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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粥

【俞亮时光】登山之路(1)

      2007年,北斗杯结束一年之后。19岁的俞亮时光征战职业围棋世界大赛冠军的故事。热血高甜。双向暗恋,时光视角。中篇。


(1)俞亮,你不会累吗?


      时光一直都知道俞亮很强。

      他学棋十几年,同龄人里无敌手,跟他对局总是输多赢少。

      但时光直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俞亮到底有多强。...

      2007年,北斗杯结束一年之后。19岁的俞亮时光征战职业围棋世界大赛冠军的故事。热血高甜。双向暗恋,时光视角。中篇。

 

(1)俞亮,你不会累吗?

 

      时光一直都知道俞亮很强。

      他学棋十几年,同龄人里无敌手,跟他对局总是输多赢少。

      但时光直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俞亮到底有多强。

    “看看人家,入段三年,就拿到中日对抗赛最年轻的冠军,直升七段。今年围甲亚军也是他的队,我看呐,他拿个世界冠军直升九段是迟早的事。”洪河看了眼火锅店电视里今天的体育新闻,俞亮下出一招妙手,对方投子认输,俞亮微微一笑,颔首回礼。

      身边的时光盯着电视看得出神,“今天是20号啊,我还以为明天是20号决赛呢。”

     30秒的新闻飞快结束,洪河倒下一盘牛肉,拿筷子搅着咕噜咕噜翻腾的汤锅。

     氤氲的热气雾住沈一朗的眼镜,他取下来用衣袖擦了擦,重新戴上,“今年能回来继续下么?”

     他们三个好兄弟,如今难得有空一聚,正是为了庆祝时光刚拿到今年的围甲最佳新人奖。

     洪河偏头一笑,“那破厂子刚有点起色,离不了人,再说吧。”

     沈一朗神色微黯,时光的眼神从电视转向锅里,正伸出筷子下锅,准备说话。洪河却猛然伸筷把时光的筷子拍开,“时光二段!就知道吃!”

     “嘿!”时光圆眼一睁,敏捷抢出一块牛肉,裹满蘸料大口咽下,长舒口气,“嫩。”

     沈一朗看着打闹的两人,淡淡笑了笑。

     “出息。”洪河切了一声,神色正经了许多,“怎么着,去年你们一起拿回北斗杯,那新闻铺天盖地啊,棋坛的新星,中国的未来,你看看人家那进度,还好意思整天嚷嚷要比他强。”

     “你也别这么说时光,这不刚拿奖么,他只是参加大赛的经验不足,还得磨炼磨炼。”沈一朗温和解释起来,“他胜率不错,升段积分攒得差不多了,也快升三段了。”

     洪河嘿嘿一笑,“我知道!”他抿了口扎啤,小眼一眯,“我早就看出来,时光他是下棋的材料,学棋才几年啊就下成这样,跟开了挂似的,已经很很很不错了,一口吃成大胖子那也不现实。但我不明白啊,除了时光,大家谁不是学了十几年棋,为什么那个俞亮,就偏偏独领风骚呢?”

     “你说为什么?”沈一朗看洪河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有后话。

     “他也开挂了。”洪河啧啧总结。

     时光默默嚼下一块牛肉,难得没有起哄。他知道自己进步飞速,得益于褚嬴夜以继日的教导,自己就像一块海绵,源源不断吸收着褚嬴历经千年总结出的各种经验,少走了许多弯路。在某种角度上,的确就是洪河所说的开挂。

     可是,俞亮身边没有褚嬴。

     洪河猛一拍时光的肩膀,“发什么呆呢?今儿提起俞亮,怎么没跳起来呛两句?”

     时光翻了个白眼,“在想俞亮在干什么,我们偷懒的时候,他有没有在练棋。”

     洪河点头,“那倒是,一个棋手再怎么天赋异禀,棋力进步的背后一定有成千上万盘对局经验。哎,你小子现在一个人住在咱们以前那房子里,不是一天到晚都在下网棋么?”

     “远远不够啊。”时光叹了口气,“俞亮是谁啊,出生起就沐浴在围棋的光辉下,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在摸棋子,学说话的时候就被一堆顶级棋手抱在怀里逗着玩儿。别人学得再早能有他早吗?现在大家都练网棋,他也在练,他就永远比别人练得多。”

     他想起和俞亮北斗杯集训的那段日子,除了吃饭睡觉,俞亮就在练棋。全力以赴地下棋更像是体力活动,他必须张弛有度,才能更好的积攒精力。所以他偶尔放松放松,打打游戏看看漫画。但俞亮从不做这些,他都偷偷纳闷过,俞亮是机器人吗?

     所以,时光从未像现在这样后悔失去褚嬴的那六年,他本可以和褚嬴下几千局棋,本可以把入段时间大大提前。可惜时间无法倒流,那六年失去了就永远失去,再也追不回来。他和俞亮之间的距离,无论他怎么尽力去追,就算差距缩小得越来越快,也永远存在时间与经验的天堑。离俞亮越近,他越能敬畏地发现,再往前迈步的艰难。

     这是他与俞亮之间的天堑,也是俞亮与所有同龄棋手的天堑。比别人更有天赋,更有练棋环境,还比他们更勤奋,所以俞亮之强,一骑绝尘。

     找谁说理去?

     沈一朗面色微赧,他也做得不够,定段后他顺利签了棋队,除了比赛,他还得去道场教课。职业棋手拿到的报酬跟以前是两个档次。冲段一年就要花十几万,他这几年的花费已经让家里欠了不少债,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他不想父母一直被巨债压弯了腰。可这样一来,他练棋的时间便所剩无几。

     “你不对劲。”洪河揽过时光,深深打量着他,“你竟然认怂了。”

     时光额头一跳,拍开洪河的手,“笑话,我会认怂?我这是反思,从反思中醒悟,从醒悟中进步,你懂个屁。今天我下了十局才出来找你们的。俞亮今天在日本比赛就下了一局,那我跟他的差距就少了九局,我就不信,天天这么磨下去,还不能追平他!”

     “就冲你这志气,哥们走一个。”洪河笑嘻嘻地端起啤酒杯,跟两人碰了一杯。

     沈一朗浅抿一口,正色说道:“对了,时光,你知道吗?下周农辛杯国内选拔赛就开始了,俞亮在今年的参赛名单里。”

     时光睁大了眼睛。他知道农辛杯的分量。世界围棋最重量级的团体比赛,也是迄今为止,韩日都拿过冠军但中国从未夺冠过的世界大赛。所以每年农辛杯出征前夕,棋院领导都再三动员,一雪零蛋之耻。

     可惜,八届以来从未如愿。

     所以为了冠军,棋院每次都要派出最强团队。团队五个名额里有一个免选名额,剩下四个名额,就在每年等级分前20名的棋手中展开选拔。俞亮能进选拔赛名单,也就意味着,他的等级分已经如火箭一般,在全国两百多个职业棋手里窜到前20位了。

     “我的等级分是多少来着?”时光记不清楚,他们不太记那个,反正湮没在芸芸众人之中。今天一杯杯扎啤喝得有点上头,脑子有点晕,他平时就是话唠,这会儿就更想说点什么,“还记得扳老师说的么?只要你们定上段就解脱了!现在才发现,那就是在安慰鼓励咱们。我邻居一哥们之前高考,整天说考上大学就好了,后来考上了,他说那都是老师在撒谎,他大学可苦逼了。就跟咱们一样,当了职业之后才发现,你抬头一望,嚯!前面还有座珠穆朗玛峰,你历尽艰辛斩落重重人马,跋山涉水累死累活来到这儿,原来才刚到山脚下的登山大本营。能怎么办,接着爬呗!一个新人奖算个啥,别人已经在山腰了。”

     时光刚说完,突然发现洪河不说话了,他突然一个激灵,顿时懊悔自己怎么这么说话,在被迫放弃下棋的洪河面前,这不是刺激他吗?他拍了自己一嘴巴,举起酒杯,“走一个。”

     洪河沉默地举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他又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说这些干啥呢!太丧了,来来来,拿了奖就要高兴!把你今天拿的奖杯给我摸摸,兄弟第一个奖杯,我高兴着呢!”

     沈一朗噗嗤笑出来,时光从背包里掏出奖杯,扔进洪河怀里,“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洪河如他所言,把奖杯摸出了曲线,摸出了温度,摸出了依依不舍和百转千回,“得了!也算摸着了。明儿我还有事儿,再干一个,我就先撤了。”

     沈一朗也说,“明天还得上课,这杯完我也回去了。”

     “行!”时光收起奖杯,举起杯重重一碰,“不说别的了,都在酒里。”

     眼前的座位转眼空无一人,桌上还摆着他们吃剩的空盘子,火锅店里觥筹交错的喧闹像噪音一样充斥在耳边,窗外的夜色光怪陆离,时光靠在座位上,一时站不起来。

     手机响了。

     时光径直摸过手机,没看屏幕,“喂?”

     “在哪儿?怎么家里没人?”是俞亮的声音。

     时光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我敲了半天门。”

     “不是吧?你今天不是还在日本吗?你有急事儿啊这就回国了?”酒意袭来,时光说话已经有些含糊。

     “喝酒了?你到底在哪儿?”

     “小区对面那家火锅店。”时光软软一哼,“你过来呗。”他趴在桌上,暗下决心以后一定不再喝这么多,没注意手机里已然传出嘟嘟嘟嘟的断线声。

     也没过多久,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个人拉开椅子,坐在身边,“时光。”

     时光抬头,模糊的人影渐渐变成俞亮的样子,还是一丝不苟扣到最上颗的白衬衫,套着一件方格呢子大衣,万年不变的穿衣风格。他正微微蹙眉看来,忽然又温柔一笑,“恭喜你获奖。”

     “也恭喜你得冠军。”时光抬起杯子,发现没酒了,正欲抬手叫服务员,却被俞亮按住。

     他拿起水壶倒了两杯茶,递给时光,“以茶代酒。”

     温热的茶水让时光的酒意微微清醒,他忽然发现当俞亮坐在面前,对他说恭喜,自己也没嫉妒羡慕,还挺高兴。他嘿嘿一笑,“你师兄那边没给你庆功啊?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就回国了?”

     俞亮抿唇望来,瞳眸黝黑有光,“已经办了。”

     “哎,你这一天天也太忙了。吃了吗?要不再吃点儿?”

     “没。”

     时光转头一看桌上的杯盘狼藉,啥都不剩的汤底,“算了算了,换个地儿。”他站起身拎起包,“等我结个账。”

     “结过了,就当我恭喜你获奖。”俞亮淡淡问道:“你能自己走吧?先送你回去,我随便再吃点。”

     时光心花怒放又难以置信,“哇塞!你千里迢迢飞回来,忙完事情饭都不吃又过来给我结账,我太感动了!”他扑上去给俞亮一个熊抱,丝毫没察觉对方的脊背微微一僵,“怎么能随便吃呢,我家冰箱里还有我妈的包子。”

     他随即放手,插在兜里悠然转身,说得十分自信,“我给你蒸!”

     实际上,当俞亮从厨房里端出蒸好的包子,时光那个说先歇会儿的人,已然在客厅沙发上昏昏欲睡了。听到响动,时光撑起眼睛欣慰一笑,“我就知道。”

     俞亮摇了摇头,迈步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拿起一个包子,又被烫得放回去。

     “几点了?”时光晕晕问道。

     俞亮看了看手表,“快十一点了。”

     “你今天回去还练棋吗?”

     “回去当然就睡觉了。”俞亮蹙眉,不太明白时光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俞亮,你累了吗?”时光怔怔看过来,像小鹿一样的眼睛。

     俞亮一怔,抿了抿唇才答道:“还好。”

     “你怎么不累呢?”

     “我当然也会累。”

     “真的啊?那你打农辛杯选拔赛没问题吧?嗨,我都问的什么,你当然没问题了,你快去把那冠军弄回来!”

     俞亮笑了,“你知道这事了?”

     “我什么不知道?俞亮啊,我明年也要去打农辛杯,你要是弄不回来冠军,就看我把它弄回来。”时光呢喃着,已经耷拉了眼皮。

     俞亮笑得更开了,“好啊。”

     “你等着我……”

     时光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阳光透过窗户,时光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实。他起床揉揉眼睛,回想着昨晚怎么回家的。好像俞亮来过。他走出卧室,发现桌子上,厨房里都干干净净。

     只是打开冰箱,妈妈做的包子都不在了。

     看来俞亮真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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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定写得篇幅不长,但也不知道能写多少,趁有激情,一定不坑。

     我是半吊子棋迷,水平所限参考现实但没完全依照现实,剧版棋魂宇宙,千万不要代入现实人物!!所以可能会写出bug,专业人士轻喷!

    对现实棋手我充满了尊敬!只是篇同人文,谢谢理解。

屁坑

岁末

中本悠太拉开车门时董思成正缩椅子里懒洋洋刷手机,眼皮翻了翻算是打招呼。身边是空的,中本悠太坐下来,董思成朝他挤了挤,暖气开得足,他像只猫,舒服得骨头都没了。中本悠太伸手捏他后颈,董思成被冰得一哆嗦,这才坐直了点,嘴里嘟嘟囔囔的这人心情好了就容易撒娇,一撒娇就算是废了,什么都不会了。


中本悠太凑过来问他在看什么,董思成不吭声,手机伸过去。备忘录里全是中文,认识的不认识的混在一起。董思成语调朝上飞,“看得懂吗?”


中本悠太被他得瑟的小样逗乐了,“你讲给我听嘛。”


“不告诉你。”董思成按了锁屏,车里又暗下来。中本悠太一直没摘口罩,密闭的空间里呼吸声重。一双眼对上另一双,都是亮晶晶的...

中本悠太拉开车门时董思成正缩椅子里懒洋洋刷手机,眼皮翻了翻算是打招呼。身边是空的,中本悠太坐下来,董思成朝他挤了挤,暖气开得足,他像只猫,舒服得骨头都没了。中本悠太伸手捏他后颈,董思成被冰得一哆嗦,这才坐直了点,嘴里嘟嘟囔囔的这人心情好了就容易撒娇,一撒娇就算是废了,什么都不会了。


中本悠太凑过来问他在看什么,董思成不吭声,手机伸过去。备忘录里全是中文,认识的不认识的混在一起。董思成语调朝上飞,“看得懂吗?”


中本悠太被他得瑟的小样逗乐了,“你讲给我听嘛。”


“不告诉你。”董思成按了锁屏,车里又暗下来。中本悠太一直没摘口罩,密闭的空间里呼吸声重。一双眼对上另一双,都是亮晶晶的,董思成隐形有点滑片,眯着眼看人,人影也变得虚虚的。尽管如此他还是盯着中本悠太不动弹,半晌抬手摸他刘海,说还是短发更帅。


中本悠太故作生气,“长发不帅吗?”


也不是不帅。董思成摇摇头,心里有点别扭,猫抓一样,说是痒吧,带了点疼,说是痛吧,又掺了些绵软的酸涩。上次见中本悠太长发还是在resonance拍摄的时候,他下电梯,中本悠太上电梯,他一眼看见中本悠太黑色长发里几撮荧光绿,心里嘀咕着简直是大阪Billie Eilish。说起来自己还在微博分享过她一首歌,不知道中本悠太听没听过。可能听过?金道英翻唱过她的歌来着。对了,还拿她的歌跳了舞,不知道中本悠太有没有看,如果看到了,是特意找来还是不经意刷到了推送?


猛地意识到对中本悠太的了解得通过别人来推测,这种感情挺堵心口的。头发长短成了丈量时间的尺子,他盯着中本悠太耳边的碎发计算这人长出来的头发代表了多久的分离睽违。


“出来吗?”中本悠太问他。


“嗯。”董思成点点头,走出来的时候趔趄了下,中本悠太伸手想扶,他躲了过去,尽量做得自然了,又觉得自己故作聪明的刻意把本来的客气变成了不合时宜的尴尬。发胶好像把脑子都给糊住了,又闷又重,一眼瞥过窗外,黑压压一片,要下雨了。


中本悠太走进电梯里。感觉到电梯门快关上的时候董思成猛地转过身去,中本悠太也从那一条越来越窄的缝里看着他,来不及看清对方神色那道缝彻底消失了。董思成盯着银白的电梯门看了阵,数字不急不缓地一直上升。他转身走出去的时候打了个喷嚏,一辆车朝他亮了亮灯,他往前跑了几步。明明不冷却止不住吸了好几下鼻子。


现在那种酸胀又绵软的心情又回来了,混在暖气里发酵,董思成压低了嗓子,“还是喜欢你短发。熟悉。”


中本悠太大概是听懂了,盯着董思成侧脸看了半天,猛地把人搂紧怀里东摇西晃,捏着嗓子,“哎呀我的昀昀呐!”


有人敲车窗。董思成挣扎着把窗户打开,黄冠亨一脸端庄,“下来备场了。”


跟着大部队往里走的时候董思成总觉着自己脑浆被中本悠太晃乱了,俩人窝车里的时候还坦坦荡荡,走到灯光天色里才决出言语间含糊的暧昧。他面薄,低着头钻进人群里一股脑往前走,老觉得有人在背后看他。于是把脊背挺直了些,面上一派淡定,心里翻江倒海,每每路过玻璃镜子总拿眼角余光打量自己,走得好不好看,神态漂不漂亮。他在冬天里像一只自我意识过剩的小孔雀。


“等会Winwin来讲中文的获奖词。”经纪人一个一个地指,“Ten泰语,Yuta日语。好好准备。”


董思成拿出手机,备忘录里写好了获奖词,他默读了几遍,觉得差不多了,手机收回去,身边又坐下个人。中本悠太捏他手腕,拍了拍,董思成抢在他前边开口,“可以做到的!”


被堵了话头的那个愣了,呆呆地看董思成冲他得意洋洋挑眉笑。“是不是准备说这个?”看着中本悠太点头董思成笑意更甚,“我做的很好的,不是小孩子啦。”他瞧着中本悠太有些恍神,于是反手抓住了覆着自己的手,握在手心轻轻捏了捏。怪心疼他的,中本悠太。没辙。


董思成从来都对中本悠太没辙。从前中本悠太跟他说爱,说产生爱的时刻,说人在爱里的分分秒秒,董思成只觉得窘迫,后来是不安。他从骨子里不信一见钟情,也从骨子里不信有情饮水饱,执手到白头。好好好,他打太极,行行行。


中本悠太不在乎,他说他的,董思成无视董思成的,顶多在最生气最想放弃的时候在镜头前不管不顾地拿出真心,“我就请求你一件事,”他低头,“不要无视我。”手还牢牢牵着董思成的。


董思成更加手足无措了。他对中本悠太的脆弱毫无招架之力。他的人生里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人,一切行为都不能用他熟知的行为逻辑来解释。从前他的老师说他好就好在讷于言敏于行,坏也坏在这。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毕业时老师讲,以后要在这一行,还是得会来事儿。


向来都是好学生的董思成也有写不好的作业。在公司许多次跟中本悠太不咸不淡擦肩而过时他老想起那句话,继而自嘲,还是不会来事儿,还是不会说话。他好像一直走在不确定的路上,从温州到北京,从北京到首尔,从七人队的成员变成九人队的,然后是十人,没多久又变回了九人,只不过再没了自己。于是从头开始,以为就此走上两条路,偏偏又被拽回来。这两年来他跟着团队东奔西走,也曾只身一人工作应酬,都说他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这时候又变回了懵懵懂懂话都不会说的小孩子。


还是有拖延症的小孩子。总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这样拖拖拖,拖到人家头发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长了好长。董思成腹稿打了又删,十月二十六干脆一个信息发出去,哥哥生日快乐,明天我提前过生日,一起吃饭好不好?


中本悠太一直没回。二十七号那天晚上,哈气会出白雾的气温,街边等人的董思成先看到了黄冠亨,笑嘻嘻的朝他挥手打招呼。嘴张了张,准备说些什么,突然地停住了,越过他的肩头往后看。后面那个人好像有感知一样看过来,或许内心里他们都在等待这个时刻。


中本悠太。穿着黑色的羽绒服,还是不爱打理衣服,有些皱,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冷硬,又有点凶。跟董思成对上眼神的瞬间眼睛睁大了点,歪了歪头,眨巴了两下眼睛,董思成在他脸上看到了看到了熟悉的要哭不哭的神情。眼睛突然干涩的可怕,他也眨了眨眼。中本悠太以前总说在董思成脸上能看到很多柔软的悲伤,现在董思成觉得自己也在中本悠太眼里看到了这样的情绪。


他走近了,董思成还没开口,中本悠太就先抬手摸了摸他头发。挺不合时宜的,但中本悠太手指穿过他发丝,董思成就说不出话了。熟悉的酸涩的安全感铺天盖地重新涌上来,他去抓中本悠太的衣角,下意识地说了句生日快乐。


有什么在肌肤想触的一瞬间土崩瓦解。中本悠太也祝他生日快乐,把他狠狠嵌进软绵绵的羽绒服里。董思成那一刻大脑空白,莫名想起小时候堆雪人,总在雪人心口处牢牢嵌进一颗小番茄,说是雪人的心脏。现在他觉得自己在分离两年后的一个冬夜变成了中本悠太心口那颗红彤彤的小番茄。


席间有人说起前几年他们一起过的生日。戒指被提起,引起一屋子怪叫。董思成喝了点酒,已经上脸了,晕乎乎地蜷缩了下无名指,又轻轻松开,两年前中本悠太开玩笑一样给他套上隐形的戒指。关掉摄像机后中本悠太煞有介事对他说,皇帝的新衣,只有聪明人看得到,我的戒指,只有在爱里的人看得到。董思成当时顶着满脸的奶油翻了个小白眼。想到这里董思成噗嗤笑出来,抬眼看,对面的人只给他留个圆乎乎的脑瓜子,没有玩笑的意思。他知道那一刻中本悠太不是在开玩笑。


只有当事人是无措又认真的。董思成觉得眼眶发热,好像真有那么一个小圆环曾经把他的人生套住了一样,和另一个人形成亲密的联结,给予庄重的承诺。当时他说以后每年都一起,也是带着认真的心情,也只有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怎样的承诺,付出了怎样的真心。只是后来七七八八奔涌而来,二十出头的年纪,措手不及,继而无能为力,到最后也只能把这场“婚礼”付诸笑谈。


“去年Winwin也祝哥生日快乐了!”黄冠亨凑过来,“是在厦门对吧?在海边,”他拿筷子敲中本悠太的碗,“悠太哥看到了没?”


董思成夹着块肉忘了朝嘴里喂。中本悠太酒量不差,这时候眼神清澈,神色清明,点了两下头,一下比一下重。


董思成只觉得自己眼睛发热,大概是被酒气熏的。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心里默念稳住稳住稳住,稳当淡然地啪嗒摔在了钱锟脚下。


钱锟夹肉的筷子停顿了,诧异道,“还没到过年呢!不至于吧!”


“不至于不至于,董老板,真不至于。”黄冠亨伸手扶他,“起来起来,过年再拜。”


吃我的饭,刷我的卡,还想给我当爹,哪有这么好的事。董思成琢磨着不能让这群人过于肆无忌惮,于是他凛然挣开黄冠亨的手,潇洒坚毅地又是一脑瓜子杵钱锟跟前,这下是裆间。钱锟羞涩地捂住了裤裆,“董老板,真不至于。”


董思成挣扎着拖着身体往后挪,没挪几步被人挡住了,一句好狗不挡道在嘴边儿了,看清是谁的脚后又闭嘴了。心里的嘴没闭上,叭叭叭的,还穿花袜子,噫。手上倒是乖巧,由得花袜子抻着他膈肢窝把他滴溜起来,中本悠太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晕乎,包间里吵,于是他凑过来,距离很近地,几乎把话往董思成耳朵里塞,“要上洗手间?”


董思成点点头。憋好久了都。


中本悠太手从胳肢窝挪到他腰窝,“一起一起。”


你个日本人怎么也还要结伴去上厕所。董思成心里多吵面上就多安静,由得中本悠太半搂着把他往外带。走一半他不肯动弹了,脑袋里有烟花噼里啪啦炸开,一片姹紫嫣红,炸得他胆儿也肥了,嘴也溜了,垂眼委委屈屈地,“你怎么穿花袜子呢!”


中本悠太撑着墙,靠过来问他,“不喜欢?”


董思成借酒装疯,“我送你的猫呢!”想到这心里又堵上了,去年看到我祝你生日快乐了为什么不发信息告诉我,我不问你就不说了吗,太坏了,“它还是你的幸运符吗…”


喝醉的时候大概对时间是没有概念的,董思成觉得好像过去了至少有三分钟,仔细一想又不应该,撑死了十几秒,他正琢磨着到底过去多久了,一声叹息从他头顶传过来,“你呀…”紧接着耳朵尖儿被摸了下,又被人轻轻抱住,哄小孩那样的抱法,一只手扣住后颈,一只手一搭一搭拍后背,他被抱得舒服得直犯困。从前在那间三人宿舍里,一起熬夜看动漫,懒得回自己床的时候中本悠太总这么抱着他睡。董思成算是发现了,这人不能老往回看,老想从前就长不大了,就跟现在似的,他又变回了那个被中本悠太哄着吃饭睡觉的小孩,自己又保留了他什么东西呢,也好意思不依不饶撒泼,你还把它当幸运符吗,你还把我当最珍惜的人吗。


“…是的。”他听到中本悠太这么说。


那天晚上把过去两年没说的话都说了,说到困得不行前言不搭后语也不肯罢休。其他人都迷迷糊糊睡了,董思成还拽着中本悠太嘀嘀咕咕,怕吵到别人,于是凑很近在彼此耳朵边上咕咕哝哝地讲两年里的鸡毛蒜皮林林总总。打脐钉,学画画,养猫狗,煎鸡蛋,认识了新人,冷不丁在电视上看到旧朋友,叽叽喳喳,不知道戳到什么点了又嘿嘿笑。彻底困到失去意识之前董思成还在跟中本悠太讲他带着爸爸妈妈姐姐去小樽,说是去了中本悠太也去的那家八音盒店。中本悠太朝他睫毛吹气,人也一动不动,睡沉了。他眼里的董思成长大了,又总也长不大,这给他莫大的安全感。于是给他掖好被角,想这么睡了又舍不得。眼见着窗外天蒙蒙亮,十月二十八日这天日出的时候他亲了二十三岁的董思成的耳朵,说你真可爱,我要告诉全世界我多喜欢你。





二十三个人站上领奖台还是颇为壮观的,但这二十三个人偏偏戴着口罩又西装革履,看上去总有点诙谐。中本悠太听着身边董思成流畅发言,他听不懂,但他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董思成做的很好,他向来都知道,只是从前总想把他护在身后,让他一丁点委屈都不要受,一丁点压力都不要有,一丁点危险都不要承担。看他双手拿着话筒颤巍巍说话,一颗心跟风里雨吹打也似。现在却是很平静。董思成变成了同他一起经历风吹雨打的人,像是一只调皮出走的小猫,你当他在外面颠沛流离忘却故主,他回家了却开始日夜为你守门,陪你安眠。


于是自然而然地对望了。只露出一双眼睛,却读懂了更多情绪。中本悠太先伸出双手,就像从前很多次那样,只是这次董思成没让他等待。拥抱的时候不约而同闭上了眼,想起了很多,好的坏的走马灯一样在盛大典礼的欢愉里铺天盖地奔涌翻腾。中本悠太再董思成耳边说了什么,董思成在他怀里一紧,又松开,他在心里偷偷说那天其实我没睡过去,我听到你说你要告诉全世界有多喜欢我。


退场的时候中本悠太勾住他的肩膀。董思成脚步慢了些,两个人步伐逐渐趋于一致。从灯光走近黑暗时他勾住中本悠太的手指,只觉得自己在永无终点的路上步履不停,此刻才发现归途一直在自己身边。如果一个人的一生里有那么一段时光可以称之为黄金年代,充满了鲜活的喜怒哀乐,对昨天依依不舍,又对明天斗志昂扬,有很多的爱可以给身边的人,有泛滥的情感拿来为遥远战争悲恸哭泣,那么董思成愿意把他的黄金年代定义在异国他乡,在二十岁,在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天真的野心里。他的黄金年代里有那么一束光叫做中本悠太。




湘琴

我在地府当童工 1

*地府au,全员打工,钟辰乐第一视角

*非严肃文学,不要深究


我在地府这一百年,认识了很多朋友,说起来真的是很长的故事。 


记忆里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李东赫,那时候他也才上任不过一年,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在日复一日的奔波中褪去,跟在白无常姐姐后面冲我探头,说:“你是钟辰乐吗?跟我们走吧,你已经死啦。”


死了的人会怎么样呢?


我跟着他入了冥界,过了鬼门关,直到站在空空的大殿内,心里还是很茫然。


地府似乎比阳世要冷一些,墙壁上雕着的暗色花纹从沉木门延伸到青铜柱,高台上判官翻着我的往生册,手里几块龟裂的卜片时...


*地府au,全员打工,钟辰乐第一视角

*非严肃文学,不要深究



我在地府这一百年,认识了很多朋友,说起来真的是很长的故事。 

 

记忆里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李东赫,那时候他也才上任不过一年,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在日复一日的奔波中褪去,跟在白无常姐姐后面冲我探头,说:“你是钟辰乐吗?跟我们走吧,你已经死啦。”

 

死了的人会怎么样呢?

 

我跟着他入了冥界,过了鬼门关,直到站在空空的大殿内,心里还是很茫然。

 

地府似乎比阳世要冷一些,墙壁上雕着的暗色花纹从沉木门延伸到青铜柱,高台上判官翻着我的往生册,手里几块龟裂的卜片时不时碰撞一下,发出细微但清晰的声响,李东赫说那是在给我占卜功德业障,幽冥福吉。

 

我心里没有实感,呆愣愣的,像个木头。

 

李东赫以为我紧张,安慰我说:“别怕,很快的。”

 

他捏了捏我的手心,小声道:“等道英哥算完了,我们去小阎王那儿把你生前功过注入轮回册内,然后我带你去走黄泉路,那里的曼珠沙华开得可好看,接着你奈何桥边喝一碗孟婆汤,生前的一切不能记忆,便可转世投胎。”

 

可我被铮铮徐徐萦绕在大殿里的碰撞声缠住了,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过了整整一刻钟,那声音终于停了,高台上的人合上了我的往生册。

 

“不能走。”

 

“怎么不能走?” 李东赫奇怪,“我看过了,他上辈子没干过坏事啊。” 

 

“他心念未灭。” 

 

我听不懂,于是转头问李东赫:“这是什么意思?”

 

李东赫了然,露出一种介于理解和同情之间的眼神,“心念就是上辈子的某些执念,心念未灭的人喝不下孟婆汤,过不得奈何桥。”

 

我愣了,“那我怎么办?”

 

“上辈子没作恶,不用下九狱,功德还算圆满,也不用当孤魂野鬼。”金道英拨弄着案台上的卜片,“只有一个选择了。”

 

“什么?”


“留下来工作。在地府打工一百年,用积攒的阴德在下一次投胎前换一个愿望,那个愿望可以帮你了却心念,转世轮回。你愿不愿意?”

 

李东赫插嘴:“他好像还未成年。”

 

“过了十五就行。”金道英挥挥手,“他这个年纪送到秦朝都能学舞象射御了。”

 

我被这一套说辞搞晕了,于是稀里糊涂答应了下来,接着就被金道英带去见小阎王,在纸上签字画押。

 

三魂七魄里小阎王封了我一魂,太清阳和之气从身体里剥离的那一刻,我感觉脑海里阳世的记忆突然消失了。

 

“我的记忆也没了吗?”

 

“不是没了,是封印了。”小阎王收回刚刚冲我施咒的手,“你很想留着它吗?”

 

我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好记忆,我上辈子过挺惨我知道,忘了便忘了吧。”

 

“很好。”小阎王很高兴,“心无旁骛才能做好工作,觉悟不错。”

 

他冲我伸出手,“我是李永钦,合作愉快。”


我连忙毕恭毕敬地与阎王握了个手。


金道英翻了翻手里的花名册,正巧白无常姐姐今年功满轮回,于是我便接替了她的位置,成了李东赫的新搭档。

 

我握着手中的招魂旗,两眼发懵,对自己是否具有上岗能力这件事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我问李东赫:“这地府有多少我这样的。”

 

“哪样的?” 

 

“就像我这样,从阳世下来的……”我想了好久,想不出一个确切的指代,只能憋出一句:“这样的人”。 

 

“你说这个啊。”李东赫恍然大悟,“可多了,金道英,董思成,黄旭熙,肖俊,李帝努,罗渽民,黄仁俊,哦还有我,总之你以后在这地府见到的人除了小阎王,其他都和我们一样。 ” 

 

我挺惊讶,没想到地府打工的这么多,但转念一想,既然这么多人和我一样,那这地府也算半个人间了,如此一来不愁吃喝不用生老病死这一百年也挺好过的。

 

于是我在自我开导后欣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我上任的第二天正好是鬼节,鬼节没什么禁忌,规矩便格外松,负责巡夜游的黄仁俊早早收了班,来找李东赫一起抢阳界烧下来的东西。

 

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高,脾气却有点暴。

 

“李东赫你快点成吗?”黄仁俊催他,“再不去好东西就让罗渽民和李帝努抢完了!”

 

“快快快,再快快得过李帝努吗?”李东赫工作服脱了一半,黑色的袍子卡在头上,有些跳脚,“人家阴阳使,住在阴阳界的。”

 

“那我也得比罗渽民先到!”

 

“你放弃吧,大哥,罗渽民天上地下抓野鬼的,你细胳膊细腿的能跑得过他?”

 

黄仁俊显然对他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行为很不满,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乐乐我们先去,不管他。”

 

于是我被黄仁俊拖着八百里加急奔向了阴阳界,到的时候果不其然已经有人在了。

 

两个挺高的少年站在地界边上,侧面一尺是暗红色的悬崖,深不见底,有薄雾从地下腾起,直升到虚空中一处微光里,那里不时有些东西掉落下来。

 

“呦,黄仁俊,这么慢?”一人冲他喊。

 

黄仁俊气死了,“罗渽民你老实抱着你的东西吧,别嘚瑟掉了。”

 

罗渽民很嚣张地冲他展示手里的糕点,看见我之后又问黄仁俊:“这是新来的?这么小,童工啊。”

 

黄仁俊不理他,我便赶紧自己介绍说:“我叫钟辰乐,是昨天刚来的白无常。”

 

“乐乐。”罗渽民很自来熟,“你好你好,来来来,哥哥给你点见面礼。”说着便把手里的糕点往我手里塞。

 

我有些不知所措,黄仁俊用胳膊肘拼命戳我,“拿着拿着,他给你的,不要白不要。”

 

我一边说谢谢一边接下了这包东西,隔着袋子闻了闻,还挺香。

 

“今天有什么好东西吗?”黄仁俊问。

 

“吃的挺多,还有几本书。”李帝努回答,看了看我俩又问,“东赫呢?”

 

“在屋里磨磨唧唧换衣服呢。”

 

李帝努点点头,把手里的几本书摊开给黄仁俊,问:“有没有想看的。”

 

黄仁俊眼尖一下子瞥到一本。

 

“这本这本,去年烧了个只剩一半的下来,思成哥一直说想看的。”

 

李帝努便大方地抽出来给了他,然后又从身后拿了一个油纸包着的小包。


“绿豆糕我给东赫留了一份,你帮我带给他吧。”

 

“好嘞。”

 

黄仁俊手上有了书和吃的,又转悠着捡了几个好看花灯,马上心满意足了。

 

“你俩继续在这等吧,小爷我先走了。”

 

我手里拎着糕点跟着黄仁俊往回走,走着走着发现不是回住处的路。

 

“仁俊哥我们去哪儿啊?”

 

“去忘川,把书给思成哥送过去。他估计还没下班呢,鬼节其他活是少了,去世的人可一个不少。”黄仁俊说着,突然回过头问我,“你走过黄泉路吗?”

 

我摇摇头,“昨天没走。”

 

“那你现在走的就是了,再前边就能看见曼珠沙华,可好看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说好看,我便起了期待。

 

又走了半刻钟,路两边渐渐出现了红色的花。这花奇怪,通体血红没有花叶,只从茎顶抽出倒针样细长的红色花瓣,那样简单却虔诚热烈得耀眼,我在阳世从未见过。

 

“好看吧。”黄仁俊注视着这些花,莹莹的红色映在他的瞳孔里像一片点起的火焰,他蹲下来,很认真地说:“曼珠沙华是冥府的心脏。”

 

我被漫天的红色迷了眼,连连点头,突然听见远处有人喊黄仁俊的名字。

 

奈何桥边的人收了最后一个碗,递过来一个笑,整片红色的曼珠沙华里有了月色的光。黄仁俊于是迅速抛弃了他口中的心脏,站起身飞奔过去,脚下踩倒一片血色的花。

 

“哥,我给你带书来了。”黄仁俊一边跑一边喊,把书递给董思成,一脸邀功的表情。

 

董思成擦了手接过书,很高兴的样子。

 

“你从哪里弄的?”

 

“今天鬼节上边烧下来的。”黄仁俊骄傲地挺起了自己没肉的胸脯,又把姗姗来迟的我拉过来,“这是乐乐,昨天刚来的,以后和东赫一起。”

 

我赶紧叫思成哥好,他捏了捏我的脸,“你好乐乐。”

 

那么瘦的人手劲却挺大,我在他温柔的目光下强颜欢笑,不敢表露出一点脸很痛的意思。

 

正当我的笑容变得有些呲牙咧嘴的时候,桥边突然有人慢慢悠悠飘过来一句。

 

“董思成,进来看着你的锅,要糊了。”

 

“你放着吧,糊不了。”

 

我这才注意到奈何桥边还有个竹子搭的小凉亭,正随着忘川沉沉浮浮的薄雾一起烧出草药的气味。

 

董思成嘴上说着糊不了,却还是松了手到竹亭里去了。

 

我被成功解救,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金道英从竹荫里探出半个身子来,手里玩着两个核桃。

 

“呦,你俩啊。”

 

我吓了一跳,潜意识里对他昨天坐在高台上拨弄卜片的样子还心有余悸,马上规规矩矩站好不敢说话。

 

黄仁俊倒是很开心,“道英哥你也在啊。”

 

“我下班顺路过来帮你思成哥看会儿汤。”金道英盘着手里的核桃咔咔作响,冲我们扬了扬下巴,“刚就听见你们在外边唧唧喳喳的,手里拿着什么好东西呢?”

 

黄仁俊马上很殷勤又很鸡贼地用身体挡住自己的糕点,上供了一个雕花兔子花灯。

 

“给你的,哥,你看这兔子,多像你。”

 

金道英接着灯,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很满意。

 

黄仁俊拉着我跨了几级台阶进了亭子里,催着他俩赶紧下班,董思成指着灶台上的锅说把明天的汤熬好就去。

 

我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孟婆汤,忘了紧张,凑过去围着那个锅转了又转。


“这是孟婆汤吗?里边是什么啊?”

 

黄仁俊抢答:“提纯的忘川水。”

 

“只有忘川水吗?”我好奇心爆棚,“我之前听说孟婆汤是取人魂魄和眼泪做的。”

 

“哪儿有那么玄乎。”董思成笑,“就是忘川水再加几味药材。”

 

“那我能闻一下吗?”我跃跃欲试。

 

“可以。”董思成很大方,伸手准备去掀锅盖。

 

金道英和黄仁俊突然急了,“别别别!”

 

董思成被这么一叫手愣在了半空,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俩。

 

“那个……这个……”黄仁俊憋了半天没憋出个所以然来,金道英接过话头说:“这个蒸煮过程应该很严格吧,我怕中途打开会影响药效。”

 

董思成被说服,很严肃地点点头,然后抱歉地冲我说:“对不起哈乐乐,我下次做好再给你看。”

 

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因为差点毁了别人一锅汤而心生愧疚,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是我任性了,谁料被黄仁俊偷偷拖到一边。

 

“不要闻,你会后悔的。”

 

“是闻了会有什么失忆症状吗?”我不甚在意,“我们都没记忆了,还怕这个?”

 

“不是。”黄仁俊沉痛地摇摇头,“是他做的汤,太难闻了。”

 

我震惊了,看向一脸认真守着灶台扇风的董思成,有些难以置信。

 

“有多难闻?” 

 

“他自己闻不出来,但是小阎王说董思成的孟婆汤是最难喝的。”黄仁俊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那可是小阎王啊,地府待了几千年了,都说他的汤最难喝,而且上次李东赫闻完直接去忘川河吐了。”

 

我打了个冷颤,又偷偷用余光端详了一下董思成的脸,他依然在无比专注地对着灶台扇火,手里的扇骨有些泛黄,染了几滴汤渍在上面,扇面上隐约的山水纹样却还是衬得整个人冰清玉骨。

 

这么一看,长得确实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我顿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用力握住黄仁俊的手,用唇语表示我知道了。他腾出另一只手拍拍我的肩膀,一副大恩不言谢的样子。

 

金道英从灶台上取火点了花灯,烛火呼啦一下亮了起来,暖黄的光影打在脸上,一股温热味萦绕上来,带了些世间的热闹。

 

金道英转着手里的花灯,心情不不错,问董思成道:“今晚打麻将吗?肖俊说要把昨天输的钱赢回来。”

 

“打,等我把这锅煮好就去。”董思成换了只手扇扇子,轻笑一声,“就他那技术,打一百年也赢不回来了。”

 

黄仁俊举手,“带我一起带我一起。”

 

“你还是和李东赫他们玩花牌吧,怕你输到裤子都不剩,说我们欺负你。”

 

“我不和他们打,李帝努帮着李东赫,罗渽民就诈我。”黄仁俊很悲愤,“他们仨估计上辈子就是个诈骗团伙。”

 

他拽着金道英的胳膊哀求:“你们不正好三缺一吗?你问问肖俊哥要不要和我一起。”

 

“那等他回来看看愿不愿意和你当难兄难弟。”

 

“什么难兄难弟,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我俩是怎么绝地反击,翻身农奴把歌唱!”黄仁俊插着腰大手一挥,颇有气壮山河之感。

 

“话说肖俊怎么还没回来?”

 

“一个时辰之前就去接黄旭熙了。”董思成说,“也不知道今天怎么要这么久。”

 

他话音刚落,忘川河突然起了水声,金道英说了句“来了”便走了出去,黄仁俊也拉着我出去看。

 

河水波澜间有条船从远处晃晃悠悠驶过来,肖俊将船停在岸边收了桨,船上先下来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身上一阵血光之气,连带着整条河都翻涌着有了山雨欲来的喧嚣。

 

之所以说血气而不是杀气是因为他冲我们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完整的两排牙,和身上的气息格格不入。

 

“怎么弄成这样?”金道英扫了一眼他全身上下,皱着眉问,“今天九狱不太平?”

 

黄旭熙挠挠头,说:“可能因为是鬼节,所以有点翻起来了,差点镇不住。”

 

肖俊把船在桥上系好,也翻身跳下来,抱怨道:“可不是吗?平常都是五点划船去接他,看看今天都什么时候了,比平常晚了整整一个时辰。”

 

董思成听到说话声,探出半个身子看了一眼又很快回去了。

 

“思成哥受不了血气。”黄仁俊跟我解释。

 

黄旭熙说今天太累了不打麻将,和大家定了改天一起喝酒便急着回去洗澡。

 

“你等会儿。”董思成喊住他,然后招招手让我过来。我一脸不明所以地跑到他跟前,董思成从另外一个锅里盛出一碗药来,跟我说:“端给他喝了。”

 

金道英肖俊黄仁俊瞬间投给黄旭熙一个同情的眼神。

 

我屏息凝神端着这碗药递到黄旭熙手里。

 

黄旭熙接过碗一脸纠结。

 

董思成看他磨磨唧唧,站在亭子里冲他喊:“黄旭熙你多大了,还怕吃药。”

 

“哥,快喝吧。”黄仁俊眼神瞟向别处,嘴唇蠕动小声对黄旭熙说,“你站在这儿闻久了也是受罪,不如痛快点喝了,眼一闭一睁就灌下去了。”

 

黄旭熙又盯了那药一会儿,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抬手整碗药顺着喉咙倒了下去。

 

董思成满意了。

 

我小声问黄仁俊:“为什么要给他喝药啊?”

 

“思成哥也是为了他好,黄旭熙负责镇九狱,九狱里都是些孽灵厉鬼,阴气和怨气都比地府其他地方重些,不喝药的话怕长此以往对他魂魄有损。”

 

黄仁俊说完从油纸袋里掏了一块栗子糕给黄旭熙,让他吃口东西压压。

 

黄旭熙喝了药之后周身的血气明显消散了很多,忘川河上的风也不再猎猎作响,于是之前被吹暗了的花灯又映出点点的光。

 

金道英提着灯转身往竹亭走,手里的灯杆晃晃悠悠,听见我跟上来后,慢悠悠说道:“在地府也要照顾好身体,这样百年之后转世轮回,下辈子才能长乐无灾,你说是吧?”

 

我点点头,心里感激他给我安排了一个危险系数低的工作。

 

“我一定强健身心,建设地府!”

 

我咬字铿锵,思想坚定,金道英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是潮涨潮落后出现的好天气,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

 

“欢迎加入地府。”





方西北

朴星失宠实录

我叫朴志晟。


直到三个月前,我还是我哥心里排名第一的心肝宝贝,蝉联了十九届的“罗渽民杯”世界上最爱的宝贝评选的冠军(隔壁钟辰乐只当了三个月),能随时享受坐在我哥的大腿上打游戏并获得我哥投喂的VIP级待遇。


我哥那时候对我是如此宠爱以至于我爸一度很担心家里出现我妈最近在看的那本兄弟虐恋小说里的悲惨情节,而我也一度以为我哥对我的宠爱会持续到我们都变成很老很老的老头子,就算到了那时候,躺在老头躺椅里的我哥还会拍着自己的大腿对我说:“星星啊,来哥的怀里。”


但事实证明,我爸和我都想多了。


变故发生在三个月前,彼时我刚刚结束高考,准备拉上我哥一起享受漫...



我叫朴志晟。



直到三个月前,我还是我哥心里排名第一的心肝宝贝,蝉联了十九届的“罗渽民杯”世界上最爱的宝贝评选的冠军(隔壁钟辰乐只当了三个月),能随时享受坐在我哥的大腿上打游戏并获得我哥投喂的VIP级待遇。


我哥那时候对我是如此宠爱以至于我爸一度很担心家里出现我妈最近在看的那本兄弟虐恋小说里的悲惨情节,而我也一度以为我哥对我的宠爱会持续到我们都变成很老很老的老头子,就算到了那时候,躺在老头躺椅里的我哥还会拍着自己的大腿对我说:“星星啊,来哥的怀里。”


但事实证明,我爸和我都想多了。






变故发生在三个月前,彼时我刚刚结束高考,准备拉上我哥一起享受漫长的假期,愉快的享受我们电竞少年的美好夜晚。但我哥委婉地拒绝了我的邀请,说着“哥现在有点忙,下次再陪星星好吗”然后挂掉了我们的语音通话。


现在想来,我早该在那时候就意识到我朴志晟开始失宠的事实,毕竟十秒的通话实在不该是我一个蝉联十九届罗渽民杯冠军的男人会遇到的事情。而且一般以“下次”开头的都属于成年人的谎言,和“你是个好人”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但三个月前的我还是太过单纯,轻信了罗渽民这男人的鬼话,翘首以盼和他的电竞之夜,等了足足两天。那两天我懂得了很多,明白了我们的青春不能因为等待一个得不到的男人而被白白浪费,于是最后我选择了跟钟辰乐一起开黑,即使他的段位会把游戏的难度拉高至少三个档次。





我们爸妈在我高考完的第二天就订了机票飞去了乌克兰,速度快得让我不得不怀疑他们在我高考那两天的煎熬纯粹只是因为等待旅行而带来的焦躁。


“怎么可能?!”我妈在屏幕那头听到了我的想法之后感到痛心疾首,手指几乎想要穿过摄像头来戳我的额头,“我们人生里的选择又不是零和博弈,我跟你爸当时两种心情交织在一起复杂得很,你居然还不理解我们!”


“至少百分之十,”我妈平复了下心情,把因为激动而散下来的头发重新别回耳朵后边,补充道,“对你的担心至少得占百分之十。”


我并没有得到宽慰,并且在我十九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觉得iPad的屏幕是如此的冰冷。于是我挂掉了跟爸妈的视频通话,决定找我哥弄点吃的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但就在我路过客厅看到桌上的外卖盒子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连着吃了两天的外卖了,也就是说,我哥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我在那一瞬间十分恐惧,脑子里突然闪过自己曾经在某个法制节目里看到过的花季少女被拐卖到偏远地区的山村的故事,那个姑娘要干好多好累的活,还被胁迫着生了好几个孩子,到了快五十岁的时候才被救出来。


“朴星,”钟辰乐在电话那头嗦面,全然不顾我此刻又饿又怕的心情,淡定道,“你哥两个月之后就是大三的人了,拐卖这么高龄的人的可能性基本为零。而且你哥是个男的,没有办法生好几个孩子。”


“但是他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我的心情非常急切,同时手也很急切地打开了美团,熟练地点下“再来一单”。


“或许...”钟辰乐激动地放下了他的筷子,“或许你哥谈恋爱了呢!”


我当时直接就否定了他过于八卦的看法,并且挂掉了电话防止他发挥想象力跟我描述各种我哥谈恋爱的细节。现在想想,如果我那时候没有挂掉钟辰乐的电话,也许我就能早一点发现事情的真相,也不至于后来遭遇那些不该由我这个年纪的孩子承受的事情。


不过那天晚上我哥还是回来了,或许是终于想起来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鸡崽。和我哥一起回来的还有我的外卖,以及一个比我要矮一点但腿居然比我长的男人。


我哥看起来对于忘记了我的存在这件事十分抱歉,揉着我的脸颊一直从玄关走到客厅。


“我们星星吃了两天的外卖啊。”我哥看到客厅里的外卖盒之后非常心疼,决定下厨做点吃的来抚慰我被外卖摧残了整整两天的脆弱的胃,同时不忘招呼那个腿很长的男人,“帝努啊,你跟小星一起在客厅坐一会吧,等会也一起吃点。”


我哥走进厨房之后,剩下我跟“帝努”留在客厅四目相对。


“呃,我叫李帝努。”他说。


“我叫朴志晟。”我也说。


最后,李帝努坐在沙发的左边沉默,我坐在沙发的右边沉默。


尴尬,非常尴尬,像极了初次见面的小叔子跟他姐夫。


我觉得不行,这么沉默下去不行,我得拿出主人家的风范,替我哥招待他带来的客人。于是我从外卖盒子底下翻出了家里最后一个橘子递给他,“吃点橘子?”


他有些堂皇地摆摆手,忙道:“不用不用,不用这么客气。”


当时的我还想着,这应该是个很害羞的男人,直到后来有一天他们两个人吵了架,我哥气愤地翻来覆去他仅有的几个缺点。


“李帝努这个人,洁癖严重得跟个姑娘似的!”我哥说。


但那时的我只当他是因为我的热情而感到不好意思,满意地吃下了自己翻出来的橘子。


我哥的饭做得很快,做的是酱油鸡蛋饭。


我有点遗憾,毕竟我从前享过福,吃过我哥做的烤五花肉和清国酱汤,现在的酱油鸡蛋饭和那些菜比起来怎么看都要简陋很多。但是李帝努看起来非常高兴,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但他当时确实笑成了一只萨摩耶。



我安静地吃着饭,按照平常的步骤,我哥现在应该到了满脸慈爱地看着我,伸出手来轻轻捏我的脸颊肉的时间了。但我哥不仅没有来捏我的脸,说着“哎呀我们家志晟是只小松鼠呢”,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我。


怎么说呢,气氛很奇怪,像极了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和他们多余的小叔子。


你哥是个男的。

是个男的。

男的。


钟辰乐的话被我强行翻出来开始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于是那个有点大胆的想法刚冒出一个头就被我埋回了土里。


现在想想,其实我当时确实应该大胆一点的。





后来我们爸妈似乎是找到了旅行的乐趣,“乌克兰寻找爱情记忆”的旅行被无限延长,最后变成了“罗朴夫妇环游世界的二人约会”。而李帝努反而成了我们家的常客,熟门熟路进我们家,开门按密码的时候比开自己家的密码锁还要熟练。讲真,如果我跟钟辰乐出门浪一天回来,给我开门的人是我哥而不是李帝努,我甚至可能会感到堂皇。


我们之间也变的熟络起来,会一起打游戏,甚至会三个人一起去游乐园,虽然更多的时间里我们之间都属于“2+1”的模式。


很显然,我是那个1。


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思考,几个月前的我究竟是过于单纯,还是因为高考那段时间太过努力而伤到了脑子,这两个人这么明目张胆的秀恩爱,我居然一直没有发觉。


知道真相是在我哥生日前的三天,我高考结束满两个月的日子。


如果我知道我会遭遇到那些,我一定会在晚饭的时候多吃上一碗饭。


但那时的我并不知晓自己的命运,所以晚饭的时候并没有多吃那一碗饭,当然半夜的时候也没能忍住饿。


众所周知,还在长身体的孩子是不能饿着的。于是我走到我哥的房门口,象征性的敲了两下,直接打开了门。


“哥,我...”


后面的话我没能说出口,因为我听到了李帝努的喘息和我哥一声隐忍的“嗯”。


当时我的脑子很混乱,完全无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高中的时候,我曾经在室友偷偷把手机带来看青少年性启蒙教育片的那个晚上听到过类似的声音。


万幸,虽然我的脑子停止了运转,我的手和腿仍然英勇地担负起了自己的责任,迅速关上了我哥的房门并把我带回了我自己的房间。


怎么说呢,对我没听我哥的回答就开门的行为我表示很后悔,我恨我当时的鲁莽。


总之,在房间冷静下来之后,我万分庆幸人类的生命里居然存在着隐性基因这种伟大的东西,多亏了它我才能获得一双我爸妈还有我哥不曾拥有的迷人的小眼睛,这有效的避免了我看清在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尤其是在几分钟之前)发生的各种事情的细节,让我纯洁少年的名号得以保留下来。


我用了几分钟把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串了串,最后得出了钟辰乐真的是个预言家的结论。在那一刻我几乎要为自己的愚钝而流下悔恨的眼泪。


早在第一次见到李帝努的那个晚上,那个我哥把目光都放在李帝努的晚上我就该意识到的。


当时我们三个人,确实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和他们多余的小叔子。




我很生气,没有理由,就是莫名的很生气。


当然只针对李帝努,没有人可以做到对我哥这样又温柔又好看的人发脾气。


我跟李帝努单方面的战争一直持续到了我大学开学的前一天。


我当时正在房间里整行李,李帝努来敲了敲我的房门。


“小星,我们聊聊。”


我当时很冷酷地转了头,并不打算理这个拐走了我哥的可恶萨摩耶。


但是最后我们还是一起坐在了阳台的秋千上,因为李帝努拿出了一盒分享装的巧克力冰淇淋。


没有人能够抵挡巧克力冰淇淋的诱惑,尤其当它还是分享装的时候。


“渽民没有跟你说过我们俩的事情吧。”李帝努沉默了一会,开口道。


我点头,用勺子刮出一个圆滚滚的冰淇淋球,塞进了嘴里。


“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他停顿了一下,笑了,“准确的说是我很早就认识他。”


“他是个很优秀的人,读书好,跳舞也好。”

“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真正见到他是后来我们两个高中有一个联谊活动,他们舞蹈社团有一个节目,他是领舞。”

“看到渽民跳舞你就会发现,原来人是真的可以发光的。”

“我当时很呆,好像除了读书就什么都不会了。大家应该都会遇到这样一段时间吧,青春的迷茫期。你别这么看着我,是个人都会有黑历史的。看见他在舞台上的样子,我才真实的感觉到,或许我也可以试着去找找我喜欢的东西。”

“怎么说呢,”李帝努很温柔地笑着,更像一只温顺的萨摩耶了,“渽民,算是我的人生导师?”

“后来渽民的腰伤了,很严重。啊,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很心急,很怕这样一个在舞台上发着光的人会因为受伤变得暗淡。小星应该也知道的吧,害怕一颗星星熄灭的那种心情,害怕渽民消沉的那种心情。”

“渽民刚回到学校的那段时间经常会在放学的时候呆在我们两个学校中间的小公园里晒太阳,就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就那样一个人呆着。”

“于是我在放学之后也去小公园里坐着,看着他好好的坐在秋千上,我就会稍微安下心来。那样之后大概半个多月吧,渽民叫住了我,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只能‘那位,要一起来荡秋千吗’这样说。”

“我就走过去跟他一起并排坐着。他看着我,‘虽然不认识你,但是感觉你是在担心我。’我点头,于是他就接着说,‘没有关系啦,我的爱好有好多好多,就算跳不了舞,我还能去做别的我喜欢的事情。’”

“他虽然这样说着,但是表情是很失落的。然后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才很轻地说‘但还是感觉有点难过。’”


我怔住了,这是我第一次了解到的事情。我哥在家里伪装得太好,好到让我真的以为他已经完全没有事情了。他和以前一样自己去上学,又自己回家,哼着他最喜欢的歌,在爸妈不在家的时候给我做烤五花和清国酱汤。我看着李帝努,意识到自己居然傻乎乎的放着我哥让他自己度过他当时最伤心的一段时间,完全没有想到去问问他是不是很难过。反而是李帝努,我哥当时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李帝努,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我看向李帝努,他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他说:“那时候我就知道,渽民这样美好的人,是值得我守护一辈子的。”


李帝努看着我,脸上是我平生见过最认真的表情。


“小星,也请相信我吧。我会守护好渽民的光的。”


于是我决定相信他。


我把手里的勺子放到已经空了的冰激凌桶里,拿拳头和李帝努的拳头碰了碰。


这是我们两个决定要守护世界上最美好的罗渽民的人的约定。





我叫朴志晟,我已经失宠三个月了。


我在失宠满三个月的这一天找到了能够照顾我哥一辈子的最佳人选。


虽然没能凑满二十届罗渽民杯的冠军,但我知道我哥绝对不会忘记爱我。


我妈曾言:人生的选择从来不是零和博弈。


所以就算李帝努分走了我哥的爱,我也还能在我哥的心里牢牢占据一席之地。

至少得占百分之十。







oxygenkiller

观音山的孩子们

霜/馨 通俗读物

有叁

1.2w+

我 见 观 山 

霜/馨 通俗读物

有叁

1.2w+

我 见 观 山 

幻想煮乌冬

四方楼

威人群像

不短


“昀昀,不要捡,我给你买新的。”

肖俊第一次到四方楼的时候看到的是那样的场景。

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去拉正往地上趴着的人。李永钦转头吼着“钱锟你吵什么吵!你吓到我弟弟了。”

戴着眼镜皱着眉头的人从旁边的房间探了身出来,“我教孩子呢关你什么事。”

结果有人撞了他一下就掠了过去,还盯着掉了的糖发呆的人被拽起,“走了昀昀!我们出去玩!不理凶婆娘们。”

“黄旭熙你今晚有本事就不要回来!”戴眼镜的人身上还挂着旧围裙,带子在后面半系不系地散着。李永钦走过去帮他把带子系好,“算了算了你做饭吧。”

“那个请问?”

肖俊背着一个有些旧的布包,手上拿...

威人群像

不短

 

 

“昀昀,不要捡,我给你买新的。”

肖俊第一次到四方楼的时候看到的是那样的场景。

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去拉正往地上趴着的人。李永钦转头吼着“钱锟你吵什么吵!你吓到我弟弟了。”

戴着眼镜皱着眉头的人从旁边的房间探了身出来,“我教孩子呢关你什么事。”

结果有人撞了他一下就掠了过去,还盯着掉了的糖发呆的人被拽起,“走了昀昀!我们出去玩!不理凶婆娘们。”

“黄旭熙你今晚有本事就不要回来!”戴眼镜的人身上还挂着旧围裙,带子在后面半系不系地散着。李永钦走过去帮他把带子系好,“算了算了你做饭吧。”

“那个请问?”

肖俊背着一个有些旧的布包,手上拿着被汗浸湿又干掉的纸条。

“你是包租婆的表什么?侄子还是外甥?天你们中国人的关系太复杂了。”

肖俊喝着钱锟倒的白水,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翘着脚看指甲的人,又将视线放回在研究他的纸条的钱锟身上。

“可是包租婆出去,说去找人,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哎。”

肖俊看看他又看看李永钦,“那我可以先在这里住下来吗?”

“看我干嘛,我又没有其他房间钥匙,你打电话问问你亲戚,都把钥匙藏在哪里。”

“这样吧,”钱锟又把纸条塞回去他手里,“你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包租婆问她说要怎么处理,不过她好像也不那么容易联系得上,你今晚要不先去跟小黄那屋凑合一下吧。”

“不是吧钱锟,来路不明的人你赶去给黄冠亨,他半夜被捅了怎么办?”李永钦把钱锟拽去旁边,但同时又用着全屋都清晰可闻的声音讲着话。

“那让他今晚跟你睡好了,你泰拳高手,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den哥哥!”

肖俊觉得这栋楼像座危楼,连有人在走廊上跑动的感觉都这么清晰,他莫名其妙开始憋气,觉得这样也许自己的体重就能轻一些,这楼就不那么容易塌下去。

头发长长都快遮住眼睛的人冲进了房子里,也不看他就冲着李永钦去,“den哥哥!我买了樱桃。”

肖俊也不自觉地探头去看,白色的手绢上躺着几枚红色的果子,艳得滴血。

“你神经啊,我都说了几百次不吃水果了,回去睡觉了,不要烦我,哎,钱锟,我弟弟回来你叫他把我昨天买回来的罐头拿去吃,不许给黄旭熙抢了听到没?”

“神经,旭熙想吃我可以给他买,需要抢你的吃。”

李永钦甩甩手回隔壁房间睡觉了。

刚才那个人还站在那里。钱锟凑过去拿了他一颗樱桃,他反应过来去抢已经被吞下了。结果还被钱锟敲了一下,“锟哥平时让你蹭吃蹭喝那么多次,吃你一颗樱桃那么小气,啊吃太急,都没尝出是个什么滋味。”

“很贵的锟哥!算了算了,那留给昀昀。”

肖俊好像这个时候才被注意到,那个人很雀跃地冲过来,“哎?新朋友吗?”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钱锟已经把大概的都讲完了。

“好啊好啊,那你今晚跟我睡吧,但是我的床好小,要不我们一起睡地上吧!”

他靠近了肖俊才发现他眼睛很大,肖俊自己眼睛也不小,但是他有点近视,看东西总习惯眯着,他觉得对面这个人就是那种哪怕眯着眼睛,感觉眼球也充满着的。

 

晚上他听着黄冠亨打呼的声音在想就这样跑出来是对还是不对,妈妈说既然你不想 待了就去找姑妈吧,还能给你个地方住,去看看你能做些什么吧,家里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给你的了。

外面的一切对于肖俊都是未知,即便姑妈在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大城市,但一路上已经什么都神奇,什么都新鲜。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没关系,什么都可以学。

 

肖俊每天都出去找看有什么能给他做的,天不怎么亮出去兜到天快黑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钱锟屋又在吵架。

黄旭熙大叫着那我就是学不懂啊,我就是不会读书啊。钱锟扯着嗓子吼我天天辛苦供你就给我讲这种垃圾话吗。

走上楼的时候李永钦披着个约等于没有的披风在走廊上啃杏仁,黄冠亨坐在对面给他一点点掰。

拐角那里昀昀蹲着不知道在干什么,肖俊也过去陪他蹲着,也不说话,两个人看着栏杆上爬爬停停的蜗牛,背景是有些美但又没有什么用的晚霞。

钱锟可能吵累了,开门对着这群闲人说开饭了。李永钦拍拍手上的碎屑,跨了两步过来拽昀昀。

“吃饭了弟弟!今天叫钱锟烧了红烧肉,等会都给你。”

昀昀还是蹲在那里拽不动,肖俊看了一下也蹲下来的李永钦,默默起身把旁边的位置让给他。走回屋的时候黄冠亨上来拉他快走两步,用手拣了快红烧肉就往自己嘴里塞,大眼睛顺便给他使眼色,快吃啊,永钦哥过来,这一盘就都跟我们没关系了。

塞着第三块正准备塞第四块的时候被李永钦拍了一下头,黄冠亨端着饭碗自动坐去远一点的地方了。

肖俊挨着钱锟坐,钱锟总能从李永钦筷下抢出一点东西夹给他。

“你不要给昀昀吃那么多肉,要营养均衡,吃多点菜昀昀。”钱锟站起来去给昀昀碗里放菜,昀昀看着李永钦把头摇得飞快。

李永钦又把他碗里的绿色都拨回自己碗里。“我弟弟不想吃就不吃!”

黄旭熙出去外面不知道哪里走了一圈,回来发现钱锟没有放他的碗筷,自觉进去橱柜拿了出来,原本的位置被肖俊坐了,他看着黄旭熙半天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起身,钱锟又按着他说吃你的饭。

结果黄旭熙就拖了张椅子凑去昀昀旁边坐,李永钦把红烧肉拿离他远一些,他也不生气,“没事,我看着小甜甜就能下饭。”

吃完饭后洗碗的时候钱锟问起肖俊工作找得怎么样,肖俊叹口气,把泡沫冲掉了,烦恼却留下了。

钱锟问说要不要去他们食堂做帮工,最近原先的帮工不干了,正空出来一个。

肖俊眨着眼半天说真的可以吗。

钱锟说我说了也不怎么算,明天一起过去试试看吧。

所以这一天的肖俊是怀着期待准备睡的,但是黄冠亨在旁边翻来翻去,翻得肖俊也有些不耐烦,终于问他到底在干嘛。

黄冠亨完全没有眼色地爬起来说太好了你也没有睡啊,那我出去看看。

肖俊看他鬼头鬼脑地在那边探了大半身子,又缩回来,好像很泄气。

“今晚又是锟哥过去陪昀昀睡的。”

“啊?为什么?”

“因为李永钦又没有回来。”

“你惨了你让他知道你不叫哥。”

黄冠亨好像真的害怕被听到一样上来捂他的嘴。

“他为什么不回来?”

黄冠亨却没有回答,他翻了个身,说不早了,快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后面知道之后肖俊一直都在想,那个晚上黄冠亨睡着了吗,那些晚上里,他都睡着了吗。

肖俊顺利地得到了这份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基本就是帮钱锟切切菜,洗洗肉,拿着大勺子搅着混作一团的汤。

钱锟戴着眼镜,比起食堂的厨师更像学校的老师,肖俊在给大腹便便的中年教师打饭的时候总也觉得,不应该是这样才对的。

肖俊在学校食堂做了一周后才知道黄旭熙原来是在这所中学里读书,因为他总也不穿校服,那天突然穿着校服出现还吓了肖俊一跳。

晚上跟钱锟一起走回家的时候问说为什么黄旭熙不一起走,钱锟推着自行车说,不一起走才好呢,他那么大只谁带的动他,上来,我载你。

两个人回到四方楼的时候门口停着辆汽车,李永钦拎着一堆东西从车上下来。钱锟把车锁好的时候汽车正好开走,喷他们一脸的尾气。

“哟换车了。”

“别提了有钱换车没钱多给点。”李永钦翻着白眼跟他们往里面走。已经到了饭点,四方楼里又不通风又不透气,各家的饭菜味混杂着聚集着,腌着他们。

走进去的时候昀昀和黄旭熙都坐在地上,一人一个鸡腿,黄旭熙总弯着腰去逗他笑,他认真地吃着鸡腿,偶尔笑一点。

“干嘛不进去?”李永钦过去帮昀昀拍裤子上的灰。

黄旭熙对着钱锟咧开大嘴,“张阿姨请鸡腿!”

昀昀有些躲着李永钦,也不给他拍,就径直上了楼。

肖俊看着钱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哎每次他什么,回来昀昀就不太理他,过两天就好了。”

钱锟过去拽着黄旭熙的耳朵,“功课做了没,就知道吃。”

“痛哎,你当我小学生吗?”

“小学生会的算数你会吗?”

就是在这种吵闹中,

“请问,这里有房子租吗?”

刘扬扬出现了。

 

 

“小屁孩,给身份证来。”

“你是老板吗,我要跟老板讲话!”

“你成年了吗你就跟老板讲话?”

钱锟把李永钦拉开,正准备说些什么。刘扬扬拉开背包放了一沓钱在桌面上,“就说吧,有没有房子可以租?”

“有!”

钱锟被李永钦拉到一边,两个人在那里半天不知道合计什么,肖俊站在旁边不知道要看向哪里。结果发现刘扬扬在看他。

“看什么啊?”

“你长得好像恐龙啊。”

“什么?”

刘扬扬吸着脸颊,装着声音,“恐龙啊。”

“听着小鬼,房子,我们可以租给你,但是你要一次付半年的钱。”

“半年太久了!”

“那就五个月。”

“三个!”

“四个。”

“三个!”

“行吧行吧三个。”

“等会!你们还没带我看房间呢?”

“肖俊!带他去你们屋转一圈。”

肖俊被李永钦推了一把还在原地没反应过来,两个人往外走的时候,屋里钱锟还拽着李永钦说这哪能行,万一是什么奇怪的人。

李永钦说着鬼地方奇怪的人还少吗,没事放心好了。

那些钱万一是奇怪的钱怎么办。

哎那小孩脚上的鞋都值不少钱,我看是什么离家出走的小少爷,出来发癫。

小少爷干嘛住我们这种地方。

也许不想被家里人抓回去呢,有钱人可多心思你想不明白的。

万一。

哎呀没有万一,多难得有人乐意住这破地方,你那点工资够黄旭熙上大学了吗,婆婆妈妈的。

黄冠亨那屋哪能睡三个人。

让黄冠亨过来跟你睡咯,或者让肖俊跟你睡。

怎么不跟你睡?

我弟弟哪能有外人一起,真的是。

小黄还是外人吗?

李永钦拧了钱锟一把让他不要再胡说八道。

 

“我叫刘扬扬你叫什么?”

小孩坐在床上颠了一下,但木板床并没有能够有什么动静。肖俊看着他咧出的一大排白牙半天才反应过来,“啊我叫肖俊。”

“我们以后是室友了是吗?”

“不是,这里还有黄冠亨。”

“这么小的地方住三个人!退钱!黑心店铺!”

 

黄冠亨晚上回到四方楼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行李已经在钱锟他们屋了,肖俊旁边坐着一个生面孔。钱锟在厨房叫他洗手吃饭。

黄旭熙从后面上来揽住他说兄弟以后我们就睡一张床了。他绝望地看向李永钦,但李永钦很适时地把头转开了。

肖俊在学校顺利工作到拿到第一个月工资,下班的时候钱锟载着他去买一家总是要排长龙的烧肉,虽然肖俊不太想吃肥肉但钱锟从纸包里挑了滚烫的一块丢到他嘴里的时候他还是用尽全力地表达惊喜了。

回去的时候四方楼正在鸡飞狗走,李永钦因为黄旭熙给昀昀塞情书而忙着追杀他,黄冠亨在旁边捂着昀昀的眼睛,嘴里念念叨叨说和平和平。刘扬扬在黄旭熙他们屋找信纸,结果像是嫌还不够乱的样子翻出了黄旭熙考五分的卷子,李永钦嚷着黄旭熙你死定了,今晚钱锟肯定杀了你。黄旭熙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呛他说你是什么封建家长怎么还阻碍别人自由恋爱!于是钱锟恰时地加入战局。

肖俊跟刘扬扬在走廊上看着楼下绕着跑的三个人,刘扬扬还伸手去他怀里拿他抱着的烧肉,两个人像在戏台看热闹。

“呀,怎么还偷吃。”

刘扬扬朝他竖了个手指嘘了一下,就一次就一次。

“对了你要找信纸干嘛?”

“写信啊。”

“写给家里人吗?”

“嗯啊。”

肖俊又有些好奇,但又觉得不好问,最后只是跟他说了他有,等会吃完饭拿给他。

李永钦先跑累了就上来了,牵着昀昀就回屋了,黄冠亨看着紧闭的门不知道该不该敲门。楼下吵架的两个人从成绩吵到钱吵到昀昀,黄旭熙大言不惭地阐述着他的狗屁爱情观,钱锟说等你能养得起别人了你再跟我谈爱情,黄旭熙说养就养,我明天就出去赚钱,分分钟赚得比你还多。

结果就是那天晚上钱锟气冲冲地回去把门锁上了,无辜牵连的黄冠亨跟叛逆男高生一起都被扫地门外,肖俊跟他们三个一排地躺在地上的时候深深叹了口气。

黄冠亨八卦得不想睡觉,躺着问黄旭熙是不是真的喜欢昀昀,黄旭熙偏着头傻笑说昀昀很好啊,又好看又清纯,还安静,跟钱锟那种吵到要死的不一样。

黄冠亨说你真的牛逼,你敢拿昀昀跟你爸比较。

黄旭熙隔了几秒,说他才不是我爸。

刘扬扬也八卦地爬起来,因为他起身的动作带着被子也被掀翻,肖俊伸手扯了一下但也没扯动。

“哎,钱锟是你爸哦,他好年轻,我以为他是你哥哥。”

黄旭熙也爬了起来,“你听不懂吗,我说了他不是我爸。”

黄冠亨很及时地坐起来隔开了他们,“小伙子们,大晚上的火气这么盛干嘛呢,和平和平。”

肖俊也是来了好多天才明白他们的人物关系,他说钱锟看着很年轻啊是多小的时候生的旭熙的时候,李永钦一口茶差点吐他脸上。听黄冠亨讲了大半天才知道现代社会也有托孤这种事情。

钱锟自己也不过是个大学都没读完的师范生,打工回来的时候瘦的跟猴一样的小黑孩坐在宿舍楼下,远房亲戚家总共见过也没几面的小孩开口就说我家里人都死了,钱锟还愣在那里的时候他又说了我爸的遗嘱说要你当我爸。

肖俊瞪大眼睛说这也能行,李永钦一边伸手跟黄冠亨讨杏仁一边对此作出评论,没办法因为当时的钱锟还是个缺心眼的傻逼,搁现在你看他会不会跑得比谁都快。

黄冠亨说那锟哥现在心眼倒是不缺了,就是也太多了。

李永钦说人啊,就是不能在关键时刻一念之差做了错误选择,这代价多惨痛。说完又晃回去找昀昀了。

留下肖俊问黄冠亨那锟哥不后悔吗,黄冠亨说肯定后悔吧,我觉得他半夜肯定在床上咬着被子哭来着。

那为什么不改变呢?

可能拖拖拉拉的,最后就舍不得了吧,哎呀,如果没有这件事,也许现在锟哥就在哪个学校里教书了,不用当个厨子了。

肖俊想说当厨子怎么了,我就觉得当厨子怪好的,这样的锟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但很明显这段历史他们并没有人跟刘扬扬通过气,刘扬扬还在那里不怕死地想继续问,肖俊捂着他的嘴拉着他躺倒了,刘扬扬翻过来看他,指指嘴巴示意他拿开,肖俊努力使了两个眼色,他也不知道以刘扬扬的理解能力能不能明白,才放开他。

“你的手好香啊。”

小孩笑着凑到他耳边讲话“是烧肉的味道!你是不是刚吃完饭都没有洗手啊!”

“烦死了。”肖俊抑制住自己想拿枕头打他的冲动,翻了个身。

那边黄旭熙和黄冠亨还盘着腿在讲个不停,黄冠亨说你如果是认真喜欢昀昀的话要好好地对他知道吗,黄旭熙说关你屁事,黄冠亨说当然关我事啦,昀昀也是我弟弟,肖俊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说拜托昀昀比你大哎,黄冠亨又提高的声调说那他是永钦哥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他们的夜谈以李永钦过来踹门说再吵把你们四个都吊在外面做腊肉结束。

 

肖俊觉得刘扬扬这个年纪应该继续念书才对,他也跟他说过,但小孩扬着脸说我出来就是不想念书啊,刘扬扬说读书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一个学历,然后奔着一份工作,然后奔着一点钱,那我不用啊,我已经有了钱。

肖俊被他噎了一下,可是了半天,可是你的钱会有花完的一天的啊。

那我可以去挣啊,黄旭熙都说他能赚钱,我怎么就不能。

肖俊撕了两页信纸给他,他起码还能去码头搬砖,你能干什么呢,细胳膊细腿。

我有脑子啊。

还没讲完李永钦就端着杯子从后面路过去找钱锟,"不得了啊钱锟,我们这地方除了我居然出了个有脑子的人。"

钱锟忙着折腾研发学校食堂的新菜式,两下就把李永钦撵走,李永钦偷了块肉笑着就出来了,像被顺毛顺舒服了的猫。

钱锟中场休息出来喘气,拿着铲子从走廊往下望,看着作业不去写在陪昀昀抓蝴蝶的黄旭熙,气又涌到脑门上,没把黄旭熙吼服帖了倒是把贴着黄瓜的李永钦招出来了,下楼就准备去收拾黄旭熙,钱锟看着对扑蝴蝶跃跃欲试的刘扬扬和在一旁不知道发什么呆的肖俊,觉得这四方楼最近闲人实在太多。

他想出的方法就是让刘扬扬也快点出去找点什么事情做,不要一天到晚跟面前晃悠。小孩不解得要死,我只是在这租房子,你还得管我做不做废物。李永钦端着他冲了二十遍都已经只剩沫沫了的茶说没办法钱锟当妈当惯了,来者皆是儿。被钱锟拿手指敲了巨响的一下,说我才没有你这种不肖子孙,两个人又跑到外面去打闹半天。

黄冠亨张大着嘴巴感叹两位哥哥真的是生机勃勃。

刘扬扬看着趴在手臂上发呆的肖俊半天,伸了手碰了碰他眼睫毛。

肖俊被吓到大幅度地弹开并大吼一声你干嘛。

小孩手指还保持着伸出一只的姿势说你睫毛好长,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黄冠亨深感氛围不对,抱着杏仁罐,“昀昀,旭熙,你们在哪,我来找你们玩。”

 

 

四方楼最近出了一件大事,钱锟有人追了。

李永钦压着声音八卦得要死地跟他们讲,还没讲多少,黄旭熙就摔了椅子走掉,钱锟从厨房端菜出来看见说又在发什么神经,围裙也没脱就说去看看。黄冠亨忙进去厨房把剩下的菜端出来。

“肖俊你说是不是?”

被叫到的人抬头看了一下八卦着放光的眼,除了昀昀,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钱锟也该恋个爱了,给黄旭熙找个真妈也不错,还是老师,多好,顺便可以救救黄旭熙那不能看的成绩。”李永钦一边叨叨一边往昀昀碗里夹肉。

可是锟哥不也算半个老师吗,也没有救起来啊。刘扬扬一下一下嚼着菜叶子,肖俊看着他觉得他好像真的是一只羊,这里是羊头,羊眼睛,嘴巴。

“可是旭熙好像不太想要后妈哎。”黄冠亨也帮昀昀夹着肉。

“关他屁事,这事就钱锟自己说了算。”

他们还没商讨出什么钱锟就拎着黄旭熙回来了,像一只皮都往下耷拉着的大狗。在饭桌上钱锟宣布了以后伙食费要上调的噩耗,大家哀鸿遍野,试图起义的李永钦被钱锟以不再做红烧肉威胁镇压了。

吃完饭后刘扬扬跑去遛弯,肖俊回屋的时候发现黄冠亨拱着屁股在衣柜前面窸窸窣窣,问他干嘛呢,把他吓一跳,头撞到了衣柜上。

肖俊去钱锟那里偷了两个冰馒头给他敷在头上,两个人盘腿坐在木板床上,肖俊看着黄冠亨在那里一点点数钱。

“你干嘛不藏去你们屋?”

“大哥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屋子好不好。”

肖俊看着他很仔细地数,“你也存了挺多钱的。”

黄冠亨又赶快捂上他的嘴巴,嘘,不能露富。

肖俊快笑了出来,你这离富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吧。黄冠亨眼睛亮亮地抬起头说没事,师傅说我最近做得很好,之后会给多点机会给我的,我很快就能多赚点钱了。

多赚多少算多呢。

两个人各自叹了气,要很多吧,肖俊张着手臂比,这么多够多嘛,黄冠亨说你不行你太小只,要我这么多才行。 黄冠亨站起来碰到了上面的蚊帐,头顶的馒头也滚了下来。

两个人透着小小又发黄的窗玻璃看着楼下,什么时候才能赚到够多的钱呢。

你要那么多钱干嘛,肖俊转过来看他。大眼睛说给李永钦还有昀昀啊,我们到时候就去远远的地方,不再在这里了,买大房子。

肖俊说那你的目标好虚无,要多少钱才能去远远的地方,你要确立明确的目标。

大眼睛说那你呢你有什么明确的目标。

肖俊瘫倒在床上,别说明确的了,我连粗糙的都没有。

大眼睛还是打了鸡血一样很兴奋,没事!我们先好好努力,反正赚钱是肯定没错的!

肖俊顺着大眼睛笑成花的视线看过去,楼下李永钦正牵着昀昀在绕圈子散步,李永钦感觉自己在旁边说说说,昀昀就小小地拉着他的衣角跟他走。

不过那次之后刘扬扬还真的乖乖出去找工作了,钱锟又不满了,说你那么点小孩能做什么,要不跟黄旭熙去上课吧,黄旭熙跳起来说,要不,你顶替我的名字去上课吧,这个好耶。

钱锟看了他一眼他就安静下来了。

不我不读书。小孩塞着菜头也不抬地说。

差一点的人民教师困惑现在的小孩为什么个顶个的难教,李永钦听了默默摸了昀昀的头,才不,我们家孩子就不那样。

肖俊最近加入了刘扬扬的饭后消食队伍,两个人从四方楼走出去,绕着旁边走上大半圈。肖俊虽然比刘扬扬大一些,但见识好像的确是比不大上,他总是在旁边听着,小孩天马行空地讲了一堆,每天都不重复,从小孩手里拿的气球讲到他在家里抱着的玩偶,可惜没带出来,讲到你见过鼓着气的鱼吗,一碰它就把刺都竖起来,肖俊说那是刺猬吧,刘扬扬说鱼啦!我在说鱼!下水游的,一边比划。肖俊应付着点头,说到小时候第一次妈妈带他去吃河豚的时候,他吓坏了,但是大人都说没事的,好吃。妈妈也说不用怕,扬扬是男子汉还会怕鱼吗,肖俊说是要你去抓他吗,为什么还要讲得这么严重的样子。刘扬扬走着突然蹲下来,撅着嘴说啊啊肖俊你总是打断我,肖俊拿手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保证安静待着了。

说为了让妈妈开心还是吃了,但是很害怕,上菜之前跑去厕所里偷偷把遗书都写好了,回家的时候躺在床上半天,想想要把遗书拿出来摆着,摆完又好好躺回床上,哭着睡着了。

肖俊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他也不知道河豚是什么,也没有吃过,也没有写过遗书,但是他觉得真的好好笑,所以他还是笑了。

最后他又觉得好像不太好,所以直起身来摸摸刘扬扬的头,说没事的,这证明刘扬扬是个听妈妈话的孩子哈哈哈哈哈。

等他们走出去一段了,肖俊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刘扬扬突然问他,肖俊,如果是你呢,你会做那种,即便孩子不喜欢你也硬要他去做的妈妈吗。

肖俊说你神经啊,我为什么要做妈妈,讲到一半觉得小孩好像感觉不大好,又把音调降低了,“哎家长总是希望孩子好的啦。”

“所以孩子喜不喜欢不重要吗?就像钱锟,他硬逼着黄旭熙读书,但是他真的想要那个吗,他那么不喜欢,有什么意义呢?”

“读书还是要读书的吧。”

“为什么呢?”

肖俊踩着叶子吱呀地走着,对啊,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读书呢,为了赚多点钱吧,如果黄冠亨能多读一些书,也许他就不用在一个工厂做小学徒了吧,也许他就可以快一点存到钱,快一点带李永钦他们走了吧,如果多读一点书,锟哥就可以顺利毕业,做一个戴着眼镜的教书人而不是戴着眼镜的厨子,如果能多读一点书,黄旭熙就不会那么吵闹又烦人了,那自己呢,如果多读一点书的我,会是怎么样不同呢。肖俊还没有想清楚,刘扬扬就在旁边说,你看我们这里读最多书的就是锟哥,你看看,可见读书没有什么好处。

刘扬扬你要死啊,肖俊对钱锟有种莫名的尊敬,他跑起来去抓刘扬扬,打算带回去告状。

 

“钱锟今晚又不回来啊?”

李永钦过来看到在厨房折腾的人是肖俊,嚼着杏仁说。昀昀坐在外面桌子拿勺子舀着李永钦前两天带回来的水果罐头。

“没想到钱锟这老久不开花,一开劲头这么大。”

“什么动静楼下?”

李永钦跟肖俊一起走到走廊去看,李永钦转身叫昀昀在房间待着不要下楼,一边跟在肖俊后面跑下去了。

“张老师。”

肖俊认得这个老师,是黄旭熙的班主任,钱锟总要帮他打多一份肉,记在自己账上。

“钱锟呢?你让他出来看看,你们家这孩子又干了什么事。”

李永钦瞥了一眼嘴角肿着的黄旭熙,换上笑脸迎上去,“老师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永钦拉着那个老师去一边讲话了,肖俊蹲下来看着黄旭熙发红的拳头,“干嘛打架?”

“看他不顺眼。”

“对方严重吗?”

“他比我惨多了。”

“你就乱来吧,等会看锟哥回来怎么收拾你。”

“他忙着约会才没空理我。”

黄旭熙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还在给老师赔不是的李永钦就上楼去了。肖俊等李永钦把老师送走之后走过去问说怎么样,李永钦看着楼上亮着灯的几间房,好像也很疲惫,说要钱锟带着他去给那孩子道歉,钱应该是不用赔了,也不太严重,好烦啊,我替钱锟怎么那么烦呢,怎么跟白眼狼一样怎么养也养不熟呢。

那天的结局是钱锟在约会的时候听到女老师讲了今天黄旭熙打架的事,连送人家回家都没有,就风一般地回来了,黄旭熙正肿着嘴角从昀昀那里骗罐头吃,昀昀指指他的嘴角,摇了摇头。李永钦在后面说钱锟你出去打,不要在弟弟面前见血。

最后黄旭熙又去肖俊他们屋挤着了,上夜班的黄冠亨毫无意外地又被波及了。

黄冠亨最近总是很累的样子,摇摇欲坠,很快就睡着了,黄旭熙笑着说他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肖俊学着钱锟揍了他一下,说小屁孩胡说什么呢。黄旭熙和刘扬扬两个人挤在旁边笑个不停,肖俊转身看着窗外,心里也为钱锟叹了口气。

过了大半周他们散步的时候刘扬扬神神秘秘问肖俊说你知道黄旭熙干嘛打架吗,肖俊说他有病

,刘扬扬说是因为那男孩说钱锟一个厨子配不上他们老师。肖俊皱着眉头半天,刘扬扬伸手去揉他的眉头。

你干嘛?

你眉毛好浓。。

想试试是不是真的是吧,你这小孩真的是,什么都能一下就上手。

刘扬扬又自顾自地说其实我挺能理解黄旭熙的,如果有人说我妈什么,我也会打他的。肖俊翻了个白眼说你们这些人有病啊,怎么都分不清男女啊。

但是他们这次没有散多久就回去了,肖俊说他总是心慌慌今晚,刘扬扬说你是不是白天累到了,那我们先回去吧。

结果回去的时候只有黄旭熙带着昀昀坐在楼下院子里,昀昀坐在那里看月亮,黄旭熙在旁边给他指,小甜甜,你看,那个是什么星什么星,刘扬扬说才不是呢黄旭熙乱说,这个才是那个星。肖俊看了上面几间房,都是暗着的。

他知道这周末李永钦是不在的,但钱锟呢,他转头问黄旭熙,黄旭熙看着他走过来,走到一边。

“黄冠亨出事了,在医院,我要陪着昀昀,钱锟过去了。

肖俊转过头的时候正好对上刘扬扬看过来的目光,他叫,扬扬,扬扬。

刘扬扬拽着他跑起来,把四方楼丢在后面,把风,把夜晚都丢在后面。肖俊把刘扬扬的手攥得生疼,但是小孩也没有放开。

黄旭熙看着他们跑掉的身影叹了口气,看回昀昀,他还是盯着月亮看个不停。

到医院的时候钱锟正拿着一堆单子在那里缴费,看着他们还吃惊怎么跑来了。黄冠亨因为连着上了太多天夜班,上班的时候太困了没注意把手指头搅到了机器里。

肖俊捂着眼睛听钱锟讲,不过好在还送医院得早一些,给接上了,好在是小指,还没有什么太大用途。钱锟打发他们两个去病房看他,自己过去跟工厂的人谈。

肖俊在病房门口深呼吸好几次都没有鼓足勇气,最后被刘扬扬一把推了进去。

黄冠亨看他们来了还在笑,刘扬扬看他嘴唇好白好白,说去买点水。肖俊坐在他旁边跟他说你不要再笑了,黄冠亨说没事哦,这不是接回来了吗,等我恢复好了,又跟从前一样了。

肖俊避开他的手不想看,帮他拉了拉被子。

黄冠亨又说只是这段时间肯定没有办法上班了。肖俊拍了一下旁边的桌子说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上班。

黄冠亨被他吓了一跳,说哎那什么时候不得靠钱活下来啊。

钱锟回来的时候说他在这里陪床就好,赶他们俩回去,肖俊说没事他可以在那里陪床的,被钱锟否决掉了,交代肖俊顺便帮他请明天的假。

两个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晚班车都停掉了,两个人也不说话地往前走。

肖俊自己难过了好一会突然感觉到刘扬扬好像也很低气压,突然就自己很快地往前走了一段。

肖俊费半天劲跟上他问他干嘛了,刘扬扬突然转过来跟他面对面。

“肖俊,你是不是喜欢他。”

“哈?喜欢谁?”

“黄冠亨。”

“神经!你发什么神经?”

“你那么紧张他!”

“你有病啊?他现在断手啊,谁不紧张啊,你不紧张啊?人性啊你懂不懂?”

“我的紧张跟你的紧张不一样!”

“神经病我懒得跟你说,我回去睡觉。”肖俊闷头走了几步发现刘扬扬还站在原来那里没有跟上来,暗自骂了一句,又过去拽着他的衣袖往回走。

“肖俊。”

“肖俊。”

刘扬扬一直不停地叫他。

“嗯嗯嗯嗯。”

“你如果喜欢他你一定要跟我说。”

“神经。”

 

 

“锟哥。”

“怎么了要喝水吗?”

“麻药过了。”

 

 

 

李永钦没回来钱锟也没回来的后果就是昀昀说什么也不肯去睡觉,他们三个人坐在楼下陪他看了一晚的月亮,刘扬扬叫肖俊去睡觉,他说不放心你们两个不靠谱的人带着昀昀。

第二天三个人叠成一块地醒来的,李永钦进来的时候笑得太大声把三个人弄醒了,肖俊揉着眼睛起来的时候,绕了一圈。

“昀昀呢?”

李永钦的笑容立马消失,“我弟弟怎么了?”

黄旭熙拽着刘扬扬站起来,说肯定在楼上啦。李永钦丢下手上的所有袋子冲上去,三十秒后冲出走廊大吼,昀昀呢?我弟弟呢?

肖俊也慌了,不知道该往哪里,四处乱看着,黄旭熙还没完全醒过来,说你都找找啊,没准在我们房间。

李永钦冲下来扯着黄旭熙的衣服,说我让钱锟照顾好他的,他就把昀昀给你们这些人。黄旭熙笑容也消失了,说钱锟在医院只能是我们照顾了。

钱锟怎么了?

钱锟没怎么,黄冠亨怎么了。

肖俊你说!

肖俊又有些磕巴地讲着昨天的事,他觉得李永钦就像是一只猫,他好像能看到他的毛竖起来了,又塌下去,又竖起来了。

刘扬扬在旁边说一会再讲吧,先去找找昀昀。

他们像几只鸟,从四方楼门口各自散开去。肖俊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沿着跟刘扬扬一贯散步的路线跑着。跑到哪里的时候他听见刘扬扬在后面叫着。

跑过去的时候黄旭熙又在跟别人打架,李永钦脱了他的外套遮住昀昀的耳朵,说宝贝我们走,弟弟,我们回去。

昀昀拉着他指指地上被泥污盖着的糖,“我给你买,我给你买新的,买很多。”

跟黄旭熙打架的人转过头说了很大声一句,傻子,都是傻子。

结果刘扬扬也上去踹了一脚。肖俊走过去拿纸巾把糖包起来了,昀昀的视线一直在肖俊手上,他把把用纸包着的糖塞到了昀昀手里,回头叫了一句,刘扬扬,回去了。

钱锟回来的时候李永钦刚把昀昀哄睡着,几个人围在饭桌边不知道在干嘛,钱锟进门就问肖俊怎么没去上班,又看到黄旭熙脸上又有了新伤。

开口想骂却什么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摆手说算了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李永钦跟着钱锟进屋去问黄冠亨的事情。肖俊坐在他们中间不想说话,刘扬扬跟黄旭熙说你妈好像生气了。黄旭熙说你再胡乱叫他我连你一起打。刘扬扬说你这是有暴力倾向啊。

吵死了!

肖俊回屋把门也锁掉,躺在床上蒙着头,过一会刘扬扬就拿着备用钥匙开门了,爬上床在他旁边躺着。肖俊蒙在里面本来只想着蒙一会的,结果就这样睡着了。刘扬扬轻轻把被子扯了一点点空隙下来,就看着他。想伸手摸摸他的眉毛,睫毛,颧骨,但是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下,就收回来了,盯了一会,也睡着了。

 

李永钦去医院的时候黄冠亨正在病房里教隔壁床的大爷跳健身操,被巡房的护士以动静太大为由好一通警告。黄冠亨看到李永钦来的时候眼睛又开始放光,把肖俊他们带来的苹果往身上擦一擦就递给李永钦。

李永钦握着苹果半天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眼神又很难控制不去看他的手。黄冠亨也很大方,举起来了一下,说没事喔,医生说恢复的好的话跟原来不会有区别的,而且是小指!我其他手指还很灵活的,给哥哥掰杏仁都没问题的!李永钦说那我们说好了,你要快一点好,然后回去给我掰杏仁,这段时间我就先不吃了,等着你,所以你一定要快些好。

黄冠亨眼睛眯着咧开嘴说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李永钦回去后开始跟钱锟学煲汤,老母鸡炖药材,黑乎乎的一锅,四方楼里的人被迫当着白老鼠,黄旭熙视死如归地捏着鼻子一口闷,刘扬扬撒了半天娇问肖俊他能不能倒半碗给他,肖俊扭过头去憋了一口气喝完了它。李永钦满脸期待地问他们怎么样,昀昀端了剩下的打算喝,被所有人包括李永钦拦了下来,最后还是钱锟摇头又叹气,拜托他还是给黄冠亨留半条命吧,自己又去重煮。

李永钦泄气地坐下来说没道理啊明明都按照钱锟说的来了,怎么那么不一样。黄旭熙摇头晃脑说这你不知道了吧,这是学问,你就没有他有这种天分,肖俊在旁边说哪有第一次就做得好的,你多煮几次先。李永钦撑着头发愁说哪有那么多时间,再过两天黄冠亨都好了。

 

 

最近刘扬扬终于找到工作了。

小孩缠着肖俊说有什么奖励吗,肖俊说你找到工作关我屁事,还得我给奖励。小孩还是不泄气地撒着娇。

刘扬扬在一个酒吧里给别人伴奏,邀请了肖俊几次肖俊都说不去不去最近要跟锟哥研究新菜。结果还是在某一天晚上鬼祟地出了门。

酒吧门口有人在卖花,肖俊总觉得空手不好,问人家说康乃馨怎么卖,人家说康乃馨都被隔壁保健院订完的,就只剩下红玫瑰,你愿意买买不干拉倒。

肖俊最后跟红玫瑰一起坐在吧台的时候他又开始后悔,感觉像人家相亲接头,下一秒就会有地中海大叔拿着塑料玫瑰走过来问说请问是张女士吗。肖俊想他要把玫瑰给刘扬扬还是不给,感觉好像有点奇怪,买了不给好像也很奇怪。

纠结中刘扬扬就上场了,在半暗不明的地方弹钢琴,粘腻的女声唱着红豆,大家连女歌手也没给予多少关注,更别说几乎隐身的刘扬扬。

肖俊却在觉得怪好的,就这样就怪好的。

刘扬扬快结束的时候才发现肖俊,挥着手跟他打招呼,那首弹完也没有从后面的台子的阶梯走,就跑到前面跳下来了。

你来啦!

顺路就过来看看。

刘扬扬看到桌子上放的玫瑰花,“是买给我的吗?”

“路上捡的!”

“这样啊,那就好,门口那个卖花的卖得好不划算,他进货才用很少的钱哎。”

“你弹得挺好听。”

“你喜欢哪首?”

“我喜欢听邓丽君。”肖俊看着刘扬扬在好像在慢慢变灰色,又快点补充,“但你的都好听,不是邓丽君我也喜欢听。”

两人走回去的时候刘扬扬两只手都握着那支玫瑰花,两秒钟就闻它一下,肖俊被他搞得有些脸热,别闻了!

很香哎,当然要趁它还香的时候多闻一些啊,才能记住。

记住干嘛。

记住就是,记住啊。

对了肖俊,我告诉你哦,我最喜欢红豆了,你听王菲吗。

不听。

哇你好老土,王菲你都不听,妈妈都不喜欢我弹这些,她说流行没有用,流不了多久,要学经典的东西,能留下来的东西。但我好喜欢,哪怕留不下我也好喜欢。

 

 

黄冠亨没能等到李永钦练成煲汤大师就已经出院了,肖俊翘了班去接他,李永钦也很给面子地走到了四方楼外去等着,黄冠亨还是笑嘻嘻的样子,话密得一路上肖俊的脑子都在嗡嗡嗡,路过水库的时候差点想把他推下去算数了。

肖俊那天听到了钱锟和李永钦商量,黄冠亨的工厂根本不打算负什么责任,医药费也一点不出,钱锟谈的结果就是能够容他请多几天假。两人在房里对着叹气,肖俊在屋外,也只能叹气。

上楼的时候路过坐在拐角的昀昀,戳了黄冠亨一下,手里是一颗已经有点化开的糖。

黄冠亨拿着那颗糖给四方楼里几乎每一户都炫耀了一番,大家看在他是伤残人士的份上都很努力地在包容了。

“肖俊你看!”

“知道了知道了。”肖俊靠着床头应付着进行着第十场巡回的黄冠亨。

黄冠亨也终于打算结束了,郑重地把糖放在桌子上,开始翻衣柜。

“你干嘛?”

“看看我的钱啊。”

“难道你的钱这些天还能自己再长多一些出来。”

“那可没准,我这么虔诚。”

肖俊不理他继续抱着自己的磁带听。

看黄冠亨把钱都拿出来,又把空盒子放回衣柜,肖俊坐起来了,“你干嘛?”

“都说拿钱啦。”

“拿钱干嘛?”

“还给锟哥啊。”

“啊?”

“锟哥帮我给了医院的钱啊。”

“那你的大房子怎么办啊?”

“再存啊,怎么可能让锟哥帮忙给,他又不是什么大富豪。”

“你这样说是有大富豪帮你给你就假装不知道是吧!”

“你要当那个大富豪吗?”

黄冠亨扑过来拿手臂架着肖俊,肖俊用手肘去怼他,“走开啦你。”

两人闹到一半黄旭熙和刘扬扬进来了,黄旭熙书包一甩就伸手去拿桌上的糖,“哇,怎么化了这么多,黏黏的。”

“啊!!黄旭熙!我的糖!昀昀给的!!”

两个人大叫地又跑出去了,听到好像在隔壁被李永钦又训了一顿。肖俊躺在床上笑得磁带都被丢在旁边。

刘扬扬伸手拿了过来,又被肖俊抢回去。

在听什么?

没什么随便听听。

哦,锟哥刚才喊你了。

 

 

为了庆祝黄冠亨出院,钱锟特意去买了条鱼来红烧,李永钦一边挑挑拣拣一边说钱锟是不是只会红烧一种做法,夹给昀昀后第二筷进了黄冠亨碗里,小黄看上去开心得即将出去楼下跑圈,另一位黄姓翻了硕大的一个白眼说我有手我可以自己夹,然后钱锟就走出来把他面前的鱼换到了黄冠亨面前。刘扬扬往厨房张望小半天,还是跑过去了。

“肖俊你还在做什么?”

“最后一个菜!就来!”

“我有什么能帮忙的?”

“帮忙多吃点好了。”

“收到!”

有一段时间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钱锟很公平地每人碗里都加了一筷子,连李永钦也弯着眼睛乖乖嚼。

“那个,我有事情要宣布,

我要去当兵!”

咣地一下,钱锟的饭勺掉到了地上。

 

刘扬扬拉着肖俊出去散步远离战火,肖俊一路的眉头都没有松下来,走两步又问刘扬扬是怎么回事。

刘扬扬说我怎么知道。

肖俊说你跟黄旭熙不是挺要好,看你们还挺互相理解的样子。

刘扬扬说那你呢,你跟黄冠亨是不是挺要好的。

肖俊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又来了又来了。

但这个他没跟我说过哎。

感觉锟哥又要很辛苦了。

为什么哎,去当兵不好吗,很酷唉。

锟哥希望他老老实实读大学吧。

可是他能考得到吗?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也不讲话了。

 

“你是就要跟我对着干吗?”

“我去当兵怎么就跟你对着干了?”

“你就不能好好上学吗?”

“我都说了我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干嘛浪费时间浪费钱。而且我去当兵不好吗,你就不用带着我了,可以奔向美好新生活了。”

“你去读大学我也不用带着你啊。”

“可我考不上啊。”

“你都不先努力就这样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努力过?"

“天天在外面招猫逗狗的叫努力吗?”

“反正我努力你也不会看啊,你就只能看到我招猫逗狗。”

钱锟被他气得站起又坐下,转身拿了水杯往喉咙灌,黄旭熙在前面站着大眼珠子来回地转。

“你以为当兵那么容易吗,说想当就当了?”

“不容易啊,所以我在跟你商量啊。”

“你商量了吗,你这不是通知我呢吗?”

 

“你手还痛吗?”

“不痛啦,好了都。”

李永钦跟黄冠亨两个人站在走廊看昀昀在楼下绕圈。

“对了哥哥,今天昀昀给了我糖。”

“哇宝贝做得好。"

"...在叫我吗?”

“想什么啊,叫我弟弟啊。”

“啊,但是被黄旭熙吃掉了。”

“太坏了!我叫钱锟收拾他!”

“谢谢哥哥,嗯,那个,哥哥煮的汤很好喝,我都喝完了。”

“啊那个,钱锟帮了很多很多忙的。”

“嘿我就知道!”

李永钦看了张着嘴傻笑的黄冠亨,又把视线转回在楼下的昀昀了,嘴角也随着扬起来了。

走廊上有着有限的一点风,但好像也够了。

 

刘扬扬他们回来的时候看到在走廊上笑得直不起腰的两人还觉得很神奇,肖俊一边说这两人真的是,就顾着谈情说爱连昀昀都不理,一边走过去陪昀昀在旁边花圃上看花。

转头之后发现刘扬扬还傻在那里看楼上两个人。

“你干嘛呢?”

“没啊,看看月亮。”

肖俊跟昀昀同时抬了头,不过今晚云出来了,月亮消失了,只有星星撒了一夜。

 

李永钦难得乖巧地想帮钱锟摘菜,钱锟回头瞟了他一眼说停停停,肖俊就行,你把我的菜放下,都没剩两条叶子了。

“钱锟,教我做菜呗。”

“不要。”

“干嘛!”

“不教没有天分的,丢我的脸。”

“那你滚,肖俊教!” 

"永钦哥干嘛突然想学做饭?"

"给弟弟做红烧肉。"

"锟哥做就行了啊。"

"也让昀昀试试我做的嘛,没准吃过一次,他就不再愿意回去吃钱锟的了。"

"李永钦快点滚出我的地盘。你还是老实呆着吧,昀昀生日让他吃点好的不行嘛?"

"昀昀要生日了啊?"

"嗯!后天!"

 

“锟哥,你说给昀昀准备什么啊?”肖俊在旁边帮钱锟拌着饺子的馅,钱锟在旁边指挥黄旭熙和面。

“停停,你力气太大了,皮都要烂了,行了出去玩吧。”钱锟又接手了看上去不太好的面团。刘扬扬跟黄冠亨哄闹地跑进来把黄旭熙带走了。

钱锟扭头看了一眼在走廊上耍宝的三个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啊对,我打算做多点菜,你来帮我就好。”

“刘扬扬昨晚说要不准备一个晚会?”

“也可以啊,你们打算出什么节目吗?”

“扬扬说他可以去借把吉他。”

“可以啊,每人出一个,我就算了我赞助饭。”

“那我也赞助饭!”

“最近总是听你在哼什么有时候有时候的,你唱那个吧,你声音挺好听的。”

“唱什么啊?”

“饭好了吗?”

“我好饿哦。”

两人往旁边看去,旁边的门上长出了三个脑袋,咧着三副大白牙,结果在最上的刘扬扬没撑住倒了下来,一声又一声的怪叫惹得屋内屋外都在笑了。

 

肖俊跟钱锟提前请了假早些去市场买菜,提了两手的菜钱锟都还在跟摊主讲价,肖俊满脑子都还在背歌词,昨晚睡前刘扬扬问他说要唱什么,他说哎呀明天就知道了,刘扬扬说你告诉我嘛,我可以提前把伴奏练一练,肖俊转了个身,你肯定可以的,要不我清唱也可以。肖俊又问,那你呢,你唱什么,刘扬扬也翻过去,那我也不告诉你。

“对了钱锟,你托我问的那个事,怎么,你突然想去当兵吗?”

“怎么可能。”

肖俊抬起头看到菜摊前的另一个人正拉着钱锟讲话。

回到四方楼的时候发现黄旭熙也在院子里,没去上课,钱锟摇了下头就上楼了,楼上李永钦正忙着给昀昀玩换装游戏,昀昀含着糖,就乖乖任他摆。

“弟弟真的是世上最好看的孩子。”

李永钦笑,昀昀也跟着他笑。

晚上的肉菜基本上在昀昀面前一字排开,吃得塞满腮帮子像只松鼠。李永钦开心得忘形说要给钱锟发赏钱,钱锟说麻烦这边现金。

弄完几个人在楼下搬了小板凳坐着,昀昀倚着李永钦看月亮,李永钦中间喝了一点点酒,脸已经红得不像样,还闹着黄冠亨说他要吃杏仁。黄冠亨一边掰杏仁一边还得扶着他别倒下来。刘扬扬在旁边拿吉他调音,肖俊就撑着头看他。

“黄旭熙去叫叫你爹!洗个碗洗这么久!"

肖俊起身想说我去吧,黄旭熙一把把他按下了,往楼上跑。

等两个人终于下来的时候刘扬扬说行啊,谁先开个头,看他们没人反应,李永钦翻了个白眼推开黄冠亨,说让爷爷来给你们打个样,我可告诉你们,看我跳舞可是要钱的。上去舞了两段又歪斜地跌进黄冠亨怀里了,钱锟捂着脸笑得快要岔气,只有昀昀很认真地给他鼓着掌。李永钦扑腾着坐回昀昀旁边,还是弟弟好,世上我弟弟最好。

黄旭熙说他给昀昀写了首诗,啊美丽的昀昀!念到一半看着大手上的小抄发现给汗模糊了不少,美丽,美丽,美丽半天,没了。钱锟已经没有力气笑了,在旁边捂着肚子顺李永钦碗里的杏仁吃。

黄冠亨说他没有什么才艺,就给昀昀打了条手链,刘扬扬黄旭熙肖俊都凑上来看,哇黄冠亨你哪来的钱,黄冠亨说没有没有不是成分很纯的材料,又转向李永钦,虽然现在我还买不起很好很好的,但以后一定会的,我会把很好很好的都给你们,肯定会的。李永钦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缩在昀昀怀里一直扬着嘴笑。肖俊他们几个拿着人家手链在那里看,喂你这上面还有字哎,什么东西一串洋文。

是勇敢。刘扬扬在旁边说。

嘿嘿,这个是我师傅告诉我的,我觉得也是我想告诉昀昀的,勇敢一些地活着吧我们昀昀。

李永钦又突然站起来,说得好!弟弟最勇敢了,弟弟是世上最勇敢的小孩!

黄冠亨看看昀昀,昀昀也灿烂地冲他笑。

咳咳,结束了你们?那到我了。

刘扬扬想弹的时候肖俊说,我先吧!刘扬扬眨巴着眼睛看了他一下。

“让我先,我等会词都忘了。”

“你要唱什么啊?”

“红豆。”

 

其实四方楼奇怪的结构让风总也进不来,花和叶子跟着摇的时候,人却感受不到多少风,但是好像有时候又觉得就算一点也可以了。

就像肖俊在唱有时候,有时候,现在也许就是那些时候。

肖俊有些紧张,盯着脚尖唱,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刘扬扬看着他,他也小小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李永钦已经快要睡着,窝在昀昀怀里,手还放在杏仁碗里不肯抽开。昀昀也歪着头,两人互相靠着小声地呼吸着。钱锟歪着头看肖俊唱歌,酒窝也笑了出来,黄旭熙上手去戳他的酒窝,被看了一眼,但也没有拿开。

肖俊唱,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就算还没熬完红豆,就算还没走过山丘,但是好像有过这种时候,就好像,就已经足够。

有时候,有时候。

 

肖俊在外面磨磨蹭蹭半天也不想回房,钱锟路过的时候问他这大晚上的干嘛呢,明天还得上班呢。他在门口深呼吸好几次又还是没有推门。黄旭熙也拿毛巾擦着头发路过了,大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两转,奇奇怪怪地走了。

刚才唱完肖俊好像就把勇气都透支完了,脸红得不行,黄冠亨正在把李永钦扶上楼睡觉,李永钦抬头看了肖俊一眼,这怎么有个大番茄,钱锟,你新种的嘛?

刘扬扬还抱着吉他在旁边笑个不停,肖俊脸热得跑上去想到房间锁起门,等着大家都散完他的脸也没有散完热。

终于鼓完勇气推门进去,发现刘扬扬趴在桌前写东西,他总也写个不停,说要给家里人写信,肖俊还每次都去帮他看有没有信寄来,但好像也都没有,不知道刘扬扬这个傻小孩会不会地址都没有写对。

肖俊僵硬地走进去快速地往床上躺,被子蒙起来,眼睛闭起来。耳朵又没有闭起来,有些吃力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肖俊,你睡了吗?

肖俊不讲话。

哪有进来三十秒就睡着的。

肖俊掀了被子坐起来,知道你还问

刘扬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跟前,眼睛缀满笑意地看他。

肖俊不自觉往后坐了一点,干嘛?

你唱歌好好听哦,我好喜欢。

哦。

以后多唱唱歌吧。

考虑一下。

刘扬扬又拱着肖俊的手臂说哎呀哎呀答应一下嘛。

肖俊眼神往旁边飘嘴角又不受控地飞起。

肖俊,谢谢你啊。

谢什么?

谢谢唱红豆给我听。

哪里..哪里唱给你听了,是唱给昀昀听的好吗?

好啊,那我也听到了嘛,我也要谢谢你的。

不用谢了啦。

躺了一阵刘扬扬又在后面说,肖俊肖俊你睡了吗?

没有。

那我可以跟你许个愿吗?

又不是你生日你还那么多要求。

可我前段时间生日你们没有帮我过哎。

你什么时候生日的?

前两周啊。

那你干嘛不说。

哎呀多不好意思,感觉像小孩子跟大人讨糖吃一样。

那你现在是在干嘛?

你不一样嘛。

先说来听听。

很容易的,你先答应嘛。

先说。

先答应嘛。

先说。

你能不能,让我摸一下。

哈??

脸!脸!不是奇怪的。

脸就不奇怪了吗?

小孩好像又低落下去了,在后面半天不吱声。

肖俊想着算了算了转过了身,半眯着眼睛仰着脸,行吧行吧,就一次啊,快一些啊。

闭眼的前一个镜头定格在刘扬扬又重新漾起来的笑脸。

眉毛,眼睛,有些抖着的眼睫,鼻子,颧骨,嘴唇,微张唇瓣里的牙齿。

呀,摸够了没?

肖俊又在皱眉,刘扬扬像想了很多次那样伸手过去揉开了他的眉头。

肖俊。

嗯?

 

“你们亲了??”

“小点声啊大哥,你等会把李永钦招过来,整个四方楼都知道了。”

刘扬扬,黄旭熙,黄冠亨三个人蹲在门口看路边的黄狗睡觉。

“哇。”黄冠亨还沉浸在冲击里,“你才来多久啊,你们才认识多久啊!这么久了,我连永钦哥哥的手都是上次在医院他看我伤势才拉了一下下啊,一下下你知道吗? ”

“肖俊不行啊,怎么这么随便。”

“你再胡说八道不给你写作业了!”

“你本来就不怎么帮我写。”

黄冠亨很泄气,揽着黄旭熙的肩说兄弟只剩下我们俩了。

刘扬扬看了黄旭熙一眼,说他也得先搞清楚自己要选哪一个吧?

黄冠亨又瞪大了眼睛,哇黄旭熙你是不是兄弟,这么没有义气,你还有其他选择不告诉兄弟,你们学校的吗?有昀昀好看吗?等会!黄冠亨又走到刘扬扬另一边蹲下,你居然敢除了我们昀昀还有其他人!我要跟永钦哥哥说,你以后都别想靠近昀昀!

黄旭熙视线还放在那条翻身起来的狗身上,说什么呢,哪有什么选的。对了,今天我们老师发了一个应征入伍的公告,我打算去试试看。

你还真打算去当兵啊?

当兵用不了那么多钱啦,还有补贴,钱锟赚得累死累活就那一点钱,什么也存不下来,他要娶那个女的人家也不会要嫁他吧。

你跟钱锟商量过了吗?

商量了啊。

说“我要去当兵了”可不叫作商量哦。

哎呀我心里有数的。

你真的有才好。

等会等会,刘扬扬你再说一下,你是怎么骗到肖俊的。

哪里有骗哎,你好讨厌!

你们真的像两个女的。

那你不听就走开。

偏不,偏听,刘扬扬展开来讲讲。

 

刘扬扬吃完饭装模作样在厨房门口半天,钱锟洗着碗转过去看了他一眼,问这是准备劳动吗,刘扬扬头摇得巨猛,不不,我等肖俊散步。

终于弄完的时候两个人开始往外走,肖俊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问他觉不觉得最近好像总看到挺多人在这附近的,刘洋洋说该不会要开发房地产,这小破楼要拆掉吧。

怎么可能,那我姑妈怎么办啊,对哎,姑妈怎么还不回来。

你没有联系看看吗?

没有联系上啊。

有人撞了肖俊一下走过去,刘扬扬叫着说阿姨你怎么撞别人啊,肖俊看着旁边停着的车,总觉得好像有点眼熟,跟刘扬扬走出几步后又觉得不对,刘扬扬,我们回去回去。

怎么了?

那个车好像是永钦哥那个。

啊?

回到四方楼的时候场面已经混乱得不行了,披散着头发的女人扯着李永钦的衣服不放,你一个男的也能做这种勾当,下贱!钱锟挡在中间从她手里去扯李永钦的衣服,黄冠亨拉着李永钦的手臂好像在检查,黄旭熙拿他的外套盖着昀昀在把他往楼上带,但他也总在往回挣。

“弟弟听话!上楼!”

女人回身看了一眼昀昀,“这就是你那个白痴弟弟吗?”

“黄旭熙带昀昀上楼!”

女人又长又利的指甲划了李永钦又划了钱锟,血丝丝地往外冒。黄旭熙看着就想往这边冲,肖俊跑过去跟黄旭熙一起送昀昀回房。再出来的时候,李永钦坐在地上,女人指着他冲围观的人大吼着,你们知道这是个怎样的人吗,出来卖的,一个男的,有手有脚不去工作,缠着别人的老公,靠别人养!

围上来的住户越来越多,钱锟在旁边好声好气拜托大家回去吧别看了,黄冠亨在旁边地上捂着李永钦的耳朵,又小小声地说,哥哥你看我,你就看我就好了。围着指点的声音越来越大,包围的圈子逐步缩小,不知道谁推了钱锟一下,黄旭熙从楼上几步并作着跑下来了。

肖俊去厨房拿了热水壶在二楼往下吼,如果再不散开我就把开水泼下去了。人群多少地散开了一下,但女人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脱了高跟鞋拿着打算往黄冠亨头上砸。

“啊--”

刘扬扬喘着粗气把女人推开了,后面跟着叫来的警察。

 

 

黄旭熙去隔壁看昀昀怎样了,肖俊正拿着酒精往左右两位的胳膊上抹,黄冠亨刘扬扬两个还在楼下不知道干嘛。

钱锟扭头看着李永钦,好像想说什么,最终也没有讲,眼神放空地任由肖俊在他胳膊上涂抹。

虽然被警察劝走了但女人并没有放弃,隔三差五就来一趟,在楼底下拿着喇叭婊子婊子,傻子傻子地喊。楼里的住户也毫不掩饰地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黄旭熙把桌子一推说要去揍她,被刘扬扬赶快按下。钱锟最终还是问了李永钦有什么打算。李永钦说能有什么打算,要不就再换一个呗。

黄冠亨跑回房间,从衣柜里把钱连着盒子拿出来,慌忙地跑到李永钦面前,说哥哥,哥哥,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我知道我还没办法买得起大房子,但我们可以...

可以什么?李永钦眼睛都眯起着,好像很开心地笑着,可以租一个比这里还小还烂的房子,我们三个挤在一起住,你辛辛苦苦出去赚钱,累的要死回来我们基本什么也不会帮你做好,你省下来的钱别说给弟弟买糖买罐头,可能连下一个月的房租都租不起,弟弟半年可以吃上一次红烧肉吗?

李永钦别说了。钱锟在旁边拍了拍他。

黄冠亨的笑还僵在脸上,肖俊在旁边看着,觉得如果把前一秒的黄冠亨作为样本封存起来就好了,就不会有下一秒,灰色的,黄冠亨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女人还不知疲惫地在楼下喊,有住户叫她别喊了,女人又咒骂了起来。

李永钦抱着昀昀在给他唱催眠曲,弟弟乖,弟弟快些睡吧 ,哥哥在的。

钱锟在走廊陪着黄冠亨坐了好一会,黄冠亨冲他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没事锟哥,你不用陪我的,我坐多一会就去睡了。

黄旭熙在自己房间里借着外面的一点光看着应征的宣传单张,半天也没有动作。

刘扬扬跟肖俊一并躺着,他问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肖俊好像知道他在问什么,又好像不知道,但无论知不知道,他都不懂得要怎么回答。他之前问过钱锟,说永钦哥为什么呢,钱锟说为了活着啊,肖俊说人不是可以选择活着的形态吗,钱锟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那么理想的选择的。

肖俊觉得有些累,又有些吵,他把自己放进了刘扬扬的怀抱里,你唱歌吧,唱王菲,唱邓丽君,都可以,把那些声音赶出去吧。


李永钦换了一个后,那女人没再来了。

黄冠亨又开始上夜班,肖俊跟他说你怎么又这样,他说我没事哦,我现在不会勉强的啦,就是太闲了,还不如去上班。

这段时间里,黄旭熙去报了名,体检什么都通过了,就等着磨到毕业去报道。钱锟不知道什么时候妥协了,也没有说多些什么。

肖俊跟刘扬扬抽空恋爱着,两人吃饱就手拖着手出去散步,肖俊陪他去酒吧上班,号称家属地坐在吧台点杯白开水看着。女歌手放了鸽子的时候刘扬扬扯着肖俊在老板面前晃荡,老板横竖也找不到别人,一拍大腿还是让他上了,肖俊别别扭扭地被刘扬扬拖到舞台中间,小孩在旁边皱着鼻子冲他点头。

肖俊有些羞怯地唱何日君再来,唱又见炊烟起,又缓缓唱我只在乎你。没有新意也无所谓,翻来覆去也无所谓,当然最后总也有那么一首红豆。

回去的路上肖俊举着老板给的小费走两步跳一步,刘扬扬在后面看着他不停地笑,他说肖俊你唱得真的好,应该有更多人听见你唱歌才是。肖俊说这么多人听干嘛。刘扬扬说这样才能留下来,记住你的人多一些,爱着你的人多一些,你就能存在地久一些。

肖俊扭过头来看他,说你记着我不就好了吗,还有锟哥,永钦哥,黄冠亨,昀昀,黄旭熙,你们记住我不就好了吗。

刘扬扬笑着说不够,你应该被更多人记着,就像有人会给你一遍遍上色,那你就能永远都崭新着。

“刘扬扬讲话真的好奇怪。”


钱锟在厨房洗菜的时候李永钦过去交这个月的伙食费,黄旭熙在走廊匆匆地跟着昀昀走过来走过去。李永钦往外望了一眼,跟钱锟说你儿子怎么还想着拐我弟弟,钱锟说你忍忍吧,反正他也待不了几天了。李永钦问他你不要跟去吗,钱锟反问他我怎么走呢,我能走吗。李永钦说也是,我们应该一直待在这里的,在我们的四方楼里。

黄旭熙最后也没有等到毕业,决定要走的那一天晚上跟钱锟又在吵架,李永钦一边捂着昀昀耳朵一边咒骂着旁边的两父子。黄冠亨下班累得在门口敲门敲着快睡着,被肖俊拉去了他们屋。第二天钱锟一早就去学校了,连肖俊也没有等。黄旭熙拿了大半零用钱说要给昀昀留着买糖,被李永钦趁他不注意转个手添多一些又放回了他的背包里,昀昀在他背着包要下楼的时候拉住了他背包的带子,黄旭熙蹲下来,说小甜甜乖,钱锟说等我能养得起别人的时候才配讲爱情,等我长大一点,懂事了,有钱了,我就回来找你,你如果也觉得我还不错的话,就等等我吧。

肖俊他们三个送黄旭熙去坐车,肖俊一路都在张望,黄旭熙也顺着他的方向看了几回,只是又的确没有什么。黄冠亨给黄旭熙买了两个罐头让他去部队里省着点吃,黄旭熙说好重啊兄弟,但是我喜欢,谢啦。刘扬扬说希望你是真的想好了,才选的。

黄旭熙说不是早就讲了,没有得我选这个说法。列车长在旁边催着,黄旭熙朝大家草草挥了两下手,回吧回吧。

在火车上把罐头放进包里的时候看到内里的侧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是鼓着的,打开的时候发现是有零有整的一沓钱,中间夹了一张纸条,钱锟用蓝墨水写着该花的时候不要省着,以后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黄旭熙举着纸条笑了半天,嘴咧得很大,笑得眼睛也眯起来了,蓝墨水什么时候晕开了他也不知道。

 

肖俊总觉得最近四方楼总有些生面孔,比如现在。

“您找谁?”

“想问下刘扬扬在吗?”

 

肖俊在李永钦他们屋走来走去,李永钦被他走到头疼,说你要么 就过去,要么就坐下。钱锟从隔壁走过来,肖俊忙迎上去问是什么情况。钱锟说是刘扬扬的爸,找小孩来了,现在正在隔壁谈。

 

“闹够了没?”

“什么时候回家?”

“爷爷奶奶都很担心你。”

“你这样真的很幼稚。”

“不说话就可以解决问题了是吗?”

 

“你觉得我们之间 有问题吗?你有想过要跟我一起解决问题吗,你不是一般都把我当问题解决的吗?”

“刘扬扬什么时候教你这么没礼貌地跟你爸讲话,你妈就把你教成这样吗?”

“你不要提她。”

“你想发疯也任你发疯了,书不读,琴不练,比赛跑掉,都由得你了,怎么你还打算疯一辈子是吗,在这种下雨不知道会不会漏雨的地方疯一辈子是吗?”

“这里不会漏雨。”

“你真的是,我真的是对你太宽容了。”

“我不会回去的。”

“我并没有来征求你意见,我来告知你。”

“那我也不是征求你意见,我是告知你,我不回去的。”

刘扬扬想走出去的时候,“所以连你妈妈的告别仪式都不打算回去了是吗?”

 

 

晚上吃饭的时候肖俊一个劲地给刘扬扬夹菜,试试,这都是我做的,钱锟也在旁边说,是啊是啊,肖俊做了挺久的。

刘扬扬吃了两口菜又停下来,还是得跟大家说一下。

啊,你们先吃,我还有一个菜没做!

肖俊,我明天要回一下家。

李永钦拉着肖俊坐下,哎没事没事,回趟家嘛,又不是不回来了。

锟哥,我之前交的房租就不用还了,你们拿着吧。

肖俊吃完也没有帮忙洗碗,早早回了房间,刘扬扬进去的时候发现他把自己缠成一个茧裹在被子里,刘扬扬戳了他几下也没有反应。

刘扬扬在他身边躺下了,虚虚地抱着这个茧。

肖俊,我好像没有怎么跟你讲过我妈妈,讲过一点好像,但是跟在她在我人生里所占的比例又太少了。

我妈妈不算是什么很和煦的妈妈,她不工作,她的人生重心除了我爸就是我,甚至都没有她自己,但是她又控制不了我爸,她把这部分的不甘,愤恨,厌恶,转移到我身上,时而觉得她是爱我的,时而又觉得她恨我,她好像透过我在恨我爸,但这种恨又把我直直地击穿了。

她喜欢小提琴。她没有问我喜不喜欢,她告诉我我得练,我得练好,我得出色,出色不够,要无比出色,要站在塔尖,才能让别人看到,才能让别人记着。

小时候去学琴的时候别人手被琴弦划伤都能举着手撒娇,而我只能得到没用,连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后来我努力去做了,大事小事都努力去做了,她看着我的眼光好像越来越认可了,但我不知道她是在认可我这个人,还是我这个模具。

我来四方楼的那一天本来应该去参加一个选拔的,只要我做得好我就能去她给我挑选的地方念书了,去国外,去逃离她又逃离我爸的地方,但是那前一天她自杀了,吃了好多好多安眠药,她的嘴才那么小,怎么能吞下那么多的药呢,她会很饱吗?会难受吗?

她好像觉得她快要把我送到塔尖了,所以她扭头就走了,但是我自己却走不上去了,我屁滚尿流地跌下来了,我看完她之后就开始呕吐,吐到什么也不剩,就像想把这些年,她喂给我的一切,都吐回去给她。

肖俊从那个茧里出来了,他把刘扬扬抱紧了。

我跟她已经很多年没能怎么交流了,她问我成绩,我要钱。来到这里后我说我想给她写信,我提笔的时候却觉得我好像丧失跟她对话的能力了,盯着信纸半天也不知道我有什么能跟她说的。但后来好像又好一些,我把杂七碎八的事情都写下来,我们永远不可能交流了,却真的才开始交流了。

肖俊,我得回去看她一眼,倒也不是有什么用,但我还是想回去看她一眼的。

肖俊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他觉得眼窝热热的,却又干干的,肖俊知道他要走,且大约知道也许不回头,但他有什么办法了,在这个世上,你怎么能够阻止一个孩子,回去见他的母亲呢。

 

黄冠亨拿了瓶汽水在肖俊旁边坐下,肖俊笑他,不应该是喝啤酒吗,黄冠亨说怎么大家都走了,那你走吗,肖俊问说你走吗,黄冠亨说以前很想走了,后来又不太想了,现在又觉得走不走都可以了,在哪活不是活啊。肖俊说哪里一样,你去别的地方哪里找到我这种帅哥陪你喝汽水,黄冠亨跟他碰着杯说也是也是。

 

今天钱锟请了假没去学校,肖俊做事做到一半被人叫出去了,警察站在外面等他,他愣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警察说你不要慌张,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四方楼的包租婆张某是不是你姑妈?

是啊。

你们多久没有联系了?

我来这里之后就一直没有联系上她。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又转回来跟他说,我们现在怀疑她失踪了,想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肖俊全程都是蒙着的,警察问一句他回答一句,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我们等会可能要过去四方楼一趟,你一起吧。

肖俊迟疑地点了下头。

 

跟着警察一起过去的还有警犬。

肖俊有些怕狗,长相有些凶恶的动物垂着舌头往下低着口水。

回到四方楼的时候不断开始有人探头出来望,胆子大些的也有下来问是怎么了,看到跟在旁边的肖俊,都以为是他犯了什么事。

警察牵着警犬四处嗅嗅走走,不知道为何在花圃那处停下了大半天,几个警察对视了一眼,开始把花圃那块围了起来。

肖俊还是晕着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太阳穴突突地让他很不舒服。这时钱锟从外面回来了,肖俊跑过去想跟他说些什么,但他的眼神一直落在花圃上,也没有看他。

 

三个月前。

 

 

“钱锟,我可通知你一声,最近要涨房租了,而且,再欠一个月不交,我们可就没有什么情分好讲。”

“张姐,您看,这个,实在是最近有些不宽裕,能不能宽限一下。”

“你不宽裕,我看你家那小子昨天可还穿着新鞋走出去的吧,有钱养小男人没钱交房租是吧?”

“张姐您讲话也不用太难听吧,那孩子鞋坏了买双新的不是很正常吗?”你说是不是?“李永钦在旁边把切好的苹果递了一块给她。

“哟李永钦,我还没说你呢,你那肯定也要涨,你最近混得不错吧,我看送你回来的好像还是挺不错的车呢。”

“涨吧涨吧,钱锟那份我先帮他给。”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钱锟,不是我说你,当个厨子有什么前途,要不让李永钦给你介绍介绍,你也干那个去?”女人扬着半边嘴,狎昵地在两人之间瞟。

“我们就不劳张姐总替我们费心了。”

钱锟脸上铺着笑,李永钦也牵强地咧了一下嘴。

女人快要走出门的时候李永钦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真是惹人厌。

女人听力出奇地好,回身拽着李永钦的头就准备把他往外扯,说什么呢你这个贱东西。钱锟也忙上手去帮忙把她的手扯开,又怕扯到李永钦,横竖不敢太用力,女人看他的手横在那里,发力地冲他咬了一口,钱锟吃痛下条件反射地将她往后一甩,李永钦拉着钱锟的手臂看他的伤势,两个人半天也没有听到包租婆的咒骂声,抬头的时候发现昀昀张着嘴站在那里,女人倒在他脚下。

钱锟冲过去把女人翻过来,背上插着刚才的水果刀。

血已经开始渗出来。

钱锟抬头看着跌坐着的李永钦,又看看旁边发抖的昀昀。

李永钦好像终于在这一刻醒来一下,扑上来拉着昀昀,昀昀发抖着摇头,看着李永钦说,“苹果,苹果。”

钱锟手也抖着去探女人的鼻息,又猛地拿开。

怎么办,怎么办。

李永钦也有些抖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把昀昀的头按到自己怀里,没事的弟弟,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肖俊刚来到四方楼的第一晚钱锟拉了李永钦走出去很远很远,李永钦说其实在家说反而安全,钱锟说怎么办,包租婆怎么还有亲戚,李永钦说能怎么办,都已经这么办了。

两个人坐在路边看月亮,李永钦说,反正,我不可能让昀昀有事。

钱锟叹了口气,看着明明晃晃的月亮,却还是觉得,没什么光亮。

 

警察把花圃那里拉了线围起来,但人又走了,大家围在那旁边七嘴八舌,但也没个定论。肖俊觉得锟哥好像心神不宁的,跟他说还是我来做吧,切菜已经几次快要弄伤手,钱锟抬头对她笑了一下,说没事,还是我来吧。

难得黄冠亨今天也不用上夜班,早早就回来了,几个人坐在桌子前老早就开始吃完饭。李永钦拎了他最好的酒出来,黄冠亨还说哥哥你这这么早就开始喝,过了吧。一般平时钱锟也会跟着说他,但这回钱锟主动去拿了杯子。每人一个,连昀昀也有一个。

李永钦给大家倒,自己又满上,狠狠又快地喝,说大家喝啊,这酒好,不醉人。

黄冠亨看着他已经开始红的脸有些担心,他指着黄冠亨说你怎么还不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肖俊,肖俊,我要跟你喝一杯,我有些对不起你。

肖俊有些莫名地接了,小小地抿着。

钱锟,钱锟,我总是烦你,但我又最依赖你,我偶尔也想着如果没有你我能够好好活吗,好像活也是可以的,只是不那么好了,我从不跟你说谢谢,我想就这么欠着你的吧,下辈子你想找我算账也好找些。

宝贝,弟弟,昀昀,宝贝。

钱锟想过来扶他,他说你起开,我没有醉,我还能走直线给你看,哎,你看!

 

肖俊喝得也有些醉,李永钦跑去钱锟他们房间吐了,钱锟几乎没怎么喝,所以他去陪昀昀睡了。肖俊站在走廊上吹着一点风,在想,刘扬扬在干什么呢,他见到妈妈了吗,这次有好好讲话吗,他会把我们的事情跟妈妈讲吗,就像他把玩偶,把河豚,把练琴,把妈妈,讲给我听一样,他会把散步,把红豆,把四方楼,把我,讲给妈妈听吗,这一次,扬扬妈妈,会好好地听的吧。

 

黄冠亨扶着李永钦去他房间,从黄旭熙走之后这里就变成黄冠亨的房间,本来想搬回去跟肖俊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刘扬扬,黄冠亨还是觉得算了算了。

“哥哥,难受吗,我去冲个茶给你吧,你平时喝的那个好吗?”

“我没有醉,不要喝茶,我要喝酒。”

“你不能喝啦,你喝太多了。“

“我没有,你不给我喝酒,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黄冠亨有些回避视线,“没有啦,过去就过去了。”

李永钦撑起来看着他,“你看着我。”

黄冠亨又笑出声来,“哥哥,凑那么近看斗鸡眼啦。”

李永钦又没骨头一样倒进他怀里,黄冠亨,你为什么不能早一点。

早一点什么啊?

早一点长大。

哎我好像是还有点幼稚啦,但我...

早一点出生,早一点成人,早一点找到我,比所有都早一点。

现在就来不及了吗?

李永钦抬头冲他好灿烂地笑,好像是哦。

那我以后可以补上吗?

以后吗,以后太远了,不讲以后了,讲今天吧。

今天?今天月亮好好,永钦哥哥想看月亮吗?



(这里我想想办法怎么放出来)



他想,黄冠亨,我把今天的我,毫无保留地留给你了。





 

四方楼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情,人们茶余饭后总也不缺话题了。人们说着你知道吗,二楼那个带着个傻弟弟的,被抓了。我听说了,好像还是钱锟去举报的吧,得了好一笔奖励金还是什么的。听说他们把那个,埋在花圃哎。真的是人不可貌相,这么变态的啊,你不怕啊,怕啊,但这不是不用租钱嘛,我不信这些的啊。这得判好重的刑吧?这得枪毙吧。哎哎,不是说肖俊是那婆娘的亲戚嘛,我们是不是还得向他交钱啊,这样那我就不住了,多晦气的地方啊。

 

肖俊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想着那天的场景,警察,花圃,手铐,推挤着的人,钱锟在人群外跟着走,肖俊在外面看着。昀昀挤在人群里,钱锟想去牵他的手,但挤着的人把他们断开了。

不知道谁推了谁一下,昀昀被人踩了一脚,摔了下来,手里拿着想给李永钦的两颗糖也碎了,昀昀伸手去想把他们拢在一起,但是,碎得厉害,周围的人走动着,他的手也被踩了又踩。

“昀昀!不要捡!我们买新的!钱锟!钱锟!你给他买新的,你有听到吗,弟弟!不要捡了!”

肖俊站在外面看着,觉得自己被抽掉了,他不是肖俊了,站在那的也不是李永钦,不是钱锟,不是昀昀。

晚上的时候又去了刘扬扬打工的酒吧,点了他也不知道度数的酒,妈妈,你说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出来,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酒吧老板过来问他要不要试试唱歌,他说在这里唱吗,老板说不,去远一点的地方唱,去大一点的地方唱,去人多点的地方唱。

肖俊觉得自己应该是醉了,他看着老板半天,说好啊。

 

肖俊离开了四方楼,找了很早很早的一个早上,几乎没有人起来,路过的时候好像还可以听到黄冠亨的呼噜声。

不过不包括钱锟。

钱锟送他走出了很久,给他不知道在哪弄了两大包压缩饼干,重得像行军干粮。

什么打算?

不知道,先走一步算一步吧。你呢?

我要带着昀昀,等他看看,不知道会不会判轻一些。

黄冠亨呢?

我叫他走吧,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不要总窝在四方楼,看到的天都是狭窄的。

他不愿意吧。

 

....

肖俊,你是好孩子。

锟哥,也许是最后一次叫你锟哥了,谢谢这段时间的照顾了,多些保重吧。

你也是。

 

肖俊去了基本上方向完全相反的地方,从地图上的一头,去到了另一头。从最开始在酒吧驻唱,到有人找他去唱片行面试,后面好像也逐渐能养活自己了,养得也挺好的那种。虽然名气也没有很大,但也不用那么辛苦就能得到一些东西了。

他现在唱给更多人听了,看着为他嘶喊的那些面孔,他想,你们会记得我多久呢,走出场馆,是不是就忘记了呢。我可以寄望在这上面吗,把我自己,寄望在陌生的我们之间吗。

 

他偶尔也能想起一下那些月亮下的日子,像被乘在气泡了,虚幻又不可及。


那天老板组了个饭局,吃着中间的时候老板说,哎你不是那个哪里人吗,肖俊也是从那里过来的,半个老乡啊。肖俊举着酒杯去跟对方碰了一下,人家说哎我们那里好地方,你看这不就是,好山好水好儿郎嘛。我们那里哦,可有特色了哎,老地方,蛮有味道,有机会一定要去一去啊。

肖俊吃了两筷,又放下来,您老城区那块熟吗?

熟啊,我老婆原来家就住在那附近,那旁边好像还有一处破破烂烂的院子,看着跟危房似的,有点像四合院的样子。

老板夹了菜给对方,哟四合院可了不得。

哎,这么不没生对地方吗,在北京就了不起了,在我们那小地方,就是个四方的破院子而已。

那里,还和原来一样吗?

原来?多原来?现在估计都没了吧,前几年旧城区重新规划,那块地方应该拆了重建了,我记得那块地方好像产权还不明确,报纸都报了好几天。

老板不知道又问了什么,话题很快地转走了。

肖俊喝着杯里的酒,也跟着点着头。

 

圈里的好友刚从不知道哪旅行回来,约了肖俊去吃日料,说着冰冰冷冷的东西有啥好吃的但还是按时地出现了。

朋友咋咋呼呼地说我跟你讲,这家的河豚刺身,一绝!

肖俊笑了又笑,他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但他没有打算写遗书的。

日料店神奇地放着邓丽君,上了年纪的店主仔细地检查着今日的食材,朋友指着他跟老人说,他也喜欢邓丽君。

老人朝他笑笑又进了屋去准备。

肖俊突然想起好久之前的晚上,不太有风的晚上,在四方楼的晚上,生日的主角都已经睡着,刘扬扬弹着吉他唱邓丽君,见完炊烟又只在乎你,大家散场着他也还不停歇,还是唱着。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赛博明月光

【瓶邪】所求

张起灵的寻找


张起灵一早就知道,张家人很多时候并不是为自己而活,甚至不是为了家族而活,他们像一个媒介,把不知来处的天意和人间结合起来,类似于半神,尽管在他们自己的心中,更像是受到诅咒的半魔。

因此非常理所当然的,当他又一次忘却一切以后,一个早上,他坐直起来,宿命般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他的潜意识却没有感到排斥。

他已经习惯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念头,这种习惯刻印在他意识深处,即便他已经忘记了之前每次被植入的莫名思想,但他仍会处理它们,用一种主动的方式,完成这些神谕,像蚂蚁跳入水中为后来的蚂蚁铺路时从不会问天。

他走出雨村,只披着一件黑色的雨衣,像一只孤魂,照料他醒来的邻居看上去想要挽留...

张起灵的寻找


张起灵一早就知道,张家人很多时候并不是为自己而活,甚至不是为了家族而活,他们像一个媒介,把不知来处的天意和人间结合起来,类似于半神,尽管在他们自己的心中,更像是受到诅咒的半魔。

因此非常理所当然的,当他又一次忘却一切以后,一个早上,他坐直起来,宿命般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他的潜意识却没有感到排斥。

他已经习惯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念头,这种习惯刻印在他意识深处,即便他已经忘记了之前每次被植入的莫名思想,但他仍会处理它们,用一种主动的方式,完成这些神谕,像蚂蚁跳入水中为后来的蚂蚁铺路时从不会问天。

他走出雨村,只披着一件黑色的雨衣,像一只孤魂,照料他醒来的邻居看上去想要挽留,但邻居家更年长一些的人摇了摇头,似乎有人叮嘱过他们,如果张起灵想要离开,就该让他走,好比没有人能留住一阵风,也没有人能抓住一朵浪,于是他们只是给张起灵了一张纸条,纸条边缘毛毛刺刺的,大概是从什么本子扉页撕下来的署名,上头用瘦金体写着两个名字,他翻来覆去地在脑子里找和这个名字有关的内容,翻得一地狼藉都没有收获,他只好把纸条塞进口袋里,其实他本可以丢掉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任由谁来看都能立刻记住,但他总觉得这样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像丢掉一颗眼球。

他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立刻感到很熟悉,好像他的声带已经记住了这两个字连在一起的发音姿势,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现给他一样,他就又出声地念了一遍。

像立刻有很多人在他身后推着他往前一样,他甚至不自觉地往前跑了两步。这太奇怪了,但好像又很理所当然,好像这种不可捉摸的急切在他的血里汩汩流淌,不断地敲击他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是一声催促,或者是警报,逼得他必须立刻行动,否则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这个感觉很奇怪,像一次惊恐发作,告诉他大限将至,但这本身很可笑,他还有很多时间来缓慢地迎接死亡,仿佛在催促一个亿万富翁去寻找一枚硬币,否则就要穷困潦倒地流落街头。

他想起那个名字,他的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面白墙,上面挂着一块白板,用红笔写了两个字,那是他的任务,他走上前查看,刺目的红色线条竟构成了和他揣在怀中的纸条相似的笔迹——“寻找”。

他每一次都是这样出发,但同样的前路缥缈不能给人积累任何的经验,他无法在水雾里拧出一股绳子,于是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有人找他夹喇嘛,他就参加,然后借机询问一些问题,比如谁是吴邪——那个纸条上的名字。

大多数的人都摇头,有少数的人会说起一个已经消失的家族,它曾经在老九门里有一席之地,随着最后一个继承人的归隐,它就再也不复存在。

他就把这个记下来,即使这听上去是个很糟糕的消息,他的目标也许已经化为尘土,但总比没有消息好。

他睡着后会做一些很凌乱的梦,梦见他用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把血泼洒在一个人身上,除了疼痛以外,感受竟然是正面的,他的奇怪行径居然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醒来以后这些梦境就通通消失,连一丝影子都没有留下,他躺在黑暗里,他的梦和记忆也躺在黑暗里,并不断下沉,沉到伸手永远够不着的地方去。

他辗转来到墨脱,这两个字就写在“吴邪”的后头,他一开始以为那是另一个名字,后来才知道这是地名。

一座点着温暖的炉子的喇嘛庙留住了他的脚步,他感到很冷,就停下烤了一会儿火,一个喇嘛把他迎进去,所有人好像都认识他,他喝光了一大杯酥油茶,于是有人请他留宿。

那个夜晚,他没有睡下,而是在喇嘛庙里不断地走动,好像有天然的直觉指引他,告诉他,有很重要的东西藏在这里,只要他用心找,就一定会有所获。

他漫无目的地逛了很久,拐进一个别院,那是一个很小的天井,在那里,他看到了自己哭泣的雕像,披着一件冲锋衣。

我在这里哭过吗?

他想不起来了。他和雕像面对面地站着,面无表情的活生生的他和充满感情的石雕的他,有一会儿他分不清究竟谁真正的活着,也许石雕有更多的记忆,有哭泣的理由,还有愿意为他披上外套的人。

而张起灵本人则什么都没有。

出于一种未知的情绪涌动,他抬手为雕像的自己擦泪,竟真的擦到水迹,他抬起头,雨点滴在他的脸上,眼睛里,打湿了他的每一缕头发,让他的灵魂都被浸湿,好像有人看不过他的痛苦,帮他流下眼泪,冲刷他的面颊,徒劳无功地拍打着已经凝结成水泥的记忆,想让它们重新出现,让张起灵不再是野鬼。

是谁在下雨?

他站在雨幕里,一切都没有改变,他没有身在一个神话故事里,无法被浇醒,只能在雨里漂流,他的过去被阅后即焚,他的未来又必然重蹈覆辙,他的每一次寻找都被摆上倒计时的沙漏,他只能一刻不停,但地图上全是岔路。

天亮了,除了地上的积水,高远的天空上看不出一丝落雨的痕迹。最为年长的喇嘛慢吞吞地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一位来客或许就叫吴邪。张起灵谢过喇嘛便要动身离开。

有年纪尚轻的喇嘛想说点什么,很久以前已经太久,一朵花开在树下,经年后树下也许已经一片荒芜,人也是如此。

但张起灵的神情让他把话吞了回去。

人总要有所求。

张起灵走出了喇嘛庙。

fin

赛博明月光

【瓶邪】落地之前

雷声可平一切遗憾

见置顶

雷声可平一切遗憾

见置顶

The Second Second

【瓶邪】养子笔记

我是被人从道边捡回来的。那天我正在翻垃圾桶,桶太高,只能踮着脚,有只流浪狗跑到我旁边我没注意,落脚的时候踩了它尾巴一下。那狗特別凶,幸好我一无所获毫无牵挂,拼命往巷子外头跑,一头撞到一个男人身上。

那男人低头看了看我,我也仰头看着他。狗叫声越来越近,跟我有不小的一段距离,看来我还跑的挺快。男人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站着的人就走到前面,吓跑了那只狗。

我说谢谢,男人点点头,抽出一支烟。

“是不是有点像?”男人扭头问他旁边一个胖乎乎的家伙。胖子说:“这他娘的怎么看出来,一脸灰,男的女的都分不清。”

“确实像。”男人叼着烟,在我脸上抹了两把。疼,我不禁呲牙,男人就笑了,说:“...

我是被人从道边捡回来的。那天我正在翻垃圾桶,桶太高,只能踮着脚,有只流浪狗跑到我旁边我没注意,落脚的时候踩了它尾巴一下。那狗特別凶,幸好我一无所获毫无牵挂,拼命往巷子外头跑,一头撞到一个男人身上。

那男人低头看了看我,我也仰头看着他。狗叫声越来越近,跟我有不小的一段距离,看来我还跑的挺快。男人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站着的人就走到前面,吓跑了那只狗。

我说谢谢,男人点点头,抽出一支烟。

“是不是有点像?”男人扭头问他旁边一个胖乎乎的家伙。胖子说:“这他娘的怎么看出来,一脸灰,男的女的都分不清。”

“确实像。”男人叼着烟,在我脸上抹了两把。疼,我不禁呲牙,男人就笑了,说:“还挺生动。”然后又问我:“多大了,还有没有家人,名字呢?”

他刚刚帮了我,这点礼貌我是有的。便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多大,没有家人,叫嚣张。”

胖子乐了:“叫什么玩意儿?”

男人脸上的笑却淡了一点,慢慢重复道:“小张?怎么叫这个名字?”

我给他看脖子上挂的牌牌,上面有一个十分模糊的“张”字。

胖子不笑了,男人脸上最后的笑也没了。他们一起看着我,我不禁有点害怕。

火光明灭,男人抽完了一支烟,很快又点了一根。

“你认字。”他说,“你从哪儿来?”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确实认字,桥洞下聚集的流浪汉里有个认字的,兴起便会教我那么一两个字,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我学的很快,仿佛本来就记得一样。但我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路上。

男人手上这支烟也抽完了,我磕磕巴巴地回答他的问题,描述我的感觉,认字的部分说的很清楚,来处去处是他问我的,我只说“不知道”。

男人点了第三根烟,胖子让他别抽了,他不听,还问胖子:“现在是不是像?”

胖子骂骂咧咧地:“太他妈像了。但这是不是小了点?要不要问问……”

男人摇头。

“搭进去一个小哥不够么?他们别想再祸害人。就当这孩子不是。”

他向我伸出手。

“我叫吴邪,跟我走吧。”

 

我叫吴张。

吴邪挺忙的,百忙之中让他那个姓解的朋友帮忙开后门,在一个晚上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去办领养手续。到了那里,人家问我叫什么,他就说叫“小张”。人家要往上写了,他又不让,说名字里带“张”不吉利,问我坚持保留脖子上那个字的话,要不要跟他姓,叫“吴张”,讨个好彩头。我说你收养我,你最大,你说什么是什么。

于是名字就定下了,吴邪说我活该叫这个名,因为我像他俩。

这个他俩,一个是吴邪自己,一个是什么闷油瓶。据吴邪的朋友们说,我长得有一点点像那个闷油瓶,但是性格更像以前的吴邪。解叔叔来的时候,围着我转了一圈,问吴邪什么时候多了个生育功能,跟人家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吴邪让他滚蛋。

解叔叔就让他还钱。

吴邪就假装听不见。

王盟带我去医院做体检,之后又让我做智商测试。报告一出来吴邪就拿去看,然后让我回房间,我隐约听到他跟胖子说:“还真他娘的是个张家人。”

胖子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我就记得那个“张家”,这两个字落在我的耳朵里,砸在心上,引起共鸣。当天我做了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发烧,而吴邪在床边——两个吴邪。我怀疑自己烧傻了,但很快从他们给人不同的感觉知道了哪个是我的养父。他们都没有看我,自顾自地交谈着。和我养父一张脸的男人说:“他应该回到张家。”

吴邪说:“他在我家户口本上。”

男人说:“他是张家人。”

吴邪说:“你们缺血袋了?我早说那么做张家要绝后的。”

男人脸都青了,看着有点咬牙切齿。我正犹豫要不要说话,吴邪就把脸转了过来。

“醒了?”他看起来非常疲惫,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男人嗤笑:“你的手还能摸孩子?”

吴邪的手轻轻一抖。很轻微的一下,很快就结束。然后他把手收回去,我不禁怨念地看着那个男人。

“这话你也配说?”吴邪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然后介绍道,“他叫张海客,你可以叫他大伯,但最好是不要,因为我会生气。”

张海客愣了。他诧异地看着吴邪,声音拔高了许多。

“你怎么敢——”

吴邪把烟叼在嘴里,没点燃。

“他小时候也这么难受么?”他没头没尾地问,打断了张海客的话。他有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神经兮兮,但在我旁边的时候一般会稍微好一点。胖叔一直怕他移情犯法,搞什么替身养成。我不太明白,但吴邪听了就翻白眼,骂胖叔傻逼。

“明天你去我爸妈那里。”吴邪跟我说,“叫爷爷奶奶就行,我都安排好了。你好好上学,我之后大概没时间理你。”

张海客这时候也缓过来了:“那不如就让我这个大伯尽到责任——”

吴邪把烟点了起来。

“轮不着你。”他说,“我爸妈健在,孩子怎么都轮不到大伯管。本来就是不得已才叫你过来,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张海客,我把话放在这里,我儿子的手指头要是有一点变化,你那两根手指就别想要了。”

后半句应该是某种威胁,我听不懂也没在意。这是吴邪第一次直白地认可我是他的孩子,我很想多跟他说说话,但他看起来没有这个意思。我其实挺怕他,他看起来就是那种不好招惹的人。烟雾让他的脸变得模糊,我不确定他此时究竟是什么表情,只觉得他好像很累。

吴邪走了,张海客追着他,后半夜王盟来照顾我。我想起胖叔说吴邪领养我也好,不至于理智全失。

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会儿还没到开学的时候,吴邪给我找了家教。以我的年纪,我该直接上初中。补课的时候,语文历史我学的很快,政治地理也还可以,英语数学马马虎虎,化学物理一塌糊涂。

生物,我不信生物。我觉得生物解释不了禁婆和尸胎。

了解这些诡异生物的权利是张海客为我争取来的,说有备无患。吴邪说他难得有句人话,让胖叔每天一个小故事讲给我,还亲手整理了一份故事性很强的冒险笔记用手机发给我。

胖叔说那些故事都是真的。我不知道怎么,反正我相信那是真的。不是因为他说,而是我觉得就是这样。

张海客说:“这种文字美化是没有必要的。”

吴邪说:“你在教我做事?”

张海客就不说话,而这就是我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一次面对面见到吴邪了。我正式上学后,吴邪果然就不搭理我了。第一次月考我成绩不错,发消息给他,他没回我。

但爷爷奶奶挺高兴的。爷爷奶奶都是挺好的人,我很难想象吴邪是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爷爷是个有点古板的学究,奶奶是那种很温婉的大家闺秀。我踏进家门的第一天,奶奶带我去看房间,让我看看有没有缺什么。她还说欢迎我来,说完眼眶就红了。晚上我去卫生间,看到奶奶和爷爷的房门没关。我想着应该关心一下长辈,这么晚为什么没有睡,走到门口却听见奶奶哭着说:“小邪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在做什么?”

爷爷说:“你不要多想。那孩子长得像……小邪的心思你明白,他在路上遇到这孩子,觉得是缘分就带回来,也是情理之中。”

奶奶说:“我心里不踏实……你还记不记得他回家时说的那些话,我听着就像交代遗言一样。他把这孩子留下,就像给咱们留了个念想……”

我悄悄地从门口离开,在卫生间想了很久。第二天我提出想看看吴邪的房间,奶奶让我不要太客气,这里就是我的家。吴邪应该是不常回家住,我在他的房间一无所获。思索再三,我分别发消息给王盟和胖叔。

我问他们,闷油瓶究竟是什么人,吴邪又到底在做什么?第二个问题王盟没回答我,让我不要管大人的事情,而胖叔说吴邪在拯救世界。第一个问题他们给出截然不同的答案,王盟说那是个王八蛋,胖叔说那是他过命的兄弟,是我爹。

胖叔发的语音,我听到吴邪问他在跟谁说话。

胖叔说:“你儿子嚣张。”

吴邪说:“我还是该给他起个小名,这么叫可太别扭了。”

吴邪又说:“你俩聊什么呢?”

胖叔说:“聊他爹呢。”

吴邪乐了:“欸,你说,从来也没听小哥说过东北话。”

我这才知道我爹是东北人,难怪让我喊他爹。我还想再了解一点,吴邪已经要忙起来了。整个过程中,他没跟我说一句话,也没问问家里的情况,也可能是不知道胖叔手一直按着麦没松开,本来就没想跟我说话吧。总之,后来我就联系不上他,或者说他不愿意叫我们联系上。胖叔也渐渐不接我电话,微信也很少回。我只好经常骚扰王盟,王盟说我的名字要是能落实就好了,天下无张,最好再无汪,吴邪就不会那么辛苦。

我很莫名其妙,说狗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无汪?

王盟哈哈大笑,转头就告诉了吴邪。这是我猜的,因为当天晚上吴邪竟然发视频给我,和我聊天。视频里他瘦了许多,叼着烟,问我最近怎么样。我跟他说了我的学习成绩,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因为他显然更关心我是不是觉得开心。

我说我一切都好,又说爷爷奶奶也一切都好。

吴邪大部分时间只是听我说,很沉默,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抽到了第四支烟。然后他问我之前怎么一直打听我爹的事,我说我好奇。他说:“好奇心会把你害得跟我一样。你这点也像我,最好改掉。”

然后他告诉我,我爹叫张起灵,被黑心老板骗签了霸王合同,给人家当保安,十年不能见人。

我觉得我爹有点傻。吴邪说:“可不是,本来被骗的那个人是我,他非要替我去。”

我说我想知道我傻爹长什么样。吴邪好像有点错乱,有照片没照片自己念叨了好几遍,最后说他也记不清了,隔两分钟又发了个照片给我,照片拍的是一张泛黄的合照,合照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得。吴邪把其中一个人圈出来给我看,说这就是我爹。我说不应该,这照片看着就很老,这是我爹,那他现在得多大岁数,爸你怎么看上个老人家?

吴邪哈哈大笑,我头一次看见他哈哈大笑。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就特别好,虽然瞧着略显病态,但精神不错。他抬手换烟的时候,我看到他胳膊上好像有疤,问了一下,他说是我看错了。

我肯定没看错。我动态视力很好,也不近视,但之后吴邪就把袖子放下了,我没法截图取证,只好不了了之。

然后我问吴邪最近都在做什么,我说我都不知道自己爸爸在做什么工作。

吴邪特得意地说:“你爸我混黑社会的。”然后又补充说明:“你爹也是,他还有个特牛逼的文身,等他回来,让他给你瞧瞧。”

我想着爷爷奶奶的样子,不禁纳闷吴邪是怎么走了弯路。吴邪便提议过年的时候让我去看看二爷爷,也就是他二叔,又说他其实是被我三爷爷拐带的,可是那个老狐狸到现在都他妈没影呢。

于是我明白我加入了一个黑社会大家庭,一时不知道该骄傲还是报警。吴邪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笑着骂我小兔崽子,狼心狗肺,然后又说他其实还搞搞摄影,写写东西,都弄得很不错。我说我感兴趣。他就说我可以搜一下“关根”这个名字,怕我找不对,还找了张纸写给我看。

我立刻就去找了,果然找到一些摄影作品和文章。文章比照片要少,且大部分是照片的配文。吴邪说他没有时间琢磨文字,照片相对轻松一些,就多一点,还给我讲哪张照片背后有什么故事,讲完再问我:“你猜哪部分是我现编的?”

他是真的心情很好。

之后吴邪告诉我说其实我加入的是个盗墓世家,还说我爹是隔壁盗墓望族的族长。我喜上眉梢,问他那我是不是不用好好学习了。吴邪让我老实一点,还让我去他房间书架上找他的毕业证书。这个盗墓世家出来的黑社会竟然是浙大毕业的,多可怕,盗墓也要看学历么?

我有点绝望,说我爹不至于也这么猛吧?吴邪摇头,说我爹连个身份证都没有,就一黑户。但是我爹会包括粽子语在内的好几门外语,十项全能,跟在夏威夷特训过一样。

我说盗墓的黑社会也看柯南么?

吴邪说:“我还有微博账号呢,要不要来个互关啊?”

我赶紧岔开话题问粽子语什么样,又问这玩意儿为什么叫粽子,胖叔第一次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我还以为墓里也有五芳斋。

吴邪笑得就更欢了。他把烟掐掉,说我不愧是我爹的儿子。然后他模仿了一下粽子语,我说这难道不是鸡叫?

吴邪夸我,说我也真不愧是他的儿子。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吴邪最后说他要去搞个大事情,让我照顾好爷爷奶奶。他还说,他留了个任务给我,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本不想假手于人,但我的身份比较独特,或许可以。

我问他什么事。

他说:“如果我没回来,你到时候跟胖子一起,替我去接一个人。”

天挺热,吴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袖子挽起来了。这次我清楚地看到上面有疤,还截图数了一下。照片有点模糊,但伤疤很深,所以还算清楚。那显然是吴邪自己弄上去的,总共有十七条。

第二天我顶着俩黑眼圈,问王盟吴邪有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王盟连连叹气,说心理医生也没办法,吴邪的药不在这里。

我问他那在哪里。

他说鬼知道在哪里,或许是在吴邪的心里。

 

再见到吴邪是在医院里。

凌晨两点胖叔给我打电话,我看清来电人的那一刻,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

现如今我对他们究竟在搞什么,有一个模糊的认知,毕竟我也是经历过两次绑架的人。两次都是二爷爷来救的,二爷爷两次都骂,说我爸一手折腾出的局面,还要拉个孩子进来。我那会儿扭了脚,装着一脸可怜反驳二爷爷,说我爸又没办法。二爷爷说:“小孩子懂个屁,别装可怜,看着你的脸我就吃不下这一套。”

我知道他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我爹。我爷爷最近看我也总觉得别扭,王盟也是,说如果不是知道我爸我爹都是老爷们儿,他一准觉得我是私生子。

总之就是这么个情况,在联系不上我爸和胖叔的很长时间里,我都觉得他们已经死了。突然接到电话,我怎么可能不兴奋激动。结果就听电话那头胖叔说:“留张字条溜出来,什么都不用带,楼下有人接你,别惊动你爷爷奶奶。”

我问他什么事。

他说:“来见你爸。”

于是我拿上了最近的一张成绩单,和最近的一张奖状。楼下果然有人等我,黑漆漆的夜色里一辆黑漆漆的车,开车的伙计我不认识。因为有被绑架的经验,所以我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那人立刻下车鞠躬,小声说了句“木质张字牌”。

这几个字跟绕口令一样,他说了两次,咬了一下舌头,我这才上了车,一路到医院去,心里十分忐忑。

“我爸爸出什么事了?”我问司机。司机说他也不清楚。

到了医院,门口有解叔叔的人侯着,领我到病房。我攥紧口袋,想起里面有成绩单和奖状,又赶紧把手松开。

病房里挤着好多人,我认识的不多。吴邪沉沉地睡着,脖子上多出一道横着的疤,触目惊心。他床边有个看着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生,看了我一眼后很震惊地说:“靠,他真的有一个儿子,那怎么狠的下心折腾别人的儿子!”

戴墨锦的男人按了下他的脑袋,把他推到一边,毫不避讳地说:“人家本来姓张,你姓么?人家长得也像张,你像么?”

那男生被他推的翻白眼,说:“像他也不会放过我!不信你问这小子,他肯定不会读费洛蒙,不然他也逃不过!”

他一直撞到角落,角落里有一个男生,正在写《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看上去感动得不行,好像很久没这样坐着写一份卷子了。

难道这是我的两个没有血缘的哥哥。哥哥这么好学,我考不上浙大该怎么办?

我有些错乱,本来想扑到床边哭,这会儿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幸好有胖叔在。胖叔给大家介绍了一下我,说我叫吴张。戴墨镜的男人哈哈大笑,说他徒弟怎么这么不待见哑巴张。

我猜他说的是我爹,就反驳了一句我爹不是哑巴,只是不太爱说话。墨镜男忍住笑,连连点头,说:“是,就是不爱说话的程度跟哑巴差不多,不像我,我是真瞎。”

胖叔让我到床边坐下,于是我更清楚地看到我爸脖子上的疤,和他熟睡中也不减半分的疲惫。解叔叔说给我爸打了镇定剂,好不容易让他睡下。把我拉来,是怕他明天一早起来发火,我能给分担一下。

吴邪确实没对我发过火,毕竟虽为养父子,我们都算不上有聚,全是离多。我只能问事情都结束了么?他们说结束了,但没有都结束。王盟看起来又难过又生气,摔门出去,出去之前我看到他眼眶是红的。

我说了我爸提过要我替他接人。被墨镜男推了一把的男生跳起来:“好啊,你去接,就告诉他吴邪死了——”

写《五三》的男生头也不抬地把他往下一扯,捂住他的嘴,让他老实点。我问胖叔我爸想去接谁,胖叔看起来也气着了,没好气地说:“你爹。”

难怪吴邪说我可以去接。

那个男生还在张牙舞爪地折腾,我觉得他对我爹有误会,便小声解释:“我爸说,是我爹替了他。”

那男生就不挣扎了,坐在地上,好半天才说了一句:“那也够还了,再说谁求他这么做了?”

我后来知道他叫黎簇。苏万一边写练习册一边告诉我黎簇跟吴邪的故事,还问我有没有收到过尸块包裹。

我说我没有,我唯一收到的礼物是吴邪在手机上整理的盗墓小故事。然后我又说:“其实也不尽然,他给了我一个家。”

黎簇在旁边“呸”了一声,说:“那不是给你的礼物,是他的私心。他想给全天下姓张的一个家。”

我当然知道我爸收养我有私心,这份私心一开始我就十分清楚了。但我觉得没有这么夸张,我说我就没见吴邪想给张海客一个家。

黎簇说那是因为同脸相斥。

我觉得黎簇有病,他可能是被我爸折磨疯了,脑子出了一点问题。

 

我爸足足睡了两天,醒来的时候看见我,伸手捏我的脸。我叫他给捏哭了,他才松开手,说:“真的啊。”我连连点头,忙去按铃。医生护士来的很快,把我从病房挤了出去。不一会儿出来个人,问谁是家属。我说我是,我是他儿子,有什么事先告诉我,不方便跟我说,就等等我叫人。

我估计着是不能找我爷爷奶奶的,便打电话叫出去吃饭的胖叔和盟叔赶紧回来——我对王盟的称呼一直不太讲究,他拉着我玩扫雷的样子实在不像个长辈,所以我总是一会儿叫他名一会儿喊他叔。我对吴邪也是如此,当着外人的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就喊声爸,想不起来,就叫名字,吴邪也并不在意。

胖叔和王盟俩人回来后,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到了。我坐在床边看我爸,我爸看着窗户,其他人都围着医生,听医嘱。

然后我爸就被勒令在病床上老实修养。我爸待不住,一会儿说事情办完了该请兄弟们吃饭,一会儿说闲下来不舒服。我给他看我的奖状和成绩单,他揉我脑袋,让苏万把练习册分我一本,他看着我做,我苦不堪言。

吴邪仍然抽烟,但相比之前我见到的,频率要低很多。有时候他只是把烟点燃,夹在手指间,等它烧完。

我问他以后还会不会这样忙。

他说:“我在福建看中一个地方,打算去那儿养老。”

我问他什么时候去,带不带上我。

他说:“你可以来看我。”

没回答什么时候去。我想,这是因为人员不齐,所以他没有办法下定决心。

吴邪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真的是非常无聊。出院当天正赶上高考放榜,吴邪请人吃饭,说给黎簇庆功。黎簇跟我吐槽,说庆什么功,他就是自己想喝酒。

但我看出来,吴邪是有意让黎簇露个脸。黎簇也未必不明白,因为他问我介不介意,还说我介意也没辙。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想到我才是吴邪的儿子,按理说接手吴邪的生意,我应该是第一人选。

其实我有时候想不起来吴邪是我爸,毕竟他真的没有陪我太多。黎簇这么一说我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告诉他:“开学我就高三了,没空。”

吃完饭坎肩扶着吴邪离开,我跟在后头。吴邪喝多了,一直说要回吴山居。王盟说哪里还有吴山居,把他拉到了王子规矩,倒茶给他喝。

吴邪真的喝多了,我给他擦汗,他突然掐着我的手喊“小哥”,然后又甩开我的手,嘀咕道:“又他妈是做梦呢。”

王盟就在旁边看着,问我:“你想你爹回来么?”

我说想。

王盟继续问:“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爸想。

王盟叹口气,拿了一本相册给我看。相册里是我爸以前的样子,穿着半截袖,脖子上没疤,胳膊上也没疤,身边的人一看就不是道上的。

“这是老板以前的样子,他以前甚至很少抽烟。”王盟说,又指了指我爸,“这是他现在的样子,我怀疑他肺都烂了。小少爷,你说值还是不值?”

我哪里说的上来,只能道:“我爸觉得值,就值。”

王盟把相册塞给我,把我爸扶起来,半拖半拽地送进房间。

王子规矩一直有吴邪一个房间。

我低头翻看相册,相册中的吴邪经常在阳光下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现在因为抽烟过多,他的牙已经开始发黄。

胖叔说我爸是“清新脱俗小郎君,出水芙蓉弱官人”。

道上的人说我爸是杀人不眨眼,笑里藏刀的吴当家、吴小佛爷。

我很好奇,张起灵眼里,我爸是什么样呢?

第二天一早吴邪酒醒了。挺热的天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脖子胳膊一点不露,说适应适应。还让人买了牙粉,问解叔叔推荐护肤品,照着镜子感叹凡人真是容易老。

我说:“爸,你看起来和以前差别不大。”

我爸直摇头:“那是你看起来。你爹就不一定了,他贼着呢。”

但过了一会儿他就打电话给解叔叔,说护肤品不要了。他说:“我儿子说了,我还是那么帅,没有必要。我想也是,这些表面功夫,小哥可能都不会在意。”

解叔叔那边好像不止是解叔叔一个人,因为我爸沉默了一会儿就骂:“黑瞎子你肉不肉麻,什么玩意儿就看透我的灵魂,滚你丫。”

然而他到底没有把那件高领的长袖换下。

 

吴邪出发了。

祭拜潘叔的时候我有去,震天响的喇叭声声尤在耳。之后车队浩浩荡荡向北前行,吴邪说既然活下来就亲自做这件事,没有带我,让我自己打车回家。

我拿了他给我的打车钱,却没有回家。我有身份证,现在又是暑假,我自己买了票,坐飞机,直奔长白山二道白河。

车队没有飞机快,我等了一周才看见吴邪。他叼着烟,看见我很是无奈,皱着眉头的时候少了几分戾气,多出几分人气来。

“我想见见我爹。”我老实不客气地这样告诉吴邪。吴邪敲了我脑袋一下:“在山下等,我把你爹带下来。”

我不同意。吴邪由不得我不同意,叫坎肩把我拎到房间看起来。

我说:“你这是限制人身自由!”

吴邪说:“老子是黑社会,不听话打断你的腿。”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吸了一口烟,隐隐有点癫狂的模样。我猜临门一脚的关头他心里也是十分焦躁,十年不见,他甚至不知道门里那个人是死是活。

当下我就老实了,任由坎肩把我拎到屋里,叫了两个伙计看住我。伙计人都很不错,我跟他们一起开黑,饭食都直接送到房间。第二天我看吴邪平静许多,便又死缠烂打,非要跟着体验生活。胖叔说我不知好歹,吴邪瞅着我,伸手在我后颈摸了摸,然后又把手放下了。

“行,你跟着。”他说,“路上要是喊一声苦,我把你就地埋了。”

我说你别小看我,我以前是扒垃圾桶过日子的。

我如愿以偿踏上了去接我爹的路,但也只跟了十天。第十天晚上发生了一点事,我爸把我估计得很准,这十天的苦比扒垃圾桶要难忍一点。那天驻营后我很快钻进帐篷,心情也十分复杂。我知道那个日子近了,但我不知道吴邪的希冀会不会落空,如果没落空,我那个爹会不会接受我。胡思乱想中我不知不觉睡着了,天亮的时候帐篷外头一片混乱,我爸右手打着夹板左手缠着纱布,胖叔跟解叔叔都挂了彩,许久不见的王盟跟在他们身后,后头还有十几个人,个个灰头土脸。

我差点从帐篷的透气窗跳出去。

王盟看见我,差点从那个透气窗跳进来。

“你怎么能带着孩子一起来!”他指责我爸。我爸摆摆手:“正好,孩子你看。”

我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先看了看我爸的胳膊,又看了看胖叔跟解叔叔的状况,最后才去看王盟。

这不怪我,王盟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以往都是他照顾我,但是我爸宴请四方后,王盟就玩起了失踪,谁知道他竟然也在长白山。

不等我开口问,王盟先问起我来。他问我怎么到这个地方,又说:“你别跟着吴邪胡闹。”

我说:“我自己跑来的,我想见见我爹。”

王盟叹了口气,扭头去看吴邪。吴邪这会儿功夫已经交代了什么,他手不方便,却仍顽强地想要抽一支烟,姿势别扭,我看不下去,过去帮他点燃。

有伙计过来问这是怎么了。

胖叔打量我爸一眼,又看看王盟,转头就是一顿胡侃,说晚上闲逛撞到了后山的熊,好容易甩掉活着回来。

吴邪慢慢地吸完了那支烟,吐掉烟头用脚踩灭,用左手拍了拍我的脑袋。

“让王盟带你下山,在山下等我。”他说,“等我带你爹回来。”

我不禁害怕起来,心里明白他带着伤回来撵我,恐怕已经遇到了危险,不容我再胡搅蛮缠。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无措,我攥着吴邪的手腕让他千万别把我忘了,千万让我见我爹一面。吴邪没理我,看着王盟冷冷地说:“你也在山下等着。”

吴邪离开了。我问王盟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王盟看着开始外撤的伙计,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在这儿他才让我留下,不然一早就把我撵走了。”他说,沉默了好一会儿又甩开我往前追了两步,喊了一声:“老板!”

吴邪背对着我们,挥了挥他缠着纱布的手,中气十足地骂道:“别他娘的给老子添乱!”

大队人马一撤,这块地方就冷清许多。王盟问我:“你觉得你爹活着么?”

我说他最好活着。

王盟又问我:“你说他要是死了呢?”

我说哪个死了?

王盟没再说话,拉着我休息一阵,带我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吴邪这次上山也不简单。

我本以为怎么也要等到九月,甚至已经做好了翘课的准备,但事实是十八号我爹就背着我爸从直升机的悬梯上爬了下来。

我爹说我爸受伤了。

我心说我爸受的伤还少么?

我爸紧紧贴在我爹的背上,下巴抵着我爹的肩膀。他应当是挺累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但他精神很好,两只眼睛发亮,笑眯眯地说他要洗个澡,换身衣服。

我爹说好。

胖叔紧跟着他俩下来,说我爸是十年功底全不要,一晚回到解放前。我爸权当没听到。

王盟就跟在我身后,眼眶通红,嘴唇直哆嗦。我爸分了他一个眼神,很平静,又似乎有几分得意。我不知道王盟从那个眼神中看到了什么,他的眼泪当时就落了下来,作为掩饰,他把我推到我爹面前,说:“这是你儿子。”

我和张起灵大眼瞪小眼。吴邪从张起灵肩膀上看我,于是我一个人要看两双眼。

吴邪说:“是你们张家人,我在路边捡的,现在姓吴,叫吴张。”

张起灵背着吴邪,看着吴张,很轻地点了下头,说:“好。”

吴邪又说:“他很像你。”

这次张起灵摇头,说:“像你。”

其实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像吴邪。吴邪很神经质,经常陷入癫狂,他不对我发火,但我听黎簇说过他发疯的时候什么样,见过他手臂和脖子上的疤,知道他理智、多疑、又不要命。

我从来不觉得我像吴邪,黎簇也说我一点也不像个神经病。

但眼下吴邪伏在张起灵背上,左手换了干净的纱布,右手换了新的夹板,鞋子脱掉被张起灵拿在手上,两只脚也缠着纱布,明明伤痕累累,却是一副放松的模样。

我开始觉得我们确实有几分相像。

解叔叔也从飞机上下来了,催促他们快点到农家乐里去,不要在这里引人注意。我觉得那架直升机就特别引人注意,哪怕上面写着“救助队”三个大字。

这一定是解叔叔自家的直升机,我敢发誓。

一行人开始往农家乐里面走去,我注意到我爸的冲锋衣敞开了一点,里面的衣服不是他上山时穿的那件。我还注意到我爸仍然裹得严严实实,合理,但在我眼中又不是那么合理。

我在他们背后喊出声。

我说:“张起灵!”

吴邪比张起灵反应还快,立刻回过头,像是知道我要说什么一样,凶狠地瞪着我。但那份凶狠在我看来已经威力不足了,我知道他想掩饰什么,因此觉得他色厉内荏,纸老虎一个。

我无所畏惧地看着张起灵的眼睛,吴邪伸手去捂张起灵的耳朵。我只好喊得很大声,我说:“你有没有看到他身上的疤?”

吴邪简直想跳下来打我。他一边在张起灵背上挣扎一边嚷:“小哥你别听这兔崽子胡说!”

张起灵扭头看着我,任由吴邪在他背上扑腾,很郑重地对我点了下头,说:“我会看的。”

两个人就这么走进农家乐里面去了。胖叔拍了拍我的脑袋,说我牛逼。解叔叔给我转了个红包,让我再接再厉。王盟眼眶红的更厉害,坎肩走之前还跟他有些不对付,这下和他靠在一起。

然后我发现我也在哭泣。

当天晚上农家乐很是热闹了一阵,吴邪喝得昏天黑地,烟倒是没抽几根。一群汉子扯着嗓子唱歌,醉意加成,什么歌都变得不成调子。

我注意到吴邪换了身衣服,领口不高,露出脖子上的疤,喝到兴起时把袖子挽到手肘,手臂上十七道伤疤见光,并不顾忌张起灵就在一旁。

他们一直喝到后半夜,吴邪这些年身体本就不太好,又上山折腾那么久,全靠一股兴奋劲撑着,这会儿终于是累了,迷迷糊糊就歪在张起灵怀里,扯着他的领子要他低头,自以为很小声但其实超大声地说:“你回家啦!”

胖叔哈哈大笑,用玻璃杯敲桌子。解叔叔嫌他吵闹,往旁边挪了挪椅子,打了个哈欠,低头瞧手机。

我也在低头瞧手机。

同龄人总是有更多话题,我虽然加入的晚,但因为吴邪的关系,跟黎簇、苏万都说的上话,跟杨好也能聊上两句。我们有个四人小群,小群从昨天我说我爹回来了开始就一直很热闹。黎簇撺掇我拍照片瞧瞧,我拍了,每张都是我爸我爹的合照。黎簇说他要张起灵单人的,我说没办法,我就没看见哪一会儿他俩是分开的。黎簇说:“操,吴邪怎么笑得这么恶心。”

散场后我想了又想,还是走到吴邪和张起灵那间房门口,敲了敲门。吴邪还没睡,懒洋洋地说“进来”,我走进去,他穿着睡衣靠在床头,短袖长裤,比在酒桌上的时候清醒了许多。见我进了房间,他白我一眼,说:“你还敢来?”

我说我来关心一下我异地十年的双亲。

张起灵正在洗澡,哗哗的水声中我略微有点尴尬。吴邪点了一支烟,哼了一小会儿歌,我听出那个旋律是《See You Again》。然后他问我:“你爹回来了,你还想姓吴么,想留在吴家么?”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人家小说电视剧里,这会儿都要把儿子藏起来不叫人抢去,怎么听着你好像是要把我送走一样。再说你把我姓改了,我爷爷奶奶不得跟你拼命啊?”

吴邪眯着眼睛瞧我,揉了揉我的脑袋,说:“谢谢你。”

我问他谢我什么,他并不回答,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

然后他点了第二支烟,问我:“你想盗墓么?”

我说我不知道。

他又问我:“想接手我的生意么?”

我说我开学高三,我要好好念书,考大学,最起码浙大毕业,再想着要不要去探索秦始皇陵。

吴邪吐了口烟,烟雾遮住他的脸,但没有掩盖他的喜悦。他说:“秦始皇陵算什么,老子去过的墓比秦始皇陵牛逼多了。”

张起灵就在这个时候走出来,围着浴巾,身上还有水珠,麒麟文身看起来又炫又酷。吴邪对他招手,让他走近,然后先是拍了拍他的文身让我看,显然还记得我们很久之前那次谈话的内容。接着他说:“小哥,儿子本来是你们张家人,你们那边的族谱算他一个么?”

张起灵问:“吴家算了?”

吴邪说:“早写上了。”

张起灵就说:“查查他生身父母是谁,记个名,还是跟你姓吴。”又看着我:“以前的事你还记得么?”

我说不记得。

吴邪说:“那也要给你生身父母上香磕头的。”

我应下了。

离开房间关门的时候,我从门缝看去,隐约看见玻璃上映着他俩的影子,张起灵正弯腰吻吴邪。我想我其实明白吴邪为什么谢谢我。我是他以防万一留给他爸妈的念想,是他未雨绸缪以便自己折在途中还能给张起灵一个家的保险,是他备下的百年之后身死张起灵也还有人陪不至于太寂寞的关键。他还在我身上许了个愿,希望有他们两个影子的我,能平凡普通,远离所有阴谋阳谋,自由自在地活着。

这是身处巨大漩涡无法脱身的他们共同的一点希望,因为我有张家的血脉,和与吴邪相似的性格,而变得格外独特。

他丢掉的,希望别人不会丢。我出现的恰到好处,让他把决绝前的一点柔软封存,像是留下世间最后的光。

胖叔说:“你要是能有一辈子好奇心,话多一点,离什么见鬼的保安工作远一点,随心所欲,你爸与天最后的斗争就算是赢了。”

可我觉得他已经赢了。

我的手机打开,停在微信界面,吴邪的聊天框。他后知后觉想起我或许需要有一个接受我爹的过程,打字跟我说:“你爹本来就是你族长,血缘上就很亲近。我看你出卖我卖的很快,应该也没什么不适。所以你有什么问题么?有什么接受不能么?”

我想了想,慢吞吞地也打字过去:“他怎么看你?”

吴邪回我:“怎么看我?嗯……应该不会觉得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逼了?”

我想可能是我问的太笼统,便进一步道:“你俩重逢,他对你说什么了?”

吴邪回:“他说我老了。”

我就觉得挺好的,黑瞎子叔叔没有说错,我爹果然透过我爸那不显老的外表看透了他的灵魂,我想虽然本来也没我说不乐意的资格,但这下子我怎么也要说一句“我同意张起灵当我爹了”。

只是我字刚打了一半,吴邪就发了一条语音来。他在语音里笑得很开心,说:“你爸去当保安的时候就穿了条内裤,别的都给我留外面了。他走之前说什么我要是记得就去找他,结果呢,还不是想我去接他,连衣服都给我放那儿了?”

张起灵应该是在旁边听着,我没见过,但也能想到他现在多半是笑了。

这条语音还挺长,同一条里吴邪紧跟着就问张起灵:“当着孩子的面,小哥你说,你是真心要落户我吴山居,跟我去福建村里养老,没有半点勉强么?”

张起灵没有丝毫犹豫,很快地回答:“嗯,不勉强。”

我删了原本要发的那条,重新写到:“老爸老爹,你们跟孩子秀恩爱太可耻了。快去福建吧,可着胖叔欺负放过我,好么?”

隔壁传来一阵大笑。我关灯闭眼,心想小别胜新婚,这儿隔音不好,但吴邪身上还有伤,我应该能睡个安生觉。

 

——THE END

厌月

【娜俊】沉鱼

*我诈尸啦!

*每日一问:到底怎样才能不被屏蔽呢?

 

*我诈尸啦!

*每日一问:到底怎样才能不被屏蔽呢?

 

RumPiiie-

外卖之王

*梗来源于动图(我微博里自己找吧:RumPiiie-),一篇搞笑文学,私设如山。

*有钱人装穷的故事,有一点点囧疼。


金道英拎着他的兔耳朵走进办公室时,罗渽民正像个称职的二世祖一般把腿翘到办公桌上,拿着手柄专心致志地打游戏。五分钟后,他跑毒失败并惨遭队友李帝努羞辱,忿忿不平地把手柄扔到了一边,分出神来看一眼金道英,一看就被那毛茸茸的兔耳朵吸引了目光。


“这是什么东西?”罗渽民好奇地伸手去摸,但他的手却被金道英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开,金道英抖了抖手上那对兔耳朵,珍惜地叠起来收好,嘴上倒是丝毫不留情面:“滚一边去,别动我这个月区送餐第一名得来的限定头套。”...


*梗来源于动图(我微博里自己找吧:RumPiiie-),一篇搞笑文学,私设如山。

*有钱人装穷的故事,有一点点囧疼。

 

金道英拎着他的兔耳朵走进办公室时,罗渽民正像个称职的二世祖一般把腿翘到办公桌上,拿着手柄专心致志地打游戏。五分钟后,他跑毒失败并惨遭队友李帝努羞辱,忿忿不平地把手柄扔到了一边,分出神来看一眼金道英,一看就被那毛茸茸的兔耳朵吸引了目光。

 

“这是什么东西?”罗渽民好奇地伸手去摸,但他的手却被金道英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开,金道英抖了抖手上那对兔耳朵,珍惜地叠起来收好,嘴上倒是丝毫不留情面:“滚一边去,别动我这个月区送餐第一名得来的限定头套。”

 

在罗渽民眼里,他的远房表哥金道英是聪明的、优秀的、无所不能的。

 

金道英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小学的周末乖乖跟着请回来的家庭教师上课,弹钢琴画油画打冰球无所不能,在贵族中学稳居年级第一,证件照被放大装裱至今挂在学校优秀毕业生的宣传栏里,在严苛的私立大学当学生会主席,年年绩点直逼满分4.0。但罗渽民从来没想到,他表哥去送外卖,还能送成跑单王。

 

这件事本身要从金道英从N大金融数学系硕士毕业说起。作为一名典型富二代,金道英毕业后顺理成章地以继承家业为首要目的回自家公司上班。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金道英更不是什么小说里怒开金手指的废物草包,所以他爸爽快地把自己手头的一部分事务和项目交到了金道英手上。但没想到他儿子对“实践出真知”的道理深信不疑,在办公室里坐了两个月后敲开了他的门,对他诚恳地说,爸爸,纸上得来终觉浅,没有足够的样本数据,我对公司的真实情况几乎一无所知,我得下基层调研去。

 

他爸大受感动,连声说好,浑然忘记了自己经营的是大韩民国最大的餐饮供应链平台,俗称外卖app“划了吗”。

 

于是第二天金道英就去公司领了辆黄色小电驴,换了一身黄澄澄的制服,开开心心深入基层上班去了,同样开心的还有他的表弟罗渽民。本来是好好的表演系大学生,拍了几部广告早已在业内小有名气,却愣是因为过分的跳脱和不靠谱被强行塞给表哥当助理磨炼心性,但只要一坐在他表哥眼皮子底下工作,他就紧张得仿佛屁股下长钉子,每时每刻都在动个不停。

 

罗渽民对他表哥的恐惧不是毫无来由,一方面由于他表哥一直以来对他的全方位碾压给了他很大压力,另一方面主要是因为心虚。每当谈及工作时金道英都是个可怕的完美主义者,不能忍受一切的错误和懈怠。而罗渽民来上班第一天就以感冒为借口早退跑去酒吧和朋友玩,晚上十点酒吧的夜场刚刚开始,他伴随着热辣音乐蹦得正欢,突然有人伸手从背后拍了拍他,回头一看是他同校毕业的学长李泰容。李泰容神情凝重得不似在酒吧而是在坟场,在罗渽民不祥的预感中给他抬手指了指他身后的卡座,卡座正中间是抱着手臂看着他冷笑的金道英。

 

金道英冲他勾勾手指,他就只能老老实实去他们那卡在一群认识的哥哥嘲笑的目光中和大家打招呼,缩在卡座最边上喝两口酒,听哥哥们开他玩笑,直到他被金道英不耐烦地轰走,走到一半金道英又叫他回来,把自己玛莎拉蒂的车钥匙砸到他的脸上,说,叫个代驾把他妈的挂在你身上的那个小男孩送回家。

 

现在好了,表哥金道英终于亲自去送外卖了,罗渽民要做的就是每天下课到公司报道,把当天要签的文件码成整整齐齐的一摞,再接几个无关紧要的电话,就可以轻松收工,然后在办公室里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金道英对他远房表弟的摸鱼行为不置可否,只是指了指他翘在桌上的脚让他放下去。罗渽民立刻就把腿规规矩矩并拢摆在正确位置,小心翼翼地问一句:“哥,你之前那个对象呢?你忙着送外卖,人家没意见?”

 

金道英把送外卖的制服脱掉换回了自己原来的衣服,不咸不淡地答:“分了。”

 

“分了?为啥啊?”罗渽民表现得比当事人还要吃惊,这让金道英感觉有点无语,轻描淡写地解释:“因为他只爱我的钱。第一次约会要我带他包场吃了顿米其林三星扫了一整个店的Burberry,第二次逛街要我给他提了台限量版迈巴赫,第三次我怕他让我在江南区给他买栋楼。”

 

“你又不是买不起。”罗渽民觑了一眼他表哥,闲闲地接话。

 

“但超出我的情感投资预算了。”说到这金道英有点咬牙切齿,拿起桌上的凉水灌了一口,“钱钱钱,通通都爱钱。我的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都他妈的最爱钱。爱钱能理解,但爱钱超过爱我的绝对不行。依我看,如果我想要得到真挚的爱情,目前唯一方法是我下辈子投胎成穷逼。”

 

罗渽民听了一耳朵他表哥的抱怨,百无聊赖地又拎起游戏手柄:“我说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想投胎成穷逼这种话也太贱了,何不食肉糜啊。”话还没说完他就一声惨叫扔了手柄,一看就知道这一次他开局就落地成盒,再一次惨遭他的队友李帝努羞辱,金道英见怪不怪,冲他翻了个白眼。

 

与此同时,李帝努正和郑在玹躺在一间公寓的沙发两头,一动不动地互相扯皮。郑在玹抬腿踢了李帝努一脚:“滚起来给你哥倒杯水去。”

 

李帝努的脊背仿佛和沙发用502粘在了一起,连身都不翻一下,对郑在玹的话置若罔闻,只顾接着摆弄自己的手机。直到郑在玹又踢了他一脚,他才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哥你自己倒嘛,我带一猪队友打游戏呢。”

 

“我还送了一天外卖呢李帝努,有点良心行不行啊,你现在住在谁的公寓里你搞清楚。”郑在玹火冒三丈地站起来,气不过地又踹了李帝努一脚,自己倒水喝去了。李帝努在刺激战场奔驰的间隙看了一眼他哥连倒水都弯腰驼背的德性,心里暗暗同情读博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是的,郑在玹和李帝努,是一对同父同母不同姓的亲兄弟,一个和爹姓,一个和妈姓。哥哥郑在玹目前C大市场营销专业博士在读,弟弟李帝努本科毕业就签了公司去当平面模特。而就在今年,郑在玹为了获得真正的学术自由从家里搬了出来买了间大平层公寓自己住,李帝努为了防止一个人独自在家面对爹妈的各种唠叨也前来避难,于是就成了如今兄弟同住的局面。

 

他俩的爸爸是C大经管院的院长,学术造诣不低但也没有古板知识分子的那种过分清高做派,力求在能力范围内提高全家物质生活质量,因此身兼多个上市公司的顾问职务,最近还投资了名为NcTonald’s的知名快餐企业,一跃成为大股东,并为了研究下一个季度的推广策略,直接让大儿子郑在玹去公司搞市场调查,勒令他通过亲自送外卖的方式了解市场的真实情况,把数据写成论文供公司决策时参考,最好还能顺带发篇C刊。郑在玹苦不堪言,总觉自己哪怕搬出去住也逃不出亲爹学术霸凌的魔爪,看着天天躺在家打游戏的李帝努气得牙痒痒,恨不得自己也退学去当模特算了。

 

“你要当模特也不是不行啊,”李帝努一脸的无所谓,根本不怕被抢饭碗:“上次我一哥们还托我问你要不要拍一组平面试试,今晚他们约我去喝酒,你要是回心转意,现在还来得及。”

 

郑在玹慢吞吞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当真?”李帝努手上的游戏操作不停,眼睛盯着屏幕笃定地点了点头,郑在玹手上的水杯当即就放下了,拉开他的双开门大衣橱开始挑衣服:“当模特就算了,但今晚喝酒我势在必行!”

 

所以晚上十点郑在玹和李帝努准时出现在了酒吧里,郑在玹坐在卡座里手上端了一杯长岛冰茶东张西望,李帝努摸一把他哥撩上去的刘海,压低了声音问他是不是又偷用了自己的发胶。郑在玹镇定地点头承认,面对跳着脚强调“那是我最贵的一瓶发胶”的李帝努,他面无愧色,甚至还打算告诉他自己今天一用就用了他小半瓶。

 

在郑在玹的映衬下今天的李帝努格外不像一个模特,他听完自己发胶的悲惨遭遇后就瘫在卡座里心如死灰地玩手机,黑卫衣配运动裤,头发软软地塌在脑门上,甚至连隐形眼镜都没戴戴了一副黑框。帅还是帅的,只不过和群魔乱舞的酒吧格格不入。相反郑在玹的V领黑衬衣和修身牛仔裤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猎艳高配装备。李帝努的朋友捅了捅他,问怎么他哥光鲜亮丽而他半死不活。李帝努抬眼看了看郑在玹,哼笑一声说我哥这可憋着劲骚呢。

 

郑在玹确实憋着劲呢,他亟待在学术霸凌的夹缝中解放一下真实自我,就譬如现在。他的目光在酒吧里绕了几圈之后锁定了隔壁卡座的黑发帅哥,帅哥冷着张脸端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仿佛酒吧里的妖魔鬼怪都与他无关,郑在玹正绞尽脑汁想要寻个由头去搭讪,以此开启一个美妙的夜晚。

 

但是犹豫就会败北。郑在玹的由头还没寻到,隔壁的帅哥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端着酒贴着帅哥坐下来,郑在玹对此截胡行为很是郁闷地骂了一句“西八”,看那个男人伸手去摸帅哥的手,就不爽地把眼睛挪到了别的地方。

 

金道英也很不爽。他今天被人疯狂抢单,一怒之下就准点下班了。本来外卖行业没什么规定的下班时间可言,只要金道英想,他送到凌晨三点都没问题。但他难得的六点钟把自己的黄色小电驴扔在公司楼下,一边坐电梯上楼一边担心自己刚拿到手就岌岌可危的区送餐第一名,就在这时李永钦的电话打了进来。

 

电梯里信号很差,李永钦在电话那头一通吵吵嚷嚷,金道英在电话这头听得断断续续,只听见了他说晚上九点老地方见,没听见他说要向他介绍自己新交的芝加哥男朋友。金道英回办公室洗澡换衣服,签了几份文件就开车去酒吧,完全忽略桌上日历上写着“忌出行”三个大字。因此,当金道英九点走进酒吧,看见缩在一个高大男人怀里的李永钦时,才感到了为时已晚的追悔莫及。

 

有些人一谈恋爱就招人讨厌,比如李永钦。金道英不得不在李永钦期待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坐到了他的对面,捏着鼻子听完了他和他男朋友相识相知相爱的全过程。李永钦正说着,他那个叫Johnny的男朋友就用一种腻死人的宠溺眼神低头看着他,时不时端起桌上的果汁饮料喂他两口,李永钦和他对视的时候还要凑上去亲亲他嘴角,听到最后金道英的内心已经毫无波动,面无表情地坐在卡座另一边听李永钦总结陈词:“金道英,谈恋爱可好了,你也快点去谈恋爱!”

 

有些人自己一谈恋爱就觉得全世界都应该谈恋爱的,又比如李永钦。金道英在心里默默吐槽李永钦好几遍,但嘴上只说,对象不好找。李永钦大呼小叫,指着刚才服务生送来他们卡点名要请金道英的一排酒:“你看看你看看,这还叫不好找?”

 

金道英支棱起眼皮扫视了一圈桌上的酒,一溜排都是千把韩元的金汤力马天尼,翻了个大白眼,连杯子都不肯摸一下,在心里骂简直没一杯是能往嘴里倒的酒。更糟的是送酒的那位终于按捺不住,还是摸到了他们这桌来,殷勤地冲金道英笑笑坐到了他身边去,金道英拼命给李永钦使眼色让他解围,李永钦只当没看见,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在那人背后冲金道英挤了挤眼睛。

 

金道英的怒气值一路飙到爆表,那个送酒的人贴着他没话找话,他臭着张脸爱理不理。那人错将他的沉默当默认,把怒火当成欲拒还迎,不识趣地把自己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还极具暗示性地摸了两把,金道英脑内理智的弦最终还是在这样的刺激下“啪”的一声,断了。他猛地抽回手,忍着恶心甩了甩,拦住一个经过他们卡座的服务生:“拿一瓶皇家礼炮来,麻烦快点。”

 

李永钦暗叫大事不好,正想开口把那个搭讪男给劝走,以免在场所有人都受到金道英无差别攻击的牵连,可是那服务生已经端着一瓶皇家礼炮快步走过来。金道英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大面额的纸币来当做小费塞进服务员口袋,还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服务员一看小费金额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晕晕乎乎地问他:“先生还需要什么服务吗?需要我给您拿几个杯子来吗?”

 

“不要,直接倒就行了。”金道英神色如常地站起来,走到服务员面前伸出手。搭讪男愣了,搞不懂眼前的帅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怕这瓶五十多万韩币的酒得自己付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服务生也愣了,结结巴巴地问:“先生,我给您拿几个杯子来倒吧?”

 

“直接倒。”金道英已经不耐烦了,神色阴郁地在卡座里扫视一圈,经过李永钦时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后眼睛停在了搭讪男摸过他手指的那只手上,恨恨地从牙缝里蹦出字来:“麻烦您快点,我要洗手,我这手急着消毒。”

 

饶是李永钦也惨不忍睹地捂住了脸。

 

那天酒吧里几乎所有人都记住了那个黑头发的帅哥,显然这些人里也包括郑在玹。众目睽睽之下那帅哥让服务员开了一瓶皇家礼炮给他洗手,酒“哗啦啦”往下淌的时候,酒吧里所有人似乎都听见了钱砸在地上的声音。帅哥自己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脸上也无炫富的得意神色,洗完了就甩甩手签单走人,走之前还客客气气和他的两个朋友挥手道别。倒是那个不识趣的搭讪男,被这一出吓得左脚绊右脚地从那个卡座落荒而逃。

 

喝完酒的第二天清晨,郑在玹神清气爽如同信仰充值完毕,又能为了他的学术理想骑上小电驴去坚持送外卖,外卖箱里放着几份N记甄选早安套餐就往城东跑。一脚撑着地扶着车在斑马线边等十字路口的红灯,他突然发现他前面那个同样在等这一个红灯的“划了吗”小哥带着一个毛绒的兔耳朵头套。

 

周围行人眼里都有好奇的神色,但也都只是草草地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唯独从小迷恋毛绒玩具的郑在玹抵挡不住诱惑,两条长腿在地上一蹬,把车往前挪了挪,伸出手去薅了一把那对软绵绵的兔耳朵,手感和他脑内的想象一样好。兔耳朵的主人显然有些不高兴,晃两下脑袋把他作恶的手甩开,信号灯只剩倒数十秒,兔耳朵回过头飞快地看他一眼,好像想指责他两句,但红灯已经变成了绿灯,指责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兔耳朵就扭头蹬上车走了。

 

但郑在玹没走。他不但没走,反而还愣在原地,直到后面的车不耐烦地狂摁喇叭。昨夜酒吧里开皇家礼炮的黑发帅哥实在太过高调,他绝不可能错认,可昨天他都能用那么贵的酒洗手了为什么今天早晨却在送外卖?

 

郑在玹百思不得其解,送外卖的一上午脑子里都想着黑发帅哥昨晚那张冷淡的脸。倒酒洗手时毫无心疼神色,一身贵气也不似作伪,可真正矜贵的公子哥哪个会风吹日晒起早贪黑地出来送外卖?郑在玹自然而然地忽视了自己也是这样的特例之一,最终勉强说服自己可能那帅哥不过是虚荣心作祟,咬着牙关也不肯在搭讪男面前失了面子,硬是在酒吧里不计代价地完成了一次血淋淋的装逼。

 

想到这里郑在玹就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虽然那样的虚荣心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发生在想轰走搭讪男的有骨气帅哥身上一切就变得可怜又可爱了起来,他骑着小电驴在风里微笑,心里还连声称赞自己昨晚看人的眼光真是好,完全忘记去思考为什么一个送外卖的帅哥会出现那样的高消费酒吧里。

 

说来也是巧,命运之神在当天中午就再次眷顾了郑在玹。他骑车途经一家NcTonald’s门店,就看见门店旁边的街心花园里,有个熟悉的兔耳朵坐在秋千上。那个帅哥长腿撑着地晃来晃去,看背影好像心情不大好的样子,早晨还神采奕奕地支在脑袋上的兔耳朵,这会像是萎靡不振般的挂在脖子后面。郑在玹绝不让与昨夜类似的败北再次发生,把车停在了门店门口拔腿就往街心花园里走。

 

金道英今天一大早没吃早饭就出来上班,结果又被人疯狂抢单,他感到脑袋上的兔耳朵正在离自己远去,而且自己好像又有点低血糖,干脆把车往街边一放,坐在街心花园里的秋千上生起了闷气,气他老爸疏忽大意,在运营这软件的时候居然连骑手的基本保障机制都没有优化过,以至于抢单软件这么轻易就能抢到他无单可接。他前前后后地在秋千上荡着,盯着脚底下的一小块草坪发呆,突然视野范围之内出现了一双脚。

 

金道英抬头看,面前站着的人有点面熟,他一下子想起来是早晨在十字路口手贱薅他兔耳朵那人。那人看他手抵着胃,面带关切地塞了一小条巧克力棒到他手心里,连他想推拒的手都被对方以不容拒绝的姿势按了回去。金道英也就没再与他客气,感激地冲对方笑了笑,拆开包装把巧克力棒吃了,顺便还往旁边挪了挪,在秋千上给对方留了个位。

 

巧克力棒很甜,是金道英喜欢的味道。他一边吃一边在心里感慨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淳朴善良不抢单的外卖小哥,盘算着应该问对方要个联系方式过段时间好把这样的人挖到自家公司,而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对方就顺势坐在他身边的秋千上,先行向他跑出了橄榄枝。

 

郑在玹坐在秋千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凑近了发觉那黑发帅哥更好看了,毛茸茸的头套衬得小脸雪白,嘴里包着一小截巧克力棒嚼着,腮帮子鼓鼓得像某一种小动物,一边吃眼睛还一边滴溜溜地转,瞳孔很黑很亮,露在外面的一段脖颈白白净净,一点都不像别的外卖小哥被晒得很黑。想到这里郑在玹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试探着和他套近乎:“你也在这一带送外卖吗?”

 

金道英还不知道自己昨晚在酒吧的壮举已被人从头到尾全部看见,并被打入了虚荣心作祟的行列,对方小心翼翼试图保护他自尊心的样子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心地很好但傻乎乎的外卖小哥,他对此人心生好感,笑眯眯地答话:“对,我经常在这个区接单,我叫金道英。”

 

“我叫郑在玹,我也经常呆在这一块。”郑在玹撒谎都不带眨眼,嘴里含含糊糊应了,只盯着旁边秋千上的金道英,看他笑起来的时候毫无心机地露出两颗不明显的兔牙,又想起他昨晚强撑着体面在酒吧倒掉的那一瓶昂贵的酒,顿时更是心生怜爱,趁他不注意又摸了两把他脖子后面的兔耳朵,然后好奇地问:“你这是头套是哪儿来的?”

 

“这是我上个月区送餐第一名的头套!”说起这个头套金道英可就精神了,但是转而想起自己这个月令人头疼的KPI,语气里带着不爽向他的同行抱怨:“但我感觉这个月应该保不住了,这个区拿软件抢单的人也太多了。”

 

郑在玹听到这样苦恼的语气心都快化了,配上金道英眉头紧皱的样子倒像真的是在为自己的业绩发愁,郑在玹恨不得立刻给他打包票明天就给他把这事解决了,但碍于他此时此刻的人设他没法开口,只是用商量的语气说:“我有个朋友,好像之前有用过反抢单的插件,你把你的电话留给我,我回头替你问问他?”

 

金道英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回头哪怕花大价钱也必须把那插件的专利给买下来,心里喜滋滋地想这次深入基层真是来对了,就接过郑在玹手机认认真真存入了自己的号码,存完了还给自己的手机上拨了个电话。正在这会他手机终于久违地响起了接单提示音,他和郑在玹挥挥手说回头加他KKT,一路小跑着去推车接着送外卖去了。

 

郑在玹目送着金道英的背影远去,看着那随着他一蹦一跳的步伐在他背上颠动的兔耳朵,自己也不由得嘴角带笑,拿起手机火速给他在美国交换时认识的程序员朋友打电话,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团队写个反抢单的插件出来。电话那头Johnny抱着自己对象睡得正香,李永钦被电话铃吵醒还在他怀里翻了个身。Johnny非常不爽,嘟哝着说也这种插件哪是说写就写的,虽然可以写,但是要打钱。郑在玹根本不问价,直接一锤定音,说,立刻就写,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

 

大闹酒吧之后没过几天,李永钦又给金道英打电话,说约了个牌局,让他早点下班去和他们一起打德扑。金道英警惕地在电话里质问他是不是又想秀恩爱,李永钦这次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似的鬼哭狼嚎,说男朋友遇到一傻逼客户,有个姓郑的二世祖催着要一外卖插件,他男朋友写程序都忙疯了,根本没空陪他。金道英这才答应,也没多想,六点多钟回公司签完了琐碎文件,准时开车按着地址找到了李永钦订的会所包厢。

 

金道英进门的时候人已经齐了,他也不急着落座,只是指挥着其他人先行开始洗牌,自己跑去撸了两把金廷祐带过来的大只纯种哈士奇。那哈士奇本来把狗头懒洋洋地搁在金廷祐手边的牌桌上,看见金道英过来就往他怀里扑,金廷祐就笑,说我养的这只傻狗闻桃花运闻得特别准,哥今天这么讨他喜欢,肯定又是沾上什么桃花了吧。

 

这一下全桌上人的目光都落到金道英身上去了,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抿嘴一笑,施施然放开狗头坐下了。李永钦见他那副故弄玄虚的样子,几乎是立刻在心里下了定论,金道英肯定有情况。趁着洗牌的时间,他勾着金道英的肩膀勒令他老实交代在哪儿认识的什么人。金道英就神神秘秘地凑过去跟他咬耳朵,语气里还带炫耀,说是送外卖的时候认识的外卖小哥。

 

李永钦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瞪了他半晌,问那你就真的骗人家你也是外卖小哥啊,金道英竟然还坦率地承认说是啊,他才不是贪图我的钱呢。李永钦心里想这可不只是什么钱不钱的问题,他完全无法想象最后揭开真相的那一刻会发生什么样的修罗场。金道英倒是一头扎进了这段甜蜜的关系里,手机响了就傻笑着抱着手机摁个不停,过了一会春风得意地讲,他还约我这周去水族馆玩呢,就我和小九上次去的那个。

 

在旁边洗牌的金廷祐冷不丁插了一句嘴:“上次我和哥去的时候,咱俩是包场呢。哥你这次可别露马脚,那个水族馆平时人多得很。”这话一语点醒梦中人,金道英暗暗在心里想,这次和郑在玹去的话,他得做点准备才行。

 

因此罗渽民久违地在他正常上班时间里看见了坐在办公室里的表哥。除去办公室里铺天盖地几乎让人无处落脚的衣服外,坐在这一大摊衣服正中央的金道英表情严肃得倒是真的像是回公司上班来的。抬头看到罗渽民站在门口不动,立刻挥手催他进来帮忙挑衣服。

 

罗渽民踮着脚从衣服间的一块空地跳到另一块空地,在心里怀疑金道英今天是把自己的衣柜原封不动搬来了公司。他在这一片衣服海洋里一边翻捡一边啧啧称奇:“这件是上一季刚出的联名,刚才那件是去年的限量,现在价格已经翻了一倍了,这么贵你还往地上扔?……这阵势比我去拍片都大,你还挑不出一套能穿的?”

 

金道英暴躁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从衣服堆里摸出两件轮流往身上比划了几下,示意罗渽民帮他看看怎么样,罗渽民伸手指了一下衣服的袖口:“这有个定制烫金的标,我觉得看起来有些过于富贵了……不是,哥你要和谁约会去啊,为什么要穿得不太有钱又不太穷,不太花哨又不太普通?”

 

“你别管,快帮我选!”金道英气馁地把手上刚拿起来的衣服扔回了衣服堆里,又一屁股坐下来不动了,只留罗渽民蹲在地上任劳任怨地找衣服,最后在经历了五次三番的否决后,金道英终于接受了一件无标的高定条纹衬衫和一件看起来平平无奇水洗牛仔裤,罗渽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把两件衣服扔进他怀里就瘫在办公室沙发上。金道英自己又挑了顶贝雷帽,喜笑颜开地拍了拍他脑袋,嘴里总算说出句让人高兴的话来,宣布要涨罗渽民这个月的实习生工资。

 

那头的情景也没好到哪儿去,郑在玹扶着自己的双开门大衣柜唉声叹气,感慨衣到穿时方恨少,谁说女人的衣柜里总少一件衣服,男人还不是一样。李帝努还在旁边煽风点火,说可不是嘛,你要是穿你平时的衣服去约会,水族馆的员工肯定以为你是去搞收购的。

 

郑在玹翻箱倒柜才找出一件自己本科时穿的青春靓丽的卫衣来,又给自己搭了条运动裤,在镜子前走来走去觉得很是满意。李帝努上下打量了他两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过了一会一针见血地指出:“哥,把那双长在你脚上的尖头皮鞋赶紧给我脱下来!”郑在玹撇撇嘴,蹬掉了那双皮鞋,从鞋柜里扒出了一双Air Force 1穿在了脚上。

 

郑在玹和金道英俩人,就这么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周末,约会当天还欲盖弥彰地约在了一个地铁站见面。金道英大费周章地把自己的玛莎拉蒂开到了地铁站附近的停车场,下车之前检查了一下自己临时从家里保姆阿姨那里借来的地铁卡有没有带上。而郑在玹逼着李帝努开车把他送到地铁站的两个街区外,推开车门前还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一圈,生怕自己被逮个正着。

 

金道英老远就看见郑在玹穿得清清爽爽的站在地铁口等他,像个讨人喜欢的帅气大学生,一点都看不出平时在做送外卖这么辛苦的工作。他自己的脚步也不由得轻快起来,一路小跑到郑在玹面前,郑在玹一见他就笑,眉眼分明的,脸颊上还有圆圆的酒窝,引得路过好几个女孩子都忍不住回头看。

 

两个人顺着人流走进地铁站里,周末的地铁里人很多,两人各自心怀鬼胎,都装出一副熟练的样子堪堪在地铁关门前挤上了其中一节车厢,然后在心里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难得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金道英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即将被挤成一块人肉馅饼,手扶不到位置合适的栏杆,脚也被上下车的人踩个不停,倒是郑在玹好像察觉到他的不适应,伸出手揽着他的肩膀,帮他在人潮里隔出一小块安全地。

 

这还不算完。等到了水族馆金道英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灾难,上次包场来的时候这里空旷得几乎连工作人员都看不到,而今天光是售票处的小孩和家长都已经排起了长龙。郑在玹也崩溃得很,他想买快速通票进去,可金道英在他身边啪嗒啪嗒眨了几下眼睛,他就不忍揭开自己身份伤害他的自尊,只好认命地排到了长龙的最末尾处去。

 

等进水族馆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他们两个年轻男人结伴本来就足够显眼,更何况是夹杂在一大群小朋友和家长中间。他们就那么顺着人流慢慢往前走,一个展馆一个展馆地挨个看过去,有的时候还尾随在一个班的小学生后面蹭他们的讲解听。金道英看得认真,和包场时的走马观花相比起来,他从这样仔细的参观中也找到了趣味,看企鹅看海龟看水母,感觉什么都新奇。连每个区域的解说牌他都要一一阅读,时不时还惊讶地指指点点,回头和郑在玹说,你看那种鱼,真的好漂亮。

 

走到海底隧道的时候,金道英的眼睛被大片的蓝色所吸引住,游来游去的海底生物让他应接不暇,郑在玹觉得金道英比海洋馆有意思多了,光是盯着他出神的侧脸就不自觉地微笑。金道英看着巨大的电鳗兴奋不已,把手机递给郑在玹让他拍照。郑在玹应了声,却没接他的手机,拿自己的手机拍了一张在蓝色帷幕下仰头看着电鳗的金道英。并怀着一点点私心,在把照片传给他之前,先设成了自己的屏保。

 

后来金道英走累了,就坐在播放科普片的区域里休息,郑在玹看他看得专心致志,不忍心打断,就自己绕去水族馆里的NcTonald’s给他买东西吃,只点了一小份薯条和一大杯可乐。NcTonald’s里的收银小妹看见上个月刚跟着大股东过来巡店的少东家亲自光临,赶忙给他换了一整份的套餐上来。本以为能讨少东家欢心,结果少东家望着那一大盘食物,皱着眉头压着声音把餐厅经理喊来了,强调了一遍自己只要了一小份薯条和一大杯可乐。经理也不明所以,只点头哈腰地给他重新打包了一份把他送走了,回头还瞪了一眼那自作聪明的收银小妹。

 

金道英手里拿着可乐跟郑在玹逛完了剩下的展馆,快餐店的可乐腻得要命,近乎于是一杯糖水,但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叼着吸管和郑在玹分着喝了几口,感觉也不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接受。出了水族馆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郑在玹和他并肩安静地沿街走,夕阳在楼宇间变得寡淡,天空是一种介于蔚蓝和橙黄之间的颜色,路边有一些路灯已经亮了,有一些还没亮,行道树在地面上投出不规则的灰色影子。

 

离地铁口不远的路口有个卖花的婆婆,面前有一个小水桶,里面装着这一天剩下的几支玫瑰,成色不是很好,花瓣都蔫蔫的,但郑在玹还是走过去掏出一点现金把它们全买了下来。婆婆喜笑颜开,拿旧报纸把花包好递过来,金道英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去接了花抱在怀里,而郑在玹把金道英端在另一只手的可乐自然而然地拿过来。然后顺理成章的,拉住了他的手,一直到地铁站都没松开。

 

郑在玹看他脸上满足的神情觉得有趣,能被这样一小把玫瑰花轻易满足的对象好像以前从没遇到过。他心里甚至有赶紧摊牌说清楚的冲动,摊牌的那天最好从美国空运一飞机玫瑰花回来,老套地塞满车后座,光是想想他就已经开始期待金道英看见那样的场景时会露出什么样惊喜兴奋的表情。

 

而金道英觉得郑在玹真的太好了,和以前那些交往过的人都不一样。和郑在玹一起的话,坐在街心花园里傻乎乎地荡秋千也很好,搭地铁去逛人潮汹涌的水族馆也很好,两人分着吃一小份快餐店里的难吃薯条也很好。什么迈巴赫皇家礼炮米其林三星统统都见鬼去吧,明明郑在玹只要送他一小把滞销的玫瑰就好了。

 

当晚情场得意的郑在玹回爸妈家吃饭,他爸通知他十天之后要和外卖软件“划了吗”见面洽谈,谈NcTonald’s商家入驻的事。因为自己要出差去参加学术研讨会,就让郑在玹去谈,最好把8%的平台服务费谈到5%以下。郑在玹叼着筷子连声答应,心里算了算估计问题不大,就把这事丢到了脑后去,又开始寻思要约金道英出来玩。

 

拍拖是门艺术,约会更是。郑在玹深谙其道,在心里琢磨了半天去哪儿玩才好,去哪儿玩才能在容易操作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凸显自己魅力,不伤及对方自尊的情况下还要确保不被发现自己真实身份,什么活动不太累又不太无聊,激情中还不失几分浪漫。郑在玹思来想去,决定带金道英来C大打篮球。

 

他心里的算盘拨得明明白白,清楚地知道自己篮球打得又好又帅,心里想着金道英大概也会喜欢这运动,不会打的话就能借机搂搂抱抱,会打的话1V1也能彰显自己实力,打累了还能在校园里走走,无论怎么想都是个万全的运动。可他怎么就没想到,金道英根本不爱运动。

 

那头金道英也接到了洽谈的消息,势在必得要把NcTonald’s谈下来,还想着谈下来之后就要和郑在玹摊牌,把人挖到自己公司里来。他回到办公室里带着眼镜看了一叠文件,刚准备下班就收到郑在玹约他出去玩的信息。他的嘴角立刻就不可自制地上扬起来,刚满心欢喜地回了句“好”,郑在玹的信息就又追过来,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去打篮球。

 

打篮球?

 

金道英满心都是拒绝,比起运动他显然更倾向于在家里躺着,况且本身天天送外卖的工作就把他累得够呛,但郑在玹的邀约他又不忍心拒绝,他盯着手机屏幕脑内纠结半晌,最终“想见郑在玹”小人把“不想运动”小人一顿暴打,获得压倒性胜利,指挥着金道英的十根手指头又回了一句“好”。

 

所以周末金道英就被郑在玹领着去了C大篮球场,郑在玹利落地穿了一身球衣球裤球鞋,额头上还戴了条发带,金道英被他整个人从后面罩住,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好闻味道。郑在玹扶着金道英的胳膊教他投球,摸到他手臂上全是白白软软的泡泡肉,一副娇生惯养的样子,心里的疑惑就久违地又涌了上来。

 

篮球场上打球的人不少,自从他俩来了之后看球的更多。本科的一群学妹哪里认的得同校的博士生学长,反正只看帅哥就对了,何况同一个场上还是一个帅哥教另一个帅哥打球。会打的帅哥扶着不会打的帅哥一连投进好几个三分球,不会打的帅哥就哼哼唧唧地喊累,喊着要休息要喝水。

 

当然看他们的也不只学妹,除了学妹还有其他球场因为被夺走了关注度而恼火的直男,还有恰巧来学校开会的郑在玹他爸。走在他爸身边的同事一看就“哦哟”一声,和郑在玹他爸说,在和令郎一起打球的那个不是“划了吗”的少爷么,最近就要商谈入驻的事情了,关系还能这么好真不容易。郑在玹他爸也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谦虚地推辞了两句“哪里哪里”,自己心里却应下了这句恭维,想着大儿子去送外卖还能认识别人家的太子爷,还真是有两下子。

 

不过恋爱和工作,一码归一码,等真到了工作的时候金道英也知道要把自己的恋爱脑藏好。他头发拿发蜡专门定过型,穿了一身剪裁合身的精纺羊毛黑西装,鼻梁上还架了一副金丝框平光镜,带着罗渽民坐在自己的玛莎拉蒂里看材料。司机开到NcTonald’s的办公楼停车场泊好了车,他还在车里稍坐了一下,才掐着表一副精英样子往楼上会议室里走。

 

坐定了没几分钟门就被推开了。郑在玹今天也精心打扮过,皮鞋擦得锃亮,规规矩矩地传穿了三件套,但是搭了条别致的花领带,低着头开门的时候头发掉下来几缕都恰到好处。可当他抬头和金道英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的帅脸都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扭曲,郑在玹在一瞬间怀疑自己谈恋爱谈出了幻觉,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从前的一系列疑问好歹全都有了答案,心里好笑远多过好气,带了滤镜只觉自己对象好可爱。而金道英,金道英以为自己在做梦,在桌子下面用左手用劲掐了自己的右手一把,结果疼得自己倒吸了一口凉气。

 

落座之后没人打招呼,外卖界的史密斯夫妇要把你瞒我瞒贯彻到底,坐在会议桌的两头面面相觑。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头顶都笼罩着连成一片的低气压,只有罗渽民傻傻地左看看右看看,贴在金道英耳边小声开口,哥,这不是李帝努他哥嘛,他俩长得好像哦。金道英转过头来阴森森地看他,一字一顿地小声质问道:“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实习助理罗渽民很委屈,说,我哪儿知道我同事是NcTonald’s的二少爷啊,再说你也没问过我啊。金道英就又不说话了,把头调转过去恶狠狠地瞪会议桌对面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最熟悉的陌生人好像已经把这个问题消化完毕了,微笑着清清嗓子说,咱们还是……还是先谈公事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金道英觉得“公事”那两个字上都被加上了奇怪的重音,他冷冰冰地把资料夹扔到了桌上,嘴上答应了一句“好的”,声音都气得有点颤抖,但在心里他破口大骂,怎么了,骗我的时候来劲得很,这会倒怕我公私不分?然后暗下决心这一次的平台服务费势必分毫不让。

 

会议室里一番唇枪舌剑,全体到场员工包括罗渽民都意识到了金道英今日的反常。本来应该是一派和平的一场洽谈被他们的小金总弄得火药味浓重,原本已经商量好的平台服务费也被活生生杠到了8%以上,小金总毫无平时的礼貌可言,更别提什么谈判桌上的专业素养,垂着眼皮都不想直视会议桌对面的人,说话也是夹枪带棒,幸好对面来的小郑总脾气挺好,无论小金总口出什么狂言,都只是含笑看他。

 

最后小金总左说右说占不到什么便宜,一拍桌子冒出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来,说不想和撒谎精合作,这会对面的小郑总才不笑了,露出一脸的无辜神色,说我没骗你啊,我啥时候说过我是外卖小哥了,倒是小金总你才是骗我骗得最狠的那个吧。小金总面红耳赤,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这下全会议室都愣了,陪着他过来的副总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一边战战兢兢地给其他人赔不是,一边抖着手在会议桌下面给老金总发信息告状。

 

金道英一路狂奔回了自己的车里才稍微吐出了一口胸中的郁气,转而就迅速后悔了起来。仔细想想郑在玹确实没明确说过自己是送外卖的,况且说到底自己也骗了对方,这两件事本就应该互相抵消。而且郑在玹真的挺好的,长得帅脾气好,会在地铁里温柔地揽着他,也会在黄昏的街道上坚定地牵他的手,现在看起来的话,好像就是除了有点钱以外什么都好。

 

想到这他就后悔了,咬着嘴唇想自己好像让大家都为难了。想上楼挽回一下局面,但又拉不下自己的脸面。这会他爸的电话也及时追了过来,痛心疾首地在电话那头问儿子到底怎么了,口气恳切地像是辜负了他什么殷殷期望一样。金道英听见他爸的声音就更后悔了,低声许诺说肯定会处理好的,让爸爸放心。

 

挂了电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捧着手机编辑信息,编了删删了编,折腾了半天给郑在玹发过去一句「男朋友,平台服务费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而早就料到会收到信息的那个人在会议室里如阴谋得逞般志得意满地笑了。

 

这次商业合作可没那么容易哈小金总,除了兔子耳朵,兔子屁股也给我摸摸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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