦周大掌门再替我缝上一回了。”


    “你都口口声声喊‘周大掌门’了,还要我做这种事!”她果然被惹得轻颦薄怒,但随后还是又认命般地说道,“等找到了住的地方,你脱给我就是了。”


    赵敏心感甜蜜地一笑,俏脸上倍增起明艳,说道:“我的爱妻就是好,既能为我提刀砍人,又能为我穿针引线。”


    周芷若被说得脸红,也自怨地咬紧了下唇,最终只憋出了一句话:“你要真拿我当你……当你妻子,便少欺侮我些。如若不然……不然的话,就不要随口乱喊。”


    “我哪里欺负得了你?你其实是觉着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这么叫来显得不够庄重,对吧?这样吧,我到时候带你去个地方。”赵敏也没多作解释,只转而低下头去,从怀里摸出了对方先前当暗器掷出去的对簪,交还到了周芷若手上,眼中也流露出柔情无限,“我给你捡回来了,不然我的芷若脑袋上少了这么一对,便又要被人小瞧一等,脸面上更过不去啦!”


    周芷若被她此举感动,身处寒冷雪地,心口却是烫得厉害。她默然把簪子捏稳在手心中,直觉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再把这东西随手扔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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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若】剑非万人敌 |第四十章 万物生长

第四十章 万物生长

    均州城内下起了濛濛冬雨,延缓了二女上武当山的步伐,而她们本身也不是那么着急赶路,时间完全充足甚至还会有些提前,于是便一同站在客栈的屋檐下耐心避雨,静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霭霭灰空下画楼森耸,远方山峦在煤灰色的水雾中时隐时现。


    赵敏以前从不会有等雨的这份闲心,心情不好时甚至还会怒斥左右未为她提前看好天气,误了她行程。如今她的心境已大为不同,只觉自身不过是天地间一蜉蝣,万事万物朝暮露晞又皆有其美,何必只一心扑向凡尘俗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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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万物生长

    均州城内下起了濛濛冬雨,延缓了二女上武当山的步伐,而她们本身也不是那么着急赶路,时间完全充足甚至还会有些提前,于是便一同站在客栈的屋檐下耐心避雨,静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霭霭灰空下画楼森耸,远方山峦在煤灰色的水雾中时隐时现。


    赵敏以前从不会有等雨的这份闲心,心情不好时甚至还会怒斥左右未为她提前看好天气,误了她行程。如今她的心境已大为不同,只觉自身不过是天地间一蜉蝣,万事万物朝暮露晞又皆有其美,何必只一心扑向凡尘俗世。


    她等着等着便乐由心生,唇角上扬,伸手碰了碰周芷若那缕垂在脸颊旁的发丝。


    周芷若微微偏过头来,眼波柔软,带以几许疑惑。赵敏微笑开口道:“我突然想到啊,成吉思汗曾说,在他之后,我族的子孙要穿金线绣衣,享用美味佳肴,骑高大骏马,拥抱美丽的女人,也会终将祖先那些伟大的日子遗忘。如今我这个子孙可就太没出息了,不仅忘了他,还身无分文。但我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正所谓‘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就因为这些?”周芷若一脸不确信地看着她,“西北风可从来喝不饱人。”赵敏嘻声一笑,亲密地将对方抱住,说道:“好吧,那我至少还是做到了一点嘛,拥抱美丽的女人!”


    “你,你没个正经的……”周芷若蹙起眉心,难为情道,“你这一路上,一会儿要拔我发钗,一会儿又来摸我头发,现在又是搂搂抱抱的,像什么话?”


    “谁会介意两个女儿家拉拉扯扯了?”赵敏毫不心虚地看了一眼四周,果然无人在意,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将脑袋歪在了周芷若肩头。周芷若笑道:“那也不许你对我动手动脚。”她话虽是如此说,却也一动不动全然由着对方。


    “要不你还是先坐回去喝片刻的茶?”周芷若将手往雨幕中一探后说道,“这雨我看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赵敏闻言,娇甜一笑,开始盘算道:“我要是坐下了,又岂是两壶茶就能打发的?这首先干鲜两果就不能少,咸酸蜜饯也都得有,冬日下雨自然是要喝温酒的,下酒菜又至少得配八样,点心也得有四样,才够得上一位郡主的规格嘛。”周芷若心恨恨地说道:“我看你就是想两三下把我的钱花光,好让我陪你一起沿路讨饭!”赵敏继续逗她说:“我这进了丐帮能混成什么样不好说,但至少你当个长老是没问题的,到时候有得是叫花子替我们讨吃食呢!”


    周芷若听了却是心高气傲起来:“我才不进丐帮呢,他们比我们峨眉可差远了!”


    赵敏感到好气将对方一推,“我就是随口考验一下你,你就这般小气还自傲,简直是混透了!”周芷若便故作无奈说:“好吧,有些人要入赘,要求是会比较多。”


    “呸,谁说我要入赘了!”赵敏受不了地骂道。


    “我也没说是你。”


    “不是我更不行!”


    两人一来一往,最终谁都没能忍住,一齐看着对方笑了一阵。赵敏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叹,“跟你在一起,真是无论做什么都会开心。比起回那茶座上吃吃喝喝,在你旁边就这么站着看雨,再拌上几句嘴,还更有意味些呢。”


    “少来,”周芷若说道,“让你天天这样,你肯定就不愿了。”赵敏总觉着她这话听起来悲观,但见对方又始终面含笑意,语气也更似娇嗔,不无玩笑意味,便也只是随口道:“这老天也不会每天都下雨嘛!”


    过了片刻后,周芷若又沉重叹了一气。“怎么了?”赵敏问。


    “没什么,突然想起多年前殷六叔把我从武当送去峨眉时,也曾带我在这里避过雨。我当时对即将面临的陌生环境感到害怕,便满心都在想,如果雨永远都不会停下来,我是不是就再不用去峨眉,可以安安稳稳地回到我在武当山上的房间了。但当时是夏季,雨水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很快便又继续上路了。”她语气极为平静地说道。


    赵敏轻抚着周芷若的后背,宽慰道:“你去了女子做主的峨眉,怎么说也会是比留在武当派发展更好的。”


    “这确实是的,但当时并想不到这些,只有满心的怯懦……”周芷若感慨道,“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每感时运不济,都会忍不住去回想种种‘如果当初’,心中又积起许多怨怼。”


    “我都理解的。你幼时实在经了太多漂泊,别说是人了,换作是小猫小狗,被转手了那么多次,那也是会变得焦灼不安的。”赵敏说道,又若有所思,“唉,也难怪你在灭绝师太面前那么乖巧了。”


    周芷若说起这些时,自身是觉着一切已时过境迁,不再有什么大不了的,突然被人这么一同情和安慰,反倒禁不住湿了眼睛。赵敏见状柔声道:“我的芷若怎么还哭起来了?”她扭开脸,擦掉眼泪道:“你骂谁是小猫小狗!”


    此时一阵风过,雨势也跟着小了许多,赵敏笑了笑,往马棚的方向走去,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谁生气谁就是。”


    当两人行至武当半山时,遇上的又是另一番风貌了。晴空湛蓝,冬日暖阳照耀广袤耕地,吱呀转动灌溉土壤的水车与田间诸多劳作的身影有着同样的辛勤,一年四季永不停歇。她们在山间集市上简单用了点面食,正欲继续往上再走,赵敏拉了拉周芷若的衣袖,指向山谷另一方的田地,惊讶道:“你看那人是不是张无忌?”


    周芷若顺着方向瞧去,但见道路和水渠纵横交错把土地切割成了一铺巨大的棋盘,而落入视线的身影如其中渺小的白子一粒。那位穿着白色道袍的人,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的熟悉感让她立刻就认出了自己的旧相识,便对赵敏说道:“应该是了,那一带也刚好是属于武当派的田产。”赵敏抱起双臂,难以置信道:“他都马上要做新郎了,竟然还在这种菜?”二女皆是感到不解,于是一同决定过去看看。


    张无忌正在忙着为一大片越冬菜锄地,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并隐约能察觉出是女子的脚步,便头也不回地说道:“不悔妹妹,今天牟师哥已经来给我送过饭了,你且回去陪那些早到了的宾客吧。”


    赵敏打趣道:“你先回头瞧瞧是你的哪位好妹妹。”


    张无忌浑身一滞,喜出望外地跳回身来,脱口而出道:“竟然是敏妹,还有……还有芷若妹妹!”但眼见周芷若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马上又露出几分歉意,说道:“这么喊是不是太冒犯了些?我,我不知道周掌门已经到了,实在是有失远迎……我这就叫师哥出来接待你们。”


    “她没跟峨眉派的礼队一起走,这里便没有什么周掌门,只有你汉水舟上的芷若妹妹。”赵敏带以几分酸意地揶揄他,继而转过头去看了看周芷若,见对方表情确实不怎么好,又连忙打圆场道,“你别担忧,她就是天生长了一张不高兴的脸。”


    周芷若回过神来恼了赵敏一眼。她方才在走来的过程中,远远就察觉到了张无忌锄地时的气息又稳又绵长,在连续的劳作之下也丝毫不见半分起伏,便知他仅靠着种田就在这半年里内功又进一层,已称得上是浩瀚深沉如海,又甩开了她一大截,不禁心生起几分嫉恨。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刚才张无忌也没能察觉出她走近的脚步,内心里也在暗暗惊叹对方在身法上的造诣。


    此时,周芷若转念又想到自己是永远都不可能静下心来种田的,因此天生就不适合修内这条路子,便也作罢,扬起几分笑意开口道:“无忌哥,好久不见,你大婚将近,不好生陪着自己即将过门的新妇,怎么还做起农活来了?”


    于是张无忌也松了一口气下来,笑道:“我就出来这么片刻,不悔的娘家人就来兴师问罪了!行,等我锄完这一片马上回去,把自己清理个干干净净就等着成亲了!”


    赵敏说道:“你是该好好打理下了,一看就是三四天没刮过胡子了,估计还一身臭汗味,实在是不像话!”


    “好像是有些深了,”张无忌摸着下巴苦笑,“你们是不知道,我天天被晚棠那个小祖宗折腾的呀……”


    周芷若突然就对着赵敏冷声道:“你还挺清楚他的!”赵敏一愣,那一瞬间甚至背心都有些冒汗。但听得张无忌大笑着说:“芷若你当然不会知道我四天不刮胡子是什么样子了,当初我两天不刮就要挨你说了。”


    于是周芷若也僵硬了几分,顿时不做声了。赵敏是得以解围了,心里却又嫉妒得慌,对着周芷若咬牙切齿道:“是啊,有些人也是体贴入微得很!”


    张无忌见二女又是说着说着气氛就怪起来了,便劝解道:“你们两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如今你们能一起来参加我的婚礼,我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周芷若似笑非笑说道:“倒也不是第一次一起参加了。”


    赵敏将目光逃向了无边无际的天空,张无忌也很是难堪地左右看了看,最终只得转过身去,继续挥起锄头,说道:“我……我还是先把手上的活儿做完吧!周掌门,还有绍敏郡主,你们可以先上山去找我俞二伯。他知道了我们一同在益都做的那些事,对你们二位心生了许多敬佩,定会好生招待的。”


    正好两人也想找一处清净地揪着对方大醋一场,吵上几句嘴,再黏黏腻腻地和好,将过去关于张无忌的一切作为她们之间柔情蜜意的调味料。然而张无忌不挥他手上那农具还好,这一动周芷若便不得不注意到了最底端那玄色的锄刃,当即皱起了眉头,问道:“你这锄头,是用什么材料打的?”


    “噢,正要告诉你,刚才话题岔来岔去,便彻底把这事忘了。”张无忌又停了下来,“屠龙刀的名头实在太大,外型也做得极为张扬,我背回来的这一路碰到了许许多多想要争夺的人。想来这样的刀只要还存在,它那‘武林至尊’和‘号令天下’的传说就会一直流传,也注定会不断掀起腥风血雨,引得世间纷扰不断。我琢磨了许久,与其偷偷摸摸地把它藏起来,不如把它熔了做些农具出来,毕竟铸剑为犁也是古皆有之嘛,倒也不算埋没了它的好材料。”他将锄头倒拿过来,笑道:“你瞧,这个锄刃我用来挖了大半年的地,还一点磨损都没有呢!”


    “张无忌!”周芷若险些当场气晕过去,一声暴喝后连忙又弯下腰捂住了丹田口。赵敏连忙伸手扶住她,连声劝道:“芷若,芷若,你先冷静一些。”


    张无忌见了也跑上前来关切道:“芷若,你没事吧?”


    “你别过来!”周芷若睁圆了双目,瞪着他怒斥道,“张无忌,你气死我算了!益都一役后,我还当你已改变了许多,又想着你愿以余生照料六叔妻儿很是有担当,便把屠龙刀托付给你,没想到……没想到你就拿来种地!”


    “我……”张无忌嗫嚅道,“这家国大事我又都参与不进去,朱元璋不让我参与了嘛,俞二伯也知道我不是掌理武当的料子……我今后算是什么都做不了了,那便只能低头种种田,能让大家吃饱些也算是大好事一桩。”


    “你还说!”周芷若抬起右手,屈指成爪。赵敏握住她手臂,哭笑不得道:“你东西都送出去了,还要管别人作何处置呀?人家至少还是想办法一直带在身边了,总比扔仓库里吃灰好些。”


    周芷若依旧只是质问着张无忌,“外面有得是让你不能好好过日子的人,你把刀熔了,将来是打算用农具迎敌吗?倘若朱元璋也穷凶恶极,终不肯放过你,你也就始终畏缩逃避,任人宰割吗?”


    张无忌无可奈何道:“我都有想过,但这些本来也就不是我解决得了的。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我始终是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能过好眼前我便知足了。”


    “那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你将面临怎样的不好过法!”周芷若说着就又要出手上前,赵敏始终抱着她一边手臂不放,她再是气上头也是生怕伤着身边人的,两人便也僵持在了原地。赵敏深叹一气,又说道:“他本就是那般‘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性子,你老指望他做什么大事?陶渊明要是生在本朝,怕不是也要被你逼着去打蒙古人了。”


    “他不一样,简直白白浪费了他那一身绝世武功!”周芷若又气又恨地说道,倒也先放下了手,把九阴内力化出的指甲缩了回去。


    “光是武功好也不行嘛,你还想听他喊多少遍敏敏芷若帮帮我?”赵敏一回想当时情形,就忍不住会笑出声来,又说道,“心狠手辣的事情就该交给心狠手辣的人去做,狠不下心的人再怎么逼也没用。把错误的人放在错误的位置,只会误了大事,我看他这一身内劲用来挖地才是极好的,止不准这全武当靠他一个人就能养活了,其他人不也就能空出更多的精力来对抗外敌了?”


    周芷若被她说服了一些,却也陷入了另一重忧虑,沉声道:“你说的狠心人是指……”


    “没说你,说朱元璋呢,你可不行,”赵敏暧昧地贴在她耳旁,小声道,“你得闲下心来做我的好爱妻!”周芷若面上一热,身上劲力彻底软塌下,她回看了赵敏一眼,最终对张无忌说道:“算了,我也不和你说了,我去看看六叔去。”她在来的路上曾见到田边立着有碑,便指向那方向问:“是在那边吗?”


    张无忌面露出几分尴尬,目光望着别处,回答道:“六叔遗骨我带回后葬在了山顶的武当墓地,只有师公不让进山门的人才会葬在外头,所以那边是……那边是宋师哥。你,你要去看看么?”


    于是气氛再度变得诡谲起来,周芷若犹犹豫豫又一声不吭,几次偷瞄赵敏的面色,显得很是心虚。赵敏干咳了一声,也不顾张无忌还在一旁了,冷声道:“想去就去呗,我又犯不着和一个死人较劲。”


    周芷若轻声解释:“不是想去,只是觉着应该。”赵敏道:“行吧,应该去就去,反正宋青书也没从你身上占到什么真便宜,只有你坑蒙别人的份,你是该给人家烧点纸!”周芷若羞愧说:“也没带着有纸钱,空着手来的……”赵敏干笑两声讥诮道:“哈,负心女全然把人给忘了!”


    周芷若彻底不作声了,委委顿顿地闷头往前走着,赵敏抱着手原地站了小片刻,最终还是跟了过去。张无忌瞧着她俩举止怪异,不禁心中暗笑道:这女子间的闺情变幻无穷,还当真是有趣!


    两人走近坟地的瞬间,立即就有人施展出轻功匆忙离去,衣袍在空中摩擦出了猎猎响声。“谁!”赵敏警觉喊道,追上前时却只见树影晃动,连个背影也没瞧见。


    周芷若慢悠悠地走过来说道:“是宋远桥,他不想见到我。”


    “宋远桥……那也难怪了,这要碰上面了着实尴尬。”赵敏道。周芷若又是一声哀叹:“其实宋伯伯从前待我也是极好的,我在武当山上承蒙过他不少关照。”


    “那要想法子修复一下关系吗?”赵敏问,“我可以替你来想,朝堂上这样的事情向来也不少。”周芷若却是摇头拒绝:“不了,丧子之痛无法释怀才是人之常情,我去强求个什么呢?”她对着墓碑一边作着揖一边说:“况且,我觉着这事也不完全就是我的错……”


    “周芷若,你觉着你在这时候说这话合适吗?”赵敏道,她话虽是这么说,却也不禁眯起双眼露出一脸坏笑。


    “又没外人听见,我实话实说。我觉着有所愧疚是我的事,但不能因此就全怪在我头上。”周芷若看着坟前草势长得极好,便又心安了几许,念念有词道,“青书,青书,一步错步步错,你下辈子一定要好生磨砺心性,别再做窥探女寝这般龌蹉事情了。”


    “你也叫得太亲切了些吧!”赵敏听了又不禁心生起不悦。在拜完宋青书后,两人再度说起了先前的事,周芷若转过身来,看向赵敏时,眼中充满了患得患失的忧愁,她斟酌着问道:“你更喜欢张无忌那种隐逸世外的选择,是吗?”


    “如果可以的话,那样会更适合长久的相守,能少许多的变数。”赵敏也认真回答道,“入世纷扰实在太多了,有时候折腾来折腾去,最终还是一场空,倒不如与有情人好好在一起,谈情说爱,逍遥自在。芷若,这世间从来就不是离了谁就转不了的。”


    周芷若低头看了看一直带在身侧的倚天剑,说道:“屠龙刀已经熔了,这剑如今看着好生寂寞。”


    “那便也一起熔了,我看这剑铮亮铮亮的,用来做镜子正合适。”赵敏很是干脆利落地提议。周芷若摇了摇头,“不了,这剑始终是还有用处的。”


    赵敏心有所思,默然想了一阵,正要扬起笑意说,这当然是开玩笑的,传家宝贝哪有说熔就熔的,却见周芷若已是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啜泣道:“你当初和张无忌分开,多半是因他放不下明教和抗元……我又何尝不是?我甚至会比他还放不下……你将来定是要后悔的,会后悔自己从冰火岛回来。”


    赵敏顿时脑中一懵。她原本还打算借此进一步劝说周芷若看开与放下的,被她这么一哭,又不禁反过来顺着对方了,“你别这么想,我对于认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后悔的。与你在一起,只因我心里喜欢你,在意你,爱慕你,而不是想着定要你许我点什么。在你还讨厌我时,我就已经对你这坏女人喜欢得不行了,现在你我二人言笑晏晏,我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

    

    周芷若仍是满脸悲悲戚戚,只说道:“你现在是这么想,以后总有嫌我不能放下一切只全心全意待你的一天。”


    “我一入赘的哪敢这么多要求?”赵敏见情话不奏效,又改以一种嬉皮笑脸的方式来哄,“要不咱们先换个地方说?不然给别人瞧见,该要说你在为宋青书哭坟了。”


    “赵敏,你……”周芷若反倒是被她给彻底气着,索性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把面一掩,什么也不管了。赵敏也只好跟着坐下,开始缓缓道出实情:“其实我离开张无忌还是因为一些更内在的原因,他花心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有就是,跟他一起过得太无聊了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得到了又彻底没人较劲了的缘故,我跟他在冰火岛上过得并不开心,觉着岛上景色单调,他也单调,没有外界的多彩,也没有你周芷若一天到晚的花样百出,一切都乏味得很,令人心生厌倦。”见对方还没有反应,赵敏又继续说:“你以为如今的我又当真是想做隐士了?其实我也经常说不好自己会喜欢过什么样的日子,毕竟我从不喜欢乡野劳作,只是喜欢无所事事又衣食无忧。喜欢生活有新鲜感,但不喜欢一下子改变太大以至于完全无法适应。这些都算是老早就有了的贵族毛病吧。”

    

    “就因为觉着不新鲜、不好玩了,就分开了?”周芷若放下手来,冷起一张脸说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赵敏看到她一下子变作了那般神情,也不禁惊道:“原来你在装哭!”


    “也不完全是。”周芷若幽幽怨怨地睁着一双红眼睛,赵敏摸了摸她手心,也确实湿湿润润的,有着泪水的柔软质感与温度。“我是看你还挺喜欢张无忌那淡泊性子的,便也好奇,当初是什么原因让你们没能走下去。”她有气无力地说道,“现在知道了,反倒更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想不到你这么糟糕,简直就不是人!对你赵敏来说,这日子就是过得咸了不是,淡了也不是,我看你啊,才真是做负心女的料呢!”


    赵敏伸出五指,刻意学着对方刚才那张牙舞爪的样子,说道:“我可不敢负你,我还怕我自己身上又多几道手指印呢!”周芷若终于有了几分笑意,说道:“哼,让你怕着点也好,省得你以后还会拈花惹草!”


    赵敏对此话倒也受用,笑着顺手便摸了摸那张刚哭过又变作得意无比的脸,“哪来的花花草草能比过你?这香芷和杜若可是屈子都偏爱的香草啊!”周芷若道:“就你最会说。”


    两人各怀着一点小心思继续上路,到了武当门前的解剑碑时,因周芷若拒绝卸下身上的倚天剑,引起了门前的一小阵骚动。片刻后俞岱岩带着几位小徒急急迎出,连声赔着不是,于是周芷若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是我自己不好,既没与我派大队人马同行,也来得时候过早,未提前向俞伯伯通报一声。”


    俞岱岩道:“是门下小徒眼拙,认不出谁也不该认不出周掌门呐!快快请进,就当是回自己家便好。”


    赵敏在一旁听得想笑,心想:看来如今武当和峨眉真是互相抱团得紧,竟能说出这般肉麻的话来了!


    俞岱岩注意到了赵敏的存在,面上笑容立即一僵。虽然汝阳王已死,之后又发生了种种事情让他们对赵敏有所改观,但是……但是在给张无忌办婚的时候,他们还是不太想看到赵敏出现的。


    “赵姑娘也是来喝喜酒的?”俞岱岩迟疑着开口问。“当然不止是喝酒!”赵敏趾高气昂地说道,又在众人面色将垮未垮的瞬间,嬉笑道,“不吃上两个菜的话醉得可快了。”


    于是周围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周芷若道:“有本座在,她不敢胡作非为,你们尽可放心。”俞岱岩点了点头,随后一想,更觉不对味了,这事有周芷若在完全好不到哪去嘛!他心中感到一阵恶寒,又磕绊问着:“怎……怎是你们二位结伴而来呢?”


    “赵敏作恶多端,留在中原始终是个祸害,我决心要亲自把她驱逐出去,时间又刚好是赶上了张公子大婚,我们二人与张公子都是旧相识,便决定顺路来观摩一下。”周芷若看了一眼赵敏,又说道,“也好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赵敏不服道:“也不能光是我一个人死心!”


    俞岱岩生怕她俩在门前马上大闹一出,惹人看了武当笑话,便以和气为贵,主动打圆场道:“来者皆是客,我们都欢迎,还请二位快快入内。


    周芷若在咬着牙把她和赵敏的礼金一同交给门前的道童时,心里也暗恨恨地想着,他们当然是该欢迎她俩来了,她跟赵敏一个是大派掌门,一个是做郡主出身的,礼钱岂能随得太少!


    “我得先拜见张真人与俞掌门去,”两人进门后,周芷若语气带有几分无奈地说道,“只要是还在被人认识的地方,我始终是周掌门,该尽的礼数是要尽的。”


    赵敏道:“你去吧,武当我也熟路,就先随便逛逛做个低调的宾客好了,省得把那两位老人家也给吓着,让你又得费力解释半天。”


    周芷若点头道:“也好,你自己逛着,我很快就去找你。”


    待周芷若走后,赵敏嘀咕了一句:“那两个老家伙有怎么好见的!”便也转头当真在武当派内四处转悠起来。回想当初,她可是带着一大帮人计划着要把这里给一锅端了的,对周围地形说不定比许多年轻弟子还要熟悉上许多。她直接就走到了演武场边,眼见着一位成年弟子正在指点着小徒们练习降龙十八掌的招式,心中暗自一惊,随后便想:也是了,这些秘籍既然散了出去,当然会流至武当这样的大派手上,厉害的武功也当然都要紧赶着学,否则就会远远落于人后。这些大派的弟子们将来可都不会过得太轻松了。”


    赵敏远远地观看了一阵,觉着场上的稚童们个个都资质非凡,未来可期,心中又想:周芷若啊周芷若,我看你们峨眉是当不成这天下第一大派了,你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忧心操劳还要死得早呢!


    那任教的大弟子微微偏过了一些侧脸来,赵敏认出了那正是曾经被她打断腿的牟远清,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拿起折扇挡住脸便走。恰逢这时,一位奔跑中的女童也没抬头看路,两人毫无意外地撞在了一起。赵敏自然是没有什么事,而小孩子本就撞不过大人,再受了对方内力的反击,直接就往后摔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哇的一声哭开了。


    我怎么老是招惹到小孩子?赵敏见到这令人焦头烂额的情形,感到了一阵难堪,最终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将这位扎着冲天小辫的女童先扶起再说。此时,牟远清的声音也远远传来,带以几许不耐烦的意味,说道:“囡囡,说了多少回了,不许偷学!我们这边是男孩子的功夫,你女娃练了不好,你看你,又摔了吧!”


    看来牟远清丝毫没有走过来的意思,赵敏松了口气,问面前人道:“你大名叫什么?你父母在哪里?”


    那女童摇摇头,不肯说话,只继续哭,赵敏尬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幸得这状况没持续多久,周芷若过来了,顺带也说了她一句:“我才走开没多久,你便把别人家的小孩子惹哭了。在这武当山上的又不是我徒弟,你可随便欺负不得。”


    “是她撞的我,你也不知道先问我疼不疼!”赵敏故作委屈道。“这么小的孩子,顶多能撞到你膝盖,”周芷若小声道,“回去把你裤腿掀起来看看有没有伤着。”赵敏立即又喜笑颜开起来,“我哪至于这般娇气?”


    周芷若蹲下身去瞧女孩的状况,她盯着对方细看了一阵,突然“咦”了一声,伸手提起女孩脖子间的红绳,拉出了一块护身佛牌子。她惊道:“敏敏,这还真是我徒弟!”


    赵敏道:“你脸皮厚不知羞,见到女娃长得巧,就是你徒儿了是吧?”


    “这是殷晚棠,这块阿弥陀佛的牌子是我亲手送的,不会认错!”周芷若也懒得计较赵敏那些骂她的话了,一把将殷晚棠抱起,拍着她身上的灰,心疼地连声关切道,“都长这么大了……晚棠,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看着对方红红的脑门,她又及其小声地自语了句:“应该没被撞傻吧?”


    “师父……师父周芷若?”殷晚棠口齿不清地问道。“是我!”周芷若欣喜笑道。


    “牟师伯不让我跟着学武功。”她委屈说道,一张小脸憋屈得皱巴巴的。周芷若说:“以后你跟着我,学我们峨眉派的武功就是了,不用稀罕他那点三招两式!武当的太极拳剑虽好,但峨眉武学才是不可限量。”


    “这套自吹自擂的话说了多次也不带改个半字的!”赵敏受不了地说道。随后她再度心有所想,对周芷若笑道:“看来你们峨眉派的第五代掌门人已是有人选了,从各方关系上看,再没有比这女娃更适合的了。”


    但听这时,一连串的呼唤声也远远地传过来了,“晚棠,晚棠你这个臭丫头又跑哪里去啦!”赵敏循声一看,四处找人的那位也让人再熟悉不过,正是殷离。


    殷离也瞧见了她俩,顿时又惊又喜,一路跑了过来,说道:“哎呀,竟然是你们两个!怎么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赵敏冲她做了个鬼脸,反问道:“你又不是新娘子,干什么要和你说?”


    “蛛儿。”周芷若温声向她打着招呼,面上带以几分轻浅笑意。“周姊姊好久不见!”殷离十分热情地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她。赵敏道:“你俩可真是亲热呐!”


    “你别吃醋,我雨露均沾就是了!”殷离松开周芷若后又过来强行把赵敏也抱了一下,最后还问她说,“这下你满意了不?”


    赵敏硬生生被憋回了所有话,周芷若也一脸别扭,全然不知所措,殷离在这其中倒是怡然自得,一手挽住一个,说道:“我本来说是要去峨眉玩的,结果到了武当山后张无忌这个大混账就一直要我帮忙带小孩,害我一直走不开!周姊姊,过两年我再带着晚棠一同上峨眉,你看成不?”


    周芷若说:“你任何时候来都行。”殷离笑道:“那便承蒙周掌门关照啦!”赵敏知对方是亏欠心虚,却也觉着这些话听着当真气人,殷离见她不高兴,又一把将她揽住,盛情相邀道:“你也一起呀!”赵敏白了她一眼,骂咧道:“要你来说!”


    这之后,殷离便带着她们去房间内找了杨不悔,而原本正在试着凤冠红裳的杨不悔兴奋之下把头帘一掀便邀着三女一同坐下推牌。赵敏想着,万一自己输钱了,这钱还得周芷若掏,不知要把她气成什么样呢,便想婉拒。杨不悔一眼看出了赵敏早不似往昔阔绰,便冲她眨眼一笑,说道:“你是最远的朋友,赢钱归你,输钱我掏!”赵敏正欲欣然接受,但听得周芷若开口道:“赵敏的钱财都在我这里,从她自己那拿就是了。她堂堂一个郡主,岂有白占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便宜的理?”


    赵敏一时也说不清楚周芷若到底是在维护她、占有她,还是在拐外抹角骂她,只得是毫无底气地抓了抓自己的耳朵,也察觉到自己这部位是生得比较柔软。


    殷离一边摸着牌一边说道:“可惜小昭不在,不然她才是最远的朋友。哎呀,她要是在就有趣啦!我们四个女人又重新凑在了一起,但新娘却不是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我们都一同输给了不悔表嫂!”


    “什么赢啊输的,我又不想嫁他了。”赵敏立即反驳道,“周芷若也不想!”


    殷离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周姊姊当初就是被你搅坏的婚!”她说着又突然激动地指着赵敏,险些就要跳起来,“啊,你这坏女人,这回不会又是来抢亲的吧?”


    “那就抢一下吧。”赵敏感到好笑地说道,碰了碰一旁的周芷若,问着,“你抢不抢?咱俩一起商量个抢法?”


    周芷若一脸难堪地说道:“你别乱说,这是我徒弟的父母成婚,还是规矩些吧。”赵敏冷哼一声道:“最先乱说的又不是我!”


    杨不悔无奈地蹙起眉,“各位姊姊,都快别取笑我了,其实我是比你们谁都不如的,无忌哥决心要娶我,全然是武当各位长辈替晚棠着想的结果。晚棠现在已经开始懂事了,若是长时间没个父亲,定是要受其他小孩嘲笑和欺辱的。”她发出一声悲叹,又抹了抹眼角的泪,而后又继续道:“其实我哪这么快就有再嫁的心思,也就看着是无忌哥才答应了下来。想来想去,这世间再难找出一个比他更能善待晚棠的男人了。实不相瞒,我也是生怕过了这个村便没了这个店,要是不赶紧答应下来,他恐怕又要跟着别的姑娘离开了。”


    赵敏颇有几分同情地说道:“这么说,你嫁给张无忌并不是出于爱他了?”杨不悔凄然欲泣道:“我的爱情早已客死他乡,我甚至都没能见着他最后一面。至于无忌哥……我只能说,他真的很好很好,是为数不多我还能接受的男人。”


    “这样也不错,”周芷若说道,“没那么多心思在他身上是好事,万一他婚后还是老样子,见谁爱谁,你也不会有太多伤心失望。”


    “万一他还是那样,我也不怕,”杨不悔说着便轻轻抓住了周芷若手臂,“我还有娘家人护着。反正对我来说,只要家不被拆散,让晚棠能顺顺利利成长,其他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周芷若一懵,最终也只得自己挖的坑自己跳了,无奈点头道:“嗯,他要是敢乱来,你尽管来峨眉找我就是了。”


    “气死我算了!”赵敏把牌一推道,“开牌吧!”殷离凑脑袋过来看了一眼,奇道:“哇,你这么小的点数也要开,成心输钱是不是?”


    “摸不到好的就气,气了就偏要开,你管我!”赵敏道,“反正是我自己的钱!”


    周芷若忽然抬起手,活动着腕关节柔柔地说道:“哎呀,我好像有些抽筋了……”杨不悔道:“啊,那可怎么办?是不是最近练功太累了?我让人拿热毛巾来为你敷一敷好了。”


    “好了,又好像没事了。”周芷若瞪着赵敏又放下了手。赵敏自然也是看见了她故意伸出的一排耀武扬威的指甲,连忙低下头去,继续和殷离说道:“但是,我也就乱打这一回!”殷离感到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那关我什么事,和我说干什么?莫非你还想我替你出钱呀?”


    赵敏看向殷离身前的桌面,不屑道:“哼,我看你也没几个钱可以输的。”殷离叹道:“唉……我是没办法啦,明教被一锅端了,我自然也就破家荡产啦。实在不行,还有周姊姊替我出钱嘛!”此话一出,赵敏和周芷若同时一口气没顺得过来。


    几人玩了大半个下午,一直到晚棠睡醒后好奇地凑来,杨不悔和殷离便离了牌桌,带着小孩子出去玩了。周芷若看着面前大量的碎银,面露出几分苦恼,说道:“杨不悔故意输我这么多,我怎好意思收下?”


    “那就不要了,”赵敏道,“这显然是在讨好孩子的师父。”


    周芷若想了想,一把将碎银揽过,说道:“那我还是收着这辛苦费吧,毕竟还有人要养。”


    赵敏听了却是毫不领情地冷笑了一声,呛道:“是要养魔教破产户还是鞑子破产户?有些人呐,又是做师父,又是当娘家后台,还要收留家破人亡的明教千金。你这女系大家长真是得管好大一口子人呢!”


    周芷若温温柔柔地对她说道:“那些都是峨眉的事,殷离也说到底是我为着刀剑才伤的……只有你,完完全全是我的私事,也是我出去讨饭也得供着的心头肉。”


    赵敏听得心里一颤,好似被一股温泉暖流淋了个激灵,回味了好一阵后才又带以几分薄怒地嗔怪道:“还说我呢,你这花言巧语的功夫也一点都不差!”周芷若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赵敏又道:“不过这个殷离也太讨厌啦!怎么我还偏偏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别跟她置气,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就是了。”周芷若叹气道,“毕竟确实是我亏欠人家在前,她也从不当真和我计较。”


    “她要计较了还好些,你多半就像看待宋远桥一样看待她了。”赵敏学着对方先前的口吻说道,“我觉着这事也不完全怪我。蛛儿,蛛儿,一步错步步错,你下辈子别帮着金花婆婆绑我上船了。”


    “这两事不一样的!”周芷若也轻嗔道。赵敏转而又问:“那你说,我又该是如何一个冲着你撒气法?”


    “明知故问!”周芷若恼意更甚。赵敏看着她那红着脸咬住下唇的模样,这才会过意来,不禁也是一阵又羞又臊,说道:“怎么你还急上这事了!还要说是我拿你出气,分明是在要我满足你嘛……这山上都是习武之人,到时候你又不敢吭声,我弄着多没意思,下山再说。”


    “你乱讲!”周芷若羞恼地扭头就走,赵敏笑了一阵,留在原地把银两收了便又去追上。


    傍晚时,张无忌回来了,他刮完胡子又沐浴更衣后才整整洁洁地重新出现在了几位朋友面前。殷晚棠见了他也是一如既往很高兴,远远便跑去抱住他,一大一小的两人互相抓着手疯了好几圈后,张无忌才带着孩子上桌来用饭。


    今晚是他们年轻人之间的小聚,几人饮酒作乐,很是畅快,最后也都有些醉醺醺。因小孩子要早睡,杨不悔早早地就带着晚棠离了桌,剩下几人直接喝到了后半夜,到了最后殷离也直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张无忌在喝光最后一壶酒后,突然神情恍惚地喃喃道:“我明天就当真要成亲了,但我其实……其实到现在都没能学会专情这点,只喜欢一个人那可真是太难了。”


    “既然成了亲,就和人家好好过日子,别胡思乱想了。不然到时候娘家人要揍你,我可拦不住!”赵敏说道,尽管那位最可能要暴揍张无忌的人,此时正依靠在她身上彻底软作了一滩泥。


    “我记得我们分手时,你说你移情别恋了,”张无忌道,“我一直很好奇,是谁呀?”


    赵敏想着张无忌比谁都要温厚宽容,索性对他实话实说,便将周芷若搂得更紧密了些,回答道:“还能有谁,就是这位咯!”


    张无忌嘻嘻一笑,摇头道:“你又拿这来骗我,我才不信呢!”


    “不信算啦!”赵敏抚摸着怀中人的面庞,看着她的如画眉目,一时心动,便忍不住往她面庞上亲了又亲。张无忌在桌对面看着,摸着自己一张发热的脸,羡慕道:“还是你们女孩子之间好,互相之间想亲就亲,要抱就抱。”


    “哼,才不是你想得那样!”赵敏说。这时,周芷若突然迷迷糊糊地醒了,她方才在睡梦中听得张无忌说了那句“要抱就抱”,便强撑着抬头说了一句“范遥是我杀的,你要报仇找我报”,后又闭上了眼睛。


    “啊,又要我报仇啊?”张无忌顿时变得愁眉苦脸,在醉酒之下竟埋头在桌面上嚎啕大哭起来。赵敏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两人,不禁狠狠骂了句:“都什么死性!”


    两日后的大婚在所有人看来都办得很是圆满。尽管繁华程度不及当年光明顶那场的一半,只邀了几个关系最近的门派前来庆贺,甚至张无忌还对外使用着化名,但赵周二女全程在男方的亲友席上安安稳稳地坐着没有任何发难,十分淡定地看完了新郎新娘的拜天地,这在主办方看来便再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事了,毕竟这也意味着一切旧怨的了结。


    唯一让人感到古怪的只有周芷若没有与峨眉派一起坐在娘家席位上一事。峨眉派领队的贝锦仪甚至一开始都不知道周芷若也来参加大婚了,还兢兢业业地带着人一一拜见了张真人、俞掌门、宋大侠和俞三侠。


    周芷若也有刻意对门下避而不见的意思,早晨峨眉派抵达山门时她就避得远远的,一副生怕被她们瞧见的模样。赵敏感到奇怪,周芷若躲在墙后悄声解释道:“我不见她们。一旦碰上面了我就又得拿出掌门的派头,对我来说是麻烦,对她们而言更麻烦。”


    贝锦仪后来还是从武当派弟子口中听说自家掌门也在现场的,连忙喊上几个人四处找寻着也要拜见她。当日宾客众多,人潮人海中她们往中始终没见着周芷若身影,最终也只好不了了之,假装自己并不知道这事。


    宴后又是例行的比武助兴,峨眉派来的这批弟子都败得比较快,而武当年轻一代中已是有人能使出最难练的‘乾坤大挪移’当中的招式了,这让周芷若面上一阵难堪,甚至说有些焦虑。


    赵敏一时也想不清是该安慰她,还是趁机加重打击,好让对方从此在这类事情上死心。想了又想后,终于是试探性地开口道:“这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强盛嘛。你们峨眉的第五代弟子是资质要差了些,但风水轮流转,再过几代说不定就强了,就顺其自然吧。”


    “你是把我算作哪一辈的前浪了?”周芷若不服气道,“那些人也没比我年轻,我既然还没出手,他们便算不得赢。”


    “好好好,就你厉害!”赵敏无奈道。而周芷若自己这么赌气随口一说后,还真想通了不少,心情好转之下便挽住赵敏手臂道:“我们该走了。”


    赵敏一愣,顿下脚步,“我还等着闹洞房呢!”


    “闹什么洞房,你一去别人只会以为你是要闹事,你我都有点自知之明不好么?”周芷若说。赵敏回想起昨晚张无忌酒后那些话,觉着少惹得他浮想也好,便也同意了不辞而别的提议,两人骑上马就潇潇洒洒地走了。


机械鸟

【敏若】剑非万人敌 | 第三十九章 青山入怀

第三十九章 青山入怀

    上午的阳光透入轩窗,晴空蔚蓝深邃,这日有着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暖意绵绵仿佛提前开了春。赵敏醒后慵懒地翻了个身,觉着世间再没什么别的事物能胜得过此时亲密无间的独处。


    周芷若同样也是睁眼瞧了她好片刻后,才蹙起眉心说道:“我好像醒得晚了,耽误事了。”


    “那便不要走了。”赵敏说着,伸手又轻抚在她心口。周芷若有一瞬间的犹豫,最终无奈道:“你少蛊惑我,真要害人动摇的。”于是坚持着起了身,梳洗过后匆匆离去了。...


第三十九章 青山入怀

    上午的阳光透入轩窗,晴空蔚蓝深邃,这日有着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暖意绵绵仿佛提前开了春。赵敏醒后慵懒地翻了个身,觉着世间再没什么别的事物能胜得过此时亲密无间的独处。


    周芷若同样也是睁眼瞧了她好片刻后,才蹙起眉心说道:“我好像醒得晚了,耽误事了。”


    “那便不要走了。”赵敏说着,伸手又轻抚在她心口。周芷若有一瞬间的犹豫,最终无奈道:“你少蛊惑我,真要害人动摇的。”于是坚持着起了身,梳洗过后匆匆离去了。


    会动摇便好,赵敏心情大好地想着,又小憩了片刻后才慢慢坐起,并单独活动了一下酸胀的右手小臂。她幸灾乐祸地回想起周芷若刚下床那一瞬间的站不稳,觉着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扯平了。


    她换作一身干净明艳的鹅黄色女儿装,慢悠悠地又往山上走去。周芷若也没细说今日究竟是要去忙什么事,赵敏以为她顶多是错过了早课一类,想来峨眉派内也是没人敢批评自家掌门的。


    还未分开多久,她便又想去找她了。或许还是该避讳些的,但赵敏就是按捺不住,想要时时刻刻见着对方,大不了就是继续装作关系不太好的样子,碰面先吵上几句。


    然而金顶上却是出乎意料地空无一人,就连昨日的守山弟子也没能见着,就在赵敏甚至已经脑中开始猜测是不是周芷若带着全峨眉跑了的时候,一位面相温厚,个子矮小的小弟子哭丧着脸出现了。那小徒也不管这位擅闯入门的陌生人,只闷着头往阶梯下走。


    “这位小师父!”赵敏开口叫住她,不自觉地就看向了对方眉心那点被磨浅了的朱砂,这样的印记如今在她看来很是亲切,“你们门派其他人呢?”


    “都还在千佛顶那边比武。”小弟子头也没抬地答道,提着衣摆还在下那陡峭的石梯。赵敏看这女孩怏怏不乐,便又拉着她问:“哎,你一个人是要去哪里?”


    “我下山去,”她眼中顿时含起了泪水,“师父有致云就好了,我就不给师父丢脸了。”


    赵敏见她一张小脸灰扑扑的,棉衣也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想来是在同门比试中落了败,又想起当年周芷若也是一路捱欺负过来的,便生起了几分打抱不平之意。她说道:“看来你是拜到个偏心眼师父了。唉,你们峨眉派一直就这风气。走,我替你评评理去!”


    致明闻言,连忙退后两步,“师父不想理我。”


    “这徒弟教得不好,从来都是做师父的问题,哪有输了就把人晾在一边不理的?”赵敏牵起她手道,“你带我找她去!”


    致明又心虚地摇了摇头:“其实她气个一两天就会又待我好了,我……我不下山了,你别去说她不好。”


    赵敏心想:我顺手替我那心肝爱妻整顿下风气也是应该的,今后她说不定就能多放宽心一些。我今日便非要看看这峨眉派内究竟是哪一个做师父的这般不合格,对这么小的徒弟都没半点耐性。


    于是她又温言软语地哄致明道:“你别担心,我跟你们掌门都熟悉着呢,找你们峨眉派里的人聊下天也是很寻常的事,你就带我找你师父去吧。”


    致明听得云里雾里的,但觉赵敏的面上笑容真挚和蔼,还是点头带起了路。两人在湿漉漉的山道上步行,身侧即是平铺如絮绵般厚重的白云,赵敏牵着致明,生怕这小孩子摔下悬崖去,片刻后她又不得不承认,这小徒走山路比她要熟悉多了,该怕摔的是自己才对。她们上了栈道,脚下踩着正在消融冰雪,而那绳索与木板共同铺就的路本就摇晃不已,于是两人都走得很是小心。就在这时,栈道的另一头出现了一道四处张望着的身影。


    致明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喊了声“师父”便奔了过去,跑到最后一步时脚下猛然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前摔了出去,幸得被周芷若稳稳接住。


    “这是你徒弟?”赵敏见状惊喜道。周芷若抱着致明迎上前来,轻叹一气后又微笑说道:“是我的亲传弟子。她啊,可给我长脸了,连续三年都是门内比武最末位。”周芷若目光温软地看着赵敏,又问:“你们怎么遇到一起了?”


    “这个嘛……”赵敏立即倒戈,转而也向致明发问,“你师父不还挺和颜悦色、慈眉善目的吗?你闹什么离家出走?”


    “还要出走了?”周芷若顿时板下脸来,看向怀中幼徒,“我说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她抬手欲打,但也只是做做样子,没当真打下去。


    致明慌忙摇头,不敢说话。赵敏笑道:“你是不是只顾搭理另外一个徒弟,把人家给冷落了?”


    “表现得没人家好,还好意思想让我理?”周芷若说道。致明委屈地缩了缩,小声道:“致云师姐说我不适合练武功,应该早些还俗回家。”


    周芷若闻言一愣,沉顿片刻后说得:“我又没嫌弃过你,你管别人怎么说呢!”


    “小孩子之间说话,有时候是会过于直白不讲分寸了些。”赵敏很是体贴地主动提议说,“你那边还有事情的话,干脆先把徒儿交给我,我带着她散散心去。”


    “那样也好。”周芷若欣然应下,随后让致明抱紧她脖子,她便能空出另一手来将赵敏也牵住,“这里危险,我先带你们到安全点的地方去。”


    山上前日刚下过雪,积在针叶上的部分尚未融化完,垂吊出一连串晶莹闪烁的冰花,无雪的山径潮湿而柔软,空气清冽,两人的脚步、亲密的谈话与呼出的白气一同在转眼间就会被吸收进浩大无尽的天地中,而晴日下的山林自始至终安静祥和。这或许并不是峨眉风光最好的时刻,但走这一路却是让周芷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内心安宁。


    “你们就在这边吧,除了可能遇上些野猴子,不会有别的什么问题。”她放下致明,望着那双依旧怯弱的眼睛温柔笑道,“放心吧,她是可以信赖的人。”


    致明点点头,周芷若又看了看赵敏,见对方神色中也是充满笃定意味,便也不再多言语,转身又往比武场去了。赵敏低头见致明冻得有些哆哆嗦嗦,顺口就问:“你还没学九阳功吗?”


    致明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峨眉九阳功是镇派绝学,要足够优秀的弟子才会被传授。”


    “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拿这当宝贝。”赵敏转头便找了一处干燥地,坐下说道,“你外功练不好就该转而试试内功嘛,就算内功最终也练不出什么名堂,能御寒也是好的。你过来吧,我来教你。”


    半年前周芷若和张无忌对出来的那本九阳神功赵敏也没少抄,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此时心中也不禁暗笑道:真是白便宜你这个小笨徒了! 


    然而致明却是坚决地摇头拒绝:“我有师父了,便不能再从别人那里学武功。”


    “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赵敏对此很是不以为然。致明说道:“没人知道也不行。” 


    “你还真是跟你师父一点都不像!”赵敏顿时也有几分气性上来了。换作别人,她话都不会再多讲一句,偏偏这是周芷若的徒弟,出于好胜心也好,爱屋及乌也罢,她都觉着自己非要把这小尼姑教会九阳功不可。于是她转而又磕磕绊绊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外人。某些角度上讲,或着是从事实上来说……虽然有点不够准确,但我也想不到还能有别的什么叫法了,就是……就是说其实你是可以管我叫师娘的。跟着师娘学三招两式的总是没问题的吧?” 


    峨眉派弟子在师父之余还有个师娘倒也不算罕见,甚至能被两个长辈同时照拂着还让很多小弟子觉着是件羡慕不来的好事,当然,她们大多也并不懂这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含义。致明听赵敏这么说了,感到有些奇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有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非峨眉派系的师娘,她倒也不怀疑真实性,毕竟师父方才与这人表现得颇为相熟,于是最终乖乖到了赵敏身旁坐下。


    赵敏从呼吸、坐下、行路、睡觉的法子讲起,也不谈九阳功开篇那些大论,只用最简单的语言告诉致明要怎么做就是了。“对,就是这样,什么都别想,反正小孩子本就该是脑袋空空的嘛。鼻息控制得绵长一些,缓吐深呐,记住要神不外游。”


    片刻之后就见致明原本被冷风吹得苍白的面色逐渐红润了起来,赵敏摸了摸对方同时也变得温热了的小手,眼中涌现起惊喜,称赞道:“你倒也还是有几分天赋的嘛!”


    致明内心极为质朴澄澈,赵敏要她不动便不动,说不多想便不多想,确实再没有比她更适合这静坐敛虑的修炼方式的了。一整个下午她都能保持这般入定状态,赵敏在这期间都睡着了好几次,树上的猴子跳下来叫嚣半天也无人搭理,于是模仿着人的姿态在一旁打坐了半晌,最后也感到无趣地走了。


    天黑下来时,周芷若终于寻来了,远远看见这两人都坐在石头上,也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修炼内功的姿态,顿时面上一阵失色,喊道:“你在教她什么?”


    “当然是九阳内功了,”赵敏睁开眼睛反问道,“你这当师父干什么不教人家?”


    “你乱来!”周芷若快步移至身前。致明迷糊地睁开眼睛,正开口欲解释,师父的手已是先一步按在了丹田位置,让她气息一滞,发不出声来。


    周芷若用上了一定的力道进行试探,掌心处立即有一股内劲抵抗了过来,她“咦”了一声,又稍微再加了一点力道上去,最终认定致明体内已然产生了一股护体力量。这般进步速度,不禁让她感到了十足意外。


    赵敏在一旁得意,“怎样,我是不是比你会教一些?”周芷若不服气地冷哼一声道:“你这不是在坏我派规矩么?我们一直都是先用外功打基础,练好了剑招才传内功的。”


    “那我教的是九阳神功,关你们峨眉九阳功什么事?”赵敏说道。“她说她是师娘,我就跟着她学了。”致明也不禁小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周芷若闻言顿时粉颊一红,难为情地垂下眸光,小声责怪赵敏道:“你跟小孩子说这些……”


    赵敏同样是面红耳赤,眼睛看向了别处:“我又没说什么具体的,不然真论起来,还不知道谁才更该被叫作‘娘子’呢……”


    “你还想胡说什么!”周芷若连忙去捂住她嘴,之后又转身对致明正色道,“也罢,想当年郭祖师的父亲郭靖大侠也是先学内功,后才外功大成的。你就先……先跟着你师娘练着吧,但不许和其他人说起这事。”致明开开心心地应下。周芷若也不禁一瞬间在想,莫非到头来还真是该怪自己这个做师父的不会教?她都把剑谱给简化了,竟也没去往内功上想。

    

    “那就这样吧,把你这徒儿先借我玩几天,”赵敏面容愉悦,随后又道,“噢,说‘借’也不对,你的不就是我的?”


    “什么玩不玩的!”周芷若欲纠正她那不当的说法,却又突然唉声叹气起来,“你在峨眉也待不了两天,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赵敏察觉到了她那隐隐的忧虑之心,便提议说:“那你先把我送出漠北,我再把你送回中原,然后你再送我出去,我再跟着你回来,咱们有来有往的好不好?”周芷若在她那盈盈的目光注视下,终是又低头而笑,说道:“不好,我才懒得跑那么多趟呢!”


    之后三人去了客店用饭。山里吃食简单,又正值冬季,便只有些腊味、豆花还有冬笋可食,赵敏也不挑剔,反倒是致明在可怜巴巴地问:“师父,为什么我们不回金顶去吃呢?今天厨房明明准备很丰盛的。”


    周芷若神色一沉,面露出几分纠结,赵敏却是先一步抢过话来,用幸灾乐祸的语气道:“还不是因为有些徒儿表现太差,把这做师父的颜面都丢尽了,只好躲着旁人了。”


    于是致明变得满脸惭愧起来。周芷若思虑片刻后,突然放下手中汤碗,对着赵敏郑重承诺:“我会说和师姐们说清楚我们的事的。”


    赵敏却是随性一笑,说道:“你放轻松点,我又不急,况且你真说了,我还反倒要不好意思了呢!带偏拐跑你们峨眉的顶梁柱,你的师姐们暗地里不得更加恨死我了?”她说着为自己倒上了一杯当地产的粮酒,就着甜到齁嗓子的芝麻糕食下,觉着别有一番风味,面上颇为享受。


    “谁说我要跟着你跑了?”周芷若不禁敛起了眉心。“那就算是我一厢情愿地想要拐跑你嘛!”赵敏说,转而又问,“对了,你今天晚上还有事要忙吗?”


    “要收拾行囊。”周芷若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随即在赵敏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回过味来,“我要回来的!”


    “其实,咱俩怎样都好,大不了就是顺势而为,看哪里适合安身就待在哪里。”赵敏突然又认真起来,“对了,芷若,我这次跑出来什么都没能带得走,现在就是穷光蛋一个,这衣食住行的就都得靠你了,你到时候可要多拿些钱在身上。”


    周芷若闻言一愣,抬眼看着赵敏那张耍赖般的笑脸,顿时扔下了筷子,起身道:“我不干了!”


    当晚,周芷若带着赵敏在峨眉库房里翻箱倒柜。


    百年之前,郭襄从桃花岛带出了不少黄药师珍藏的字画,然而这些奢物在乱世并不好估价,峨眉派内一直也没有懂这方面行情的,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个能识货的自己人,周芷若自是要抓住机会。


    “……论佛道人物,仕女牛马,近不及古。若论山水林石、花竹禽鸟,则古不及近。”赵敏随手扔开一卷压箱底的长画,语调慵懒地评价道,“这‘堂上不合生枫树,怪底江山起烟雾’的意境不错,但唐时画山水景的技艺尚且稚拙,值不了太多钱的。”她吹了吹灰,又拉开一副,看着画上大面积的题字和朱红印章,感到几分有趣地眯起眼睛细瞧了一阵,笑道:“这副应该是你师父灭绝师太塞进来的家当,这是咱们当朝才流行起的文人画。哈,还是黄公望那贼子的,这人也是很有名气了,他跟武当张真人走得挺近,难怪你们峨眉也能收藏着有他的画了。这副值得珍藏,再多放上些年头应该还能更值钱。”


    “哎呀,这副了不起!”赵敏继续翻着,突然眼前一亮,“是董源的真迹,这应该是黄药师的藏品了,我在王府时都很不容易才搜刮得到董大师的画呢。”她瞧了又瞧,再度惊叹:“溪桥渔浦,洲渚掩映,不仅是可行可望,更是可游可居,景外有景,意蕴无穷!”


    周芷若先前对这些文人的玩物根本就是漠不关心的,甚至还觉得它们里里外外都散发着一股迂腐又无能的味道,此时她却是坐在桌边灯旁,以手支颐,静静听着赵敏的滔滔不绝,竟也从中感受到了几分妙味。


    其实她也仅仅只是喜欢听对方讲罢了。当赵敏语气中充满惋惜地问周芷若是否当真要全部卖掉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点了头,说道:“佛像金身比这些只能挂墙上的东西实用多了,一到战乱的时候,谁还管你什么黄公望、董源的,大多人眼里都不过是好看的废纸一张罢了。”


    “那你也还是等过上些年头再卖吧,现在就正是乱世,如你所言,确实很难卖出价钱。”赵敏大致替她做了下不同价位的区分,将藏品又一一收纳好。周芷若无奈叹气道:“那看来真得拮据上一段时间了。”


    “难道就没点别的好东西了吗?”赵敏左右张望了一阵,但见墙边放着有一把长梯,而房中主梁宽阔也像是还能藏物的样子,眼珠一转便把梯子搭过来攀了上去,“我倒要看看这上边还藏了什么!”


    “你慢着!”周芷若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忙站起身来要阻止,然而赵敏已是从上边摸下了一把长长的戒尺。


    这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木戒尺了,甚至上边已被虫蚀出了许多小洞,怎么看都不会是个稀奇玩意儿。赵敏感到很是奇怪,想了片刻后,朝着周芷若促狭而笑:“我知道了,这是当年灭绝师太用来打你的,是不是?”


    “我说了,我师父没打过我!”周芷若立即辩驳道。


    “那你干什么报复心强的把戒尺扔在这地方?”


    周芷若背过身去,硬声继续执拗道:“谁说那是我扔的了!”


    “好好好,不是你,不是你。”赵敏暗暗发笑,心想:你这逆徒没挨过打才是怪了呢!然而她注意力很快又被梁上的另外一卷画轴吸引,便也伸手拿来,打开一看,自己都愣住了,随后朗声道:“好啊,你们峨眉派私通蒙古人的事情,可算是让我给找着证据了!”


    她拿着那副密教唐卡兴冲冲地直接就跳了下来,指着上边莲华生大士的画像,连声问着:“你们竟然偷偷摸摸供着蒙古的金刚宗,这是怎么回事,周大掌门还不快解释一下?我先前就说你们峨眉的武功怎么吸收进了瑜伽密乘的路数呢,这其中果然大有隐情!”


    周芷若感到不堪直视地挪开眼睛,赵敏丝毫不肯放过,又绕到她眼底下,指点着画像边缘的一小串畏兀字母,继续道:“这还是金轮国师的东西,那可是忽必烈亲封的大国师啊,他的东西怎么会在这地方?你快和我说清楚了!”


    “国师就国师吧,”周芷若松开原本紧咬的唇齿,释然道,“我派祖师曾与蒙古国师做过师徒,那我私通蒙古郡主也算是天经地义了。”


    “天经地义……”赵敏眼澄似水,独独只回味这四个字,又将自己的一张俏脸凑上前了几分,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在鼻息之间,柔声道,“芷若,你当真这么认为?”


    周芷若点点头,赵敏一下子笑得又娇又甜,忽又将眼睛闭上了。“敏敏?”她对此似懂非懂,便先只是轻轻唤了声。“犹犹豫豫的做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不好意思?”赵敏笑道。于是周芷若向她的嘴唇亲去,最终变作两人的缠绵相吻,仅是唇瓣间的辗转就足以让她们面热心跳。


    “真是想不到,咱们算下来也是世世代代的孽缘了!”赵敏最后依偎着周芷若叹息道,“郭靖和托雷结过安达,郭襄又拜过金轮国师为师,看来你我之间不发生点什么才反倒是不正常呢!” 


    “这世间的爱恨也当真是复杂。”周芷若又看了看那张唐卡,颇感遗憾地说道,“祖师让我们这些做徒子徒孙的始终要以抗元为已任,同时也叮嘱了要供着这副画。可是世上大多人眼里非黑即白,非白即黑,不能接受立场之外有感情,亦或是感情之外有立场。郭祖师这遗物,我是不敢再挂出来了,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峨眉与金刚宗的渊源,我派今后还不知道要被怎么猜忌呢!”


    “其他人会怎么想不知道,我反正是高兴得很,”赵敏道,“这意味着你我相配,天造地设一对嘛!”


    “我也高兴……”周芷若笑着轻声道。但听得赵敏马上又说:“那趁着现在大元还没完蛋,我们蒙古人当中那些王八权贵们手里还有钱,我替你拿去卖个高价。”


    “卖了?这可不行!”周芷若道,她原本还嫌这东西留手里是件麻烦,但听了赵敏刚才的话,心里又变得舍不得了,甚至觉着那上边诡秘的画像风格都变得有了几分和蔼可亲。


    “你那样藏着,用不了几年就要跟那条打你的戒尺一样被虫子啃烂了。还不如换成黄金,铸在佛身上存着,有事无事还能拜一拜呢!”


    “你少带坏我,这是祖师的东西,要拿去卖掉,那可真是大逆不道了。我重新找个地方好生保管着就是了,等天下太平了,蒙汉之间的仇恨不再有那么重的时候,还是可以重新挂出来的。”周芷若道。


    “你刚刚对着那些文人字画可不是这么说的。”赵敏道。


    周芷若不理会这点,继续义正言辞,“还有,我再说一遍,我师父没打过我,她打谁都不会打我的!”


    “好好好,这回真记住了。”赵敏索性也不再戳穿她的嘴硬,只是又问着,“对啦,今天都这么晚了,我又是特意为你忙活了大半天,周大掌门还要赶我去半山么?”


    周芷若面颊上随即染起了红晕,她拉开库房的门,四处张望一阵后细声道:“你可以睡在我房间,但不许对我胡来。”赵敏闻言,同样是脸上一羞,“呸,我又不是急色鬼,哪至于夜夜笙歌?就是你想,我还不干呢!”


    “你,你……”周芷若开口欲驳,但作为汉人女子,在这方面还是要比对方更放不开些,最终只得咬紧下唇,什么话都不讲了。赵敏觉着对方这副样子好玩得紧,她本身似乎也就只在言语上有能欺负一下周芷若的份了,便也打算厚着脸皮再多打趣上她一阵。


    然而,当她走入到周芷若的卧房时,顿觉自己再提不起半分属于俗世的欲念。这正派掌门所居之处,里里外外都呈现出一派古旧的威严气势,香炉内所飘散出的味道让人闻着仿佛正置身于佛堂。赵敏环视一圈后不禁哑然失笑:“你日日夜夜在这种地方待着,怎么也没见六根清净下来?”


    “唉,我是没那天分了。”周芷若叹道,对此她显得轻松又无奈。


    “你还真想那样不成?”赵敏听对方这么一说,一下子玩笑心又起了。她从身后抱住周芷若,捉着她手腕问道:“我可是因为惦记你,又从荒岛大老远漂回来了,你要是去惦记了佛祖,那我怎么办?”


    周芷若幸灾乐祸地笑着说:“嗯,那确实就没人要你这妖女了。”


    “哼,看把你得意的!惦记我这个妖女的多了去啦!”赵敏道。周芷若转身就从桌下摸出了一张喜帖给她,赵敏翻开帖子,看着上面写着的张无忌和杨不悔的名字,再一回想起上次收到张无忌喜帖时的情形,觉着恍如隔世,最终一切又化作烟消云散的一笑。赵敏说:“算起来正好有半年了,无忌的下半辈子有着落了实在大好事一桩,只要是这女方的名字写得不是我的芷若就行。”


    “嗯,只要不是娶的赵敏,便谁都行。”周芷若也紧接着说。赵敏总觉得她说这话时那不阴不阳的语气,不像是仅仅出于对自己的占有欲,便试探着问:“这喜帖都送来了,你去不去祝贺一下?”


    “以峨眉与武当交情而论,是该去的,更何况张无忌也还算得上是朋友。”周芷若说着突然又脸色一沉,“但是吧,细想一下,这事又好像挺气人的。我才不去!”


    “周芷若!”赵敏咬牙切齿道,“你给我说清楚了,你这是还在气个什么?”


    “就是事情本身很惹人生气。”周芷若道,“再说了,到时候我往那席上一坐,人们肯定又要议论我和他的那些事了。”


    “哼,那我一定要去了!”赵敏一气之下也偏偏就不放过对方在这事上的小心眼,“而且我要你陪我去,还要你替我出随礼钱。”


    周芷若一愣,随即怒睁圆目,说道:“赵敏,你可别太过分!”


    “你又不干了?”赵敏挑眉而问。周芷若想了片刻,最后没好气道:“出就出,反正替你出了钱便意味着你是我的人了!”


    赵敏很是满意地一笑,等欣喜劲头过去后才回过味来,骂道:“好呀!看来还是你更狡猾,我这么大个郡主,就被你靠着一点份子钱来轻轻松松据为己有了。”但听得周芷若也顺势得意道:“这可不是我勉强的!”


    赵敏气得牙痒,心中开始暗想:看来今晚还是不要放过她好了。


    果然,两人刚刚睡下,赵敏便开始提要看金顶日出的事。她当然也不会是第一个慕此风景而来的显贵,周芷若一听到“日出”二字却是马上背过了身去,“你知道自我拜入峨眉起,每年要带人看多少次吗?”她语气里又逐渐浮起几分傲意,“这当上掌门的一大好处便是可以把这等苦差事尽情安排给别人去做。你要在这山上玩,我叫来几个机灵点的伺候着就是了。”


    “可我又不喜欢别人,”赵敏故技重施,强行把她掰回来,直截了当地问:“你陪不陪我?”


    “你……”周芷若在她炯炯目光下逐渐局促起来,最终也是软了下去,“你非要我来的话,也不是不行……”随后又自己都受不了地将半边脸深埋入枕。


    “只是让你多陪下我,怎还一副我逼你就范的模样了?”赵敏笑着又将周芷若安慰抱住,在她肩上印下一吻,“好了,我也就是随口问问,没真打算死皮赖脸地霸占着你,让你时时刻刻都得在身边。”


    周芷若还是愁颜不展,说道:“你一来我就觉着自己好像没出息得很。”


    “那我就是比你更没出息,”赵敏笑盈盈地说,“我从今以后都只是一个无依无靠、满心只痴迷于周大掌门的弱女子了。如果我哪天被你抛下,下半辈子都要郁郁寡欢,只好上吊算啦!”


    “我才不信呢!”周芷若被她哄得嬉笑出声。赵敏同样“咯咯”笑着,将自己温热的面颊偎进对方手心里,继续进一步攻陷:“你要不信,就五指发力捏下来,我保证不躲,心甘情愿做你爪下的风流鬼。”


    周芷若当然不会那样做了,甚至整个右手都在此刻的亲昵下变得柔若无骨。“好了!”她下意识地就把手缩了回去,生怕自己当真不慎将人伤到,“就你花言巧语最多,分明从来都是你在把我欺负得团团转!”


    赵敏拉下自己的衣襟,指着肩上的指印连声问:“这是谁干的?是谁干的大好事呀?”但她没有丝毫指责的意味,面上神情更像是在炫耀。


    周芷若看着那伤疤不禁心生起不忍和愧疚,一看就知道对方当时肯定承受了十分强烈的疼痛,眸光顿时朦胧了起来,之后又觉着有些不对,说道:“谁让你来抢我婚的?”然而,再度扯回这事时,她自己也开始感到有些没底气了。


    “我要不去抢,又谁来做我的新娘呢?”赵敏笑道,“别忘了,我也当众宣布过我抢的是你周芷若。你哪怕是还要为这事挠上我千次万次,我也还是要去抢。”


    周芷若听了便又是心软情动,开始小心地触碰起那伤疤。这一回她还没来得及去细想英雄会上那分明更令人恼怒的情形,赵敏直接就将她的手往下按至身前柔软处,“我是对你有些花言巧语,但从来都不是口蜜腹剑,对着漂亮的人儿当然是要说点漂亮话嘛。但这些都是真心话,不骗人的。芷若,如今你我之间再没了立场阻隔,我只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给你啦!不信的话你自己感受一下?我这颗心是不是正跳得厉害,要直往你的手掌中奔去?”


    “反正,反正我跟你没完了……”周芷若陷入一阵甜蜜的忸怩中,也分不清自己是被赵敏的话语给牢牢哄住了,还是因此刻的暧昧而意乱情迷。


    “我们之间没完没了就对了!”赵敏笑着向周芷若越挨越近,分明是由她抢了婚,现在却反是她向当时的新妇追讨起了新婚夜,于是不久前才许下的要循规蹈矩的承诺与两人的衣衫一起被扔去了一边。


    但金顶之上毕竟与别处不同,这会涉及到作为掌门人的尊严,周芷若始终隐忍,不肯发出声。早就打算使坏的赵敏当然不肯让对方如愿,凭着前几回积累下的熟悉和了解,她肆意而为,也终于惹得周芷若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在她背上留下了崭新的爪痕。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后,又还得是周芷若自己从药房找来外伤药给赵敏敷上,尽管她这回抓得并不深,但是带毒这一点她可无法控制。赵敏痛吸着凉气,苦笑道:“芷若,你这手指上的功夫还是那么厉害啊!但其实,你完全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报复我嘛。”


    当周芷若意识到赵敏说的是什么之后,她立即再度红了脸,垂下了头去没说话,神情看起来却是比平常的羞臊要凝重许多。赵敏转回脸来,继续道:“我又不是不肯,毕竟……毕竟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嘛。”


    “我们是不一样的,”周芷若开口,声音又清又冷,看向赵敏的双眼却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我是野生野长的江湖草芥,这辈子好也好不到哪儿去,差也差不了多少了。你则不同,你依旧随时可以做回朝廷的郡主、王保保的妹妹。”


    “你什么意思?”这下赵敏也顾不得身上伤了,一下子激动地坐起了身来,“周芷若,我这回跑出来可没想过还要为自己留那样的后路!我当时……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你,所以我才大逆不道地又逃了一回婚,也抱定了跟我哥哥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你就这么想我?”


    关于与太子婚约这事,赵敏昨夜睡前就有提过。她原本以为能看到对方为此大肆吃醋生气,因此谈论起的时候甚至还有着几分隐隐的期盼和窃喜,然而周芷若听了只默不作声。赵敏当时便觉着有几分古怪了,此时再一看来,这事竟是成了对方心头顾虑了。


    但听得周芷若细声软语道:“你不给自己留退路,我却是要给你留的。我们在一起,从各方面讲,都始终是惊世骇俗,我甚至都说不清家恨国仇和同为女子这其中哪一点才是最难以让旁人接受的,哪怕仅是在峨眉派内,都一样会有些说不过去。所以,在能保证未来之前,我还是先不要碰你了。但你也放心,我是不会放弃的,只是还需要些时间和机遇来想办法。”


    误解消除之后,赵敏心头便只剩下感动了,周芷若那强烈的负责心也终是用在了她身上,看着对方满是深思熟虑的眉目,她一度湿了眼眶,更觉自己应当毫无保留,便故作轻松地笑道:“你该不是不会吧?”


    “你少对我用激将法!”周芷若没好气道,随手便将赵敏按回了床头,之后她又轻叹一气,将被子为对方牵好,“赶紧歇了吧,这事以后再说。”


    翌日赵敏清醒时,她那位枕边人已早早不见了踪影,而桌上用厚食盒保着温的早饭又让她感到了几分惊喜,甚至一度觉着这跟在王府内养尊处优的生活没什么区别。而当她出门,一眼便见到打坐在石梯下的致明时,心中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起来,想来这周芷若当真是一点都不把她当外人看的。一点都没有!


    “小致明,我昨天教你那几句口诀,可还记得吗?”赵敏慢悠悠地走上前,开门见山道。


    “还记得前面四句。”致明老老实实回答说。


    “我编得那么简要,还压韵顺口,这才一天过去,你就只记得头四句了?”赵敏大伤脑筋地拍了拍额头,“看来你先前武功学得不好,还真不是师父的问题。”


    致明感到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赵敏俯下身去,小声又问:“你师父这大清早的又去哪里了?”


    “教致云金顶九式去了,致云进度要比我快许多。”致明又说道,“现在也不是清早了,厨房里都在准备午食了。”


    “我说早就是早!”赵敏冷下脸来吓唬道,“你再敢忤逆我,我就不教你了,把你扔回你师父那里去。你怕不怕?”


    “不要!”致明立即就叫出了声来,随后又小声哀求,“你不要把我送过去,我要跟着你学。我不想和致云一起上课了。”


    赵敏一愣,觉着这一来一回的对话隐隐约约熟悉得很,然后就回想起了当初在万安寺内吓周芷若的情形,不禁感到好笑,于是伸出食指,比着一小节指头说道:“你跟你师父还是有一点像的,也就这么一点点吧。”


    致明软懦地低头道:“你是唯一一个说我像她的……”


    “你是她的亲传弟子,你都不像的话,还能有谁像?”赵敏见状连忙安慰,又问,“难道其他人都是在说致云像吗?”致明道:“也没有,大家只会说师父像灭绝太师父。”


    “停,不说这个了!”赵敏立即受不了地叫道,“这是完全没有的事情,你别听人胡说。好了,咱们也不聊这些有的没的,找个清静地方练内功去,中午我带你下馆子。”


    “你不是没钱吗?”致明说。“我绍敏郡主会没钱?”赵敏一听,顿觉生气,这还是她自出生起,二十多个年头以来头一次被人这么评价,然而在她气恼地瞪了对方半天后,最终又只得说道,“金银铜钱什么的都太臭了,我不稀罕带,难道你们峨眉派在这片山上还不能赊账吗?”


    “那也可以……”致明想了想,又说,“但你不能再像昨天一样点上一堆酒水糕点和果脯,数额太大店家是不赊的。”


    “你可啰嗦死了,致明师太!上峨眉这些年来,武功没学多少,经却没少念吧?”赵敏拉着她便走,“我也就教你这么点时间,别在这里继续耽搁了!”


    这回同样是等天黑下来后周芷若才来林中找寻两人。此时她那亲传徒儿已经在火堆旁睡着了,身上还搭着赵敏的外衣,赵敏则是借着橙色火光漫不经心地翻着从峨眉派内顺手带出的几本话本。周芷若看见此情此景,心头涌上一阵温热的感动。


    “夜里风大,别把你自己凉着了。”她走上前,将火势拨得旺了些。“我们蒙古人才不会畏惧这点风霜严寒。”赵敏抬起了她那双幽黑明眸,笑目流盼,又扬了扬手中的书本,说道,“我是真想不到,你们峨眉一派的小尼姑们,竟然还挺喜欢看这些男欢女爱、渔樵闲话的。”


    “你从何处翻出来的?”周芷若问。


    “到处都是嘛,这几本就被随手放在路边凉亭里。”赵敏立即又将好奇心放在了她身上,“周大掌门是不是暗地里也在看这些?”


    “我才不看这些呢!”周芷若瞥了一眼赵敏手中那些泛黄的书页,脸上又浮现起了几分薄愠,“这肯定是贝锦仪和静慧放那边的,她俩不好好守着小徒们练习,总在一旁开小差。你干脆直接拿走吧,别还回去了。”


    “我要是你峨眉派中人,我也天天开小差,毕竟重任有人担了嘛。”赵敏把话本扔去了一旁,又说道,“我才不拿走呢,这些写得又不好看,也就那篇‘西湖三塔记’稍微有点意思。”


    “那篇也不好看。”周芷若脱口而出道,随后便马上在赵敏促狭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只得实话实说,“好吧,我承认我先前是有过一段时间喜欢翻这些,毕竟在山上日子过得单调,总是需要寻些乐趣的……”


    赵敏笑道:“回头我有空了,把咱俩那‘二女争一夫’的故事写出来卖钱好了,不比这白娘娘的故事精彩跌宕多了?就起名叫‘新妇裂红裳记’吧。”


    “你少来!”周芷若露出一副不堪忍受的表情,随后想了想,又说道,“你硬要编故事卖钱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写我赢了。”


    “呸,你这事还想赢是吧?”赵敏骂了一句,又报复性地说道,“我真要写,非但不会写你赢了,我还要写侠女被妖女在房中……”


    “你住嘴!”周芷若再度一脸惊慌失措地将她嘴捂住,眼珠左右动了动,向对方提醒着她徒弟还在旁边这一事实。当然,即便是没有其他人在场,她也决不会允许赵敏拿这事打趣她的。


    “好了好了,那说正经的。”赵敏正色道,“咱俩是不是再不动身,就要错过张无忌跟杨不悔的大婚了?”


    “明日午后便走,”周芷若说道,“去武当山又要不了多久,之后去你说的捕鱼儿海才是路程长到夸张呢!”

    

    “干什么不早上就走?你手上是还有什么事吗?”赵敏问。周芷若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要出远门,我总是得先和我师父说一声的。”


    赵敏噗嗤笑出声来,受不了地摇头道:“你啊你,这些方面又要坚持当个乖孩子了!”


    “你要笑就笑吧,”周芷若冷哼一声道,“反正这是传统,我得遵守!”


    “那我到时候找个地方等你好了。”赵敏开始想着这山上比较有标识性的地方,灵机一动,说道,“有了,就在上回我等张无忌,你一路从金顶飞扑下来要挠死我的那地方好了!”


    “赵敏!”周芷若终于忍不住气恨地咬起了牙,“你是想再挨上一回是吗?”


    赵敏嘻声笑道:“我只是想要你能来得跟追杀我的时候一样快,又不是要你那副当时走火入魔的鬼样子。”周芷若道:“这恐怕办不到。我当时正气得上头,事后再回想,自己都不清楚是如何能快到那地步的,光是抄近道都还不行……”说着她也自觉好笑地捂着脸笑了起来,不知此刻的面颊发烫是因离火堆过近,还是被对方逗弄得实在心中欢喜。


    “你老提这些,我不和你说了。”周芷若最后道。正逢致明也被她们吵醒了,搓揉起了朦胧的睡眼,两人便也先不再闲话,起身带着小徒回走。反正夜里还有得是谈天说地的时间,并且不仅仅只是谈天说地。


    又一日的早课结束后,周芷若来到祠堂,在灭绝师太的灵位前焚起香烛,稽首而拜。她本是早就想好了一肚子的糊弄话了,比如说她这回确确实实是在“驱除胡虏”,又比如说师父生前只叮嘱过不要爱慕张无忌,那她确确实实爱的也不是张无忌嘛。然而此刻,当她真正面对着那庄严肃穆的牌位时,顿觉一切自欺欺人都毫无意义了,心中只剩下愧疚和叹息。


    爱上害死师父的仇人,这让她良心难安,但若不去爱,又实在是做不到。命运来来回回老是让她和赵敏凑在一起,她也总是不自觉地就受了对方吸引。也是只有和赵敏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那么强烈地感受到自我,要么是极度的恨与痛苦,要么是极度的爱与喜乐。


    “师父,徒儿……徒儿实在是不像话……”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彻底哽咽住了,当静玄拿着倚天剑找来时,便见着了周芷若正一副泪眼潸然的模样。


    “掌门人,你这是怎么了?”静玄不禁惊讶出声,又问,“还有,你要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干什么不把倚天剑带着傍身呀?”


    “我没事。”周芷若也不作解释,目光在倚天剑上停顿片刻后,她低头又把手上的铁指环也摘了下来,对着师姐恭敬说道,“差点忘了,还有这个。静玄师姐,我这一走,路途实在遥远,归期难料。峨眉派的一切,便都只能先托付予你了。”


    静玄目光一滞,看向周芷若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甚至说还有些许失望的意味。但她作为最为年长的第四代弟子,性子虽然温吞,却也并不糊涂,对许多事情都看得明白。她斟酌片刻后,叹声道:“芷若师妹,你还年轻,将来路还长着呢。这几年你过得确实辛苦,能出去走走也是好的,这样吧,峨眉派我可以先代你掌管着,但倚天剑和铁指环我就不拿了,你一定要随身带上。”


    “这不妥,”周芷若连忙道,“这镇派宝物,岂能由我随便带着到处乱晃?”


    “你比倚天剑和铁指环都重要!”静玄还甚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区区一把剑和一枚指环罢了,你要是在路上没盘缠花了,这两样东西还能多卖上些钱呢。”


    “师姐……”她再欲反对。静玄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主意坚定,又说道:“你要不肯拿,那我也不拿,我也不代管峨眉,全都交给贝锦仪去,让她天天带着全派弟子看话本好了!”


    周芷若愣住,也彻底被她这法子给打倒,一时想不明白向来严肃正经的大师姐怎一下子变得这般胡搅蛮缠起来,于是也只得无奈把剑和指环都收回,叹道:“那好吧,我就都带着。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就劳烦师姐对所有人都严加看管了。”


    静玄点头应下。两人离开祠堂,正要分头而走时,静玄突然又将周芷若叫住,提醒道:“明年便是先师走的第五年了。五年是大祭,到了九月的时候你可一定要在。”


    周芷若脚步顿下,内心诸般思绪翻涌。关于将来,她心中实在是有着太多的犹豫和不确定,但无论如何,她岂可当真抛下一切,一走了之?此刻手上倚天剑的重量让她更是自觉不能了,于是在最后郑重承诺道:“我一定会在那之前赶回!”


    之后她回到房间,更衣梳妆,换作一身低调装扮。她在眉心点上鲜红的朱砂,脑后戴起对簪,并且依旧只戴三对,于是一派掌门转眼间变回了寻常弟子,甚至看起来还有些资历平平。


    就只戴三对也挺好的,周芷若心想,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扬起了几分笑意。离开房间时,她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一如当年做着无忧无虑的小师妹时,而明媚的天气也让山上的一草一木看起来都透着一股快活自在的气息。


    她远远看见赵敏等待的身影,便情不自禁走得更快了些,三步并作两步,转眼间就来到了对方身前。赵敏回过身来,看到她身背长剑走近,满面皆是欣喜。两人相视而笑,如金风玉露相逢。


    赵敏忽然抬起手,指了指金顶的方向,说道:“我运气不错,碰上佛祖显灵啦!”


    周芷若沿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见弥漫着茫茫山雾的天空中赫然出现了一道虚如明镜的大光圈,位于光圈中心的十方普贤菩萨巨像也正披着一层耀眼的五彩佛光,璀璨夺目。


    “白虹宝光同时出现了!”她双掌不自觉地在身前合起,出神地呢喃道,“我在峨眉这么多年,也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景象。”


    两人伫立着看了许久,直到白虹淡去,佛光也逐渐融入山色。周芷若说道:“走吧,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完山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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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若】剑非万人敌 | 第三十八章 因果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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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因果生根

    午间响晴炎热,几片白云与王保保所率领的大军同时抵达,闷热的空气中随之袭来几许凉意。王保保让周围的骑兵停下,独自骑马迎上前,兄妹二人再度面对面相见,各自都觉着对方与先前有所不同。


    两人路上没说太多话,招呼也打得有些生分客套,仿佛没见面的时间已是比赵敏离家出走那两年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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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因果生根

    午间响晴炎热,几片白云与王保保所率领的大军同时抵达,闷热的空气中随之袭来几许凉意。王保保让周围的骑兵停下,独自骑马迎上前,兄妹二人再度面对面相见,各自都觉着对方与先前有所不同。


    两人路上没说太多话,招呼也打得有些生分客套,仿佛没见面的时间已是比赵敏离家出走那两年还要长得多。回到营中后,赵敏先进了议事的圆顶帐中等待,王保保在外与将士们问话,不时还会传来阵阵杖刑的声音,在打死好些人后,他终于带着亲信进来了,坐下后首先问道:“妹妹,你这些天都去哪了?”


    赵敏解下背囊,将装着父亲骨灰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捧于桌上,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睛,说道:“我去接爹爹回家。”王保保一怔,颤抖着伸出手,抱着木盒跪倒在地,捶着胸膛,大声呜咽起来,许久之后才缓过气来说道:“我接到信说你带着人闯了南城门,之后便失踪了……但我知道我的妹妹不是莽夫,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赵敏苦笑道:“其实,我也说不好自己当时的行为算不算是鲁莽,要不是恰好遇到……”她霍然顿口不说下去了,转而问起王保保:“你刚刚都把谁打死了?”


    “神箭八雄已经牺牲了,不必再追责,我还会安排好厚葬。阿大阿二阿三叛逃,我命人去发了通缉,定要把他们抓回来剁了。而刚才打死的则是需要为你的失踪负责的将官。”王保保气愤道,“你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竟然也没个人拦着!”


    赵敏为他说出此话时的冰冷感到一阵不寒而栗,再一回想起那夜许多人的举火相送,更是不免有些难过,说道:“大哥,你明知我任性,一旦下了决心便没人能拦住我,这般处罚未免也有些不公正了。”


    王保保毫不在意道:“爹已经死了,要再让我失去妹妹,我又和谁讲公正去?所有让我家人遭受不幸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我正想和你说此事,”赵敏问道,“益都城,你攻下来后打算如何对待?”王保保悲愤握起双拳,果断道:“太子拨给了我大批量的攻城火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要依照咱们的传统来了。”


    “传统是木华黎含恨病逝于中原,他的儿子孛鲁接过衣钵后展现出了极具风度的一面。孛鲁也曾围城益都,在城破之后他甚至都拒绝处决宋军将领李全,只因李全在当地很受欢迎,处死他反会助长山东抵抗浪潮。成吉思汗对此也是答复说,他必须尊重最有道理的想法。”


    王保保为赵敏此时的平静感到难以置信,上前一步问道:“妹妹,你这是何意?爹生前如此疼你、爱你,难道你不打算为他复仇吗?”


    “大哥,我知道你正在气头上,我也是一度如此。但是如果咱们没完没了地扩大复仇的范围,那真是不知该从何算起了。”赵敏苦笑着摇摇头,“如果不是大哥卷入朝堂上的争斗,爹也就不必打得那么心急,也许就不会重用田丰和王士诚。如果不是我执意要获得‘武穆遗书’,不肯拿出十香软筋散的解药,田丰和王士诚便早就被杀了,爹也会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快活地在咱们面前大口喝酒吃肉呢。”她说着也自责地红了眼睛,深吸一气道:“孛鲁也很清楚,要不是成吉思汗在背后要求着木华黎不断前进,不断地为他占下更多的城池,木华黎也不会那么早就病逝在中原。”


    王保保突然就摔掉了桌上的茶盏,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愤然瞪着她,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妹妹!爹已经不在了,今日非同往昔,你好生记住了,任何反对可汗意愿的人都会是叛贼,叛贼都必须要处死!益都已经被红巾贼占了太久,里面的任何一人都不无辜,都是为虎作伥的叛徒!”


    “我当然知道,我现在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赵敏针锋相对道,“但咱大元汗国的基础依旧是人口,如果征服了土地就对当地进行屠杀,那么只会有永远也平不完的叛乱,如此下去,终有一日大哥你会倒在和爹同样的地方……”


    “那便是我蒙古男儿的命!”王保保暴喝道,一时声如雷鸣,“如果一个蒙古人遗忘了过去的伟大,那么他也是罪人!益都必须成为焦土,无论他们与爹的死是否当真有关,我们也要首先考虑满足为我们攻城陷阵的勇士们,用蜜糖满足他们的口腹之欲,用精锻装饰他们的身躯,让敌人成为他们的奴仆,让敌人的妻子成为他们的床和卧具!”


    赵敏冷笑一声道:“那花剌子模的沙赫摩诃末便是这般,从来无法控制自己的军队,手下是一堆肆无忌惮,只知奸淫掳掠的士兵。而成吉思汗和哲别都是很会审时度势的人,很多时候还会下令禁止劫掠。山东已是我们大元自己的领土,不至于出了些乱贼便要自己毁掉自己吧?那草原上的那些部族不知道已经该被来来回回屠多少遍了。”


    “那是咱们蒙古人本来就少,汉人数量太多本就是一大动乱之因……”王保保还欲继续辩驳,这时手下入帐来报对益都城的探查情况了,说是发现其中居民已撤离大半,田丰、王士诚已死于内乱,尸首被悬挂上了城头。


    王保保默默听完,挥手让旁人都出去了,双眼扫向赵敏,问道:“是你做的?”还尚未等来答话,他又大为恼火地质问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有些悲痛本就只能靠自己一个人默默消化掉,再怎么迁怒他人也是没用的。”赵敏只是伤神地说道,对王保保的震怒却是毫不在乎的,她独自离席而去,让这场争吵最终止于距离。


    接下来的好几日里,王保保都始终没能再见着赵敏的身影,这让他觉着很是反常。这几年里,兄妹二人各自历事不同,如今他更是身份地位上又起了变化,替代父亲成为了一家之长,这让他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几乎无底线地纵容溺爱自己的妹妹,便也采取了不理不睬的方式,直到太子的手谕传来。


    王保保一直牢牢攥紧那份手谕,甚至手心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到妹妹帐子的路也仿佛在这个烈日高照的中午变得无比漫长。但他到底还是走到了,并且一时为赵敏面前的弹唱歌队惊住,不禁说道:“敏敏,我记得你从前一直不喜欢这些的,怎么还在丧期纵情于此了?”


    赵敏饮下一口酒,头也没抬地解释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保护不好亲人。”于是王保保也来到矮桌边坐了下了,凝神一听,原来是在歌队唱的内容是当年蒙军大破中都之事。


    蒙古人会把一些在他们看来值得骄傲的事迹编作歌曲传唱,这是在他们拥有文字之前对历史最好的记载方式,后来即便是拥有了文字,但因识字率普遍不高,过去收集史料的工作也做得极少,于是听人唱歌依旧是了解过去的最好方式。


    “……地狱之火燃烧整月,屠杀遍及全城,六万名处女从城墙上跳下,白色的人骨山垒起万丈。一俩俩车从中都出发,隆隆作响奔向多伦淖尔的绿洲,难以置信的财宝献给成吉思汗!”

    

    王保保示意唱队停下来,说道:“在当时围攻中都一年多的时间里,太多蒙古人死于了饥荒、疾病和战争,这么做无可厚非。”


    赵敏迷茫道:“蒙古人的领土越来越辽阔,为什么成吉思汗却从不肯停下他的步伐呢?他杀掉的也不仅仅是异族人,还有自己的亲兄弟、安达,还间接害死自己的义父。为了联合部族,他嫁掉了所有的女儿,甚至还有自己的母亲,后来又杀了自己继父一家……”


    王保保打断她道:“不要质疑成吉思汗的伟大!若非是他,咱们蒙古人兴许还在草原上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整日都得担忧着畜群的健康,哪能像现在一般,让你穿着金线绣衣,在任何时节都可以享受美味佳肴。”


    赵敏晃了晃杯中的酒,没有说话了,王保保语气又随之缓和了下去,说道:“你前些日子的提议,太子表示同意你的意见,城破之后禁止士兵杀掠,红巾军的将领押回大都处理,他愿意宽恕每一个投降的人。”


    她闻言立即眼睛一亮,转过头来问道:“真的?太子殿下当真如此开明?”


    “他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王保保嘴角扬起几分笑意,然而那份笑却在赵敏几近天真的注视下变得越发僵硬了起来,他低下了头去,不再看自己的妹妹,沉声说,“太子妃她……命不长矣,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赵敏闻言心头涌上一阵不祥,语气也一下子变得干巴巴的,说道:“那可真是太不幸了……大哥的意思是,要我回大都参加丧礼是么?”


    “我和太子的意思一致,”王保保顿了顿说道,“敏敏,你也老大不小了……”


    一切倒也是意料之中。换作从前,赵敏定是要和哥哥大吵大闹一番的,如今,她只觉心如死灰。“咱们蒙古人再不讲究,也不至于红事白事一起办吧?”赵敏带以几分讥诮意味地说道,为自己和王保保又一人斟满一杯酒。


    “如今正逢战乱,到处都在不断死人,丧期无需太长,但还是怎么说都要等到明年之后了。我没有让你现在就嫁的意思,只是先说给你听,让你好好考虑一下。”


    “无需考虑,长兄如父嘛,如今大哥怎么说,我便怎么做。”赵敏微笑着说道。


    然而这份笑容在王保保看来,出现在自己妹妹脸上,实在是显得太过于甜美顺从了些,他不禁有些心虚,又语重心长道:“敏敏,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失去了爹这个靠山,从今往后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这我当然是知道的,”赵敏向他敬上一杯,面上依旧盈满笑意,“我的大哥是蒙古好男儿,敏敏祝愿你将如先辈们一般伟大。”


    “好!”王保保松了一口气,说道,“我的妹妹也生来注定会是孛儿帖、阿剌海别吉、唆鲁禾帖尼那样的女人!”俩人相视着,共同将酒饮下。不知是不是错觉,王保保觉着赵敏那双漆黑的眼睛此刻也正如那些女性祖先一样诡秘莫测。


    十一月,益都城破,黄衫女子与武林同盟勉强杀出了包围撤离走了,陈猱头等两百名红巾领袖被俘,统统被押入囚车中。一切对于王保保来说都很顺利,然而就在大军即将班师之际,营中忽然又乱作了一团,因为谁也找不着绍敏郡主了。


    赵敏走时几乎什么也没带,只抱着一个小盒子,包裹内装了两身衣服,再穿着平日外出巡视时的男装,骑着那匹叫答瓦的战驹就出了营,而当时士兵们也都在忙着战事,几乎没有人太注意到一身轻便出行的她。赵敏在半途上又卖了腰带上的玉来买了两匹马,之后便一路换着马急骋,几乎不曾停下休息,甚至就连睡觉都在马上——大多蒙古人都从小就练得了这么一手本事。终于,在十天之后,她出现在了那道早已令她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山门外。


    群山透迤,如螓首蛾眉般柔美细长。北方的冬季总是灰茫茫的,而这里却是终年不枯,始终翠黛雅丽,赵敏望之轻叹,心想:此山真不愧有天下秀之名。峨眉,蛾眉,芷若,香芷杜若,都是让人仅仅念着就觉得十分美好的名字。


    此时峨眉派一位守山的女尼走近了,她才入门不久,并不认得赵敏,便只是客客气气道:“女施主来晚了些,阿弥陀佛的圣诞法会已过,我派本月不再接待香客。”


    “噢,我不烧香,”赵敏还着礼说,“我是来找贵派周掌门的,劳烦小师父引个路。”那位年轻尼姑回答道:“要见我派掌门需要提前三天拜上帖子。”


    赵敏一愣,不禁气得脱口而出:“她这什么德性,架子摆得比我还大了!”


    “施主休要妄言!”守山弟子面上随之浮现出了几分薄怒,“我家掌门师叔虽然年轻,但作为大派掌门,也不是随随便便让外人说见就见的。”


    “我可不算是外人,”赵敏笑得颇有几分自得,扬眉说道,“罢了,你就直接和她说,是赵敏要找她,我不信她不让我进去。”


    “赵敏……”那女尼反复呢喃道,觉着这名字好生熟悉,似乎从师叔师伯们口中听到过,便答应下来,“好,你稍等。”


    赵敏十分耐心地在山门外等了一阵,没过多久便见那人又小步跑来了,喘着白气道:“我家掌门有请,随我来。”


    她一路跟着那守山弟子上了金顶,跨过一道道阶梯和门槛,眼看着自己是在被往正殿上带,不禁心想:周芷若这样未免也太高调了吧,那般场合约会,她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呢!


    然而当赵敏进入那会客的正殿后,发现眼前的阵仗更是远超她想象,这又岂止是高调可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升堂。此时峨眉派全体四代弟子将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赵敏身上,让她觉着自己正在被人用眼神凌迟,而周芷若正襟危坐于主位上,全然一副已经翻脸不认人了的样子。


    纵然如此,赵敏在看向周芷若时,还是心头涌上了一阵灼热的悸动,而那份温度似乎也凭着她直勾勾的眼神,将对方也给着实烫着了。周芷若躲开她的视线,面上不自觉地有些发红,又明知故问道:“你来做什么?”


    “周大掌门叫上这么多人,莫非是怕了我不成?”赵敏笑道。“你诡计多端,我自是要多防着些。”周芷若冷着脸回答,心中也在暗暗骂着,干什么非要挑着她和师姐们商量年底比武的事情的时候来,还要清清楚楚地报上赵敏这大名不可?是觉得她自己在峨眉派很受欢迎了不成?


    “我再是诡计多端,这回也是独身前来,周掌门要信不过我,大可以直接出手嘛。”赵敏负起手,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于是周围果然有冲动些的四代弟子准备动手,倒是静伽还记着几分赵敏的好,伸手将人拦了下来。


    “你既然来了,便是客人,我要跟你算账有得是时机,犯不着违背宾主之礼。”周芷若再看向她时,又变得眉目含情起来,这让赵敏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去,于是俩人都没能崩住脸笑了场。一旁分列的峨眉弟子们感到很是莫名,搞不清楚她俩如今关系究竟是好还是坏。


    赵敏干咳了两声,正色道:“周掌门可还记得尊师遗愿?”


    “自然是时刻牢记于心的。先师遗愿一是驱除胡虏,收复汉家山河,二是光大峨眉,我也常自愧于才干不足,意志薄弱,不能逐一为她老人家实现宏愿。”周芷若也立即变得认真起来,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现在就有一个驱除胡虏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今天也刚好是当着你诸多师姐的面,想来你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耍赖不干的。”赵敏胸有成竹地说道。


    “事关先师遗训,要是以我之力实现得了,自是无论如何也要去做的。”周芷若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说道,“只是依你的立场,你说这话未免让人觉得有古怪。”

    

    “一点也不古怪,毕竟事不关他人,我只要你周掌门亲自将我这个祸害,我这个鞑靼驱逐出关,把我直接一路赶到漠北去!”赵敏说道。


    静玄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并且这股子不对劲完全与这事本身的利害无关,只是说道:“路途那么遥远,哪用得着我家掌门亲自去做此事?”


    “应下尊师遗训的人,是她周芷若,又不是旁人。”赵敏得意笑道,“她驱走的还是一个郡主,这算下来功劳可着实不小。我虽不像我父兄那般掌有着兵马大权,但说起来这江湖上也是人人厌惧我得紧,巴不得我离中原越远越好,周掌门把我扔到了那远地方去,可算是做了光宗耀祖的大好事一件!”她又转向周芷若,问道:“这事你干不干?”


    贝锦仪忍不住也插话道:“直接把你这妖女砍了就是了嘛,哪用费这周折。”赵敏故作嫌弃地摇摇头道:“你肯定不是个孝徒,尊师说得是‘驱除’,到你这就成‘杀戮’了,这不是故意曲解么?”


    周芷若细思片刻,答道:“你先在山上住上几天吧。”赵敏依旧还是拿那一套来说事:“你要是不答应,拒绝的可不是我,而是你师父。”


    “你总得给我留点把手上事处理完,以及收拾东西的时间。”周芷若说道。


    “掌门!她分明就是在玩文字游戏……”四代弟子们欲劝阻她,迎上的却是她那副无可奈何甚至称得上是委屈的神情,顿时便觉着她可怜了起来,心中不禁暗想:芷若师妹实在是孝顺!


    赵敏说道:“那便劳烦周掌门在金顶上为我安排一个客间了,我有得是耐心等你。”


    周芷若在对方暧昧的注视下,再度内心别扭了起来,语气淡漠地说道:“不,你住半山去。”也不等赵敏表示疑惑或是反对,她直接就唤来了那位守山的弟子:“致思,你带她下去吧。”


    赵敏对此感到不明所以,只道周芷若是又在故意摆谱了,便也恨得心痒,满心都在想,等到了私下见面时定要给她点颜色——总是会有私下相见的时候的,这周芷若要是不肯找来,那便怨不得人半夜偷闯峨眉派了。


    待赵敏走后,周芷若对众人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今年的年底比武便提早一些吧,明天就办。”其他人对此也无异议,再之后,她也逐渐开始显得对大家所说的事情心不在焉,甚至是在师姐们开玩笑问她徒弟致明今年有没有机会取得一胜时,她也以超乎寻常的淡然说道:“唉,赢不了便赢不了吧,反正这倒数第一总是要有人来做的,只不过刚好是我徒弟罢了。”


    最后散会的时候,周芷若十分迅速地就从座上起身欲走,静玄叫住她道:“掌门,一会儿便是晚课了。”


    “师姐,晚课我不参加了,今天就由你带着大家念诵吧。”周芷若说道,态度客气却也丝毫不容商量,“我突然有了一点练九阴和九阳内功的灵感,我得赶紧去试一下。”


    静玄察觉到自己的小师妹有些呼吸不稳,那般完完全全属于年轻人的心浮气躁可一点都不利于内功修行,她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最终只得点头应道:“好,你去吧。”


    从金顶到半山,对不熟悉路的人来说需要走挺长一段时间,而周芷若自小便会用轻功抄着近道走。上次她就是用这种法子赶去了张无忌前面杀赵敏,而这一次,依旧是去找赵敏。


    此时,赵敏才刚刚栓好马进入到客房,还在洗脸擦面就突然被人闯入了,她为此也没感到太多意外,只在心头涌上难以抑制的激动。


    周芷若将门合上,插好门闩,又反复确认性地推了几下,毕竟她现在颤抖地厉害,做起事来不免会有些毛手毛脚。她转过身来,刚准备让自己先镇静下来问完今日心中疑惑再说别的,赵敏已是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拥抱了上来,开始吻她的嘴唇,宽她的衣带。


    于是,周芷若脑中也只剩下唯一一点疑问,在她被按在门边激烈拥吻的喘息之际,又嗔又怨地问出:“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

(后续详见围脖链接)


    

机械鸟

【敏若】剑非万人敌 |第三十七章 倚天屠龙

第三十七章 倚天屠龙

    在黎明的前刻,风变得逐渐强劲,却毫无雨前的湿润感,大风携着空中细砂疾吹而过,直磨得人面肤生疼。赵敏索性以此为由,将下半脸用面巾蒙了起来,而同行的另外两人心里也清楚,她其实是不想让自己的身份为他们带来麻烦。


    临近城边,三人下马步行,借着草木的遮蔽,无声无息地绕开了守兵们的视线,一路潜到了足有三丈高的城墙下方。


    身居此处,难免让人深感自身的渺小。赵敏仰望着平整垂直的墙面,不确信地向张无忌小声发问:“你能上得去吗...

第三十七章 倚天屠龙

    在黎明的前刻,风变得逐渐强劲,却毫无雨前的湿润感,大风携着空中细砂疾吹而过,直磨得人面肤生疼。赵敏索性以此为由,将下半脸用面巾蒙了起来,而同行的另外两人心里也清楚,她其实是不想让自己的身份为他们带来麻烦。


    临近城边,三人下马步行,借着草木的遮蔽,无声无息地绕开了守兵们的视线,一路潜到了足有三丈高的城墙下方。


    身居此处,难免让人深感自身的渺小。赵敏仰望着平整垂直的墙面,不确信地向张无忌小声发问:“你能上得去吗?”


    张无忌将早已备好的草绳缠好在手臂上,得意一笑道:“我听人说,我爹当年甚至能使着轻功在山体上写书法呢,屈屈登个城墙能有多难?敏敏,你和芷若且安心等上片刻,我把上边的守卫点倒后便拉你们上去。”说罢,他背好屠龙刀,全力一跃,窜上了丈余后又使出梯云纵,右脚往墙面稍稍一借力便又起两丈,一只手成功攀住了垛口边缘,再用力一撑,整个人就顺利翻了进去。


    周芷若看了不服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当的轻功上得去,我峨眉的便上不去么?”说罢便也奋身跃起近两丈高,将手指硬生生插入了墙体表面的陶砖中,借此臂上再一发力,便也成功腾入了城墙内,留下赵敏一人在地上目瞪口呆。


    周芷若剑不除鞘,与张无忌一同快捷利落地将这一处的守夜兵用打穴的方式放倒。接着,她开始放眼开始寻找城中的最高处,张无忌则放下绳子将赵敏拉了上来。


    “这没意思,搞半天就只有我一个人跳上不来啊……”赵敏拍掉手上的草絮后不禁发出一阵嘀咕。张无忌连忙安慰说:“你是郡主娘娘,自然是不会去学我们这种偷鸡摸狗的功夫了。”周芷若闻言不满道:“你是偷鸡摸狗,本座光明正大。”张无忌连忙住嘴低下了头去。


    赵敏听得直想发笑,无奈道:“我看我们三个还真是不适合凑一起,都这时候了还能拌嘴。”周芷若转过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张无忌,最终也笑道:“好了,我先不和你们计较了,动手吧。”


    于是张无忌拿过守卫手里的锣,赵敏拾起地上的灯笼,二人一起跳下了城墙,往居民区的街道奔去,周芷若则单独行动,去了更为光线更为阴暗的另一边。


    张无忌深吸一口气,敲起锣用着内力开始大呼大喊道:“大家准备出城啦,城门就要打开了!”“城门要开了,想出城的可以走!”


    这动静一响,很快四面八方就有脚步声奔袭而来,张无忌和赵敏索性跳上民房的屋脊,在楼房之间跳来窜去,踩着瓦片边跑边喊:“城门即将打开,各位想走便走,想留的就留!”


    但见原本漆黑一片的夜色中,接连有民房亮起了烛火,各种各样的窃窃私语声响起,孩童的哭泣声也混杂在其中,显得格外响亮。一些人偷偷将门拉开了一道缝隙,小心翼翼地观望着外界。


    赵敏“嘻嘻”一笑,说道:“哎,咱们这样确实挺像是在恶作剧扰民的。”于是张无忌又大喊道:“我是张无忌,是来救大家的!”


    “你可得了吧,出了你们那江湖圈子,谁认得你呀!”赵敏又嫌弃道。“那可怎么办?”张无忌无奈问道。赵敏只答了一个字“等”。


    但见这时,一大群城中守卫蜂拥而至,跑在最前头的自然是有着轻功底子的武林同盟了。嵩山派掌门丁元浩大喝道:“是什么人在那妖言惑众!”紧接着便带着手下们也一跃上了楼房,向俩人追来。


    张无忌拿过赵敏手中的灯笼,说道:“按咱们的计划来,你快走另一边。”赵敏点头,提醒道:“无忌,你也多加小心。”张无忌笑了笑,扔掉铜锣,解下屠龙刀持在手上,说道:“看着吧,我还是很厉害的!”


    俩人分头各走一边,人群果然自发选择了去追逐那一簇四处跳跃的火光。以丁元浩的功力自是追张无忌不上的,然而青海帮帮主单栗栗却是从西面突然窜上民居,一下子就拦在了张无忌面前。张无忌下盘倒也极稳,一个急停急转便又把人甩去了后头,然而前方很快再度出现了青城派的城华子作为拦路虎,张无忌见状大吼了一声,以深厚的内功先将对方镇住了三分,脚下随之踢起一片青瓦向对方面门袭去。他又一次转身欲逃,点苍派的人却是抢先一步围了上来。张无忌深叹一气,这下是当真被团团围住了,于是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以屠龙刀的刀背面迎敌。


    灯笼两三下就被群雄的长剑削得破破烂烂,不成样子,屠龙刀倒是对普通兵器的抵抗力十足,即便是只用刀背,也能震得人们虎口发麻,长剑纷纷脱手。


    “你真的是张无忌!”少林的圆空和尚,也是新任的武林副盟主在被打断了金刚杵后终于从夜色中将眼前人辨认出,“你不是死了吗?”


    “我没有死,今夜便是来为上一批武林同盟报仇雪恨的!”张无忌回答道。


    “呸!”同为副盟主的丁元浩大啐一口,骂道,“你要报仇,早干什么去了?偏偏在这益都城生死危难的时刻想起要报仇了!我看你就是为着赵敏色迷心窍,想当汉奸!”说罢便从死角处以一招寒冰神掌全力向正奋力迎战点苍派的张无忌打去。


    然而近日里一边抄书一边练降龙十八掌的张无忌不仅是把掌法学了个七七八八,还把左右互搏也稀里糊涂练成了,但见他忽然抬起左手,半掌半拳,以一招‘潜龙勿用’向丁元浩对去。有着九阳神功做底子的降龙十八掌威力自是非同凡响,那丁元浩与张无忌的掌力刚一接触上就喷血如柱,整个人被击飞下了屋顶。


    “你怎会我帮的降龙十八掌?”丐帮的掌帮龙头刘勇贵质问道。自降龙十八掌的秘籍被周芷若交还后,丐帮长老们一直都在勤修苦练却是还没能练得三招两式,更别说打出这般威力了,这叫他看了怎能不来气。


    “天下人的武功,天下人习之!”张无忌嬉笑道,“你们练不会,就该让你们丐帮的其他弟子学嘛。丐帮的弟子学不会,那就让丐帮之外的人来学。”说罢他又故意露了一手‘亢龙有悔’。


    然而双拳终究是难敌四手,再加上张无忌又是尽量不去伤人的打法,任他武功再高明,在一波接一波的围攻下还是不免吃力起来。尤其他面对的都还是武林中人,又是原本接触极少的二三流门派,一些人使的兵器和武功都又冷又偏,好几次打得张无忌措手不及,险些就出现致命失误,让他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幸得这时,赵敏已然远远跑出了追兵范围,那少数几个选择了去追她的家伙也已经被顺顺利利解决掉了。赵敏站定在远处的高楼上,摘了下一枚箭矢上的羽毛,伸在空中测了一下风向,随之满意而笑,看来她凭直觉跑的方向是完全对的。她取下背上的长弓,向人群连射出了几发响箭。


    武林群雄自然注意到了这空中来箭,反应迅速地将箭矢斩落,站在最外围的那部分人转头便要去追拿赵敏。赵敏则是耐心地等他们稍微跑近了一些后,露出得逞一笑,将早已备好的几页秘籍往外撒去,那些密密麻麻写满字句的纸张随风飘向群雄头顶上空,有些甚至就直接落在了他们的脸上。有人好奇地接下并借着民居窗户透出的灯火瞧了一阵,忽然就欣喜地欢呼起来:“这是‘九阴真经’!这一页是白蟒鞭呀!”


    这么一喊,其他人也纷纷涌到窗下开始看自己捡到的纸张,接连叫喊出声:“我这是‘乾坤大挪移’的章节!”“我捡到了‘九阳神功’!”“我这页有‘飞龙在天’和‘见龙在田’!”


    原本还在围攻张无忌的那波人听见声响皆是不约而同停下了手,眼巴巴地看向了那群捡到了绝世秘籍的人。赵敏远远地向他们扬了扬手中那沓厚厚的纸稿,字句清晰地喊话道:“都别急,都别急,人人有份。你们再互通有无一下,便能凑出一份完整的秘籍了!”


    这下不管是一帮之主还是长老、门徒,也不管是想独占秘籍的人还是想壮大门派的人,他们都一齐调了头,脚步轰轰隆隆向赵敏追去,甚至就连被打倒在地的丁元浩也奋力爬起来想要追。赵敏则是转头就开跑,把人一路往城门的方向引,一时间场面犹如一条长龙在狩捕他那渺小而狡猾的猎物。赵敏原本就把距离拉得足够远,自身轻功也尚佳,即便这声势再大,她也可以游刃有余,让这些人一时半会儿追赶不上。


    张无忌这下子彻底轻松下来,捡起铜锣又开始边敲边喊:“南边的城门马上就要开了,想走的人抓紧时间收拾家当呀!”“南边的城门马上就开了,各位务必带好家中老人和小孩!”


    红巾军们原本看着只有一两个江湖人士在捣乱,丝毫未将此放在心上,想着自有江湖人去收拾,这下却是让他们彻底愣住。那群武林同盟竟然如此不靠谱,一下子全都跑了,还留下了那位不速之客继续为非作歹。最终是一位小头目先反应了过来,下令向张无忌开弓放箭,并带着人从四面又要向他合围而去。


    张无忌生怕乱箭伤了房中平民,便用乾坤大挪移把箭矢全部聚在一齐,以内力折断。在抵挡完这一波后他便匆匆撤离民居,往空旷的商坊地带跑,边跑又边用内力大喊:“陈猱头,我是张无忌,你快让你的手下们停手!”“陈猱头,你快出来,我是张无忌,我不想伤害各位红巾兄弟!”


    而红巾军对城中的道路自然是要熟悉得多,很快便又从各方窜出将张无忌包围住了,张无忌这回只得转回屠龙刀的刃面去斩士兵们手中的长枪以求自保。


    守军中也有人去向陈猱头通报了情况。此时陈猱头也正在和田丰和王士诚开作战会议,双方吵得焦头烂额,任是外头闹得再惊天动地,他们也暂且无暇过问。


    “我跟了毛贵那么多年,我们东路军在山东就没这么干过!” 陈猱头指着地面冲俩人骂道,“你们知道这叫什么吗?叫下作!趁着蒙古人的新统帅还没到,我们该做的是什么?是把城中没有战斗力的先疏散,你们倒好,老的小的都留下来,这不是浪费口粮么!”


    田丰同样怒道:“下作又怎样?无毒不丈夫,要不是有我俩的下作,那察罕特穆尔还活得好好的,益都城说不定都已经被他引水淹了,哪还有现在咱们几个吵架的余地!”


    王士诚道:“不错!山东就剩益都一座孤城,必须要守住,不然让那鞑子的太子顺利继了位,咱们汉人不知道又要多抗争多少年,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你要把那些壮年男子的亲眷都放了,他们哪还下得了必死的决心来守城?至于你所说的口粮问题……”他声音一沉,说道:“到了必要的时候,那些没那么顶用的人,自身便是口粮!”


    “亏你说得出这话!”陈猱头看着墙上的红巾军旗帜,深叹一气,“有必要这样吗?我守着这益都,死了便死了,也算是无愧于天地,拉上这么多人你们让我怎么心安?”


    “你这人便这般没志气,不求生只求死么?”田丰说道,“咱们背水一战,输赢还说不好呢,南边还有那么多红巾军弟兄,鞑子未必和我们耗得起。那察罕特穆尔就打得心急,他儿子复仇心切,只会比他老子更不沉稳,咱们全民皆兵,未必抗不住!”他上前用手敲了敲陈猱头的胸甲,小声道:“此役若胜,将来整个天下都会是我们的。”


    陈猱头怔住,心头隐隐也生起了几分向往,便也终于不吭声了,恰逢此时,他手下的亲兵走了进来,向他禀报道:“陈将军,有位江湖人士闯进了城来,说要见你。”


    “江湖人士?”陈猱头皱了皱眉头道,“这么高的城墙,怎么可能有人翻得进来?定是那群武林同盟当中有人半夜三更在捣鬼!是哪位?”


    “他自称是张无忌。”


    “张无忌?”陈猱头一惊,随即摆手道,“不可能!他跟毛将军一起死了。”田丰和王士诚同样大为惊愕,他二人清楚那夜张无忌是逃走了的,便互相暗里使了个眼色。


    “算了,我出去看看,竟敢冒充我旧主的好兄弟,我非得当面把他拆穿不可!” 陈猱头说道,手一挥便示意让自己的手下跟上,一齐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田丰连忙也唤来了自己的亲卫,说道:“让咱们的人把张无忌围堵住,一时半会儿杀不死就慢慢磨他。总之先拦在他和陈猱头中间,别让他们碰着面!”


    “是!”


    他又想了想,说道:“还有,把咱们斩龙旗和翻天旗的弟兄都调来,让他们守住这里。”


    王士诚叹道:“这个张无忌确实有些难缠,田兄的提议很对,咱们还是得防一手,不然让他打了过来可就糟糕了!”


    所谓的斩龙旗和翻天旗正是田丰和王士诚手下最为信赖的那批亲卫,这些人对他二人绝对忠诚,随着他们出生入死,也随着他们几易其主,对这田、王的抉择向来只有服从,从不多问,为他们杀人自是不在话下。这“斩龙”和“翻天”的名号正是来自于对上一批武林同盟的屠杀,田、王对自己的杰作是颇为得意的,虽然赵均用很快也被人杀了让他二人最终在此事上没捞到什么好处,但杯酒便斩了那群名头响当当的江湖人在他们看来实在是件了不起的成就,跟刺杀察罕特穆尔的事情一起,足以让他们吹嘘到自己下地狱的那一天。


    此时,周芷若正站在一座废弃破败的寺塔上。塔顶的残梁早已腐朽,砖瓦的缝隙之间结满蛛网,这里是整座益都的最高处,她自然看得清城中究竟是何处有人在进进出出报信,又是何处最终涌入了大量卫兵,拉开弓箭架上了盾牌牢牢把守着大门。


    “找到你们了。”她迎风冷笑道。


    既然已从高处看到了布防情况,周芷若自然不会想横冲直撞进去,毕竟也是拜赵敏所赐,她这回出门,身上既没有带霹雳雷火弹,也没有带上软鞭,偏偏那俩玩意儿才是对付人多的情况最好使的。


    她打算直接从那两人所在的屋顶破进去,直接杀掉一个,再挟持另一个,以防外边的守卫放乱箭不好应付。她轻功卓越,在夜晚更是能如鬼魅般来去缥缈,更何况此刻大量的守城兵都被张无忌的大吵大闹吸引走了,院墙周围的街道反倒空旷得很,她轻松就绕去了院落的后边,从墙上再飞至议厅的屋脊,全程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便也在伏下身时清晰无比地听到了房梁之下的对话:


    “也许还是应该把弟兄们派出去,要是外边那群家伙不中用,让陈猱头和张无忌碰上面了,便把陈猱头也给杀了。”王士诚说道。


    田丰道:“不妥。你太急了,咱们有那么多人拦着,就算只是几千头牲畜堵在那道上,也能在耗死张无忌前让他们彻底见不着面。”


    王士诚道:“你在心软个什么呢?这陈猱头是毛贵的旧部,有时候是真的不太配合咱们,等益都之围挺过去了,也是迟早得做掉的。反正这酒桌上杀人的事,咱们和外边的兄弟们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当时还就是在这院中摆的宴呢。”


    “其实,我也是这么打算的,”田丰饮下一口茶,叹气道,“要想翻天覆地,斩龙除魔,就得这般踩着鲜血一路趟过去。没有谁是杀不得的,你瞧,这才隔了多久的时间,当时再重的血腥味现在也一点都不剩了,人们终究会忘却帝王将相背后用万骨铺成的道路。但这不是我们现在还用得着他么?真没有必要动手。”


    周芷若从屋顶上愤慨难忍地起身,看向了那群正全神贯注防御着外界的士兵的后脑。她改主意了。


    首先是站在后排的弓箭手遭了殃,长剑寒芒一绽,电闪星飞,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就向他们的后背划出了一圈凛冽剑光。这招“铁锁横江”配合上倚天剑向来是能把对手连兵器带人一起削掉,更何况此刻眼前俱为血肉之躯。当年灭绝师太在光明顶上用这招对付明教锐金旗时被人大呼狠毒,但此刻周芷若想要的就是狠毒。剑一出鞘,本就应是青霜到处,所向披靡。


    在一片惨叫声中,前排的盾兵随即反应了过来,打算先以盾牌封住周芷若的剑招。那些人实在是太低估倚天剑的锋利程度了,然而周芷若却暂不打算暴露出这一点,只见她将左手曲指成爪,直接五指穿过铁盾插在了一位盾兵的脑门上,再将对方整个人往左一带,用他的躯体去抵挡一旁刀兵的斜砍。


    士兵们见到她这手无坚不摧的九阴白骨爪一阵惊呆,又换作长枪阵从四周突刺过来,然而眼看着枪尖就要刺穿周芷若的身躯时,所有人的攻击方向都不约而同发生了偏转,竟是全捅向了站在对面的同僚。


    周芷若看着这群人自相残杀倒地,心中暗想:这乾坤大挪移也确实好用。


    王士诚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张无忌杀来了,吓得连忙惊慌失措地跑出来看,见是周芷若后稍微松了口气,以为她的实力也就是在汝阳王营内时那样,只是这回手里拿着倚天剑会更难缠一点,但院中人手完全足以拦住她。


    “怎么又是你!”王士诚感到有些心有余悸,指挥道,“都围上去,围上去!就拿铁盾阵把她堵死在中间!”


    盾兵们也是想着就算她的手能穿过铁盾,但顶多就是会有一个人倒霉,其他人还能找机会从盾下出刀把她给杀了,于是果断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盾阵将周芷若逼近上去。


    周芷若待他们走进后,心中暗笑,运足内力,一连几剑横斩而出,于是铁盾的残片连带着残躯一起溅落在了地上。


    此时,武林群雄也一路浩浩荡荡地追着赵敏到了南城门,赵敏借着城中建筑跳上城墙,并轻轻松松地把上边的几位守军都扔了下去,又爬上了更高的城楼顶端。朝日已然将升,蒙蒙胧胧的光亮就照在赵敏身上和她手中的纸页上。


    “做什么!”守在城门下边的红巾军见武林同盟们这般架势,不免提起了几分警惕,朝他们拔出了武器,喝道,“都退回去!不许出城!”


    “我们不出城,只不过是想抓她!”刘勇贵指着城楼上的赵敏说道。守军们朝上一望,发现上边也有人,连忙拉开弓箭,大喝道:“下来!”


    赵敏直想冲他们做一个鬼脸,然而此刻蒙着面巾,做了这些人也看不到,便直接把手上纸张往城外一扔,摊手道:“好啦,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了,这就下来,你们别追我了好不好?”

    

    那些人见她竟然随手就将绝世秘籍这么扔了,再加上今晚风大,几下就可能被风吹得四散不见,不免着急起来。“她散出来的秘籍可都是真的?”圆空问。刘勇贵点头道:“别的我不清楚,至少那降龙十八掌是和我们帮里那本是完全对得上的……”


    单栗栗闻言,马上对红巾守军们反问道:“这益都城是我们自愿进来的,怎就不能出去啦?”群雄们也接连附和:“我们就出去一小会儿,这都不肯通融的话,你们红巾军究竟是在打什么见不得人的鬼主意?”“就是就是!”


    “非常时期,军令如山!”守军们分毫不肯相让。城华子振臂一喊:“还愣着干什么!冲啊!”于是武林同盟也都拔出了武器,双方混战作了一团。


    此时陈猱头亦是处于一片焦头烂额当中,那边是张无忌一直在喊着要求见面,而他这边又始终被人群堵着,怎么也过不去。


    “你们让一让,让我过去!”他喊道,声音刚一发出便被掩盖在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了,最终也只得无奈摇头,“这田丰和王士诚的兵我是调不动了!”


    但听这时,又有人来报说南边武林同盟正在攻打大门,想要破门出城,他顿时面色铁青,怒道:“这群江湖人当真是靠不住,说叛变就叛变了,赶紧叫人支援南门去!”


    当陈猱头的人员赶到南门时,原先的守门的小队已经被群雄干掉了,此时他们正在忙着冲撞被链条锁死的大门,眼见有追兵赶至,便分出一部分人在前边抵挡,另一部分学了横练功夫的人用尽全力继续撞门,一齐发力时将号子喊得震天响。跑累了的赵敏在城墙上放松地坐下喘歇,观望下方的厮杀,不时还恶趣味地催促几声:“你们搞快点,那九阴九阳什么的,都被风吹远啦!”那些人一听,果然撞得更猛烈了,连带着整面墙体都在震颤。她好整以暇地笑着,再度抬起头来时,远远看见街道上出现了少量行人,在躲躲藏藏中往城门的方向靠近。


    此时,庭院之中的局势已然逆转,变成了周芷若在追着一群残兵败将挥剑砍杀,唯一的出口被她削断的树干封堵死了,谁也逃离不得。两位罪魁祸首全程绝望地瑟缩在厅堂的柱子后边,眼睁睁地看着她把人一个接一个杀死,他们有这么多人在,却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


    终于,最后一个亲卫也倒下了,厅堂内彻底安静了下来,鲜血沿着地面一路蜿蜒流至柱子后边,与那夜酒宴时的情形并无不同。周芷若开口说道:“你们是自己出来受死,还是要等我把你们找出来?”


    田丰深吸一气,硬着头皮从柱子后面钻出,看着眼前这位已是溅满一身血污彻底杀红眼的女子,磕绊说道:“啊,你是,你是……”


    “峨眉派周芷若!”她义气凛然地答道。


    “是,我是记得你,我们在汝阳王的军营里见过,你是峨眉的……的女侠。红巾军与江湖豪杰是一路人,身肩抗元重任,你可不能杀我。”


    “少大言不惭了,是你先杀我同门的。”周芷若说道。


    田丰跪下身痛苦地说道:“如果我们当时不听赵均用的话,死得便会是我们。无论是投赵均用还是后来投李察罕,都是一时身不由己,不得已而为之,但我们最终还是选择为了天下汉人铤而走险杀了汝阳王,也算是功过相抵了吧?”


    周芷若理直气壮道:“算是发挥完了余热,可以去死了!”她不再与田丰多辩半句,看似只是往前迈了一步,却是须臾之间已来到他的身前,九阴白骨爪穿过头盔直插入脑,让他彻底闭了嘴。


    王士诚早已腿软掉了,根本就站不起来,看着周芷若走近,他只得认命,对着周芷若手中滴血的长剑深叹一气,说道:“倚天剑……没想到我最终还是死在这剑手里,也许这便是报应吧。”


    “昔日我亲手将此剑交至我师姐手中,期望着她能手执长剑,带领我派匡扶正义,光复山河……”她悲怆一笑,继续说道,“我是怎么也没想到,峨眉的人最终却是死在了这把剑下。”


    “我只用这剑杀了一个女尼,就一个!”王士诚慌忙又说道。


    “名单是我选出来的,剑是我给的……”周芷若摇摇头,看向王士诚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平静,“你站起来吧。”


    王士诚几次尝试着支撑起身,却始终没能站得稳,又摔回了地面,只得无能为力地说道:“站不起来了,站不起来了。”


    “那我帮你!”周芷若抓住王士诚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提起,倚天剑也对准了他的胸膛,剑尖穿破皮肉,一点一点朝着心口没入。


    她流着热泪,看起来既恐怖又凄凉。在王士诚的躯体被彻底捅穿后,终于大仇得报,然而她看着眼前的血流成河,却是陷入一阵恍惚。


    周芷若这辈子还没这般大规模地杀过人,这是一场她个人一手造就的杀戮,肢断头飞的血腥场面让她隐约觉着自己迟早也是要遭报应下地狱。但她并不后悔,用残忍对待残忍,用仇恨报复仇恨或许不是那么对,但她一直以来都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讨公道。


    在这场激荡淋漓的复仇结束后,难以抑制的疲惫终于开始涌上,她脚步缓慢蹒跚地向门边走去,眼前亦开始出现幻象,是师父带着死去的师姐们,就站在刚从云层透出的光下。“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周芷若捂住再一次因力竭而发疼的丹田位置,边走边在空旷的厅堂内念诵,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念的并不是佛经,而是幼年故土的祭辞。


    她在门槛边坐下缓了一阵子,神志随着体力的回复也渐渐变得清晰了些,这才终于承认自己强行使了几次乾坤大挪移实在太冒进了,尤其是建立在早年练速成九阴,内功底子有些错乱的前提下。她刚调息了一阵,外界突然又传来了张无忌的大声呼喊:“陈猱头,你快来啊,我顶不住了!”


    “这没出息的东西!”她眉头一蹙,不想理会,毕竟她自己都快累死了。但听得张无忌片刻后又喊道:“敏敏,芷若,你们快支援我一下!”


    赵敏看着城墙下依旧还是一副不可开交的场面,无奈叹气道:“唉呀,我现在过不去嘛!”


    当然,她这点声音张无忌是听不到的,于是张无忌又聚起内力大喊了一遍:“当真撑不住了,人太多了!”


    周芷若不堪其扰地站起身来,看向了厅墙上悬挂的那面军旗。益都守军使用的依旧还是当初刘福通的旗帜,很是具有白莲教的特色,旗帜中心有着一个大大的“佛”字,一旁又绣着“弥勒下生”的谶言,跟她父亲周子旺的旗帜颇有几分相似。她一把扯下了那军旗,披在身上,翻出了院墙,往张无忌的方向飞去。


    她将倚天剑收回鞘中,在包围圈的边缘打了一阵,很快便引起了红巾军们的注意,有人开始大喊道:“军旗被夺了!”“快把军旗抢回来!”


    周芷若击退面前的人后也转头就开跑,于是浩浩荡荡的大军紧随其后向她追去。她一路跃身在房梁与街道的石砖之间,不紧不慢地带着这些人满城绕圈子,任他们怎么追也追不上,却也始终不让他们丢失了目标以至于折返去了张无忌那边。


    压力骤然减少大半后,张无忌顿感轻松,成功用乾坤大挪移推开了一道缝隙,往陈猱头的方向奔去,而陈猱头正好也在往这边走,双方终于在熹微的晨光中面对面相见。


    “真的是你,无忌兄弟!你没死?”陈猱头大为惊讶道。他曾经也和当初那批武林同盟共同作战过,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虽和张无忌先前打照面不算多,却还是一眼能认出他的脸。


    “是我!”张无忌激动地上前与他紧紧拥抱。俩人嘘寒问暖一阵后,陈猱头突然就神情严肃了起来,沉声道:“无忌兄弟,大战当前,你要放人出城,这是何意?”


    但见此时,城门也在轰然声中被撞出了一道大口,江湖侠士们接连从那道口子中钻出了城去,四处寻找着被风吹得四散的纸页。赵敏见状笑了笑,打开背上的行囊,把剩下的几沓秘籍都拿了出来,十分潇洒地顺着风向扔了出去,“这还有呢!”人们连忙又调头去追那漫天四散的篇章。城内的红巾军也接连追了出来,要抓这群侠士回去,侠士们则是以为红巾军也要来争抢绝世武功,便与他们边打边四处捡,有时为了争抢那一两页散篇,还要与自己人过上两招。


    赵敏觉得这些人都很是滑稽可笑,回过头来时,发现有部分平民背着行囊,持着分发下来的粗制长矛,走到了无人把守的城门前,探着脑袋小心观望外面的状况。


    她看着他们那副因渴望着活下去而战战兢兢的样子,心中恻隐之心大动,便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冲他们小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趁乱快走!”


    平民们犹豫着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了第一批人壮起胆子冲了出去,果然一直跑到了路尽头也没受到任何阻隔,谁都无暇去管顾他们。于是很快便有了第二批人与第三批人,人们呼亲唤友,接连逃亡,也有部分壮年在送走妻儿后又折返回了城,看样子是打算要与益都的红巾军共存亡的。赵敏见状心生感慨道:世道如此,只要不伤天害理,一切选择都值得尊重。


    “一个个来,都别挤!”她招呼道,“外面那些人还得打上好一会儿呢,大家都来得及走!”


    纵然有着赵敏在维持秩序,但被撞开的口子实在是小了些,人们肩挑背扛着大量家当,撤得实在是慢,后边的人不免着急,全都在使劲往前挤,一位身体羸弱的小女娃便被挤倒了下去。赵敏眼疾手快地撞开人群将那女娃护进了怀里,不想那孩子开口说出的却是蒙古话:“谢谢你,女英雄!”


    赵敏为之滞愣,女娃的母亲也终于挤了过来,连连用汉话向她致谢道:“谢谢,真的是太感谢你了!”赵敏一看便知对方也是蒙古人,用本族的语言问道:“怎么城内还有蒙古人?”


    那位母亲一听赵敏讲蒙古话,也是大吃一惊,回答道:“其实有好几户呢,我们与汉人通了婚,便也住进了这城内。”


    “这么说,这孩子是汉人与蒙古人生的了?”赵敏心中欣慰地摸了摸那女娃的脑袋,认真盯着瞧了半天,笑道,“这黝黑黝黑的眼珠子像我们蒙古人的,鼻子也像,其实汉人里面也有不少就长这样的,唉……其实人都长得差不多,谁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两条腿了?所以民族才从来都无法阻止人们相爱。”说罢,三人都笑了起来。


    “我们还以为大家都会被杀掉,”蒙古女子说着又开始落泪,“他们杀了汝阳王,又不放任何一个人出城,等朝廷的军队来了,我们即便是蒙古人也大概会被一起杀死。唉,作为小百姓,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却又什么都会赖到我们头上,这阵子大家都过得十分不安。”


    “屠城的事情不会发生,你们也会活下去的,”赵敏郑重说道,“我保证!”


    那女子见赵敏气度非凡,身上的衣饰也能明显看出几分华贵,便十分动容地朝她恭身道:“你是一位真正的贵族!”


    张无忌与陈猱头的交谈却并没有一开始所预料地那么顺畅,任是张无忌苦口婆心劝说,陈猱头也迟迟拿不定主意。


    “田丰和王士诚已经被我的同伴杀死了,现在指挥权都是你的,”张无忌道,“陈猱头,你可还记得毛将军在时是怎么做的吗?杀土豪、除恶霸、放囚徒、分浮财,当时山东百姓都夹道欢迎咱们,还主动贡献自己的口粮给东路军。现在王保保的大路人马就要到了,敌我差距实在悬殊,怎能强行拉上所有人一起死呢?”


    “这道理我自然是懂的,可是田丰和王士诚……他俩就算真的死了,说过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我要现在放人走,跟不战而降有什么区别?哪怕只是多拖上几个月也是有意义的,咱们南边不还有那么多人么?”


    “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张无忌道,“如果不爱护身边活生生的性命,民族大义就成了空谈。咱们汉人是人,血肉做成的人,不是一座座砖石垒的城池,益都丢了还可以再打回来,多少人的人生在世可就只有这么一遭。”


    “我没听过你这道理!”陈猱头不耐道,“秦皇汉武和唐宗宋祖才不讲这些呢!”


    这时,又有手下慌忙来汇报道:“陈将军,南边大门被武林同盟打破了,平民正在外逃!”


    “什么?”陈猱头急道,“赶快让人去把门封住,把人都给我抓回来!”他眼见周围人手已是稀稀疏疏,便抬眼张望了一阵,不禁气得大叫道:“叫他们快别追那破旗子了!都给我堵门去!”


    张无忌一听,顿时也气愤得满脸通红,直接伸手掐住了陈猱头的脖子,威逼道:“你敢这么做,那咱俩一齐死在这里算了!”


    陈猱头是万万没想到张无忌会一下子对他来硬的,连忙拍着他的手,“别别别,有话好说,无忌兄弟!”张无忌如今也算是学会了不亲信这些与他称兄道弟的人了,义军所为并非都是义举,便只将手越收越紧,眼看着陈猱头脖子上已是青筋暴起,双脚开始乱踢,想来已是被吓得不轻,这才将他松开,语气重重地说道:“赶紧收兵!”


    陈猱头跌在地上咳了好一阵子,刚一喘过气来,看见张无忌铁青的面色,终于彻底妥协下来,对手下吩咐道:“鸣金收兵!”

 

    张无忌继续说道:“还有,按我先前说的,把田、王二人挂上城楼,你要是认为他俩功比过大,等蒙古人到了过后,再把他俩葬了也不迟,此举只为了配合我的同伴,即便是城破了也还能留得那些没有选择撤退的人一条生路。”


    陈猱头沉思片刻,终于点头应下,“行吧,就按你说的来。我是誓死要与这益都共存亡的,但也强求不得他人。”张无忌伸手将他扶起,态度也终于温和了下去,说道:“这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好兄弟!”


    东门很快有一小队红巾军过来了,还没来得及走的人脸上皆是露出了恐慌的表情,赵敏却是很有信心地没有拔剑,只远远看着他们。“让一让!”走在最前头的那位士兵喊道,摸出了一连串钥匙,上前打开了一道道绞在城门上的铁链,所有人再一齐用力,将厚重的大门推了开来。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快走吧,都快走吧!”红巾军让开道路说道,此时天也彻底亮了。


    身后彻底没有了追兵的周芷若也来到了南门,带着军旗飞上了城楼,看着排着长队离开的人们,面上露出了由衷的笑意。尽管她尘埃满面,血污满身,长发也被大风吹得凌乱,赵敏却觉得她此刻耀眼非凡,金色朝阳镀在衣袍翻飞的身躯上犹如一圈佛光。


    “喂,你这活菩萨还不下来?”赵敏看着周芷若背后旗帜上的那些迷信字眼,不禁站在下边抱起手对她笑道,“站在上边神气个什么?”


    于是周芷若也果然一脸得意地转过来瞧了她一眼,笑说:“我就不下来!”她解下身上的旗帜,将之在城楼的旗杆上悬挂好,看着佛字旗迎风招展的样子,不禁回想起了小时候那些变故到来前的日子。她坐下开始休息,但见武林群雄们已经捡完秘籍开始往回走了,几位峨眉派系出来的掌门人见到她皆是一惊,停下脚步道:“掌门师叔,你怎么在这里?”


    “那‘九阴真经’你们可捡齐了?”周芷若问道。


    “齐了,齐了,”季忘尘说,“我们几家合一下应该就是完本了。”实际上,他们前一刻还在为此打架。


    周芷若笑了一下,不知是出于大方还是讥讽,说道:“要有缺章少页的,来问你们师叔要就是了,也不用像上次一样带那么多人。”那几人连忙羞愧地道了谢。


    群雄纷纷又回了城,周芷若对此感到有些意外,心想:这些人竟然得了绝世武功也还是首先想着要守城吗?但听得远处传来了洞箫和瑶琴的合奏声,黄衫女子牵着丐帮的小帮主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哼,这时候了才知道来!”周芷若嗤之以鼻,别开了视线。张无忌和赵敏听到这乐器声,也愕然走出了城门,不知黄衫女子此时出现是何目的。


    张无忌想着对方向来比较认死理,生怕是前来兴师问罪的,便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最前边。


    “你们三个,胆子可真够大的。”黄衫女子人未至,声已先到。张无忌正欲开口解释,周芷若已是先一步嘲弄道:“将来九阴真经人人都会,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了。”


    黄衫女子毫无所谓地笑了笑,仰头对城楼上的周芷若道:“正要夸你周掌门变大度了,不想还是老样子。”


    “不知杨姑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张无忌恭敬道。


    “自然是来帮忙守城的。”黄衫女子说,“你们捅出这么大个篓子,就没想着帮忙弥补一下?益都城可不能轻易陷落了去。”


    “我们这绝不是在捅篓子!”张无忌道。


    “敌人未到,自己先乱了阵脚可不行,要不是我及时赶来,这群武林同盟恐怕得了甜头,当场就要散了去。”黄衫女子道,“罢了,也不多说你们什么了,那田丰和王士诚确实也不是良善之辈,做法多有不妥之处,把平民放了也是好的。”她又目光如炬地盯着张无忌道:“你留不留下来帮忙守城?”


    “我……”张无忌一下子变得支吾起来。赵敏见状帮他解围道:“他答应了殷六侠,要帮忙照看妻女的,要是死在这里了,杨不悔跟殷晚棠的下半辈子由你来负责?”


    “武当那么多人,也不缺他一个帮忙照看的。”


    “守城的那么多,也同样不缺他这一个小兵嘛。”赵敏道,“说不定当小兵都不够格,小兵没他这么心慈手软的,扔去战场上也只会大呼小叫给人添乱。”


    黄衫女子彻底无话可说,又看向赵敏,说道:“我是想不到,蒙古人的郡主竟也会来帮忙,是别有用心还是想做好事呢?”


    “就这么一座小小的孤城,还用不着我这个郡主亲自来‘别有用心’,不过是一时受了些感化,确实想做点好事罢了,你可别搞民族歧视啊!”赵敏针锋相对道,“但这益都我们蒙古人也是拿定了,到时候便各凭本事了。”


    黄衫女子赞许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头又牵起史红石,在八名侍女的簇拥下进了城。周芷若远远地看着她,心想:这人倒也还不算是光说不做的人。


    三人唤来马匹,一同骑着马在官道上畅行了一整个上午。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一路风景也正好,让人觉得刚刚过去的一夜大仗,足以快慰平生。当他们停下在河边饮马时,张无忌突然开口道:“对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们,我打算半年后和杨不悔成婚。”


    正在树下喝水的赵敏被猛然一口呛到,弯下腰发出一阵咳嗽,而蹲在河边洗脸的周芷若险些整个人往前栽倒下去,俩人一同转过头来惊愕无比地盯着张无忌道:“你说什么?”


    “我……这听起来是有些突然,但我跟师公还有师伯们都商量过此事了,晚棠她需要一个父亲,所以……”张无忌说道,“所以我要和不悔妹妹成婚。”


    “问题是,你当真喜欢人家杨不悔么?”赵敏迟疑着发问。


    张无忌想了想,点头道:“自然是喜欢的。”


    “既然做好决定了,便好好待人家,别再三心二意了。”周芷若说。“谨遵周掌门教诲!”张无忌笑道,“我怎么觉着你俩话里话外都是在认为,其实我喜欢的还是你们呢?”


    “谁说的!”赵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周芷若道:“你别乱讲,我刚才惊讶只是在觉着一切都太阴差阳错,当年我们要成婚时,杨不悔还帮忙为我梳妆来着,不想最后嫁你的却是她。”


    未等张无忌答话,赵敏抢先发难了,走上前道:“周芷若,你果然还在惦记着你那没结成的婚!”


    “哼,也不知道是谁先说话酸溜溜的。”周芷若道。赵敏道:“我才没有酸,是你自己心里酸,所以才听别人的话都觉得酸。”“有的人激动到喝水都呛到。”周芷若继续辩驳。“有的人都快掉河里去了,别以为我没看到!”赵敏也不依不饶。


    “好了,你俩别吵了。”张无忌无奈笑道,“咱们干成了这么一件大事,还有什么不能和解的?”


    “好吧,我承认,是有一点自尊心受不了。”赵敏道,“想当年,我们四个女人抢你,结果你最后选的居然是杨不悔!”周芷若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最终也还是坦率承认道:“确实是有种被‘渔翁得利’了的感觉……嗯,但其实也算不上。我主要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缘由让你彻底死心塌地。”


    “是我不好,当初左右摇摆,对你们不起。”张无忌诚恳道。


    “其实……我可能也就是单纯喜欢跟周芷若争,你要是不那么优柔寡断,说不定就不好玩了。”赵敏随之释然一笑。


    “接下来我就不和你们同路了,我要赶着回武当了。”张无忌面向赵敏张开了怀抱,沉重说道,“别了,敏敏。”


    她叹气,上前与张无忌轻轻抱了一下,明白这回不仅仅只是距离上的分别。


    他又走到周芷若面前,同样张开怀抱说道:“别了,芷若。”周芷若也是同样抱了他一下,叹息着说:“过去种种,恩怨皆了。”

    

    “对了,屠龙刀应该还给你了。”他说着便要把刀从背上解下。周芷若制止了他,“你拿走吧,这刀本也不适合女子使用,留在峨眉没太大用处,就作为我给你的新婚贺礼好了。”


    “这也太贵重了!”张无忌礼节性地推脱道,“况且峨眉不还是有男弟子么?”


    “也对,那你回到了南边再还我,这刀太重了,我懒得拿。”周芷若道。张无忌一愣,连忙厚起脸皮说:“那不成,送出去的礼,岂能要回?无忌在此多谢周掌门好意了!”


    周芷若笑了笑,说道:“你要谢我,便替我把晚棠好生带着,那可是我峨眉派下一代的希望。”张无忌道:“那是当然,这事不悔已经和我说过了,我是继父,你是师父,咱俩如今是要教导照看同一个孩子啦!”


    “少和我攀扯关系!”周芷若扭头走开。张无忌笑了笑,跨上马朗声说道:“周掌门、郡主娘娘,我走啦!”


    二女一同与他拜别,待张无忌走远后,赵敏终于也气上头开始发作,拽着周芷若说道:“你还当真和他抱是吧?”


    “你先抱的!”


    “我……我可没你那么深情款款,还说什么‘过去种种’之类的话。”赵敏道,“而且你还做了他继女的师父!”


    “谁深情款款了!而且是我先收的徒弟,谁知道会……”周芷若转而笑她道,“唉,有的人硬要乱吃醋。”


    “可我就是吃醋了,怎么办呢?”赵敏故作气愤地看着她。“那挺好,我喜欢你这样,你继续醋着吧。”周芷若道。


    “你这混账东西!”赵敏忍不住上前就想要往周芷若肩膀狠狠咬上一口来撒气,然而周芷若却是在她的动作下险些站不稳。赵敏这才意识到对方早已累得厉害,不禁又心疼起来,便也只是紧紧抱住自己所爱之人。“芷若,你怎么还不走?”


    “你武功那么差,我还是有义务送送你的。”她云淡风轻地说道。


    “站都快站不稳了,还好意思说我?”赵敏哭笑不得。“那也比你强!”周芷若执拗道,依旧坚持着非要送她到泰安不可。


    于是俩人上马又并行了一阵,终于与一片如雷鸣般的马蹄声相逢,道路的尽头赫然出现的是王保保的旗帜。


    “我与你的家族到底是有着血仇,便不与你哥哥打照面了。”周芷若道。赵敏理解性地点点头,“等我百日丧期过后,便去峨眉见你,”她目光坚定地说道,“这回就只我一个人。”


    “我等着你。”周芷若说道,勒马调头离去。于是赵敏再度目送了对方身负长剑,远入青山的背影,但这一回,她比任何一次都要明确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