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喻叶】以身试爱 6
喻文州开车兜了两圈,决定带叶修去父母家附近吃粥,那家砂锅粥喻文州从小吃到大,味道很不错。
广府人休息时间晚,喻叶到店时,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只剩门边还有个小桌。叶修没那些讲究,用脚正正塑料凳子就要落座,老板却迎出来,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但声音却压得很低:“文州来啦!来来,我带你们到里面坐!”
喻文州了解叶修的秉性,推辞道:“我们坐这里就可以。”
老板一摆手:“哎,那不行,你现在不比以前了。”说到这里,老板谨慎地左右看看,小声对喻叶二人说,“文州现在厉害啦,他拿冠军以后,好多美女来我店里吃饭,想偶遇他!”
这说的必然是蓝雨的粉丝了,叶修笑了几声,叩叩喻文州的肩:“还是进去吃吧……不过你粉丝是...
喻文州开车兜了两圈,决定带叶修去父母家附近吃粥,那家砂锅粥喻文州从小吃到大,味道很不错。
广府人休息时间晚,喻叶到店时,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只剩门边还有个小桌。叶修没那些讲究,用脚正正塑料凳子就要落座,老板却迎出来,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但声音却压得很低:“文州来啦!来来,我带你们到里面坐!”
喻文州了解叶修的秉性,推辞道:“我们坐这里就可以。”
老板一摆手:“哎,那不行,你现在不比以前了。”说到这里,老板谨慎地左右看看,小声对喻叶二人说,“文州现在厉害啦,他拿冠军以后,好多美女来我店里吃饭,想偶遇他!”
这说的必然是蓝雨的粉丝了,叶修笑了几声,叩叩喻文州的肩:“还是进去吃吧……不过你粉丝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啊?”
喻文州想了想:“可能以前战队在微博发的视频里,其他人提过吧,我常带他们来这家吃饭。”
“你们队还在微博发这个?”叶修好奇,他以为战队运营微博只发和荣耀相关的东西呢。
喻文州解释:“现在各个战队都发。嘉世也发,今天下午还发了个苏沐橙的。”
“我都不知道。”
“猜到你不知道了。”
两人说话间已在一个角落里落座,服务员拿来水盅,喻文州拆了两人餐具的包装,用热水把茶杯碗筷挨个涮了一遍。叶修和蓝雨队员吃饭次数不少,知道这是广东人的习惯,但他自己是不涮的,入乡从不随俗,喻文州黄少天看不下去,常常帮他涮,一来二去,都成了习惯。
喻文州手上一边忙活,一边跟服务员点了菜,叶修听不懂粤语,但他吃什么都行,而且喻文州点菜向来好吃,所以他也不过问,自顾自掏出根烟来叼在嘴里。
喻文州提醒他:“这里不能抽烟哦。”
“我知道,我就叼一下,刚刚一直没抽……”
喻文州很熟悉叶修抽烟的姿态,但不知怎么,今天却觉得他这样可怜巴巴的:“粥要等,要不你出去抽一根再回来?”
“不用。”叶修打起精神,抻了个懒腰,“吃上饭就好了。”
刚刚在车里还好,现在饭菜没上来,两个人对着一张空桌子大眼瞪小眼,那股尴尬又隐隐溜出来。
叶修本来在摆弄烟盒,突然瞪大眼睛看喻文州身后,低声说:“喻文州,后面有你粉丝!”
喻文州闻言吓了一跳,按捺住想回头一探究竟的欲望,才反应过来,叶修哪里认识他的粉丝,他这是在逗他呢。
喻文州拿筷子敲敲叶修面前的碟子:“怎么这么皮啊你。”
叶修老神在在:“看你怪尴尬的,帮你放松放松。”
他不避讳这事,喻文州索性也说开了:“别闹了,叶秋。跟我说说,你怎么会想出来约人的,我都不知道你是……”
叶修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不知道的事多了。那还用说,有需求呗!”
“你?有需求?”喻文州笑了一声,打趣道,“你不是说,你跟荣耀女神结婚了吗?”
某人故作风流:“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这么说……我是彩旗了?”
叶修正要说话,看到服务员端了一大锅粥走过来,就摇摇头,示意喻文州先不要说这些。
喻文州给粥加的料都是水产,有黄鳝有瑶柱,闻起来香气扑鼻。喻文州平时待人就很周到,今天更是殷勤得出奇,他给叶修盛了粥、把放黄豆酱的碟子推到叶修面前,甚至在叶修要喝第一口粥时,他还提醒他:“小心烫。”
叶修对着粥碗暗暗挑了挑眉,忍着没吐槽他。
两人埋头苦吃一阵,喻文州突然发难:“叶神,我是你第几个彩旗啊。”
以喻文州对叶修的了解,他认为,以这位大神清心寡欲的程度,性伙伴应该一只手数得过来,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差点就成了叶修的第一个男人。当然,叶修也不会告诉他。
叶修哪好意思跟喻文州说你是我的第一次,他故技重施,以攻为守:“呵呵,我是你第几个?都数不过来了吧?”
如果不分男女,的确是这样。喻文州的花边新闻在职业圈里不是秘密,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他正吃着粥,就用鼻子很温柔地“嗯”了一声,当做对叶修的回答。
人一般低头吃饭时都显得很好看,喻文州也不例外,他不算特别帅气的长相,但这样一低头,就显得眉眼间温情脉脉,让人从心里泛起一股柔情。叶修打量他一眼,心想,也算这家伙有资本,这么看还真挺顺眼的——他也不想想,杨乐就是按照他的喜好挑的,对症下药,当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叶修正琢磨着,喻文州抬眼看到他的碗空了,就为他添了一碗,添完粥,再倒茶,末了放下茶壶,喻文州又想叫服务员了:“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再加一点?”
除了粥,喻文州还要了几个菜,早都已经端上来,在桌上一字排开,被喻文州伺候着叶修逐个品尝,根本没有加菜的必要。叶修看他像个小蜜蜂似的忙来忙去,无奈地放下碗筷,叫住他:“文州,你在干什么?”
“怎么了?”
“一会儿上车,你是不是还想给我开车门啊?”
叶修这么一说,喻文州就明白了,他今天确实对叶修太过殷勤了,那不是普通朋友之间的殷勤,而是男性对他自以为的弱势方的体贴。如果对方是娇软的女孩,可能对他这些举动没太大感觉,但叶修和他都是男人,被他这样密不透风的对待,感到不舒服是自然的。
喻文州很少犯这种错误,但今天的情况太特殊了,叶修也太特殊了,他笑了笑,看着叶修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但我提醒你啊,你没必要这么对我,你如果总这样,咱们以后怎么相处?”
“嗯,我的错。”喻文州老实认错,然后突然笑眯眯地,“所以今天你买单吧?”
他翻脸如翻书,叶修也不甘落后,当即表态:“这里头有什么因果关系么,呵呵,你是地主,必须你请。”
吃完晚饭,喻文州开车载叶修在马路上兜风,夜色中的广州璀璨美丽,CBD的灯光将天际映出一片迷魂的色彩。
车内狭小的空间让人变得坦然,喻文州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道:“叶秋,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约男人出来。”
叶修没听人说过喻文州是同志,看着也不像,但刚才喻文州不说,他也不挑明,现在喻文州不打自招,他顺势问道:“你怎么弯的?”
喻文州的回答干脆利落:“我没弯。”
叶修一语中的:“找刺激?”
“嗯……算是吧。”
叶修听了,半晌无话,他早知道喻文州私生活精彩,但他没想到,有一天能精彩到自己身上。看着窗外的夜景,叶修不无感叹地说:“我这算中头奖了,这种概率都能碰上你。”
夜色暧昧,喻文州带着些许调情的意味,对叶修说:“这说明我们缘分好深。”
叶修瞟他一眼,笑道:“少贫。”
叶修不是多事的人,但碰到喜爱的后辈,出于爱才的心理,他就会有点絮叨:“你怎么回事啊,妹子不够还要找男的?万一哪天传出去,对你影响多不好。”
“嗯,我会小心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近对女人提不起兴趣。”
听他这么说,叶修差点喷了,他扭头看他,忍笑严肃道:“有病要及时就医啊!”
喻文州也笑:“你别闹,不是那样,我很健康的,不信你来摸?”
“不了吧,给你摸硬了怎么办。”
“谁摸的谁负责。”
眼见两人越说越没谱,叶修果断止住话头:“你这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最近。”
叶修想了想:“蓝雨夺冠以后?”
喻文州沉默。
见他不说话,叶修心知自己说对了:“喻文州,你飘了。”
喻文州闷笑认罪:“叶神教训的是。”
之前叶修跟苏沐橙打过招呼,说自己晚上去见个朋友,不会回酒店,现在如果提前回去碰到了苏沐橙,还要跟她解释。他跟喻文州这个乌龙剪不清理还乱,索性向全世界保密,多逗留一会儿,等晚一点再悄悄回去。
喻文州也不想这么早回家,但两人这个情况,邀请叶修去自己家里也不太合适,酒吧什么的就更不要想了。他像个初次约会选择困难的男朋友一样,搜肠刮肚了一会儿,跟叶修提议:“看电影吗?”
叶修看看时间:“这都几点了。”
“看夜场啊。”
“最近有什么好片吗?”
喻文州把手机解锁,丢给叶修:“好像巨石强森有个电影,你看看时间。”
叶修在喻文州的指导下找到购票应用,查阅一番,告诉喻文州:“没有时间合适的了。”
喻文州颇为遗憾地啊了一声,叶修问:“你喜欢他啊?”
“嗯,挺喜欢的。”
“就你这个直男口味,还找男的约炮……”
喻文州一笑:“那叶神爱看谁的?”
“我不怎么看电影,嗯……有个男的叫什么来着?什么斯坦森?”
“杰森斯坦森。”喻文州看看他,“你口味也很直男啊。”
没有场次合适的电影,不约会,又不上床,两人在马路上兜了几圈,喻文州还是送叶修回酒店了。今天的乌龙无伤大雅,喻叶一路上仍旧相谈甚欢,喻文州甚至想:叶秋不是叶秋就好了,如果没有这层熟人身份,他今晚一定把叶秋带到床上。
因为有这点念头,所以,在叶修下车时,喻文州叫住了他。
“叶秋,等等。”
叶修回过头来。
“你还会找别人吗?”看着叶修的眼睛,喻文州忽然有些心跳加速,“你……要不要考虑我?”
这夜的月亮很圆,皎洁的月光下,喻文州年轻的脸显得格外无辜可爱,简直可爱到了冒傻气的地步。叶修下车,弯腰从车门看他:“文州,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叶修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喻文州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吐了口气,说:“晚安,叶秋。”
叶修没回应他,只是关上车门,抬起手跟他摇了摇。
TBC
【喻叶】冬日之梦
2030
叶修偶尔会想起这样的时候:是2015年的秋天,枫叶长得比阳光还烈,天很空路很宽,车水马龙顺着乌黑干燥的电线杆传很远。体育馆上课的中学生不知疲倦地绕着环城马路练跑,轰隆隆笑,又轰隆隆消失。
大街上好像临岸涌起汹涌的海潮,起起落落拍打着城市,传来久远的回声。人们像聚拢又散开的沙丁鱼。
北方都是这样娇蛮凶狠的秋色。他在桌前睡觉,被太阳烘得像蓬松的面包。喻文州敲他的窗户,不知疲倦地,直到他从酣睡中惊醒。
他眯起眼睛看见喻文州不太利索地爬上他的窗台,从蒙尘的背景中一跃而下。他从椅子上翻下去,屁股着地之前被他拉住了,他说你丫有病。喻文州被他推开,坐在桌子上喘气,见最后一面,明天回广州,打会儿游戏...
2030
叶修偶尔会想起这样的时候:是2015年的秋天,枫叶长得比阳光还烈,天很空路很宽,车水马龙顺着乌黑干燥的电线杆传很远。体育馆上课的中学生不知疲倦地绕着环城马路练跑,轰隆隆笑,又轰隆隆消失。
大街上好像临岸涌起汹涌的海潮,起起落落拍打着城市,传来久远的回声。人们像聚拢又散开的沙丁鱼。
北方都是这样娇蛮凶狠的秋色。他在桌前睡觉,被太阳烘得像蓬松的面包。喻文州敲他的窗户,不知疲倦地,直到他从酣睡中惊醒。
他眯起眼睛看见喻文州不太利索地爬上他的窗台,从蒙尘的背景中一跃而下。他从椅子上翻下去,屁股着地之前被他拉住了,他说你丫有病。喻文州被他推开,坐在桌子上喘气,见最后一面,明天回广州,打会儿游戏吧。
他说你有事儿没事儿啊。
他说差一点就要被你们老陶看见了,告我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他说你屋没电脑?
他说都说了再见你一面。
他想了想说,行吧。拖过来另一个椅子,两人对着打消消乐。
会考过后我就不怎么上课了……回广州后就在训练营里扎根了。
他靠在他下铺的床上懒洋洋的,消消乐打到201关,而他202,后来打围棋,还是他赢。他总是赢他。
他脸上都是骄傲的小表情,我赢了,怎么着吧。
他翻口袋里的零钱包,十块五十块,一张张捋平了压在手机下数。他说晚上请你去望京吃烧烤,我还没去过望京呢。在北京度过集训的54个日夜,度过初中三年,我居然连望京都没去过,没道理。叶修,我连望京都不去我居然只想在这和你打游戏。
他笑:“我可不想来北京,要不是老陶叫我带带新人……”伸手往床边摸烟盒,没摸着,摸到喻文州的队服。冰冰凉凉的拉链扣儿,掐在指甲缝里,抠一下放开,抠一下再放开。
他问今天几号?对了还没恭喜你第一个冠军。
他说还行,执黑六目半,险胜。
为什么是六目半?
嘉世比蓝雨积分高6.5分,笨蛋。
他和他并排躺在床上,他咬着自己胸口的冠军戒指从漏洞百出的天光里看着那些飘在光里的灰尘,好像躺在水底。那些练跑的学生又跑回来了,沙丁鱼不知疲倦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
八月十五,他说,中秋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傻子,他笑,中秋节是农历八月十五,今天农历六月二十六。
六月二十六……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他问。
没什么特别。他闭上眼睛,是我要走的日子。
他又从午睡里惊醒,是被雨声吵醒的,头发支棱着,胳膊被一次性餐筷压出两条痕迹。大颗大颗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天气预报说台风昨天登录东南沿海。他起来把窗栓锁紧,拉上窗帘,餐盒收拾打包扔进垃圾桶,给自己开了一包薯片。
苏沐橙发来一条信息,四个字,中秋快乐。他知道苏沐橙不是群发,因为苏沐橙只给他发节日短信。他只有从沐橙的短信里知道一年的进程。
中秋节了啊,他想,日子过得真快,他三十三岁了,生活富足,无牵无挂,又是一年过去,依旧岁岁平安。
2016
“左眼120,右眼100,还行不严重,平常看得清吗。”
“电脑看得清,人有点儿困难。”
“噗,谁问你电脑了,看得清我吗。”
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他拍掉,脸皱成一团,干嘛呢我又没瞎。
游戏打多了吧年纪轻轻就近视。他把眼镜腿儿掰正了放嘴边哈了口气,擦干净架他脸上。新眼镜先适应适应,站起来走两步,有点晕正常。
他就扶着他走,像扶个老佛爷,原地绕圈儿。他也心安理得让他攥着手,一跛一拐地把台词给对上了:“卖拐了啊卖拐了!”
他给他喊得不好意思就避着人群低着头笑,他不满意了:“你得接台词。你得说‘谁要拐卖你啊’!”
他还是笑,我其实不太看得懂那个小品。
他嘴一撇,所以说你们广东人没意思呗。
是哦北京人就有意思多啦,像你啊王大眼啊,王大眼还给我录了段太平歌词……
你啥时候跟王大眼对上眼了?他故作嫌弃。
他又笑,他的眼我对不上,难度太大。
嘿喻文州,你就贫吧你。
两个人插科打诨,推推搡搡地走出商场。他来广州比赛,他带他到商场找眼镜店。他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戴眼镜儿,头晕走不了直线,总往他肩上撞。
他被他闹得也走不了,转身掐着腰,你再闹我,再闹我就。
他戴着围巾,热气蒙上眼镜片,雾蒙蒙的,他有些茫然地仰着脸。文州,眼镜糊住了,我眼镜布呢,老板送眼镜布了吗,喻文州?
他摘下眼镜,喻文州走远了,一个人走在前面,没有等他。他把围巾揉一团扔他身上。
他一定不知道,他当时和他只有一公分的距离。
为什么没有吻他呢,他一次次想。
那晚他站在镜子前看自己,想象白天靠近他的姿势,每一次都在靠近时戛然而止。
他的围巾还在他身上,他带回家了,对着镜子一圈一圈绕在自己脖子上,一圈一圈,一层一层,严严实实。那围巾好像捆在了他的心上,密不透风,慢慢收紧,慢慢收紧……那上面烟味很淡,毛茸茸的触感很温暖,他想挣脱却又舍不得。
2014
是他先喜欢他的,他确定。
从那次排位赛见到之后……所以他知道在喜欢这件事上,他小小地赢了他一次。真难得啊,不管七年后是不是真正赢过一场,现在他都快乐得要笑起来。
他顶聪明,什么都会一点,就是大人嘴里常说的那种多才多艺的“别人家的孩子”,学习是,弹钢琴是,画画是,玩游戏也是。于是什么都明白一点,比旁人更早一点,旁人讲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叶修说你十八岁就看到秃头了,太聪明很累的,要学我偶尔糊涂一点。比如发年终奖的时候,分红的时候,谈广告的时候,记者会的时候,比如……他只是笑,不说话了。
他摸摸自己的发际线,我头发挺多的。
他就夹着烟靠在窗子上望着他笑,烟雾穿过他的眼睛,好端端的晴天忽然下起了雾,春天不在了,蓝雨的夏天不在了,时间倏忽走远,几个轮回过去,轻轻的一片叶子落进走廊里。
是春天,却已经开始落叶了,北方的秋来得这样早么?是的,他一个广东人在北京住了快六年,他对北京还是不熟悉,不熟悉北京,不熟悉北京人,可不妨碍他喜爱北京,他很喜欢王大眼儿,北京人可有意思了,北方的落叶这样早么?他不记得了。
那些湿润的阳光一串串、一片片切进长长的走道,把他和他之间切成许许多多零碎的空间,他想穿过那些烟,那些光,走过去闻一闻他衣领上的肥皂,或者,或者肩上的那片叶子,他想拾起来看一看,究竟来自哪一棵树,哪一片林子,来自北方还是南方。
而他只是笑,喻文州,你太聪明了。
他顶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不明白呢,他一直都明白。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围巾绕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给自己点燃一根烟的时候,才会在镜子里看到一点一闪即逝的茫然。
2018年
“为什么后来回广州了呢。”
“父母工作调动。”
“那你父母还挺好的,玩游戏也不拦着你。”
“玩游戏也不是丢人的事呀。”
那近乎是讨饶的语气了,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是叫他明白选广州不是无可奈何,他有信心的。
“我不太聪明,什么事情都会慢一点,慢慢追上来。经常是……比别人知道得早,却到得晚。”
“文州啊,挺好的,很多人跑得快,却挨不到终点。电竞要速度也要耐力。”
他握他的手,松开,会场灯光暗下来,队员问候完毕,比赛开始了。他在昏暗的拐角看自己的手,握了握再松开,再握了握,再松开。他有点紧张。15年的时候和他对着打消消乐,那么轻松快活,也会紧张,分别的忧愁轻轻笼罩着他。
“他他他他他他怎么这样!他要干嘛!献祭奶妈换奶妈,没见过这样的!”
一叶之秋冲到索克萨尔面前,像一道天火落进深渊,四野如白昼:“等你给我布陷阱我往下跳呢,怎么还不来,嗯?”
他眼前一暗,胸口中了枪,倒在齐腰的长草地里。耳边风声猎猎,送来枯草与枯草纠缠的沙沙声。
2015年的北京,秋天,他去见他集训后的最后一面,他们百无聊赖地躺了很久,他抻长了胳膊摸索着什么,他几乎以为他要伸过手来。可最终什么也没牵住,他越过他,只摸一个空烟盒攥在手里。
他躺着,耳边同样有风声,有窗外枯黄的梧桐叶子温柔的摩挲。
他等了那么久,和一个烟盒错身,多少有点悻悻,有点难过的。
索克萨尔倒下的时候陷阱张开,黑洞从地底伸出来,漫天的乌云包裹住两个人。
“哎喻文州我真讨厌你,老魏把人都教坏完了,蓝雨没劲。”
他本是极精明的,对人生规划如执子,每一步他都算好了,他要得到什么要失去什么他都知道,唯独盘算叶秋时他想,等等,再等等。
他等一切,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季节,等一次离别,等再一次落叶,等没完没了的等待。
他爱夏天,广州是属于夏天的,夏天是属于蓝雨的,夏休时他是属于自己的。夏休时他能坐在练习室里没完没了地看他的比赛,没完没了地查杭州的的天气预报,没完没了地抽一根烟,没完没了地抱着素描本画啊画啊,没完没了地看下一次比赛主场在哪里,没完没了地和黄少天解释其实我不爱画画。后来就不解释了。多等一刻没关系,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了,他胸有成竹,有条有理,等待是他最安全的形态。时间掐头去尾不过一个夏天一个秋天,冬和春早就不属于职业选手了,他的春天从第一次见到叶秋的时候就面临孤绝。蓝雨和嘉世再也不用参加排位赛,他再也没有在春天时见过他。
那不重要,他的春天伊始就见到了落叶的样子,一种神谕似的,鸿蒙初开晨光中央,随风裹挟进眼底的,飞了一百年才到这里,他就等了一百年。他笑着看他,他就笑着看地面,他的眼睛里有一片叶,慢慢降落,慢慢降落,没有声响,ererybody knows I love you。
everybody。
2020
他顶聪明,什么都会一点,学习是,画画是,游戏也是。
荣耀里他也什么都会一点,每个职业他都能说上一说,朋友们都爱找他聊天。以前少天老说他是少年老成未雨绸缪,大概短板太明显,不知道哪个职业能练出头来,就什么都试试,碰碰运气,这是聪明人的做法也是笨蛋的做法。
那时候他还没和少天好,不反驳,后来乐在其中,他知道叶秋也是什么都懂一些的人,一看就透,叶秋的懂和他还不一样,叶秋是却邪从身体里长出来,像脊背上的一把刀,那是他的一部分;他是从灭神杖里破土而出,他破坏秩序,他是灭神的一把刀,是灭神的一部分。所以当叶秋出现的时候,好像一个透明的尖锐的冰凉的灵魂从他身体里穿过去了,他看得那么清楚,刀与刀刃口相切,金属薄片在心口震颤。
神仙抚顶,叫他终于看清命运,看清刀背之处,他轻轻藏起的,一颗曲折的,庸俗不堪的心。像一辆开往北方的小火车终于跑出山间颀长的隧道……文州这名字好听,他说过,平和贵气小官人,怎么听都和打打杀杀无关的。官仔骨骨哇。他学广东话的样子幼稚极了。
是这样吗,他想,他是个俗人,从小就是,要怎么告诉少天呢,画画不是爱好,是父母的期盼,通晓荣耀不是为了“试试”,是他的刀刃。要怎么告诉叶秋呢,他有杀心,他有爱欲。
不用告诉了,在一叶之秋从天而降迫近眼前时,在却邪插入心口时,他看着四周天火,自己仿佛新生,被炙烤被燃烧,他就知道叶秋早就知晓了一切,他的欲望,他的俗心,他不竭的忍耐和勇气。
“等待比进攻更难。”
下场时他在走道里等他路过对他轻声说,方寸之地里漆黑得只能看见明灭的烟头。挺好的,老魏可以瞑目了,连我都差点被你套进去,不过还差一点儿。还得再等等。
“战法的劣势是防控和阻断,你的速度完全抵消了缺点,叶秋,要破你很难,但不是做不到。”
“你有机会的,只是不够快。”
“陷阱再早一点……”
“不要,早一秒你连我百分之一的血都带不走,刚刚好,恰到好处,”他轻轻笑起来,带着鼻音,“虽然你还是带不走我。”
那种微弱的震颤又从他心口上细细碾过去,像一根针滚进棉被里,卑鄙地藏匿起来。
2022
他一百次梦见他,一百次地那针睡在他的身下,落进他的梦里,锈迹被黑夜磨到发亮,被蓝色的雨水冲刷,被红色的火焰炙烤。
一百次地路过走道,看着角落余烟未尽,而除了烟那里什么都没有。像一桩沉默的遗迹。
他就站在那里等烟散尽,才在电话夺命的催促里走向门外。
2023
他总喜欢在同一个地方抽烟,第二条通道C出口广告牌后面的夹缝里。他不参加赛后握手,径自到这里抽两根烟,最后一根提两前分钟掐灭,再在黑暗里站一会儿,然后从后面绕道走远。
那短促的两分钟里,他常常能听到另一阵脚步,犹疑地,落在夹缝之外。广告牌明亮如灯,那地上的影子一动不动,被拉得长长。像被捕兽夹抓住的猎物一样动不动,像年久失修的站牌一样一动不动。
后来他退役,抽烟的地方就从赛场通道变成网吧门口,小小一根灯牌,有垃圾桶,有小狗撒尿,有他抽烟。他还是习惯找一根明亮的东西,站在明亮的背面,默默地把两根烟抽完,他还是习惯第二根提前掐灭,他听了听,身边脚步纷杂,人山人海都和他无关。他一动不动,冬夜的月亮抖了抖,把他的影子拉得好远。
2024
他也会在很多个白茫茫的时刻醒来。
他是夜行动物,白天睡眠珍贵,他早练就一身倒床就睡的本领了,却还是会偶尔在中途惊醒,茫然地在微光中辨别时刻,想起这场征途里未尽的难题。
他睡不着就跳起来摸床脚的ipad——苏沐橙送他的,说是紧急联系时用,他不怎么开机,难得要用的时候就是打消消乐。
他说一个游戏长久不衰是有道理的,存在即合理,别小看任何游戏,别小看任何微小的聚沙成塔的力量。
他赤脚站在拉紧了遮光床帘的昏暗的房间里对着ipad的荧光,他的消息噌噌跳出来,是他睡前留的,他想不到其他人了,还是留言给了他。
是从什么开始,身边没有了可以讨论的人……当然他不需要,大部分时候他不需要。可也有那么一些……时候。
他知道他那时在睡觉,武器的问题迫在眉睫,有些着急,他觉得自己卑鄙,可又有一些开心。
“怎么回得这么慢……”
他飞快地打下这句话,还没发出去。对方蓝色小雨的头像忽闪忽闪,4g在线标在他的头顶上,他还在半句话半句话地往外蹦儿,好像说不完似的,又好像打字格外慢,时间无限拉长。
没关严的窗户吹进一点凉风,把窗帘踢开一个角,那稀疏的微光像根手指忽然轻轻敲了他的额头。
“叶修,每个单挑赛你都会上么?”那边问。
他又把刚才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你猜。”
2025
和欣兴的半决赛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打着伞,天上在下雨。那雨好像还是18年,他下在萧山体育馆里的……蓝色的泛着金属味道的雨水。
那是一个粗糙的陷阱,没有困住他,大雨浇不灭那团火,它燃烧了半片山脉,落进深渊直入腹地,于是困住了自己,他像是要扑火似的,那雨下了很多年。
多少年,风雨还是浸不了他的身。那时他用天火席卷一切,那么不可一世。如今他撑着伞,他轻轻降落,风尘仆仆,降落在2025年广东的半赛场上。雨水亘久如初,他站在残垣断壁上,看到乌云后慢慢露出的太阳。
“爱这样盲,风眼这样蓝。”
2025
好像每样事情都有走到终点的时候。
他们的征程迟早要结束,他们早晚会一个个离开,他们已经开始一个个离开。
赛前讨论会刚结束,他坐下来整理文件。“我就说这样不行吧不行!老叶你又不用上场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我和云秀有八个手啊又当T又当控!”
少天拽着叶修冲到喻文州面前:“队长你说说他你说说他!队长我可记得你昨晚在我屋里说过不行的,今儿怎么就应了他呢!”
他无奈地瞧着他俩闹,敲着键盘不说话。他却坐下来,在他面前撑着脑袋:“哦?不行?怎么不行,你说说看?”
“别听他胡说,叶神你是领队,比我们也都有经验,你说了算,我们都听你的。”
“哎队长可别来这套,我今儿还就非要听听了,你说不说,不说我不走了。”
他抱着他的电脑屏幕,脑袋搁上边儿,像个孩子似的,眼睛笑吟吟的。
他心里一顿,别走了。你永远别走了。他在心里说。
少天早就被饭铃儿勾跑了,屋里就剩他们两个。他本来也不是容易羞怯的人,却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了,那些弯弯绕的战术堵在喉咙口,他有那么多想说的话,一股脑地堵着,他清了清嗓子,只留下一声咳嗽。
他还是看着他,也许是在看窗外。他也无心捏着键盘了,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他终于肯放下他的电脑,摸口袋敲出一根烟点燃。细烟的味儿甜,烟疏,没什么力气地缠在他脸旁。那么熟悉的一刻,突然打中了他。
他好像又看到了十年前。
那一刻心软下来,被细细的烟雾捆住,烟雾,围巾,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绞在一起,包裹住他,又在风起落叶时,忽然松绑。
“苏黎世有点儿冷。”他说。
“是啊。”他搓了搓手,桌上落了一片叶子。
“文州……”
“嗯?”
“最后一年了。”
“嗯,最后一年了。”
他走之后,他又在电脑前坐了很久。
那条走道那么长,他穿过那些烟那些光,终于看清那片叶子来自哪里。他走出去,看到苏黎世正当秋天,叶子落满大街上。听得到苏黎世街旁的教堂,里面传来声声祷告:“我等候主,胜过守夜的等候天亮,胜过守夜的等候天亮。”
2030
他在桌前睡觉,暖风机烘得他蓬松懒惰。工作日渐繁忙,他很久没睡过好觉了。在这个公休假的午后,他吃着饭,看着剧,那些平庸烂俗的剧情,让他慢慢伏上桌面。
外面闹哄哄的,许多稚嫩、丰饶的声响,那么热闹。好像有谁在敲打他的窗,一下又一下。
再等等吧。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再睡会儿吧,请别睁开眼。
end
【周黄叶】周泽楷答记者问
这是最为冷酷的机会主义者,在他潮平岸阔的人生之中,错过的唯一一次机会。
◇◆◇
“周队,周队看这里!恭喜国家队夺得首届荣耀世邀赛冠军!现在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吗?”
全场肃穆,呼吸可闻。
周泽楷沉思:“……开心。”
“小周和叶神争夺了那么久荣耀第一人的称号,在国家队却屈居领队之下,对此有什么感受呢?”
“他——”周泽楷沉思:“很强。”
“叶领队平时很强势吗?由退役选手对国家队全权负责,是否有一言堂的嫌疑呢?”
“呃……”周泽楷沉思:“大家都很积极。”
“噗!”黄少天拍着大腿喷笑了,吐槽:“这家伙行不行啊,这都要被记者扫...
这是最为冷酷的机会主义者,在他潮平岸阔的人生之中,错过的唯一一次机会。
◇◆◇
“周队,周队看这里!恭喜国家队夺得首届荣耀世邀赛冠军!现在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吗?”
全场肃穆,呼吸可闻。
周泽楷沉思:“……开心。”
“小周和叶神争夺了那么久荣耀第一人的称号,在国家队却屈居领队之下,对此有什么感受呢?”
“他——”周泽楷沉思:“很强。”
“叶领队平时很强势吗?由退役选手对国家队全权负责,是否有一言堂的嫌疑呢?”
“呃……”周泽楷沉思:“大家都很积极。”
“噗!”黄少天拍着大腿喷笑了,吐槽:“这家伙行不行啊,这都要被记者扫射成筛子了吧?我要是轮回公关部的,每天能想辞职八百次——干脆给他弄个牌子挂胸口,上面就写,‘再问自杀’!”
叶修倒吸一口凉气:“拍你自己大腿行不行?”
黄少天若无其事,笑完了继续枕在叶修大腿上,还要叶修给他薅头发,懒洋洋地:“你信不信明天就见报:周泽楷不满叶修领导,国家队内部矛盾重重?哈哈,够老冯头疼的!这些记者也是够刁钻,个个问题都下套,而且还不找江波涛,专盯着周泽楷。柿子捡软的捏啊!”
叶修望着屏幕上那张呆呆沉思着的脸,出神了一会儿:“小周真是挺好看的哈。”
黄少天这回不笑了。
他一骨碌从叶修大腿上翻起来,凑过去捏他的脸:“你再说一遍?!”
叶修的脸被捏得变形,含含糊糊地,也要坚持说:“好话不说二遍。”
“我靠,老叶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么肤浅的人!我告诉你,有首歌就叫《长得帅死得快》,听过没?长得帅的人心肠一定坏——”
叶修任他恶声恶气地蹂躏脸颊,慢吞吞地:“你怎么咒你自己啊?”
黄少天停手了。黄少天愣住了。黄少天朝着叶修扑过去了。
一片兵荒马乱的暧昧声响里,叶修还能腾出空来说:“好重,你是不是长胖了——”
“废话,那是老子练出来的肌肉!”
沙发上胡天胡地地混了大半个晚上,一个假日的黄金时光就这么过去了。正值当打之年、分分钟几十万上下的职业选手黄少天同志,丝毫没有一点虚度时光的悔恨之心。外面G市的天气直窜到40度,开着空调的屋里也蒸腾出热滋滋的水汽;黄少天缠着叶修不放手,看他白得惊人的皮肤慢慢地泛上来一层薄红,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也半闭着,显出一种任人欺凌的可怜。这是旁人永远也见不到的叶修。黄少天心中的爱意与柔情在不断翻涌,搅得他停不下来。在这黏黏糊糊的浓情蜜意之中,他一面在叶修的脖子和肩膀上亲个没完,一面忍不住熏熏然地脱口而出:“我永远喜欢你!”
叶修“唔”了一声。
“你怎么不说话?”黄少天不满,但他等不到叶修开口,又絮絮叨叨地搂着对方讲个没完:“老叶你说,我怎么就那么稀罕你呢?不行,太不行了,我压根舍不得伤害你,完全被你吃得死死的!要是有一天你对我不好了,我可怎么办?”
“怎么会?”
“怎么不会?!唉,就算你真的不想跟我好了,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太喜欢你了,永远都舍不得伤害你。”
“唔,说不定是你不想跟我谈呢?”
“怎么可能?!我那么喜欢你,永远都不会辜负你的!”
叶修笑了笑:“话可不要说太满。”
外界舆论爱挑事儿。从前就总爱拿黄少天跟周泽楷做比较,不挑得双方支持者嘴炮十个来回不罢休,以至于正主本人都有些微妙的不对盘。要说比业务水平吧,各有长短,实在难以分出个高下;但要比讲骚话的水平,那周泽楷简直差黄少天太多了,拍马难追。
黄少天平时也不觉着这个技能有多厉害,单纯是个源远流长的习惯。直到第六赛季,他一通垃圾话轰得微草丢了近在咫尺的三连冠;再然后第八赛季,他天天花言巧语,竟然就这么摘取(掰弯)了当代荣耀史上的那顶桂冠——叶修。
要说有多轻而易举吧,其实也不尽然,还是颇费了些工夫,也颇受过些挫折,好几回差点要坚持不下去。
最主要的问题是,叶修他原本是个粗糙而钢铁的直男,会被女孩子在知乎上吐槽“跟不解风情的男人吃饭/聊天/约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那种,基本上是行走的大猪蹄子。而黄少天,一个半路出家的新人基佬,对此也十分陌生。最绝望的时候,叶修察觉了他的心思,直白地对他说:“少天,坦白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未来也没有打算,你也不要想得太多。”现在的黄少天也不明白,当时怎么那么豁得出去,好像追不到人全世界都要崩塌一样——他望着叶修就哭得稀里哗啦,还倔强地说:“没事,反正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完全不可能对你不好,大不了我就永远都不谈恋爱了呗。”
叶修有时候铁石心肠,有时候又十分心软。
他与叶修到底有着那么多年的坚固友谊基础,时而撒个娇卖个惨,叶修也拿他毫无办法;再加上他天然具备flirting的良好条件,调情与聊骚可以说是信手拈来,一通甜言蜜语包裹过去,叶修再怎么口是心非,也不由得要不好意思了。
两人就这么悄没声儿地在一起,遮遮掩掩谈了两三年,谁也没告诉,连喻文州和苏沐橙都一并被蒙在鼓里——喻文州曾经似乎察觉了那么一点儿,叫黄少天插科打诨地蒙混过去了。说是三年,其实聚少离多,直到近来叶修宣布了退役,并特地搬到G市来,才算是正儿八经有了些谈恋爱的实感。
既然住在了一起,便要共同面对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了。
黄少天还沉浸在二人世界的甜甜蜜蜜之中,某天,叶修忽然告诉他:“叶秋下周来G市出差,我叫他来家里吃个饭?”
“叶秋?”黄少天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眼前人的化名,而是他那个被偷了身份证的倒霉双胞胎弟弟。他愣了一下:“你告诉你弟弟了?”
“还没呢。”叶修说,“还不确定他有没有时间,这不先跟你商量吗?”
“不是说吃饭。”黄少天无奈,“我是说我们两个的事,你弟弟知道了吗?”
“嗯。”
“……他怎么知道的?”
“我说的呗。”叶修说,“不然你以为他能让我跑G市来?还靠他给我安排工作好吗!”
这倒是黄少天第一回听说。他不免有些不自在:“……你弟弟没说什么?”
“小朋友不能随便对长辈的私事发表看法。”
“……”黄少天忍了忍,没忍住:“我去,你们是双胞胎吧?!这算哪门子的长辈,你对弟弟都这么无耻?一看就没少受你欺负,我忽然觉得很同情。”
“呵呵,那请他吃个饭?”
黄少天不动声色:“什么时间啊?”
“下周日吧,他周一就回去了。”
“啊,那天我们队跟微草友谊赛啊!”黄少天说,“完了还得跟微草的人聚餐,请假不太好吧?”
“‘友谊赛’?你们跟微草之间有什么虚伪的友谊可言?”叶修说。
“塑料友谊呗!还得强制我们微博发个亲亲热热的自拍,商业互吹,表示一下和谐友爱的联盟风气。唉,冯主席就喜欢那一套,你懂的。”黄少天叽里呱啦抱怨一通。
“那真是辛苦你了。”叶修笑道。
——其实完全不辛苦,跟王杰希打了那么多年比赛,早就相看两相厌,友谊赛重心自然放在被寄予厚望的新人们身上。黄少天兴致勃勃地围观着卢瀚文与高英杰斗法,也没注意到喻文州是什么时候出训练室的;直到他回来,身后跟了一个众人都无比熟悉、毫不亲切的人。
“大家好啊!”叶修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王杰希说。
“我怎么不能来?”叶修理直气壮,“怎么对前辈说话呢?一会儿不指导你们微草的小朋友了啊!”
哦,原来叶神是被请过来当指导了——大家恍然大悟,纷纷称赞喻文州安排周全。喻文州看了黄少天一眼,见他不语,便笑着应承下来。
叶修虽然退役,却颇有些“哥已不在江湖,江湖有哥的传说”意味。蓝雨与微草的小朋友们肃然起敬,打得是火光四溅、高/潮迭起。叶修就在房间里转悠,看到哪个感兴趣的,便凑过去仔细看看;高英杰自然是受到关注最多的,被叶修凑过来的脸弄得坐立不安,悄无声息地红了耳朵。喻文州与王杰希跟在他身边,三人不时小声地交谈;黄少天远远地坐在训练室另一头,全神贯注地操控着屏幕中神气活现的剑客。
赛间休息,叶修晃荡去走廊里抽烟。刚刚走到那个无人的角落,烟还没有点燃,便被一股力量推得撞到墙上;他眼疾手快地把嘴里叼着的烟转了个方向,好悬没让它被压扁。
“你怎么来了?”身后的人搂着他的腰问。
“我怎么不能来?”叶修笑着说。
“……不是说叶秋今天来吗?我还以为你要陪他呢。叶秋人呢,该不会也来了吧?难道你把他一个人晾那儿了?会不会不太好啊?虽然体现了你对我的重视,但是他好歹也是你的亲弟弟,我们对他还是要有人道主义关怀的。”
“他今天提前走了,这会儿估计都到B市了吧?”
“——你来之前都没有跟我商量。”那人把头埋在他的后颈,声音闷闷的,气息拂得叶修发痒。
叶修笑了笑,没有推开身后的人:“这不是给你一个惊喜嘛?”
“……”黄少天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留了个虎牙的印子:“惊什么喜啊?害你老公我发挥失常了!我告诉你,你可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不然我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哎哟,有这么严重吗?”
“可不是?”黄少天说,严肃地:“下次不要突然跑俱乐部来了啊,这么热的天气,你又不开车,中暑了怎么办?我会很担心的!”
“我血哪有这么薄?”叶修说,感到黄少天不满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轻轻地拍了下他的手:“好吧,不来就不来,你先放手——”
黄少天听话地松了手,让叶修面朝他转了过来。他仔细地打量了后者片刻:“你不高兴了?”
“嗯?”叶修终于慢悠悠地点燃了那支烟,“怎么会?”
“老叶——我不是不想多见见你,就是担心你跑来跑去的太辛苦了。你看,还麻烦队长给你带进来,太不好了。你想见我就早说嘛,我开车来接你呗!”
叶修看着他小狗一样乌溜溜的、热切的眼神,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行。”
“黄少这就走啦?真的不要一起吃个晚饭?我们都给你订好包房啦!”
“是呀是呀,大家一起给你过生日嘛!”
黄少天关掉电脑站起来的时候,众人纷纷停下训练、摘了耳机望向他,七嘴八舌地劝说起来。
“下次下次,”黄少天不耐烦地挥挥手,“今天还有事。”
“哎哟,难道是家里有人等着了?”
“嘿嘿,怪不得,我就说最近黄少回家很积极嘛!啥时候带来给大伙看看?”
黄少天低头收拾东西,眉头在阴影中皱了起来。
“不要为难少天了,他有自己的安排吧?”喻文州笑道。
“走了!”黄少天打个招呼,去拎起那个包装得十分夸张的机械键盘——这是众人一大早闹哄哄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黄少天到手就爱不释手地比划了半天,然而过了中午,他默默地刷了一会儿手机,这种兴奋就冷静了下来。
全微博都在铺天盖地地祝他生日快乐,粉丝闹哄哄地把 #黄少生快刷上了热搜,联盟的老熟人们纷纷凑趣,发出与他的合影(其中不乏毫无战友爱的黄少天本人表情包);职业选手QQ群里更是排着队送祝福,以乖巧的一二年级新人为主,间插着老伙计们的挤兑和嘴炮。全世界都在讨论这件事。但凡活在现代社会,就不可能无视掉他这么大一通流量,这么热闹一个生日。
然而有一个人却似乎就这么无视了。
黄少天早上出门时,特地在门廊里磨蹭了一会儿,没能够得到某人的什么特别反应;这一天更是没有收到只言片语,害他顶风作案把手机带进训练室,还在喻文州眼皮子底下偷刷了半天的社交网络。
这就很令人生气了。要知道,上回叶修过生日的时候,他可是特地请好了假,提前好长时间就开始筹备,还上网查了好多方案;为他铺满了一房间的玫瑰花,花中摆放着精挑细选的礼物,还在家中的宽阔露台上为他放了烟花。叫叶修大大地吃了一惊。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仪式感”——他才不承认什么俗气不俗气的呢。爱一个人,不应该大张旗鼓地去给他以感动吗?那天他搂着叶修,讲了很多很多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暗自觉得这便是两个人最浪漫、最知心的时刻了。
黄少天就这么忐忑不安地打开了门:门廊里一片漆黑。
叶修还没回来?
好吧,他最近确实常常加班。这也不是不能理解。黄少天在心中宽慰着自己,还是不免十分失落。
他默默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餐厅里亮着一片闪闪的烛光。
黄少天愣住了。
第一眼先看到烛光中摆放成奇怪形状的玫瑰花瓣,进而看到餐桌上虽然不算丰盛、但显然十分用心的一桌子晚餐,随后是餐厅里挂了一圈的彩色气球,最后终于看到了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那个人。
“少天,25岁快乐!”那人微笑着说。
——这真是太套路了,怎么还学他摆玫瑰花呢?黄少天一面鄙视地想,一面以最快的速度扑了过去。
“我靠,叶修你学我啊!”不管不顾地先亲一口,然后赶紧控诉:“有没有一点新意了?还能不能发挥发挥创意了?太不走心了吧!”
“谁说没有创意了?”叶修说,指一指地上用玫瑰花摆成的方阵:“你用手机对着扫一下试试。”
黄少天狐疑地放开叶修,对着那方阵看看,恍然大悟:“这是个二维码?”他连忙掏出手机来,倒退两步,对准那华丽的花瓣扫起来。
滴,二维码识别结束,手机跳转到他最近十分沉迷的全新荣耀手游内测界面,角色背包里出现一枚亮晶晶的戒指,银色的字体写着它的名字:片刻。
黄少天被这意外惊喜弄得整颗心都酥了,也顾不得去看它的属性,先问叶修:“怎么回事,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啊?太不吉利了吧!戒指哎,这可是你和我的定情信物!这必须得叫个什么一生一世、三生三世的才行吧?!”
“你看看它的属性。”
黄少天定睛一看:暴击率+20%,防守+10%,攻速+1。
正儿八经的极品银装——简直是为他这个刺客属性的机会主义者量身定制!叶修什么时候也会用手游系统制作银装了?黄少天胸中涌荡着源源的爱意,嘴上仍旧说:“不行,这个名字太不吉利了,我要改名!”
“有没有常识,不都是随机生成的,不然老韩的银武还能叫烈焰红拳?”叶修鄙视,“这名字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听的。”
“什么‘片刻’,显得我俩的感情很短似的。”黄少天不爽,“哪有定情信物叫这种名字的?怎么也该叫个什么朝朝暮暮,地久天长的吧?我都不好意思拿出去给别人看了!”
“名字重要吗?属性好不就行了。”
……好吧,这人心大。
黄少天正要扔开游戏人物,上去重新黏黏糊糊地搂住叶修,手机却在手中嗡嗡地震动起来。
什么人啊,这么会挑时间的?
黄少天不满地扫了一眼屏幕,却不由得愣了愣。
他朝叶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妈。”
叶修听不懂粤语,退了两步坐在桌边,端详起自己做的菜。
唔,这道咕咾肉是不是糖放多了,怎么颜色有点怪怪的?话又说回来,到底多少才叫“适量”?
叶修还在半信半疑地琢磨着菜谱,黄少天的电话打完了。
他从咕咾肉上抽回视线,朝着年轻的恋人看过去。
黄少天也直直地朝他看过来,张了张嘴,没有讲出话来。
这可奇了怪了,黄少天也会欲言又止?叶修问:“怎么了?”
“老叶,那个,跟你说个事。”
“讲呗。”
“我妈刚刚说,她和我爸过来看看我,给我过个生日。”
叶修点点头:“挺好。”
“——他们已经到小区门口了,打电话叫我下去接他们。”
“哦,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啊?”叶修说。
黄少天不说话了,又露出了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叶修被他的样子逗乐了。
“那个,老叶。”黄少天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我还没有跟他们讲我们的事呢——今天太突然了,要不我们改天再慢慢地跟他们说?”
叶修马上明白了。
他点点头,从餐桌边站了起来:“那你赶快过去接他们吧,带他们在外头逛逛?拖延点儿时间,我把这儿收收。”
时间的确十分紧迫,但黄少天仍然窘迫地站在那儿,用一种进退两难的神情看着他:“老叶,对不起啊。”
“对不起啥?”叶修笑,“快去吧,我收拾完就走。”
黄少天走到了门边。关门之前,又远远地望了叶修一眼:后者正在一支支吹蜡烛;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过来,神情被未熄的烛光照得淡漠又柔和。这组反义词,放在他身上竟毫不违和。这让黄少天的心头剧烈跳动起来。
烛火里,他好像是朝着他笑了笑,又好像并没有。
那火熄灭了。
黄少天把父母接回来的时候,那些花里胡哨的布置都已随着叶修一并消失,留下空荡荡的、看上去与独居没有分别的房子。
第二天一早,黄少天心累地拎着垃圾袋去到走廊上,这才在垃圾桶中找到了那些褪去浪漫的“惊喜”。
气球蜷缩成皱巴巴的碎片,玫瑰花瓣在空气里晾得枯黄,烧到一半的蜡烛像被乱刀砍死街头的无辜群众。这些东西脏兮兮、乱糟糟地横尸桶中,与一堆油腻的咕咾肉及白切鸡不分彼此。黄少天永远也无从得知这桌菜肴原本是什么样的味道了。
而它们曾被精心装点,用来应和一个人的愿望。
黄少天捂住额头,静静地靠在墙上。走廊空无一人。
老两口知道儿子日理万机,过完生日就离开了。临行前,黄少天收获催婚X1,表情诚恳地打太极:“现在太忙了,等退役也不迟啊!知道知道,我留意着,慢慢来。”
老实说,黄少天绝对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不以为意。事实上,他心头早就有了盘算,甚至已经开始暗中留意形婚和代孕的可能性了。
他可是要跟叶修过一辈子的人,没有点计划哪行?叶修本人过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大仙——毕竟是做了八年豪门队长都没有攒下一分钱、被队伍踹了还得当网管睡小破杂物间的人——向来不考虑后路,也不主动讨论这种现实的问题。他好像是生活在飘飘渺渺的云端上,眼里只看得见那轮太阳,至于凡尘里的舆论烦扰、俗人们的指指点点、父母亲友的企盼、生活的艰难困苦,对他来说全都不是事儿。
就像他毫无顾虑地把他们的事情告诉了弟弟(甚至父母?),也完全不介意让周围人知道,那么地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好像他们是一对全世界都能认同的的普通异性恋情侣一样。
这份浑不吝的洒脱让黄少天深深地恨铁不成钢。
第九赛季的新年假期就是一个例子。
那天,他们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繁华CBD的街头散步。H市难得飘起了雪,黄少天出来时本想打伞,惨遭北方人叶修嘲笑,恼羞成怒地摁着他的脸蹂躏了半天。
他们走着走着,手不小心碰到一起,黄少天被叶修那白皙得过分的手背冰了个哆嗦。他恼怒地碎碎念个没完:“说了带把伞出来吧,你看你都冻成什么样了?冷怎么不多穿点!”
叶修默默地把手塞进了黄少天的衣服口袋。
黄少天瞬间住了口。
两人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就这么悄悄地握着手,晃晃悠悠地朝前逛。繁华的闹市中人来人往,霓虹灯在头顶上五光十色地闪烁着;这一番车水马龙的盛世景象中,没有人注意到牵着手的两个人。
这时,CBD大屏幕上出现了荣耀的画面,不巧正是夜雨声烦挥舞着冰雨将对手干净利落斩于马下。画面切换,黄少天在热切的欢呼中对着观众挥手,右手轻点额头致礼,帅气地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镜头扫过,满场高呼:“黄少天!黄少天!”
黄少天本人站在原地,微张着口不动了。
叶修看了看巨大的环形屏幕,又侧头看了看黄少天,噗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玩意儿?”
“笑有人耍帅。”
黄少天怒了!正要动手蹂躏叶修那冰冰凉的脸,屏幕中的画面倏然一变,嘉世的新闻官在上面一本正经地说:“对于嘉世前任队长叶秋拒绝留在队中、自建队伍参加挑战赛的行为,我们虽然不理解,但表示完全的尊重。作为嘉世曾经最大的功臣,叶秋有权选择他自己的道路,并不需要再为嘉世的未来做出牺牲……”
“我靠!”黄少天骂道,“这说的什么玩意儿?!”
叶修皱着眉拉他,“快走!”
黄少天从善如流地跟着走了,一边松口气:“我说老叶,你总算也知道不高兴了,之前嘉世那么诋毁你,搞得你都千夫所指了,你还一点反应没有,可急死我了!”
“啊,什么不高兴?”叶修说,“我就是觉得站那儿不动有点冷……”
黄少天瞪他一眼。
叶修被他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逗乐了,正要兴致勃勃地嘴炮三百回合,忽然感到黄少天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口袋中拔了出去。
冷空气瞬间包裹上来,叶修一时间被冻了个哆嗦。
黄少天离他远远地,两人仍旧并肩走着,那种暧昧的空气却干脆地消失了。叶修环视四周,在四点钟方向看到两个兴奋地看着他们的青年。
叶修朝着他们笑了笑。那两人在原地犹豫片刻,互相推搡着跑了过来。
“秋神能给我们签个名吗?我们都看了你的比赛五年了!”
“秋神?在哪儿?!”叶修左顾右盼。
“秋神不要装了,我们都认识你!”那俩小青年说,“我们去兴欣网吧蹲点了……都看到你和苏女神一起吃烧烤了!”
“……呃,够真爱的哈?”叶修尴尬地笑笑,接过在他们的笔。黄少天神情复杂地注视了一会儿:“你们是嘉世粉?”
“秋神在哪儿我们就支持哪儿!”
“狗嘉世忘恩负义,谁要粉?!”
叶修一时无语,黄少天倒是松了口气:“哈哈,你的唯粉啊!”
那两人这才正眼打量一下黄少天,疑惑道:“黄少怎么在这儿啊?”
“……”
“看不出来吗?”叶修把笔还给小青年,诚实地说:“跟我约会呢。”
黄少天头皮一麻,心道不好;那两人却笑了起来,感叹说:“秋神跟黄少关系这么好啊!”
“黄少,下回蓝雨比赛我们也支持你!”
“哈哈,就算蓝雨没有妹子秋神也不能牺牲自己啊!”
叶修跟着乐,没心没肺的样子。黄少天提着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面对媒体的微笑。
中巴车走走停停,一脚刹车,把黄少天给晃醒了。
这位选手的夜生活过于丰富,昨天一个没把持住,抓住叶修闹腾得有点晚,作息又又又告崩溃,只好在前往表演赛场地的路上补会儿瞌睡。
“还没到啊,怎么回事?”黄少天抓抓头发,有点不爽。
“唉,今天太堵了……亚历山大啊!”郑轩叹气。
卢瀚文和徐景熙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看得目不转睛:“看这个看这个,这个人的脸上涂了个海绵宝宝……哇哦!看那边看那边!熊大熊二光头强!这特么是3P的节奏?!”
黄少天拉开窗帘,只见窗外五彩斑斓的人山人海,到处挥舞着七彩的旗子,人们脸上也画得花里胡哨,穿着各色夸张的outfit,像游乐场花车游街似的,浩浩荡荡延伸了一整条马路。
“干嘛呢这是?”黄少天不爽,“游乐场搞的制造交通堵塞主题大游/行?哎哟,这还举着牌子呢,我靠,怎么还是英文的!咦,那儿有个中文,我看看——‘真爱无敌’?什么鬼,宣传电影呢?这儿还有个,嗯……‘同志亦凡人’?”
黄少天神色复杂地停住了。
“有几个标语挺有意思的。”喻文州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窗外:“听说每年十月G市那几所大学都会联合起来搞彩虹游(河蟹)行,我还是第一回见呢!”
“彩虹游(河蟹)行是什么?”
“宣传LGBT平权的理念,”喻文州解释道,“LGBT就是——”
“Gay佬嘛!”队员们嘻嘻哈哈,展示了一口标准的粤语,互相挤眉弄眼,尽显蠢直男的轻佻。某位来自B市的队员以字正腔圆的北方话补充:“——兔儿爷!”
“也不全是。”喻文州淡定地说:“除了‘男同性恋’——”他加重音节,“还有女同性恋、双性恋和跨性别者。性别弱势群体的平权活动,全世界都有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黄少天觉得喻文州朝他这里扫过一眼。
他笑了起来,露出那颗尖锐的虎牙:“我靠,跨性别者?传说中的人妖啊?这个我认识,不就是吴羽策嘛!”
“那还真是有点弱势群体,你们没看他们俱乐部搞账号卡+真人脸周边的时候,老吴那叫个弱小可怜又无助,噗!”
“喂喂,明明是我们这些围观群众更弱势群体吧?我到现在都记得看到他脸被安到胸大腰细萌妹子身上的感觉——我靠,看得我差点没秒委啊!”
“委个P,我看你是秒(河蟹)射吧?”
“滚滚滚,老子没你那么变态!”
“哈哈哈——”
“我靠我靠,你们看那个男的,这人果奔啊!”
众人连忙纷纷凑到窗边去凑热闹,顿时喷了:“我去,辣眼睛!”
“基佬都这么奔放的吗?!”
“还真是,”一个队员说,“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寝室里就有一个,特娘炮,天天跟妹子混在一起。有一回我洗完澡忘拿衣服了,裹着浴巾出来,好家伙,他看我那眼神,我靠,恶心得我差点没吐了!靠靠靠,好想失忆。老子一辈子都不想跟基佬待一个屋了!”
“哇,还有这种人啊!”卢瀚文咋舌,“可是男人跟男人怎么——?”
众人挤眉弄眼,欲言又止,车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喻文州正色道:“行了,马上要到场地了,都回座位上休息一下。”
“嘿嘿嘿,小卢你想想,”黄少天点拨,“男厕所里面都贴什么标语?”
他的脸上挂着特属于年轻男孩子那种不谙世事的轻佻微笑,一看就充满了不可言说的内涵。队员们兴高采烈,每张脸上的表情都是相似的,而黄少天只是他们当中无甚异样的一个。
喻文州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呃……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卢瀚文说。
“对了。如果你看见你前面有个人正在上厕所,你在他后面上前一小步,嘿,你俩就基佬一大步了!”
卢瀚文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噫——”
“哈哈哈,黄少解释得好,解释得妙!”
“哎呀,解释那么多干嘛?三个字,脆皮鸭嘛——”
“有点恶心!”卢瀚文真诚道。
“矮油,小卢你肿么阔以性别歧视人家?你这系politically不correct!人家要生气了啦!”
“我靠,你嗲得太认真了,我有点反胃。”
年轻人们推推搡搡地打闹起来,这支没有女孩子的队伍愉快地释放着无处安放的直男气息,以一种肆无忌惮的方式。
“好了。”喻文州说,“都回去,安静。复习下新练的队形。”
“唉——”众人叹着气各回各座,纷纷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其中黄少天尤为遗憾的样子,好像还有不少揶揄的俏皮话没来得及出口。
他回到座位上,沉默着打开窗户,一块写着“越深爱、越骄傲”的牌子从眼前经过。那字是亮黄色的,被太阳照得明晃晃地刺眼。他只看了一眼,就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黄少天进了训练室,见众人都围在一处,疑惑道:“怎么了,你们干嘛呢?”
“有大八卦!”
“……呃,黄少,你做好心理准备,别生气哈!”
“什么八卦,为什么要生气啊?”黄少天好奇道,走过去一看,桌上摊着一份报纸。版面花花绿绿,一看就不是《电竞周刊》那种正经期刊,不知道是从哪儿淘来的街头花边小报。
黄少天一眼就看到了大红色字体的醒目标题:电竞中/国国家队领队竟为同志,深夜出入酒店为约炮!配以一张远远的偷拍,镜头里两个男人并肩踏入酒店,其中一个侧面对着镜头,隐约现出众人都无比熟悉的、属于曾经荣耀第一人的眉眼;另一人则戴着墨镜、口罩和帽子,看不出底细来。
那是他自己的背影。
黄少天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好像忽然哑了嗓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生什么气?”
“呃,你不是跟叶神关系很好吗?”郑轩小心翼翼道,“叶神被这么……污蔑,谁看到都多少有点生气吧!”
“是啊是啊,这哪个记者写的,太不负责任了吧!”众人纷纷谴责,又一齐好奇地去看黄少天。后者好像有点恍惚,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沉默片刻,说:“真是欺人太甚,我跟老叶这么熟,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老叶绝对不是这种人,我敢担保。”
“我也觉得!不过这张照片——呃,叶队深更半夜跟一个男的去酒店,到底是做什么呢?”
“这个嘛……”
“没准是去打荣耀呢?网吧不方便去,干脆跑去酒店的电脑室什么的。”黄少天玩笑道。
“哈哈哈,就是说嘛,完全不是没有可能!大家心思不要那么龌龊嘛!”
叶修接到黄少天电话的时候,正好快要到了电竞总局大楼的楼下。他一手接电话,一手从公文包里翻找带来的证件:“喂?”
“叶修,听我说。”黄少天说,“你先在B市待两天,就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千万不要回G市,不要回家——我是说,我们家。我们先分开一阵子,我不会来找你,你也不要来找我,更不要来蓝雨,绝对不要。还有,记得不要联系队长,也不要联系蓝雨其他人,他们跟我太熟了,我觉得他们已经开始怀疑那张照片上的人是——”
“什么照片?”叶修打断他。
“你还不知道?”黄少天愣了愣。
叶修无语:“给个前情提要成不成?”
黄少天张了张口——第一回发现自己竟然口干舌燥,哑口无言。那些话他无论如何也讲不出来。
“你直接去看吧,”黄少天说,“菠萝周刊,今天的头版。等你看完再打给我。”
他挂掉了电话。
叶修茫然地听着耳边的忙音,另一只手终于摸到了那张薄薄的电竞总局出入通行卡。
他一抬头,看到了面前一拥而上的长枪短炮和洪流一样涌动的人群。
“叶修,据一家媒体爆料你是同性恋,还多次与年轻男人共同出入酒店,这是否是谣言呢?”
“那些照片里的和你走在一起的都是同一个人吗?是不是你的男友呢?也是联盟中的职业选手吗?”
“你们是否已经同居?你的父母知道你在G市与同性恋人同居吗?”
“叶队!有人说你作为领队多次利用安排队员上场的权力暗示队员接受潜规则,请问确有其事吗?”
“叶队今天是来总局参与第二届世邀赛的筹备会议吧,局里仍然会聘用你成为领队吗?你们的合作是否会受到传言的影响呢?”
“作为国家队领队,传出同性恋绯闻,会不会对中(河蟹)国队的形象有所抹黑?对此你怎么看呢?”
“叶队,叶队请回答!”
叶修只用了三秒钟,就被紧紧地包围在了人群之中。
他疏于锻炼,手臂上没有什么肌肉,即使尽力把双臂都竖在跟前,也并没有能够为自己挣扎出更多的空间;很快,他连这点空间也失去了:话筒纷纷戳到了脸上,其中一个因为冲得太快,猛地打到他的右眼,另一个则戳上了他的鼻梁,发出刺耳的啪嗒两声。这声音也立刻被接连不断的问题淹没了。
咔擦,闪光灯过于强烈,叶修被刺得闭上了眼睛。
黄少天没有等到叶修的那通电话。
黄少天与叶修再次见面,已经是两个月以后,国家队再次召集时了。这回不巧,由于喻文州有事独自提前到达集训基地,又由于叶修刚刚出门买了包烟,当黄少天拎着行李在B市热情粉丝的夹道欢迎中到达集训基地门口时,正与叶修狭路相逢。
在任何人注意到任何的不合常理以前,黄少天用力地看了叶修好几眼,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显得过于贪婪。
他好像瘦了一点。头发也变长了,有点遮住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发的阴影,或者皮肤太白,黑眼圈看上去更重了。黄少天想。
此时,叶修那些似是而非的八卦传闻已在某种力量的控制下销声匿迹,只余下网路上零星几点暧昧猜疑。他仍然受召担任新一届世邀赛的国家队领队,一切如常。
但黄少天知道,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处处隐藏着危险的暗礁。他有一次听蓝雨的随队记者说,不少不入流的媒体专门跟着叶修,力图拿到足以让观众直呼震惊的实证,也好在风头正盛的电竞圈风光一把,大薅流量。这是格外需要谨慎的时候。他们距离越远,就相应地越安全。
黄少天大声嚷嚷:“我去,怎么又是你!到底退役不退役的,还有完没完了啊!”
“想不到吧?”叶修笑道。
“完全不想!”黄少天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拖着箱子大步踏进基地,给领队留下一个毫不留恋的嫌弃背影。
“唉,丑陋的嫉妒啊!”叶修摇摇头,嘴里叼着烟,冲着门口前来迎接国家队队员的荣耀粉们笑了笑。
一只瓶子飞进来,准确地砸到叶修额头上,在他耳边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变态同性恋滚出国家队!滥/交艾滋病滚出电竞圈!”人群中传出嘶哑的高喊。
怎么又是砸瓶子的,还能不能有点创意了?叶修无语地想——然后那个瓶子在他的额头上迸裂开来,玻璃渣四处乱飞,鲜红色的血顺着头发流下来,糊住了叶修的眼睛。
——这回换成了啤酒瓶,好歹有点创意。
叶修倒下以前,透过朦胧与眩晕的血红色往里看。黄少天走得很快,背影离他远远的,已经看不清了。尖锐的痛觉占据了他的全部神经,导致他额外花了一点五秒钟来判断,这个距离已经足以隔绝他们之间的大部分声音。这些时间刚好够他倒下,并沉重地砸在地上,像包子到处乱扔他那些脏兮兮的麻布口袋,破了的那种。
叶修放松地趴倒在地上,脸上沾满黑色的泥土和红色的血迹。玻璃碎片透过T恤扎进皮肤里,但昏迷的人不会感知到更多的疼痛了。他陷入黑甜的梦境。
那个梦里,也许有一个人对他说,“我永远喜欢你,永远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辜负你!”也许并没有。但这又有什么要紧?人在发出一个誓言的时候,谁又能说他不是真心实意的呢?至少在那个转瞬即逝的片刻,这个誓言在蓬勃地跳动着,宛如一颗年轻而肤浅的心。
黄少天跟在周泽楷身后,心不在焉地穿越走廊。
采访室的门打开,里面传出了兴奋的掌声与笑声。随着队长韩文清进门,记者们在高声欢呼:“恭喜国家队卫冕成功!”“我们是冠军!”
喻文州在门外拉住黄少天,轻声问他:“叶修的伤口好点没有,还头晕和恶心吗?”(*头晕/恶心:脑震荡的症状)
黄少天怔了怔:“队长,你直接问他啊?我也不清楚啊!”
“你没有照顾他一下吗?在B市的时候我就感觉他身体经常有些难受,好几次开会的时候都一直按太阳穴,还出去吐了几次。”
黄少天沉默了一下:“苏妹子在照顾他吧?我们这些人谁懂照顾病人啊!不添乱就不错了。”
喻文州笑道:“对了,今天的记者会气氛比较好,大家情绪都很高。如果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你可以在这个场合宣布出来,也更容易得到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哈哈,那我岂不是可以宣布我拿到决赛的MVP当之无愧了!振奋人心啊!之前媒体还猜测说决赛的关键在周泽楷身上,我呸!我才是最适合决赛那个战术的好吗!媒体真的是日常乱吹,到底懂不懂行啊?!”
喻文州笑了笑:“媒体讲什么,别人讲什么,都没有什么真正可怕的。在意别人怎么看其实很没有必要,遵从自己的心才永远不会后悔。”
“队长说得对!”黄少天溜须拍马。
“你做好记者会的准备了吗?”喻文州问。
“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啊?”黄少天做出一个拔剑的手势,“我又不是周泽楷——说话是本剑圣的强项好吗!”
“加油,抓住机会!”喻文州拍拍他的肩膀。
国家队成员一一入座,记者会正式开始了。
中/国记者们为两度登顶的国家队由衷骄傲,外国记者也为中/国队取得的成绩而感到敬佩,问题提得十分友善,绝大多数偏向决赛的技战术,每一个都有相应的队员来回答;除了几位战术大师以外,回答问题最多的就是黄少天,因为他正是本场比赛MVP,贡献了惊才绝艳的发挥与神级表现,同时又有着名扬海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起来就没个完。记者们很给面子,表达欲旺盛如黄少天,友好地多抛一些问题去让他放肆发挥;不善言辞如周泽楷,干脆只接到一两个问题,统统可以用“是”和“否”来萌混过关,可以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国家队分工合作,记者们配合默契,一切都很美很和谐。
此时,一名中/国记者举手提问道:“赛前曾有传言,说叶领队因为个人私生活问题而受伤,并且引发了比较严重的脑震荡,这是否影响到了领队的工作状态呢?”
队长韩文清回答:“你这个问题是在质疑领队的工作不称职?那你今天就没有机会站在国家队的夺冠记者会上了。”
“那么,领队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私生活问题而导致受伤,差点影响国家队集训的呢?这个问题希望可以由领队回答。”
叶修叹气道:“唉,怪我不该馋那口烟。我就是为了这点私欲出去买烟的时候,走在路上被路边飞过来的瓶子砸了一下。要是我的私生活大胆一些,勇敢支使队员出去给我买烟,我可不就不会遇到这事儿了吗?”
“外界对叶领队的性取向一直有些传闻,据报道领队曾经多次和年轻男子出入酒店。据在场的人说,当时向叶领队扔瓶子的人喊的话就是——”
韩文清面色一沉,果断地打断道:“这个问题与世邀赛无关,我们拒绝回答。”
记者坚持道:“至少先让我把问题讲完吧?”
“没事,你说吧。”叶修笑道。
“据说,有人当场喊话说,变态同性恋滚出国家队,滥/交艾滋病滚出电竞圈。这些绯闻是否有损国家队的正面形象呢?”
“不是的。”
这道声音令在场所有人齐齐愣住,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记者疑惑地看向抢先回答的周泽楷:“这件事和周队没有关系……”
“有的。”周泽楷说。
“周队是指……?”
“照片是他的前男友,”周泽楷说,“稳定的关系,没有别人,没有滥/交。”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叶修倒是笑了起来,默默地靠在了椅背上。
记者们集体被一颗导弹掀翻,还剩一口气,挣扎着问:“周队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确保你知道的就是实情呢?你毕竟并不是当事人,私人关系再好也——”
“因为我们现在在一起。”周泽楷说,补充:“叶修和我。”
又一颗导弹掉下来,寂静的蘑菇云笼罩了目瞪口呆的全体人员。
叶修隔着几位队员望向周泽楷,两人在这朵颇为扎实的蘑菇云中相视笑了笑。
这是缺乏罗曼蒂克情节的场合,没有玫瑰,没有蜡烛,也没有山盟海誓和甜言蜜语。一切都平铺直叙,缺少精心的装饰。
很好很强大,一句顶一万句。
被顶去的那一万句,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终究也要讲到无话可讲的时候。
黄少天张着眼睛,讲不出话来,像一支猝不及防被吹熄的蜡烛。那支蜡烛原本应当在玫瑰花瓣的簇拥中脉脉地燃烧整夜的。他的话筒陪他一起失了声。他可能是说得太多,也可能说得太少,又可能这并不重要。
现在大家不会怀疑他与叶修的不清不楚了。包括入流不入流的媒体,包括队友,包括叶修本人——唯独不包括恋恋不舍、希望互相亏欠点什么的他自己。
然而属于他的发言时间已经终结。
这场记者会的剩余时间里,收视暴涨的直播镜头里,乃至于叶修与叶修的漫长余生里,再也没有给予他的问题了。
这是最为冷酷的机会主义者,在他潮平岸阔的人生之中,错过的唯一一次机会。
- 周泽楷答记者问·END -
由于这篇文产生了一些争议,其中涉及到一些原则性的指控,所以整理了这篇的脑洞来由和关于人物逻辑的全职原文,供有疑惑的姑娘参考,对原文人物性格的讨论也可以移步:不普通玩家
希望不要批评角色和CP,批评本文的烂俗狗血就好。如果伤害到任何人的感情,那不是这篇文的本意,非常抱歉!
[双叶年下]瞒天过海(99)
(99)
叶修在昨晚的剩菜里捡了几样叶秋爱吃的,用微波炉热了热,给叶秋端出去。叶秋等不及菜,已经开始吃面,用筷子卷着面条,吹几下,再小口小口地吃进去。叶修回厨房拿了套碗筷,站在叶秋旁边,从面碗里挑了几绺拨到自己碗里,等它凉了凉,才尝了一口,蹙起眉头:“怎么样?”
“你应该知道的,只要是你做的东西,我不可能觉得不好吃,”叶秋捡了筷子菜到碗里,“更何况确实很好吃。——你要不要?你要是吃就自己再去煮点儿,这一碗是我的。”
叶修把碗里剩下的面吃完,把碗撂到桌上。“你吃吧。我觉得一般,还是方便面好吃。”
“我刚才还在想呢,你队友也太幸福了,每天都跟你在一起不说,还能吃你煮的面...
(99)
叶修在昨晚的剩菜里捡了几样叶秋爱吃的,用微波炉热了热,给叶秋端出去。叶秋等不及菜,已经开始吃面,用筷子卷着面条,吹几下,再小口小口地吃进去。叶修回厨房拿了套碗筷,站在叶秋旁边,从面碗里挑了几绺拨到自己碗里,等它凉了凉,才尝了一口,蹙起眉头:“怎么样?”
“你应该知道的,只要是你做的东西,我不可能觉得不好吃,”叶秋捡了筷子菜到碗里,“更何况确实很好吃。——你要不要?你要是吃就自己再去煮点儿,这一碗是我的。”
叶修把碗里剩下的面吃完,把碗撂到桌上。“你吃吧。我觉得一般,还是方便面好吃。”
“我刚才还在想呢,你队友也太幸福了,每天都跟你在一起不说,还能吃你煮的面。半夜里跟你一起打玩游戏,然后你亲手给他们煮面,煮好后围在一起吃,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叶秋感叹。
叶修笑笑,没有接话。他去客厅里泡了壶茶,又拿了两个杯子,给自己和叶秋倒上,这才拉开椅子,在叶秋身边坐下来。“去年你工作比较忙的那阵子,我回家住过几天。你跟老爸都不在,我帮妈妈做了几顿饭,味道都不怎么样。我可能也就泡面和煮泡面拿手一点,做得太多,就熟练了。”
叶秋想了想:“去年?夏天的时候?就是我开会时你给我打电话那次?”
“嗯,就那次。”
叶秋露出懊悔的表情:“我难得不在家一次,就错过这么多东西。”
“那有什么可惜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叶修朝那碗面示意了一下,“这个也是。你真觉得好吃?如果把你的滤镜去了呢?实事求是一点,到底怎么样?”
“嗯,”叶秋又挑了一筷子面,吹一吹,津津有味地吃掉,这才含笑望着叶修,“要是去了滤镜的话,吃一辈子都不会腻。哥哥,要是有两个人生给我选,一个是锦衣玉食,大富大贵,但是没办法跟你在一起,另外一个是终生穷苦,每天只能跟你下点挂面吃,天天都累个半死,除了跟你做爱什么业余生活都没有,我一定选第二种。第一种人生过起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叶修挑挑眉:“你脑袋里这堆流氓废料但凡能少点,说不定咱俩的关系还能好一点。”
叶秋一怔,随即当真了似的凑过来,眼巴巴地望着叶修:“好?往哪个方向好?哥哥,要是我不说这些话题,你就答应跟我在一起的话,那我从今天开始再也不说了,我认真的。”
“往正常兄弟的方向好。你以为呢?”叶修不为所动。
叶秋倒也不意外,嘿嘿一笑,继续卷面条吃:“你需要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我以为是什么你还不清楚?”
叶修用手指拨弄着杯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笑了笑。
叶秋见好就收,不再纠缠,专心吃饭。他吸溜了一会儿面条,又把剩菜扒拉着吃了不少,看样子是饿得有点惨。
叶修一直静静地看着他。这碗面不好吃,口感平庸,料调得也一般,搁他自己身上都是吃起来会皱眉的水平,但是叶秋就这么香甜地吃完了。不管他是因为饿,还是因为喜欢自己才强装出觉得好吃的样子,他的反应都足够让他心里暖融融的。
其实叶修刚才说“去了滤镜”那句话时,已经带了点弦外之音,他相信叶秋也听出来了他的弦外之音,却没有按照他预期的方向走下去,而是自顾自地趁机表白了一番。叶秋的聪敏和温柔都在这些无法言说的地方,稍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但这才是他的可爱之处。叶修默默地想,或许他就是被叶秋这些琐碎而隐蔽的可爱之处潜移默化地侵略,感染,直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很难挣脱出来了。
——岂止是难以挣脱。他的弟弟这么可爱,他刻意冷淡的时候他不恼,含沙射影的时候他不慌,他吞下叶修裹在暗示里的针,再把它们转换成糖,一颗颗交回到叶修的手上。一个人真能做到这么强大坚定,百折不回吗?叶修不这么认为。叶秋必然也会害怕,也会失落,也会感到被伤害。
他只是舍不得以同样的力度报复回自己身上来罢了。
问题是,在知道了叶秋是这样对待他的前提下,在下定了决心却仍然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叶秋的甜蜜和爱意的时候,叶修又怎么舍得突然拉下脸来,冷冰冰地扔给他那个连自己都觉得残酷的决定?
这个上午,他一直在犹豫。其实已经定好的事情他就不会改了,让他迟疑的只是他要用什么样的方式跟叶秋摊牌。
他没有办法再像头天一样对叶秋和颜悦色,那会让他自己都觉得虚伪;却又不能控制地在面对叶秋时,泛起无穷无尽的关注他、照顾他、疼爱他的本能。
如果可以,他也想硬起心肠,干脆利落地跟叶秋交代一把,不去管叶秋接不接受,不去考虑他难不难过,然后他买了机票,往H市一飞,从此便什么都不想,全当世界上不再有叶秋这个人。
但是他清楚自己做不到。
别说后面那一系列的部分,他连“硬起心肠”这一步都做不到。
这是这个赛季以来,在紧张的比赛和工作安排中,他难得的半天休息时间,尤其是在他还为叶秋担心了那么多天之后。但是叶修却感觉过得比之前的每一天都累。他其实明白这里面的原因。他从来不曾违心地生活过,因为坦坦荡荡,所以再艰苦的时光,心里也是轻松的,但是现在他要为着自己的利益去对叶秋撒一个一定会伤害到他的谎。他所经历的犹豫和考量,不过就是如何把这个谎言包装得不那么恶劣一点,让叶秋更好接受一点罢了。
问题是,这可能吗?
这个决定必然会对叶秋造成伤害,那后果很可能是叶修难以估计的。在这样的前提下,用什么形式把它对叶秋提出来,结果会差别很大吗?
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去对叶秋撒谎呢?在早上出门散步的时候,在叶秋守着他处理工作而他默默地看着视频的时候,甚至在帮叶秋煮面的时候,叶修都不止一次地想到过另外一种方向。
没错,他已经决定好了,这个决定不会变了。他不会和叶秋在一起,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这几乎已经是一个事实了。
可是,如果这个事实已经板上钉钉,为什么一定要用谎言的形式来告诉叶秋?他确实一直想控制住局面,他把他对叶秋的感情视为天大的秘密,不肯对他弟弟透露一点。但倘若结果叶秋已经无法改变,那么他值不值得自己对他诚实一次,即使这种诚实会给他一种还有希望的错觉,但至少是真的,至少在一切都结束之前,叶秋曾经知道过它背后的真相,知道他的付出不是无声无息,知道他爱的哥哥也爱着他——即使他没有办法回报叶秋以同样的热度和力度。
叶秋的付出不值得这样一个真相吗?
他值得。
他值得的岂止一个真相啊。
叶修端起杯子,没滋没味地喝了口茶,在心里无声地笑笑。
他想他大概是脑子里出了问题。
摊牌的压力这么大吗?已经把他逼迫到开始考虑“说实话”这个最下策了。诚实确实是珍贵的,甚至是他早就该给予叶秋的。
但是只要他还没疯,他就能清清楚楚地推测出,一旦对叶秋诚实,结果会是什么。
——把叶秋在万劫不复的命运上绑得更死罢了。
“叶修,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叶秋突然说。
叶修回过神来。叶秋已经把面吃完,汤都喝光了。几盘菜被吃了小半,叶秋正利落地把菜往一个盘子里合。
叶修伸出右手,对着叶秋握紧拳头。
“干嘛?”叶秋一怔。
“三局两胜。输的洗碗。”叶修说。
叶秋笑出声来:“不用,你做了饭,当然我洗碗。——等等,你别转移话题。”
他把空盘子叠到一起,认真地看着叶修:“你要是不想洗碗,等我们在一起之后,我可以给你洗一辈子碗,你要是连饭也不喜欢做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做一辈子饭。但是,哥哥,你今天一直在敷衍我,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用这两件事作为赌注的话,我能不能要求你现在跟我严肃地讨论一下我的问题,你不要回避我,这不是你的风格,可以吗?”
“你别这么鸡贼,”叶修完全不上套,“虽然这确实是你的风格。你怎么就知道我想让你给我洗一辈子碗、做一辈子饭呢?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不夹带私货啊?你先把碗洗了去。”
叶秋也习惯了自己被叶修揭穿了,倒也不挣扎,只是微微笑地看着叶修:“那等我洗完了碗,你不许再逃避我的问题。”
“我从来也没有逃避过。”叶修回敬道。
“嗯,你没有。”叶秋施施然起身,把空盘端到厨房里,水流声很快响起来。叶修把剩菜处理完,把餐厅和厨房收拾了一下。叶秋没有戴手套,只是简单地把袖子挽起来,露出线条紧致的小臂。叶修收拾停当,站在他旁边看了会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留意到这个细节——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能注意到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哥哥,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地方吗?”叶秋一边清洗着盘子,一边说。
“说出来呗,我努力改。”叶修说。
叶秋关掉水龙头,把餐具收好,扯张纸巾擦擦手,转过身来看着叶修:“我的选择你一直不认同,你的想法跟我期望的也从来不一样。从我们那次吵架的时候就开始了,这么多年了,我们谁也没有说服对方。但是,不管我们的想法差别多大,你每一次都肯清清楚楚地告诉我,而不是让我糊里糊涂地一直猜。其实你不告诉我,也不会影响我喜欢你,无非就是喜欢得痛快一点,还是喜欢得纠结一点罢了。如果你让我纠结的话,我会慢慢放弃吗?也不会。很可能在纠结中心理越来越阴郁,猜疑,患得患失,甚至被逼出什么毛病来也不一定。”
“所以,”叶秋眼神明亮地看着叶修,目光中微微含着笑意,“在这件事上,我一直很感谢你,哥哥。”
叶秋说得真心实意,叶修也听得心里一软。其实他知道叶秋并不清楚他真正犹豫的是什么,他之所以对自己说这些,更多的也许只是为了在昨天晚上的事情上求一个真相。如果说得再冷酷一些,叶秋这番表白,确实是诚恳的,但也可以理解成让他从实招来的谋略,是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按照叶秋计划的节奏推进的方式。他知道叶秋想要什么答案。他也知道,一旦真的按照叶秋的要求回答了他,事情将会朝着不受他控制的方向继续发展下去。
这就是诚实的代价。
叶修叹息一声。“出去说吧。”
两个人在餐桌边坐下来。叶秋摸了摸叶修的杯子,给他续上一杯水。叶修用手指圈拢杯身,默默地想了会儿,这才开口:“如果结果不是你想要的呢?你还要听么?”
“如果我不听的话,结果能换成我想要的吗?”叶秋反问。
“恐怕不能。”叶修说。
叶秋笑了笑:“这不还是跟以前一样,我答不答应你的要求,等你退役之后都不会跟我在一起,但就是这样,你还是要我答应你。我已经习惯你这一套了,叶修。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既然结果不能换,那我希望至少你能对我说实话。我不想被迫听你说一个我不想要的结果的时候,还要被迫听你编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话。我就想知道真相,这一点,你能做到吗?”
叶修看了他一眼:“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既然我答应了你,那你也要答应我一点。如果我跟你说了实话,结果不管你想不想要,你都要接受。你能做到吗?”
叶秋毫不犹豫:“不能。”
叶修摊摊手:“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
叶秋笑了:“那我只能单方面把你的想法往我期望的方向理解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下。
片刻,叶修又开口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叶秋?”
叶秋看着他。
“如果我们永远都没办法达成一致,结果会是怎么样,你想过这个问题吗?”叶修说,“你一直抱着我喜欢你的错觉,就这么偏执下去,而我——我可能会跟谁谈个恋爱,或者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因为对你心里有愧疚,所以会慢慢疏远你。”
“是不是特没劲啊?但这很可能就是事实。”叶修说着,竟然笑了笑,“你曾经跟我说过很多孩子气的威胁的话,但是我不会把它们当真,不管你是不是认真的,我都不会因为你说过这些话就改变我的决定。我确实曾经很在意你,很宠爱你,甚至太宠爱了。可是,等我成家之后,我最在意的人就会变成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自己的小家庭里面的成员,跟你的关系会慢慢淡掉,你有多难受,你的生活会多糟糕,跟我都不会有太紧密的关系,就算那是因为我。即使是这样,你还要坚持下去吗?”
叶修看了叶秋一眼,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叶秋没有回应他,更没有打断他,因而他的话语越发流利,甚至语气里也带了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急迫。“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咱俩今天纠结的这个问题还重要吗?等我开始纠结我跟我老婆谁送孩子上学,孩子生病了去哪个医院,要怎么照顾,我老婆的工作顺不顺心,她的家人又怎么样,你觉得今天我喜不喜欢你,对我来说还算一回事吗?你觉得我们在这里扯这些有的没的,还有意义吗?不要说我了,到了那个时候,你自己还有兴趣跟我在这里折腾吗?我知道你不想看这种发展,但是叶秋,面对一下现实吧,这就是我想要的发展,我不管你怎么想,这是我的未来,我想要的就是这种未来,这个未来里没有你的位置。就算我现在跟你海誓山盟,我的未来里都容不下你,我喜欢女人,我想要孩子,我想要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你顶多就是我关系还算好的弟弟而已,你明白吗?叶秋,我确实有错,我过去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架得太高,太不切实际了,除了浪费感情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我昨天晚上不应该对你做那件事,我压根儿一开始就不应该给你留一点余地——我不管你接不接受,这就是结果。你想听实话,这就是我的实话。如果伤害到你,我对你道歉。我不应该把它留到今天才跟你说,应该在最开始就告诉你。我说完了。”
叶修端起茶杯,猛灌了一气。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这一番表白确实很痛快,他竟然这么不假思索地说出来,就连他都说不清楚里面到底多少真情多少假意,但他可以确定一点。
他想了整整半天怎样才能用伤害最低的方式向叶秋坦白,现在他成功地选了最糟糕最不堪的那种。
真是奇怪,他似乎永远都会选最糟糕最不堪的那种。
和叶秋决裂那次也是这样——
叶修握紧茶杯。
他移开视线,没有看叶秋的表情。
因为一股脑儿把想说的和不想说的都说出来的关系,他觉得心里一下子空了,似乎什么都没有了。能抓住的只有一种感觉。那是一种因为强烈的愧疚和痛悔引发的某种撕裂般的痛楚,在他胸腔里一阵强似一阵地蔓延开来。
叶修没有说话,也没有努力调整呼吸来压制它。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任由它一波一波地摧残着他的心脏。
他应得的。
窒息般的沉默在两个人之间停滞了很久。
过了好一会儿,叶修才听到叶秋开口。
叶秋的声音淡淡的:“从你嘴里听到‘我喜欢女人’这句话,我怎么感觉这么荒谬呢,哥哥?”
椅子响动的声音。叶秋似乎站起身来。
叶修依然没有看他。叶秋的话水一般流进他的耳朵,并没有对他的思绪产生任何影响,随即又流出去了。
片刻之后,叶秋的手轻轻地搭上叶修的肩膀,向前,直至把他圈进怀里,从背后牢牢抱住。
叶修没有挣扎,连点反应都没有。
叶秋温热的吻,慢慢地,接连不断地,落到叶修的耳朵和颈侧。这个姿势叶秋需要弯下身,其实难受极了,但是叶修不挣扎,他就一直这样吻着叶修,直到叶修僵硬的肩膀,终于渐渐地松弛下来。
“从记事起到现在,我第一次看到你慌成这个样子。”叶秋亲了亲叶修的耳朵,说。
叶修闭上眼睛。“语气确实激烈了点,但是……”
“哥,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叶秋语气温柔地打断他,又啄了啄他的耳垂。
“我从前是骗你的。我说,如果你谈了恋爱,我会杀了对方,是假的。我不会的。你谈了恋爱,或者你结了婚,我就安心当你的弟弟,不会给你搞破坏,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过得幸福,要是你希望我离你远一点,我就离你远一点。”叶秋抱着叶修,低声说。
这句话说完之后,叶秋沉默了好一阵子。与此相对的是,他丝毫没有松懈拥抱住叶修的力度,他只是在等,等着叶修在他的怀里越来越放松,越来越平静,直到呼吸都恢复成了正常的节奏。
叶秋这才又吻一吻叶修的颈侧。和刚才亲昵的抚慰不同,这个吻显得短暂而纯洁:“你说的话我都接受。但是,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你不用回答,哥哥。你不要急着反驳我,你听我说就好。”
“你说,你喜欢女人,你想要孩子。你连你未来的家庭生活都想好了。哥哥,你是真心想要这种生活吗?还是为了摆脱我的压力,你才去设想了一下你觉得正常的生活?如果你真的想要它们,为什么我只听到了里面痛苦的部分呢?”
叶秋察觉到叶修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用力地抱了抱他,把温暖和力量源源不断地传到叶修身上来。
“那样的生活,你有经历过一天吗?我不明白,哥哥。我出事之前,你的理想是一直打荣耀,我出事之后,你又多了一个打算,就是回来帮助我处理公司的事情,等我们没有危险了,再去打荣耀。如果你说你未来的计划是每一天都泡在游戏里,没有我的位置,我也认了。但你的未来里为什么也没有提到荣耀?你说那样的生活是你想要的,我不相信。哥哥,是不是我把你逼得太紧了,所以你才拿社会上最普遍的那种生活方式,来对抗我可能带给你的生活方式。你要是真喜欢它,我可以放弃。但是我不想看到你为了摆脱我,强迫自己变得跟普通人一样。我不想让你违心地活着。”
“哥哥,你不是这样的人。你那么小就离家出走,爸爸给了你这么多年压力你都没回来,所以,别人说什么,别人觉得怎么样好,这些东西左右不了你。你……你刚刚说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架得太高,但你本来也不是世俗的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就有了那么世俗的想法,换了别人我都不惊讶,但是你,为什么你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我很奇怪。”
叶秋又轻轻地亲了亲叶修的耳朵。“哥哥,你不要慌……我不逼你。对不起,我今天确实一直在逼你,这么久以来我都在逼你。是我的错,本来我的想法就太离谱,你已经容忍了我很多,我还要一直强行追问你的态度,没有考虑过你需要承受怎样的压力……对不起,哥哥。我不问你了。你不喜欢我问,我就什么都不问,你不喜欢我给你压力,我就尊重你的想法。但是我不想看到你为了摆脱我,随随便便找个人谈恋爱,结婚,不要这样,哥哥。至少要找一个爱你的人,会对你好的人……”
叶秋哽了一下,声音沙哑地继续说下去:“我还会一直爱你的,如果你需要我,我就一直在你身边。你不需要我,我就躲得远远的。”
叶秋的本意是安抚叶修,甚至站起身来的时候,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不能慌,先稳住自己才有可能让叶修平静下来。但是他也没想到,说着说着,叶修确实平静了不少,反而是他开始微微地颤抖。
他向叶修承诺的未来,对他自己而言太可怕。如果叶修真的按照他说的去做,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承受得起。
他听到叶修叹息一声,语气似乎已经平稳下来:“你那个姿势累不累?”
叶秋亲了亲他的脖子,作为回应。
叶修轻轻地敲一下桌子:“你先坐下,叶秋。……我没事了。你让我想想,怎么跟你说。”
叶秋迟疑了一下,缓缓地松开叶修。他吃了一点苦头才站直身体,走回去,坐下来。那个姿势太难受,坐下之后腰都是痛的。
叶修把手肘支在桌上,把脸埋进掌心里。他并没有在哭,因为身体没有一丝颤抖,倒像是疲倦至极的某种无奈。叶秋也一时没什么精力说话。他的承诺是认真的,那消耗了他太多的勇气。
半晌,叶修才放下手,看向叶秋。他微微蹙着眉,眼圈有点泛红,但是神情是温柔的。
“你啊。”他说。
“我之所以刚刚没提荣耀,是因为荣耀跟我组织家庭,不是相互排斥的。”叶修摇摇头,自顾自地说,“其实荣耀跟和你在一起,也不是相互排斥的。所以我不会把它拿出来说事。但是和你在一起,跟我组织一个正常家庭,这是相互排斥的。叶秋,你别着急。你说得没错,我刚才确实有点慌,现在已经好多了。我会尽量对你坦诚一点。今天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再瞒你,未免太说不过去。”
“去年,我们赢了挑战赛之后,我回家住了几天。那几天本来跟你约好你要回来的,结果你工作忙,没有回来。那几天我过得很郁闷,你不在,感觉这个家都像是缺了一块似的。”
“我们战队那时候在B市一个度假村订了一周的房,让大家好好放松,从家里回来之后我就直接过去了。那几天玩得也不开心,但是有一件事,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度假村风景一般,但是周围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个小教堂。有一天晚上,我跟队友们上去玩,发现从那上面往镇子里看,夜景特别美,满山谷都是灯光。那时候,我就想,可惜叶秋不在。如果这个时候叶秋在我身边就好了。”
叶秋怔怔地看着叶修。他目光中的震惊和炙热足以把叶修灼伤。
但叶修平静地继续说下去。
“我本来以为,这就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你,等我一开始打比赛,或者什么时候见你一面,这种情绪就过去了。甚至我也不觉得它算什么,我想你,很正常。——你还记得我有天夜里,突然给你打电话吗?我说是突然担心你出事,你也相信了。可能确实有那么点吧,但还有一个原因我没有告诉你。那天晚上,我突然非常非常想你,如果不打那个电话,我很可能没办法睡觉……”
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头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喜欢叶秋。但是,“喜欢”,这两个字太明确,太像是一种鼓励了。即使是在对叶秋坦白自己的心路历程的时候,叶修也不想过于强化叶秋的这种印象。他敏锐地回避了这个节点的意义。
“你这一年以来一直非常忙,忙到我们两个好好聊天的机会都没有。其实我心里是希望你忙一点的,甚至如果你遇到别人,喜欢上别人,能够忘了我就好了。我确实很想你,但我更愿意你像大家一样,有一天突然能够想开,遇到真心相爱的人,不要走这条路,这种生活太苦了。但是……还记得那次你突然来H市找我吗?你去香港之前。我非常意外,但也非常高兴。我高兴的并不是在那个时候你特意跑过来见我,我高兴的是,终于能够看到你了。”叶修闭上眼睛。
叶秋伸出手去,把叶修的手抓住,紧紧地包裹在自己掌心里。
叶修没有挣扎。
“然后就是突然看到你进看守所的消息。其实这一年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昨天晚上跟你说了,有可能是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年。所以,即使你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尽量降低对我的影响,不把它带进我生活状态中去。不过,你进去的十几天,从知道的那天开始,我没有一天睡好过。人就是这样,不管怎么自我克制,有些事情就是没办法做到。幸好你现在已经出来了,不然,就算我再怎么调整,总归还是会受到负面影响。”
“然后是昨天晚上。”叶修笑笑。
“昨晚吃饭时,你说了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你说,如果我能每天都陪着你吃饭,你……怎样你都愿意。之所以那句话对我来说很重要,是因为你说它之前,我也是那么想的。我想的是,如果能跟你一直这样就好了,我陪着你吃饭,聊一些我们工作中的事情,不需要结婚,也不用承担家庭责任,就这么单纯地开开心心地过下去,也很好。——但是,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假设而已,你要的不是这么单纯的东西,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就能解决,早就没什么了。”
“当然,还有那件事。”叶修苦笑一下,“虽然你心里可能已经有了答案,但我还是想解释一下。……算了,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你说得对,如果我讨厌你,不要说帮你做那件事,就连接吻我都不会答应你。这些事对我来说其实并不享受,叶秋,虽然心里很高兴,但是煎熬的成分要远大于喜悦的成分。”
“叶秋,我对你的感情里,确实有一部分已经不受我自己控制。”叶修安静地说,“我本来没有打算告诉你,因为我觉得这会成为对你的一种怂恿。但是,这种感情对我来说也不是多严肃,多重要的东西,我知道它存在,如果不能单方面消灭的话,我也暂时接受了它的存在。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会为了它去采取什么行动,做出什么决定。相反,每一次被它影响,让我对你做出什么越界的事情的时候,对我来说都是一次痛苦的煎熬。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处理这种道德上的煎熬的,可它对我而言,太难受了。我为什么要你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因为我觉得不堪。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甚至面对自己。”
“叶秋,告诉你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跟你说我们之间还有可能。恰恰相反。我今天一直在犹豫,是随便编造一个借口,直接跟你说我的决定,还是告诉你实话之后,再跟你说我的决定。我试过前者,结果太糟糕了,说了那么一通会伤害到你的话。我很后悔,可是我没有想到在那种时候你还能平静下来,先来安慰我。我要跟你道歉。但是就因为你能那么镇定地安抚我的情绪,让我决定,把实情告诉你,因为你的态度已经成熟到可以处理真相,而不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就继续挣扎下去。”
“我刚才对你说的那堆话,虽然确实很伤人,语气也不对,但里面有一些内容,的确是我真正的想法。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叶秋。荣耀这个游戏,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不管将来继续从事这方面的工作,还是回到公司里帮助你,我都不会彻底丢下它。但就是因为它太重要,因为爸妈对我来说也太重要,我必须在别的事情里尽可能地活得单纯,问心无愧,这样我才有底气来面对我真正在意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克服心里这个坎儿的,但是我不能,叶秋。我没办法在一边和你做这种事的同时,另一边又堂而皇之地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假装成一个好儿子来陪爸妈,一点阴影都没有地去工作、去打荣耀……这样的人生对我来说只会是痛苦,即使跟你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相比之下,我宁可过得世俗一点,至少我心里平静,坦荡,我有底气踏踏实实地活着,去照顾我最在意的人,去做我最喜欢的事。我知道这种想法很自私,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但是,请你原谅我。我顾及不到了。”
叶修语气平稳地说完。他沉默了半晌,察觉到叶秋的手依然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一点力度都没有松懈。
叶修没有试着挣脱。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并且这一次是真的说完了。没有赌气,没有刻意的伤害,他始终都淡定,诚实,心情平静。叶秋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一个人能控制的,顶天也不过就是自己的事罢了。
叶秋慢慢地松开他的手。
叶修望向他。
叶秋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就连刚刚叶修剖白时的惊喜和感动也已经退去。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叶修,那眼神里竟然有一丝通透的释然。
“我明白了。”叶秋说。
叶修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说了,我不会再逼你。”叶秋朝他笑笑,“哥哥,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尊重你。”
“你呢?”叶修反问。
“我?你不是顾及不到么。不,开玩笑的。我很高兴,哥哥。”叶秋揉了揉自己的额发,“老实说,我现在高兴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再一次望向叶修,目光温柔而明亮:“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对我的真实心情,就连想都没敢想过。我没想到今天会知道真相,而且竟然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我很高兴,很幸福,从来都没有这么幸福过。我不会用这个来逼迫你,你不用担心。承诺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但是,我还是那个态度,我不会放弃喜欢你,你需要我退后,我就退后,你需要我陪在你身边,我就会陪着你。你不愿意违心地活着,我也是,只是我们两个方式不一样罢了。你放心,如果有一天我能放下你了,我也会马上离开的,不会为了你牺牲什么。好吗?”
叶修抱起手臂,皱起眉,想了想:“你说得这么深明大义,我倒觉得有点发毛。虽然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但显得我挺不是人的……能不能把‘需要你退后你就退后’这个条款删了?这话一说,就好像我把我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你痛苦之上似的。”
叶秋想了想:“要是删了的话,就代表着‘我可以继续不计后果地追求你,甚至逼迫你’这件事成立,你要删吗?”
叶修赶紧摆摆手:“那留着吧。”
叶秋笑起来。他站起身,朝叶修伸出手臂。叶修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叶秋用力地抱了抱他,松开。
“那么,比赛加油啊,哥哥。”
“用你说。”
“你还会继续宠我的,对吧?”
“……看你表现。”
“能不能晚一天再走?”
“不可能。”
“——那,接下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嗯,好。”
tbc
碎碎念一下:
这章写到中间老叶突然对叶秋说那么一大通很伤人的话的时候,其实心里犹豫了好一会儿,因为一直本能地觉得,老叶那么淡定的性格,不太可能出现这种情急之下慌乱的状态。但是另外一方面又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他长期以来因为叶秋的追求和自己的心理压力,又发生了头天晚上的事情之后,才给自己暗示出一种正常的生活方式,认为这种生活才是他将来会有的,并且在察觉到自己的感情已经有可能不受控制的时候,因为失控感和挫败感,加上也许要对叶秋说谎的愧疚感,种种因素累积起来让他爆发了那么一小下,而他对叶秋说的那番话与其说是在伤害叶秋,不如说是在描述一种“他恐惧的但是他觉得这样过才是好的”生活方式,并且有些“与其等生活慢慢宣判他们的感情死刑,不如他现在就先把最恐惧的事情说出来”的感觉。
最先的设想确实是老叶一上来就非常淡定,非常理智地跟叶秋说了他的决定,他对生活的假想,而他的真心有可能被选择隐瞒,或者是以其他由头对叶秋说出来。但是如果老叶一直在面对叶秋的时候都这么游刃有余的话,我又不是很满意,这就不太像恋爱,而是宣判了。所以这两种方式里面,选择了现在的这种。但是我也很期待大家的想法,如果觉得不妥的话也可以跟我说,我等清醒一段时间之后再斟酌一下。太累了错别字先不改了,明天再说><
[双叶年下]瞒天过海(91)
(91)
叶修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开始搜索“挪用资金罪”。
搜索引擎给出来的结果浩如烟海。叶修拧着眉头看了会儿,建了一个文档,保存下来,把他认为有用的资料往里面粘贴。
他毫无头绪地查了一会儿,看这罪名的解释,构成要件,量刑标准,又查了些案例。回头看看文档,已经记了不少东西,却没什么用处。
他知道自己总不可能专业过一个律师,现在做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信息匮乏导致的不安罢了。
等到他觉得看得差不多,又切回搜索界面,在框里输入了几个字,“看守所的生活是怎样的”。他看到很多人现身说法的贴子,里面大多数都在讲生活是多么难熬,即使管教和巡视员很负责,也...
(91)
叶修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开始搜索“挪用资金罪”。
搜索引擎给出来的结果浩如烟海。叶修拧着眉头看了会儿,建了一个文档,保存下来,把他认为有用的资料往里面粘贴。
他毫无头绪地查了一会儿,看这罪名的解释,构成要件,量刑标准,又查了些案例。回头看看文档,已经记了不少东西,却没什么用处。
他知道自己总不可能专业过一个律师,现在做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信息匮乏导致的不安罢了。
等到他觉得看得差不多,又切回搜索界面,在框里输入了几个字,“看守所的生活是怎样的”。他看到很多人现身说法的贴子,里面大多数都在讲生活是多么难熬,即使管教和巡视员很负责,也往往会受到同房狱友的压制和欺凌,哪怕全力讨好对方,挨打吃亏也是难免的事。
但其中也不乏一些相互照顾的情况,尤其是有几个人提到自己是无辜的,阴差阳错进来,被询问过进来的原因之后,并没有被怎么为难,挨饿或者劳累的时候,也会有狱友主动照应自己,能从中感受到一点点温情。
叶修的心情就随着这些贴子里描述的状况起起伏伏。他时而看得眼前一黑,时而又自我宽慰,也许没那么糟,里面确实都是些有犯罪嫌疑的人,但既然已经进去了,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主动惹事。
他看完一个网页,正要关掉时,突然瞥到了右下角推荐的其他文章标题列表。最上面的一行字触目惊心:《看守所内的那些非正常死亡事件》。
一刹那,叶修感觉五脏六腑都虚飘飘地空了。
他慢慢把鼠标移过去,点开那个标题。
叶修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完的,但他好歹注意到这是一个几年前的网页,时效性没那么强了。他定了定神,又开始以“B市看守所+死亡”关键字搜索。
出现在前几条中的,有一个让他立刻松了一口气的新闻:《B市看守所8年来未发生一例非正常死亡事件》。
叶修把那个新闻逐字逐句看完。
这里面的内容,和母亲跟他所说的基本一致,B市看守所管理很规范,医疗条件完备,监控安防也到位。其实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叶修的担忧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叶秋可能在狱友这里受到的欺负了——如果只是单纯摩擦或者欺凌,一般来说总有个限度,尤其是在这重重管控之下,吃点小亏就吃了。但是,他接着就想到,叶秋要对付的那些人,既然能在公司里安插人手栽赃叶秋,对方背景和关系又那么深厚,真的不会趁这个机会借他人之手来做点什么事么?一条生命没了就是没了,就算可以为他求回正义甚至复仇,失去的生命,谁来还给他和他的亲人?——但是这个新闻倒是意外地安抚了叶修的心。没证据时他只能胡思乱想,再坏的情况都可能假设出来;然而“未发生一例非正常死亡”,这是一个板上钉钉的数据。叶修思考了片刻,他不认为叶秋重要到值得这里面加上一个例外的程度。
最可怕的情况似乎被排除掉了,叶修有一瞬间的茫然。他支住额头,闭上眼睛,思维能力钝化了一般地想着:只要人没事就好……只要人还好好地活着,最坏也不过就是含冤蹲几年。这件事对人的摧残和消磨是巨大的,尤其是叶秋这种骄傲的性格。但如果真的朝那个方向走了也没办法,他会照顾好爸妈,他会接过叶秋的责任,他会尽一切努力为叶秋证明他的清白,他会等他出来……但是叶秋经历的一切磨难,只能他自己来消化。
叶修坐直身体,静静地望着前方,陷入沉思。他头一次这么认真地考虑起自己手里的关系网。朋友,同事,合作过的对象,一切能够在这件事上为叶秋起到帮助的力量……
然后他发现,没有。
他当然认识很多媒体,也有一两位还不错的记者朋友,有许多的电竞评论者是他的铁杆粉丝,只要他愿意,他在荣耀这个领域的舆论范围里会有着无可匹敌的影响力。但是这对解决叶秋的问题有什么用?他充其量就是能拿着自己的一点名气去曝光叶秋受的不白之冤,但这是需要证据的。如果现在只能找到对叶秋不利的证据,而对方也有意利用舆论途径来继续抹黑叶秋的话,把这个问题宣扬出来,甚至有可能把叶秋送上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其他方面呢?叶修觉得好笑,他现在能想到的最有可能帮助到他的居然只是兴欣这个赛季聘请的一位律师,那位律师不是兴欣的员工,只是兴欣的法律顾问而已。叶修想到的顶多也就是咨询他一下,这种情况一般会怎么判,有没有其他办法能收集证据,能不能争取到从宽或者减刑。但是这些问题,需要去找兴欣的律师吗?父亲找到的一定比他认识的要专业得多。这对叶秋没有一点帮助,充其量就是用更专业的方式来缓解他自己的焦虑罢了。
叶修自顾自地笑了笑。——就算没有人看到,他也知道,他一定从来都没有笑得这么难看过。
荣耀是一个在全球范围内都无比火爆的游戏,在国内也有着极为广泛的影响力。它早就成为电竞行业的主力分支之一,从职业选手到三无工作室,从厂商到媒体,养活了无数的从业者。而身为职业选手的两百多人,无疑是站在这个圈子顶端的那一拨,不管是技术水平或者影响力,还是创造价值的能力以及个人收入。叶修从没有想过在声名或者地位之类的方面追求什么,但他确实从职业成就上已是电竞选手里最顶尖的那些人。
从接触荣耀这个游戏到现在,叶修从来没有一天后悔过这个选择——哪怕就是此时他也不觉得后悔,即使被不止一次质疑、批评和阻止,他也从来不认为这个方向是错的。它给他前途带来的风险他自己愿意扛,不需要交给任何亲人买单。他已经这样过了十几年了,那种快乐的初衷从没有受过污染,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甚至可以一辈子都这样快乐下去。——自从决定走上这条路以来,这一直是叶修的觉悟,他用它来对抗一切来自家庭和社会习见给予的压力,它从没出现过一点点破绽。
直到今天。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了这种恣意与热爱的另外一面。
再精湛的竞技水平,再丰富的游戏经验,再稳定的心理素质,也只是在“荣耀”的领域里睥睨天下罢了。他的强大,他的老道,他的一切成就和能力,都无法在他弟弟遭遇真正的悲惨处境时有任何帮助。在这种人为的灾难面前,他能做出的努力,他能产生的用处,并不比大街上随便遇到的一个普通人更多一些。
叶修平静地想,这就是若干年前的那个除夕夜,他回到家之后,父亲一定要他回来接手他工作的原因。他终究是父亲,他的人生经验和看问题的深度远超过他们这些没经历世事的年轻人,只是那时春风得意的自己不会懂。
问题是,懂了他就会听从吗?
如果那时候父亲对他说,未来的一天你或者你弟弟,或者我们这个家庭,有可能遭受无妄之灾,你现在需要回家来承担属于你的那一份责任,以便在灾难发生之前积蓄起足够抵挡这种风险的实力,他会老老实实地按照父亲的指示行事吗?
他不会的。
他走了这条路,在享受那些因为热爱而迸发的纯粹的激情的同时,就必然也接受了不能被家人认可、不能在社会上有一个光明可靠的前途的结果,这他早就知道了。而现在,就算是站在职业圈的顶端又怎样,他依然会在弟弟的危机面前束手无策,这不同样是很正常的么?
这是他的选择,后果再苦也只能硬生生地往下咽。叶修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无力过。但他心里清楚,这都是他拿到的那一份前程礼包中的一部分,他不会自责,也不会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他也许同样不会为了这可能的危机而更改他的决定。
——但哪怕再确认一万次,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在这件事上,他帮不了叶秋一点点真正的忙。
他会安慰他,他会陪他,他会等他?
这是多么虚弱无用的事后补救啊。
真够他难受的!
方锐敲了敲门:“老叶,是我。”
“嗯,进来吧。”叶修在里面应声。
方锐提着满满一个袋子走进来,观察叶修的表情,试图揣摩他的情绪:“趁热吃。我临吃完才给你点的,怕凉。”
“谢了,多少钱?”叶修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来。
“不用,请你的。就当安慰你。”
叶修笑笑,没有跟他争。方锐把饭菜放在茶几上,一边帮叶修拆餐盒,一边试探性地问:“你怎么样?”
“刚自我检讨了一下,现在好多了。”叶修本来不打算跟方锐说什么,但是与其虚假地敷衍他我没事了,倒不如实话实说,也能让方锐早点安心。“刚那段应激反应已经过去了,进入到接受事实的那一步。现在情绪比较稳定,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波动了。我想了想,我这边实在没什么办法,还是得指望我爸妈,他们比我有能耐得多,又是亲儿子,我相信他们。”
方锐感叹:“你藏得够深的,我从来不知道你也是个富二代。兴欣真的藏龙卧虎啊,啧啧。”
叶修摇头:“真不是,我跟家里很早就断绝经济上的联系了,以后也不会……”
他突然顿住,又立刻说道:“反正我跟我家人的关系不是很紧密,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很少回去。我弟弟倒是富二代,可是你看他现在的处境。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方锐点头:“那倒是,看你这作派也不像。等会儿打算怎么着?在宿舍里睡会儿?还是跟我出去转转?”
叶修把菜汁浇到米饭里,又夹了几筷子菜丝进来,准备吃:“我去训练室。已经耽误一上午了,昨天的比赛还没复盘呢。”
方锐似乎惊呆了:“你……你恢复得也太快了吧!跟你说老叶,别硬撑啊,你这样很容易情绪反弹。我倒是觉得你不如今天飞回家看一趟,哪怕陪陪你爸妈呢?他们这时候应该挺需要你的吧?”
叶修的筷子在空中略略一停,又流畅地朝着餐盒行进:“你说的有道理。但我爸现在应该在专心忙我弟弟的事,可能有很多关系要走动,或者有些事情要谈判。我这个时机回去,也许会影响到他的状态。我不回了,看看以后会不会有进展,或者有什么变化,再说吧。我爸妈也是特意没告诉我,我尊重他们的决定。”
方锐难得啰嗦:“真不是我多愁善感,或者多想为你考虑。今天周六,你现在去解决这件事,到下周五还有接近一星期给你调整,总比下周比赛日之前你突然崩溃了要好吧?要不是跟你一队,我会在乎这个?”
叶修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方锐:“你认识我多久了?你觉得我可不可能是这种人?”
方锐还是不太相信,但总归是放心下来,上下打量叶修一眼:“看你现在的状态,倒确实不像是会崩溃的人。”
“你要是突然给我出现什么失常,我倒不排除这种可能。”叶修埋头吃喝。
“真没事了?那我回去睡午觉了。下午你什么时候去训练室,叫着我。”方锐站起身。
“等不了,我吃完饭就过去。你睡吧,休息够了再过来,昨天你消耗挺大的。”
“得,您有这个心我就知足了。”方锐夸张地朝他躬了一下身体,转身出去了。
叶修暗自笑了笑,继续吃饭。
他觉得非常饿,这顿饭吃得香极了。
他绝对不会被这件事影响到一点点。
这是他牺牲了那么多东西才换来的生活,他会把每一秒钟过得比之前更有价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