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rcuedick】Evensong(晚祷)
·cp向短篇,布鲁斯·韦恩x迪克·格雷森。
·已完结,pre/new-52混杂。
·涉及少正(所以这只迪基罗宾是少正的设定)。
·涉及batfam但不多,有时间线调整,为生活片段式。
·甜的!!!!!!!!!
·节选:
落在肩膀上的手拿开了,男孩茫然地重新看向坐在身旁的迪克。后者的笑容再次回到脸上,蓝得纯粹的眼睛看起来依旧平静自然,仿佛刚才生根发芽的苦难都是个幻觉。
花园里的玫瑰还活着,春季末尾就会盛放。达米安突兀地想。
父亲一定异常深刻地存在过...
·cp向短篇,布鲁斯·韦恩x迪克·格雷森。
·已完结,pre/new-52混杂。
·涉及少正(所以这只迪基罗宾是少正的设定)。
·涉及batfam但不多,有时间线调整,为生活片段式。
·甜的!!!!!!!!!
·节选:
落在肩膀上的手拿开了,男孩茫然地重新看向坐在身旁的迪克。后者的笑容再次回到脸上,蓝得纯粹的眼睛看起来依旧平静自然,仿佛刚才生根发芽的苦难都是个幻觉。
花园里的玫瑰还活着,春季末尾就会盛放。达米安突兀地想。
父亲一定异常深刻地存在过。
zero》
“那些充满恶水和威胁的湍急的河流,
那座泡沫积成的可怕的楼阁,
那些燃烧着的蜂窝和礁石,
如今成了你我血的这场歇息,
这条湛蓝如夜的星辰的山谷,
这种柔情的无穷无尽的简单纯朴。”*
one》
布鲁斯·韦恩是个从骨子里就很浪漫的人。
他的浪漫也许和广义上的情爱诗词没什么联系,也不是那些翩跹世俗的鲜花和高脚杯里的闪烁的酒精。他出众的地方在于观察、聆听、用侦探的姿态收拢周遭的所有形状,将空气的轮廓也捏造城牢笼,以此捕获振翅欲飞的光影。
美与许多东西都是并行的,它被描述成蛇、交替的昼夜和在海水中沸腾的霞光,摸上去或热或凉。在布鲁斯过去不算漫长的几十年生命中,他看过疯狂与黑暗,不可否认它常与灾难相伴。
有人会说哥谭并不美,哥谭的光污染朦胧了雾气本身,哥谭的夜晚浓过壁炉里燃烧的烟与柴火。
他不觉得。
由此,当坐在观众席上时,他也不仅仅看到了色彩绚烂的灯光与马戏团的帐篷顶。视觉是种奇妙的工具,它让你穿透空气触摸遥远的温度,在吐息之间沾染情绪。于他而言,视野中最灿烂的是格雷森一家明亮的笑脸,那甚至比鲜艳的演出服本身更轻巧动人。
他们完美符合布鲁斯对亲情的幻想。与金钱地位、相貌外形毫无关联,仅仅是那股从内而外涌出的滚烫喜悦,似烟花那般璀璨夺目,仿佛攥住一颗坠入云翳的透明流星。
玛莎曾在睡前给他念过一首聂鲁达的诗歌,前因与后果都不甚清晰,他唯独记得中间的一句。
「有时候一片太阳,在我的双掌间如硬币燃烧。」
总是如此,朝暮色抹去的雕像的方向,你总是借黄昏隐没。*
所以当绳索断裂、尖叫响起的时候,他难得并未在瞬间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飞翔的格雷森们似乎在前一秒还乘着夜风向幽深的黑暗滑行,他们的羽翼仍在半空划出温柔又不失锐利的弧度,与任何突如其来降临的事物都离得很远。
蝙蝠侠是个象征,他却是个人类——他从未那么感觉像个人类,至少在犯罪巷的那个夜晚之后便再没有过。坠落是个十分短暂的过程,他下意识想要飞奔而去,却在站起的时候就已经面对着结局。
而高台上的男孩还在向下望,恐惧蛮横地冲散了他的表情,将灯光下的五官撞得模糊空白。
过了两秒,他惊慌失措地要赶到地面,好像正从通向天堂的阶梯上往地狱中滚落。
布鲁斯说不清自己还记得多少,大概是因为迪克当年的身影太过灼热而仓皇,不可避免地在他凉如石块的回忆中印下了一个血淋淋的、耀眼的疤痕。目睹另一场死亡的降临就如重归寂静寒冷的墓地,你绕着墓碑走几圈,能听见鞋跟和枯骨隔着泥土相撞的声音。
但他深刻地记住了幸存者扑倒在尸体前的侧影,梦幻到荒唐的灯光依然披挂在知更鸟的脊背上。男孩在血泊之中摸索,沾满遗骸的双手顿时有了流亡者的风霜,泪水无意识地融化幼稚的面孔。
他记得肋骨下的心跳平稳,没有加速,只是平稳地、寂静地跳动着,如面对任何难题时跳动着。
他记得受训后的呼吸也没有起伏,可头痛还是潮水般肃穆地翻腾盘旋。
他记得迪克转过脸,露出那双蓝得胜过火焰的眼睛。
“我很抱歉。”布鲁斯说,手搭上男孩的肩膀,“我真的很抱歉。”
迪克的嘴唇颤抖,他的身躯原本被形状优美的薄薄肌肉雕琢,此刻却为此显得瘦小而嶙峋。男人在混乱而过于芬芳的空气中轻轻把他拉走,他茫然地跟着,鼻尖闻到甜蜜的血腥气,不理解命运为何在顷刻间撕裂成暴雨。
交错的脚步声仿佛疯狂的根系在地底蔓延,八岁的孩子能听见死亡做的灌木丛在流水中奔逃。一颗利剑般的石子砸入湖面,溅起晶莹的、呼啸的水花,顷刻间淹没了苍白的足印。
风尝起来有点像盐,荡出永恒的回声。场上只有布鲁斯·韦恩是安静的。
迪克从紧压的空气里挣脱,追随着陌生人的步伐迈入未知。他的世界在耳边砰砰作响,被泪水覆盖的视线里留存着男人失落的眼睛、面容上的苦楚和影子里的月光。
Two》
迪克·格雷森是个从骨子里就很浪漫的人。
在当罗宾的时候他就充分证明了这点,在第一次飞入属于知更鸟的哥谭月色里时,他便迅速将寒冷的气温与晶莹的冰霜联系起来,半路上大声感慨闪烁的灯光像是埋入水雾的星星。当蝙蝠侠投来困惑的目光后,他笑了笑,扬起手指着盘旋在头顶的未明夜空。
因处理越狱而被调来的直升机在高楼大厦之间轰隆隆响着、冷漠且肃穆地掀起庞大的气流。那是布鲁斯第一次将它看作寂静峡谷里飘扬的雷与电,难得闻见空气里未消散的水汽。
男孩总是有许多神奇的比喻——光污染在他看来与旷野里飞鸣的风并不无区别,雨水溅在房檐上的动静也酷似森林里的班杜拉琴,就连黑暗骑士锐利的披风轮廓也有着苍鹰的粗犷之美。如果阿尔弗雷德将大灯熄灭,他也会睁大眼望着那酷似吊架台的黑影,小声咕哝日光将休眠。
和迪克一起工作是件非常快乐的事情,哪怕布鲁斯从未当面承认过。
他也有无数怪异的点子,比如给蝙蝠侠的所有东西加上“bat”的前缀和给每个哥谭恶棍取外号。在早年的义警生涯中,本该令人闻风丧胆的哥谭保护神不得不在战斗中忍笑,不肯表露出丝毫愉悦,直到被小知更鸟敏锐地发觉。
“你喜欢我的笑话,B,坦诚点,不丢人。”迪克告诉他,“没有人能逃过它!”
布鲁斯的回应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我不喜欢。战斗中保持安静。”
他的被监护人雀跃地反驳:“你明明很喜欢!”
之后蝙蝠侠会拒绝进行这个话题,面无表情地将罪犯揍得爬不起来后丢去GCPD。他的小搭档则全程跟在后面哈哈大笑,艳丽的制服色彩在黑暗中轻巧地滑走,似一阵无人能抓住的漂亮雪意。
当然了,迪克也不总是个完美的孩子,他有创伤、不安全感和脾气。他在每个孤独的夜晚都会做噩梦,常趁大人们不注意去祸害家里最贵的吊灯,还曾一度被复仇冲昏头脑,不知轻重跑到大街小巷里去着魔地寻找托尼·祖科。
于是陪伴迪克就成了最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论是作为韦恩先生还是蝙蝠侠。布鲁斯沉默地帮他解决过那些和飞翔的格雷森们有关的歹徒,在那会儿尚未发现真相的男孩面前转头消失。
他也会站在卧室的门外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故作姿态地翻动手里无聊的报纸。
稚嫩的恐惧尖啸常划破夜空,让大宅本身所带的历史厚重感陡然有了些恐怖气氛。布鲁斯从未欣赏过对方被死亡恐吓的表情,他清晰地记得男孩自信而快乐的笑脸,因此总不忍看见他在蓝眼睛里汪满苦涩的眼泪。
迪克每次都会心跳加速、呼吸紧张,仿佛被车灯照到的迷失野鹿,只需一点刺激便会跃起逃开。可每当布鲁斯靠近时男孩都不拒绝,反而将手臂挂上监护人的脖子以祈求更多的温暖。
“会变好的,你很安全。”布鲁斯安抚他,“你和我在一起。”
这换来声茫然的啜泣:“……我和你在一起。”
男人肯定道:“你和我在一起。”
然后迪克开始抹掉更多的泪花,正如许多年前失去父母的小韦恩那样吞咽自己的嚎啕,死死拽住视线之中所有可靠的影子。布鲁斯也从未令他失望过,从来没有提前放开对方,每次都耐心地等待罗宾将呼吸调整至平缓。
许多年后他们俩仍会为那个时刻的拥抱而流露出笑意,但九岁的迪克尚且没有任何丰富的词汇能形容自己的感受。在噩梦带来的麻木之中,他紧抓着布鲁斯的手,生怕任何人遭遇任何意外。
蝙蝠侠浸满柔黄光线的声音沉入地底:“不用害怕,我陪着你入睡。你想听睡前故事吗?”
迪克抬起袖子擦着脸,将鼻子和脸蛋都擦上烟粉色:“我想听,你能不走吗?”
他微笑着点头:“我可以不走。”
“那关上灯。”男孩建议道,“我会认真听的。”
布鲁斯顺从地关上灯,坐在柔软的被褥上,将玛格丽特·布朗最有名的睡前故事娓娓道来。说实在的,那并非什么艰深有趣的读物,字里行间却奇妙地充斥着宁静温柔的触感,在屋内舒展如羽翼轻盖在血和骨的表面。
《晚安,月亮》。迪克睁着眼,看着天花板,随他的叙述去思考红气球与角落里的所有声音。他在星光隐没的窗帘后看着布鲁斯的眼睛,为其中燃烧的剔透浅蓝而安心地勾起嘴角。
正值青年时期的韦恩先生回以温和的笑脸,手指抚上男孩眨动的睫毛,告诉他早点休息。
迪克梦见飞行。
那只是刚开始而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蝙蝠侠和罗宾的组合越发紧密相连。两人的关系在互相扶持中渐渐削去了初见的疏离,逐渐展露更多柔软细腻的光泽。磨合是个跌跌撞撞的过程,比落入壁炉的柴火更适合燃烧,却不是个全然痛苦的过程。
阿尔弗雷德最先见到罗宾,接着是哥谭,然后是正义联盟。蝙蝠侠的城市是座孤岛,在他决定掀开秘密的帷幕前没人听说过这个年仅九岁的跟班,更没人讲他看成拥有搭档的材料。
奇迹就是发生了,在一个昏暗的午后有人跑进会议室,在所有人茫然的视线中奔向蝙蝠侠。
超人警惕地转过头来,热视线还未来得及亮起就被老伙计一巴掌拍回眼窝里。
“蝙蝠侠,这到底是怎么——”
“B!”男孩蹦到了阴森森的义警身上,“你失踪了整整三天!”
迪克风格迥异的制服可爱而亮眼,粘在蝙蝠侠全黑的制服上仿佛一只认错巢穴的春季鸟类。然而布鲁斯并没有冷酷无情地将孩子撕下来丢开,反而用双手搂住对方的腿和背,自然而然地将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小搭档抱起。
作罗宾打扮的小家伙身上还有英国管家留下的洗衣液清香,略接近栀子花,闻起来隐隐带甜。在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后,义警腾出只手去捏他的腮帮子,正对上迪克灿烂的笑脸。
哥谭骑士无奈地解释:“我没失踪,你知道我去了外太空。你怎么来的这里?”
罗宾对他做了个鬼脸:“泽塔管道!”
蝙蝠侠挑眉:“我不记得有给过你权限。”
“你记错了。”迪克笑嘻嘻地爬到他肩膀上坐着,“你睡眠不足,B。”
“我们谈过这个问题,罗宾。你不能就这么黑进泽塔管道,这完全和联盟的规定背道相驰——”
超人及时打断了这场无厘头的相逢,双目圆睁仿佛看见鬼魂:“黑进了泽塔管道?一个孩子?他有多大,有十岁吗?他为什么穿成这样还和你认识?别告诉我你收养了一个小孩!”
神奇女侠张口附和,但态度里没有那么多质疑:“解释一下?这个小可爱是谁?”
在布鲁斯能疲惫地说出点什么前,罪魁祸首迪克已经将视线转向了房间里的其他人。他还抱着自己监护人的脑袋,双腿吊在他肩膀上晃来晃去,绿色的精灵靴鞋尖正指着氪星人写满愕然的脸。一大一小面面相觑几秒,罗宾顿住,又发出声兴奋的大喊。
“那是超人吗?!”他高兴得像是提前看见圣诞节到来,小脑袋左转右转,“哇!还有神奇女侠!绿灯侠!闪电侠!你怎么能禁止我来这么酷的地方见这么酷的人!”
克拉克还在试图让这一切有点逻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让——”
然后他被打断了。迪克从布鲁斯肩头直接跳到超人身上,吓得对方手忙脚乱地去接,脸上的稳重成功被超英界的第一个跟班砸碎成幻影。
蝙蝠侠在男孩一连串的笑声里捏了捏鼻梁:“罗宾,你不能就那么跳到别人身上去。”
迪克还在忙着把克拉克当树爬:“可我没有伤到你!也没有伤到他!”
黛安娜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显然吓到他了,Kid。”
“真的吗?!”迪克更兴奋了,好奇地望着超人的脸,“我是你的粉丝!你可以给我签名吗?”
慌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的年轻记者眨眨眼:“……你到底是谁?”
“我是罗宾,蝙蝠侠的搭档!”
那简直震撼人心。克拉克花了好半天才勉强理解刚才听见的话:“蝙蝠侠的跟班?你才多大?!”
迪克超不满地鼓起脸,倒吊在超人有力的手臂上,硬是在半空中抱起双臂。他被韦恩家喂得线条圆润的脸颊还带着点婴儿肥,那双活泼的蓝眼睛被深深藏在多米诺面具后,此刻相比一个孩子看起来更像只乖巧蓬松的红胸知更鸟。
他兴奋劲头半点不减,固执地纠正道:“我不是跟班,我们是搭档。你知道吗?就像是你和他在正义联盟里经常合作的时候那样!”
被提名的两个人同时回答:
“你不是——”
“我们不是——”
蝙蝠侠的话头止住了。他再不能袖手旁观,伸出手将罗宾扯下来,提回自己跟前让他老实点。
那就是迪克顺理成章将暸望塔当成新据点的开端。突然之间,茶水间多了个爱吃糖的小男孩、训练室里多了个富有技巧的高空杂技演员、会议室多了个哈欠连天的罗宾。
他没有旁听参会的资格,但也没人真的会刻薄到阻止他进门。每当迪克困得睁不开眼又不愿意回家时,他就会跑到正在开会的蝙蝠侠旁边,熟门熟路地爬到他的大腿上去坐着,头靠在监护人的胸口上,自己扯了黑漆漆的披风来当被子盖。
从头到尾,布鲁斯连语速都不会变一下,在同事们难以置信的眼神里完全无视自己身上挂着的装饰品。如果男孩睡得七歪八倒,他就伸手揽住,然后接着面无表情地制定作战计划。
天知道闪电侠给初代活力双雄拍了多少可爱的照片,感谢耶稣,没有一张被蝙蝠侠逼着删掉。
神奇女侠称之为同狄俄倪索斯丢掉葡萄酒并行的奇迹。
超人……超人觉得自己多了个侄子。
正义联盟对罗宾的热烈讨论完全没有影响到迪克,他还是花很多很多的时间在哥谭,要么在解决学校里的作业,要么在帮阿尔弗雷德干家务。夜晚的时候他照常穿着披风跟在蝙蝠侠身后奔跑,与对方讨论哥谭大教堂附近那些更小的建筑里举行的晚祷。
唱诗班和管风琴,全世界最经典的组合之一。他们没人虔诚地追寻着任何神明,不过迪克认为乐曲之间永远有共通之处,世间万物都能与土地上流浪的另一类文化相结合。
他还是欣赏这里糟糕的街头巷尾、充满污染的空气和朦胧的高楼大厦。冬季正在过去,他更少地对比旷野上的风和冰,更多地讨论起马戏团所途径的森林和温暖的海岸线,说它们也隐秘地藏在唱诗的声音里。
每日你与宇宙的光一起游戏。*有时候,布鲁斯会想起些仿佛毫无关联的话语——娴雅的客人,你与鲜花和流水共临。你远胜我紧紧在手中捧住的,一束花中的每朵白色花蕾。*
出神间,头顶的浓云已然开始顺着夜风流淌,汇作溪流。
罗宾还在劝一个被抢劫的外乡人回家去:“虽然这里确实是很漂亮啦!”
“这里很漂亮?”女人声音微弱地质疑道,“真的漂亮吗?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那确实是个新奇的理论,但罗宾本身就是新奇的,和布鲁斯对这座城市的所思所想几乎完全一致。唯一的区别在于迪克的想法中少了很多沉重感,即使父母也不幸葬身在这簇无边无际的洪流中。他看到的是城市,是一种浪漫的诠释。
蝙蝠侠站在几步之外安静地看着明黄色的披风在小雨中飘荡,男孩转过身,稚嫩的笑脸沐浴在小教堂里渗出的柔软暖光下,连那些悄然闪烁的花窗玻璃也被衬得索然无味。
那无关任何被广义误解的罗曼蒂克之意,只是一阵季节变换那样自然而然的悸动和温柔。
他爱这座城市。
迪克也热烈地爱她:“我们既然要为其而战,那当然就要学会欣赏她的美。”
“是啊。”布鲁斯低声回答。燃烧的星辰铺满被雨水冲刷的老砖头,脚步推开深深浅浅的涟漪。
他朝搭档伸出冰冷的手:“走吧,回家。”
之后两人迈入幽深的黑夜,如闯入被玫瑰堆满的山谷之间。
Three》
“你来之后老爷笑得更多了。”阿尔弗雷德说,一边清理着蝙蝠洞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纪念品,余光看着正在复习抛球杂耍的年轻人,“在这方面我很感激你,迪克少爷。”
罗宾发出声短暂的惊呼,说不清里面真实的成分有多少。片刻后,老管家放下了擦拭硬币的手,转头对上男孩一动不动的身姿——他的虹膜在相对较暗的室内呈现出浓郁的普鲁士蓝,平添几分捉摸不定。
阿尔弗雷德也愣在了原地,有那么一会儿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理查德少爷?”
迪克突兀地大笑起来,再次抛起手里鲜红的小球:“那很好。”
老人松了口气,摇摇头:“你要让他笑得更多?”
“当然了,那可是我的工作!”
管家转身去继续清理这些大大小小的东西,在金属的反光中看见男孩跑上楼梯。他的披风已经被解下,鲜红的背影窜上蝙蝠盘踞的洞窟,却莫名像是朝滚烫的地心坠去。迪克只是个通道,千万群鸟自他身上飞出,弓箭般涌走。
冰冷机械的光芒透出橄榄枝的色彩,坚硬透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阿尔弗雷德在脑海中想着早晨用的牛奶和燕麦片,不可避免地联想起喷香的蝙蝠车座椅和落在缝隙间的速食包装。
他戏剧性地叹了口气,实际上没什么怒火。
人类总是生长得很快,当迪克组建了属于自己的团队时布鲁斯才意识到男孩已经十三岁了。
不仅如此,当年那身颇有纪念意义的绿鳞小短裤被换成了漆黑的长裤和红色为主的上衣,披风的外侧也被涂成墨色,唯独内侧仍为明黄,像是藏着夜晚的小星星。
观察罗宾更换制服的过程仿佛目睹一场鸟类的换羽,那些承载过去的岁月在时间打磨下耀耀发光,逐渐从瓷白大道上捡拾起或坚硬或柔软的东西,直到它们全部长出完美的色彩。不可否认,布鲁斯喜欢这个过程,即使有诸多不舍也盖不过自豪的情绪。
六月份的时候,夏季的热烈气息莫名熄灭,哥谭开始频繁地下暴雨。
那和往常不一样,豆大的雨珠砸在护甲上发出砰砰的撞击声,近乎有种责备意味。蝙蝠侠站在昏暗的月光下,鞋底踩着历经风霜的石雕滴水兽,警惕的视线牢牢网住暗流汹涌的夜晚街巷。
罗宾不在。他略带烦躁地用舌头抵住上颚,阻止自己去思考门徒的任务情况——法罗群岛的侦查活动不该特别困难,小格雷森是个机灵的孩子,他知道怎么避开子弹与弓箭,更清楚要怎么和沃利·韦斯特配合完美地撂倒敌人。
他是蝙蝠侠亲自训练出的侦探,布鲁斯想,迪克会完好无损地回到家中吃管家特地烤的饼干。
不过那无损他的阴沉,在将十几个恶徒统统送进医院后义警才板着脸回到了秘密基地。他和往常一样脱下披风滑入座椅,顶着阿尔弗雷德不赞成的眼神打开蝙蝠电脑,开始给同事发消息。
红色龙卷风没等多久便回复说:「一切顺利」以及「罗宾毫发无损」。
那绝对让布鲁斯松了口气,同时也让他有点不满:「那他为什么还没回到哥谭?」
「罗宾正在和闪电小子打游戏,如果我理解得没错的话,整个小队都准备在这里过夜。」
为什么?他差点理所当然地送出这条消息,硬是在最后生生把打字的手收了回来,冷冰冰地用「知道了」结束对话。——还能有什么理由?孩子气的玩闹、同龄人的陪伴、温暖明亮的大厅……任何一项加起来多半都比和他同时缩在蝙蝠洞里有趣。
布鲁斯摘下面具,疲倦地叹了口气,在这个暴雨如注的夜晚中靠上座椅背,目光游走着掀过那些黑暗角落。倒挂着的蝙蝠群们半点反应也不给,纷纷蒙着脑袋在夏季睡大觉。
迪克的消息没过几秒就和任务报告一起发了过来:「我今天先不回去啦,B,我们准备留宿。」
「可以。」布鲁斯言简意骇地批准,「明天就回来。」
罗宾回给他一串大笑的emoji。
阿尔弗雷德静悄悄地走进电梯,走前留下一碟红茶以及两个热腾腾的芝士培根三明治。
七月份的时候暴雨仍然没有消停,两人之间相处的时间却越发的少。当然了,他还是几乎每个夜晚都出现在蝙蝠侠身边,但学业、义警生活和秘密任务难以避免地蚕食着男孩的空闲时间,将每场本该出现的谈心都衬托得倦怠不堪。
迪克还是很爱笑的,他会叽叽喳喳地说最近发生的趣事,埋头用叉子折腾盘子里的豌豆和西兰花。可许多时候话题进行到一半他就会沉默,不再像是以前那样活力四射地接着讲下去。
“我在让你无聊吗?”男孩突兀地问,蓝眼睛盛满好奇。
布鲁斯差点把餐刀切进盘子里:“当然不,为什么你会这么问?”
迪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表情简直称得上腼腆:“大概是因为我们好久没好好聊过天了。”
这打了蝙蝠侠一个措手不及,颇有种看见幽灵的错觉。自从两人熟悉后迪克就没那么笑过,他不是个内敛的人,从语言到行动无不彰显着纯粹的热情,常令布鲁斯有种被滚烫金子砸中的荒谬感。
男人很不自在地挪了挪,刀子重新搭上盘子中的食物,不动声色地错开阿尔弗雷德鼓励的眼神,视线悠悠停落在米白色的绣花桌布上。
迪克似乎什么都没察觉,他还低着头,年轻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特别具体的表情。
“我希望下个星期不是暴雨天。”他若无其事的开启新话题,“我还想让沃利来这里做客。”
布鲁斯给不出什么充满赞扬的回答,抿了口杯子中的茶。
罗宾没有如愿,哥谭上空的暴雨雷电没有消融的迹象,在几天后仍旧准时发出震怒的咆哮,恨不得将整个城市都淹没在滔天水流之中。云层间的光芒是刺目的,星星被撕碎后抛得漫天都是,伴随着降温带来的寒意缓慢潜伏进血肉骨髓下。
风从温柔的低鸣变成了锐利的尖啸,在两人出门的时候迪克险些为脸上被割裂的触感退缩。他及时稳住了步伐,开始认真思考把披风丢在蝙蝠洞里的可能性。
一如既往的,布鲁斯不同意:“它是凯夫拉,罗宾,它能保护你免受许多不必要的伤害。”
“或者把我吹上天去。”男孩戏剧化地挥舞手臂,“就像氢气球!降落伞!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喜欢穿凯夫拉晚礼裙以及马戏团帐篷!”
蝙蝠侠面具下的眉毛略微挑起——这是没听过的比喻,有些新鲜。
最终他命令道:“停止你没必要的抱怨。”
那个晚上的阿卡姆暴乱远比想象中更佳棘手,迪克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当了次乖宝宝,没有说笑话也没有继续抱怨这件可爱的防弹披风。两人对精神病院和监狱的构造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出入口,因此布鲁斯在对上小丑时也没有太过担心搭档的处境。
罗宾非常灵活,他调试着手腕上的迷你电脑,在一串让谜语人眼花缭乱的闪避中成功重启了阿卡姆的外围电网和红外线探测器。当熟悉的植物砸到他面前时,他仅仅后退两步,完美避开。
杀人鳄蛮横的面目自黑暗中浮现,有力的尾巴甩向敌人:“罗宾!”
“你也晚上好。”迪克假情假意地俯首行礼,成功躲开自背后抛来的藤蔓,“这里伙食如何?”
“毫无疑问的糟糕透顶!”
他的怒吼引出小义警一连串大笑,它们听起来简直和小丑的声音有得一拼。
牢房附近缭绕着一股幽暗的味道,不同于湿润的雨水或是蔓生的草丛,有种令人眩晕的、甜蜜慵懒的气息。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谁混着用错了香水,花香掺杂着被加热的蜂蜜,闻起来漂亮而阴险,还有点不合时宜的恶心。
迪克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鼻子出了问题,他警惕地戴上呼吸面罩,弯腰再次避开毒藤女的攻击,顺势后翻。两秒后,知更鸟静悄悄地落回蝙蝠侠身侧,长棍指着日历人的脑门。
“……我觉得她可能想了几个新点子出来。”
“也许。”布鲁斯的声线紧绷着,“不要留任何破绽。”
说的永远比做起来容易,罗宾无奈地应下,抓着烟雾弹直冲敌人而去。
阿卡姆不是什么好地方,解决那里的暴乱就和被丢进古罗马斗兽场的牛羊没什么区别。这里没人是奴隶社会中的血腥牺牲品,却又随时可以变成其中一员,私下来说,迪克认为它和赛马比起来简直像是在泥坑里打滚那样毫无尊严。
好在西罗马帝国的覆灭来得比预料中更快,在凌晨两点前他们奇迹般地搞定了混乱的局面,在GCPD堪称震撼的目光中左歪右倒地晃回了城郊的韦恩庄园。
刚下车罗宾就扒着蝙蝠车门吐得昏天黑地,差点把前来迎接的老管家吓出心脏病。
“东罗马帝国万岁!”迪克有气无力地扯下披风,把它团起来塞进蝙蝠侠怀里,“说真的,我觉得我好像要发烧了——你感觉你要发烧了吗?”
布鲁斯摘下面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对方的额头。阿尔弗雷德会意地将这一大一小赶到医疗室里,帮他们检查身体状况,没花多少功夫便查出他们都被某类新式花粉毒素感染。
不致命,却也足够让罗宾夸张地揉起脸来:“噢,耶稣。噢,艾薇。”
布鲁斯眉头紧锁:“你的体温在上升。”
阿尔弗雷德忍无可忍地打断:“老爷,您的体温也是。”
于是在三点时,洗完澡的两位哥谭义警被老人没收通讯设备后直接锁进了各自的卧室里。除开头晕和恶心这些小毛病来说,迪克其实还挺清醒的,他已经过了那个因为冒险而兴奋得无法入眠的日子,辗转反侧地听着窗外的雨声思考明天的事宜。
被拉起的窗帘和厚重的玻璃并未隔绝所有声响,花园已经在连续的大雨中遭受了许多磨难。玫瑰被浇得无精打采、雨珠汇聚成灰蓝色的溪流汩汩穿梭在泥土的沟壑里,仿若日光作火撞击大地。
降落不再优美柔和,自然的狂欢余音回荡在空荡的宇宙中,来回拨动耳边的琴弦。迪克拿手挡住眼睛、将被子拉过头顶,却还是能听见闪电刺入室内的朦胧低语言。
他好奇月亮的形状是否在此刻也凹凸不平,兼具丰饶的美和愤怒的嶙峋。
如果一块石头落下。像夜空,像出现的拳头。我会用杯子接住它。有人曾说——用满满的光,接住有意的黑暗,接住不安的天体*。
天体。
他叹了口气。
失眠算不得任何人的专利,在布鲁斯盯着天花板看了整整半个小时后,他的卧室门锁发出轻而又轻的咔哒声。黑暗中,赤脚的男孩出现,眼中清澈的蓝映出闪电的莹白辉光,一头乱糟糟的黑色短发不讲究地四处支棱着。
待迪克站到自己的跟前,纹丝不动的青年监护人才伸出胳膊撑起自己,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迪克?你做噩梦了吗?”
“我没有。”男孩理所当然地将怀里的枕头往上放,“让让。”
“你想做什么?”
“我以为这很明显。”
布鲁斯茫然地盯着他。
“我要和你躺一块儿,dummy。”迪克发出细碎的笑声,“别告诉我你害怕这个。”
挂钟在沉默间慢吞吞地走了几秒,布鲁斯妥协地往里边挪了挪,放任对方钻进被子里去抓自己的胳膊。在摸到迪克滚烫的皮肤后他更头痛了,叹息着搂住这个精力过剩的搭档,放弃了抗争的机会。
然后他们相顾无言地听了好几秒窗外的雨,各自想到凄惨的庭院、黑暗颤动的空气与隆隆滚过的雷声。滂沱的水幕覆盖在这栋大宅的外墙上,比爬山虎更加刚劲有力。
从前布鲁斯总觉得大宅里有些空寂,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里,画像和白瓷花瓶都会被雕琢出神秘恐怖的轮廓。他会背着阿尔弗雷德绕着屋子漫步一圈又一圈,打开那些被白布笼罩的房间去窥探可疑的阴影,逼迫自己不再畏惧任何模糊的角落。
但现在他不那么觉得。迪克本身是微不足道的,不过是一副骨架、一囊血肉,与任何激荡的奇迹都不沾边。可他如此擅长于填补伟大的空洞,他的存在真实可靠,比所有绕着星星共转的云翳更纯粹。
男孩毛茸茸的发顶在蹭他的下巴,激荡的风声同时掠过冰冷的落地窗玻璃。
“你睡不着。”迪克有些惊叹地咕哝着。
“我睡不着。”他诚实地承认了。
接着迪克朝着他呼了口滚烫的热气,如盐冲刷过海岸线,闭着眼睛躲开一束躲入室内的月光——又或许那是道纤细的闪电?他静静蜷缩在监护人的怀里,没有去问为什么。
几分钟后,他做出决定:“我要给你说个睡前故事。”
布鲁斯再也憋不住笑意,他用手掌将这头黑发揉得更乱:“可是你——”
“嘘,闭嘴,听着。”胆大包天的罗宾命令蝙蝠侠,“我要给你说个睡前故事,不论如何。”
哈。不论如何。那可真是个坚定又倔强的用词,几乎让男孩被闷在被子和心跳之间的声音有了点说服力。布鲁斯给了他好一会儿去进行更多的哲学思考,装作正躺在石头与红海藻的梦里,复苏的鱼群自化冰的峡谷中涌出。
有鸟类歌唱的季节、有玫瑰盛开的季节、有破晓燃烧的季节。屋内的熏香在昏沉中带着生命与野李子的味道,澈然得能比火焰流星耀眼十倍。
蝙蝠侠嘴角不受控地提起,幻想日出将近。
“迪克,chum。”他耐心地问,“你准备说的故事叫什么?”
知更鸟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柔软地回答:“《晚安,月亮》”
Four》
离开哥谭算不上全世界最好的体验,毕竟非要说的话布鲁德海文根本算不上什么优美的城市。它脏乱浑浊得堪比老故乡的下城区,就连天气都是一脉相承的无可救药,颇有种要和姐妹城市竞争旅游黑名单的冠军趋势。
拿下一个法律学位没有那么困难,毕竟你不用每天被各路奇形怪状的反派揍得眼冒金星,也不用蹲在冷得要命的犄角旮旯里探查敌情。迪克发誓,他迟早有天会因为膝盖劳损而提早退出这个行业。
开玩笑的。格雷森根本想不到自己退休的样子,他更相信义警生活会直接把他抬进棺材里。
刚开始他想的是经济学位,或者儿童心理学,你知道,一切和宽敞的未来职业发展道路相关的东西。但在决定要加入BPD之后他就转到了法律——不论是他的哪份工作都很需要法律知识,而大多数时候他都能背下一堆相关和不相关的条款。
毕竟他甚至背得下来一系列恶棍的血型和他们干过的好事,包括但不限于各类毒药与化合物的解药配比、正义联盟在几十个国家的行动准则以及数不清的政治原则。
更不要提那些精密的计算机技术,时代在进步,他也从没落伍过。相信与否,初代神奇小子至今仍然是队伍里最好的黑客。
所以他不该感到落魄,真的。他可是该死的夜翼,布鲁德海文最能打的义警。
也大概是布鲁德海文唯一的义警。
不过这也不能抹消迪克·格雷森是个顶尖选手的事实,哪怕光谈论高空杂技艺术他也依旧是全世界唯一能做出四个后连翻的表演者。在卡尔德暂时离队后他能担起领导责任是有原因的。
但事实就是从九岁开始打击犯罪的迪克正感到郁闷,他坐在霍根酒吧里盯着面前的书页出神。
「自从我爱上你,你就与众不同。让我把你撒在黄色的花环中。
谁在南方的群星里用烟云的字母写下你的名字?*」
它说:「让我记住你存在之前的你吧。」
黄色,与乳酪相近,和柠檬以及深秋有不可切断的联系。它本身的含义之丰富,从辉煌灿烂道轻薄浮夸皆有面孔,让他想起甜瓜、向日葵、郁金香以及告罄的耐心。许多酒液也是黄色的,它们被禁锢在静止的玻璃瓶中,扑腾着趣味的双翼。
过剩的想象力也在迪克的脑海里勾勒出了别的东西——郁蓝色的深邃夜空、浩瀚的银河以及酷似梵高画作的浓郁色彩。烟和云在他的触碰下失去形状,同打发的奶油般逐渐融为一体。
“我不明白,这不符合逻辑。”迪克沮丧地推开面前的杯子,“诗集要怎么帮助我减压?”
霍根先生靠在酒柜旁擦一个玻璃瓶子,头也不抬地回应:“你觉得被迫逐字读完它让你有压力吗?”
“非常。”
“很好,等你读完后就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迪克痛苦地合上诗集,让这本老书在手中发出闷哼,手指擦过聂鲁达的名字。他的视线转向墙壁上挂的老打印画作,险些就要学着里边抽烟的骷髅那样执起根Lambert & Butler,颇为讽刺地望望保守学术实践派,再感慨一句文森特真是个天才。
“好吧,好吧。”霍根咕哝着把它夺回来,不愿意让这位前员工继续把握自己的宝贝,修剪过的胡子被吹得飞起,“你又不喝酒,我能怎么办?”
警员认真地思考了半分钟:“嗯……涨薪水?”
酒吧老板发出难以置信的大叫:“看在老天的份上!你现在甚至不在这里工作!”
“确实、确实。”迪克敷衍地解决了桌面上的橙汁调苏打水,“我现在不够清醒,真的。”
半小时后,他被忧心的霍根赶出了酒吧,带着件黑色的皮质夹克衫、一袋子友情赠送的芝士通心粉和快要吃完的小半瓶5-羟色氨酸。
气象简直就是把剑,蛮不讲理地在他前后左右劈砍斗争,也不管受害者是否有那个兴趣参与本质之外的任何活动。干枯的树叶从他脚边卷过,拉出零碎翩跹的影子,酷似幽灵在墓地里四处奔走、嚎啕大哭着控诉期限的短暂。
温度很低,迪克知道,他同时还知道自己在回家后就得换上衣服夜巡。
在拧开公寓门锁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那本诗集的妙处,平心而论,它确实是浪漫而精确的。当青年将包放在地上时BPD的工作邮件也不看场合地来了,顿时打碎了最后的宁静。
迪克抹了把脸,认命地从睡眠时间中再划出一笔,力图用霍根教他的蠢法子平复心情。突然的狂风敲打我紧闭的窗口*。聂鲁达之前写,天空是一张网填满虚幻的鱼群*。此时此刻,夜翼能清晰地看它们灰色的尾鳍和游移的透明眼睛。
然而热情被浇灭后余留的苦涩还在嘴里,他甚至不在队伍里,他在休假!生活怎么能残酷到让一个休假的人每天都——噢,棒极了。
他的手机现在又要命地响起来,堪比亡魂追命。
“嗨。”迪克想都不想地接起电话,努力听起来积极些,“沃利?”
闪电小子在听筒外尴尬地咳嗽两声,背景里有阿耳忒弥斯捣鼓锅碗瓢盆的声音,估计又在给她熬夜写硕士论文的男朋友做夜宵。想象一下吧,曾经她被弓箭磨出厚茧的手掌心现在正摸着燕麦盒子,包装铁定软得比云还可怜兮兮。
孤家寡人的夜翼发出鬼知道第几声叹息,时间恰好,他早些时候因工作被砸得闷痛的头骨还在嗡嗡作响,在明净的夜晚里烦人地倾诉各类无意义的苦恼。
沃利有点别扭地开启话题:“伙计,我听说哥谭有了个新的-呃-罗宾?真的吗?”
迪克的脑袋更痛了:“那都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我的天哪。”
“我最近忙得昏天黑地!你不能怪我,至少不是在这方面!而且你为什么不早些来告诉我?”
“你退休了,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可我们还是朋友!”
“所以我才不想把我的问题带到你的生活中,这不是什么大事情。蝙蝠侠找了个新搭档、哥谭有了新的活力双雄,我来到布鲁德海文单干,休息两天,等新工作稳定后就回去。你瞧,很完美。”
沃利惊恐地倒吸一口冷气,仿佛刚被冰雹砸中鼻梁:“老兄!他把你一个人丢在布鲁德海文?!”
迪克嘶嘶威胁:“我不是个孩子。我也没有把火气撒在新罗宾的身上,如果那是你担心的问题的话——我挺喜欢他,最多和某些负责人吵了一架,然后冷战到现在而已。”
“冷战到现在而已。”
“你听见我了。”
“我听见你了。”沃利还在鹦鹉学舌地说话,“我已经开始后悔退队了。”
迪克翻了个白眼,哪怕对方并看不见。他这次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把剩下的所有对话交给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两句,把电话开了免提丢在沙发上更换制服。
BPD的白色警服被丢开,他拉上黑蓝色凯夫拉的拉链,捡起护腕和长靴,把它们一件件套好。披风已经是过去式了,等沃利说完的时候迪克也正好换完衣服,正伸手打开窗户继续打量着浑浊的夜景,警惕地观察四周是否有人在盯着这个方向。
楼下住户的花盆摆在眼下,如停息的弦在等待新的奏乐时机,花瓣小小的、垂下的阴影泛着碘酒的伤痕色泽。蓝色的风环绕着它,把脆弱的枝叶训斥得满腹丧气。
接着迪克从里面看见昨夜剩下的水滴,凉凉地汪在泥土的凹陷中,倒映着虚幻无形的银色月光。
他从喉咙里挤出气音:“我得走了,沃利。”
“……你要去夜巡?”闪电小子遗憾地应下,“那注意安全。”
“我会的。”
不过从前是和别的人说这句话而已。
夜翼轻盈地翻上窗台,转身锁上玻璃,纵身跃入危机四伏的布鲁德海文夜晚。
距离上次他们的争吵已经过了十几天,其原因也简单得不得了——蝙蝠侠不但找了个新罗宾,还让他穿着制服跑到迪克的跟前蹦跶,顺便得意洋洋地宣布自己的新身份,结果直接引发了后来的一系列麻烦事。
坦诚来说杰森是个有意思的男孩,迪克不讨厌他,他真情实意的觉得任何矛盾都不能算在小托德脑袋上,反而应该全算给直接负责人布鲁斯。总而言之,他不乐意见到自己的导师。
但蝙蝠侠根本不讲道理,在迪克意识到之前,他就已经卷入了二代罗宾的毕业考试、搞定了所有的困难,顺便理所当然地见了一面阴沉沉的韦恩先生。后者还是和之前一样不善言辞,杵在屋顶上的样子活像根避雷针,被夜翼的怒火噼里啪啦砸得冒火星。
不夸张地说,迪克差点跳起来打他一顿,哪怕对方有比自己足足高出四英寸、在屋子里放恐龙,还能一拳锤掉小丑六颗金牙。从头到尾布鲁斯都没道歉,更没有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任何解释。
于是迪克不得不当那个讲道理的人:“你之前踢开了我,两次,因为你觉得孩子不适合这工作。”
蝙蝠侠发出声意味不明的鼻哼,大概是同意。
之后夜翼就爆炸了:“所以你找了个孩子来当新的罗宾?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当晚哥谭的乌鸦都被这声怒吼吓得满天乱飞,呼啦啦地刮走单薄的风声,生怕被卷入什么世界末日级别的灾难。就连通讯那头的阿尔弗雷德也难得一见紧张地咬了咬后槽牙,结果风暴的中心——伟大的布鲁斯·韦恩竟然什么都没做,只是点头表示肯定。
肯定。去他妈的肯定。迪克用尽所有自制力才没有直接掉头去阿卡姆疯人院、随机抽取一位幸运稻草人拖出来暴打泄愤,而是像个合格的成年人那样冲回布鲁德海文,顺便在三天内掀了五个毒窝。
所以他很好。真的,一切都特别顺利,哪怕他连续半个月都愤怒得想要做点糟糕透顶的决定。
比如把咖啡直接泼在局里那个混帐警探的衣服上并告诉他收钱是会倒霉的,或者告诉艾米他多出的淤青和骨裂都不是回家的路上摔的,又或者把新案子的凶手捆起来丢进码头里,让寒冷的水温代替命运教导恶魔们必不可少的规矩。
现在迪克也正思考着类似的事,他降落在空旷的屋顶上,闪身避开从左侧飞来的子弹,靠着荒谬的柔韧度平稳踏下脚步。隔夜的水洼飞溅,被雾纠葛的影子晃荡,它们不再一大一小,在追逐之间发出荒凉的嗡鸣声。
尚未归家的鸽子群受惊地咕咕乱叫,羽翼乱飞,古怪得可以。哪个品种的鸽子大半夜的还成群在犯罪高发区当活靶子?他不清楚,唯独清楚这个调查必须今晚结束。
被追杀并不怎么新鲜。他的通讯里今晚没人说话,平稳地接收着BPD的信号,让他一心二用。
在又一次躲入墙后以避开批量的子弹后,迪克开始觉得厌倦了,他忘记把通心粉热来吃,此刻被忽略的胃袋在理所当然地抗议。
等他听见攻击减弱时,某类略微熟悉的呼吸声传入了耳朵里。
迪克瞬间寒毛倒竖:“哈喽?有人吗?”
“你没看你的邮件。”
阿尔弗雷德平静的声音传来:“我想那代表着你遇到了麻烦,迪克少爷?”
他立刻松了好大一口气,在枪林弹雨里敏捷地穿梭着,出其不意地踹飞了一个迎面而来的男人。柔软的鞋底撞在人造的骨骼上,留下个不怎么美观的黑印子,也让夜翼在多米诺面具之后抬起眉毛。
挥出一拳的同时迪克回答:“不是麻烦,是夜间工作。我想你发了点重要的东西过来?”
老管家淡淡地否定:“又或许没那么重要,你可以回去再看。”
“好的。”青年老老实实答应道,“也可能我还没到家就已经觉得迫不及待了,你懂的,惊喜。”
不知道英国人信了几分,但好歹是退出了属于夜翼的通讯频道,将空间重新留给了风平浪静的BPD。有几个警员在交流晚上的小抢劫案,没人注意到城市角落里正在发生的荒谬争斗。
迪克对此很满意,现阶段的警署本来也应付不了什么牵扯太多的案子,毕竟涉及钱权交易的事情都相互制约着,若是拽出什么暂时不好应付的大鱼可能会打草惊蛇。在不必要的情况下他更愿意独立解决麻烦,不想灰溜溜地提着一堆超过能力范围的谋杀案喊救命。
隐匿于黑暗中。他们说:哪怕你的色彩并不适合夜晚。利用缺陷来提高警惕心。他们说:你被捕捉到的瞬间就是进攻的最好时机。熟记多数谋略。他们说:最好的老师就是过去的教训。
无视你的导师。蝙蝠侠说:成为你自己的罗宾。
迪克私下认为那是布鲁斯说过最有道理的话之一,哪怕许多时候男人本身都没办法对此类行为持有鼓励态度。这句话的重要性在于它能时刻提醒单飞的义警:我哪怕不赞同你,也支持你做自己。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所谓的邮件是关于蝙蝠侠的,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会在这个年纪仍需要阿尔弗雷德来帮忙解决矛盾。它非常有用,以致于勾起了许多相对细腻的回忆,让本来失望至极的迪克慢慢拾起了点对前监护人的信心。
因此他在事情解决后就摸出了备用手机,坐在一地被拆的零件中央登陆邮箱,无奈地看起提示。
「新邮件:来自布鲁斯·韦恩」-「点击查看」-「存档」-「删除」。
他很认真地考虑了一秒删除。
好在那只是一秒,迪克还是打开了邮件,目瞪口呆地发现里面不是什么需要他来干苦力的案子资料,也不是任何充满指责意味的长篇大论,而是一句简单至极的告知:「我给你做了件防寒的护甲,应对紧急情况。来取。」附带两张成果图。
附带,两张,清晰的,中世纪风格防寒护甲,成品图。
世界一定是要毁灭了。夜翼踢开脚边的机械,盯着那张极其逼真的人脸皮看了半晌,不带问候和落款地回了一封同样潦草的邮件:「这就是你在我拧别人脑袋时打扰我的理由?」
蝙蝠侠竟然秒回:「你拧的是机器人的头。」
「别告诉我你在看海文的监控。」迪克不可思议地扭头打量摄像头,「这也不是iMessage!」
对面不耐烦地继续话题:「新护甲。明天来取,不然就后天来取。」
夜翼怀揣着报复心思:「它真丑。」
「它有用。」哥谭骑士慢吞吞地打字,「迪克。」
这让他足足思考了三分钟布鲁斯是不是在骂人。三分钟后,他发觉自己想不出来,也不想试探,积攒了有一座威斯敏斯特教堂那么高的愤怒全部都恹恹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困惑。
深夜一点半,迪克·格雷森坐在废弃的老工厂屋顶上,被一堆高精密的杀人机械零件簇拥着读邮件。橙黄色的路灯在他身后隐约闪烁,离群的鸟类在雨水的边沿蹦跶着、歪着脑袋、瞧着他看,灰扑扑的羽毛被星星照出绚丽光彩。
他不生气了。布鲁斯知道,在屏幕前看着门徒的健康读数与布鲁德海文的街角摄像头,为夜翼转向哥谭方向的视线微不可见地放松。
最后迪克忍不住在原处捂脸大笑:「你真荒谬,你知道吧?你必须知道。」
布鲁斯这次决定不回邮件。反正都是夜翼说的,这是邮件,不是iMessage,他们应当讨论更多工作上的琐事,而非一场算不得道歉的傻瓜道歉。
被距离隔开的格雷森先生也没有烦恼,他太过清楚导师的脾性,将视线挪到夜幕下的城市里。仍然有车辆在这个时间穿过马路,好像横冲直撞的窄河窜过幽深的峡谷,对着两侧的山峰与森林作出粗野的敬礼,尽情攀登盘旋,沸腾着闯入曙光前的阴影。
仿佛一条黄色光芒的河,一条埋在泥土底下的老虎的河;盲目的时代,星辰的世纪*。破碎的水流涌动在两个城市的沉默环抱中,运送船只、运送狂暴的光芒和窃窃私语的空气。
周遭的风从这里启程,或早或晚,所有的声音*。
Five》
布鲁斯是个情感内敛的人,他不擅长在穿着制服的时候表达喜怒哀乐。
那代表着他会在心情不快的时候拒绝沟通,一股脑地将脱粒的烦闷都丢进空棺材中盖紧。正义联盟的事情从来就没断过,哥谭的情况还是没有更多的起色,他有成千上百的理由现在就回家开始着手新的事务。真的。
但韦恩先生走不掉,他发现自己被疲倦困在了椅子上,目光触碰着年轻英雄们训练中的身影。夜翼和罗宾在几步外模拟练习,前者拿着双棍,后者握着长棍。
迪克的姿态比前几年更寂静锋锐,所及之处连脚步声也没有,只让兵器相接的脆响划过空气。刚加入队伍的提姆有点应接不暇,仿佛在某场舞会上被那些想要客套的男男女女围拢。他略显狼狈地避开迎面的攻击,却没注意到脚下的陷阱。
夜翼还算温柔地把弟弟掀倒在地,逼迫对方投降。惨遭击倒的罗宾哼哼两句,目光不怀好意地盯着领队的鞋子:“——我下次会记住你的行为模式。”
“然后我就会换一种。”迪克笑着把他拽起来,“经验很重要,提宝。”
提姆站起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名字,伙计,我们现在可不在家里的沙发上。”
“没有外人在这儿。”
“可蝙蝠侠在,你也许会被批评。”
闻言夜翼的目光终于转向客人,他的眼神在多米诺面具下不可辨认,嘴角高高牵起。在对视几秒后他朝直系上司挥挥手,哥谭骑士立即板着面孔回以点头。
“下午好。你为什么不回家休息?”迪克凑过去,边走边将棍子放回背后,“你该很累才对。”
基地的白色灯光落在黑色的护甲上,布鲁斯不自然地拿手擦了擦上面粘着的干涸血珠,避而不谈这个话题:“阿尔弗雷德最近需要休养,家里没什么人能用,我需要一个后勤。”他低声说,语气非常平静:“你什么时候回哥谭?”
提姆把这段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在两人身后故作姿态地高声叹气,对门口走过的的超级小子比了个「此处已被占领」的手势。
那头的对峙还在继续。迪克抱起手臂:“我觉得你根本不需要我,去找蝙蝠女孩。”
提姆充满挑衅地抱怨:“或者我。”
“罗宾需要和蝙蝠侠一起出现。”他摇头否定,“蝙蝠女侠也可以。”
显然夜翼不打算答应什么条款,因此布鲁斯闭嘴了,没有继续谈论这个无用的话题。门口张望的超级小子响亮地啧了一声,习以为常地询问提姆要不要出门去吃新开的汉堡店。
然而一周后迪克还是出现在了韦恩大宅,他向上司请了两天的假期,半点行李都没带地出现在家门口。等提姆发现他存在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意大利烩饭杂蔬汤——看起来和阿尔弗雷德完美的厨艺相去甚远,可那是真正的食物。
已经做好和布鲁斯一起点外卖的准备后,提姆在看见任何食物时都是惊喜的。他充满惊叹地打量,发现餐盘里居然还有被酱汁浇满的米兰小牛肉。
他快乐地拉开椅子落座:“哇哦,我以为你不爱做饭?”
“人不能靠外卖活着,提米。上次我就说我会烹饪,如果有必要的话。”
“那感觉仿佛是一个世纪前……”
“确实。”迪克把叉子和勺子拿给弟弟,“那时候我还有长头发。”
布鲁斯对此嗤之以鼻,他还沉浸在被禁止出入厨房的不满中,意识到自己传说中「只吃麦片」的门徒居然能独自在布鲁德海文活那么久后更是觉得有点冒犯。他执起叉子戳了第一块肉,在三个人进食的轻微尴尬间咀嚼,不得不承认它味道还过得去。
迪克能从一家之主的脸上看出这些小心思,他微笑着在桌子底下踹了脚不服气的老蝙蝠,稀松平常地打破沉默:“所以,你晚上到底要让我负责什么后勤?”
“大概是所有的。”提姆咽下嘴里的食物,讽刺性地指出事实,“哪怕我也能干这活。”
他的大哥转向布鲁斯,表情夸张地感叹:“显然B想我了!”
“他的表达方式非常别具一格。”
“蝙蝠侠永远别具一格。”
布鲁斯深呼吸,克制自己不要在桌子底下踹回去。他的努力没有被感激,正相反,迪克越过餐桌朝他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脸,浑身洋溢着中了头奖的调侃和喜悦。
那无疑让这个夜晚梦幻了许多,至少提姆是那么觉得的——热巧克力、雀跃的鼓励和大声的欢迎,看在耶稣的份上,好心情的迪克·格雷森绝对有能力将整个蝙蝠洞都用言语点亮。看见他穿着常服坐在蝙蝠椅上的感觉相当特别,如果不是知道对方是谁,提姆会觉得家里多了个过于兴奋的幽灵。
进门后罗宾就取下了自己的披风,三两步走到蝙蝠电脑前去打量新案子的线索分析。布鲁斯静悄悄地站在椅子背后,一只手撑着皮质座椅,另一只手拉下面具。
他的身上还带着深夜的雾气,有些凉地吹拂着夜翼的后脑勺。迪克无奈地仰头看他一眼。
“你要来杯热巧克力吗?别说它太甜了,这可是阿尔弗雷德泡的。”
布鲁斯充满怀疑:“我以为他应该在卧室里躺着。”
迪克还在试图说服他:“拜托尝尝看?”
他的声音简直柔软得令人难以置信,和他平时在队伍里雷厉风行的样子相去甚远。提姆握着鼠标的手一顿,扭头想要让大哥把位置让出来,却牙酸地发现后者正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监护人。
洞穴里的昏暗灯光冲撞着屏幕所散发的幽幽深蓝,在迪克的皮肤上印下模糊飞影。
他们呈游荡的线条状,自他怀中悠悠出发,一路顺着不存在的溪流涌向棱角分明的目的地。布鲁斯低头看着他,握着椅背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迪克的笑脸顿时多了些朦胧不清的东西,点亮了男人眼中极其类似的白色火焰。
提姆保持沉默。
他输入需要的代码,就像合格的罗宾那样。他阅读完整的结果,就像合格的罗宾那样。他对比样本的成分,就像……他不想像个合格的罗宾那样,他只想爬到夜翼的腿上把他当块毛毯应付。
布鲁斯拿起热巧克力喝了一口,左手挪到迪克的头顶去,生疏地揉乱青年的黑头发。
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的布鲁德海文警员提议:“待会儿我们训练一下?”
“你和我出去一趟,穿上你夜翼的制服。”布鲁斯随意地说,“赛琳娜想见你。”
赛琳娜,赛琳娜·凯尔?猫女?提姆打心底不相信这个谎话,哪怕迪克看起来深信不疑。当然了,他也可能在假装深信不疑,不过小德雷克对这两人之间浮动的任何化学元素都不感兴趣,他更愿意留在大宅里好好研究一下这个案子,接着去好好休息。
很快,夜翼换上制服跟着蝙蝠侠出门。本该在休息的阿尔弗雷德站在电梯口,他端着银制餐盘,看起来和提姆一样满怀无奈,转身又走回电梯里。
在门和上前他不忘提醒男孩:“提摩西少爷,我希望能在五分钟后看到您回到卧室里。”
“当然,当然。”他敷衍地回答,“你也是。”
跃入哥谭夜晚的迪克也逐渐发觉他们的行程偏离了初衷,两人是在大街小巷里穿梭没错,抓钩枪拽着义警们在月光下破开风声、融入浓郁的灰色雾霭。那轻纱般的水汽翻涌在没有被面具遮掩的脸颊旁,温柔缱绻地扇动着昆虫状的翅膀。
他能闻到独属哥谭的烟熏味,它翩跹在被雨充盈的数个肃穆潮湿的地砖上。明黄色的灯光在各色窗户中摇曳不定,烛火那样成片地燃烧着尚未散尽的月色、蜘蛛和蝙蝠侠的披风。
静夜的辉泽泼在男人的侧影中,迪克与他并肩飞过韦恩大楼,听见猎猎作响的狂风在背后游走。
“有时候我觉得你一个人穿了两个人的披风。”他开玩笑,“那么重的凯夫拉!”
布鲁斯的态度里存有淡淡的否定:“你该知道它的重要性。”
迪克在半空转身,猛地荡过居民的房前:“它影响我的灵活性!”
“我从很久之前就告诉过你——”
“可我不是罗宾了。”他打断道,左手摁住微型耳麦,“我也不在哥谭工作。”
这句话彻底让蝙蝠侠的说教归于沉寂,他越过白色的透镜去看夜翼的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后者从飞翔的顶点坠下,神态仍是平和的,没有半点愤怒的迹象。几分钟后,迪克收回绳索滑入降落地点,不急不缓地站在原地等待。
蝙蝠侠也降落了,他无声落在冷嗖嗖的屋顶,似乎在四处搜寻猫女的踪影。她没有出现,不论他们在这里站得多安静,周遭都似乎不会有任何猎物悄然接近。
两人再次对视,这回夜翼嘴角的弧度在不停扩大:“你真的想我了。”
布鲁斯不否认也不承认:“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比如?”
“你最近需要帮忙吗?”
迪克的眉毛差点跳到发际线里去。
蝙蝠侠主动提供帮助的机会屈指可数,不是因为布鲁斯有多么冷酷无情,而是他单纯地觉得夜翼应该把这种小事铭记在心。可惜他错估了迪克的倔强,从到达布鲁德海文起青年就没开过口。
此时也不例外。年轻义警耸肩,姿态很轻松:“我没什么要忙的。你听说什么了吗?”
“……芭芭拉说你最近被一个叫狼蛛的人缠上。”
“噢。她。”迪克紧张地咬了咬嘴唇,“不重要,她……不是个麻烦。”
布鲁斯接着问:“那她是个干扰?还是你的新女友?”
他觉得有点荒谬:“B,我已经满十八了,你还记得吧?”
“我记得。”他的导师硬梆梆地咬字,“但我相信你清楚她的行事作风很有问题。”
确实,狼蛛不是个好人,她只是告诉别人她想成为一个好人。迪克并不蠢,他不喜欢卡特琳娜对自己的态度和自来熟,可也暂时没能找到任何拒绝的借口——他实在是太心软了,而这份心软正把布鲁德海文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
不过他没有找布鲁斯哭诉的意向,毕竟蝙蝠侠又能做什么呢?韦恩先生又能做什么呢?合格的成年人应该有独立解决桃色麻烦的基本能力。
所以迪克还是表露出拒绝:“我和她没你想的那种关系,我都不能算直的,你不用操心这个。”
蝙蝠侠险些愣住,他清了清喉咙:“你不是直的?”
夜翼犹豫着放低了音量:“我以为你不怎么在乎这个……?”
“我不在乎。”布鲁斯立刻否定,“我只是有点惊讶。我们-我们从没讨论过。”
“噢-我是说-噢,抱歉!”
迪克的脸瞬间涨红,他挠了挠后脖子:“我以为我不需要对你出柜来着,总之-嗯-这算是出柜吗?我从来没把它当成什么问题,毕竟这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但是,嘿,你懂我什么意思吧?我没有想瞒着你什么的,希望你……不介意?”
男人摇摇头,略显迟疑:“我不介意,我想我很高兴你告诉我。”
然后他不确定地拍了拍迪克的肩膀,成功让本来就很尴尬的义警脸色更红了。迪克难得有点想甩开布鲁斯的胳膊,他没由来的窘迫得要命,仿佛这个小小的宣告达成了什么不得了的目的。
好了。他告诉自己,你的导师可没说这不被允许,蝙蝠侠是个见鬼的侦探而不是个恐同患者。
他祈祷夜风赶紧把脸上的温度吹下去。
在那之后的事情都不清楚了。迪克唯独记得他们双双把关于赛琳娜的借口抛在脑后再没提起,至于什么时候离开的哥谭、什么时候回到的公寓他都不记得,仅依稀对横跨两城之间的潺潺水流声有点朦胧的印象。
他骑在夜翼摩托上,雷鸣电闪在头顶的厚云层里翻滚滑翔,庞大的引擎声温柔又细腻地铺成波浪,顺流将他推回灰暗城市的另一端。
迪克戴着头盔,笑容未散,目光落往被橘黄路灯妆点的前路。可能……也只是可能,回到布鲁德海文没有想象中那么孤单,毕竟总有人在哥谭欢迎他回家,就像许多年前罗宾第一次走入韦恩大宅时灯火通明的书房里那样。
Six》
蝙蝠侠是个情感内敛的人,他不擅长在穿着制服的时候表达悲痛怀念。
至少迪克·格雷森版本的是如此,在撇去了一切和夜翼有关的灿烂特质后他变得阴沉,要不是明显和布鲁斯·韦恩有差别的体形,正义联盟的许多人都会将他们误认为同一个人。
而迪克宁愿他们把自己认成另一个人,得知他的身份后,超人的愕然让他好几天都没睡好。
他没有梦见马戏团、灯光或是吊架台,哪怕它们才该是最让他感到苦涩又甜蜜的东西。他梦见的是空无一人的公共汽车、冷清的街道和黄昏的游轮,沉重的孤独笼罩着金色的斜阳与闪闪发光的水波,把永恒的奥秘推得越来越近。
还有些时候,他会梦见嘶哑的树叶在墓地里哭嚎奔走,泥浆、枯草、鬃毛和恶劣的天气。石头做的墓碑立在丛丛树影后窥视四周,墨绿色的狂澜扫过森林。他迫切地要看清楚上面的熟悉姓氏,却被一双手臂蛮横地拽回原地——
“格雷森。”有个男孩在喊他,“你马上要迟到了。”
迪克茫然地睁开眼,达米安的脸就在他跟前晃着,幼稚的脸庞上带着虚假的怒气。
他筋疲力竭地爬起来揉了揉脸,咕哝着早上好,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浴室,迟钝地思考着今天的日程是什么。
对于新成为义警的达米安来说所有事情都很新鲜,男孩尚未习惯这个家里放松的气氛、温暖的环境和大张旗鼓的关心。迪克或许没什么精力对外表现出好好先生的模样,但他绝对用了全世界所有的耐心来对付家里的新成员,生怕小韦恩扭头回到刺客联盟去当杀手。
实话说,达米安很喜欢他。大概比表现出来的更喜欢一点。
因此当他注意到格雷森异样的疲惫程度后犹豫了半分钟,却仍旧选择了不提这事,将希望寄予韦恩家如今忙得团团转的第一继承人身上。
这一分开就是整天,直到他下午从训练室出来后才看见迪克恹恹地走进蝙蝠洞里。之前他们有讨论过要换个地方住,韦恩大宅和这个基地都太阴森空旷了,并不适合仅有三个人的小队伍。达米安隐约记得阿尔弗雷德是持支持态度的,可不知为何他们还留在这里。
他猜是因为格雷森没空操办这些,他当然可以买下之前看中的那个博物馆然后占领那个地下室,只不过他得真正花时间。他现在有的最奢侈的东西就是时间。
初春的气温并不高。达米安收起长剑,礼貌地问好:“我假设你今天过得还不错?”
“确实,kiddo。”迪克不走心地扯着谎话,“我过得挺好的,你怎么样?”
男孩干巴巴地客套:“我也不错。”
这样的对话还有许多,往往是关于夜巡和天气的。案件的讨论被牵制在蝙蝠洞里,更多时候他们都在对练而非交流,迪克在战斗中的丰富经验赢得了达米安的尊重,在战斗后的温和鼓励则换来了达米安的逐渐亲近。
他们相遇的过程绝对算不得美好,正如初代活力双雄相遇时那样被死亡妆点,充斥着尖叫、矛盾和飞溅的血。但迪克有在努力,当他看到达米安时眼神会亮起,仿佛看到什么珍贵的藏品。
达米安每次都会别扭地咳嗽几声,力图把这股怪异的喜悦连同好奇心一起压回心底。
周日的下午,迪克在大扫除。他坐在书房的地毯上翻看那些封面厚实的漂亮书籍,半透明的金色阳光洒在他肩头,将大半边身子都烘得暖洋洋的,也将深色的羊毛地毯划分成截然不同的两块碎片,半明半暗地簇拥着窗前的鸟鸣。
室内的温度正好,柔白的窗纱被微风轻轻托起,麻雀的影子冲刷而过反光的玻璃。达米安说不清是什么吸引了自己的注意,促使他嗅闻空气中漂浮的白昼气息。
“早上好,小D。”迪克合上手里的书,抬起头眨眼,“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男孩不情不愿地承认:“还不错,我喜欢新的熏香。”
格雷森露出个微笑:“你想过来一起整理你父亲的书籍吗?”
这不是个困难的活计,却也不是个必要的活计。如果换作另一个时间,达米安肯定要说这是仆人才该干的事情,可现下似乎什么都在飞快地改头换面。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不太自然地站到了兄长身边捡起一本书。
他翻开一页,学着迪克的样子。年长些的义警完全沉浸在了面前的字词里,难得有些跑神地忽略了身边的环境,脸上带着种不曾出现过的彷徨。
达米安偷偷看他,无法将这类情绪联系到任何已知的脆弱或是懦弱上。可对方的眼睛里的确平静地放着悲伤,它在阳光下悄然绽放,悄然无声地扎满蓝色的老树根,一路蔓延到他不曾经历过的回忆之中。如果他能找到合适的词汇的话,他会明白这是种深切的怀念。
这样的迪克看起来非常陌生,好像在光和影的把戏里揉为扩散的薄暮,融入晚风、融入月亮、融入哥谭的风霜雨雪。日与夜在他身上流走,云和风在他身后模糊远去,直到唤回久远的重影。
一段属于布鲁斯·韦恩的重影。达米安攥着书的手指收紧了,匆忙地低头去看上面的字句。
光从其余焰缠绕着你。书说,出神而苍白的哀悼者,就站在那里*。
面对转动在你周围的、黄昏的旧螺旋桨*。
他难以忍受心里怪异的情绪。
达米安砰地合上了书,不解地挪开视线,恰巧对上青年的目光。他不知道导师是什么时候看过来的,好在迪克的眼里没有半分评判,只有善意的打量在背光处安然流淌。
另一只鸟儿从落地窗前飞过,扑扇的羽翼刮过嶙峋的树枝,把茂盛的绿叶扯出阵阵窸窣。
它灵巧的阴影扫过男孩的脸,迫使他拿手指擦了擦颧骨,略带紧张地猜测起这场扫除的意图:“格雷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迪克也合上书,从容地点头:“你问我什么都可以。”
达米安思考了几秒。
然后他问:“你为什么想让我当罗宾?”
这大概是个难解释的议题,因为迪克的眉毛缓缓皱起来了。他盘着腿,手肘抵着膝盖,很认真地琢磨了两分钟要如何给出个最接近现实的回答。在此期间,窗外旋转的阳光再次掠走,留下一地灿金金的零碎,催促枝叶抛洒翠绿的、起伏不定的浪花。
就在达米安以为他要永远那么沉默下去时,迪克的表情终于松动,他直起身子坐好,很认真地收起了疲倦的笑意。
“当我是罗宾的时候,我曾经和你父亲在雨天里路过一个小教堂。那是个周一,晚上有人在为周日的唱诗练习,我们驻足了一会儿。”他慢慢解释道,“那是我见过最美的教堂花窗,光是柔黄的,从淅淅沥沥的冰冷雨水中坚定不移地渗出……我想我爱上了那个瞬间。”
“我以为你并不醉心于宗教——”
“我确实没有,那只是个很漂亮的夜晚。杰森经历过,提姆经历过,每个被蝙蝠侠选择的罗宾都经历过,或许不一定都是那个教堂和那场雨,但我们都有值得铭记一辈子的温暖回忆。”
迪克说着,把一只手搭在了达米安小小的肩膀上:“我希望你也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达米安的喉咙收紧了。他凝固了好几秒,这才缓缓点头。
「你听起来很想他。」他想那么说,对格雷森的多愁善感评头论足、刻薄挑剔之类的。但他的喉咙还是那么收紧着、心脏狂跳,完全浸没在了室内浓郁的暖意里,以至于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捏造出任何体面的回复。
落在肩膀上的手拿开了,男孩茫然地重新看向坐在身旁的迪克。后者的笑容再次回到脸上,蓝得纯粹的眼睛看起来依旧平静自然,仿佛刚才生根发芽的苦难都是个幻觉。
花园里的玫瑰还活着,春季末尾就会盛放。达米安突兀地想。
父亲一定异常深刻地存在过。
Seven》
布鲁斯不清楚他和迪克之间是什么关系。
回到如今的哥谭是种绝对超自然的体验,蝙蝠侠经历过更疯狂的事情,可那不代表他不会因此感觉飘飘然。
兵荒马乱的现场带着狂欢的荒谬,布鲁斯拨开人群闯入混乱,在扶住迪克时他清晰地感受到熟悉的凯夫拉,幽冷的,裹满不属于格雷森的浓厚黑暗。已经开始看见重影的现任哥谭骑士不受控地往旁人身上倒,手里的双棍晃悠得几乎抓不住。
这很异常。布鲁斯知道,下意识就要像很久之前那样警告他:“你那身衣服,我当初是怎么告诫你的来着——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要不是我杰森就成蝙蝠侠了。”迪克试图开个玩笑,“痛苦医生给了我一枪,但问题-呃-不大。”
达米安在远处拿弓箭射穿了一个杂鱼拿枪的手掌:“谁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时间!”
别废话了。潜台词是这么说的。
“时间旅行怎么样?”迪克是那么问的。
布鲁斯几乎就要被他逗笑,几乎。他轻松地把门徒拽起来站直,任凭对方的黑色长披风从背后滑落,搂着他的肩膀仿佛搂着意大利的幽灵石雕,正等待海风吹拂金黄的沙粒,把雪白浪花的咸腥气全部卷入肺部。
他看过的风景太多了,迪克也是,眼前这点看似张狂的风暴根本撼动不了任何人。布鲁斯耐心地等待他调整自己:“等有时间我第一个就告诉你。”
“现在站起来,在解决剩下的几个家伙后我们就可以离开。”
迪克不轻不重地抱怨:“你会喜欢的,B,你都想不到这里有多少可怕的惊喜。”
他主要在说痛苦医生、小丑、猪面杀手这些头衔,毕竟很多事情都变了。很多事情又都没有变化。比如提姆成了红罗宾,比如他和迪克在矛盾过后成功和好,比如达米安成了罗宾,比如他终于在家里找到一个完整的位置。
比如布鲁斯的书房还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所有或新或旧的书籍整齐地码在架子上,但有了轻微的顺序调整。最显眼的就是那本十几年前就存在的《晚安,月亮》和宝蓝色封壳的情诗。
回到大宅的当晚,他坐在椅子上,翻着书页想着颅骨破裂、脑血肿、永久性神经损伤……
他很高兴迪克最后安然无恙。
阅读灯微微亮着,微黄的纸张水光熠熠,依稀勾勒出一个用深绿色墨水画的可爱笑脸。许多年前的小格雷森将其中一句晦涩的诗词勾勒而出,孩子气地留下道几近变成黑色的痕迹。当布鲁斯拿大拇指去抚摸它时,阴影随之闪烁。
——「我甚至相信你是宇宙的主人。」
“睡不着吗?”有人站在门口调侃他,斜靠在门框上,“你还醒着。”
布鲁斯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你也醒着。”
迪克戏剧化地哀叹:“因为我的生物钟疯了,就是那么回事。我要下楼去倒杯水喝,你要吗?”
他找不到理由拒绝,毕竟那只是一杯水而已,又能伤害到什么呢?可等布鲁斯回头去思考自己的想法时,他发现最令人困惑的部分反倒是他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它为什么出现?是那个夜晚所饱含的阴沉吗?还是因为那句被单独划出的诗句?
蝙蝠侠从没问过罗宾为什么要将它勾出来、放到触手可及的书架上。他也没问过夜翼,他只是站起来跟着对方下楼,目光追随着熟悉而疲倦的背影。
对于他的回归,迪克似乎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他照常出现在餐桌旁,对达米安和布鲁斯道安、笑眯眯地凑到厨房里去帮阿尔弗雷德洗盘子、在吃三明治时分一半给提图斯。偶尔,他会给BPD的老搭档打两个电话讨论复职,但也止步于此,没有更多内容。
如果不是布鲁斯很确定达克赛德不是个幻觉,他也许会被这样的表现欺骗并相信什么都没发生。可许多事情显然已经变化,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哥谭、韦恩集团和蝙蝠侠曾同时落到迪克的身上。
青年闭口不提,不解释布鲁德海文如何,不解释队伍如何,除了交接工作外谨慎得不得了。
布鲁斯同样注意到他还没换回属于夜翼的制服,也没去找沃利或是罗伊。
他没有刨根问底。
两周后的一个深夜,韦恩先生从噩梦中惊醒,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看了整整五分钟。五分钟后,他迎着夏季的暖流爬起来,听见柔和蓬松的夜风从窗户缝里溜入室内,轻轻巧巧地送来庭院中花草树木的窃窃私语。
睡不着的时候布鲁斯会想要工作,他犹豫片刻,顺着楼梯下到蝙蝠洞里,一路侥幸避开达米安和提姆的卧室。阿尔弗雷德已经睡熟,整座大宅静谧如初,并无半点醒着的痕迹。
接着他在楼梯上停住,隔着一段距离看到了黑暗中的迪克。
年轻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布鲁斯本能地收回脚步,悄悄站在旋转楼梯上往下看,忽略头顶同样在屏息的蝙蝠群。柔白的月光淌不进来,但银白色展灯有着十分近似的莹润色泽,柔和冰冷地在地上汇作湖泊。
迪克的额头抵着蝙蝠战衣的胸前,隔着玻璃,颇有依赖的意味,像是在从静止的制服上寻求一个拥抱。碎珍珠般的光跃动在他同样静止的五官上,如大雨沾湿夜翼空荡荡的身后,也似温暖海峡中的暖橘色海风在追逐燕鸥。
夏季的温度不低,外面也没有在下雨,可布鲁斯仍然能读出自云层里降落的只言片语。它们就是自然本身,不需要多加解读,简单纯粹地绽放在现实之中。
他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了两步,轻轻咳嗽:“你不需要在它那里找什么。”
我就在这里。他想说,你可以向我寻求慰藉。
可这些合适的话语都没能逃出布鲁斯的喉咙,哪怕摸到了嘴唇边,也被无情地拽回去咬碎。他的声音回荡在过于安静的蝙蝠洞里,在惊飞那些寄居生物时也惊醒了楼下的人影。
后者抬起头来看他,重重碎影自脸上掠过,仿若鸟群,模糊了他眼中逸散游脱的情绪。
迪克什么都没说。他一如既往地微笑,当阴影和杂音从空气中蒸发时,他也走到了楼梯上面来。布鲁斯还站在原处没动弹,略带无措地看着青年越走越近,鼻子嗅到对方身上浅浅的老式熏香气息。两人的阴影短暂重合,然后分开,即将擦肩而过。
这个猜想带来阵突如其来的失落和失望。布鲁斯的手指动了动,说不清的动力促使他考虑阻拦,但后者却先他一步张开了双臂。
夜翼给了蝙蝠侠一个措手不及的拥抱,低笑:“嘿,你也晚上好。”
他回以拥抱:“……你需要什么?”
“那是个蠢问题。”迪克友好地说,这次把额头抵在他身上,“给我说个睡前故事。”
布鲁斯迟疑地建议道:“玛格丽特·布朗?”
青年的嘲讽不痛不痒:“而我以为你会选点更成熟的东西。”
“我会建议先锋派诗人的作品。”他也试着用起戏弄的口吻,“但那些更适合在梦里寻找。”
梦里,当然啦,就像他们总会梦到的、怪异无形的轨道,有些通向花海灿烂的晚霞山谷,有些通向阴暗街头的血腥噩梦。迪克哈哈大笑,收紧了环绕对方的手臂,力气大得简直有些歇斯底里。布鲁斯随之将他搂得更近,哪怕单那么做无法弥补上任何在岁月中错过的热情。
他发誓迪克落泪了。零星的泪水洒在他的睡衣上,温温的说不出质感,兼具烟尘和群星的复杂犁沟。没人知道要怎么封存这样的情绪,唯有他们在许多年前看过的水浪能盖过些许。
“实际上。”迪克朝他喃喃,声音闷在拥抱里,“我把你丢进了拉撒路池。”
布鲁斯的心脏险些停跳两拍。
对方还在哽咽:“一个他妈的拉撒路池,我居然还失败了。”
说着,迪克松开手臂,后退两步抬起手擦眼泪,有些狼狈地压抑着呼之欲出的啜泣声。他不喜欢这样,一点都不,夜翼在蝙蝠侠面前应当是独立、坚强、完美的,他没有任何权利把失败的痛苦倒在刚拼尽全力回到现实的布鲁斯身上。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互相依存的关系——罗宾鸟和蝙蝠,黑夜中翱翔的两类生物。但迪克真的很想他,鼓胀的酸涩情绪在他胸腔中嗡鸣,不分日夜地提醒他虚幻和现实之间隔着多么脆弱的界限。
上帝。
他羞窘地别过脸,实在没勇气去看布鲁斯的表情:“这里-这里其实挺暗的,真的。”
“哥谭本身就很暗。”男人轻易地回复,“我平日的打扮也很暗。”
迪克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地攥紧了,没有预料到这场对话的走向。他咽了口唾沫,鼻子还酸酸的,再次擦了擦被揉红的眼睛:“什么……什么意思?”
“但你的打扮就很亮眼。”
布鲁斯接着说,语气很柔和:“你让所有的东西都变亮了,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迪克想,有些傻地张开嘴又闭上,实际上已经听懂了每个字,只不过还不会合格地处理它们而已——他让布鲁斯的生活有了些温度,许多人都说过,可布鲁斯亲口说出来的效果依然有过于剧烈的冲击力。
在年轻人难得找不到语言的时间里,蝙蝠侠的胳膊稳稳地搂住了最初的罗宾。两人的距离重新贴近,并肩面朝着向上蜿蜒的黑色楼梯,共同呼吸着迎面拂来的老宅的冷香。
最后迪克诚实地放松了全部神经:“B,我很想你。”
“我也是。”布鲁斯揽住他往上走,“今晚想躺一块儿吗?我可以给你念——”
“《晚安,月亮》。”迪克顺其自然地接下来,把关于幼稚的那套论调忘了个干干净净。他面上沸腾的悲伤逐渐销声匿迹,笑意苏醒:“这还是你说的,大哲学家,其他东西更适合在梦里寻找。”
比如山谷、蓝风铃花、电闪雷鸣的夜晚和黄昏中荡漾的墨绿苔藓。季节的轮转已经不再重要。
Eight》
迪克不清楚他和布鲁斯之间是什么关系。
那不该是他此时此刻最应该考虑的事情。夜枭的面具凑得极近,银白色的护目镜外环倒映着室内为数不多的亮色,灰蒙蒙的小吊灯朝下抛出薄纱,把他的镜片衬出金属质感的深蓝。它们就那么盯着夜翼,专注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脑子乱作一团,耳鸣撞击着颅骨两侧,把茫然放到最大。迪克跑神地调整了好半天自己才听清夜枭说的话:和他走、去做大事业、活下来之类的承诺,都没什么实感。
他觉得喉咙痛,头也痛,浑身上下的每根骨头都在尖叫着逃亡。
迪克什么也没答应。
在被捆到炸弹上后他还是沉默抗拒的,后来更多处于半昏迷状态中,听见布鲁斯于夜晚响起的声音朦胧徘徊在梦境边缘。他恍然回到了韦恩大宅的暖黄灯光、清香被褥下,脸颊贴着蓬松雪白的枕头,目光追随男人宽厚沉稳的侧影。
“骑士们从苦榛树下穿过,雨丝将自己永恒的财富转变成颤动的闪光*。”
他慢慢地抚摸着书脊,在黑暗之外的昏沉里念:“……依稀的电光抛洒在叶片上,伴随马蹄的轰鸣、受着大地的制约,积水涌动却不飞溅*。”
蹄声不歇,森林中的夜晚。迪克在半梦半醒间呼出口微冷的气,耳边尖锐的倒计时愈来愈响。可他还是一无所知地闭上了眼睛,沉浸在布满冰块的风里,依稀看见破碎的浩瀚星辰、听见它们在云翳后互相碰撞出清脆的乐曲。
他碰见箭矢那般锐利的雨水,暴风中的万物都在咆哮,生出新的肢体。涌动的泥浆环绕在他的脚边,摸起来是凉的,莹润胜过峭壁上拂走的千缕阳光。
阳光,就像是他每天站在花园里时沐浴的那样。迪克睁开眼睛,看见蝙蝠侠忧虑的脸。
他没有微笑的力气。
命运也没有微笑的力气,它扳开夜翼的嘴,推进致命的白色药片。
Nine》
“那天在马戏团的许多细节其实我都不记得,大概是因为压力、恐惧之类的。”他许多次都想在通讯里告诉布鲁斯:“但我记得你慌乱地走到血泊前站定,半跪下来抓住我的肩膀。刺目的灯光落在地上,蜜糖似的腥甜又窒息,只有你身边特别安静。”
他还想在末尾认真地强调:“特别特别安静。”
可惜迪克没真正拿到这个机会,每次观鸟者和马龙先生的谈话都简短得可以,最多延伸到「他们如何?」这个笼统至极的问题上。有些时候他会躺在圣哈德良女子静修学院的枕头上,盯着窗外簌簌摇晃的树影发呆,思考他们在分别前打的那一架。
准确来说那是场对练。可它实在是太猛烈、残暴,让他合上眼就能再次清晰地看见两人挥拳相向的瞬间。他还能听见自己声嘶力竭的吼叫、布鲁斯冷硬的拒绝和脸上淌下来的血。
他还记得死去的感觉。心脏停跳、世界归零,仿佛绕着地核走过地狱。
恢复记忆给迪克带来了许多梦境,不止是刚进诛网时的紧张不安,是一些更加急风骤雨的光阴。他前天梦见过一次无人区的茫茫风沙,皮肤干枯的死神追在他身后跑,迪克怀抱着嚎啕大哭的女婴向前不停迈步,死死盯着落日的余晖和月亮的银影。
他在那个梦里想起了蝙蝠侠和罗宾——早年的日子,温柔的日子。嶙峋却简单的哥谭已经不存在,唯独37号特工还用力地抓着冒险途中遇见过的所有痕迹。
迪克时常在想,布鲁斯还记得多少个瞬间?
将他从沉思中唤醒的是沃利。现任闪电侠从门外跑进来,眼神古怪地打量了好半天挚友,似乎有点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在意识到对方真的不打算开口打招呼后,他尴尬地咳嗽一嗓子,打破沉默:“夜翼,伙计?”
正在把玩匕首的迪克顿住两秒,指尖翻飞的刀刃危险地停下。他扭过头看向沃利,叹着气将它别回腰间的口袋里:“真抱歉……我想我有点跑神,你说什么来着?”
“我刚进门。”沃利挑眉,朝他露出个笑脸,“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那玩意儿?”
“什么?”
闪电侠指了指那把匕首。
“噢,这个。”夜翼无奈地耸肩,“法庭给我植入的假记忆。”
他拍拍身边的空座位,沃利见状便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坐在了好友身边,犹豫着是否该绕着这个话题多说两句。然后他的视线撞到了窗外,立即明白了迪克正坐在这里看什么——宇宙,浩瀚无垠的群星与璀璨的蓝色星球,放声长啸的大海、日落山巅的群峦。
两人肩靠肩地坐在原地,谁也没说话,就像很早很早之前的罗宾与闪电小子。在事情都变得格外复杂之前,两个孩子也曾经坐在高楼大厦的顶端朝下望,分享冰激凌和汉堡。偶尔太阳在他们身后掉下去,会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垂在足尖。
迪克的匕首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手上,他出神地照着假记忆拨动刀刃,看着它特质的金属划破皮革手套,逼出一连串的陌生痛意。
血珠渗出,他随意地抓着张纸巾擦了擦:“你最近如何?”
沃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挺好的。你之前在想什么呢?”
“蝙蝠侠,世界上最大的千古谜题。”迪克重重地调整呼吸,面上的苦恼显而易见,“他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而我还以为自己很了解韦恩。”
“你从九岁就开始和他一起工作。”
“这远不够。”义警沮丧地伸长胳膊,胡乱比了个手势,“真的。”
那你到底想弄明白什么?沃利微微皱眉,在了解布鲁斯这件事上,他并不觉得世界上有除了阿尔弗雷德之外比迪克更有发言权的人。夜翼从小就有挑战权威的胆子和打破边界的爱好,天知道他给过蝙蝠侠多少次善意的惊吓。
不过他也清楚这话不能乱说,因为但凡有人开口,迪克就会用「你是不是当我们家的其他孩子都是透明人」大声堵回去。相信他,有人试过了,半点效果都没有。
总而言之夜翼没救了。沃利熟练地揽住对方岔开话题:“神奇小子,今晚有什么安排?”
“我得回家吃饭,阿尔弗雷德说要庆祝提图斯到家的五周年。”
迪克琢磨了一下:“实际上应该算是达米安的主意,你也知道他有多喜欢小动物。”
“那就说明你没时间来我家里过电影之夜了?”沃利故作悲伤地假装擦泪,“艾瑞斯和琳达会难过死的!她们一直盼着你过去,你上次来的时候——”
“接下了你所有的俏皮话。”迪克笑嘻嘻地说,“省了她们很多麻烦。”
“……你不爱我了。”
“你就那么告诉你自己吧。”
“铁石心肠,你比失忆时还刻薄。”
“我得走了。”被指责的家伙不服气地看了眼时间,“等下次再和你争辩这个话题。”
沃利翻了个白眼:“好吧、好吧,回头见。记得放弃那个诡异的小刀把戏!”
迪克送给老朋友一个颇有历史意义的鬼脸,大笑着走向泽塔管道。
沃利留在原地盯着外面深邃到有些孤独的景色发呆,他抹了把脸,发现有些事情真的从没变过。半响后,他给家里人发了消息,说今天格雷森也没时间来参加活动。
因为要绕着蝙蝠侠转悠。哈,经典情节。
回家的路上迪克一直赶不走脑海里有关距离的奇异思索,沃利并不是第一个在今天见过他的人,夜翼自从任务回来后已经在瞭望塔坐了一天了。那算不得什么适合让他清净的地方,但所有人都默契地留给了年轻成员一个角落消化回忆。
瞬间记起十几年的东西并不轻松。但他想到的更多却是博尔赫斯在《一个厌倦的人的乌托邦》里留下的话:「任何旅行都属于宇宙范畴。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和从这里到对面的农场并无不同。你进入这个房间时也是宇宙航行。」
从迪克的角度来说,他无时不刻进行的大概也是航行,不过是从岁月的起始奔向岁月的终结。至今他已经见过了大大小小的末日、碎过了数不清的骨头、抛洒过比野花更茂盛的血泪。
然而他仍然无法确定布鲁斯·韦恩对他来说是什么,在马戏团里伸出的那只手已经虚幻成影。
它同时也有最真实的质感和重量,在他推门而入时扯来温暖的气流、融化他肩头的雪花。阿尔弗雷德出现在面前对他微笑,迪克回以热情的拥抱,在老管家的催促中匆匆摘下外套与围巾,在客厅不算大声的电视杂音里上楼。
他路过杰森的卧室、卡珊德拉的、提姆的、杜克的。达米安正和提图斯在楼顶打闹,史蒂芬妮的笑声隐约传来,伴随着家里奶牛猫的不爽尖叫。
忍不住弯起嘴角,迪克的脚步迈向左边,毫无准备地一头撞上别人的肩膀。
布鲁斯飞快地扶住他:“抱歉!你没事吧?”
他眨了眨眼,看见一双熟悉至极的蔚蓝色双眼。迪克精准捕捉到了男人眼里的红血丝,怀疑地眯起眼睛:“你昨天并没有好好休息,看来我必须得告诉阿尔弗雷德?”
提姆从布鲁斯的背后冒出来,端着个空马克杯:“「白天黑夜都是全职先生」如是说。”
“还有你!”夜翼伸手揉乱红罗宾的短发,“别让我发现你靠咖啡活着。”
“我是个体面的侦探。”提姆认真抗议。
迪克不为所动:“继续熬夜你就会变成长不高的侦探。”
接着他扭头指责家里带头工作的蝙蝠侠:“B,睁开眼你看看你都教了些什么!”
他的话让提姆发出声忍无可忍的痛呼,扭头把藏在书房门后面的杰森拽出来逃跑了。卡珊德拉迅速跟上两个青少年,胳肢窝底下还夹着两本大部头文学书,另一只胳膊则搂满了卷宗和各类化学物质以及血液的分析报告。
被迫收尾的布鲁斯看这三个孩子抛下自己,无可奈何地低头回望和他相处时间最长的格雷森。后者眼睛里亮晶晶的笑意根本藏不住,哪怕嘴角还刻意抿成细缝也遮不住他浑身柔和的气息。
布鲁斯不受控地放松下来。这很奇妙,他们谁也不记得上次心平气和地对视是多久前的事情。
我猜我失忆那会儿确实比较混蛋。迪克在暗地里咕哝。
“很高兴看见你回家。”布鲁斯有点生涩地试图谈话,“chum,一切顺利吗?”
迪克的愉悦肉眼可见地浓厚不少:“我有在洗制服,你知道吧?”
“什么?”
布鲁斯脸上的困惑与太多场景完美贴合,就像罗宾又一次爬上了吊灯或是夜翼又一次告诉他布鲁德海文有股鱼腥臭。迪克别开脸漏出稀疏气音,他的肩膀在颤抖,之后干脆仰头大笑起来:
“「chum」!我发誓!你就是在讽刺我!”
伟大的蝙蝠侠防御性地抱起手臂,拒绝承认这个称呼有多么古老而不合时宜:“你用廉价洗衣机折腾你的制服,迪克,你也不喜欢把他们好好折起来挂在衣橱里。”
“因为我没有完美的阿尔弗雷德。”迪克反驳,“当然啦,我也不会烧了厨房。”
韦恩先生捏了捏鼻梁:“那就发生过一次——”
被他珍视的小王八蛋积极补充:“接着就被永远禁止出入厨房。”
面对这个指责,布鲁斯实在想不出任何赢得辩论的证据,毕竟他确实搞砸了牛排和汤品。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年纪不大的提姆拿着午餐,对着他发出质问的表情:“我想不通,你是怎么做到能把吞拿鱼三明治做的那么难吃的?”
迪克听说后笑了整整十五分钟,恨不得向世界宣告真正该被视为厨房杀手的人正是自己的导师。夜翼不会做饭的流言向来烧得非常旺,布鲁斯猜他是想拉自己下水同归于尽。
“好在你泡的茶还不错。”青年边擦笑出来的泪花边安慰他,“总归是被英国人养大的。”
“你呢?你泡的茶根本不能喝。”他无情揭穿。
迪克倒吸一口凉气:“天呐,你是要和我开战吗?先生?”
布鲁斯摇摇头,不肯接话,笑意在眉目间缓慢地扩散,逐渐超过往昔。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在许多许多挤得人窒息的工作和案件里原本没有任何休闲的余地,换做任何人都会希望在当前的情境下跑向柔软的床铺。但迪克不同,他伸手揉了揉被发丝掩埋的开颅疤痕,只觉得滚烫的情绪在胸腔中膨胀。
他喜欢老宅,喜欢所有亮起的灯光和厨房里飘来的饭香。他记得所有地毯最初的纹样、挂画的边角、陶瓷摆件的精美光泽,格雷森生命里的痊愈都曾在这里发生,连同所有新的色彩扎下根系。
最重要的是,布鲁斯还在这里,完整无缺地被时光镀上层层薄茧。男人的影子还是稳稳地重叠在他的身侧,令人安心地牵着、拽着、触碰着。两人站在一块儿的时候世界仿佛有回声,空间缓慢、群星熊熊燃烧,庞然而明快。
所有盛大的奇迹——每个寒冷的季节、每个漆黑的夜晚、每个茫茫无边的梦境。似乎迪克能想起来的时间里都充斥着低温和暴雨、雷电与冰凝,却也全都裹着轻盈蓬松的暖意。
就像透过玻璃花窗向外捕捉微光,眼睛能看见的色块互相交织融化,化作同一汪溪流涌走。
他仍然热爱哥谭。
迪克重重地拥抱对方,把笑声砸在他耳旁。
“嘿。”布鲁斯学着初代罗宾的语调说,“你也晚上好。”
END.
*文中出现的所有诗句都是聂鲁达的。
这次我没标漫画出处,但是BD的厨艺和部分台词/场景都是官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