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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木耶耶

【桂文】情愿是爱

*ooc 3.5k+

*影帝X金主

*微微微s0m1


 


  


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别墅卧室的大玻璃窗撒在木地板上,有几缕跳上床边,淅淅沥沥将雪白的床单染上金色。

  

  

杨博文靠在床头,手上无意识的把玩一束阳光,眼神虚焦盯着一处空泛的发呆。刚睡醒的头发格外乖顺趴在额头,只有头上几根呆毛倔强立着,让清冷的脸上平添一份稚气。白皙光滑的皮肤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只是颈窝处一块青紫的牙印显得格格不入,不像瑕疵,倒为整个人徒增几分凌虐的美感。


  

张桂源从浴室出来入眼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浴袍领口大咧咧敞开,露出常年锻炼出的精...

*ooc 3.5k+

*影帝X金主

*微微微s0m1


 


  


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别墅卧室的大玻璃窗撒在木地板上,有几缕跳上床边,淅淅沥沥将雪白的床单染上金色。

  

  

杨博文靠在床头,手上无意识的把玩一束阳光,眼神虚焦盯着一处空泛的发呆。刚睡醒的头发格外乖顺趴在额头,只有头上几根呆毛倔强立着,让清冷的脸上平添一份稚气。白皙光滑的皮肤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只是颈窝处一块青紫的牙印显得格格不入,不像瑕疵,倒为整个人徒增几分凌虐的美感。


  

张桂源从浴室出来入眼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浴袍领口大咧咧敞开,露出常年锻炼出的精壮肌肉,胸口小麦色的皮肤上斑驳着深深浅浅的红痕,好像刚刚被打伤不久,长条状的痕迹有些地方还红肿着,似乎马上要溢出血来。

  

  

张桂源胡乱擦了擦滴水的头发,将毛巾随手丢在床上。发呆的人这才回过神来,装凶的语气带着不自觉的撒娇


“湿毛巾别丢在床上啊”

  

  

张桂源微微抬眼对上视线,对方的眸子清澈又无辜,睫毛扇动像一对轻盈的蝴蝶。


  

谁能想到昨晚就是这样一副单纯面孔踩在自己身上挥皮鞭。


  

妥协似的上前一步捞回那条毛巾,果不其然,凌晨才换的新床单已经洇湿一块,漫开一大片水渍。


 

 “你要订婚”

  

  

不是疑问。张桂源将毛巾丢进脏衣篓,半路顺手拾起丢在地上的手表放在床头,漫不经心的语气像在闲聊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杨博文眸光微闪,不自然的侧过脸,低低嗯了一声。

  

 

接下来是无尽的沉默,屋子里只能听见张桂源穿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窗户微微开着,杨博文却无端觉得喘不上气,想说些什么,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我…”


  

“有个通告,先走了”

  

  

房门开合发出一声闷响,将杨博文即将吐出的话堵在唇边。空气里安静的不像话,杨博文整个人卸了力将脸埋在被子里,颈窝的伤口被摩擦泛起丝丝缕缕的疼。

  

  

也好,反正他也不会想听。


  

  

  

  

  

  



杨博文是张桂源的金主,虽然看起来不太像。

  

  

两人一年前在某个珠宝晚会上遇见,张桂源彼时刚获得人生中第三个影帝奖,投资的公司也顺利上市,风光正盛,前来招呼他的人一波接一波。而杨博文家的集团与娱乐圈相关甚少,这次出席只是帮忙撑个场面,还主办方一个人情。简单打过招呼,就一个人在角落躲清闲。

  

  

在阳台偶然碰面,不知是晚会氛围过于暧昧还是两人都被彼此的眼睛晃了心神,一个各种从酒局中锻炼的千杯不倒,一个在应酬中推杯换盏游刃有余,最难喝醉的两个人今晚似乎都醉了。


  

事情发展的出乎意料,以至于杨博文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被揽着腰,枕在对方坚实的手臂上时,还有些恍惚。抬头对上张桂源的视线,两个人对昨晚的失控心照不宣。

  

  

杨博文瞥见对方脖颈上的青紫指痕,依稀记起昨晚跨坐在张桂源身上,被弄到受不了时扑上去死死掐住张桂源的脖子不放手。窒息的快感不知道到底刺激到了谁,只记得最后支撑不住餮足睡去前,喉结被人含在嘴里轻咬。


  

张桂源的眸色很黑,瞳孔中依稀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杨博文和他对视总会有一种被深爱着的错觉。

  

  

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虽然杨博文怎么看张桂源也不像需要自己那点资本的人,但两个人的关系确确实实只能用包养来定义。

  

  

张桂源是一个合格的情人,主动上门亦或是随叫随到,做的时候也玩得开,乖乖被杨博文压制着,似乎也很享受这种不轻不重的痛感。


  

但杨博文却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金主。

  

  

张桂源是影史上最年轻的三金影帝,但年少有为光鲜亮丽的实绩背后是数年来数不清的摸爬滚打和自我救赎。轻舟已过万重山,最难走的一段路已经淌过,如今张桂源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甚至别人还要顾及他的脸色。

  

  

杨博文能给的那些资本和便利,张桂源自己都能得到。张桂源不需要杨博文为他做什么。


  

  

  

  

  

  


接到家里的联姻消息时,杨博文下意识想到了张桂源。本想直接拒绝,却在开口的一瞬间犹豫下来。

  

  

张桂源从来没有说过爱。杨博文爱张桂源吗,这个问题连杨博文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

对于张桂源来说,除了是一个床品算不上好的床伴,杨博文实在没什么用处。


  

但心里总是不愿。


  

  

  



杨博文低头划着手机屏幕,眼皮垂着看不出情绪,一个人坐在落地窗边,清冷调布局的办公室莫名生出一股落寞的意味。


  

才结束一场谈判。以子公司核心项目让利五个点为代价,取消了和徐家的联姻。对方有些难缠,杨博文废了好些精力才成功达成一致。合同签好那一刻,杨博文松口气,想起张桂源今早离开前平静无波的眼神。


  


手机页面上关于年轻影帝和新晋影后的视频剪辑还在不停播放。前半段是剧组路透下,两人并肩闲谈暧昧对视,后半段是张桂源最新的采访,被问及和搭档的亲密关系,俊朗的脸上微微一笑,是杨博文不曾见过的温柔神情。

  

  

含糊不清的回答让人浮想联翩,绯闻女主角好像暗戳戳的回应更是激起了千层水花。两人在圈子里历尽千帆从无到有,相似的奋斗轨迹,旧识挚友的表象,被解读出千篇互相扶持顶峰相见的爱情故事。


  

那些杨博文没参与过的时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从浴室出来见到张桂源时,杨博文一愣。网上的传闻正沸沸扬扬,怎么说张桂源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一个没什么作用的金主家。


  


张桂源本身就肩宽腿长,黑色长风衣更显得整个人温柔矜贵。大衣里面还穿着采访时那件暗纹衬衫,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杨博文眼底,似乎想要从中察觉一些波澜的痕迹。

  

  

他眼里藏着太多杨博文看不懂的情绪,杨博文看不出,现在也不想看。害怕被人看出心里的钝痛,杨博文率先移开目光,胡乱撩了一下吹得半干的头发

  

“我今天累了”赶人的意味明显


  

“你确定要订婚吗”


  

心里腾得一股烦躁,杨博文抬头扬声呛回去“我们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管我?”


  

两个人定定对视,咫尺的距离却看不清对方的眼睛。

  

  


不知道谁先动的手,一路磕磕绊绊纠缠到卧室,杨博文一把将张桂源推倒,跨坐在对方大腿上。平整的衬衫早在拉扯时坏掉几颗扣子,轻轻一拉就彻底敞开露出劲瘦的腰身,早上还红肿的痕迹早已经消退,光滑的皮肤上什么都没留下。


  


杨博文正在气头上,习惯性扯开张桂源的皮带就要往人身上抽,左手高高扬起却迟迟没有落下。

  

  


杨博文的手僵在半空,按住张桂源左胯的手微微蜷起。不同于正常皮肤的触感,像兜头一盆冷水淋了杨博文全身。手底下凹凸不平的触感,杨博文知道,那是张桂源的一块疤。


  

张桂源刚刚出道时并不顺利,小配角不受人重视更是屡见不鲜。有一次吊威亚,工作人员的失误导致钢绳断了一根,张桂源在空中不受控制直直撞向旁边的树,左胯被断枝划伤一个口子,登时鲜血直流。

  

  

伤口不大却很深,但剧组却只是草草道歉简单处理止血就继续开机。张桂源当时忍着痛完成了自己不多的戏份,等到结束自己赶去医院时,伤口已经被闷的发脓溃烂,养好后不可避免留下一大块疤,在大片光滑的皮肤上显得格格不入。


  

每次上床杨博文都有意无意避开这块地方。他会心疼会后怕,但更多的是无力。这块疤痕像烙在杨博文心上,每触到一次就隐隐作痛,赤裸裸告诉杨博文,你什么都来不及做,他早就不需要了。


  

两人的体温都高的不行,杨博文却无端觉得冷。一下子卸了力,松开被压制的人坐到床边,背对着张桂源的视线,声音低低的,莫名听出一种难过和落寞


  

“没意思…”


  

坐在床边小小一团,他说“以后我们别再…”


  


剩下的话杨博文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人从后勒住脖子压倒在床面上。张桂源的身形比杨博文大了一圈,压在杨博文身上将整个人完全拢在阴影里。


  

两人很少用这种姿势,杨博文不喜欢这种被死死压制的感觉,张桂源也顺着他,由着他摆弄。呼吸的热气全都喷洒在杨博文耳边,灼烧的发烫。

  

  

杨博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张桂源,漆黑的眸底蕴着怒意,死死盯着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狼,似乎下一秒就能张嘴咬断他的喉咙。


  

杨博文不安的挣扎想要逃出桎梏,却被对方轻而易举锁住手脚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


  

看着杨博文被激得泛红的眼眶,张桂源只觉得又气又无奈

  

  

“还没想明白吗?到底爱不爱我?”


  

杨博文被他问的一愣,下意识想骂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哽住只发出一声嘤咛。

  

  

盯着对方迷茫又藏着不安的眼神,张桂源呼吸重了几分,再也不等杨博文的回答,吻住微张的薄唇粗暴地掠夺氧气,不顾对方挣扎死死将人锁在怀里。


  



既然想不明白,那只能我来告诉你。


  

  

  

  

  

杨博文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像是快要溺毙难以喘息,黑云挟着风暴将海浪压下,他漂在海里,起起伏伏找不到支点。


  

  

“到底爱不爱我”


“…爱”


“记住了吗”


“记…住…”


“还订婚吗”


“…不…不订”


  

  


环着张桂源的脖子,像是抓到唯一的浮木。沉沉浮浮间只记得有人牢牢抱紧他,轻柔的吻他的眼,贴在耳边对他说

  

  


“杨博文,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爱我就好”


  

  

  

  

  

  



第二天又是一个晴天,阳光撒进窗户,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熟睡的人似乎被晃了眼,迷迷糊糊间往枕边人的怀里藏。张桂源把人往怀里揽了揽,拍拍后背轻轻安抚着。


  

杨博文呼吸均匀又沉沉睡去,张桂源小心拿过床头的手机,打开一大早收到的消息


  

“追到人了吗你小子”

“再不澄清我男朋友要把自己醋死了”


  


张桂源低头看看怀中的人,脸颊泛着红,被挤在一块肉乎乎的,正睡的安稳。


张桂源觉得心口被柔软填满,酸酸胀胀的暖和,低头在对方眉间轻轻烙下一个吻。


  

  

“追到了,谢谢姐,有机会一定跟你和姐夫当面道谢”


  

  


-END-

写的好像桂圆也有点当s的潜质,嗯,不过我站小羊。

一木耶耶

【桂文】酸甜帕洛玛

*联姻/非典型one-night stand

*蓄谋已久大灰狼总裁Alphax稀里糊涂乖乖小少爷Omage

*ooc   5.6k+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床单上映出细碎的斑点,随着微风轻晃着闪动。

  

  乱糟糟的被子里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似乎被阳光晃到了,埋在被子里的小脸皱了皱,艰难翻了个身带起被子,露出精致锁骨上星星点点的吻痕。

  

  杨博文把头扎进被子里不自觉蹭蹭,发情期过后的头疼让他觉得昏昏涨涨,...

*联姻/非典型one-night stand

*蓄谋已久大灰狼总裁Alphax稀里糊涂乖乖小少爷Omage

*ooc   5.6k+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床单上映出细碎的斑点,随着微风轻晃着闪动。

  

  乱糟糟的被子里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似乎被阳光晃到了,埋在被子里的小脸皱了皱,艰难翻了个身带起被子,露出精致锁骨上星星点点的吻痕。

  

  杨博文把头扎进被子里不自觉蹭蹭,发情期过后的头疼让他觉得昏昏涨涨,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扰的他睡不着。

  

  后颈的腺体丝丝缕缕的疼,四肢也软绵绵提不起力气,杨博文艰难撑着坐起来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

  

  

  


      杨博文是圈子里远近闻名的模范小少爷。圆溜溜的眼睛长得一副听话小孩的模样,无论是小时候还是后来青春期,几乎都没让父母操过一点心。在圈子其他同龄人都花天酒地当纨绔公子时,杨博文最大的爱好就是去公园遛小狗。

  

  

  社交面不多,也没谈过恋爱,杨博文对这种感情没什么概念,面对爸妈提出的联姻安排没考虑多久便欣然接受。即使他没见过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只知道是城南张家的独子。

  

  本是约定好今天下午去民政局领证。前一天晚上杨博文突发奇想,为了纪念二十年以来最后一天的单身生活,乖乖仔一个人溜去酒吧体验下第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的单身狂欢。

  

  没想到被人下药又逼出了发情期,情急之下忍着不适躲到厕所,失去印象前最后的记忆,是自己盯着剑眉星目的俊朗帅脸,一下揽住对方的脖子试图汲取颈窝处冰凉的温度。

  

  

  

  

  空气中弥漫着龙舌兰和西柚混合的味道,倒有点像昨晚喝过的那杯酸酸甜甜的帕洛玛。

  

  但现在似乎并不是回忆这些的时候。

  

  

  浴室的磨砂玻璃上依稀映出高大身影的轮廓,杨博文心虚的看了一眼。

  

  one-night stand这种事对于乖乖仔来说还是太超前了,杨博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等对方洗完澡出来当面道歉会不会礼貌一点…但想想就好尴尬,依稀记得昨晚是自己拉着人家不撒手,一会儿他不会报警抓自己吧。

  

  还是先跑。

  

  

  借着淋浴的水声掩盖,杨博文轻手轻脚穿好衣服下床,走到门口又开始心里打鼓,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包里翻出一张卡放在床头,又在标签上留了密码。

  

  出门前专门带了张小额银行卡,二十万…应该可以解决问题了吧呜呜呜

  

  直到乘电梯下楼,站在酒店门口杨博文还有些恍惚。

  

  按理说下午应该去民政局,但是…还没领证,自己这应该不算出轨吧。

  

  

  杨博文摸了摸腺体上的牙印,总不能带着别人的标记去结婚,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两家长辈交代。

  

  

  杨博文欲哭无泪,索性破罐子破摔。回家简单收拾东西直接买了最近一班去巴黎的机票,登机后给家里发一条不要结婚的消息,不等回复直接关机。

  

  

  这还是乖乖仔二十年来第一次这么叛逆的举动,落地后杨博文心里的小愧疚被说走就走的兴奋和新奇取代,芜湖,好刺激!

  

  

  

  

  

  落地巴黎正是傍晚,发情期的身体弱的不行,杨博文办好入住就一头扎进大床,直接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

  

  酒店餐厅的落地窗边,杨博文一个人吃着早饭。窗外天气晴朗,从这个位置能看到楼下葱郁的小花园,绿树湖泊旁五颜六色的花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仲夏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杨博文却整个人恹恹的,面前的西式早餐没动几口,面前的吐司倒被叉子叉了好多个洞洞。

  

  昨晚一夜无梦,但杨博文醒来并不舒服。或许是临时标记后的信息素依赖,杨博文现在很想念那股浓而不烈的龙舌兰酒味。原本想趁着跑出来这段时间好好玩一玩,但现在怎么都提不起兴趣。

  

  正烦躁地想着,一个餐盘放在双人桌对面,随即一抹高大身影坐了下来。杨博文疑惑抬头,对上对方的眼睛,似乎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看着对面小崽装作吃东西却止不住偷偷打量的眼神,张桂源有些想笑。

  

  “早上好,还记得我吗?”

  “啊”突然的询问杨博文有些懵。

  

  

  看着对面的人由最初的迷茫变成不自觉咬着下唇的尴尬,张桂源冲他温柔一笑,伸手将一张卡片放在桌子上往对面推了推。

  

  

  杨博文不明所以,探头看清卡片样式后直接瞳孔地震。记忆中不甚清晰的面庞跟眼前的人渐渐重合,露出清晰的眉眼。

  

  完蛋了,杨博文心想,还是被找上门了。

  

  

  杨博文脑袋一空,蹭的站起来朝对方鞠了个躬

  “对不起!”面上是因为紧张或是害羞泛上的红。

  

  

  张桂源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定神后瞥见对方不住抠着裤缝的手指,有些哭笑不得,还怪可爱的。

  

  “没关系,先坐”张桂源心安理得认下了受害者这个身份。待人小心翼翼坐下后,修长的手指轻点了一下桌子上的银行卡

  “这里,有多少?”

  

  

  杨博文瞥了一眼,摸不清这位被自己耍流氓的帅哥的心思,抿了抿嘴唇,“…二十万”

  

  “…我发情期突然提前,真的很抱歉…如果你觉得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多一点”

  

  

  杨博文没遇见过这种事,以为对方是来要赔偿的,加上认为是自己犯错,心里愧疚的不行,端坐在那儿乖巧的眉眼低垂,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张桂源精心摆出的表情差点绷不住,怎么会有Omega被标记了还觉得是自己占便宜了啊。

  

  眼看着杨博文还要加码,张桂源连忙打断“够了够了,我的意思是太多了”

  

  对上对方看过来的疑惑神情,张桂源换成一副认真诚恳的表情,一本正经开始哄骗

  

  

  “你留下这么多钱,我实在过意不去”他挠挠头装作思索一会儿,“要不我陪你过这几天发情期吧”

  

  杨博文哪见过这种上赶着来的,急忙摆手说不要,脑袋摇的都快要掉下来。

  

  

  “临时标记后会有一段信息素依赖,不补标记的话你肯定会难受啊”张桂源一脸认真的看着杨博文有些害羞的脸“我没关系的,我很愿意帮你啊”

  

  杨博文被说的有些动摇。张桂源一身看起来不便宜的休闲装,加上那张不输当红明星的帅脸,坐在那儿实在不像个会诱拐Omega的坏人。况且他身上漫着淡淡的龙舌兰酒味,才坐了这么一会儿,杨博文就觉得身上舒服不少。

  

  “你就当二十万买了一个高级抑制剂嘛”

  

  “好”杨博文被说的迷迷糊糊,越听越觉得是个不错的买卖,最后在对方殷切的目光中点点头答应下来。

  

  看着杨博文呆呆盯着盘子似乎在消化这件貌似有些离谱的事情,张桂源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身价上亿的S级Alpha张家继承人,二十万把自己当高级抑制剂卖了,说出去怕是公司股价都要跌吧。

  

  

  

  

  

  不管用什么方法,张桂源还是成功住进了杨博文套房里的一个房间。聪明但不多的博文老师终于意识到自己Omega似乎才是弱势群体,特地扣下了张桂源的身份证和护照,美其名曰保证一下自己不会被拐卖。

  

  晚上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起初是一张沙发一人一头,结果不知怎么两人越靠越近。被Alpha信息素温和拢着,杨博文舒服的有些打盹,不自觉靠在张桂源结实的臂弯里被人揽着。

  

  电影结束已经夜深了,张桂源在侧卧门前跟杨博文道了晚安,关上房门就将自己的信息素收的一干二净,悠哉靠在床头拿着本书,似乎并没有睡觉的打算。

  

  另一边杨博文蜷在主卧的床上。临时标记非常浅,但依赖期很长,更别提张桂源和他还是罕见的高等级高匹配。刚刚被浓郁信息素温着,现在突然离开还很不适应。

  

  

  杨博文抱紧自己,希望能在空气中汲取一些残留的龙舌兰酒味。但房门紧闭,主卧的空气中只有自己不受控制溢出的西柚的酸涩味,临时标记快要失效了。

  

  空气中飘来丝丝缕缕的果味,张桂源了然放下手中的书,下一秒房门就被敲响,张桂源应了声进,米白色的木制门被缓缓推开。

  

  

  杨博文半倚着扶手才堪堪站稳,头发被蹭的有些乱,眼角红红的带着水光,面颊上因为被热潮期折磨泛着不自然粉,连带着脖子和锁骨,像一颗待人采撷的水蜜桃。张桂源忍住吞口水的冲动,对上那双湿漉漉,带着可怜意味的大眼睛

  “能不能…抱抱我”

  

  

  声音软软哀求又带着些不自觉的撒娇,张桂源像是被羽毛扫了下心尖,酥酥麻麻的,面上却还是端着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靠在床边朝人勾勾手,等到杨博文一小步一小步走过来,一把将人拽到被子上。杨博文跨坐在张桂源大腿上,整个人烫的不行,被猛地一扯呼吸都不太稳,只得循着本能揽住对方的脖颈,探头嗅着心念的味道。

  

  酝酿一晚的计划终于得逞,张桂源将杨博文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给人顺着气

  

  “我轻轻的,不会痛”

  

  标记过后杨博文窝在怀里沉沉睡去。张桂源伸手整理了下杨博文额头被汗濡湿的发丝,后颈莹白的皮肤上还有自己使坏故意留下的红痕,说不出的色气。侧躺着脸颊被挤的肉肉的,眼角还带着刚刚呜咽出的湿润,乖的不行。

  

  

  张桂源心底软了一片,将人又抱紧了些,低头在眉心落下一吻

  

  “晚安”

  

  

  

  

  

  通过几天过分亲密的朝夕相处,两人早没了刚见面时的拘谨。

  

  

  杨博文是第一次到巴黎来,有了些精神头后抓着张桂源去各种地方玩,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倒像是一对真正的年轻小情侣。

  

  

  杨博文好奇心重还是个行动派,但在一些事上是个十足的小迷糊蛋。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张桂源也不拦着,只是默默跟在后面提前买好门票,查好攻略,在小迷糊遇到问题下意识回头望他时,妥帖替人解决好一切,再牵着对方的手继续往前走。

  

  一周过去,杨博文的发情期结束的差不多。在信息素依赖之外,杨博文对这个尽职尽责,给足安全感的人形抑制剂也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这天一早杨博文有些恹恹的,吃过早饭就倚在飘窗上发呆。

  

  这段时间第一次接到妈妈的消息,没有怪他私自跑出来,只是跟他讲不愿意联姻也没关系,什么时候玩开心了再回家,最后又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回国后和张家儿子约一下当面道个歉。

  

  那天自己扔下一句退婚就逃出国,还不知道给家里添多大麻烦。张桂源还在餐厅收拾刚刚早饭的餐盒,杨博文收回视线望向窗外,手上不自觉揪着飘窗上的毛毯。

  

  不想回去。

  

  张桂源从厨房出来,抬眼就看见窗边窝成一团的人,平时兴头十足的小迷糊蛋看起来兴致缺缺,头顶的呆毛都趴下来,表示主人不太美丽的心情。

  

  想起昨天自己打的那通电话,张桂源心下了然,但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走过去。

  

  “怎么了,不开心?”

  

  杨博文冲他撇撇嘴,支起身子往里蹭了蹭,让出一小块地方。飘窗坐两个人有些挤,张桂源靠过去顺势把杨博文圈住,两个人的腿抵在一起。

  

  “我得回去了…不想回去”杨博文抱住腿,将下巴搭在膝盖上,一米八的个子团成小小一团,只留给张桂源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还没等张桂源找好措辞回应,他又自顾自说着,嘟嘟囔囔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我现在应该跟另一个人结婚了…但我偷偷跑出来了”

  

  听见这句话,张桂源的心碰碰打鼓,相处这么久自己一直有个问题压在心底。他探过头盯着杨博文白净的侧脸,这个角度看杨博文的睫毛很长,随着眨眼一颤一颤,像只漂亮蝴蝶。

  

  “是…不喜欢那个人吗”

  

  杨博文撇了他一眼,脸上闪过纠结又有些尴尬的神情,抿了抿嘴缓缓吐出一口气,才道

  

  “没有…我之前不抵触这件事,我其实都没见过他,甚至不知道名字。”杨博文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那天下午应该去领证的,但是…前一晚我们两个…总不好带着另一个人的标记去结婚吧。婚姻应该是一个互相忠诚的事情。”

  

  默默听着这些话,张桂源感觉自己紧绷的心脏一点点松懈下来,说到最后杨博文觉得羞红着脸,张桂源甚至有些想笑。

  

  

  

  那天早上本意冲个凉,结果出来发现原本安稳睡着的人不见了,床头还放了张贴着密码的银行卡。张桂源有些不明所以,想着下午民政局见面当面解释一下,没想到还没到家就收到杨博文拒婚逃走的消息。

  

  

  安抚好两家长辈,张桂源急忙登上飞往巴黎的航班,一路上握着那张银行卡,心里惴惴不安想了许多种被拒绝的理由,没想到只是小迷糊未婚夫没认出自己。

  

  张桂源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无奈挫败,哪里有马上领证了却还不知道结婚对象叫什么长什么样的啊。

  

  “你笑什么啊”

  

  被杨博文恼羞成怒锤了一下,张桂源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笑出了声。杨博文耳尖红红的,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张桂源莫名起了逗人的恶劣心思

  

  

  伸手捏捏对方因为生气鼓起来的脸颊“照你这么说,以后只能跟我结婚了呗”

  

  

  脸蛋肉肉的,捏在手里细腻柔软,张桂源又揉了几下不撒手,笑眯眯盯着对方,看似开玩笑的问“要不要跟我结婚”结果果然把人逗炸毛,手上挨了不轻不重一巴掌

  “烦死人了你”

  

  

  

  

  

  最后杨博文还是回国了。因为张桂源老是劝他快点回去当面解决,还说什么万一谈成就能结婚呢。杨博文一气之下订了机票直接飞回国,把张桂源扔在酒店不管,爱咋咋吧。

  

  站在小店门前,杨博文抬头对了对手机上的定位,是这个地方。

  

  

  昨天回国杨博文马不停蹄联系上了那个所谓的联姻对象,约好时间当面道个歉。杨博文已经想好,就跟对方坦白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想接受联姻。希望这个优秀的张家继承人能理解一点。

  

  想到张桂源,杨博文有些生气,自从那天自己一气之下从巴黎回来,那人一个电话也没打一条消息都没有,当初还不停劝自己说回国也能见面,结果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都是骗子。

  

  对方约好的地点是个小茶馆,门口种着一棵老槐树,仲夏槐花开,空气中都弥漫着清甜的香味。杨博文很喜欢这里,是藏在闹市中难得一个安稳舒适的地方。

  

  被老板引着去了最里面的小房间。杨博文推开门,窗边有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那儿,杨博文觉得有些眼熟,还没等脑子反应过来,那人直接转过身,一张熟悉的不行的笑脸直接撞进杨博文的视线

  

  “来啦”

  

  杨博文愣在原地,被人拽着胳膊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

  

  张桂源把人按在竹椅上坐下,接机揉揉了对方的脑袋才笑眯眯开口

  

  “我啊,我在等我未婚夫过来解释为什么要跟我退婚呢”

  

  面前的脸笑得十分欠揍,杨博文再怎么迟钝现在琢磨过来

  

  

  “张桂源?城南张家的继承人?”

  

  杨博文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不自觉张开嘴露出茫然又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张桂源很满意这个反应,不可置否的挑挑眉。

  

  

  结果对面的人一下子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张桂源也急了紧追几步,在对方出门前拉住手腕,却被杨博文一下子甩开。

  

  “看我笑话好玩吗!”

  

  杨博文真觉得气死了,自己愧疚纠结这么久,结果整件事就是一个大乌龙,还被当事人抓包当笑话耍了一通。

  

  

  回想起当时坐在飘窗上自己红着耳根对张桂源讲前因后果问他意见,杨博文觉得又羞又气,张桂源当时不知道在心里笑话了多少次。还问要不要跟他结婚,就是在嘲讽!

  

  张桂源看真把人惹炸毛了,连忙轻轻晃着对方胳膊顺毛哄着

  

  

  “唉呀别生气呀…没告诉你不是怕吓到你嘛,我还怕你突然跑了,是嫌我不想跟我结婚呢,我当时也很胆战心惊好不好!”

  

  杨博文不说话,但至少没有挣扎着要走。见人态度有些松动,张桂源连忙半搂着将杨博文按坐在竹椅上,顺势蹲下来牵着杨博文的手轻轻捏了捏

  

  “再说了,哪有人要领证了还不知道结婚对象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那是…”平日温柔低沉的嗓音此时委委屈屈的,被狗狗眼上目线盯着,杨博文有些脸热,想硬气些却不知道怎么反驳,最后支支吾吾什么都没说出来,倒闹得自己耳朵红了一大片。

  

  “要是还生气的话,二十万给你一个管一辈子发情期的高级抑制剂行不行”

  

  话里是掩不住的笑意,张桂源真的觉得逗杨博文有趣的紧。

  “你又笑话我!”

  

  

  

  

 





   “要不要跟我结婚?”

  “烦死人了你!”

  “到底要不要啊~”

  “…”

  “勉强吧”

  

  

  

  

  未婚夫跑了怎么办,张老师说,当然是耍个心机骗回来啦。



-END-

Submarine Phantom

【桂文】让我咬一口

复健速摸,伪现背/是狗姐

楼梯间一些很小的暧昧

—————


张桂源贴上杨博文的时候带起来一阵很滚烫的浪,肌肤相贴的感觉让杨博文不好受,惊呼一声往墙壁那边缩,张桂源于是趁机上前把那人拢进怀里,软着声音喊姐姐你贴贴我呀。


“你比我大一岁多,喊什么姐姐。”杨博文的声音有些急促,伸手想要去推张桂源却未果,他其实还要比张桂源高一点,此刻曲着腿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以一个好别扭的姿势将脑袋埋在张桂源的肩膀。

他换了沐浴露么,杨博文这样想。


张桂源喊他的时候总是喜欢把尾音翘起来,黏黏糊糊的把他的名字用暧昧的语调凑在自己耳边咬耳朵,张桂源说他每一次听到都会红耳朵,杨博文不清楚这句话是不是...

复健速摸,伪现背/是狗姐

楼梯间一些很小的暧昧

—————


张桂源贴上杨博文的时候带起来一阵很滚烫的浪,肌肤相贴的感觉让杨博文不好受,惊呼一声往墙壁那边缩,张桂源于是趁机上前把那人拢进怀里,软着声音喊姐姐你贴贴我呀。


“你比我大一岁多,喊什么姐姐。”杨博文的声音有些急促,伸手想要去推张桂源却未果,他其实还要比张桂源高一点,此刻曲着腿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以一个好别扭的姿势将脑袋埋在张桂源的肩膀。

他换了沐浴露么,杨博文这样想。


张桂源喊他的时候总是喜欢把尾音翘起来,黏黏糊糊的把他的名字用暧昧的语调凑在自己耳边咬耳朵,张桂源说他每一次听到都会红耳朵,杨博文不清楚这句话是不是也是张桂源扯皮出来的,只含含糊糊的嗯一句,用语义不明的话语对张桂源说你快一点,他们要过来了。


“你害怕的时候是不是总喜欢抱住一些东西?”张桂源的手掌轻轻拍打杨博文的腰腹,这是他比较敏感的地方,还是他们跳双人舞的时候张桂源无意间发现的小秘密。于是张桂源很满意的听见料想的杨博文的一声很小的轻吟,然后背后被杨博文轻轻拍一下——你干嘛啊,那人嗔怒,眼尾被逗的有些红通通,结果张桂源死性不改又是一捏,在杨博文身体软下去的下一刻把他推到墙上,“喂,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小狗。”


“张桂源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杨博文好容易缓过气来,眯着眼睛重新审视四周昏暗的楼梯间,然后视线一点一点又落回张桂源的脸上,“我说不是的话你是不是要咬我了?”


下一秒张桂源凑上前对着杨博文的锁骨就是一口,“不准说不是。”


杨博文嘶的一声,慌乱用领口遮那块明显的牙印,“你还真咬,等会下班他们拍到怎么解释。”


“说杨十一咬的。”




后面出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衣冠不整,张函瑞看见杨博文绯红的眼角和张桂源的笑就知道个五六七八分了,偏偏旁边的左奇函一根筋转不过来,对着没有完全遮好的领口就是一句哎博文老师你是被谁咬了一口啊。


“杨十一。”杨博文瞪一眼旁边的张桂源,然后感觉那人的手指从身后伸过来轻轻勾住自己的,抬眼的时候看见张桂源的嘴型——

果然我是你的小狗吧。

—————

芜声知知

【桂文】偷情

  ◎看了物料发现老龙真攻

  ◎娱乐圈地下情//私设如山//勿上升真人

  ◎微缺德//可以接受入

  

  

  00.

  

  急促的呼吸声在换衣间狭小的角落此起彼伏地响起,滚烫的气息灼烧着两具贴近的身体,杨博文被人堵进墙壁与双臂围成的空间,白皙的皮肤染成粉红。

  

  

  张桂源将头埋在他颈间,身体乳的清香充斥鼻腔,他情不自禁伸手揪住杨博文的衬衫衣摆。

  

  

  衣服被抓在手心时杨博文轻轻蹙了眉,他拍拍张桂源的胳膊,安抚小朋友一般温声道:“衣服会皱的,一会表演的时候不好看。”

  

  

  他听见张桂源啧了一声,听话地松了手。

  

 ...

  ◎看了物料发现老龙真攻

  ◎娱乐圈地下情//私设如山//勿上升真人

  ◎微缺德//可以接受入

  

  

  00.

  

  急促的呼吸声在换衣间狭小的角落此起彼伏地响起,滚烫的气息灼烧着两具贴近的身体,杨博文被人堵进墙壁与双臂围成的空间,白皙的皮肤染成粉红。

  

  

  张桂源将头埋在他颈间,身体乳的清香充斥鼻腔,他情不自禁伸手揪住杨博文的衬衫衣摆。

  

  

  衣服被抓在手心时杨博文轻轻蹙了眉,他拍拍张桂源的胳膊,安抚小朋友一般温声道:“衣服会皱的,一会表演的时候不好看。”

  

  

  他听见张桂源啧了一声,听话地松了手。

  

  

  时间不早了,外面传来阵阵匆忙的脚步声,杨博文估摸着快要上台了,蹭了蹭张桂源的耳朵,刚要开口让他放开自己。

  

  

  那人抬起脑袋看向他,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想亲你。”

  

  

  面前那双纯真的圆眼眨了眨,蛊惑人心。杨博文怔了下,很快恢复理智,解释道马上要上台了,妆不能弄花。

  

  

  张桂源好似听进去了,终于舍得解除杨博文身体上的禁锢,给他更多的空气与空间。

  

  

  杨博文扯扯衣袖抚平褶皱,向着张桂源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先出去,你隔两分钟再出去。”

  

  

  听见张桂源嗯了一声,杨博文侧身走到门口,刚撩起帘子手腕又被拉住。他回头,看见张桂源的唇瓣一张一合:

  

  

  “可是,我想亲你。”

  

  

  

  01.

  

  最后那吻落在杨博文的手背。

  

  

  许是那身白衬衫过于适合杨博文了,张桂源看见与平常不一样的杨博文的瞬间,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亲他。

  

  

  纤细的腰身虚隐在薄薄的衬衫下,杨博文乖顺地低着头,轻声与左奇函交谈双人舞的内容。温柔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往常听见就会安心的语调此刻却不断地增添张桂源内心的烦躁。

  

  

  不知何时王浩也加入了谈话,他一手揽住杨博文的肩,两个人一起因为一个笑话哈哈大笑,肩膀同频率地抖动着。

  

  

  笑得那么开心啊。张桂源愈加不爽,靠墙盯着杨博文的一举一动,想把这人现在就按在墙上狠狠亲一顿。

  

  

  大概是目光太过幽怨,杨博文很难不注意到,虽然不清楚张桂源是怎么了,他还是在与人交谈的间隙里向他递送了几个目光。

  

  

  等到聊天结束,杨博文走到张桂源身边,讨好地用食指点了点他的手心。

  

  

  “怎么了呀。”

  

  

  张桂源瞥他一眼,手就习惯性要往腰上攀。杨博文用手肘抵住他的手,回头扫了眼摄影师的位置,压声道:“大家都在……”

  

  

  张桂源顿了几秒钟,随后握住他的手,把人往换衣间的方向拉。“跟我走。”

  

  

  “……去哪?”

  

  

  杨博文没有得到回应,半推半就地被带进换衣间,他不明所以地被人圈进怀里,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他抬眸看张桂源,耳根发热。

  

  

  张桂源盯着杨博文,给予他迟来的答案:

  

  

  “——偷情。”

  

  

  

  02.

  

  表演全部结束,大家坐上回公司的车后还在复盘舞台内容。杨博文这次和左奇函合作的节目比较多,两人就顺势挨着坐在最后一排。

  

  

  车程走到一半,录制基本结束,其余小朋友的话题也逐渐转变为轻松的日常,杨博文却还在反省着自己在那场双人舞中的不足之处。

  

  

  左奇函拍拍他后背,笑嘻嘻地活跃气氛道:“已经很好啦,咱们俩再多合作几次就会配合得更好了。”

  

  

  坐在里面的张桂源听着身边两人聊着他插不进话的话题,觉得头有点晕,又或许是晕车的缘故。他揉了揉太阳穴,对其他人的谈话失了兴趣,阖眼准备睡过去。

  

  

  颠簸的车让人们很快入眠,张桂源昏昏沉沉间感觉自己的脸颊肉好像被人掐住了,他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杨博文亮亮的双眸和长长的睫毛,猫儿似的附过来。

  

  

  他睁圆了眼,表示疑惑。

  

  

  杨博文松开手,把手搭在张桂源肩上,转头再一次确认朋友们都已睡熟,身体又挪近了一些,以免接下来动作太大会碰到左奇函。

  

  

  随后,杨博文轻轻地亲了过来。

  

  

  张桂源一愣,感受男孩在他嘴角啄了两下后离开,润唇膏被蹭在他脸上。他诧异地看杨博文,而后迅速地坐起身向其他人看过去。

  

  

  杨博文了然地告诉他:“都睡了。”

  

  

  张桂源的心情已经多云转晴,处于被哄好的欣喜中也为杨博文忽然的直球感到困惑。他小心地揽人入怀,声音轻轻的:

  

  

  “你这样不怕被别人发现?”

  

  

  杨博文拇指点在张桂源的嘴角,蹭下抹出来的润唇膏,笑得甜美又魅惑。

  

  

  “不刺激怎么叫偷情呢?”

  

  

  

  END.

  主打的就是一个反差感。

  打直球的博文AKA魅人心魄的狐狸

.唯心论.

奇文‖学乖

‖商业联姻 / 强制爱 / 字母向 /双强 / 先婚后爱 /复健文学
‖感谢小妙,奕然小猪和嘉森出场
‖桂瑞副线 | 黑加仑×鸢尾

^ 爱是安抚疯子的良药

疯批偏执集团掌权者×黑切白事业心冰霜美人
白兰地× 晚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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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e June-《Goodbye my baby》

-“I just poured out my heart to my ...

‖商业联姻 / 强制爱 / 字母向 /双强 / 先婚后爱 /复健文学
‖感谢小妙,奕然小猪和嘉森出场
‖桂瑞副线 | 黑加仑×鸢尾


^ 爱是安抚疯子的良药


疯批偏执集团掌权者×黑切白事业心冰霜美人
白兰地× 晚香玉


推荐BGM:
Jace June-《Goodbye my baby》

-“I just poured out my heart to my mother.”
我刚刚向妈妈倾诉我的心声

“She said dear there will always be another”
她说 亲爱的 总会遇到新的转机


*长篇预警!全文1.8w+


01



“不跑了?”


杨安国抬头,看向正前方冷着脸的杨博文,后者微不可查的皱眉,被捆在身后的手摆了摆,像在做什么无用的挣扎与抗议,他执拗地偏过头,不打算继续看着面前的人


什么叫做不跑了?是他不想跑吗,杨安国费尽心思把他抓回来,他哪儿有那能力去跑啊,全天下都是他爹的镜头追踪



“博文,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椅子上的人看见杨博文的动作,先是轻轻叹了口气,片刻后又抬起头,站起身,“委屈你了”


“委屈我?委屈我还卖我?”
杨博文好笑地回头看了杨安国一眼,装出实在不解的模样,轻蹙着眉毛,“在你眼里我可能只是你恢复杨家经济运营的工具吧”


“我可不信你会心疼我”他一连串说出这些话,亲眼看见杨安国脸都气绿的时候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


如果忽略他现在还被捆着的手的话,杨博文真的觉得这次自己又扳回一局



“不知好歹”杨安国气的抬起手指着杨博文好半天才憋出这样一句话,然后背过身去往窗边走,盯着公司楼下连绵成线的车流,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等他再转过身看向杨博文时开口道了一句,“今天你就在老宅好好待着,别动什么逃跑的歪心思,明天左家会叫人来接你,左老夫人特意要求你和左小少爷见一面,别丢了杨家的脸面”


听到父亲的嘱咐,杨博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打算应话,毕竟的确没什么好说的。那人被看的心中烦躁,叫了门口的助理把杨博文带走


“少爷……”助理坐在主驾驶,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杨博文,犹豫着叫了一声



“嗯,回老宅”





逃跑了一个月的结局还是被抓回来安安分分联姻,他可没功夫给左家那位小少爷当贤妻良母,现在他只想继续搞事业。



杨博文一向不屑于谈情说爱,在他眼中,除了钱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靠


特别是爱和感情





杨博文有些疲惫地转过头看向窗外,霓虹灯的倒影照射在玻璃上,路途拥堵,不知道开了多久,天空突然下起雨来,闪烁灯光与雨水融为一体,在玻璃窗上渲染成一片糜烂,他伸出手,指尖顺着窗外的水滴下滑,看见道路上因不期而至的雨而到处逃窜的行人时,他收回了手,沉默着看着一切情景。



片刻后车子又启动,轰鸣一阵过后所见之景倒退,被抛在身后


杨博文挪回视线,低头看向手腕上的红绳,伸出手轻轻将其转动,然后轻叹了一口气




妈妈,我好像,还是走了你的路






/


车子在杨宅停下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杨博文觉得要不是因为自己经常应酬坐车到处跑,估计现在已经吐的昏天暗地了。不过因为一路上暖气过盛又加上车子走走停停,他现在头晕的不像话,只想赶紧找到床然后睡一觉



“少爷您需要吃晚餐吗”助理拿着杨博文的东西跟在后面,又看见前人伸手按住太阳穴摇头算作回应,顿了顿才开口,“那您先去休息,明早我会来叫您起床”


杨博文有气无力地点头,只是散漫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被装修的富丽堂皇的老宅,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上二楼自己原先的房间






Harry:博文你还好吗


手机“叮咚”一声响起,杨博文刚灭了屏幕打算钻进被窝休息,下一秒又从被窝里漏出头,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艰难睁眼看屏幕,发现是张函瑞发来的时候才卸下力气,滑动屏幕打字回复




Ybowen:好着,不用担心




Harry:北京下雨了吧?别感冒了




Ybowen:借你吉言,可能真的感冒了




Harry:别逗我了,哪儿能一语成谶呢




Ybowen:张桂源没有和你讲过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东西一般都很准吗



Harry:??!我不信我要去问问他,你好好休息啊




对面没再发消息过来,按照杨博文对张函瑞的了解,他估计真的审问张桂源去了。


杨博文默默在心中给张桂源同志默哀三秒钟



然后他放下手机,吸了吸鼻子,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裹紧后闭上眼睛沉入梦境




02


“你别每天都吊儿郎当那样听到没有”电话听筒传出来愤愤不平的抱怨,左奇函微微皱眉,背过身靠在栏杆扶手上,并不打算回答,只是听着对面又感慨一句:“乖儿子真是长大了,都要结婚了”



“张桂源你但凡再叫一次这个称呼我会立马以我的车的最大码数飞奔去你家劈了你”
左奇函垂头往楼下看,花园里灯光闪烁,只是因为并没有种什么花而显得有些萧索,他想了想又开口,“你认识吗”



“认识谁?”张桂源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懵,片刻后反应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在和身边人说话,嘀咕一阵之后才回答,“认识,瑞瑞朋友”


“哦”左奇函不卑不亢应了一声,然后在挂断电话前一秒补充道,“把他微信推给我”


“诶你不是说……”



手机听筒传来忙音的机械提示音,凑到张桂源怀里偷听的张函瑞一脸鄙夷地抬头看向他:“什么人啊,不是最开始还和你说不在乎吗,你们Alpha怎么这么死装”


说着愤愤不平坐直,然后抱着薯片看向电视机,几秒钟后抬脚碰了碰张桂源:“把我手机拿过来”


张桂源不明所以:“怎么?”


“推微信啊,你有博文微信啊?”张函瑞将薯片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后含糊开口,“真不知道杨安国怎么想的,有博文这种传奇儿子还要把他送出去,我敢说,离了博文他这个公司股票要跌……”


眼看张函瑞马上又要开始用千字作文批斗杨安国,张桂源赶紧转身向房间走去:“好好好我去拿,宝宝你可别讲了”




/

上层商业圈一直有着杨家是一位Omega掌权的传言,因为是亡妻生下的且又对商业关系了解透彻,听说杨安国十分喜欢他这位儿子。不过最近杨家公司经济运转出了问题,这下还不是得把家里唯一一位Omega送出去联姻


其实也谈不上掌权,单纯因为杨博文实在有商业头脑,杨安国几乎是把公司的应酬合作都交给了他去办


上个月杨博文人还在伦敦,为了这次合作,他下足了功夫,提早小半年就前去英国准备,了解对接公司的一切商业线,制定相应合作方案和计划,忙活了两三个月都没睡好觉。


结果合作刚谈成功,一出办公室就收到助理的消息,说杨安国要把自己送去联姻


不是刚谈好合作吗,怎么这么着急把自己送出去




Ybowen:什么意思,为什么



:杨总说,公司经济链出了问题,没办法,只能和左家联姻



Ybowen:我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大少爷挪用了部分资金




Ybowen:?好样的,告诉杨安国,我不会回去



消息刚发完就跳转软件,订了一张飞去澳大利亚的票,简单收拾好行李就往机场赶


张函瑞待在家里,知道杨博文这堆事的时候气的想跑去杨家和杨安国对峙,好不容易被张桂源按住才气愤开口:“太过分了吧!我可是听说左奇函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天天流连各大风月场所,把我们博文嫁过去不就是把兔子扔进狼窝吗!”


“其实左奇函……”张桂源觉得现在要是替左奇函辩解,估计被骂的就是他和左奇函了,所以犹豫片刻只是不痛不痒补充,“只是爱玩了点”


“也就你觉得他只是爱玩了点吧?把你的发小滤镜去掉!可怜了我的博文宝贝”张函瑞气的胡言乱语,上一秒还在义愤填膺骂左奇函和杨安国,下一秒突然塌下肩膀撇嘴,声音也弱下来,“保佑博文跑远一点……”




杨博文刚下飞机就收到了房东的信息,告诉他会有人接他去公寓,他敲敲打打还是只回复了一句好


“嘿!”面前停下一辆迈巴赫,主驾驶座上的人缓缓降下车窗,将手搭在车窗上,冲站在机场口的杨博文喊道,“博文宝贝猜猜是谁来接你?”


杨博文闻声抬头,看见张奕然戴着墨镜,臭屁地摇着脑袋,他无奈笑着耸肩:“怎么这儿都能遇见你”


“当然是缘分了”张奕然将车熄了火,打开车门往外走,顺手接过杨博文手里的行李箱,“你怎么来这儿了?”



“少爷,你是真的和国内脱节了?”看着面前穿的跟花孔雀一样的张奕然,杨博文有些感慨地摇摇头,“要被送去联姻咯,出来躲躲”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把张奕然吓得一抖,他僵硬地把行李放到车后座:“你是逃婚吗”


“面都没见过,逃哪门子婚”杨博文扯了扯嘴角,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随口扯了一句,“你呢,怎么样”


“挺好的”车子发动,张奕然将车窗升起,打开空调,杨博文靠在副驾驶的车窗边,因为刚从北半球的秋季过度来,此刻澳大利亚的春季还没完全驱散寒冬的凛冽,杨博文闭着眼睛问了一句:“不是春天吗,怎么开空调了”


“怕你晕车”



“那还真是谢谢你记得”杨博文有些好笑地掀起眼皮,淡淡应了一句,“那都是大学的事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奔波这么久,他早就不晕车了




03


“少爷?”


门口传来响动,杨博文几乎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然后在黑暗中摸索着拿到手机,床头的夜灯已经因为没电灭掉了,他打开手机时屏幕的光线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早上六点


左家还真是会刁难人,安排这么早的时间见面,他暗忖,然后回应门口的人:“知道了”


盯着镜子里身穿白色衬衫的自己,杨博文沉默片刻后将视线移开

他并不打算给对方留下不好相处的印象,但还是觉得这件衣服太过于单调,看起来很好欺负。



于是转身走向床头,翻找片刻后拿出被放在盒中的胸针,小巧的晚香玉坠连成流苏样式,糅杂着淡粉色的花瓣



杨博文对着镜子将其别在胸口,然后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袖,转身走向门外






/


“杨先生请进吧”


杨博文微微颔首示意,然后抬脚跨进左家的门槛



进门时并没有看见左小少爷的身影,只是沙发上端坐着一位穿着华贵的女士,杨博文认出那是左家老夫人,提着礼物走上前去,轻笑着开了口:“老夫人久等了”



左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扬起笑意,上下打量杨博文一番后将视线停留在了晚香玉胸针上,她的眼眸亮了亮:“这胸针……?”



“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杨博文埋头看向胸针,片刻后又笑着解释,“老夫人要是喜欢的话,我回去叫人再寻一个做工更细致的牡丹花胸针来”



老夫人听着这话笑容更盛,只是摆摆手:“不用那么生分,叫祖母就好”



“博文今天来这么早,左奇函那小子还在卧室呢”老夫人有些嗔怪地抬头看向二楼的某间卧室,杨博文顺着她的动作往楼上看,又将目光移向挂钟,距离他来到这里已经过去半过多小时,左奇函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来不是很好对付呢




杨博文回笑着望向老夫人,摇了摇头:“没关系,等他收拾好”



结果就是,又等了半个小时,左奇函的房间门依旧没有要打开的意思,老夫人吩咐管家去二楼叫左奇函,然后又拍拍杨博文的手:“博文你可别介意,他这小子就这性子”



话音刚落二楼的卧室门被人拉开,杨博文寻声抬头,看见左奇函从楼上走来



Alpha一身黑色卫衣,阔腿裤松松垮垮堆在脚踝处,卫衣帽子被戴在头上,灯光打下的阴影明暗交织,倒影在左奇函的脸上 。他闲散跨步下楼梯,然后向客厅走来


“祖母”


左奇函刚落座就拿起桌上摆着的盒子开始把玩,结果被老夫人拧了一把,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后才冷着脸抬头看向对面的杨博文


“左先生你好,我叫杨博文”



秉持着世家风范,杨博文站起身,微微弯下腰向左奇函伸出手,对面的人面无表情地将手回握:“左奇函”




眼看两人并没有继续聊天的动作,老夫人提了一嘴打破僵局:“婚礼你们打算怎么办?”



“不办”
“一切从简”



杨博文刚脱口一句中肯的回答,结果被左奇函一句斩钉截铁的话拦截在半路,他皱眉抬头,对上左奇函的视线


莫名的不适感从心中产生,杨博文敛下眸子


窗外席卷进来一针寒风,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真的被吹的有些感冒的征兆,杨博文现在头有些晕乎,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



左奇函闪动睫毛,听见杨博文吸鼻子的声音以为面前人哭了,呼吸突然停顿几秒,在等到杨博文波澜不惊地抬头后才放下心



还以为真的那么娇气





“那你们再聊聊,我还有个茶话会得先走了”老夫人眼见时机成熟,扯了个借口就挪开凳子向外走,杨博文礼貌告了别后又坐回原位,看见左奇函拿着自己带来的手镯盒子在木桌上转动



他移开凳子,面向左奇函:“左先生,我觉得我需要和你说明几件事”



左奇函抬起头,扬了扬下巴示意杨博文讲,后者停顿少许时间后,组织好语言:“我知道你不会拘泥于婚姻,所以联姻只会是我们交待出去的幌子,婚后我们分房睡,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搬去我的公寓。还有的话,我希望结婚之后不会干涉到我的工作”


几句话简洁明了,却把左奇函说的有些懵





他还以为杨博文会上赶着巴结自己


有点意思

左奇函如是想着,然后挑眉,思索着回答:“你的工作?”


“我会继续管理我们家公司的事情,希望先生不要干涉我的工作”杨博文应了一声算作解释,看见左奇函似笑非笑的脸时突然愣了一下




“行”左奇函点点头,然后看向杨博文快要睁不开的眼睛,“你很困?”


“感冒了”
杨博文乖乖回答,然后塌下肩膀,“你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嗯……”桌对面的人想了想,看见杨博文小鹿般的眼眸时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了一句,“婚礼由你决定”



不是刚刚还说不办吗
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杨博文点点头,然后跨步走向大门,突然想到什么又转身:“左奇函,你好像没有加我的微信”




04


“不是你真结啊?”张函瑞哀怨地咆哮,跟在杨博文后面愁眉苦脸地开口,“宝贝你怎么就要嫁人了”


杨博文无语地将凑过来的张函瑞推开,回应了一句:“你和张桂源结婚的时候怎么没叫呢”



“我爱张桂源啊,你爱左奇函吗?左奇函爱你吗?”
张函瑞似乎是恨铁不成钢般地绕到杨博文面前,捧着杨博文的脸,“嫁给他有什么好”



“至少他不会去干涉我的工作,总比每天和我大哥他们勾心斗角好吧,有左奇函在他们也不敢来招惹我”杨博文平平淡淡回答,“况且只有事业让人安心,我又不靠爱情”


“可是……”


眼看张函瑞还要嘀嘀咕咕说个没完,杨博文见缝插针补充道:“嘉森要出国了你知道吗”



“什么?!”张函瑞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走,杨博文又提供些许信息:“半年后吧,他最近在处理论文的事顺便在给国外一所设计学院递offer”



“居然不和我说!太过分了李嘉森!”张函瑞气的牙痒痒,还是杨博文紧赶慢赶安慰着才熄灭怒火:“我也是听他导师说的,可能是想给我们惊喜吧”


“还惊喜呢,吓死我得了吧”



然后下一秒还在寝室收拾东西的李嘉森就收到了来自张函瑞的视频通话



“哎哟你俩吓我一跳”李嘉森放下手里的东西,向后一倒靠在椅子上,随手又捞起桌边的一支笔开始转,“怎么啦?”



张函瑞佯装无事的耸肩:“哦,只是来看看某个明明要出国了也不和我们说的小猪”



“诶你们怎么都知道了”李嘉森突然有些慌乱地坐正,“谁说的啊?我爸妈知道吗”



杨博文跟在活蹦乱跳的张函瑞身后,偏头进入拍摄框,轻飘飘应了一句:“你导师说的,没告诉你爸妈,安心去进修,有什么事随时给我们发消息”



张函瑞突然想到什么,气愤回头看了一眼杨博文又神神秘秘将脸凑近屏幕:“嘉森我跟你说,杨博文才是真的不厚道,他要结婚了太过分了!”



“啊!!??”

估计是信息来的太过突然,李嘉森的惊叫声差点把张函瑞的耳膜震破,“天哪嘉森你终于不投身设计去练习音乐剧了吗”




“杨博文你怎么回事啊?!是一厢情愿还是心甘情愿!!谁啊我们认识吗,是不是之前大学追你的那个学弟啊?我可是听说他风流债多着呢,什么表情啊张函瑞,难不成是杨博文公寓对面那个酒吧老板?不行不行不行,更不可以!”李嘉森皱着眉,妄图通过张函瑞的表情猜测到底是谁拿下了这位无心无情的石头,“不是你两哑巴了?”


“你应该认识”杨博文斟酌损益,扯起嘴角,脑海又浮现左奇函从楼上走下来的画面,“左奇函”




对面突然没了声音,安静几秒后传来笔落地的声音,仿佛还伴着李嘉森僵硬成化石的凝固声:“不会是……”


“就是”张函瑞又有些惆怅,“他会不会虐待博文啊”


“我估计他两连面都见不着吧”听到张函瑞的话,李嘉森扯了扯嘴角,“杨博文这种一心扑在事业上的,谁和他在一起了都得在家一天循环播放八百遍,常回家看看~”



杨博文又好气又好笑地偏头发表疑问:“我还在呢两位,怎么说这么大声?”




“博文啊”李嘉森在电话那头传来呼唤,“嫁过去了别亏待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用管他~”


知道这两是担心自己,可是李嘉森跟叮嘱儿子一样的托付,杨博文只笑着无奈地点点头说知道了,然后在李嘉森挂断前一刻补充道:“有空来找我们玩”




张函瑞陪着杨博文逛了一天的街,好不容易选定几个适合的喜糖盒,他刚到家就扑进张桂源怀里:“受不了了,这种活怎么结婚之后还能做啊”


张桂源捞起怀里快要累趴下的小猫,安抚性拍拍张函瑞的背:“左奇函这么不负责?”



“你是他发小啊我怎么知道,消失的丈夫,可怜的他。 ” 讲到这里张函瑞就莫名气愤,挣扎着从张桂源怀里脱离,“婚礼去不去”



“?什么”



“不去算了”



“诶诶我去啊宝宝”张桂源突然反应过来张函瑞在说什么,小跑上去勾住他的脖子把人往怀里拢,“准备个什么新婚礼物呢?”







婚礼早晨的闹钟准时响起,睁开眼睛时床边站着张函瑞请的化妆师,杨博文借力坐起来,确保自己清醒过后翻身下床,犹豫些许时间后还是问出口:“左奇函呢”


“少爷在另一个屋子里”




原本就是讲的一切从简,干脆直接省了接亲这些环节,现在杨博文需要做的就是等化妆师姐姐给自己做好造型然后出门,和左奇函赶去婚礼现场




“啊啊啊啊宝宝你真的好看死了”张函瑞刚踏入房门就发出一声尖叫,杨博文蓦然回过神,转头看向来人,然后又把视线移回镜子



和见面那天的装扮还莫名有些相似,只是换了一身白色的西装。耳后挂着小蝴蝶翅膀一样的耳挂,下面还坠着长长的流苏。



“是不是还有拖尾?”张函瑞凑过去和化妆师确认,看到后者点头才转身面向杨博文,伸手附上他的肩,“好看死了”


“张桂源呢?”


“哼..”张函瑞轻哼一声,“左奇函那儿”



自然听得出来张函瑞话语中的嗔怪意味,杨博文只是笑笑,满心却庆幸张函瑞嫁了一个真心爱他的人



记得张桂源前几天还打算准备与自己同方向的竞争公司项目,这又推了来陪张函瑞参加婚礼



“嘉森呢,嘉森要来吗”


明显怀揣有期待感,杨博文透过镜子去看张函瑞的表情,然后心知肚明般又塌下肩叹了口气,“也是,他好好准备出国的事……”



话还没说完门又被拉开,杨博文寻着声音望过去,看见李嘉森风尘仆仆赶来的身影时突然笑出声,李嘉森埋怨似的开口:“嘿,差点就来晚了”



“你没忙着写论文吗”杨博文有些惊讶,张了张嘴才问出这个问题



李嘉森先搂上张函瑞的肩然后笑嘻嘻回答:“哪儿有你结婚重要啊”



这两已经开始悄声谈论左奇函,杨博文将注意力放回手机上,下一秒收到张奕然发来的消息



Zhyrannn:新婚快乐博文宝贝




杨博文的手在半空悬停了很久,然后回复了“知道了”三字,既而觉得差了些什么又补充一句



Ybowen:你在哪儿呢?澳大利亚?


Zhyrannn:嗯哼,不过过段时间打算去爱丁堡



看见熟悉的地点,杨博文突然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李嘉森:“嘉森,你要去哪个国家”



“英国,爱丁堡”




“那还挺巧,我有个朋友也要去那边,有空介绍你们认识啊”杨博文嘀嘀咕咕补充了一句,然后没再管







“其实”左奇函话语声停顿,通过镜子看向张桂源,“我觉得他挺不一样的”



张桂源僵硬地扯起嘴角笑笑,看向表情冷冽的左奇函,似乎还能闻到空气中淡淡弥漫的白兰地的酒味,他做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什么意思?”



“他没打算巴结我”Alpha眨了眨眼,又想到那天初见杨博文时看见的那双漂亮的小鹿眼睛,“挺吸引我”


纵使知道左奇函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张桂源还是想甩过去一个白眼,小声嘟囔一句:“虽然说话糙理不糙,但是你这话也太糙了吧”



然后成功收获一记眼刀




“你是不是有受虐症啊?得不到的更珍贵?”张桂源今天冒着被打的风险也要问出来,所幸左奇函今天心情不错,并不打算纠结他这句话,所以只是淡淡回答:“就喜欢这款,不行?”


“呵呵……少爷果然不一样”





视线流连在门和左奇函之间,张桂源坐立难安,满脑子都是张函瑞今早叮嘱自己的那几句话,跟驱赶不散的飞鸟一样在头顶盘旋轰鸣

“你跟左奇函好好讲讲,不准欺负我们博文”

“打探一下左奇函有没有喜欢的人”




张桂源吞了吞口水,纠结片刻后开口问:“诶左奇函,你之前提的那个Omega,还喜欢吗?”


“你确定要在我新婚当天问这个问题吗”左奇函理了理领子,摆正坐姿,扶着椅子的扶手回头,“小心那位听到了我饶不了你”




“也不知道前几天是谁说不在乎”几乎是用气音来回复左奇函,张桂源哼哼唧唧不知道在说什么,心下却了然,左奇函好像真的有点动心




只是这理由也太荒诞了

他转头看向左奇函,用视线将其描摹一遍后又收回目光
好吧,其实也没那么荒诞,毕竟这是左奇函




05


“左奇函”张桂源撞了撞身边低着头看手机的左奇函,后者悄然抬头



一席白衣的杨博文就这么撞进他的视线,左奇函有一瞬间愣怔。他的身边Omega流连不断,百花齐放,争奇斗艳,但他看见杨博文,心尖却无端一颤,就像玉龙雪山飘落的一片雪,然后融化在丽江水流之中

杨博文淡淡敛下眸子,身后的薄纱刚好能够着地,小披肩却像会飘动的云雾,让他看起来有些遥远无法触碰的距离感


“什么表情啊”看见左奇函愣住的表情,一抬头又与张函瑞挤眉弄眼的表情相撞,张桂源恨铁不成钢般搡一下左奇函,“你去拉他啊抱他”


左奇函这才如梦初醒般站起身,抬起手,悬着片刻后又默默收回:“嗯,那走吧”





站在他身后张桂源:?








婚礼现场全是白粉相间的玫瑰花,要不是李嘉森以他设计师的名义担保,杨博文绝对不会选择加入粉色玫瑰花的,太鲜艳了


甚至就连上台的一段路两侧都系着白粉色的气球,看起来倒还真有点梦幻的意味


宾客已经陆陆续续到场,两家联姻的确轰动了不少圈内人士,可惜邀请到场的也就那么几家熟悉的合作方。此刻张函瑞帮着在前厅招待客人,只有李嘉森在休息室陪着杨博文



“你说今天办完婚礼要做些什么呢?”杨博文坐在镜子前,有气无力地随口问了一句,结果李嘉森跟听了什么狂言一样惊恐抬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结过婚!”



通过镜子看见那人惊慌失措的模样,杨博文觉得好笑:“这么激动干什么”


李嘉森有些尴尬地吞了吞口水:“你们两婚后……?”


“分房睡,我不打扰他,他不干扰我”话音刚落手机就传来震动,杨博文并没有等待李嘉森发表感想,只是接通电话,“王总?那您定时间,好,辛苦了”



电话挂断,杨博文抬头,注意到李嘉森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表情,晃了晃手机算作解答疑惑:“合作咯”


“终于懂了函瑞为什么说你可怕了,新婚当天都还要聊工作”





当杨博文在主持人的指引下走上台时,他感受到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忽略掉坐在前排的张函瑞和李嘉森,还有正前方来自左奇函的炽热目光


杨博文淡然抬头,与左奇函对视时眼中并没有一丝情绪,他只是安静的眨了眨眼,扑闪的羽睫像展翅的小蝴蝶,有漂亮眼影的衬托,他的眼睛更像小鹿


左奇函莫名有些慌乱,然后很快平复心情




奇怪,他怎么会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走完一系列流程后杨博文终于能够站在左奇函身边,不过并没有看向眼含热泪的张函瑞李嘉森,而是将目光定格在家属席空出来的那个座位上


妈妈,你会保佑我的对吗




左奇函发现身边人走神的时候司仪正在安排人拿绣球捧花上场,他轻声唤着身边人:“杨博文?”

后者回头,转过头来时弧度太大甩的耳挂处的流苏晃动起来,阳光照耀下杨博文的眼睛清亮明朗,似乎有些许泪水,氤氲着朦胧水汽


他问他怎么了


鼻尖萦绕着来自Omega身上的晚香玉花香,恬淡悠然,倒和杨博文现在的模样有些相似。


像夜晚雨后被露水沾湿的晚香玉花穗,散发着逐渐浓郁的香味,亭亭玉立,疏离清冷中又带有一丝让人感到亲昵的错觉


“绣球”


“给嘉森吧”


杨博文并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原本不打算有这个环节的,却不知道左奇函怎么莫名其妙发来消息让他加上。明明在座都是生疏的不能再生疏的合作对象,不过左奇函都开口了,杨博文也不好继续坚持,只是默默准备半天后决定直接把绣球给李嘉森


“好”

按理来说左奇函会有些不开心,因为杨博文并没有和他提前商量,这让左奇函有种被掌控的不适感,不过他听到杨博文的回答居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接点头说好


他怎么一点也不反感杨博文这样
左奇函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婚礼结束后张函瑞还哭兮兮舍不得杨博文,被张桂源和李嘉森生拉硬拽才带走,杨博文回头看左奇函时还带着半分笑意,和身后人对视的那一秒突然顿住,然后很快恢复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后问到:“那需要我去我的公寓住吗”


左奇函直勾勾盯着杨博文的耳挂看,像小蝴蝶的翅膀。
他喉结滚动,然后摇头:“不用,不然祖母那边不好交代”


“嗯,那走吧”


晚睡之后又早起,忙了大半天的婚礼,现在临近傍晚,杨博文实在是没力气去多说话,他只想赶紧回到左老夫人交给他让打理的公寓,然后赶紧休息



左奇函并没有叫助理来接,输入公寓地址后关上车窗开了暖气


大脑被暖风熏得头疼,杨博文暗忖晕车的毛病又犯了,闭上眼睛也实在无法入睡,干脆以毒攻毒似的拿起手机点进视频软件



“近日左家与杨家联姻……”


营销号的机械女声传来,杨博文眼疾手快地按灭手机,然后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坐在驾驶位的左奇函,后者正透过后视镜看他,杨博文卸了力气,轻轻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左奇函在明灭闪烁之间看见Omega红透的耳朵,只是勾唇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回神之后发动车子



“解锁成功,欢迎回家”

杨博文扶着门把手,回头看了一眼左奇函似乎在问记没记住密码,左奇函点点头,重复了一遍:“03190601,我的生日和你的生日?”


左奇函觉得有趣,最后一句话的语调也跟着上扬,杨博文扯了扯嘴角,害怕左奇函多想,只是补充了一句:“祖母设的密码”



“哦...”


Alpha的语气下滑,失落的有些像只走丢的狗狗,杨博文疑惑看了眼左奇函又看了眼屋内

网上传闻左奇函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挺好的,好记”安慰般的语气,杨博文径直走进屋内,然后推开主卧的门,“我睡客房,主卧已经收拾好了”

杨博文感觉头晕乎乎的,犯恶心想吐,却又碍着左奇函在面前不好开口


Alpha看着杨博文惨白的脸色有些不解,开口问了句怎么了



“晕车”杨博文头晕眼花地答


左奇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目视杨博文转身走进斜对面的客房,他走到主卧门口后靠在门框边盯着客房的门看,继而笑着回了房间




屋内布局均是黑白色系,倒是符合大众对杨博文清冷难以靠近的评价。而床头摆着白桃的香薰,与杨博文身上的晚香玉气味不一样,白桃的气味带有一种莫名的甜腻感,像化了的奶油蛋糕



左奇函不太喜欢这个味道,于是拿出手机给杨博文发去消息



Zuo:香薰换了吧,换成晚香玉


对面没有发来回复,估计杨博文已经睡下,左奇函也没再发消息,只是换了衣服上床熄灭台灯




06


“没必要,你真的想的话随时可以收走我的权利”杨博文坐在椅子上扶着扶手并没有生气的模样,只是下一秒说出的话又让来人冷了几分,“杨安国,你不过是想借我的手让集团运转更好,现在目的达到了你又想铲除我,带着你这份心思去哄你的新儿子去吧”



杨安国怒发冲冠,拍着桌子站起身直指着杨博文:“你,等我回去就收了你的股份”

椅子上的杨博文只是笑,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他笑得开心,转动起身下的椅子来,似是惋惜又带有复仇过后的快意:“父亲,你猜,全公司上下是愿意听您这位毫无用处的董事长,还是听我这位掌权的负责人的话呢?”


他又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很开心的事情,平复心情般深深吸了一口气:“父亲,那你再猜猜,公司高层的股份有多少在我这儿?是你给我的百分之二十还是现在的百分之九十?”



杨安国不可置信地看向杨博文,质问着开口:“你,你做什么了?!”


“你现在很无能为力很愤怒吧”杨博文眯着眼睛笑的像只狐狸,他撑着下巴,周围空气无端冷了下来,晚香玉的香气逐渐下压,“你知道母亲生前看见你和那个女人幽会的时候的心情了吗,怎么样?什么感受?”



杨安国一度腿软到无法支撑自己站起,他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着不可能

杨博文怜悯般地看着他,站起身,蔑视地扫过杨安国又看向门外的助理,轻飘飘吩咐了一句:“董事长年纪大了难免糊涂,身子骨越发不好,今日从护理院出来也实属是管理人员的疏忽,来人送董事长回去吧”



然对着被架走的杨安国偏头笑了笑:“父亲,这次真的是我赢了”





处理完事情回家的时候又下起了雨,冬季的雨来的莫名其妙,断断续续,下起来却又有连绵着要下好几天的架势

没有夏天的雨那么猛烈,冬雨更多是静谧的淅淅沥沥,顺着楼层滑落,沿着地面坡度淌向马路



杨博文撑伞站在大楼门口,并没有打算叫助理来接自己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远处那辆熟悉的豪车驶来,扶着伞柄没有下一步动作


杨博文没有叫左奇函来接自己,平时也不会叫左奇函来接,两个人除了吃饭几乎都见不着对方。杨博文一心扑在事业上,左奇函平日里也到处游荡不着家

今天居然来接自己下班


“上车”左奇函降下车窗,望向杨博文的神情稍微柔和一些


杨博文也不急,撑着伞慢慢走进雨幕,拉开车门自然而然地坐上了车后座。原以为杨博文会坐副驾驶的左奇函僵硬一瞬很快恢复神情,沉默着调转车头驶向马路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讲话,左奇函趁着等红绿灯的功夫从后视镜看杨博文



Omega今天穿的白色高领毛衣,披了件黑色西装外套,整个人看起来像只高贵矜持的猫咪


“成功了?”左奇函突然开口问


杨博文不解地抬头,心下一顿

他怎么知道这件事?




左奇函笑着解释,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看见你随手放在书房的协议书了,百分之九十的股份,挺厉害的”


“哦”杨博文没好气地应着,虽说资料是自己放在那里的现在被左奇函看了也确实怪不得他


Alpha伸手敲打方向盘,左耳处传来耳机里张桂源的声音



“你悠着点左奇函,定位追踪就算了你还用传声器”张桂源有些心焦,不放心般叮嘱,“被杨博文发现你就完了”



左奇函自然没有应话,只是继续开车,在回到家后给张桂源发去消息



Zuo:犯不着担心,我喜欢



ZGY:你真是疯子



Zuo:你第一天认识我?



而后没了下文,张桂源皱着眉回头看向在逗小猫的张函瑞,并没有开口讲这件事,只是上前拥小鸢尾入怀


“哎哟张桂源儿你要给我压死了”张函瑞被压的喘不过气,方言直冒,“爪子?”


张桂源吞了吞口水:“他们豪门爱情真可怕,还是宝宝你好”


张函瑞张牙舞爪要挣脱张桂源的怀抱,却在闻到熟悉的黑加仑气息后安稳下来,贴近张桂源:“听不懂,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要被你勒死了”






/

杨博文这几天都在忙公司的事,也没工夫到处瞎跑

倒是左奇函闲来无事,不知道怎么的,每天都来接杨博文下班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在公司门口连续出现好几次同一辆豪车之后公司员工开始议论起来,结果看见自家老板走了进去才慨叹爱情美好


“少爷真幸福”



左奇函自从上次杨博文晕车后就在车内准备了比较通透的香薰,闻起来不那么闷,空调也调到了适宜的温度


杨博文莫名心软下一块,然后开口问:“祖母最近有安排吗”


“没有”话锋一转,左奇函突然想到什么,“倒是可能需要回宅子里一趟”



“什么?”



左奇函似笑非笑:“祖母好早就交待我在院子里种些花,但我不知道选什么,陪我去选选”

身边人说话时语调上扬,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只是看到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说辞



杨博文觉得他幼稚,无奈地应了一声好

其实他也不会选花,还是李嘉森教的设计搭配






原本的计划被杨博文的工作打断

“好知道了王总”杨博文在一旁接听电话,挂断后又看向计划表上写的今天陪左奇函去买花,他有些纠结地叹一口气,然后给左奇函发去消息


Ybowen:今天可能去不了了



Zuo:工作?



Ybowen:嗯



Zuo:好



对话简短且疏离,前几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近感突然间消散开,杨博文敲着手机屏幕,然后还是计划起今晚的应酬






傍晚七点
Vins酒吧


杨博文没搞懂为什么谈合作要到这么下流的风月场所来,可惜王总是合作方,是东家,杨博文说了也不算数

他没做过多累赘的打扮,只是简单的白色西服,但当走进酒吧的时候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有人不要命地端着酒杯迎上来,都被杨博文不动声色的躲开,虽说他没有洁癖,但也不想自己身上沾染其他陌生人的信息素

可能是被他的低气压吓到,没人再凑近,好不容易安稳走到包厢,却又来了更大的难题




包厢里的人左拥右抱,还腾出功夫摇骰子喝酒碰杯,杨博文站在门口,皱了皱眉

他能感受到王总身上散发出来的啤酒信息素,混杂着旁边几个Omega的信息素,刺激又甜腻的味道熏得杨博文想吐,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了晕车的症状


看见杨博文进来,王总赶紧摆手遣散了身边的Omega,伸手招呼着杨博文过去

包厢内鱼龙混杂的味道淡了些,要不是这次合作真的很重要杨博文现在已经撂担子走人了



他坐到王总对面,眨了眨眼

对面人身上的啤酒味实在太明显,似有若无地压制着杨博文,他有些无法动弹,只是稍微撑着身后的椅背防止自己不受控


王总举着酒走过来,绕到杨博文身边,伸出手划过杨博文的下巴,后者立马偏过头躲开,眼神冷了几分:“这样不太好吧王总”

“哎,别这么说啊”男人晃动手里的酒杯,折射出光斑,“你们公司还挺需要这个项目的吧”


“我是想来和您好好谈合作的”杨博文看见王总坐回原位后才职业假笑着开口,似是提醒又像警告


王总眯了眯眼,身上散发出来的啤酒味更加浓郁,刺激的味道传递在杨博文的每个神经细胞,他感受到思想有些不受控制,但还是努力清醒地补充:“您对合作有什么,想法吗”

看到Omega说话都有些费劲,王总感觉阴谋得逞,笑得开怀:“陪我喝几杯,我就签这个合同”

带着不容商量的语气,王总推过去一瓶酒,又拿起合同看了一眼,伸手做出“请”的动作,“决定权在你手里”




杨博文沉默片刻后拿起酒杯往其中倒酒

喝几杯而已,他酒量不差,应该不会出事




两大杯烈酒下肚,杨博文却感觉大脑逐渐混沌,晃了晃脑袋,他不打算再喝,放下手时手腕却被王总拉住,他不悦地甩了甩,却没挣脱

手机忽然开始连续不断地震动,男人放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让他去接


杨博文推门走出包厢,到门口贴着冰冷墙壁努力让自己清醒



Zuo:在哪


Ybowen:应酬


Zuo:酒吧



笃定的语句让杨博文一愣,他突然联想到好几次左奇函都精准地知道自己的行踪以及做的事情,他意识到什么,气愤地打出一句话



Ybowen:左奇函你监视我?!



对面的昵称闪烁片刻后又发来消息

Zuo:抬头



杨博文抬起脑袋,和二楼凭栏向下看的左奇函对上视线,Alpha脸色并不好看,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盯着杨博文,突然勾唇笑了笑,举起手机给杨博文展示他实时监控杨博文的软件页面


Omega酒精上头,气的连打了好几串字想要控诉左奇函疯批的做法

结果身后的门被拉开,王总在杨博文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人拥入怀,杨博文手一抖,手机被摁灭了屏,啤酒味越发浓郁,他只感觉头脑发热,后颈处的腺体也微微发烫,脚下没了力气,无法挣扎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发热期被诱发提前了



晚香玉的气息越发浓郁,蔓延在狭小的空间里。王总贪婪地俯身在杨博文的颈边闻着Omega身上的肆意香气



男人的手也在杨博文腰处随意游走,正在杨博文大脑马上混沌之前,他感受到自己从啤酒味的怀抱里脱离然后落入了另一个怀抱

他抬头,看见左奇函利落分明的侧脸



王总被人打扰了兴致十分不耐烦,刚想抬头骂人却发现来者竟是左奇函,身后还跟着几个保镖

“带出去”左奇函的声线颤抖冷冽,是他生气的前兆,身后的保镖听令上前架着王总出去。而王总的后果可想而知


“我嘞个乖乖”张函瑞就算没靠近杨博文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来自左奇函的白兰地气息,于是赶忙拉住张桂源,“你说你来掺和什么”


张桂源啧啧两声,回复一句:“这不是害怕左奇函一拳下去给那人弄死了不好收场吗”

左奇函听见张桂源的话只是回答:“我没动手”



“行行行你两快点回家吧”张函瑞摆摆手示意左奇知道了,又不放心地补充,“照顾好博文呀”






坐回车上时张函瑞还在感叹自己从来没见过杨博文这副模样,然后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又有些愤恨:“他两这样子我都怕他们在这儿把孩子生了”


张桂源被张函瑞的话一惊,手一抖车子往前耸了一下后停住,他想到什么,笑嘻嘻转过头去


张函瑞感受到Alpha炽热的目光,疑惑着回头:“干什么”



“咱两什么时候生个宝宝呗”



“张桂源!!”



/


杨博文被左奇函放在副驾驶座上,替他系好安全带,然后转身准备向驾驶位走去,结果转身被Omega拉住,他回头,看见杨博文眨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眼角似乎有泪花,像平日里生人勿近高高在上的猫受了天大的委屈来找主人诉说,他抽了抽鼻子:“你生气了吗,你不要走”


“没生气”Alpha耐心回头,他也佩服杨博文,要是换别人他现在早就甩手走了,左奇函蹲下身让杨博文不用仰望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明明知道是应酬,但一想到刚刚那个贱男人对杨博文动手动脚,左奇函还是略有些动气地问了一句

杨博文委屈地撇下嘴巴,酒精麻痹神经,现在说话做事都不听自己的大脑指挥:“可是这个合作真的很重要”



“哪家公司能跟我们左氏比”听到杨博文越来越弱的声音,左奇函又好气又好笑地反问一句,然后看见面前人略有些别扭地回答道:“你知道他们都怎么说吗,说我是你的附属品,我想靠自己工作。”


左奇函握住杨博文的手腕:“谁这么说?我去把他们嘴巴缝上”



杨博文突然笑起来,然后抽回手,自己缩在座椅里闭上眼睛养神,在左奇函即将转身离开之际开口说到:“其实我觉得白兰地挺好闻的”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说的不对,补充到:“至少比啤酒味好闻多了”




左奇函愣了一下,很快恢复神色,在暗处得意地勾起唇角笑笑,然后替杨博文关上门,自己绕回主驾驶开车




07


杨博文醒来的时候头脑有点混沌,睁眼后发现自己并不在客房,环视一周后确认自己在主卧

睡在左奇函的床上




身旁的床铺早已散失了温度,估计左奇函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杨博文骤然想起昨晚的荒唐事,他揉着脑袋往外走

屋中似乎还有萦绕的白兰地气息,浴室传来水声,应该是左奇函在洗澡。杨博文觉得自己现在颜面尽失,有点不想面对左奇函



他漱了口后走进厨房,发现灶台上摆了一盘刚烤好的面包,于是拿起一片抹上果酱

草莓酱的香甜在舌尖蔓延,其实杨博文的口味挺刁,比方说今天喜欢吃蓝莓明天可能就会极其讨厌


张函瑞和李嘉森将他这种习惯称为喜新厌旧,上头快下头更快

他还在想的入神,然后蓦然被身后人拦腰搂进怀里




左奇函把头埋在杨博文的颈间,嗅着Omega身上特有的花香,同时杨博文也感受到他那让人实在容易上头的酒精味


白兰地真的醉人



杨博文如是想着,然后偏着脑袋凑上前在左奇函的唇间落下一//吻后迅速回头继续往面包片上涂抹果酱

突如其来的吻让左奇函有些猝不及防,他顿了一下后,搂着杨博文的手更紧:“怎么不再睡会儿?”

“不知道,醒了就起来了”


杨博文头也不回,嘀嘀咕咕补充了一句什么,左奇函没听清,故意蹭着他的脖子上前问在说什么


然后Omega非常生气地捶了他一下:“我说你怎么能监视我”




“宝宝,我爱你”
左奇函顺势靠在灶台上,偏着头冲杨博文讲话,撩逗的语气却实在明显,“没有监视你,是怕你抛弃我”

“满嘴跑火车...”看见身边人眼角的痣时杨博文突然不想去探究左奇函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只是恶狠狠咬了一口面包宣泄自己的不满


Alpha又觉得杨博文这样像发怒的兔子,就差露出两只软软的耳朵

“宝宝冷不冷”
左奇函刻意加重这个称呼,笑的眉眼弯弯,“多久去买花?这次可得把老公放在第一位了吧”



杨博文想逗他:“看你表现”



“看我什么表现?”左奇函闻言拉着杨博文回身靠在灶台边缘,然后双手支在他的身侧,俯身向前,杨博文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干什么”



“表现表现”

左奇函说着偏头吻//上杨博文的唇,后者在狭小空间内有些呼吸不过来,伸手推搡着身前人


“宝宝所以多久去买花”


又是这个称呼,像绳子一样牵连着杨博文的心跳,他怕说出其他答案左奇函又会得寸进尺,于是慌乱应着:“马上立春了,我陪你去”


“好啊”




/

立春

气温回升,两人感情也逐渐升温



杨博文照常站在门口等左奇函,今天穿的衣服是左奇函选的,一身白毛衣,围了一条羊毛围巾,头上戴着毛茸茸的贝雷帽



他说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穿这种衣服


左奇函笑着搂他入怀:“那我以后把你当小朋友养”



到达花鸟市场的时候一辆豪车毫不低调地出现在众人视野,杨博文坐在副驾驶,透过墨镜看向路上或是好奇或是惊讶的行人


“看什么呢”左奇函偏过头看他,问出口




杨博文只是突然想起结婚前被抓回来那次看见的雨天景象,明明和今天截然不同他却还是莫名其妙想起来

“没什么”



杨博文意识到自己只是感叹处于幸福中看世间万物都是美好的,但奈何他说不出口这么肉麻的话

花市里鲜花无数,杨博文仔细查阅过各种花的花期,最终选定月季和栀子花

当左奇函问到的时候他只是神秘地笑笑:“种好了就到花期了呀,栀子花三月开呢”


“可我还是只喜欢一种花”左奇函又搂住杨博文,后者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什么?”



左奇函笑得跟计谋得逞的大灰狼一样,伸手附上杨博文的后颈:“晚香玉”


“你再贫”

听到左奇函又没个正行样的话,杨博文像炸毛猫猫般用肩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嘉森要出国了,过几天我要去陪陪他,不回家”



“你怎么老往外跑”Alpha有些不开心,贴在杨博文的肩颈处,“这个月你已经不着家三次了”


杨博文不解:“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二月才过了三天!”
左奇函皱着眉十分不悦,说出的话却让杨博文想笑,后者伸手去勾他的小指:“以后多陪你”



“宝宝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杨博文欣然同意,点头让左奇函问出口



“去了之后还爱我吗”




08

久别重逢的春季降临,笼罩在布满月季和栀子花的老宅花园,晨露并未完全消散,轻巧落在每片枝叶处,蒸腾起来的水气让花园内雾蒙蒙的。


左老夫人搬去国外一座小岛养老,把老宅交给二人,又念着近几日是花期,杨博文便和左奇函在这边住下



今早杨博文被冷醒之后没了睡意,看到身边的左奇函还在睡梦中后选择起床到院子里看看花


手中水壶的外壳沾了水,冰冷的触感从他的指尖传递到心口处,杨博文拢了拢衣服,摁开手机发现不过才早上七点


水流顺着水壶滑下落在花圃之中,栀子花已经结了花苞,散发着淡雅香气


在朦胧的水雾中杨博文蹲下身看手机,却意外收到来自张奕然的电话



“喂?”


“哎哟想我没博文”


“小心左奇函听到了你就完了”

那头的人沉默了一瞬,佯装严肃疏离地又回答

“杨先生,我都到爱丁堡定居这么久了你也不关心一下我”


“拜托张少爷,你已经到爱丁堡这么久了你都没跟我发过消息”


杨博文听着他的话觉得好笑,估计张奕然此刻正在酒吧门口,因为听见了略有些喧嚣的背景音,他觉得张奕然不知道自己和左奇函的进程,所以正打算开口讲,对面那人却打断了他的话


“博文”

听见自己的名字,杨博文愣住,张奕然却迟迟不说话:“张奕然?说话呀”


“我好像遇见真爱了”


听筒处传来张奕然平静中又带有愣怔的声音,杨博文疑惑着看了眼手机确认是张奕然没有串号之后又问了一句:“什么?”


“我要去追爱了”



耳边立马就只剩机械女声的播报,杨博文搞不懂张奕然在干什么,只是关了手机继续浇花


微信却弹出来一条消息



JiaSon:博文我服了呀,刚刚遇到个Alpha穿的跟花孔雀似的来说我是他的天赐良缘,早知道公寓不租酒吧旁边了,真是什么奇葩都有!



好熟悉的背景

杨博文意识到什么,笑着发去消息,问李嘉森有没有和那个人加上微信


JiaSon:他夸我设计稿不错,倒是有点欣赏水平,加咯


Ybowen:说不定真的有缘分,祝你一切顺利!



打完这行字,杨博文还盯着聊天框看了很久,正在发神之际却听见二楼传来开窗的声音


他回头,看见左奇函支着身子俯身看自己


早晨的空气流转都带着泥土新翻的气息,混杂着一些栀子花香,暧昧气氛中杨博文冲着左奇函笑


明明隔的不远,明明可以直接开口说话,左奇函却拨通了杨博文的号码




“今天天气怎么样”


很平常的一句问话,左奇函的语调带笑,低头看杨博文的眼神也有彰显着他不错的心情


杨博文将手机贴在耳边,偏着脑袋,伸出手,掌心落得一滴雨水,他也仔细回答:“雨天”


Omega弯起眼角,“左先生不打算亲自下来看看?”



左奇函只是看着杨博文,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然后离开窗前往楼下走,电话里还传来他的声音:“好”



花园入口的栅栏处蔓延着肆意生长的海棠花,因为雨水的沾湿而显得有些许艳丽,藤蔓勾勒出花园全貌,极富梦幻之意,杨博文站在路径尽头,身穿白色衬衫,遥遥望着前来的左奇函




张函瑞说,杨博文是个不长情的人


这句话总是在杨博文的心尖围绕,他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左奇函,于是打心底的不赞成张函瑞这句话




爱,是具象化的一把伞

他终于意识到,感情,爱,不一定是伤人的利器,不一定只存在于破碎的婚姻。丘比特可能出没于很多场景,每个早晨准备好的早饭,不厌其烦改变的果酱口味,以及在自己受到委屈时的怀抱


杨博文这样想

可能母亲真的在上天保佑,但他也万幸自己不是张函瑞口中的不长情



左奇函替他撑起伞,将人拢入怀中后笑着又问了一遍:“今天天气怎么样?”



杨博文仰头看他,勾起唇角



“今天,天气晴”








END

啊啊有一点点题不对文,好久没有写长篇了,这篇写了好几天,感觉人设可能有一点点偏离呜呜,回来啦,有没有想我!

呀u啊

【杨桂】嗜咬症

私设如山,请勿上升

文笔小白,不喜勿入

创作不易,禁止抄袭🚫

(病症我捏造的,无科学依据,别深究了)

  

  

  

  杨博文发现张桂源最近很奇怪,像是小狗进入磨牙期一样,嘴里总叼着点东西。


       “诶,张桂源!来,接着!”王浩朝窝在一角的张桂源喊道。

  

  张桂源顺手一接,摊开掌心一看,是颗水蜜桃味儿的糖果。

  

  他立马神色怏了下去,“我不吃。”

  

  “张桂源,你这是咋啦?我看你最近在餐桌上都是一副焉了吧唧的样子。”王浩凑上去问道,“不喜欢吃糖?”

  

 ...

私设如山,请勿上升

文笔小白,不喜勿入

创作不易,禁止抄袭🚫

(病症我捏造的,无科学依据,别深究了)

  

  

  

  杨博文发现张桂源最近很奇怪,像是小狗进入磨牙期一样,嘴里总叼着点东西。


       “诶,张桂源!来,接着!”王浩朝窝在一角的张桂源喊道。

  

  张桂源顺手一接,摊开掌心一看,是颗水蜜桃味儿的糖果。

  

  他立马神色怏了下去,“我不吃。”

  

  “张桂源,你这是咋啦?我看你最近在餐桌上都是一副焉了吧唧的样子。”王浩凑上去问道,“不喜欢吃糖?”

  

  “没,天气热了没什么精力……”张桂源摇了摇头,含糊其辞地解释道。

  

  王浩见状也不再多问。

  

  

  旁边正在练舞的杨博文倒是把二人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

  

  

  他不禁皱了皱眉头,透过镜子看到了缩在沙发上的张桂源,小小的一坨,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很奇怪。

  

  

  

  到了午饭时间,杨博文恰巧坐在张桂源旁边,就看见他嘴里咬着筷子,盯着自己面前的饭菜双眼无神。


  

  他拿手肘撞了撞他,眼神询问着,张桂源回过神对他扯了一个笑容,摇摇头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就算了事。


  

  “我不吃了,你们吃吧。”


  众人一时间寂静了下来,杨博文皱着眉看他离开了餐桌。


  

  “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现张桂源有点奇怪啊?”张函瑞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也觉得他最近有点奇怪,我刚刚给他糖他都不吃,说是没胃口。”王浩最先发言道。


  

  “胃口不好?可是我前天还看见他在吃饼干呢,还是磨牙饼干呢!”


  

  左奇函疑惑且不解地说道。


  杨博文静静地听着,脑海里开始回顾这些天发生的事儿,心里也觉着古怪。

  

  

  

  

  例行的舞蹈课,例行的示范人选。

  

  

  

  张桂源从墙角爬起来的时候顺带看了一眼从另一头起来的杨博文。

  

  

  

  他今天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薄卫衣,衬得他整个人如沐春风和熙了不少。

  

  

  毫不意外地对视上了,两人站在中间默契地朝对方示意。

  

  

  舞蹈的幅度很大,杨博文的卫衣带子总是时不时甩到他身上,隔着薄薄的衣衫连带着鼓点敲打在了他的肩颈上。

  

  

  他被这样的磨蹭挑起了心里的燥热,眼神晃晃悠悠地飘荡,就这么落在了杨博文的后颈处。

  

  

  衣服随着舞蹈的动作一上一下地在皮肤上滑动着,在张桂源眼里白皙与淡绿就这么交替着,融合着。

  

  

  他的眼睛几乎是死死盯着那一块光滑细腻的白,甚至能感受到那里所散发的温热气息,有些愣神,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牙齿好痒啊。

  

  好想咬他。

  

  

  他不由地用舌头顶住那块发痒的地方,试图缓解那撕扯着神经所带来的疼痛。

  

  杨博文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麻,就像是被丛林里的蟒蛇在暗处盯上了一样,浑身都是发凉的。

  

  “张桂源,你怎么了?”

  

  杨博文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慌张和异样,借着舞蹈动作小声问道。

  

  “我……没事儿,我没事。”

  

  张桂源被这一声惊得回过神来,有些心虚地慌忙小声道歉道。

  

  他几乎是不敢看杨博文的眼神,但好在杨博文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又被刚刚那个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舞蹈结束,张桂源几乎是逃跑一样下了台。

  

  

  

  症状越发严重了,那处泛痒的地方无时无刻地不在碾压着他脆弱的神经。

  

  又被痛醒了。

  

  张桂源整个人像是被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坐在床上看了眼窗外,还是黑着的。

  

  头带着被迫清醒的昏沉,牙根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似的,反反复复的钝痛直把人逼得精神都要崩溃了。

  

  他叹气,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绕过睡得横七竖八的小伙伴们,准备下楼找杯冰水喝喝缓解一下这该死的疼痛。

  

  呼~果然好多了。

  

  咽下一大口夹杂着碎冰的水,疼痛似乎也延迟了下来。

  

  他抬腿想要上楼,眼睛一瞥,看到了楼梯口的那个房间,他记得是杨博文一个人住在那里吧,杨博文不惯爱好多人闹哄哄地睡,再加上他是北京的总是暂住而已。

  

  杨博文。

  

  他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脑海里闪现的是前些天那抹刺眼的白,呼吸不由地急促了起来。

  

  牙又痒了。

  

  想咬点东西。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扇门前,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了,吓得他一激灵,连忙松开,真是疯了。

  

  他暗骂道,思维却悄悄发散了,他记得杨博文晚上睡觉是会锁门的吧。

  

  他摇了摇头,锁不锁门都和他没关系,难不成还真打算进去咬他一口啊。

  

  转身打算离开,再去喝口冰水缓解一下,谁成想藏在牙齿深处的疼痛此时作祟了起来,比先前来得更为剧烈,汹涌如潮水一般将他整个人压弯了腰。

  

  冰水猛地灌了下去,没用,还是痛,变本加厉的痛,他死死地抓着胸口的衣服,掐着手心试图转移点疼痛。

  

  没用,还是没用。

  

  脑袋又开始昏沉了起来,眼角被挤压出了眼泪,谁来救救他,谁来……

  

  杨博文……

  

  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只和他一墙之隔的人。

  

  理智与感性的神经在他脑海中不断拉扯,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成两半了。

  

  去找他吗?

  

  牙齿上传来的清晰疼痛告诉了他答案。

  

  

  轻微的咔哒声昭示着房间的主人并没有锁门,张桂源愣神,他竟然没锁门……

  

  他还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呢,本来熬熬今晚也就过去了,谁能想得到呢。

  

  杨博文,是你逼我的。

  

  哪怕疼痛还在折磨着他,他也依旧蹑手蹑脚地探了进去,努力放缓了呼吸,一入眼就是躺在床上的杨博文,很安静的。

  

  

  他凑近了,月光透过窗帘温润的光就流淌在他的脸上,那抹白此时此刻也直直刺痛了他的眼睛。

  

  

  蒸腾着的是独属于他的温热气息,灼热的,他贴近了,嘴唇就这么凑到杨博文露出的那块脖颈处。

  

  

  是细腻的,滑润的。

  

  在贴紧的那一刻,在贝齿含住软肉的那一刻,张桂源感受到了自己躁动的灵魂获得了救赎。

  

  

  

  

  杨博文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说来也奇怪很少做梦的他,在昨晚罕见地梦到了一只狗,那只狗真的好大一只,趴在他身上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下了楼,正巧张函瑞在底下吃早饭。

  

  张桂源也在,他正埋头奋力地吃着饭,看起来比前些时候食不下咽的样子简直好了太多。

  

  见到他这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有些奇怪地问道,“杨博文你怎么了?以前你可是起得比我们谁都早的。”

  

  闻言身旁的张桂源身子明显一僵,眼神丝毫不敢往上抬,努力扒饭。

  

  杨博文注意到了旁边的张桂源,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明明以前最是热情的,什么话都要插上一句,今天怎么还当鹌鹑了呢?

  

  “没睡好。”他收回视线,揉了揉后颈,却感觉皮肤上传来异样的感觉,有点刺痛。

  

  “我的老天鹅!杨博文你昨晚干嘛了?!”张函瑞突然之间就惊叫了起来。

  

  吓得他也是不知所措,“怎……怎么了?”

  

  “你的脖子……”

  

  没等张函瑞再次说完,他直直就往洗手间里冲,扒开衣领一看,果然。

  

  红色的痕迹就那么散落在他白皙的后颈处,零零星星的,看起来扎眼极了。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又似乎在某一瞬间想到了些什么,沉默地把领子拉起来了。

  

  “怎么样?”张函瑞问道。

  

  一旁的张桂源吸了吸鼻子,颇有点心虚,咽了咽口水沉默着。

  

  “兴许……是蚊子咬的吧,也没什么,我那个房间是这样的。”杨博文扯了个笑容,看起来不甚在意地说道。

  

  闻言张函瑞心里还是觉得奇怪,小声嘀咕道,“活这么久,倒也没见过下嘴这么狠的蚊子。”但到底没再多追究。

  

  张桂源听了个真切,心下松了一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落。

  

  真的没发现吗?

  

  杨博文,你真的感受不到吗?

  

  张桂源忽而有些愤恨又有些悲哀了。

  

  其实这样也好吧,可是这样真的能维持一辈子吗?

  

  

  

  

  几乎是一连几天,杨博文醒来下意识地去摸后颈,是熟悉的痕迹,还有越来越深的趋势了。

  

  “杨博文,我觉得你真该买瓶杀虫剂了。”张函瑞盯着他的后颈处,认真地对他说道。

  

  路过的张桂源脚步微微停顿。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杨博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庆的蚊子实在是太嚣张了。”

  

  张桂源:……

  

  落荒而逃。

  

  

  

  又是一个晚上。

  

  牙又开始准时准点地疼了。

  

  张桂源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不该如先前几天一样,毕竟杨博文白天说的话他可还记着呢。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犹豫,这么一犹豫就犹豫了半个小时。

  

  还是疼,还是想咬。

  

  张桂源咬咬牙,还是翻下床下了楼。

  

  他才不管有没有杀虫剂呢,又不是克他的。

  

  依旧没锁门,熟悉的气息,他小心翼翼地埋在杨博文的肩颈处,露出贝齿轻轻地摩挲着那块早已被他蹂躏多次的软肉,心里诡异地生出了满足感。

  

  忽而又想到了杨博文白天有意无意的话,说我是蚊子,还让我别嚣张。

  

  张桂源愤愤地想着,看我不咬死你,几乎是报复性地狠狠地咬了一口。

  

  身下果然传来一声闷哼,吓得张桂源就要跌下床去,索性那人也就这一声动静了。

  

  他呼出一口气,又觉得自己是个小人,趁人之危地对着自己的好朋友做出这样的事,就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他就要把杨博文拉下来。

  

  怎么想都觉得恶心。

  

  那杨博文呢,他怎么想?

  

  张桂源就着这个问题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个所以然,他猜不透杨博文,他总是对谁都是一个态度,永远言笑晏晏的,不舒服的时候也只是暗自地皱着眉。

  

  

  他摇摇头不想再去想了,目光就顺势落在了身下人的脸庞上,安静柔和的,比平时少了点冷然和锋芒,往下就是红润的嘴唇。

  

  鬼使神差地,张桂源低下了头,唇畔就这么紧贴在了一起,轻轻咬了一口就像咬草莓一样,牙印立马就显现出来了,看起来格外突兀。

  

  张桂源却得了趣儿,又像小狗似地舔了舔,轻轻柔柔的,那身下的人乖顺得和什么似的,一点也不反抗。

  

  不够。张桂源存了捉弄人的心,朝着那两瓣殷红的双唇,使了点儿劲儿咬了一口。

  

  没反应。

  

  又咬了一口。

  

  这次更重了。

  

  还是没有。张桂源丝毫不气馁,捉住他的双唇就是一顿乱啃乱咬。

  

  终于,不知道牙齿怎么就重重地磕在了杨博文的唇上。

  

  “嘶~”身下是吃痛的闷哼,没等张桂源反应过来,暗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张桂源你是属狗的吗,下嘴这么不知轻重?”

  

  张桂源惊得呆滞住了,指着杨博文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博文倒是若无其事的,揉着嘴唇,甚至还有心情抱怨地嘀咕着张桂源没轻没重的。

  

  半晌张桂源才找回了他的声音,“你没睡,你是醒着的?”

  

  “要不然呢?”杨博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挑眉道,“这蚊子咬得我都睡不着,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张桂源说到这儿的时候,声音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心里有了一个隐秘的猜想。

  

  杨博文似乎早就预料好了他会问这个问题,勾起一抹笑来,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张桂源,你应该知道我平时有睡觉锁门的习惯吧?”

  

  “那你猜,我这几天怎么就没锁门了呢?”

  

  恍然大悟。

  

  张桂源气得身体发抖,合着到头来是他套路他是吧,他刚刚还在骂他自己禽兽,现在眼前这人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出现在了张桂源的嘴角,他主动攀住了杨博文的肩膀,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口下去,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二天

  

  杨博文看起来精神气不错的样子,还饶有兴致地给张函瑞打了个招呼。

  

  张函瑞总觉得他这副样子怪怪的,“杀虫剂有效果啦?”

  

  “嗯,挺有效果的。”杨博文点点头。

  

  “那你这脖子上的……是怎么回事儿?”张函瑞不解。

  

  杨博文笑容更大了且有些意味深长地回道,“家里的小狗不听话,总爱咬人。”

  

  

  那笑容张函瑞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来的怪,莫名地给人一种……春心荡漾?

  

  还有,哪里来的狗,他们有谁养狗了吗?

  

  直觉告诉他别再问了,于是他默默地憋了回去。

  

  张函瑞:……请问你是北京的狗带到重庆来了吗?

  


END.

  

  

  

  

  

  好好好,深夜终于打完了,未修未润,字词可能出现错误,欢迎捉虫!

  

  不要忘了蓝手红心评论!需要评论!需要热度!给我一点点动力吧各位!感谢!

  

  

  本来有彩蛋的,结果被屏了四次,后来又改到了正文里又被屏了两次。

  

  我真的累了,只是一点小狗咬人的片段而已,想看的留评或者私我

  

  

  食用愉快!

  

  可以移步合集其他文章进行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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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灭了【高三】

奇文|婚后攻略那个b男Alpha

^ABO|欢脱向|无脑甜|看猫猫攻略傲娇b男|全文加彩蛋1.5w+一发完

^外冷内甜Bking霸总×冷淡钓系娇气小猫

^甜桃子Alpha×龙舌兰Omega 

^有叫老婆的情节 只是一个称呼无女化

^一篇有点无聊的治愈故事




  

  

  

  

  

  



  01


  “先说好,虽然结婚了,但我们俩还是各玩各的。”坐在玛莎拉蒂驾驶座的左奇函又戴上他那副墨镜,红本本随手扔在手箱里,讲话带点儿腔,“要是碰上我妈检查你就放机灵点儿,生活费我一周给你打一次,要是不够的话跟我说。”


  

  

  杨...

^ABO|欢脱向|无脑甜|看猫猫攻略傲娇b男|全文加彩蛋1.5w+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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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先说好,虽然结婚了,但我们俩还是各玩各的。”坐在玛莎拉蒂驾驶座的左奇函又戴上他那副墨镜,红本本随手扔在手箱里,讲话带点儿腔,“要是碰上我妈检查你就放机灵点儿,生活费我一周给你打一次,要是不够的话跟我说。”


  

  

  杨博文发呆看着车上的小摆件,听旁边这个Alpha叨叨了一堆屁话之后“嗯嗯”两声点头,钥匙扣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后落到指根。想起来什么似的,他抬头看向后视镜,声音冷淡,“对了,夜里十二点之后回去动静小点儿,我有起床气。”


  

  

  “行,好说。”左奇函欣然接受,玛莎拉蒂引擎声轰鸣,左奇函带着蓝牙耳机听歌,杨博文坐在副驾驶打字回复消息,两个人疏离得不像新婚夫夫。


  

  

  婚房买在华庭居,一百二十平虽然不是特别宽敞,但杨博文也没那么高要求。左奇函没送他上来,于是也不知道Omega刚进门就狠狠皱了皱眉,对这种非黑即白的装修风格表示了深切不满。


  

  

  但现在已经快临近十点,正赶上杨博文睡回笼觉的时间。他困得要命,为了跟左家这个小少爷的商业联姻他还起了个大早,睡眠严重不足。好在他不认床,洗了个澡裹了个浴巾,身子刚沾上床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另一边,酒吧里不算特别吵,还没到营业的点儿,左奇函摘了墨镜随手扔在车上,走进酒吧的时候差点被酒瓶子给绊倒。


  

  

  这家酒吧是左奇函一手弄起来的,前前后后往里面投了不少钱,但还不算筹备完全,大小事务他都得过目一遍,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开张。


  

  

  几个人都围在吧台,左奇函挤进去,笑眯眯地问,“你们说什么呢,”他扭头看了两圈,“带我听听呗?”


  

  

  “当然是在说我们左大少新婚燕尔的,就往我们这Alpha堆里窝,你老婆不得生气吧。”说话的Alpha叫乔魏,跟左奇函臭味相投,从小玩得来。


  

  

  “说什么鬼话,我跟他就商业联姻,哪有什么生气不生气的。”左奇函照样笑嘻嘻的,他没架子,脾气又好,跟冷起脸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话说回来,你那Omega长得漂不漂亮啊,有空带来一起玩玩?”


  

  

  左奇函没看清说话的是谁,听到这个问题难得愣了一下,想了好一会儿才保守道,“还行,挺漂亮的。”


  

  

  应该不算说谎,Omega长得确实漂亮,腿长腰细的,尤其那双眼睛、尽管全程对方都没什么表情也依旧水光亮着勾人。照结婚照的时候他笑了吗?


  

  

  左奇函突然特别好奇。


  

  

  

  

  

  

  

  

  

  

  

  02


  结婚照上Omega笑意浅淡,一双杏眼在灯光下亮的好看,在外人面前,是依偎着他的亲昵姿态。


  

  

  左奇函认认真真看了好一会儿,满意地把结婚证重新放回手箱里去。过了两秒后反应过来似的又掀起手箱盖子,两本一模一样的结婚证赫然入目。


  

  

  他没把结婚证带回家吗?


  

  

  左奇函看了眼时间,快十点的时间放在上午来说可能还算早。于是他方向盘转了个圈,导航显示的最终目的地在华庭居。


  

  

  左奇函看过婚房长什么样,只是他当时没抱着认真的心思,甚至装修的时候他都只来过一两次。所以当他看着门前的指纹和密码锁,试着输了两次密码,都以错误告终。


  

  

  Alpha站在门前,最终认命地敲了敲门。


  

  

  可惜天不遂人愿,左奇函连着敲了几下门都没听见屋里的动静。他有些不信邪似的看了眼时间,的确是十点半,这么早?杨博文难道出去了吗?

  

  

  

  左奇函刚准备给杨博文打个电话,点进联系人主页还没来得及播出去,眼前的红木门被“砰”的一声打开,左奇函一抬头、对上杨博文明显还没睡醒的眼睛、还有阴沉沉的脸色。

  

  

  

  眼前的Omega或许被他的突然造访吵醒了,身上还穿着黑色丝绸睡衣,上面零星印着几朵白乎乎的云和小猫,把他裸露在外的四肢衬得纤细修长,甚至比睡衣上印着的云朵还要白上几分。

  

  

  

  “干嘛。”看样子是真的刚刚睡醒,Omega连声音都是哑声哑气,靠着门框一副没骨头似的软趴趴的样子,眼皮也要睁不睁的,怎么看都是刚睡醒、压着起床气。

  

  

  

  “…没什么,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左奇函下意识把结婚证往身后藏了帮,看着Omega不太明显地翻了个白眼,破天荒觉得、眼前这人,还挺可爱的。

  

  

  

  杨博文这才真正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管他转身往屋里走,不忘丢下一句,“进来换鞋关门。”

  

  

  

  左奇函看了眼鞋柜,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一双男士拖鞋。或许是为了应付检查,左奇函一脚踩上去是软绵绵的触感,走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声响。

  

  

  

  他走进客厅时才发现之前整个房间非黑即白的色调已经大变样,柔软可爱的暖黄色布艺沙发、藕粉色的落地灯,随处可见的纯白色小花束,甚至连门口的地毯都换成了软绵绵的长毛地毯。左奇函低头看了眼窝在沙发里不管他的杨博文,觉得这个风格的确跟眼前这个人很搭。

  

  

  

  茶几上堆放着凌乱的草稿纸,左奇函无意瞥了几眼,看见上面画着线条凌乱、却已经初见漂亮雏形的漂亮铅笔画,垃圾桶里也扔满了被握成一团的废纸。

  

  

  

  他好像喜欢画画。

  

  

  

  “十六度?你怕热?”左奇函注意到室内冷的厉害的温度,看了一眼客厅角落的立式空调才发现温度开到十六度,而且空调外壳上,也没逃得过被小贴纸贴得漂亮的命运。

  

  

  

  “嗯。”杨博文裹着毯子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只留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给他,语气昏沉的好像又快睡着了,“这不是很明显嘛…”

  

  

  

  左奇函听他这样无意识的娇憨语气,没发觉自己唇边带了些笑。或许是在家中没有防备,整个空间里满是Omega的龙舌兰信息素,这味道太浓烈、又干净,左奇函几乎一踏进这片领地就注意到了。

  

  

  

  龙舌兰,还蛮特别的。这种烈性的的信息素味道他只在少数Alpha身上嗅见过,放在眼前这个有起床气、有点可爱的Omega身上,左奇函想、有点违和了。

  

  

  

  “你还要干嘛?”或许是Alpha的信息素存在感有些或许强烈,杨博文昏昏沉沉都快要睡着了,却还是被弄醒了。他翻了个身往毯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讲话的语气有点黏,“你不去玩吗?”

  

  

  

  左奇函只觉得心软的厉害,听见他最后一句话却不由得失笑,心想原来自己真的在这个人心里留下了这么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他清清嗓子,走到沙发边弯下腰,距离近了他才发现Omega的睫毛长且漂亮,颤动时、如同一只蝴蝶。

  

  

  

  “我不去玩,这么爱睡觉啊?”左奇函伸手轻轻碰了碰Omega的侧脸,那里有软乎乎的脸颊肉,还有一点脏兮兮的铅笔灰,他碰了一下、却发现Omega已经睡着了。

  

  

  

  左奇函静静地看着杨博文睡着的侧脸,最终还是笑了笑、把那本结婚证端端正正放在茶几上之后出了门。

  

  

  

  

  

  

  

  

  

  

  

  

  03

  

  杨博文此刻握着玻璃杯看着对面沙发坐着的华贵妇人,有些无措地偷瞄了一下身旁的Alpha,又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极力想掩饰见家长的慌张。

  

  

  

  “博文呀,你不要紧张啊,妈妈今天就是来看看你们小两口新婚过得怎么样嘛。”左母五十出头的年纪,皮肤却还保养得极好,耳旁小巧漂亮的珍珠耳坠更显得她珠圆玉润。此刻她正笑眯眯地看着杨博文,便更显风韵。

  

  

  

  “妈你真会多想,”正在杨博文不知该怎么接话的时候,身旁的Alpha毫无预兆地握住了他放在腿上的手十指相扣,语调还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唇边却是带着笑意的,“我跟博文过二人世界还来不及,你真是瞎操心。”

  

  

  

  Alpha掌心的温度是温热的,被握住那一刻杨博文下意识瑟缩了下,却被握的更紧。他偷偷去瞄左奇函的侧脸,却看见在之前从未注意过的、左奇函眼角下方那粒漂亮又精致的泪痣。

  

  

  

  在嫁过来之前,杨博文曾听朋友说过自己这个联姻对象。吊儿郎当又爱玩,身边一群狐朋狗友,怎么看都不是良配。那时候他没在意,商业联姻不过是一场交易,他是个足够随性的Omega,不会因为自己未来的伴侣是个怎样的Alpha而难过。

  

  

  

  可现在、杨博文偷偷去看他们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却意外看见左奇函无名指上那枚款式素净好看的男戒,安安静静地被Alpha戴在手上,好像从没被摘下过。

  

  

  

  他愣了愣,才发现自己光秃秃的无名指指节上空无一物。不知为何,杨博文心里泛起点异样的情绪,他睫毛轻颤了几下,安安静静地听左奇函和妈妈讲话。

  

  

  

  幸好左妈妈只是恰巧路过来看看,还没坐一个小时就要起身去赶飞机。左奇函妈妈是世界级的乐团小提琴家,很有名的那种、几乎每天都巡演不断。

  

  

  

  落地窗前,杨博文站在左奇函身边目送左妈妈坐上车之后远去,他正盯着楼下那辆黑色宾利越来越远,刚放松了些就听见身旁这少爷吊儿郎当的声音,“诶杨博文儿,你在家从来不穿鞋的吗?”

  

  

  

  他一愣、低头看见自己踩在地板上的两只脚,脚背透着苍白的漂亮,和光滑冰凉的木地板形成鲜明对比。他又抬头去看这少爷的表情,依旧吊儿郎当地笑着、眼底却不见什么笑意。

  

  

  

  生什么气?杨博文在心里直犯嘀咕,鼓了鼓腮帮子后转身准备去穿鞋,却被身后的人搂着腰抱了起来,转了个方向、四目相对。

  

  

  

  杨博文承认,对上左奇函双眼的这一秒他愣住了。大少爷生一双下垂眼,明明是乖巧且没攻击性的眼型,没什么情绪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冷淡,比如此刻——或许是因为自己没穿鞋,所以这大少爷才不太开心。

  

  

  

  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察觉、是左奇函让自己踩在他的皮鞋上,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沙发边上,揽着他的腰把他放在沙发上,动作轻得仿佛对待一件宝物。

  

  

  

  可自己是宝物吗,杨博文不知道,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穿着黑西装的大少爷转身走向玄关,拎着一双拖鞋过来又单膝跪下,握着他的脚腕没说一句话、帮他套上了拖鞋。

  

  

  

  脚腕处滚烫的温度提醒着杨博文,此刻这片空间安静到落针可闻,他低头去看大少爷、却意外发现对方正抬头看着自己。那一瞬间、Omega的心跳都慢了半拍。

  

  

  

  “以后在家里,记得穿鞋。”左奇函手腕虚握了下Omega纤细而骨节突出的脚腕,滚烫的温度像一片烈火、轻易灼烧了杨博文的心脏。他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听见他说,“以后天都冷了,着凉了会生病。”

  

  

  

  “啊…哦,我知道了。”杨博文低头去看自己脚上那双纯白的小狗拖鞋,第一次觉得、这只小狗还挺可爱的。

  

  

  

  

  

  

  

  

  

  

  

  

  04

  

  杨博文没想过,十点多的光景,左奇函会回来。

  

  

  

  在他的印象里,左奇函这样的花花公子,这个点儿都应该在酒吧里花天酒地玩小O。以至于他听见门打开又被关上时,都没反应过来是左奇函。等到很长的寂静后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转头一看,Alpha正站在门口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回来了?”杨博文按下电视暂停键后起身,小狗拖鞋踩起来是软绵绵暖呼呼的感觉,他走到左奇函面前,仰头看向男人眼睛时才发现这人眼神温柔,唇角带了点傻笑。

  

  

  

  “…好累。”只是杨博文没想到,Alpha低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竟然直接脑袋一垂歪倒在他身上,撒娇似的蹭了又蹭,亲昵的距离里微醺酒气蔓延,讲话也像撒娇似的,“抱抱好不好。”

  

  

  

  原来是喝酒了啊。

  

  

  

  杨博文有些不适应地动了动肩膀,却被身前的Alpha搂的更紧,大有不回应就不撒手的架势。他有些无奈地伸手揉了揉Alpha的后脑勺,轻声哄人,“给你抱就是了。”

  

  

  

  于是Alpha手上的劲儿松了点,却还是在紧紧地抱着杨博文,在他颈窝处蹭了又蹭,半天才呢喃一句,“…你的味道,好好闻。”

  

  

  

  耳语低沉,杨博文只觉得耳边一阵酥麻。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洒下来,这一句话暗示性太强、以至于杨博文这样清心寡欲的人、也免不了有些腿软。

  

  

  

  “左奇函…松一点,”杨博文有些抗拒地推了推左奇函的肩膀,莹白的耳垂已经染上了些不明显的淡粉,声音也不像往日那般冷淡,“…勒痛我了。”

  

  

  

  一下子,身前的Alpha松开了肩膀,手却轻轻拽着他的袖口,低头看他的眼神柔软又纯净,即便浑身带着酒气,讲话却依然温柔,“现在还痛吗?”

  

  

  

  杨博文摇摇头,想了想还是反手握住了Alpha的手掌,牵着他的手往屋内走,脚步放慢的同时回头问他,“要不要喝点醒酒汤?”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才回头,领着Alpha坐到沙发上,刚走到厨房却看见Alpha已经跟着自己站在门口,反常的一脸委屈。

  

  

  

  “又怎么了啊?”杨博文轻轻皱了下眉,看着Alpha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看,却一句话都不说。昏黄灯光里、他的身影高大却孤独,如同被丢弃的小孩。

  

  

  

  孤单、形只影单,垂头丧气的。

  

  

  

  那一瞬间,杨博文发觉了些什么,却没说出来,他低头,随手拿出冰箱里的那罐蜂蜜,朝着Alpha扬了扬,问道,“左奇函,你喜欢喝蜂蜜吗?”

  

  

  

  Alpha摇头。

  

  

  

  “那要不要放点糖?”杨博文只好把蜂蜜放回原处,伸手指了指橱柜上的糖罐,得到对方点头肯定后才拿下来,滚烫雾气里他把要用的材料都下进锅里,加糖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多加了一勺。

  

  

  

  喝醉后的Alpha,像个小孩子似的。杨博文看着低头乖乖吹凉醒酒汤的左奇函,无厘头地这样想。这片密闭空间里除了龙舌兰的气息,还有一股淡淡的桃子甜味,杨博文眨了眨眼、看见Alpha后颈的抑制贴翘了个角。

  

  

  

  甜桃子,好少见的Alpha信息素。杨博文跷着腿、单手握拳抵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左奇函一口一口喝完了这碗醒酒汤,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带了点求夸的意思。

  

  

  

  于是他起身去摸了摸Alpha的发顶,接过他手中的碗,轻声说,“很棒。所以现在,”他微微弯腰去看这个人,昏暗中袒露的脆弱、瑟缩被自己尽收眼底,杨博文轻声说,“要不要去睡一觉?”

  

  

  

  大少爷即使喝醉了酒还依旧闹着要洗澡,杨博文只好扶着他去浴室。磨砂玻璃门后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杨博文站在外面双臂环胸眼神乱飘,又想跑掉、却也怕喝醉了的Alpha磕着碰着,只能认命似的等待。

  

  

  

  “咔哒”一声,杨博文循声望去,却看见大少爷穿着松松垮垮浴袍走出来,浑身蒸腾的氤氲热气里、他看见有一滴水珠顺着Alpha脖颈淌下去,隐入浴袍后消失不见。

  

  

  

  “好了,你快睡吧。”杨博文见他出来了慌忙直起身子,刚准备转身出门却又被抓住了手腕,Alpha一身甜蜜的桃子气息,讲话也如落水大型犬似的委屈且湿漉漉,好像撒娇的小孩,只为了讨要一颗糖,“你不陪我睡吗?”

  

  

  

  杨博文叹了口气。心想原来大少爷喝醉了后居然真的和小朋友一样黏人又没有安全感,他只好转身去摸Alpha已经垂得很低的发顶,轻声说,“陪,但我要先去收拾一下,你先去睡好不好。”

  

  

  

  于是等杨博文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就看见左奇函浑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看他出来、眼睛才亮了亮,还挺可爱的。

  

  

  

  他哑然失笑,喝醉酒后的Alpha没有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冷戾和压迫感,有的只是想要拥抱和陪伴的脆弱柔软。杨博文打心眼儿里觉得这样的Alpha跟个小朋友一样,却又不可抑制地觉得、好可爱。

  

  

  

  于是他掀开被子爬上床,刚躺下去就被Alpha揽着腰紧紧搂进怀里,有些过高的温度混杂着清甜的桃子香铺天盖地地袭来,杨博文愣了片刻、下一秒发觉左奇函宽大滚烫的手正扶在他后腰,是完完全全占有的姿态。

  

  

  

  他就这样被左奇函抱在怀里,姿势亲密如同热恋的新婚夫夫,杨博文仰头去看左奇函凌厉的下颌线、喉结也尖利,怎样都好看的不得了。他天生体寒,此刻被抱在怀里,却也久违地感受到了温暖。

  

  

  

  杨博文有些贪恋地蹭了蹭Alpha的颈窝,甜桃子的香气柔软且甜蜜,Omega心尖微动,再抬头时却发现Alpha真的已经沉沉睡去了。

  

  

  

  于是他唇角微弯,轻声道,“晚安。”

  

  

  

  

  

  

  

  

  

  

  

  

  

  05

  

  【大少爷:晚饭要吃什么?】

  

  

  

  看见左奇函发来的消息时,杨博文才刚刚睡醒。打开手机一看,发现对方发来的最后一条微信是在二十分钟前。他想了想,对话框里敲敲打打想了好几遍,还是只发了一个面条的emoji过去。

  

  

  

  那一晚后,两人的关系柔软了不少。尽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大少爷的耳朵红的不像话,但至少、每个晚上入梦前的拥抱都是温暖的。杨博文轻轻扬了扬唇角,起床的时候才发现屋外下了雨。

  

  

  

  最近气温逐渐下降,杨博文连空调都不再开到16°了。木地板上全都被铺上了毛毯,杨博文一脚踩上去,柔软的有点冷。

  

  

  

  他倒了杯水喝,无聊的打开手机聊天页面,除了左奇函刚才发来的两条消息外再无其它,空白的像是没有人在意过那样。




  【大少爷:只吃面?不再买点别的了吗?】

  【大少爷:要不要喝旺仔牛奶。】

  

  

  

  杨博文笑了,心说这人还真把自己当小孩子养是吧。他放下水杯指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停顿许久、最终打了一个字发过去。

  

  

  

  【🐑:要。】

  

  

  

  左奇函这人给了承诺就不失约,早上七点他准时按响门铃,杨博文起身去开门,刚打开门就看见大少爷灿烂到有点傻气的笑容。他视线下移,看见他手里拎着的旺仔牛奶。

  

  

  

  “好笨。”杨博文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拽着大少爷的手腕往屋里走,小声嘀咕了一句才伸手帮他解领带。Alpha今天去公司开了个会,一身清冷。

  

  

  

  “喏。”左奇函把手中拎着的旺仔牛奶提起来,往专心帮他解领带的Omega脸边碰了碰,是有点冰凉凉的触感。“给你买了冰的。”

  

  

  

  杨博文闻言抬头去看他,丝毫不掩饰眸子里的惊喜笑意,对上Alpha眼含笑意的眸子时愣神了一瞬,下一刻就被对面的人掐了掐脸。

  

  

  

  “愣什么呢。”左奇函看他有点呆的样子就觉得好玩,捏了捏他的脸颊肉、果然和想象中一样温热柔软。他笑了,牵着杨博文的手往屋内走,袋子里铁罐撞击的声音又闷又脆,Omega的掌心有些冷。

  

  

  

  左奇函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给杨博文买冰的东西了。Omega手脚总是冰冷、搂在怀里的时候总是需要很久才能捂暖。或许是天生的身体不好吗,左奇函看着他眼睛亮亮地喝旺仔牛奶,有点无奈地扬了扬唇角。

  

  

  

  只可以放纵他这一次了。

  

  

  

  左奇函给他买了六罐旺仔牛奶,但只让Omega喝了一罐,剩下五罐被整整齐齐放在厨房最上面的橱柜里。杨博文看着放在最高处的牛奶,有点无语地看了眼煮面的左奇函,鼓了鼓腮帮子、转身去洗那个铁罐子。

  

  

  

  红色罐身上的那个斜眼小男孩怎么看都怎么欠揍,杨博文把罐子洗干净后又仔仔细细用纸巾擦干,最后走进卧室把罐子放在床头、把刚刚在客厅挑来的那支白玫瑰插进去。

  

  

  

  左奇函虽然是吊儿郎当的大少爷,但做饭却很好吃。杨博文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面,习惯性地抽了张纸巾擦嘴,然后单手撑着脸、眼睛一眨不眨的,又习惯性地开始发呆。

  

  

  

  他都被养坏了。杨博文有点愤愤地想,以前他还在杨家的时候、吃完饭总会把碗送到厨房,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因为不能喝第二瓶旺仔牛奶而闹什么无赖的小脾气。可是自从跟左奇函生活在一起之后,他都变懒了、还变得有点无理取闹。

  

  

  

  “别生气了,嗯?”他正这样胡思乱想,发顶却突然传来轻柔的两下抚摸,被戳穿心思的Omega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左奇函每次都总能轻而易举看穿他的小心思,接下来又听见面前人轻声说,“这么凉的喝太多了会难受的。”

  

  

  

  好像是被关心了。杨博文愣愣地眨了几下眼,不知道为何心口突如其来泛起一阵酸胀的疼痛,他鼓了鼓腮帮子,轻声说,“知道了。”

  

  

  

  一起吃过晚饭后他们总会一起窝在沙发里看一部电影。起初这习惯只是杨博文的,但自从左奇函每天都回家开始,这习惯才慢慢从一个人变为两个人的。

  

  

  

  杨博文有很多碟片,这是左奇函在观察里得出来的结论。他看电影不在电视上选,很多很多张杨博文妥善保存的碟片放在一个很有质感的木头盒子里,被Omega精挑细选出来一张,放进投影机里按下播放键,才光着脚跑回沙发边缩上去坐好。

  

  

  

  

  这几天温度往下降,纯白的羊绒厚毯子是左奇函特意找人定制的,他知道杨博文怕冷又娇气,才特意找人定制了这条毯子,用的也是上好的羊绒。落地窗外天色渐暗,没开灯的室内只有屏幕里投映出暖色调的灯光,左奇函不看电影、身旁Omega的眼睛亮且专注。

  

  

  

  他想杨博文或许是一只绵羊、察觉到被爱会伸了爪子试探,受了惊后也会立刻后退一百步,可又能及时的照顾到其他人的情绪,圆溜溜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带着冷淡的温柔。藏着掖着秘密不想让别人发现,即便是自己这样名义上的丈夫。

  

  

  

  电影放了将近三分之二,男女主角历经百般磨难后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左奇函感受到旁边这只小猫偷偷靠过来的亲昵,于是先伸手牵住了Omega有些冰冷的手。

  

  

  

  他扭头,对上杨博文有些亮晶晶的眼底。

  

  

  

  体温是温暖的,一条毛毯下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左奇函闻见空气里浓烈的龙舌兰和有些甜腻的甜桃子味道混合后变成一种有点奇怪的香气。十指相扣的掌心、滚烫而热烈。

  

  

  

  深秋的季节,空调也早已经调成暖风模式。杨博文盘腿坐在床上,乖乖垂着头让左奇函给自己吹头发。大少爷或许没怎么照顾过人,头几次给他吹头发时还总会弄痛他,到现在已经技术十分纯熟了。

  

  

  

  杨博文发质偏软一些,头发却又很多。吹风机的热风轰隆隆作响,Omega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左奇函长指插进发丝、指尖轻轻拨弄,不经意似的说,“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两个朋友?”

  

  

  

  “啊?”身下的Omega显然没反应过来,歪了歪脑袋有些愣地去看Alpha的脸,眨了几下眼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小声反驳道,“那我要穿什么去啊?”

  

  

  

  “穿厚一点,这两天天这么冷,别冻到自己了。”左奇函却好像和他不在一个频道上,吹干了Omega的头发后拎着吹风机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拎出来好几条看上去厚实暖和的围巾,那架势恨不得把他里外三层整个包起来。

  

  

  

  “左奇函——”眼瞧着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对劲了,杨博文连忙叫着他的名字把话题拉了回来。他看着大少爷左三条右三条厚围巾、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语气也柔软了,“干什么呀,穿这么多、肯定很丑呀。”

  

  

  

  “可万一生病了怎么办,杨博文,我才不管什么丑不丑、你自己舒服才是最重要的。”大少爷好像有点生气了,有点动作粗鲁地把唯一的那条白围巾围在他脖子上、然后又围了一条黑色的,有点小孩子气,“而且这样,明明也很好看啊。”

  

  

  

  杨博文发现自己的联姻对象实际上有点像个小孩子,还需要别人来哄的那种。于是他叹了口气,摘下那条黑色毛巾、跪在床上直起身去给Alpha围围巾。动作末了、他捧着Alpha的脸,眼含笑意,“那你带黑色的、我带白色的好不好?还是情侣款的呢。”

  

  

  

  于是还有点不知为何生闷气的大少爷,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哄好了。

  

  

  

  

  

  

  

  

  

  

  

  

  06

  

  酒吧里人并不多、也不并纸醉金迷,反而三三两两聚着人,都在自己忙自己的事情。杨博文有点不自在地扯了扯脖子上的白色围巾,手被身旁的Alpha十指相扣地紧紧牵着。

  

  

  

  “诶这就是嫂子吧!”左奇函偏头刚想说点什么,嘴还没来得及张开就被突然走到他们面前的乔魏打断。Omega显然也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

  

  

  

  “你好。”于是杨博文扬了扬嘴角,朝着面前这个长相有点可爱的小卷毛Alpha礼貌地点点头,笑容温和且漂亮,“我叫杨博文。”

  

  

  

  “我知道我知道,大少爷天天跟我们提起你。”乔魏呲着个大牙傻乐,丝毫不顾一旁左奇函被戳破的咬牙切齿,把大少爷老底儿都抖出来了,“天天跟我们说他那个漂亮Omega老婆。今天一见,果然很漂亮。”

  

  

  

  杨博文愣了愣,余光看见左奇函黑如锅底的脸色。不知为何觉得好笑,有点忍俊不禁地勾了下唇,扭头去看大少爷,语气温柔的像是在哄人,“我的Alpha也很好,谢谢你告诉我。”

  

  

  

  于是大少爷耳垂涨红,扣着他掌心的手紧了几分,忍着笑意去捏了捏Omega的脸,轻声对着他讲,“谢他干什么。”

  

  

  

  乔魏无语了,翻了个巨大无比的白眼后赶紧脚底抹油——开溜了。

  

  

  

  今晚是酒吧开业仪式,杨博文看着左奇函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坐在卡座里喝了杯酒,好像不太在乎开业究竟会不会有人来玩儿。好像左奇函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大少爷,杨博文垂着头轻轻眨眼、看着酒水单上一长串酒水名字,最后选了一个听起来很好听的长岛冰茶。

  

  

  

  左奇函会管着他,却并不会过多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就像现在,杨博文拿到那杯颜色鲜艳漂亮的长岛冰茶,一扭头、对上Alpha看着自己,带了点笑意的眸子。

  

  

  

  左奇函从不介意杨博文做任何越界的事情,反而他希望杨博文能有做任何事情的勇气,明白无论做了什么都不要害怕或后悔,因为他身后一直会有自己。




  或许是因为长岛冰茶长得有点太像红茶了,杨博文一口气喝了半杯,下肚后才发现所谓的长岛冰茶味道是酸酸甜甜的,划过喉管时也有种冰凉的爽口。

  

  

  

  于是一杯喝完了,杨博文又点了第二杯。

  

  

  

  左奇函也不拦着他,他从不阻挡杨博文做任何决定。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Omega神色好奇又懵懂地喝下第三杯长岛冰茶,很敏锐地看见对方已经泛起红的脸颊。

  

  

  

  前台那里出了些问题,左奇函转头去看杨博文,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对方打断,声音有点软乎乎的,“你去吧左老板,不用管我呀!我很乖的!”

  

  

  

  左老板本人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有点无奈地闷声笑了下,起身去前台看看出了什么问题。结果并没什么大问题,而且等他赶到的时候问题已经被解决了。左奇函于是又匆匆赶回去,发现Omega眼神有点呆地盯着自己,除了脸有点红、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他松了口气,刚坐下就被旁边Omega蹭过来的拥抱砸了个满怀。左老板身体僵了一下,扭头却只看见杨博文乌黑的发顶,此刻正埋在自己颈窝、蹭了一下又一下。

  

  

  

  Omega脸颊贴在他脖颈旁,温度滚烫得有点不正常,手臂环着他肩膀不肯松手,声音和平日里讲话语气不同的,一字一顿叫他的名字,却像是在撒娇,“左、奇、函,我想回家。”

  

  

  

  于是刚刚在一旁看热闹的大少爷,就这样收获了一只喝醉了的笨绵羊。

  

  

  

  杨博文酒量不好,但好像也不喜欢发酒疯。左奇函透过后视镜看着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玩手机的Omega,如果忽略他手上一直重复解锁关机的动作和红得不太正常的脸色的话,看上去和没喝醉的时候别无二致。

  

  

  

  这样的杨博文有种和平日里不一样的可爱,平日里的杨博文总是一副没有世俗欲望似的冷淡样子,想要被拥抱、被牵手也从来不会说出口。尽管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好像也学不会什么叫依赖。

  

  

  

  可是喝醉后、左奇函看着蹲在车旁边不肯走的Omega,有点无奈地跟着半蹲下来,几乎是被逗笑了,“怎么了呀,怎么不走啊?”

  

  

  

  这只绵羊看上去有点委屈,仰着脑袋去看站在面前的男人,声音轻的、好像要在这片空旷的地下车库里消散了,“你可以牵一下我吗?”

  

  

  

  一瞬间,左奇函心软成一块高温暴晒过的软糖,又甜又腻、好像下一刻就要化掉了。他伸手去摸Omega的脑袋,手感柔软又厚实,轻声说,“杨六一,我一直都可以牵着你。”

  

  

  

  他想或许这只绵羊真的是个小孩子吧,连生日都好巧不巧的在儿童节。杨六一杨六一、这是他见过最最可爱的绰号了。

  

  

  

  Alpha牵着Omega有些冷的手掌十指相扣,特意放慢了脚步、配合这只喝醉的绵羊有些缓慢迟钝的脚步。可他不知道,杨六一小朋友看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手、那一阵难过是旋风里被打碎的蓝色蝴蝶、破碎到拼不起来。

  

  

  

  他小声说,“左奇函,只有你会牵着我。”

  

  

  

  Alpha脚步一顿,回头看见杨博文红得厉害的眼眶。

  

  

  

  大少爷从出生就不会照顾人,可面对红着眼眶的Omega却又忍不住心软。他想或许杨博文就是自己的心软开关吧,面对杨博文的时候、他总能无师自通些别的技能。

  

  

  

  比如帮他换掉鞋子又穿上拖鞋、再比如煮醒酒汤,再比如帮他换掉睡衣洗澡吹头发。在温暖被窝里相拥而眠时,左奇函察觉到杨博文喝醉后难得的依赖——第一次,他们这样面对面拥抱。

  

  

  

  杨博文实在有些瘦的厉害,左奇函揽着他的腰往怀里搂了搂,被Omega手臂缠着脖子重重蹭了蹭。他被这样小孩子一样依赖的姿势弄得心软,下一刻、颈间传来潮湿的滚烫。

  

  

  

  是杨博文的眼泪。

  

  

  

  他太乖、以至于哭的时候都没有声息。只有不停颤抖的身体和砸在他颈窝处愈发冰冷的眼泪昭示着怀里这只笨绵羊的崩溃和脆弱。左奇函抱着他没说一句话,只是低头去吻他的发顶、听着怀里人断断续续地抽噎,下颌线绷得很紧。

  

  

  

  他从不强求,如果杨博文只是想发泄些什么、那他可以这样一直不说话、陪着他流泪到天明。可如果杨博文想要倾诉些什么,他也可以给他无数个吻、安静听他讲些痛苦和伤疤。

  

  

  

  可那样太痛了。Omega紧紧地抱着他,姿态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者、渴望得到拯救,眼泪流淌下来的时候,灼痛了他的掌心。

  

  

  

  那样太痛了。左奇函任由他流着眼泪袒露脆弱,听见怀中这只笨绵羊断断续续地开口说话,一字一句撕开冷漠不在意的外表、只是为了得到一个拥抱。

  

  

  

  命不太好、其实也不是自己的错吧。杨博文这样想,他在不清醒的时候委屈地流着泪呢喃,为什么有妈妈和爸爸会不喜欢、不支持自己的小孩呢。他喜欢美术、却被折断了所有的画笔,无数次被撕烂的画作、最终撕碎了他所有的期待。

  

  

  

  他的梦想、他的希冀,全都被抹杀在十七岁的那个夜晚。他是信息素太特殊而不被同龄Alpha喜欢的Omega,是失去价值就只能为了家族利益而随意和谁联姻的棋子。

  

  

  

  棋子会痛吗?不会有人在意的。

  

  

  

  没有人牵着他的手走完任何一段短暂的路、也更不会有人,像对待珍宝一样对待自己。杨博文想他不是珍宝、他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丢弃的棋子,是不会被真心对待的龙舌兰。

  

  

  

  可是真的出现了这样一个人,担心他着凉、注意他的冰冷,知道他冷淡下的伪装,像对待一件细碎宝物那样,珍重到害怕失去。这是他二十六年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奇遇,以至于他害怕、害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睁开眼梦醒之后,他依旧只是一个人。

  

  

  

  “左奇函——”他又一次这样拖长了声音去叫对方的名字,却因为情绪临近崩溃而颤抖和喘不过来气,他哭的厉害、害怕被丢掉似的又抱紧了些,哭着说,“你可不可以不要丢掉我。”

  

  

  

  可不可以牵着我的手一直往前走,可不可以陪我久一点、可不可以抱我一下,可不可以一直爱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永远都抱抱我。

  

  

  

  可不可以不要丢掉我。

  

  

  

  “…杨六一,”左奇函低头去帮他擦掉眼泪,却发现这只笨绵羊的眼泪越擦越多。他笑不出来,叫出这个绰号时声音都难过的厉害,他轻声说,“宝宝,别害怕。”

  

  

  

  左奇函上学的时候语文不好,作文总是东拼西凑写不过八百字,还总是对着老师留在结尾的红色批语不屑一顾。可此刻、他抱着颤抖着抽噎的杨博文,竟开始恨当年那个不好好学语文的自己。

  

  

  

  他语言匮乏、甚至说不出任何有关爱的句子。他想说不要害怕、不用害怕被丢掉、不要害怕不被爱。你见过我的脆弱、也知道我的小孩子气,宝宝、我的六一宝宝啊,左奇函几乎要流下泪来。

  

  

  

  可他说不出来,他只能捧着Omega的脸颊,在他额头落下一个虔诚的吻,泪水滴落下来那一刻、他说,“别怕。”

  

  

  

  我捧在手心里爱着的小孩,我的杨六一,牵起你的手就永远不会放开、这一辈子,我永远都做你的小爱神。

  

  

  

  

  

  

  07

  

  日子继续风平浪静的过,大少爷抱着崩溃的绵羊哄了半宿,第二天醒来时发现爱睡懒觉爱赖床的杨博文破天荒醒得比自己还早,留下一张纸条美名其曰出门散心,实际上早躲到朋友家逃避现实。

  

  

  

  大少爷早摸透自家老婆的性子,每天照旧发信息问老婆要吃什么口味的小蛋糕。从葡萄到蓝莓、从西柚到草莓、再从抹茶到巧克力,左大少送蛋糕口味不重样,连带着自家老婆的朋友也大饱口福。

  

  

  

  左奇函打心眼里明白这不是闹小脾气,他知道杨博文觉得自己是个拖累,觉得自己的崩溃会换来再一次被丢掉,于是他选择先跑掉。可不是这样、深夜十一点从公司下班的左奇函在居民楼下看着十九楼那盏灯灭掉,低头给唯一的那个置顶发消息——

  

  

  

  【大少爷:杨六一。】

  【大少爷:睡个好觉 晚安。】

  

  

  

  那边没有回,只有备注框里不停闪动的“正在输入中…”,七分钟后也归于平静。左奇函低头笑了笑,实在没忍住又发了一句——

  

  

  

  【大少爷:别看了杨六一 快去睡觉。】

  

  

  

  于是这次备注框里再也没出现正在输入中。

  

  

  

  日子仿佛快进到冬日,临近春节、杨博文也不得不因为家宴而答应了左奇函三番五次要求自己搬回来的请求。再次走进这间屋子,杨博文却发现家里各个地方的摆设都还没变,唯一变了的只有被重新换掉的花儿。

  

  

  

  他被左奇函牵着手往屋里走,被棉袜子包裹的脚掌踩上柔软温暖的毛绒地毯,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他坐在沙发上,看着Alpha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很久违的、眼睛就又有点酸。

  

  

  

  久违的睡前晚安吻,只不过这一次是杨博文主动。他颤抖着仰起脑袋去亲Alpha有些凉的唇瓣,刚要分开、却猝不及防地被左奇函扣着后脑勺又吻了上去。

  

  

  

  接吻是治愈病情的良药,杨博文拽着Alpha的领子闭着眼和他接吻,唇齿相依间、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杨博文想只有眼前这个人才能治好他、治好他的冷漠、治好他的躲闪。

  

  

  

  他们分开太长一段时间,以至于把这只笨绵羊压在身下时左奇函才如梦初醒。他起身准备去洗个澡、却被Omega颤抖着抓住手腕,暗示一般仰头来亲他的喉结。

  

  

  

  窗外落下飞雪,室内一片旖旎。甜桃子和龙舌兰结合成有些奇异的香气,杨博文在床上也总是爱哭,眼泪止不住似的一直流、娇气到每一下都闷声闷气骂大少爷坏蛋。

  

  

  

  在最后一刻,他扣着绵羊的手放在胸膛、热烈的心跳跟随体温一起传递到杨博文的血液里。他想要哭、想要尖声嘶吼,可最后大少爷在他唇角落下一个虔诚的吻,随后他听见大少爷郑重而认真的声音,“杨博文,我爱你。”

  

  

  

  谢谢、杨博文的眼泪又一次流淌于颠簸之中,他颤抖着和Alpha接吻,剧烈跳动的心脏昭示着被爱的温度。谢谢你爱我,左奇函。

  

  

  

  家宴上其乐融融,氛围也开朗轻松,杨博文坐在左奇函身边,发自内心地、朝着左妈妈露出一个温暖的甜笑。

  

  

  

  下雪的日子不停的走过,正月里他们没去拜过年,两个人窝在家里看电影。国产的、欧美的、甚至很重口的丧尸片都赖在一起看。紧紧相扣的双手温暖且坚定,杨博文低头去看左奇函手枪那枚素戒,和自己手上那枚交相辉映。

  

  

  

  他问左奇函究竟为什么喜欢自己。可大少爷总是答非所问,他说小雏菊很可爱、空调外壳上的小狗贴纸很可爱、他喜欢他们总窝一起的这张布艺沙发、也喜欢铺满地板的长毛地毯。

  

  

  

  喜欢上这只笨绵羊,是因为柔软、因为冷漠下藏着的温暖。

  

  

  

  于是大少爷和杨六一接了个绵长而湿热的吻,滚烫爱意融化冰冷的雪,春天来了。

  

  

  

  

  

-THE END-

^好像违背了《无脑甜》的初衷了👉👈 感谢所有可以看到这里的小朋友 谢谢你们能喜欢小攻略这个有点无聊冗长的宝宝˃ ˄ ˂̥̥ 

^有1.4k+超长彩蛋呀´◡` 一张免费粮票就可以解锁喽

^不要放LOFTER的大表情和白屁屁 看到一律拉黑ꐦ≖ ≖

^喜欢的话请多多评论呀 真的很喜欢看评论˃̣̣̥᷄⌓˂̣̣̥᷅

Majicfall

真不熟别扒了


桂瑞奇文|论坛体|竹马F4|笑点密集

吊儿郎当二世祖奇 & 高岭之花清冷学霸文

反差感大帅哥桂  & 万人迷小辣椒瑞

爽文私设勿上升


  

  

  

【原帖:作为楼主,首先不要喷我,其次不要喷我,最后不要喷我。我感觉我发现了咱们学校F4的秘密。】

  

1f:

  蹭热度,秒了,下一个。

  

2f:

  F4?谁啊,刚来学校不太清楚。

  

3f:

  他们的故事从高一扒到高三,你们也是有够八卦的……

  

4f:

  这种风云人物的八卦谁不爱看?更何况一个个这么帅斯哈斯哈

 ...


桂瑞奇文|论坛体|竹马F4|笑点密集

吊儿郎当二世祖奇 & 高岭之花清冷学霸文

反差感大帅哥桂  & 万人迷小辣椒瑞

爽文私设勿上升


  

  

  

【原帖:作为楼主,首先不要喷我,其次不要喷我,最后不要喷我。我感觉我发现了咱们学校F4的秘密。】

  

1f:

  蹭热度,秒了,下一个。

  

2f:

  F4?谁啊,刚来学校不太清楚。

  

3f:

  他们的故事从高一扒到高三,你们也是有够八卦的……

  

4f:

  这种风云人物的八卦谁不爱看?更何况一个个这么帅斯哈斯哈

  

5f:

  咳咳那我来介绍一下我男神,F1中最小的,杨博文-一个神话般的男人,高一坐上学生会会长宝座之后蝉联三届会长,长相可爱但话很少,人狠话不多的类型,并且常年是年级前几,尤其擅长英语,接近满分。并且还会作为

urban队长出席学校表演活动(跳舞帅的要死)

  

6f:

  那我来介绍另一个,左奇函——单眼皮帅哥,家里有钱,有的是钱。这哥就爱玩儿,啥都爱玩,看着很不着调,但是帅哥不爱玩感情,并且成绩还不错,年级也能稳在前十。rap社就是他一手创办的,现在社长也是他,每年的rap表演都特别精彩,这哥超帅的。

  

7f:

  前面两层故意把这俩放一块儿什么意思哦?

  

8f:

  他俩咋了?

  

9f:

  楼上你这就不懂咯。。

  

10f:

  那你们真的没人磕这对吗……我觉得还挺配的……

  

11f:

  楼上姐妹你玩字母?

  

12f: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了

  

【楼主:别骂了别骂了,我想发的猜测就是想说这俩有问题,当然另外那俩也绝对有问题!】

  

13f:

  好啦我笑了,下一个。

  

14f:

  楼主这是没睡醒就开始造谣了。

  

15f:

  什么问题,不会是左奇函迟到被杨博文被翻了个白眼的大问题吧?

  

16f:

  另外那俩又是谁啊????

  

17f:

  啊啊啊啊啊啊够了、你们好缺德

  

18f:

  所以谁来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们关系好还是不好???

  

19f:

  他们四个是竹马,都是一起长大的。

  

20f:

  瑞瑞小粉丝驾到!张函瑞——百灵鸟一只,唱歌非常非常非常好听,听过一次就会不顾一切吻上去的程度,长得像猫猫,性格也很好精神状态十分美丽,对待别人很真诚的一个人。不过小瑞瑞是万人迷,最高纪录一天收到了18封情书,10个表白。

  

21f:

  英子快抓童子军,输了不丢人。

  

22f:

  这个数据现在看一遍还是惊讶。。

  

23f:

  欧克,那介绍最后一位的任务就交给楼下。

  

24f:

  啊?

  

25f:

  好好好被安排了。那我来了,最后一位F4年龄上的大哥——张桂源。篮球队队长,一生酷爱篮球的一位大帅哥,身高手长,眼睛巨大,没技巧,纯硬帅。据说卧蚕比隔壁左奇函眼睛还大。别看他看着人老实,实际上也确实是最老实的一个,还会跳poping的超绝老公一位。

  

26f:

  老大?只有年龄是老大。

  

27f:

  这就不知道喽,看你粉谁谁就是老大哈哈哈哈(bushi

  

28f:

  我靠新生惊讶。。。真F4啊

  

29f:

  烙铁这喷不了,这真F4。

  

30f:

  所以楼主你想说什么。

  

  

  

【楼主:我来了,我是瓜王】

  

  

31f :

  不, 楼主你是猹。

  

32f: 

  说。

  

  

【楼主:左奇函和杨博文是一对,张函瑞和张桂源是一对。】

  

  

33f:

  别黑我家小桌子了

  

34f:

  ?

  

35f:

  ?

  

……

  

56f:

  楼主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

  

【楼主:。】

【楼主:说了不要喷我。】

【楼主:我是有证据的啊老铁。】

  

57f:

  上证据。

  

【楼主:[图片]左奇函手搭在杨博文身上,旁边张桂源和张函瑞牵着手指着他们。】

  

58f:

  ?卧槽

  

59f:

  ?卧槽

  

……

76f:

  其实这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只是在打架,不要断章取义。

  

77f:

  楼上别嘴硬了,他们就是在谈。

  

78f:

  啊啊啊啊我们冷圈复活!

  

79f:

  这图怎么搞来的啊?

  

80f:

  我宁愿相信这是AI合成。。。

  

81f:

  啊?为什么啊?

  

82f:

  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我要疯了。

  

83f:

  wait各位。

  

84f:

  这不就很正常的朋友之间玩一块的图片吗为什么要惊讶啊啊啊

  

85f:

  因为他们真不熟。

  

86f:

  竹马不熟?难道陌生人熟吗。。

  

87f:

  这就要从元谋开始说起了…

  

88f:

  我和他们小学初中都在一个学校对他们的故事还是比较了解的,容我编辑一下。

  

89f:

  燥候

  

【楼主:[图片]杨博文和左奇函在咖啡馆,杨博文给左奇函讲题,左奇函盯着杨博文被敲脑袋】

  

【楼主:[图片]张桂源在小区打球,张函瑞在旁边看着打,手上拿着两瓶水】

  

90f: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91f:

  卧槽出息了

  

92f:

  桂瑞小鸡全体起立!!!salute!

  

93f:

  奇文小猪立正! ! !

  

94f:

  不是哥们,你们邪教真有人啊

  

95f:

  人都还没认全我开磕了。

  

96f:

  楼主你你你你你啊啊啊啊

  

97f:

  我靠,好高的楼

  

  

【楼主:[图片]左奇函和杨博文牵手压马路】

【楼主:[图片]张函瑞腿搭在张桂源腿上,整个人靠在他怀里玩手机】

  

98f:

  敢耍老子?

  

99f:

  以为是be4结果是世界名画。

  

100f:

  不是你们、让我接下来很难说、、

  

101f:

  我是刚刚的88f,这哥几个原来是真不熟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就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在一个学校但是都有自己其他的好朋友,但是由于上下学几乎一起还是被组成了F4,特别是奇文桂瑞这俩对,我们看起来是最不熟的两个人。

  

102f:

  奇文,纯纯陌生人啊,左奇函迟到杨博文还要铁面无私记名字甚至送个白眼的关系。

       桂瑞,纯纯相互嫌弃啊,张桂源在场上打篮球,张函瑞在下面带耳机调到最大声啊。

  

【楼主:还在嘴硬,你们都被骗了。】

  

103f:

  不是,楼主你谁啊。

  

【楼主:深藏功与名,你们不必知道。】

  

104f:

  不是,老师,这不是我们家桌吧。(扶额无奈苦笑。

  

105f:

  们桌应该是相看两厌,有种先婚但强制爱的要死感啊。

  

【楼主:那你看错了。】

  

106f:

  楼主好笃定,我都要信了。

  

107f:

  不是,uu们,我说假设,是假设,楼主说的是真的,好像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楼主:亲!你信我啊!为什么要假设!】

  

108f:

  怎么说,有无知情人士。

  

109f:

  我靠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我。

  

110f:

  有没有人记得张函瑞去年生日收到的第三封情书是怎么拒绝的。

  

111f:

  楼上是特务?

  

112f:

  卧槽。是张桂源扔的。

  

113f:

  卧槽。他那天 是被 张桂源 接走的 (我是同班同学 真的)

  

114f:

  卧槽。通了。

  

115f:

  卧槽。桂瑞你们玩好大。

  

116f:

  所以是张桂源吃醋把他带回家了?

  

117f:

  世界是个巨大的同人文。

  

【楼主:终于有人为我说话了,挺你老铁】

  

118f:

  还有,左奇函为什么明明总是被记名字但从来没写过检讨?

  

119f:

  左奇函明明没多用功但为什么成绩还能名列前茅?

  

120f:

  左奇函明明爱玩,一看就会很的那种但至今为何还是母胎solo?

  

121f:

  所以?

  

122f:

  完damn,脑袋好痒,要长脑子了、嘶我的脑袋刚刚在自杀、、

  

123f:

  所以是杨博文包庇、杨博文补课、杨博文真嫂子。

  

124f:

  ?我怎么不认得字了。

  

125f:

  老师(举手),这里好多福尔摩斯。

  

126f:

  老师(举超高的手),上课暂停,我要当名侦探柯北!爸爸妈妈可高兴了,给我最爱吃的大逼斗。

  

【楼主:没人拦你。】

  

127f:

  楼主你好狠的心。

  

128f:

  悄咪咪冒个泡,我和他们一个小区的,我之前看到过小区里有两个人在啵啵,我当时还和我朋友说好像左奇函和杨博文来着……

  

【楼主:有图没??】

129f:

  楼主你不是爆料的吗(捂脸苦笑

  

130f:

  这是能说的吗。。

  

131f:

  不是奇文,你俩玩更大啊

  

132f:

  你怎么知道没有还大的?

  

【楼主:[视频]奇文互殴视频,打着打着脸贴到一起。】

【楼主:[视频]张桂源按头奇文,杨博文埋在左奇函肩膀上笑到停不下来】

【楼主:[视频]桂瑞80左奇函,张函瑞找张桂源撒娇,左奇函控诉被驳回】

  

133f:

  楼主你是古希腊掌管桂瑞奇文的神!

  

134f:

  u1s1,他们还真挺配我靠。

  

135f:

  啊啊啊啊啊妈的他们不会真的是真的吧。

  

136f:

  每次都装作很~倔~强~

  

137f:

  我们桌 居然 真的有两腿。

  

138f:

  楼主这些哪来啊

  

139f:

  对啊对啊,不信。

  

140f:

  不信。

  

141f:

  撒谎。

  

142f:

  让正主自己出来澄清,不然不信。

  

143f:

  @⬅️🚩H@木易北北🌆@🏀@建国🐱

帮楼上艾特一下

  

144f:

  @⬅️🚩H@木易北北🌆@🏀@建国🐱

……

  

154f:

  不是铁铁你们别真把正主搞来了,这很难解释。

  

【楼主:滚蛋啊啊,谁让你们艾特的啊啊啊】

【楼主:能不能撤回。】

【楼主:完了我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完了。】

  

155f:

  楼主你是敢死队。

  

156f:

  楼主你怕啥,他们又不知道你是谁。

  

157f:

  不会是熟人吧?

  

  

【楼主:你们这群网友怎么见见哒!】

【楼主:哥把你们揣兜里,你把哥们踹沟里】

  

158f:

  楼主你素?

  

159f:

  楼主你快溜吧,感觉要杀过来了。

  

160f:

  哎呦楼主笑死我了有人去告状了

  

  

【楼主:我靠,大姐!你们要灭我啊啊啊】

  

161f:

  我感觉我已经看出是谁了。

  

162f:

  楼主急了急了急了哈哈哈

  

【楼主:服了,鱼死网破了。】

【楼主:反正尸体一具了。】

【楼主:[视频]杨博文在校庆舞台上往舞台旁边看了一眼,勾着嘴角羞涩笑了一下,收回视线后忍不住低头偷笑。】

  

163f:

  你们在谈?(死亡微笑。

  

164f:

  你才是真姐夫?(死亡微笑。

  

165f:

  这特么什么视角。

  

【楼主:滚,这不是我拍的。】

  

166f:

  楼主真急了,开喷了。

  

167f:

  卧槽,博文一笑之谁是真姐夫?

  

168f:

  ……我悟了

  

169f:

  杨博文后面那个节目不就是左奇函的rap吗?在边边候场的人还能是谁?

  

170f:

  卧槽,奇文你们真在谈。

  

  

【楼主:[视频]张函瑞上车直接坐在张桂源身上,张桂源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抱住他的腰凑到他耳边问他挤不挤。】

  

171f:

  超绝暧昧桂瑞坐腿

  

172f:

  妈的老师我磕桂奇啊。

  

173f:

  我还磕博瑞呢

  

174f:

  我磕杨桂。。。

  

175f:

  我的爱奇奕之前的54天火花美好时光到底算什么!

  

176f:

  算波力海苔。

  算杨博文手机限时。

  算他们地下恋。

  

177f: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搞得我莫名其妙笑一下。

  

178f:

  这个楼汇聚了一群黄金矿工都挖不出的神金。

  

179f:

  我靠?天桥上被追的人是不是楼主。

180f:

  我感觉我已经知道楼主是谁了哈哈哈

  

【楼主:你知道什么呀你知道,你完全,你完全就不知道你知道吗?】

  

181f:

  笑死了楼主急了急了急了急了

  

182f:

  楼主还好吗,我在教学楼最边上都听到叫声了哈哈哈

  

【楼主:不是哥们我真服了我边跑边和你们通气我真佩服我自己】

  

🏀:

  叫你别惹他你不信。

  

184f:

  卧槽?正主?

  

185f: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别惹张函瑞

  

186f:

  张桂源下场卧槽卧槽卧槽

  

187f:

  妈妈我要磕死了

  

188f:

  这是什么家属发言,你也不怕我磕死

  

建国🐱:

  你别给我捉住,拍老子嘞多视频!我给你揍到老汉都认不得!

  

190f:

  哈哈哈哈哈汪浚熙你就从了他吧哈哈哈

  

191f:

  楼主的叫声简直写了他名字哈哈哈

  

⬅️🚩H:

  汪浚熙你翻我手机?

  

193f:

  卧槽这才是真姐夫。

  

194f:

  这真姐夫喷不了

  

195f:

  这眼神和谈了有什么区别?

  

木易北北🌆:

  他为什么可以翻你手机?

  

196f:

  完了真嫂子也来了

  

197f:

  也是见证名场面了

  

198f:

  火钳刘明

  

199f:

  来自嫂子的质问。

  

⬅️🚩H:

  不知道。

  

201f:

  有一说一,这哥一直这么高冷?

  

  

【楼主:我求了我求你我求你你求了喽,莫装咯,就他?还高冷?】

  

202f:

  这哥不会谈恋爱的时候恋爱脑吧?

  

203f:

  应该不会吧,感觉是那种会撩的

  

⬅️🚩H: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都是。

  

木易北北🌆:

  你还是小孩子。

  

206f:

  复婚行吗,孩子总哭

  

207f:

  复婚行吗,孩子总哭

  

……

  

建国🐱:

  复婚行吗,孩子总哭

  

🏀:

  复婚行吗,孩子总哭

  

215f:

  笑吐了这俩也来和稀泥。

  

⬅️🚩H:

  懒得喷,感情很好别担心呢。

  

217f:

  得了,这波雷神之锤了。

  

218f:

  桂文桂奇博瑞什么的通通收拾收拾自己的玻璃心准备去天台吧。

  

  

【楼主:这像话吗?秀恩爱的人都去死。[配图]张函瑞靠在张桂源肩上休息,张桂源举着小风扇帮他吹风】

  

219f:

  快抱抱楼主吧他要碎了

  

220f:

  情侣这样做怎么了嘛?

  

  

【楼主:良心呢!张函瑞把我揍了一顿张桂源还得说函瑞辛苦了最好是吧!】

  

🏀:

  诶!你说的好有道理啊!

  

⬅️🚩H:

  你非得和傻狗较真,看吧?

  

建国🐱:

  不准你骂张桂源 死开。

  

224f:

  瑟瑟发抖了

  

225f:

  你们桌原来是这样的?

  

226f:

  铁铁们,我看到左奇函在被杨博文摸头…

  

227f:

  恋爱脑恋文脑实锤

  

228f:

  真绝了这两对,怪不得玩一块

  

229f:

  妈的这群谈恋爱的就没有能忍住不秀恩爱的

  

【楼主:哦?so?我是那个伤害最深的?】

  

230f:

  不是,你们知道左奇函在被杨博文摸头这句话含金量有多高吗?说明左奇函跨班去找杨博文了,说明杨博文在休息时间居然出教室了,说明他们俩绝逼是真的。

  

木易北北🌆:

  这么会分析?

  

⬅️🚩H:

  班级姓名报一下。

  

231f:

  ?家人们我要不要报。

  

232f:

  左少杀人灭口笑死

  

🏀:

  什么错觉,他在你们心里这么高冷无情?

  

⬅️🚩H:

  我服了啊,我奖励你分析得好还不行啊

  

233f:

  家人们我又去捋了一下,所以杨博文那个娇滴滴的眼神是看左奇函?真姐夫。

  

234f:

  真姐夫还要躲在后面偷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H:

  吵到我眼睛了姐

  

木易北北🌆:

  哪里娇滴滴?

  

建国🐱:

  我们博文还是撒娇不自知啊……左奇函凭什么啊啊啊?

  

235f:

  感觉误入了他们的聊天群。

  

236f:

  所以能问一下左奇函为什么可以不卷但成绩还不错(真心发问)

  

237f:

  聪明吧……

  

⬅️🚩H:

  杨博文聪明,杨博文可爱嘻嘻。

  

【楼主:你发癫,别人问地你回天。】

  

238f:

  那桂瑞是不是真的?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

  我的篮球技术是真的,我很帅是真的,我对象是张函瑞也是真的。

  

  

【楼主:我看你装逼是真的……】

  

239f:

  不是哥们你们在一起了为什么装不熟

  

【楼主:strong呗】

  

建国🐱:

  我看你是乳糖不耐受的弟弟,活得不耐烦

  

241f:

  对啊对啊所以为什么啊

  

242f:

  你们怎么在一起的啊

  

243f:

  dramamamamama~

  

⬅️🚩H:

  杨博文又帅又聪明又温柔,不把他拿下难道留给你们吗?

  

🏀:

  不想留给你们还用说吗/扶额苦笑

  

246f:

  …铁铁我们没问为什么

  

建国🐱:

  其实主要是因为他太帅了,就这样看着你有点忍不住

  

木易北北🌆:

  不知道,就…挺愿意的。

  

  

【楼主:好啦好啦我们知道啦】

【楼主:张函瑞杨博文一人一巴掌,张桂源左奇函降龙十八掌/死亡微笑】

  

249f:

  够了,可是我想和杨博文结婚。

  

⬅️🚩H:

  婉拒了哈,问我了吗。

  

木易北北🌆:

  问我爸妈了吗?

  

252f:

  那我想和张函瑞结婚

  

🏀:

  篮球场battle

  

建国🐱:

  傻龙,你明明可以靠脸80。

  

253f:

  你们欺负我!

  

254f:

  所以你们为什么装不熟

  

255f:

  为什么

  

256f:

  为什么

  

⬅️🚩H:

  我也不知道啊,杨博文让我这样

  

🏀:

  你以为我想啊?

  

木易北北🌆:

  就想低调点

  

建国🐱:

  嗯嗯博文说的对✓

  

建国🐱:

  是真不熟,别扒了

  

木易北北🌆:

  你说对吧,汪浚熙。

  

  

【楼主:感受到寒意了…】

【楼主:完了左奇函杨博文那俩口子杀过来了】

【楼主:封贴了祝我好运家人们】

  

  

  

 ﹉﹉﹉﹉﹉﹉﹉﹉﹉﹉﹉﹉﹉﹉﹉﹉﹉﹉﹉

  原贴已封

  

  

  

  

  

  

  

  

  

  

PS:

  六一更一篇我很喜欢的也写的很爽很爽的文,前两周太忙了这都是之前写的啦大家看个开心就信,睡前乐一乐。

  🤗喜欢的话不要忘记多多点赞留言哦😘















  

晚了诶

《圈养》

《圈养》

文/晚了

 

 

|傲娇醋精总裁×倔强笨蛋美人

奇文|抓逃妻|微调教|甜|2.1w+完

 

-抓到你了。

 

 

 

 

 

*

 

 

 

别墅大厅沿路铺着柔软的红毯,不同的豪车排着队停靠在山庄的铁门口,上流圈的名门世家穿着高定的礼服从车上下来。他们彼此挽着各自的舞伴,对着两边媒体的镜头挥手微笑,专业摄像机的闪光灯一刻不停地闪烁着,罩在光鲜亮丽的人们脸上。

 

 

 

今晚的晚宴是帝国吕氏...

《圈养》

文/晚了

 

 

|傲娇醋精总裁×倔强笨蛋美人

奇文|抓逃妻|微调教|甜|2.1w+完

 

-抓到你了。

 

 

 

 

 

*

 

 

 

别墅大厅沿路铺着柔软的红毯,不同的豪车排着队停靠在山庄的铁门口,上流圈的名门世家穿着高定的礼服从车上下来。他们彼此挽着各自的舞伴,对着两边媒体的镜头挥手微笑,专业摄像机的闪光灯一刻不停地闪烁着,罩在光鲜亮丽的人们脸上。

 

 

 

今晚的晚宴是帝国吕氏太子爷的乔迁宴。听闻这太子爷去年上半年就看中这块地,紧赶慢赶地打造了这片奢华的山庄。这场宴会注定是备受瞩目的,太子爷大手一挥将邀请函发给了每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上至商圈名流,下至娱乐圈新星,没人会拒绝这样一次曝光和攀谈的机会,大家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

 

 

 

山庄的门口突然一阵喧哗,媒体的镜头立刻对准了保镖正在打开的车门。漆黑的皮鞋和直筒的西装裤映入眼帘,随着镜头往上移动,左氏集团的大少爷左奇函从车厢内走下来,牵扶着姚家的宝贝千金踏上红毯。姚家的千金是娱乐圈最近的大红人,虽然在商圈的地位不高,好在独生女争气,吸引无数贵家公子,让家族攀上了各种关系。

 

 

 

在这个色令君昏的圈子里,很多商业交易姚千金点个头就能有戏。左奇函今天没打领带,纯黑色的丝绸衬衫解开两颗领口的纽扣,白色的珍珠配着细细的金链垂在锁骨,黑色的西装外套上除了品牌的暗纹,没有其他多余图案。身旁的姚千金一席闪钻鱼尾裙,衬得她更加光艳夺目,光是两人走在红毯上的同框照片就能成为新闻的头条。

 

 

 

柔软的红毯走起来也像踩在云上,左奇函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姚千金突然像不小心被绊倒了似的,半个身子晃了一下贴在了左奇函的身侧。媒体又怎会放过这段插曲,快门声按动的频率和次数都增加了。

 

 

 

左奇函不屑地扬起嘴角,只是眼底不见笑意。这模样比他沉着脸时还要凶上几分,那双下三白的眼睛仿佛能看透所有人的心思,右眼下的黑痣衬得他薄情。他像只笑面虎似的托住了姚千金的手臂,侧过头凑到她耳边轻声、缓慢地说道:“别耍小聪明。”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人瞬间背脊发凉,两个人都是演技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能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姚千金的身体有些僵硬,却还是在镜头面前露出了微笑,甜甜地点着头。在场的记者和媒体纷纷觉得自己抓住了爆点,分秒必争地发布着晚宴最新的消息。

 

 

 

“姚家千金摔倒”“左奇函未婚妻疑似曝光”“左姚晚宴暧昧”等词条冲上热搜头榜,配着走红毯时的互动合照,众人都对左氏与姚氏的家族联姻深信不疑。宴会上的名媛小姐和公子哥投来的目光都带着试探和玩味,左奇函靠在圆桌旁,若无其事地晃动着手中醒发的红酒,好像大家谈论的主人公并不是他。

 

 

 

大约又过了一个半钟头,走红毯才彻底结束。热搜的前几条依旧是左奇函的花边新闻,甚至大商场前的滚动大屏都在播放今晚宴会的照片。左奇函从不做无用的社交,他只和与他新项目有关联的几位董事寒暄了几句,就继续窝在角落里当观察者。

 

 

 

“左少爷现在也是大名人了。”张桂源拿着高脚杯走到左奇函身边,他不爱喝红酒,杯里装的是气泡香槟。左奇函笑着举杯和张桂源碰了碰,玻璃与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淹没在大厅的交谈声与钢琴声中。只要是张桂源在的地方,方圆几里一定能看到另一个人,左奇函逡巡了四周——果然看到了张函瑞的身影。

 

 

 

张函瑞是吕氏娱乐公司旗下的当红男歌手,发布的EP和专辑都能在瞬间空降第一,是吕家最新的摇钱树,公司上上下下都要让他几分。更何况他还是张家大院长大的孩子,是商圈与军圈的桥梁,再怎么娇纵也不为过,张桂源便是家里给他选的贴身保镖,一只黏人的大型金毛犬。

 

 

 

两人目光相对的瞬间,左奇函又露出了标准的笑容,举杯隔空敬了敬张函瑞,谁知收获了张函瑞狠狠的白眼一枚。他像是习惯了被这么对待,咂着嘴问身旁的张桂源:“我又哪里惹到你家大小姐了?”

 

 

 

“还不是你干出来的好事,你这些照片上热搜,让杨博文看到了怎么想?”张桂源扭头怜悯地看了看左奇函,连他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号称商圈大佬的少爷却再装傻充愣。左奇函确实有一位商业联姻的未婚妻,还是爆出三年半还未公开的未婚妻。

 

 

 

这几年里媒体众说纷纭,连上流名门都鲜少有人知道左奇函真正的未婚妻是谁。而那人偏偏就是张函瑞最好的交心朋友,杨家的小少爷杨博文。杨博文表面上冠有杨家的头衔,实则是无法言说的私生子,从小就被丢在张家大院扶养,处处被欺负和压榨,但他又最争气,商业头脑遗传了祖父,掌握着左家分公司的实权。

 

 

 

最后贪婪的长辈利用了他最后的价值,将他彻底推给左家,用他的整个人换来了杨家在商圈如今高高在上的地位。有人猜左奇函的未婚妻名不过是他的挡箭牌,也有人猜他们两个很恩爱,只有张函瑞对这些猜测都嗤之以鼻,他秉持的观点永远是左奇函根本没有心。

 

 

 

“他不会在乎的。”左奇函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很小。

 

 

 

他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企图隐藏住内心的某些想法,他将酒杯放在圆桌上,白皙修长的指尖敲打着桌面。不是第一次了,左奇函的花边新闻已经不是第一次登上热搜,左家本就站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上,任何举动都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不乏有特别多小动作的人,和他同框的照片就是热度,同桌聚餐就有造谣的资本。

 

 

 

更何况左奇函的内心琢磨不透,他无论生气还是高兴,最先露出的表情都是冷笑。他从没有明面上禁止其他人做偷拍的事,也从不追究媒体记者的责任,因此大家才会得寸进尺,大大小小有关他的报道铺天盖地。可杨博文说他不太关注新闻,或是看了也当做没有看见,问起他时,他只会非常平静地、不解地看着左奇函。

 

 

 

这次闹出的乌龙不在左奇函的预料之内。他准备上市的新公司,目前选中的地皮就在D61区的小岛上,而这个小岛的空地需要向陆氏购买,但陆氏与吕氏的关系并不融洽,与吕氏有瓜葛的人都无法获得交易的机会。

 

 

 

巧就巧在陆氏的大少爷是姚千金的狂热影迷,正是上头的时期,只要拜托姚小姐稍微开口美言几句,左奇函就有机会买下这块空地,因此他才同意了姚氏千金今晚在宴会上一同出席的邀请。谁知姚氏千金的新电影马上就要上映,与左少爷同框就会拥有足够的热度。

 

 

 

但谁都不会嫌利己的事情更多些,所以她设计了那一场小小的意外。如她所愿,新电影的预热持续飙升,胡乱的报道也正中下怀。娱乐圈的更迭太快,不会有人永远都有热度,比起在圈内摸爬打滚,不如真的攀上左家来的快。本是一次平等的交易,如今变得不可收拾。

 

 

 

“你怎么知道他不在乎。别人说你是花花公子,我看你脑子里只有工作吧,你说说你买那个D61区的小岛想做什么?”张桂源的酒量不好,所以他喝酒喝的很慢,左奇函杯里的红酒都要品到底了,他的香槟酒才抿了半杯。

 

 

 

游离的神经和思绪在张桂源絮絮叨叨的话语中被拉回了现实,左奇函将最后一口红酒饮尽,尝到了果皮沉淀的苦渣,他摩挲着酒杯的玻璃底座,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很认真地回答道:

 

 

 

“想把所有小羊都抓进去,然后圈养起来。”

 

 

 

疯子。张桂源在心里默默诽谤,但他总觉得左奇函是真的做的出这种事情。晚宴过半,张函瑞似乎有些累了,他从不远处转过头对张桂源眨了眨眼睛。张桂源秒懂,他最后和左奇函碰杯喝了口香槟,不等感受到气泡在舌尖蔓延,就把酒吞了下去,左奇函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了。

 

 

 

帝国的夜晚干冷,南城的天气却在下雨。霍氏的酒庄禁止外来车辆进入,所有来宾只能自己走进去。杨博文撑着把黑色的大伞,缓缓走向偌大的酒庄,他和左奇函都经常出差,几周见不到都是常态,他边走边低头摆弄着手机,暴露在空气中的手冷得发抖。

 

 

 

几个“爆”字跟在热搜头条后面格外刺眼,杨博文抿了抿唇,麻木地看着左奇函和别人的照片。他轻叹了口气,还是将苦闷和酸涩的情绪咽了下去,抬眸间眼眶却有些红润。无论看过多少次这种新闻,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能让杨博文觉得心脏刺痛。

 

 

 

他觉得他这一生都冠着莫须有的名号,无论是杨家之子还是左家未婚妻,通通名存实亡,没有一个人在意、也没有一个人问过他愿不愿意接受,都把他当做透明人似的,不管他多么拼命地往上爬,都会有更加沉重的石头将他砸下来。

 

 

 

寄人篱下让他学会了伪装,成长成了一个对感情迟钝的大人。所以他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逃避,只要不把心爱之物说出口就不会被剥夺,不把事情摆在明面上摊开讲,他和左奇函就会永远这样因为一个联姻而纠缠下去。

 

 

 

“这是今晚的酒单,请小杨总收好。”

“谢谢。”

 

 

 

站在酒庄门口亲自接待的是霍衡,霍家的二少爷,这座酒庄的管理人。杨博文空洞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脸上,接过酒单后对着霍衡笑了笑,紧接着把伞递给了旁边的管家。黑伞上的雨珠滚落在大理石的平台上,杨博文扫了眼酒单上的字,

走进了富丽堂皇的大厅。

 

 

 

这次杨博文出差的目的就是摸透霍家酒庄运营的体系,最好还能让左家和霍家达成合作。左奇函分公司的酒类运输都是外包出去的,上层领导有提过想建立一个专属的酒庄,负责执行运营的人就是杨博文。大厅中央特意摆放了一张铺了白色蕾丝桌布的西餐长桌,客人可随意落座。

 

 

 

每个座位前都有六个不同的红酒杯,用来细品每款红酒的独特之处。杨博文选择最靠边的位置坐下,不着声色地环视了周围的人,有著名的品酒师,也不缺像他一样来谈生意的商人。等所有人都落座后,管家就端上了第一瓶帕图斯葡萄酒,杨博文本不该贪杯,但今晚的郁闷情绪在含入一口红酒时无限放大。

 

 

 

成熟黑加仑混着烟草的味道。杨博文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沉默地品着酒,霍衡就是在这个时候坐到他身边的,他先前就听说过左氏集团有位出了名的副总裁,带着外包的酒庄赚的盆满钵满,霍家专门喜欢拉拢这样的人才。

 

 

 

所以他坐下就递上一张名片,与杨博文从家常的事说到公司的职位。奈何杨博文滴水不尽,眼里只有不断倒入杯中的葡萄酒,而红酒是用来慢品的,他却喝的有些快,回答霍衡的也只有几个关于品酒的问题。

 

 

 

“你是左家的人,那你知道左奇函的未婚妻是谁吗?”实在是没有问题可以扯皮了,霍衡托着下巴盯着杨博文泛红的脸颊,本也没想得到答复,谁知面前的人掀起眼皮斜睨了他一眼。霍衡脑里的雷达响了,他觉得这个答案有戏,便继续循循善诱道。“我这酒庄藏着一瓶09年的霞多丽,用这个做交易,怎么样?”

 

 

 

八十万的酒换一个秘密。杨博文勾了勾嘴角,此时葡萄酒的后劲已经从后颈攀爬到小脑,灼热的感觉烧着每一根神经,他也藏着掖着太久了,偶尔放纵一次又如何,全世界都知道了他和左奇函的关系又如何。

 

 

 

霍衡的酒先准备到位,就倒在面前的高脚杯中。杨博文满意地嗅了嗅酒香,一边晃动着酒杯,一边侧过头凑到霍衡的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是我。”

 

 

 

左奇函的未婚妻是我。

 

 

 

杨博文说完便眨了眨眼睛,仰头将红酒喝下。杨博文本就生的漂亮,桃花眼的眼神勾人,喜欢从下往上看人,乌黑的眼眸里带着狡黠的情绪,让人无法分辨他说话的真假,就算是假话也会深信不疑。霍衡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无奈地笑了一下,却把那张白色的名片又往前推了几分。

 

 

 

虽说酒庄的聚会不如太子爷的乔迁宴,但也有不少媒体和记者混入其中。左奇函的绯闻还未在热搜上平息,霍家少爷的幽会照片又被发布在了网上,照片正定格在杨博文侧头凑到他耳边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还带着得逞的笑容。

 

 

 

有眼尖的人看出霍衡旁边的是杨家的杨博文,豪门恋情的谣言又开始传的沸沸扬扬。黑色的加长车飞奔在高速路上,左奇函有些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休息,假寐了片刻他拿起手机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看到那条热搜的时候还愣了一会,不可置信地确认了三遍,那确实是他的杨博文。

 

 

 

那个异地两周半都没有发过一条消息的未婚妻。左奇函右手的大拇指用力摩挲着食指的指关节,内心的施暴欲和痒意都在疯长,他现在就应该把杨博文禁锢在怀里,抓着他后脑勺的头发,问问在生意场上聊什么需要凑的那么近。

 

 

 

凌晨三点,杨博文终于结束了应酬。他回到公司准备的酒店里,走出电梯的时候才觉得闷热,一边褪下西装外套解开领带,一边往对应的房门走。他的酒量很好,才喝了这么几杯根本不会醉,只是肆意游走的酒精在体内乱窜,惹得他躁动不安。

 

 

 

门卡刷在机器上发出滴滴的声音,蓝色的光圈亮了又暗,杨博文松开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脚步沉重地推开木门。下意识想把门卡放入卡槽中,才发现卧室的夜灯竟然亮着,他莫名有些口渴,心脏也跳动地愈来愈快。

 

 

 

绕过玄关,他看到左奇函正坐在面朝着门口的真皮沙发上。左少爷手上握着方形的玻璃杯,杯里加了冰块的威士忌左右晃动着,他的锁骨链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晕。他就这样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摸不透他的情绪。

 

 

 

“这么晚才回来。”

“你怎么来了?”

 

 

 

两个人同时开口。杨博文舔了舔嘴唇,沉默地将外套挂在落地衣架上,他不懂左奇函上一秒还在帝国和别人拉扯不清,下一秒就能坐几个小时的飞机凌晨抵达南城,出现在他的房间里。他又有点委屈又有点不争气地觉得开心,步伐轻快地走到左奇函面前。

 

 

 

左家和杨家的家族联姻两年半都没有拉上台面,但左奇函和杨博文却已经维持了很久的情欲关系。只有在相互纠缠的时候,他们才不用去思考感情里的弯弯绕绕,杨博文也不需要担心受怕地活着,只需要完全臣服于左奇函、完全做左奇函的杨博文就好。

 

 

 

“喝了多少?”左奇函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站起身,抬起手抚摸着杨博文的耳廓和耳垂,指尖的温度高出很多。就是用这副模样和别人喝酒的,左奇函牙都要咬碎了,他这次连冷笑都装不出来了,捏耳垂的动作越来越用力,心里涌起的醋味和占有欲都无法控制。

 

 

 

杨博文很适合穿白衬衫,领口露出的大片肌肤泛着粉红,再向上是精致的锁骨和滚动的喉结,最让人难以忽略的是那双含水的眼睛,在微醺的作用下波光流转,对视时能让人的喉间发紧,细细密密的痒意会从心脏蔓延开来。他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只觉得耳朵瞬间被搓热,还隐隐有发烫的趋势。

 

 

 

红润的唇瓣就在面前,左奇函盯着看了一会。他再生气也会装作若无其事,他托住杨博文的后脑勺,侧头吻了吻对方的嘴角,时隔半个月的亲吻让两人都有些怀念。

 

 

 

酥酥麻麻的感觉停留在嘴唇,杨博文无意识地伸手抚摸了一下被亲的位置,随后双手急迫地搭在左奇函的肩膀上,发出小小的哼声,他被调教的很好,唇瓣相贴就是开始的暗示。

 

 

 

炽热的气息交融着,空间里喘息的声音越来越重,左奇函却不如杨博文的愿,钓着人不让他亲。总是在人凑上来的时候转过头,或是轻拽着杨博文的黑发不让他动,扯动发丝会带给神经微弱的刺痛,杨博文有轻微的恋痛,爽利的痛感只会让他更有归顺感,他的腿已经发软了,被左奇函托着腰才能勉强站立。

 

 

 

“所以,你看到今晚的热搜了吗?”

 

 

 

左奇函的声音没有感情起伏,他垂着眼看着面前的人,看着杨博文的眼神从迷茫变得清明。室内的暖气开的很足,杨博文却觉得手脚变得冰凉,甚至双手还在微微发抖,他始终觉得逃避能解决一切,却总有人追着他要把他的自尊心狠狠踩在脚下。

 

 

 

“没有。”

 

 

 

两个字说得轻轻的,他能无比熟练地在左奇函面前冷静下来,装作不在意地撒谎和隐藏,冷漠地抬眸和左奇函对视,让人看不清半点生气。杨博文很容易满足,他从不贪图得到额外的奖励,也不做莫须有的空想。他怕自己管太多越界就会失去,失去自己已有的东西,失去这个有左奇函的世界。

 

 

 

“还有能和霍衡一起上热搜,主角却不知道的事?”左奇函缓缓地开口说着,双手移动到杨博文的腰两侧,手臂环抱着他的腰,用十指相扣锁住,两人的身躯又靠近了几分。霍少爷上新闻也是家常便饭,他不过是刚好在霍衡旁边,成为了媒体消遣的工具而已。

 

 

 

但这件事情杨博文是真的不知道,他从酒庄出来就坐上安排的车回来了,为了不看到左奇函的消息影响心情,手机揣在衣服口袋里就没动过。杨博文有些诧异地眨眨眼,他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成为谈资,惊讶的样子让他的伪装不再无懈可击。

 

 

 

这也证实了左奇函心中的猜测——杨博文没看到自己和霍少的新闻,却绝对看过他和姚千金的头条。一直压抑在内心的怒火猛地烧了起来,凭什么杨博文能看到男朋友的花边新闻还满不在乎,他却只因为一张照片而气的飞到南城来抓人。

 

 

 

情绪在一瞬间爆发。左奇函毫无预兆地低头咬住杨博文,刺痛的感觉从脆弱的唇瓣传来,他把所有的愤怒和思念都包含在这个吻里。滚烫的舌尖触碰到舌尖,红舌纠缠在一起,杨博文只觉得口腔里的软肉都被用力舔舐过,他没来得及换气,窒息的快感让他脖颈通红。

 

 

 

在情爱的命题里,杨博文总是时而清醒时而沉沦。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左奇函对他好的画面,却还是无法忘却今晚乔迁宴上的种种。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左奇函身上,咬了回去,推得左奇函后退了两步,托着他的腰跌坐在沙发上。

 

 

 

少有的不甘情绪占领着杨博文的心,他的鼻尖都是左奇函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混合着葡萄酒的果香,舌头被亲得越来越软,酒劲没有让杨博文的脸颊变红,和左奇函待在一起不过半个钟头,杨博文的浑身都被镀上了一层粉色,漂亮又诱人。

 

 

 

左奇函施力拍打了一下杨博文的后腰,惹得坐在他腿上的人腰肢收紧,腰肢单薄却有韧劲,摸起来像上好的绸缎。皮带的扣子被松开,抽动皮带时发出环扣清脆的碰撞声,左奇函快速抽出杨博文的皮带,轻车熟路地缠绕两圈,将杨博文的双手捆绑在背后,抽紧皮带后扣上最紧的扣子,不让杨博文自己碰自己。

 

 

 

皮带的材质有些粗糙,挣扎的时候就会摩擦手腕。皮带上有金属的环扣,戳着皮肤就会有阵阵的刺痛,很快在手上留下红色的印子,但左奇函知道杨博文喜欢,痛觉能让他觉得自己活着。纯黑的皮带捆绑着骨节分明的手,手的主人在情难自已时只能十指张开,胡乱地抓着空气。

 

 

 

两人表面上都衣冠整洁,其实在衬衫遮住的下摆,做着秘密的交易。左奇函知道杨博文所有脆弱的地方,哪里一碰就抖、哪里一摸就哭,他都一清二楚,他的手从脖颈往下滑,再往下,杨博文咬着唇瓣,身体控制不住往前,薄汗也从额头渗了出来。

 

 

 

“我要……”杨博文半眯着眼睛,正随着动作摆动身体。他不自觉的吐出半截舌头,膝盖抵在左奇函的大腿两侧,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哀求,附身想去亲左奇函,又被人躲开没有得逞。每次在渐入佳境的时候,左奇函就会惩罚似的停下动作,盯着杨博文的模样着迷。

 

 

 

如果杨博文不求饶或是左奇函不让步,杨博文就会有种自己被玩坏的错觉。皮带的卡扣碰撞在发出响声,杨博文仰起头拼命深呼吸着,他的腰向后微微弯曲,折成一道漂亮的弧线,生理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来不及咽下的银丝也留在嘴角。

 

 

 

手腕上的疼痛更是让他每一层的头皮都酥麻到绽开,他神志不清醒到都无法说出两人的安全词。杨博文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缩着腰开始颤抖,只是想接吻,想亲左奇函,想和左奇函更加亲近。左奇函的锁骨和脖颈处,都留下了被杨博文咬下的牙印。

 

 

 

“小羊,犯错误了要说什么?”

 

 

 

上位者终于大发慈悲,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左奇函觉得此刻的杨博文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他用笨拙的方式试探着杨博文对他的感情,被在乎这三个字在他心里扑灭了所有怒火。

 

 

 

杨博文听到声音吃力地睁开双眼,湿润的眼眶和泛红的眼尾都昭示着吃醋的少爷是多么的坏脾气。他的上下两排牙齿都在打颤,思绪轻飘飘的,身上哪里都红。透过泪水,他只能看清左奇函眼下那颗黑色的小痣,颤抖着声音急切地开口,嗓音都是那么的沙哑——

 

 

 

“主人,我错了。”

 

 

 

吻落了下来,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吻住了左奇函,陌生的快感如洪水般涌来,他得到的是温柔又缠绵的亲吻,啧啧的水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回响。手上的皮带也被解开,左奇函将人腾空抱起来放倒在被褥上,他轻轻抹去杨博文眼角的泪痕,大拇指的指腹从喉结摩挲到颈部和锁骨。

 

 

 

随着杨博文剧烈起伏的呼吸,锁骨窝也跟着收缩。左奇函褪下自己的衬衫丢到一旁,依旧抚摸着杨博文空荡荡的脖颈处,他总觉得这么漂亮的脖子应该戴点东西,黑色的小环最是合适。

 

 

 

或许他确实应该把杨博文关好,然后圈养起来。

 

 

 

 

 

*

 

 

 

帝国也下雨了,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杨博文发着呆坐在卧室落地窗前,看着雨水倾倒下来,细细密密的雨痕滑过玻璃窗,留下一道道水渍。夜晚的天空是蓝黑色的,星星点点的灯光被雨水模糊了光晕。今晚左奇函也没有回家,杨博文的耳边是闷闷的雨声,他用柔软的毛毯裹住自己的身子,无奈又迷茫地注视着窗外。

 

 

 

上次左奇函飞三个点来南城,第二天早上就回帝国了,不算吵架的吵架后两人恢复了貌合神离的生活方式。他们的感情问题就像死结,因为怕解开后两根绳子就会散开,宁愿再打无数个死结,也不想解决。最近左奇函变得越来越忙,就算杨博文不出差,在家里也很少有能对上时间一起吃顿饭的时候。

 

 

 

并且临近年末,公司积压的很多对接工作都要开始收尾,应酬无法避免。杨博文发现左奇函开始频繁的参加各种宴会,伴随而来的是隔三差五更新的花边新闻,明眼人都看得清那些小咖位是在蹭热度,但也不妨碍大家八卦八卦。

 

 

 

像和吕太子爷乔迁宴上同一级别的重磅新闻是少有的,所以这几年除了姚千金也没有谁被敲上过左家未婚妻的标签。杨博文滑动着手机屏幕,翻看着左奇函和别人的同框照片,站在他旁边被拍到过的人有很多,但都不足以让杨博文在意。

 

 

 

可就在半小时前,躺在床上熄屏的手机突然在黑夜中亮起来。各个应用程序都弹出了消息窗口,杨博文将手摇的热咖啡放在床头,拿起手机随意地瞥了两眼内容,却傻傻地愣在原地。红通通的“爆”字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抖着手解锁手机屏幕,看到了一张张左奇函和姚千金的照片。

 

 

 

“左姚深夜幽会金色海岸”的热搜又毫无意外地压过娱乐圈其他的新闻,登上首榜。金色海岸,杨博文双目无神地盯着这四个字,金色海岸是帝国上流社会出了名的拍卖会所,不仅拍卖奢侈珠宝和天价画作,地下艺术馆更是有赌博和权色交易。

 

 

 

杨博文之前为了谈生意去过顶楼的餐厅,只要踏进金色海岸的门就会有兔女郎贴身送上香槟。这种场合太暧昧了,但也不妨碍有贵圈的人就爱在金色海岸商讨合作项目,左奇函若是和秘书或保镖进去,杨博文的内心都不会有太大波动。

 

 

 

可偏偏是个姚家千金,那个所有人都在疯边的左氏未婚妻。左奇函就这样任由造谣疯长,死毫不顾忌杨博文的感受,是根本不愿在意杨博文,还是他早就想结束这场空有的婚约,也许左奇函的已有心仪人选。

 

 

 

呼吸声越来越沉重,雨声似乎与呼吸声融为了一体。杨博文深吸了一口气,跌坐在床头。他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问自己,这么多年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绯闻,真的不在意吗。

 

 

 

心脏开始猛烈的跳动,深深的委屈从胸腔蔓延。他从来不肯示弱不肯服软,内心越缺安全感就越强撑着他的空壳,不想让左奇函看出他的真心,他不想输的那么彻底。

 

 

 

可他真的好嫉妒好在意,左奇函和别人怎么传绯闻都可以,但杨博文身边只要有丁点对他示好的苗头,都会被左奇函发现并立刻扑灭。

 

 

 

专职独裁的样子像把杨博文吃死了,凭什么,杨博文颤抖着双手把自己抱紧,哭不出声音。他曾经幻想过左奇函订婚后会收心,他也想大声质问左奇函去了哪里,或是撒娇着讨来一句解释,但他就是不这么做。

 

 

 

吃醋吃到都无法呼吸,杨博文也要装作无所谓。他把他所有的嫉妒、不甘和愤怒都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只会偶尔露出破绽,等待被左奇函看到,他要主动的关心。硬碰硬的关系只会两败俱伤,也许是今天的天气实在太过压抑,是和在杨家过的最痛苦的那段童年时一样的天气。

 

 

 

 

在最初被送到左家的时候,杨博文是暗喜的。和喜欢的人订婚并有了属于他们的家,这是一件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他们做恋爱的人会做的事情,到头来杨博文望向左奇函的眼睛,却看不到感情,原来他们不是正当关系,杨博文是养在左家无法见天日的金丝雀。

 

 

 

金丝雀拼命的工作,左家没有酒庄的产业链,他就替左奇函打点承包外企庄园,在钱吃钱的名酒排行挤出了左家的名字,他不想让左奇函有半点比不上别人的地方。不想公开婚约也没关系,杨博文总是这么安慰自己,因为他习惯了自欺欺人。

 

 

 

畸形的成长让杨博文太过倔强,不逼他就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漂亮的脸像玻璃窗里的瓷娃娃,需要小心翼翼的照顾,因为一碰就碎。在杨家经历的所有,让杨博文的自尊心变成高于一切的存在。他不是不会表达,而是太清醒,太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什么也得不到,所以才选择逃避。

 

 

 

杨博文的沉默和懂事,像是助纣为虐,左奇函不仅要得到他的身心,还要践踏他的自尊。太坏了,左奇函太坏了。杨博文得出这个结论,两颗滚烫的泪珠从眼角落了下来。左奇函的控制欲不是爱,少爷只是不允许被别人背叛,那他呢,他只是想要个家,只是渴望被爱。

 

 

 

为什么就没有人看得到他的真心。

 

 

 

屏幕里的消息滚动的越来越快,还夹杂着张函瑞发来的几句谩骂,也有事不关己的少爷霍衡,发来的在D66区搞到的拉菲酒,工作群里依旧谈论小左总的绯闻。消息铺天盖地的袭来,让杨博文的头越来越沉,眼前也不断发黑,他安静地把手机放到一旁。

 

 

 

并将身子蜷缩起来,用手臂环绕住自己的膝盖,杨博文的侧脸轻贴在手臂上,麻木地看向窗外。哭红眼的人满满的破碎感,眼尾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长长的睫毛因为泪水簇拥在一起,眼眸里含着水,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死死咬着自己的唇瓣。

 

 

 

雨都有从高空坠落的权利,而他什么都没有。这几年的纠缠把他折磨的不像自己,杨博文真的特别、特别累了,也许他本就不该抓着左奇函不放的。金色海岸是压垮杨博文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是时候放过左奇函,也放过自己了。

 

 

 

杨博文环视了一圈卧室的陈设,这个不承载爱意却充满了回忆的地方。他又要选择逃避了,只要一直逃避就能一直拖延审判的结果,只是这次会逃的远远的,他也无法知晓他回来的时间,甚至是是否还会回来,就算他消失了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因为左奇函不会在乎的。

 

 

 

 

 

*

 

 

 

三个月后。

 

 

 

D区的某个不知名小岛的上空飘着两颗氢气球,不只是哪个小孩不小心松手飞出去的。杨博文被狂奔着追气球的小男孩撞到,他看到小孩委屈地张着嘴,盯着空中的彩色气球,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样子,俯下身摸了摸人的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棒棒糖,小孩就不难过了,用脑袋蹭了蹭杨博文的手心,拿过糖蹦跳着走了。

 

 

 

小岛上的岛民少,杨博文新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待不过两周。谁想到一住就是三个月,杨博文生的好看,做事情也利索,连小孩都爱和他玩。今天霍氏的连锁酒庄剪彩,还要办一场酒宴庆祝,霍衡再三要求杨博文必须出席,就算是戴着面具来,也必须参加剪彩仪式。

 

 

 

D区的温度偏高,杨博文用手遮着太阳,叹了叹气走向摆渡口。他离开左奇函的家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带,反而还留下了厚厚一叠要交接的工作文件和一封辞职信。回到自己的公寓后杨博文思考了很久,他不想再待在帝国了,但他的事业心又很重,酒庄的工作对他来说已经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最后出于综合考虑,他拨通了霍衡名片上的电话。霍氏的酒庄连锁是数一数二的,如果能进他们旗下的公司,也算是能很好的发挥出他的自身价值。霍衡当然是高兴的,他一想到他分支掌管的酒庄要出人头地了,做梦都在大笑。

 

 

 

杨博文进霍氏的要求就是,替他封锁所有的消息,他觉得不会有人来找他的,所以他只要做到安静地沉底,默默的消失就可以了。奈何杨博文不知道,霍氏集团的信息封锁能力算是顶尖,霍衡把杨博文全身上下的电子设备都更换了一套,特意将人安排在了D区的这个小岛上。

 

 

 

这个小岛离酒庄很近,为了不打扰原住民的生活,各大酒庄都会选择建立在旁边D61区的小岛上。所以从住所到酒庄要做五六分钟的渡轮,剪彩仪式在明天,杨博文需要不断地检查和确保酒庄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他登上渡轮,看了会海上的风景,很快就抵达D61区。

 

 

 

“哇,杨博文!快快快,快把你的西装借我穿穿。”霍衡躲在酒庄的玻璃旋转门后面,他看到杨博文从后门进来,简直像看到了救星,迫不及待地抢夺着杨博文身上的西装外套,一边把自己身上的黑色皮夹克褪下来。

 

 

 

霍衡在工作上一丝不苟,但生活里懒散惯了,最近一直在忙酒庄剪彩的事情。把其他所有的商业合作都抛到了脑后,谁知道今天会有外国的集团来造访霍氏酒庄,谈好了肯定是一笔可观的生意。问题就出现在今天霍衡穿得非常之闷骚,那黑色皮夹克油光蹭亮的,能在太阳底下反光。

 

 

 

西方人最注重职场礼仪,他如果敢这么出去谈生意就完了。前两天刚把所有套装都送去清洗,外国团队的车已经齐刷刷排在酒庄门口,让助理回小岛上拿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时,杨博文就这样像只企鹅似的摇摇晃晃、悠悠闲闲地走了进来。

 

 

 

还好杨博文习惯西装革履,他很少不穿正装,两人换了衣服,杨博文的东西都习惯性放在裤袋里,换一件外套也不会有影响。他还没站稳呢,霍衡就将西装的扣子扣好,人模人样地出门迎接贵宾团了。杨博文笑了笑,他总觉得霍衡还像个假装大人的小孩。

 

 

 

酒庄地窖的温度会偏低,杨博文拿着记录册检查核对着酒瓶上的年份和度数。这座酒庄的起步完全是交给杨博文开始的,他一边高兴能有这个机会,一边也落寞,毕竟这不是他自己的酒庄,总归还是不一样的。D61区的温度和地理位置都太适合建立酒庄了,一块块地都快被买光,能确定这个区域基本上都是酒庄生意了。

 

 

 

虽然杨博文的消息没有人知道,但不妨碍他去看别人的消息。说来也奇怪,自从杨博文离开左家后,各大平台的热搜和首榜都再也没见过左奇函的绯闻,就算有被拍到的照片,也会立刻澄清撤掉,害的杨博文想看人的消息都看不到。

 

 

 

喜欢左奇函和离开左奇函并不冲突,杨博文突然想到这句话。他摇摇头告诉自己别分心,花了几个小时检查完所有的酒瓶,才将记录册放回工作台上,准备等霍衡谈完这个项目,和他一起去检查一下晚宴会场的筹备,顺便还能蹭一下霍家大厨做的西餐。

 

 

 

酒庄巨大,霍衡带着合作方从铁门的牌匾开始介绍,再走到葡萄种植的庄园,这个种植地就占据了酒庄的一半,不是因为种植的葡萄数量有多庞大,而是葡萄园是被很多个酒庄共同承包的,因为有些好的地理生长位置。

 

 

 

所以谈合作最看重种植产地能否共享。霍衡和身边的人攀谈着,他们这波人走着走着就遇到了另一波人,他们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霍衡的目光和左奇函的目光对上,他觉得左总比在电视上看到的更凶一些,面无表情的时候眼神是冷的。左奇函这几个月没睡过一天好觉,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找杨博文了,他不信真的有人能人间蒸发,回杨家找过人,问过张桂源和张函瑞,直升飞机和无人机满城不停歇地飞。

 

 

 

整整三个月都没有找到过杨博文的任何消息。左奇函的掌控欲很强,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强一些,只要是双鱼座认定的东西,就会被圈在自己的领地里,谁也别想夺走。他表面上看似平静,内心的怒火实则已经烧到五脏六腑,左奇函安排的工作量也是以前的两倍,只有忙起来才能不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左总这是来抢我家生意了?”

“小霍少说笑了,我今天是来看新地皮的。也提前祝贺酒庄剪彩顺利。”

 

 

 

两边的人都互相介绍闲聊起来,酒庄生意的人脉都是流通的,大家都不介意多认识些人,交易场合的休息时间,有管家推着车送来了点心和下午茶。左奇函眯了眯眼睛,露出那副标准的冷笑,他今天飞61区确实是为了来视察一下新酒庄的位置,他准备建立属于左家自己的酒庄了,又正好收到了霍衡的晚宴邀请函,来一趟一举两得。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霍衡拿出手机看着新来的消息,愣了一会后抬头四处张望着,在看到杨博文的瞬间笑了起来,高高举起右手挥了挥。脑海里突然想到当时杨博文在自己耳边说“左奇函的未婚妻是我”这种话,斜睨了一眼左奇函,犯贱地贴脸开大。

 

 

 

“杨博文,我在这里,杨博文——你老公也在这里。”

 

 

 

声音不大,却刚好能听见。杨博文不是急性子,他本来慢吞吞地走在酒庄里,发消息问霍衡在哪儿,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霍衡在和别人谈话,他只能看到霍衡的脸和那个人的背影。但只是看了一眼,杨博文的心就像猛地被提到嗓子眼上,太像左奇函了,只是好像更瘦了一些,连和别人讲话时爱转手表的习惯都一样。

 

 

 

随着霍衡的呼喊,他面前的人缓缓转过身,世界的时间都好像变慢了。杨博文站在不远处无法动弹,脚底像被灌了铅似的,寒气从双手侵入心脏,他毫无防备地对上了左奇函的眼睛,对视是人类偷窥对方灵魂的方式,杨博文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明明已经决定离开了,也决定不爱了,但在看到左奇函的那一刻,心跳还是很不争气地开始加速。兴奋、期待、害怕和恐惧这些复杂的情绪翻涌。杨博文往后退了两步,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疯狂地往反方向奔跑!

 

 

 

就在他跑起来的瞬间,他的余光看到左奇函也朝着他跑了过来,如果不是被霍衡拦下来,说不定他就逃不走了。

 

 

 

杨博文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被伤透的人是他,错的人是左奇函,可时隔三个月的见面,还是让他心虚不已。不能被发现!不能被抓到!杨博文逆着风往前跑,他百分百确定此刻的左奇函是生气的,被抓到的话肯定会被狠狠惩罚。

 

 

 

如果他是重要的话,想到这里杨博文慢下脚步,这么久左奇函都没找过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次偶遇而改变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还是快步地往前走着。边走边给霍衡发消息:他问你你就说你认错人了,你说其实我在国外,千万别告诉他我去哪儿了。杨博文喘着气将手机放回口袋,今天不是正式场合,左奇函难得没穿正装,穿了件毛茸茸的黑色羊羔毛,衬得整个人像个男大学生。

 

 

 

手机疯狂地振动,消息一条接一条的来。霍衡看着这几条消息都要冒冷汗了,他这几个月真的好奇杨博文为什么离开左家,但怎么都没撬开他的嘴,现在看来应该和左家的这位少爷脱不了关系。

 

 

 

“原来杨博文在你这里。”

 

 

 

左奇函不追了,他只是停下脚步对着霍衡笑了笑,这个笑看得霍衡心里发怵。霍衡总觉得他如果敢掺和进这两个疯子的事情里,明天他的酒庄就能破产。他扯了扯嘴角,用身体挡住还想追上去的左奇函,发动了他最擅长的装傻技能:“没有啊,我说梦话呢,杨博文在国外呢。还有,你不就是他上司吗,不要太关心下属私生活啦。”

 

 

 

还以为要接受更严峻的审判,没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左总竟迟迟没有说话。在霍衡想翻篇换个话题的时候,左奇函开口说道:“他是我的未婚妻。”

 

 

 

“啊?!他真是你未婚妻?他没骗我?”

“所以,请小霍总帮我这个忙。”

 

 

 

霍家的豪门恩怨也是弯弯绕绕,但霍衡脑子里只有工作,一向傻惯了,被左奇函和杨博文这对恋人惹得左右为难,当初以为杨博文耍他玩呢,没想到是真的。这段时间杨博文的难过和冷漠,霍衡都看在眼里,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好朋友日渐消瘦,最后还是咬着牙,把酒店的名字和房间号都报给了左奇函。

 

 

 

D61区属于办公区,所有贵宾来客都是住在主办方旗下的酒店里的。杨博文在D61区也有住处,8楼的办公套房是他工作太晚,赶不上回小岛的摆渡而安排的。但他很少去那里,因为他想把工作和生活分开一些,住在酒店里就好像他还在出差一样。

 

 

 

可现在是特殊情况,他根本来不及去渡口等船。他只知道不能被左奇函抓住,不能再迷失自我。五星级酒店的大厅富丽堂皇,杨博文推着旋转门进入大堂,先被暖气和茉莉味的香薰簇拥住。

 

 

 

他红着眼睛看着停留在19楼的电梯,毅然决然地转身走进了楼梯间。跑了太久咽了太多的冷风,嗓子又干又渴,还能尝到许些铁锈的味道。杨博文踩上八楼的最后一节台阶,推开门,背靠在门板上深呼吸了几次,单薄的身躯随之上下起伏。

 

 

 

面前是长又深的走廊,地毯是暗红色的花纹。杨博文拼命吞咽着嗓子,整个人无力虚脱地贴着门缓缓滑落,双臂抱着膝盖,无助地将头埋进手臂中。他还是逃跑了,他不想听到左奇函亲口对他说出伤人的话,但又因为左奇函真正的冷漠而失落。

 

 

 

心里的思念和委屈又不断堆积。杨博文眨了眨眼睛,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泪光,他怕左奇函惩罚他,又期待左奇函找到他,没有人比他更加矛盾。杨博文抖着手攥紧外套的袖口,十指挤压的发白,他的心脏跳的快蹦出嗓子眼,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着凭什么不要我,凭什么我不配被爱。

 

 

 

“叮——”

 

 

 

电梯的门开了,伴随着机械的女声用中英文双语播报电梯停下的楼层,鞋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只能发出闷响。

 

 

 

喉咙上下滚动,杨博文迷茫地抬着头看向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左奇函也跑的很快,被冷风划过的牙齿和舌尖都痛的发痒,只想在杨博文的身上留下印子,把杨博文绑起来禁锢起来,哪儿也不许去。两人都憋着一股怒气很久了,是该好好算算账了。

 

 

 

左奇函沉着脸一步一步走进蹲在地上的杨博文,看着小羊那双清亮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伸出手,抚摸着杨博文的脑袋,向下揉捏到耳垂,再到喉结,突然施力用手捏住杨博文的后脖颈,浑身一上下充满了危险和压迫的气息。左奇函舔了舔虎牙的牙尖,冷笑着轻声说道——

 

 

 

“抓到你了。”

 

 

 

 

 

*

 

 

 

房卡刷开房间的门,浅蓝色的光圈在黑色的门锁上游走了一圈。薄薄的卡片放入卡槽中,室内的吸顶灯亮了起来,散发着橘黄色的暖光。“碰”的一声,左奇函把杨博文压在白墙和大门的角落,他用食指的关节抬起杨博文的下巴,仔细检查着小羊有没有变化。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左奇函看似冷静,其实眼圈都是红的。玄关口的声控灯暗下去的瞬间,左奇函低头用力吻住了杨博文,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认杨博文的存在。室内的暖气自动运转,口腔和身体都开始发热,柔软灵活的舌从杨博文唇瓣舔舐到舌根,亲的用力,牙齿尖会刮过软肉。

 

 

 

舌头上的伤口很细密,痛觉能很快地连接大脑。杨博文眯着眼睛轻哼一声,刺痛的感觉又化作点点的爽利,他似乎是很久没承受这样的感觉,气息不稳地仰起头,眼眸睁得大大的。啧啧的水声听的人面红耳赤,杨博文感受到自己的后腰被一点点收紧,整个人都燥热起来。

 

 

 

左奇函右腿的膝盖抵在杨博文的腿间,把人牢牢的圈在自己的怀里。他腾出一只手抽出杨博文系在腰间的衬衫,沿着衬衫的衣摆往里探索,骨节分明的掌心贴在杨博文收紧的侧腰上,就在那腰窝两侧用力地摩挲。

 

 

 

太凶了,杨博文想后退却被墙壁挡住了退路,他被亲得浑身都软绵绵的,还要红着脸颤抖着呼吸,仰头承受左奇函的吻。

 

 

 

“!!嗯…”只要腿软往下沉,杨博文率先感受到的就是左奇函的膝盖,他被刺激到,立刻站直了身子。谁知在他分神的时候,左奇函勾住他的舌尖狠狠吮吸了一下,酥麻的电流感冲上大脑,杨博文呼吸节奏太快,几近哭腔。他将手抵在左奇函的肩膀上,推搡着要把人推开,刚刚的乖顺都消失不见,剧烈的挣扎才是杨博文想做的。

 

 

 

平常杨博文的力气一直比左奇函大,现在却因为各种因素,竟推不开面前的人。反而更加惹怒了左奇函,他松开杨博文的唇瓣,垂着眼看着红唇水润的人,杨博文的眼眸清澈,却饱含情绪,像一只小兽。看得人心尖发痒,左奇函不等人缓过来,又再一次咬在杨博文的下嘴唇上,这一次完完全全是咬,好像要让杨博文吃到教训似的。

 

 

 

“我好渴。”

 

 

 

换气的间隙杨博文别过头,他知道左奇函软硬不吃,只能先假装可怜,也好让自己的理智也清醒清醒。刚刚狂奔了这么久,嗓子还是疼的,还被左奇函亲了这么久,累都累死了。杨博文的唇瓣都被亲肿了,所有的思绪和想法都飘走了,他现在只想喝水,含水的眼睛瞪了一眼左奇函,左总就乖乖去吧台边给人倒水了。

 

 

 

柠檬水加冰,被装在玻璃杯里。杨博文刚想伸手接过,整个人就被左奇函搂在了怀里,只能被左奇函喂着喝。两个人的状态都没好到哪里去,短而急促地呼吸着,杨博文索性半靠在左奇函身上,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甜水。

 

 

 

实在是渴的受不了,一口气就喝了大半杯,左奇函看着面前喝水的人,心情好了不少,没忍住低头亲了亲杨博文的嘴角。杨博文哼了两声没管他,皱着眉缓了缓,还是觉得渴,又凑上前去喝剩下的水,有许些杯中倾斜的水顺着杨博文的嘴角流了下来,打湿了衬衫的领口,杨博文不满地又瞪了左奇函一眼,都怪他要这么喂着喝!

 

 

 

气喘吁吁地喝了一大杯的水,杨博文是缓过来了。他的头脑也因为冰水缓和了很多,缩在墙角不安地频频看着左奇函,又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就只知道亲人。在外面和别人也这样吗,去金色海岸的时候有和姚千金这么近的相拥过吗,他自嘲地轻哼一声,目光逐渐恢复清明。

 

 

 

他的变化太明显了,左奇函率先挡住他的去路。对于杨博文来说,他只有在被亲得四肢发软,两颊绯红的时候才听话,左奇函盯着那双高肿的唇瓣,不加掩饰地展示自己的施暴欲。皮带的卡扣松开的声音,整条皮带被左奇函抽了出来,杨博文慌张地腾出手想抓住什么,双手的手腕却被左奇函握住,反扣在背后。

 

 

 

“左奇函你疯了!”杨博文剧烈地挣扎起来,回答他的还是无限的沉默。

 

 

 

他今天的西装裤子偏大,靠这条皮带束缚在腰间,皮带一被抽走,顺滑的西装裤就自动褪了下来。笔直的大腿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白皙,大腿根的软肉捏起来会从指缝中溢出来。

 

 

 

墨色的西装裤垂在脚边,鞋袜不知何时也被脱掉了。宽大的衬衫堪堪遮住杨博文的腿根,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大理石瓷砖上。左奇函揽过杨博文的腰肢,俯下身去吸吮他的耳垂和脖颈,一股陌生的古龙香窜入鼻子,这不是杨博文身上的味道,他皱起眉头,手抓着杨博文的发丝往后拉。

 

 

 

“你换香水了?”

“什么…”

 

 

 

什么香水。杨博文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黑色的皮夹克,才记起来和霍衡换了衣服。这种古龙香水也就霍衡会喜欢,终于让左奇函在意的感觉让杨博文难得有几分雀跃,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眸中满是挑衅,半是迷茫半是报复的快感,在左奇函的目光下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件衣服是霍衡的。”

 

 

 

暴风雨前的宁静,左奇函丝毫不温柔地扒掉这件皮夹克,随手扔在鞋柜上。压抑了不止三个月的火山终于要爆发,原来杨博文的不在意和冷漠都是真的,他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左奇函以为自己会有大把的时间打动杨博文,可中间突然出现一个霍衡,认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获取杨博文的信任。

 

 

 

怪不得不会吃醋,怪不得不介意,原来是心有所属。左奇函冷笑着点点头,右眼下的黑痣格外引人注目,他把人逼得更紧,双手搭在杨博文衬衫的领口上,将纽扣一颗一颗的解开。刚开始的质问还是平淡的,紧接着声音越来越急,语气中满是嘲讽和嗤笑。

 

 

 

“这么短时间就有新欢了?外套是霍衡的,那这件衬衫呢?”

 

 

 

字字诛心,损敌一千自损八百。左奇函无法忍受别人抢走杨博文,无法想象没有杨博文的日子,他是脾气差、公认的花花公子、专制独裁的左总,但他从来都是炒作,自始自终只爱杨博文一个人,他像个小孩似的博取杨博文的目光,回过头却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演这出戏。

 

 

 

脱离掌控是左奇函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他的眼神很冷漠,强大的气场压的杨博文透不过气。杨博文的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身上的衬衫,他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他没想过左奇函会是这么想他的,把自己的真心会被如此践踏。偏偏左奇函还是不停的低声刺激着自己。

 

 

 

“那这件衬衫也是他穿过的?还有什么地方是他碰过的?你最喜欢被摸哪里他也知道了吗!”

 

 

 

“啪——”

 

 

 

一声轻响,杨博文抬起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他的右手推开了左奇函的脸颊,他根本打的不痛,只是像撒娇般用力抚摸过左奇函的脸罢了。这一巴掌把两人都打清醒了,杨博文却还在气头上,他的双眼本就大,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左奇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大大小小的问题都堆积在一起,杨博文收起半空中的手,用力把左奇函推远。从小受到的折磨,被左奇函给予又被他亲手收走的希望,到现在被误解被指责,杨博文有太多太多的不甘没有说出口,可他现在忍不住了,他破罐子破摔,就算失去了一切他也要将愤怒宣之于口。

 

 

 

“够了,左奇函!那你呢,你这么说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的花边新闻有多少你自己清楚,你现在才觉得难受,我被折磨了多久?!吕少的晚宴好玩吗,金色海岸好玩吗,你既然不喜欢我,当初就不要答应婚约!”

 

 

 

杨博文从来没有和左奇函置气过,更没有这般态度的吵过架,刚说完杨博文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这回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慌乱地整理了自己凌乱的着装,看着依旧穿戴整齐的左奇函,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他崩溃地用力捶打了一下左奇函的肩膀,颤抖着声音,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所以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我真的,好难受。”

 

 

 

这段话把左奇函的思绪全部打乱了,他再听不出杨博文的潜台词那他才是真的没救了。漠然和无所谓都是装的,其实杨博文在意的要死,看到一条新闻就在心里记录自己一笔,左奇函的心被一种很怪异的满足感填充,他托着杨博文的腰把人提起来,放到自己穿着软拖鞋的脚背上。

 

 

 

“你在吃醋?”

 

 

 

左奇函用力搂着杨博文的腰,不给人一点能挣脱出去的机会。杨博文不懂左奇函抓得重心在哪里,他正组织着语言想说我是你未婚妻我吃醋天经地义,面前高高瘦瘦的人突然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里,左奇函额前的碎发很长,扎得杨博文的脖子痒痒的。

 

 

 

吃醋就代表着在乎,杨博文在乎自己。左奇函劫后余生地抱住杨博文,甚至还伸手牵起刚刚杨博文打耳光的手,用脸颊蹭着他的手心,近乎痴迷地嗅着杨博文脖颈和锁骨处的肌肤。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互相试探和报复,终于在这一刻清晰明了起来,只是杨博文还在状况外,他本能地挣扎着。

 

 

 

“我只有你,去金色海岸也是为了买酒庄。是我买给你的酒庄,属于你的东西。杨博文,你这么重要,就别随便离开我了”左奇函发出低低地叹息,怀里的人终于不动了。杨博文呆愣地转过头看向左奇函,他还在强忍着喉咙和鼻尖的酸涩,本在等待左奇函的判决书,却等来了上位者的示弱。

 

 

 

这段不亚于告白的话语。杨博文就算再迟钝也听懂了,他的瞳孔微微放大,颤抖着手紧攥住左奇函的衣领,被碎玻璃刺得千疮百孔的心脏,正在因为左奇函而愈合。困兽小心翼翼地探出肉垫,试探性地依赖人类,他才知道他原来一直都是被爱的那方。

 

 

 

“你…”杨博文抬着头还是想做最后的确认,但左奇函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似的,直截了当地低头吻住杨博文的嘴角,小声地回答道:“喜欢你。”两人绕了这么一大圈才确认彼此的心意,杨博文只觉得那股酥麻今儿要透过心脏渗出来。

 

 

 

杨博文的声音因为哭而变得很软:“我也喜欢你的。但是你总是会和别人传出绯闻,让我很没有安全感,所以我不想告诉你。”

 

 

 

左奇函愣了一会,很诚实地坦白道:“我那么做就是为了让你吃醋,让你在乎我。”

 

 

 

能够坦露声心的时间很宝贵,两人都将平时说不出的话讲给对方听。杨博文不满地咬了咬下唇,心脏像过电一般的痒,膨胀的酸麻感让他抱紧了左奇函,闷闷地吐出两个字:“幼稚。”

 

 

 

房间里的暖气虽然足,但也还没到能长时间穿着单薄衣服的程度。左奇函脱掉自己的羊羔毛外套,披在杨博文的身上,黑色很衬杨博文,他只露出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左奇函残留在衣服上的温度瞬间包裹了杨博文,他把霍衡的皮夹克丢得更远了一些。

 

 

 

“小羊,离他远点,离他们都远点。”

 

 

 

黑色的羊羔毛很温暖,杨博文被左奇函抱到了床上。男人一副只许穿我的衣服不许穿别人的衣服的样子,让杨博文雀跃,他双手扯着衣服不愿意放手,像拿着定情信物般爱不释手。在暧昧拉扯下将情话说出口是一回事,床上的惩罚又是另一回事。

 

 

 

左奇函将毛衣脱下来扔到沙发上,欺身压在杨博文的上方,他轻笑了一声,从杨博文了脸颊摸到嘴角。屋内的温度愈来愈高,明明什么都没做,杨博文觉得全身发软,腿间很不争气地感觉到酥麻,左奇函最后欣赏了一会裹在羊羔毛里的杨博文,开口说道:“真好看,小白羊变小黑羊了。”

 

 

 

语气的尾音上扬,慵懒的声音却戳得人心尖发痒。杨博文的耳廓和后颈都粉红粉红的,他眨巴眨巴眼看向左奇函,又听到他继续说着:“所以小羊这么乖,今天就玩控制吧,好不好?”

 

 

 

由他来完完全全控制小羊,让杨博文只能依赖于他。左奇函只有在S属性暴涨的时候,才会喊杨博文“小羊”,以至于杨博文听到这个称呼,整个人都会无意识地发抖。他被左奇函管教的很好,光是想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就变得又兴奋又紧张。

 

 

 

D61区小岛的夜幕在晚上六点降临,六点半左右就会黑压压的和深夜一样。可房间的厚窗帘把外面的世界完全遮罩,在大床上纠缠的两人完全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几分。

 

 

 

杨博文的双手难耐地紧抓着床单,他的细腰腾空而起,白皙的长腿弯曲在左奇函的身体两侧,左奇函凌迟般地掌握着他的欲望,丝毫不心软。

 

 

 

“求求你…唔!”感受到指甲划过顶端,杨博文眯着眼睛闷哼一声。他现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比折磨他还要煎熬,无形堆积却又无法爆发的痛感袭遍全身,杨博文大腿的软肉都在微微颤抖,还要转过头用眼神勾着左奇函。

 

 

 

这双眼睛清澈明亮,又全是左奇函的倒影。光是盯着他的眼睛看几秒,就能让人完全沦陷,溺毙在杨博文的爱意里。左奇函的动作没停,手指的指腹却堵住了杨博文的宣泄口,这样反反复复了很多次,让杨博文的眼泪从眼尾流了下来,已经被左奇函吮麻的小舌也控制不住吐出半截。

 

 

 

“小羊,喜不喜欢我?”趁人之危、循循善诱,左奇函的另一只手捏住杨博文的肩膀,大拇指在他的锁骨窝上来回摩挲。杨博文永远不会知道此时的自己有多诱人,目光失神地盯着天花板,红唇微张,粉嫩的舌尖抵着上颚,却在听到左奇函的问题时,转过头,无比真挚地看向左奇函。

 

 

 

哑着嗓子带着哭腔回答:“喜欢,最喜欢你。”太乖了,怎么会有杨博文这么乖的人,左奇函只觉得心脏都要被融化掉了,他暗爽地勾了勾嘴角,松开手奖励杨博文。在怀里人疯狂发抖的瞬间,低头吻住他的唇,勾着人的舌根绕圈。

 

 

 

杨博文的大脑在这里十几秒里一片空白,他像缺氧似的大口呼吸着。突然间觉得脖颈间被绳子圈住,冰凉的触感激得他缩了缩脖子,左奇函贪恋地亲了亲杨博文的嘴唇,将纯黑色的项圈戴到杨博文的脖子上。这根项圈是高奢定制的,只有内圈烙印着浅浅的“sheep”英文。

 

 

 

这是左奇函为杨博文专门定制的,终于找到机会给人戴上。左奇函爽的头皮发麻,他动作温柔地用指尖蹭了蹭杨博文发红的眼尾,从戴上这个项圈开始,杨博文就彻彻底底属于他了。

 

 

 

他的小羊,是心甘情愿被圈养的。

 

 

 

 

 

*

 

 

 

D61区左氏的酒庄运营的很好,与霍家的酒庄强强联合,几乎成为了帝国酒业的垄断企业。左奇函公开了自己未婚妻的身份,并正式宣布要在来年初冬结婚。只是杨博文和左奇函依旧那么忙,出差、会议和酒宴不断。

 

 

 

圣诞节那天两人难得都休息,昏天黑地的过了一天。杨博文半夜口渴的不行,摸黑爬下床去一楼的厨房烧水喝,烧水壶发出沉闷的噪声,烧水的声音从小变大,他在等水开的时候走到大厅发呆,双臂撑着沙发的靠背,直勾勾地盯着大门的方向。

 

 

 

“你要去哪儿?”

 

 

 

水壶烧到一百摄氏度自动调挡到保温,按钮发出清脆的响声。与此同时,左奇函的声音从楼上传了过来,杨博文发懵地回头看,左奇函正穿着深灰色的毛衣站在旋转楼梯栏杆的中央,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像兽类盯着自己的猎物。

 

 

 

杨博文抿了抿唇,他和左奇函开始谈恋爱以后,就发现左总其实特别粘人,他缺乏的安全感都因为左奇函比他还没有安全感,而被矛盾的填满。思考间,左奇函已经从楼梯上下来了,他刚从被窝里出来,全身都是烫的,他从杨博文背后把人拥入怀中,下巴自然地靠在杨博文的肩膀上。

 

 

 

动作看似温柔,其实只有杨博文知道他有多用力,生怕人又跑了似的。杨博文侧过头亲了亲他的眼皮,安慰地顺着左奇函的头发,他轻声地回答道:“我就是下来喝点水,你要喝吗?”身后的人点点头。杨博文带着左奇函走回厨房,把冰箱里冰水和开水中和,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将一杯温水喝完。

 

 

 

微烫的热水润喉,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很舒服。左奇函趴着趴着有些犯困,他带着杨博文左右摇晃着身子,睡意朦胧却还是不满地抱怨着:“你怎么明天又要出差啊,又要好久见不到了。”

 

 

 

酒庄的生意正是关键时期,杨博文坐飞机当天来回跑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左奇函受不了这么久的分离,就算是短短三天都不行,他知道杨博文也难过。异地恋打视频的时候,看到缩在被窝里小声对他说我想你了的杨博文,他就恨不得立刻飞去陪人出差。

 

 

 

但是左总的事情也多,左家正是分公司的时候,他如今做出的成果决定了未来能拿到多少集团的股份,本部的掌管者给左家的哪位继承人也是董事会一直在谈论的事情。所以他不能随意撒手不管公司,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博文忙前忙后。

 

 

 

“没关系的,这次就去一周,很快的。”

“那我明天送你去机场。”

 

 

 

“会被人拍到的。”

“拍到就拍到,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一周七天,明明很久。左奇函的困意大过理智,说出的话有许些置气又有许些幼稚,杨博文抿着唇笑了笑,转过身扑进左奇函的怀里,他撒娇般地用脸颊在左奇函怀里蹭了蹭,并且承诺尽量快速完成工作,早点回来。

 

 

 

这下才把左奇函哄满意了,他低头向杨博文讨了一个吻,大手摸着杨博文的后颈。这个家就是因为有了杨博文才有了家的味道,左奇函又将人搂紧,闷闷的声音传入杨博文的耳畔:“那我等你回来。”

 

 

 

重要的人永远在身边,他们以后还会有无数次的“我等你回来”。

 

 

 

 

 

end.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越写越多 我每次开奇奇文文的新文都是基于 他俩有突然让我磕到的点 所以 希望大家和我一样大磕特磕他们之间拉扯的氛围 写的好长啊 真的希望宝宝们能喜欢 一定要给我反馈啊T T

 

这篇的平行桂瑞是保镖x歌手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会单独开一篇写的

 

下一篇想看什么呢 大家和我在评论区互动反馈吧> <

 

请喜欢的宝贝们一定要多多点赞多多推荐!! 多给我点继续写奇文的自信心和动力吧 谢谢宝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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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错在我 请勿上升小孩

 

 

 

 


什么猫酱

室友你不对劲 02

桂瑞奇文

一些鸡飞狗跳的合租生活

无厘头的庸俗喜剧

干嘛屏蔽我啊!!!!

  

  

  

  

Chapter2. 你再装一个直男试试呢

  


  

1.

超薄事变后,张函瑞已经一星期没搭理过张桂源。

  

包括但不限于一对视就翻白眼,讲话时突发性耳聋,偷偷在张桂源点的外卖里加盐,吃饭的时候大声公放《20世纪凶宅怪谈》,在张桂源打游戏的时候不小心把网线拔了。


张桂源苦不堪言。那天吃了口外卖他被咸得闭上眼都见到太奶了,当下就含泪发了条爹味朋友圈:我敢说我吃的盐已经比在座所有人吃的饭都多。


杨博文苦不堪言。被迫听完全集《20世纪凶宅怪谈》以后...

桂瑞奇文

一些鸡飞狗跳的合租生活

无厘头的庸俗喜剧

干嘛屏蔽我啊!!!!

  

  

  

  

Chapter2. 你再装一个直男试试呢

  


  

1.

超薄事变后,张函瑞已经一星期没搭理过张桂源。

  

包括但不限于一对视就翻白眼,讲话时突发性耳聋,偷偷在张桂源点的外卖里加盐,吃饭的时候大声公放《20世纪凶宅怪谈》,在张桂源打游戏的时候不小心把网线拔了。


张桂源苦不堪言。那天吃了口外卖他被咸得闭上眼都见到太奶了,当下就含泪发了条爹味朋友圈:我敢说我吃的盐已经比在座所有人吃的饭都多。


杨博文苦不堪言。被迫听完全集《20世纪凶宅怪谈》以后他本就质量堪忧的睡眠更下一层楼,好几个晚上都梦见自己在凶宅里做项目,一时间都不知道哪个更恐怖。


左奇函也苦不堪言。那天的游戏是他和张桂源组队打的,重新上线后在队友的热心问候下他和张桂源都痛失了双亲。


三人召开紧急会议,杨博文提出的方案是张桂源就自己兽性大发对室友下毒手的流氓行径提交一篇动机与忏悔的报告,发表到世纪佳缘网自愿接受网友的批斗,以获得灵魂和品德的升华;左奇函提出的解决方案相对而言对张桂源的身体素质要求更高——直接下跪,然后让张函瑞打回来吧。


以上两个方案被张桂源否决,原因如下:第一,文化水平有限;第二,身体素质虽然过硬,但早跪过了,就差在张函瑞房门口击鼓鸣冤了,奈何张函瑞一见张桂源就突发恶疾狂翻白眼,看都不看他一眼啊;第三,卧槽打回来有点那个了吧?那真的是个意外,我真的还是直男啊,就没有人心疼一下我吗?!


左奇函:心疼一下张桂源好吗?好的。

杨博文:心疼一下张桂源好吗?好的。

张桂源:左奇函你能离杨博文远点吗?杨博文这么会复读你不要命了?


哎,实在是任重而道远!



这天吃早餐,张桂源一坐下张函瑞就又开始翻白眼,左奇函坐他对面都怕他翻着翻着撅过去。杨博文想化解一下尴尬,开口找了个话题问张桂源:


“你怎么今天起这么早?要出门吗?”


张桂源谨小慎微地看了张函瑞一眼:


“对。我妈给我介绍了个女孩,晚点出去喝杯咖啡聊一下。”


张函瑞的黑眼珠终于翻回来了,皱着眉头打开手机,不一会关于骗婚的刑事案件解说就响彻了整个家。


其余三人:……



张桂源你快把他哄好!!!!



2.

下午三点,韩芮(女,24岁,单身舞蹈老师,三个月前意外发现暗恋的同事是给子,此后每周抽五天参加反铜活动)在南滨路下了车,走到咖啡店门口时停住,在玻璃上照一下镜子,又朝店里望了一眼,迟疑一会打开好闺蜜西西的对话框:


“西西,我好像看见人了,还挺帅的,肩膀挺宽,就是有点黑。难道是中非混血?”


“真的假的?真给你相上帅哥了?他是什么工作来着?”


“王姨说是独立音乐人。”


“咋感觉听着不太靠谱啊?上回有个男的跟我吹他唱作歌手,我还寻思多厉害呢,问了半天才说原来是申请了个网抑云音乐人。”


“不太清楚,但是我相过最帅的一个。先聊聊看吧。他最好是直男!”


“哪这么多给子!你别想太多了!”


韩芮理了理头发,抬脚跨进咖啡店。张桂源远远看见她走过来,礼貌地朝她挥了挥手。韩芮自信一笑,快到桌前时迎面而来的服务生却突然打滑,她反应迅速地往侧边一避并扶了他一把,整套动作流畅完美,右侧三桌顾客举牌打出九分高分。


韩芮从容微笑,心想怎么不打十分?有黑幕。


张桂源见她款款落座,连忙收回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巴,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网上说第一次见面想要提高对方的好感度,要礼貌而自然地夸奖对方,拿捏分寸不让对方觉得油腻。


张桂源从韩芮的头发看到韩芮的裙子,脸都快憋红了愣是想不出该夸点什么。你眼睛下面那两条大毛毛虫长得真可爱?不对,张函瑞貌似说过那叫卧什么,卧槽卧什么来着?算了算了换一个,你脸上粉粉的好亲切,有点像六小龄童…不对,直觉告诉张桂源这么说可能会出事。直接夸她裙子好看会不会显得自己很肤浅?而且这种叫什么裙子啊,看起来很不方便打篮球诶。


眼见韩芮在他长达一分钟的沉默里笑容已经逐渐僵硬,张桂源终于灵光一闪,按下激动开了口:


“韩小姐,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女生!”


哈?


韩芮一边眉毛疑惑地挑起,只见张桂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继续说:


“特别适合打篮球!尤其是刚刚那个动作,特别有库里带球过人的风采!”


……


吗的死直男。



3.

下午张函瑞洗了点水果,敲敲杨博文的房门想问他吃不吃。结果来开门的杨博文脸颊粉红,眼睛也睁不太开,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张函瑞一探他额头就知道是发烧了。也是,能不病倒么,前段时间做项目昼夜颠倒,好不容易能休息几天还天天晚上凶宅探店,铁打的人也会被殇到。


张函瑞找了点退烧药让他吃了回床休息。杨博文听话地把药片咽下去,刚躺到床上,张函瑞一看药瓶底发现药已过期两个月。


张函瑞:….大郎,这药撤回还来得及么?


于是杨博文又被抓起来抠喉。


吐了半天才再躺回床上,杨博文在张函瑞的悉心照料下san///////////值狂掉,心想要不就让我一觉睡到自然死吧。张函瑞看起来很愧疚,主动说要出门买药,杨博文气若游丝:


“没关系,你直接外卖买吧。房东说晚上电路抢修,好像还要停电呢,你别乱跑了吧。”


“没事,我正好顺路买点菜和水果回来,让你吃点新鲜的补充营养。家里居然连药都不备,我看看还有啥需要的就一起买了。我就去南滨路那一头买,挺近的,很快就能回来。”


杨博文烧得脑袋里像装了个万花筒,已经快无暇分辨张函瑞说了什么,眼睛一闭就要永眠。隐隐约约听到张函瑞说他跟左奇函说了,左奇函等会早点下班回来照顾一下他。


怎么搞得这么夸张呀。杨博文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你别去了。但实在太晕,晕得找不到喉咙在哪发声。小时候因为跳级和总是跨省参加奥数比赛,他总比同学年纪小,大家都觉得他难以接近,不太愿意和他玩。爸妈觉得是他和同学相处的时间太少,怕他孤僻就给他办了住校。但杨博文没和爸妈说,其实住校以后情况也没有好转,只是每天需要一个人吃的饭多了两顿。


印象最深的是初二的时候杨博文有一次因为甲流并发症导致发烧,老师把他带回寝室隔离,说他爸妈晚点来接他回家。杨博文一个人在寝室里睡了不知道多久,醒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被烧聋了。空荡荡的寝室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杨博文因为鼻子不通气而变得艰难的呼吸声。


杨博文讨厌生病。因为生病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


所以虽然吃了过期的药,又吐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有种生命垂危的感觉,但张函瑞要是能别出门就好了。杨博文其实是这么想的。在他睡着以前。



4.

趁着去洗手间的功夫,韩芮掏出手机给闺蜜啪啪打字:


“我服了,聊了一下,帅是帅,但怀疑他小时候摔到脑子。”


“怎么说?”


“刚刚服务生上蛋糕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他一脚,他突然跟服务生说你知道人和垃圾桶有什么区别吗?”


“?”


“他说没有区别,因为人和垃圾桶被踩了一脚都会张开嘴。”


“….有病就去医院看看。”



回到座位,韩芮放下手机露出微笑。张桂源也对她笑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拨咖啡杯里的小勺子。两人沉默了几秒,韩芮清清嗓子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张先生平时除了篮球还有什么爱好吗?”


“啊,打打游戏,要么就是写歌吧。”


“词曲都是你写吗?那你会看书吗?我觉得歌词要写的好也挺考验人的。”


张桂源挠挠头,像个羞郝的大学生。韩芮看他笑,心想你还是靠脸吧小哥哥,求失声求毒哑。


“对,都是我写。书的话…看得比较少,但也会看一点。”


“那有比较欣赏的作家吗?可以推荐给我看看,我还挺喜欢看书的呢。”


“…网文写手可以吗?”


“什么类型的网文?”


“….哈哈哈…呃…题材比较新颖吧。是比较猎奇的题材。”


“原来你喜欢猎奇的吗?”


“也不是这个原因。”


张桂源有点局促地抿了抿嘴唇,韩芮看着他,突然从他黢黑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诡异的认真,便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我喜欢这个作者,是因为有一个我想不通的问题,在他那里找到了答案。”


张桂源往后靠了一下,手放松地搭在大腿上,目光望向窗外:


“你知道怎么让碎裂的瓶子装满水吗?


韩芮思考了一下,摇摇头:

  

“碎裂的瓶子?不知道,不是都会漏光吗?”


“对,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我一上大学爸妈就离婚了,不过读高中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他们的感情出现了问题。平时我住校,周末回家的时候他们会在我面前假装恩爱和睦,但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他们是分房睡的,周末才把另一床被子枕头搬回他们的房里。

  

那段时间刚好发生了点事,加上他们离婚对我打击挺大的,我就有点恨我爸,恨他出轨。我爸妈已经是我觉得最相爱最合适的人,连他们都会走到这一步,那原来什么都是假的,爱都是会消失的。

  

然后那晚失眠,机缘巧合点进那个作者的第一篇文。看标题本来以为是无厘头,好吧实际上也挺无厘头的,虽然题材比较…猎奇,但他写得挺有意思,我就莫名其妙看了下去。


我记得很清楚,主角a被另一个主角b表白的时候,说自己是一个不懂爱也不会爱的人,有很多缺点,就算b再爱自己,恐怕也无法满足b的期待。爱他就像往碎裂的瓶子里装水一样没意义。b说那有什么,我把裂开的瓶子丢到湖里不就好了吗?”


张桂源看向对面,韩芮听得很认真。他低下头笑了一下,又开始搅动咖啡杯里的小勺子。


“然后我就想通了呗。突然又开始相信了,也不再对我爸妈选择离婚有执念了。说矫情一点…毕竟两个人合适与否,能不能走下去,还是取决于爱本身嘛,只要不想结束,总会有办法的。”


韩芮理解地笑笑,心里已经母爱大爆发:果然脆弱感是男人最好的医美….!张桂源讲自己父母离婚的时候有种要碎了的感觉,连带着那张黢黑的脸都沾了点忧郁的色彩,有几分梁朝伟的神韵。


空气沉默了一下,张桂源的视线落在逐渐阴沉的天空,稍微坐直了一点:


“…那个,韩小姐,今天我们也算是有一个比较初步的了解了,之后如果有机会再约吧。天色不算早了,晚点会下大雨,我看你没带伞,我先帮你叫个车把你送回去吧。”


韩芮看了一眼时间,点头同意。张桂源把她送上出租车,两人礼貌地道别。闺蜜发来消息问她结束了吗,感觉如何。韩芮犹豫了一下,说最后聊了一下总体感觉还是挺不错的,虽然笑点像狗屎,但人其实很温柔细腻。应该能再处处。


临上车前她特地问了张桂源喜欢的那个作者叫什么名字。这时顺手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搜索:


向上快乐娇羞神经栗子…这个作者的名字倒是起得挺有意思。代表作是…


《爱上蜥蜴男》

?确实有点猎奇哈…


《义父太爱我了怎么办》

…这可不兴爱吧…?


《那老头真帅》

…?我真的报警了?!



卧槽不对劲。


韩芮点击作品详情,只见分区上赫然两个大字:


——单美




5.


“西西,我突然觉得处不了了。”


“为啥?你不是刚刚还说人挺好能处吗?”


“呵呵我拉黑了。他说喜欢的那个网文作者,我刚搜了一下发现是个写单////////美的!口味还特别重!这特么是明示了吧?他再装一个直男试试呢?!”

  

  

  tbc.

什么猫酱

室友你不对劲 01

桂瑞奇文

一些鸡飞狗跳的合租生活

无厘头的庸俗喜剧

 

  

  

  

Chapter1.   0.01超薄事变

 

  

1.

被张桂源拍醒的时候,张函瑞还没从被悲伤蛙吞噬的噩梦里回过神来,一睁眼张桂源的超绝大眼瞪在眼前,第一反应是抄起床头的闹钟砸过去——

 

“张函瑞张函瑞是我!”

 

这一声急切而哀婉的呼唤唤醒了沉睡的心灵。举着闹钟的手定在半空,张函瑞眨眨眼,确认了面前的人是实打实的人类——他的便宜室友张桂源后终于松了口气,把闹钟放回床头:

 

“......张桂源你他妈又...

桂瑞奇文

一些鸡飞狗跳的合租生活

无厘头的庸俗喜剧

 

  

  

  

Chapter1.   0.01超薄事变

 

  

1.

被张桂源拍醒的时候,张函瑞还没从被悲伤蛙吞噬的噩梦里回过神来,一睁眼张桂源的超绝大眼瞪在眼前,第一反应是抄起床头的闹钟砸过去——

 

“张函瑞张函瑞是我!”

 

这一声急切而哀婉的呼唤唤醒了沉睡的心灵。举着闹钟的手定在半空,张函瑞眨眨眼,确认了面前的人是实打实的人类——他的便宜室友张桂源后终于松了口气,把闹钟放回床头:

 

“......张桂源你他妈又哪根筋搭错了!如果又跟我说是你房间有蟑螂我真的会把你就地正法!”

 

张桂源黢黑的脸红白交替,不知道在办什么喜丧:

 

“我刚刚大扫除捡到了这个...”

 

他像被烫到手一样把一个粉色小盒子甩到张函瑞被子上,张函瑞皱着眉头看他一眼,把盒子拿起来:0.01超薄无感...

 

这怎么了?

这特么,到底,怎么了?!

 

 

张函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硬了,拳头硬了:

 

“张桂源小朋友,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了?连这也要我给你科普吗?你是没见过套吗?”

 

张桂源嚎叫:可是这是我在杨博文房间捡到的!

张函瑞:......

张桂源:而且这是拆开了的啊!

张函瑞也开始无声咆哮:...别吵,我在思考...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张函瑞,全职单美作家一枚。代表作有《爱上蜥蜴男》、《那老头真帅》、《义父太爱我了怎么办》。在单美界横空出世已有4个年头,某绿色软件粉丝上周刚迎来重大突破——喜提500粉。据本人说,尚未斩获茅盾文学奖只因还在沉淀,而他的室友张桂源对此提出异议:你起那破名谁会看啊......(已被暴力执法)咳咳,总之,张函瑞在男性之间的情感交流上可以说是专业对口,阅文无数,见多识广,绝不轻易被动摇。但饶是这样的张函瑞,此刻的神色也露出了些许无助。

 

拜托,那可是杨博文啊?!

 

 

  

如果女娲造人有模板,那么杨博文应该就是那个参考对象。长啥样就不说了,男神啥样他啥样,也就比吴彦祖金城武之类的差点吧。脑瓜子也不说了,人在A大读博,一问才27,原因是小学的时候跳了几级。人品就更不用说了,张函瑞把粉色袜子丢洗衣机里洗害他白t变扎染,杨博文微微一笑;张桂源拿错他presentation要用的U盘,导致他在全班同学和教授面前打开文件夹结果里面是NBA三分球精彩集锦,杨博文也只是爽朗一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情绪稳定且心胸宽广,有容乃大。恋爱是绝对不谈的,只会影响杨博文在学术上精益求精的速度。且上次不小心看到张函瑞的“写作参考资料”,脸爆红了一整天,吓得张函瑞还以为他过敏了差点打120,堪称中国第一纯情。

  

杨博文刚搬进来的时候,张函瑞张桂源和另一个室友左奇函还私下展开过辩论——杨博文到底是不是试管婴儿?意思是科幻片里那种人造神童。不过这场辩论最终由反方辩手左奇函二胜一负拿下,高光片段是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张函瑞张桂源义正言辞:

 

“从跟你俩认识的那天起他完美的人生就已经留下案底了吧!”

“还有我觉得情绪稳定不是什么特别值得被吹捧的特质。上一个被吹捧情绪稳定的生物是水豚,这个物种的另一个特质是会吃自己的屎。”

 

出于对自身的了解和为数不多的良知,张桂源和张函瑞只能承认自己在本次关于人性的大讨论中惜败。

 

 

 

回到正题,杨博文受欢迎是毋庸置疑的,追他的人从这里排到法国,不论男女不分老少,楼下年逾七十眼睛都花了的王婆婆一见他就笑,走在路上方圆十里的流浪猫狗都自动冲他摇尾巴。杨博文要真想谈恋爱,那只能说四个字——易如反掌。

但这个进度会不会拉的有点太快?是地磁暴影响的吗?光是想到杨博文也会有需求,就已经让人有点感觉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了。

 

张函瑞和张桂源大眼瞪大眼了三分钟,突然升腾起一些没必要的正义感:他香蕉个菠萝的,究竟是谁把我们纯情小羊带坏了?!

 

“杨博文最近有从学校里带人回家吗?”

 

“没有啊,他就跟之前一样,挺正常。”

 

“那就说明凶手是我们身边的人。首先排除左奇函,他俩应该不太熟。然后不是你,也不是我,楼下王婆婆...算了,已婚的房东阿姨,对门养的大黄狗.......”

 

经过一番逻辑严密的排除,结论是真特么见鬼了。

 

“等等,我们再梳理一下,首先一定不是我,是你吗张函瑞?”

 

张函瑞看着张桂源严肃的表情,一句废话也没说直接给了两拳。张桂源马上低眉顺眼当自己没问过。但张函瑞确实在这个关键时刻屁用没有的室友的质问里抓住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端倪。

 

好的,再梳理一遍。首先排除左奇函......

 

电光火石,两个人突然看向对方,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卧槽:

 

——等一下,为什么要首先排除左奇函?

 

 

 

2.

左奇函是个话剧演员,此时正在剧场里面排练。这次为了配合合作剧团换了一个新的场地,结果弄得像什么佛门禁地,不仅内部禁烟,每天进门还要被门口的阿姨严格搜身。他急中生智用之前的道具盒子装了点烟来偷渡,每次搜出来阿姨都会老脸一红羞涩地还他,还提醒他一句注意节制——好吧,也没什么所谓,左奇函一向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排练间隙他烟瘾犯了,一摸兜想来一根,却发现兜里空空如也。左奇函皱起眉头回忆了一下,盒子揣在外套口袋里,昨晚排练结束嫌热就脱了外套搭在手上。凌晨他回家前还抽了一根,到小区范围内都还是在的。进门的时候碰到在学校做项目回来的杨博文,手上提了一大堆器材和资料。出于好心他帮杨博文拿了点送他回房间,然后就再也没抽过了。

 

难道是掉杨博文房里了?今天好像是轮到张桂源大扫除吧,正好结束得早,待会回去问问他见到没。

 

 

与此同时在家的张函瑞和张桂源痛心疾首,如坐针毡。恨自己明明近在眼前也没能阻止一场虐恋,痛自己没能守护中国最后的纯情,愧对包括楼下王婆婆在内所有排队排到了法国的各位。

 

怎么偏偏就是左奇函啊!他人虽然还挺靠谱的,但看面相就不是什么搞纯爱的主啊!

  

张函瑞和张桂源扼腕。

 

 

再怎么样也不能搞到室友头上吧!有没有人考虑过另外两个室友的感受?

 

张函瑞和张桂源叹息。

 

 

...而且左奇函应该不会是下面那个。

 

张函瑞和张桂源抓狂。

 

 

两人把套拍在桌上作为呈堂证供,深沉地握紧了彼此的手。这个点左奇函快到家了,被告一到位立马开庭,今天誓要把失足小羊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

 

他们头脑风暴的时候左奇函正好开门进来,一进门视线就开始找张桂源,见到那俩活宝正并排坐在桌子前,背对着他不知道在研究什么。本想直接开口问张桂源今天有没有捡到一个套的盒子,视线扫过张函瑞的后脑勺,左奇函话到嘴边莫名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换了一种方式开口:

 

“哎张桂源,我有话要跟你说。”

 

平地一声惊雷,张桂源和张函瑞同时猛地扭过头来,动作之齐整仿若接受了三十年军事化训练。左奇函被他们锋利的眼神惊了一记,心说谁又惹到他们了。只见张函瑞的眼神充满警惕,张桂源的眼神则有些难以名状的百转千回。左奇函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上手就要拉张桂源的袖子:

 

“张桂源你跟我来一下…”

 

卧槽这个窝边草终究还是吃到我头上来了吗?!别狡辩了,哥活着你也活着,世界上哪有这么赶巧的事,你果然是暗恋我!张桂源眉头一皱,原地做了一个wave轻巧避开左奇函伸过来的手,隐忍地偏过头:

 

“左奇函,你很好。但对不起…我是直男!”

 

话音一落,左奇函和张函瑞脸上的惊恐万状从未如此同步:

 

张函瑞:???

左奇函:不是,你有病吧???

 

 

 

3.

事件的另一个中心人物杨博文最近活特别多,休息的时间寥寥无几,精神都有点离家出走的架势。今天也在学校忙了一天,教授看他黑眼圈都快掉在地上了,特别赦免他今天早点回家休息。杨博文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回家,一开门三个好室友突然同时止住扭打(?)的动作,以一种不太优雅的姿态定在了门口,疑似进行一些列队欢迎(?)。

 

不对劲。杨博文的视线从三人神色各异的脸挪到张桂源正好伸到自己面前的不明物体上——有点近视,他眯起眼睛,字正腔圆地念出了上面的大字:

 

“0.01超薄,持久大战...”

 

 

他缓缓地把目光移回几人交(?)缠的身体上,深吸了一口气。

 

 

后退,关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老师,这种活动我暂时不是很想参加。

 

 

 

 

 

4.

这场闹剧在左奇函当着所有人的面抢过盒子打开抽出烟后终于收场。

然后不出所料地开始进入互相指责的环节。

 

  

左奇函:你俩把我当什么人了?来来来说说看,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种拐骗良家...宝宝的人?!

 

张函瑞(心虚地看一眼了解了事情原委后躲在角落脸红的杨博文):这不是误会一场嘛...消消气...我们也是关心则乱...

 

张桂源:(心虚地点头)

 

左奇函:不是你俩怎么就给我定罪了?但凡你们打开盒子看一眼呢?

 

张桂源:这不是想着保护隐私权嘛...

 

左奇函:...我真服了,法律界失去了你真是堪比鱼儿失去了自行车,体育界失去了霍金。我还没问你呢,“左奇函你很好但对不起我是直男”是什么意思?你还看不上我呗?

 

张函瑞:他应该是精神受到冲击所以胡言乱语。

 

张桂源:对,我应该是精神受到冲击所以胡言乱语。作为男性的眼光来看你已经非常优秀了,只不过我们之间有一些无法跨越的隔阂。你不要灰心。属于你的幸福会在未来等着你。

 

左奇函:神金。谁让你评价我了?谁灰心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别是深柜吧?

 

张函瑞:就是啊。骗骗自己得了别把哥们也骗了。真把自己当直男?

 

张桂源:???我真是直男啊!

 

 

张桂源被这俩一唱一和逼得有点急了,就近原则拽住隔壁张函瑞的衣服发出灵魂质问:

 

“不是,你怎么就觉得我不是直男了?证据呢?我虽然没谈过女朋友,但你也不能一张嘴就造谣我啊!!”

 

张函瑞看他一眼,耳朵隐隐约约有些发红:

 

“张桂源,你是真不记得还是演的?”

 

“我真不记得啊?我怎么你了我?!”

 

张函瑞揍了他胸口一拳,咬牙切齿丢下一句你完了张桂源就跑回了房间(且用力摔上了门),独留张桂源站在原地一头雾水。他无助地回头看向在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下看了半天热闹的左奇函和杨博文——此时正一人一抓瓜子嗑得起劲。不得不承认杨博文自和他们合租以来,整个人实在是......平易近人了很多,堪称神坛跳水。

 

“不是,你俩能别嗑了吗?我怎么他了啊?”

 

左奇函和杨博文对视一眼,狐疑地眯起眼上下打量了张桂源一圈:

 

“你真不记得了?”

 

“卧槽,我真不记得啊!!!你们别耍我了行不行,我到底干嘛了啊?!”

 

“好吧。”

 

左奇函放下瓜子站起身来,走上前拍拍张桂源的肩膀:

 

“你上次喝大了,骑在张函瑞身上非说要给他表演架子鼓。”

 

“我?骑在张函瑞身上??你确定我是喝大了不是被附身了??然后呢?家里哪来的架子鼓?”

 

“对啊,家里没有架子鼓,所以你打的是他的辟谷。”

 

???????

 

张桂源直接傻眼,人还站在原地,但其实走了有一会了。左奇函见他已爆改成最美僵尸,摇摇头走了。杨博文也起身回房,经过张桂源身边时又给他补上了最后一刀:

 

“我那天仔细听了一下,你演奏的曲目应该是《Trouble Maker》.......其实你鼓打得挺好的。”

 

最美僵尸流下滚滚热泪两行。

 

 

 

 

联合国发布重要通知:张桂源,中国男性,26岁,曾号称(自封)入选阿基米德撬动地球百大最直杠杆,金牛座。截止到2024年4月1日晚22:18分,直男生涯宣告结束。

  

  

  tbc.

何惜一行书

【雪迷宫/北燃】静河

*剧情接《长存》|剧情向|3.3w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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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哈岚的冬天里,阳光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东北平原上的一切事物都不吝啬,太阳更是如此。它在清晨姗姗来迟,将碎金般的朝晖泼洒下来,镀亮整个哈岚。

然而也只是空有个热闹。

任骄阳如何灿烂,也就如同冰箱里的灯,它亮它的,人家冷人家的。

顾一燃就在这耀眼的阳光下晒了一上午,晒得手脚冰凉,鼻尖儿通红。他缩着肩膀,把两只手捂在两腿之间来回搓着取暖。国柱拿着保温杯回来,放到他桌子上:

“喝口热乎水吧燃哥,能暖和一点儿,省得你老搁这儿搓搓,看着怪……”

后面那个词儿被国柱很小声地...

*剧情接《长存》|剧情向|3.3w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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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哈岚的冬天里,阳光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东北平原上的一切事物都不吝啬,太阳更是如此。它在清晨姗姗来迟,将碎金般的朝晖泼洒下来,镀亮整个哈岚。

然而也只是空有个热闹。

任骄阳如何灿烂,也就如同冰箱里的灯,它亮它的,人家冷人家的。

顾一燃就在这耀眼的阳光下晒了一上午,晒得手脚冰凉,鼻尖儿通红。他缩着肩膀,把两只手捂在两腿之间来回搓着取暖。国柱拿着保温杯回来,放到他桌子上:

“喝口热乎水吧燃哥,能暖和一点儿,省得你老搁这儿搓搓,看着怪……”

后面那个词儿被国柱很小声地咕哝出来,但顾一燃还是听到了。他把手抽出来,非常悲愤地自说自话:

“边个猥琐?!系我肯制嘅咩?今日真係好鬼冻喔。”

“欸——”这一会儿国柱已经走到他自己桌前了,他举起保温杯,“说粤东话有助于在精神上与花州气温遥相辉映,可以啊顾老师,我支持你,就是我听不懂。”

顾一燃长长地叹了口气,抱起自己的保温杯。保温杯保得是水温,杯身的铁皮冰得他一个激灵。他便又放开它,拿起钢笔来。屋子里很冷,钢笔在笔记本上划了半天,不情不愿地为透明的笔痕续出一撇深蓝。

顾一燃在“小东”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今天大年初二,本来是顾一燃和国柱值班,但案子不会因为他们休假轮班就不发生,一大清早,专案组就全员到岗了。

这会儿,郑北正带着张雪瑶他们出外勤。

“这都几点啦?还回不回来吃饭了,”老舅戴着套袖,从院子里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盆,里面是泡好的干豆角,“咱不等他们了啊,豆角子我这就炖上。”

顾一燃往墙边缩了缩,更靠近那片儿可怜的暖气片,哀哀地拖长音:

“老舅——关门——”

“哎呦对对,忘了。”

老舅赶紧退出去,他一边关门一边对着顾一燃嘱咐:

“顾老师你得站起来活动活动,这家伙小脸儿冻焦黄。”

不是顾一燃不愿意,是没有用。别人走一走,血液就循环起来,慢慢充盈到手指和脚尖,整个人散发出热量。但是顾一燃不行,他怎么走,都无法摆脱寒冷。

冷像长进了他的血脉里。

从前的顾一燃不是这样的。甚至说,这个“从前”仅仅是指三个月之前。哈岚的秋天,早晚已经很凉,下了雨,更是风里都透着凄寒。但是每天早上,顾一燃都是只在T恤外面套个的确良运动服,很薄,用郑北的话说,一点儿风都挡不住。

但他并不冷,跑起来,很快就出了汗,要脱掉外套系在腰上。

“披上点儿吧燃哥,”丁国柱把他的夹袄披在顾一燃身上,玩笑归玩笑,他知道顾一燃为什么这么怕冷,但是他说,“咱这屋啊,太大,拢不住热乎气儿。再加上食堂本身没几个暖气,可不就冷咋的。”

顾一燃点点头,他坐正些,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本子上:

“我今天一直在想啊,这个小东怎么就死得这么巧呢?他作为一个小混混,没什么特殊,却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很奇怪。”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儿。”国柱挠了挠头,歪着头看顾一燃笔记本上错综复杂的关系图,“但也说不好,那小白楼儿最开始也就是个黑吃黑,结果整出老大个案子。”

这样说也是没错的。顾一燃换了根圆珠笔,倒过来,一下一下点着那个名字,陷入沉思。终于,他用力将笔一顿,按压头发出“咯嗒”一声脆响:

“等郑北回来再说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三点多。

郑北他们几个人裹着一身寒风走进专案组的时候,顾一燃正化验那小半袋冰毒,是中午的时候,郑北专门让老熊送回来的。

活儿来得急,顾一燃饭都没吃完就开始忙活。郑北回来时,顾一燃抬头从小窗子看一眼,两个人仓促地点了个头,郑北就开始给其他人开会。

天蒙蒙黑,顾一燃拿着报告走出来。郑北正要去扫黑专案组取资料,他飞快地路过顾一燃,同时递过来一个眼神。

顾一燃就跟上了他:

“不是雪天使。”

郑北脚下一顿,转过头来顾一燃,霎时间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如临大敌。这个结果并不是他们期望的,如果这是一袋雪天使,那么它大概率有可能是之前流出的,再不济,就是哈岚还有人手里有没出光的存货。

但它不是。

那么,就说明……

“它的合成工艺不对,”他们在走廊飞快地走着,顾一燃白色大褂的衣摆带起一阵风,把走廊的凤尾竹叶子扫得摇摇摆摆,他将报告递到郑北手里,“姜小海他们那种用伪麻黄碱经过化学合成转化的甲基苯丙胺盐酸盐,纯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但它的来源,导致它所含甲基苯丙胺成分的油脂纯度并不高,所以它才趋近于非常透明的白色晶体。而这次的样本,它的晶体颜色泛黄绿色,说明油脂纯度高,也就是说,它的原料不是伪麻黄碱……”

那几页纸在郑北手里翻飞,他一心二用,听着顾一燃的话:

“咋的,它又进步了?”

“不,”顾一燃推了推眼镜,“恰恰相反,是回到了最原始的合成工艺。”

郑北手里的报告翻到了最后一页,结论的最后一行的某个名词,被顾一燃用红笔划了道横线。这个词一映入眼帘,郑北就停下了脚步:

“麻黄素?”

“对,这是植物冰。”

郑北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他来回翻着这份报告,又看了两眼顾一燃,不可置信:

“之前上课你不是讲过,这个工艺在国内——”

他的话音突然整齐地切下,眉头松下来,恍然般望着顾一燃。对方的眼神很平静,郑北明白这就是一种默认和肯定。他点点头,拿着报告在顾一燃肩膀轻轻拍一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的楼梯口走去:

“赶紧地,找高局。”

它不是雪天使,有着原始的原料和工艺,甚至没有在国内制作的条件,那么就说明——

一条新毒源,从极其遥远的热带丛林中,跋山涉水而来,悄然地带着它最古老的邪恶面貌,向哈岚露出了微笑。

这片与之相隔万里的黑土地,终于也被那远在西南的诡秘三角,圈进了它噬人的怀抱里。

 

壹/

他们说,雪终归是身外之物

我们赏的是各人命中的那一场

电脑关机的音乐在空旷的专案组办公室响起,顾一燃扶着腰抻了抻,骨头“咯叭”一声脆响,表达着它的抗议。

郑北靠在自己桌子边儿啜饮一杯三九胃泰,这声脆响从实验室传出来,郑北就盯着自己的杯子乐了一声。

片刻后,顾一燃敲着肩膀走到郑北身边,说:“我要是在一线坐出腰间盘突出来,都不知道怎么和别人解释。”

他说着,把手里的文件夹板放进抽屉。郑北杯子里的冲剂散发着热气,把香味送到他鼻间,他揍过去闻闻:

“甜吗?给我尝一口。”

郑北无奈地笑叹道:

“这是药,啥你都想尝……”

对方并不放弃,努力说服他:

“中药嘛,就一口,没事的。太冷了我想喝口热水,懒得去倒。”

已经是深夜,办公室里他俩加班到最晚,这时候两人都累了,放松下来,靠得很近。郑北看了顾一燃半晌,就在顾一燃已经去拿他手里的杯子时,他一抬手,把这杯药一口气灌下去,顾一燃“哎”了一声。

然后郑北拔着身子往门外看了看,接着低头一下子吻住顾一燃。

微苦的药香和湿润的甘甜带着令人熨帖的温暖,霎时笼罩了顾一燃。这个吻浅尝辄止,郑北直起身,像是恶作剧成功似的,那颗虎牙都带着狡黠,他问:

“甜吗?”

“嗯……”这是挑逗的意思,顾一燃才不遂他的愿,他若有所思地品味了一会儿,慢慢点头,“还行吧,略有些欠缺,我得再品品。”

他说着欺身上去,踮起脚扳着郑北的脖颈,偏过头就要上嘴。郑北吓一跳,后退两步,梗着脖子手忙脚乱把他搂住:

“哎,哎,不行啊,一会儿人家看见了。别别,别闹,来人儿了。”

“让你瞎搞,”顾一燃一下放开他,笑着转身走去衣架,一边走一边脱下白大褂,“还玩不玩了?”

郑北把自己的外套捞起来,往门口走去,顾一燃已经换了衣服等在那儿,郑北痛心疾首:

“为人师表啊,顾老师,这点儿气氛咔咔都让你整没了。”

顾一燃把手放在电灯的开关上,郑北说话间走到了他身边,他挑起眉毛:

“怎么?不浪漫吗?”

开关“啪”地一声关上,郑北点头如捣蒜,两手搭在顾一燃肩膀上半推着他往外走:

“浪,浪,太浪了。”

 

冬季来临后,那些工作繁忙的人早晚上班的底色,无外乎是黎明未至与夜色深沉。

这些人里自然包括他们这帮干公安的。

从单位出来,离西三条街还有一段路的时候,顾一燃说:

“我们找个地方吃宵夜吧。”

郑北喝了包冲剂,现在正是不想再往他饱受摧残的胃里放东西的时候,他说:

“跟外边儿吃啊?不行回家垫吧一口得了,煎个豆包,还有粥呢。”

话是这样说,但他已经打了转向,从左转道变到直行上,过了前面的岗再开两个道口就是建设街,那里小吃店很多。

“太麻烦了,这个时间叔叔阿姨都睡下了,听到动静又要起来给咱们热饭。”

郑北没再说什么,顾一燃看了他一眼,说:

“中午不吃东西,晚上就吃半张馅饼,你不胃疼谁胃疼呢?”

“谁说我中午没吃饭了?我吃了啊。”

“瑶瑶说的。”

“嘿!”郑北一拍方向盘,“这小叛徒你说。”

顾一燃瞪了他一眼,点了点副驾台:

“人家那是关心你。还天天说自己是当大哥的呢,生活作风上一点表率作用都没有。”

“哎呀行行,不是你让人操心的时候啦?我这不是在外面跑的嘛,那大风小号儿的,灌我一肚子西北风,都饱了,我还吃啥呀我。”

“反正你这胃早晚是事儿。”

郑北飞快地转头看了顾一燃一眼:

“你这话从老舅那儿学的吧。”

顾一燃没否认,郑北知道他是担心。其实,去年这个大案子办下来,他和顾一燃两个都是扒了层皮,每个人嘴上不说,都在心里暗自担心着他们俩。

他俩再互相担心着,行,这日子过的,太有人情味儿了。

“没事儿啊,养两年就好了,这年轻力壮的,”他安慰顾一燃,“出院前也做胃镜看了,啥事儿没有。”

“要不过段时间再做个胃镜看看吧。”

虽然是深夜,但建设街的很多饭店都还开着门。郑北将车停在道边:

“可拉倒吧,那啥好玩意儿啊,倒给我钱我都不做了。那家伙让它给我捅的,老么长一管子就给我往嘴里怼,那小护士在旁边一个劲儿的‘来~大哥~放松~’,我心说都要给我穿成串儿了我放松得了嘛!”

郑北做胃镜的时候顾一燃没下楼,他没想到郑北对这个检查有这么大心理创伤。郑北讲得很生动也很激动,他喜欢看郑北这样说个不停的样子,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对方脖颈上,一下一下摸着郑北的发茬,笑着说:

“有那么夸张吗?”

“太有了,我跟你说,中间我寻思我闭着眼睛吧,不然我老想干呕。结果那小大夫说你这角度不好看不见啊,然后在胃里这顿给我划拉。我睁眼一看,嚯,她那架势不知道以为开飞机呢,好家伙闪转腾挪地,当时就给我整脆弱了。”

顾一燃捂着眼睛,在车上笑得浑身颤抖。

郑北安静下来,轻叹了口气,带着笑意看顾一燃拿下眼镜擦笑出的眼泪。

别担心了,我没事的。

顾一燃笑得肚子肌肉都酸疼起来,缓了一会儿,他的笑容一点点落下去,将手中的眼镜摩挲了几下,转过头,撞在郑北含笑的眼睛里。他们在昏暗的车里对视良久,顾一燃什么都没说,轻轻在郑北脖颈拍了一下,把眼镜重新戴上,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们去一家郑北以前经常光顾的老店吃饭,老板一进门就认出他来,说郑队,多长时间没见着你了。

郑北就和人家称兄道弟地唠嗑,说可不咋的,这得有大半年了。

顾一燃独自找了座位落座,服务员端上来一壶茶,他小声说换成热水就行。等到郑北走过去,他已经烫好了碗筷,把杯子推给郑北:

“喝点水。”

两个人开始吃饭,很沉默地,除了杯碟碰撞外没有别的声音。温热的食物勾出他们的疲惫,一顿饭吃到最后甚至有点儿昏昏欲睡。郑北吃饭快,闲着没事儿,扯了一张纸巾在那里折来折去。

那粉色的纸巾被他折成朵寒碜的小花:

“送给你。”

顾一燃正专心给尖椒干豆腐进行清盘行动,他端着碗抽空瞥了郑北一眼,呜呜噜噜地说:

“客气了,自己留着吧。”

这话就又戳中了郑北,自己在那儿笑了半天。他大概是困了,半耷着眼皮,往常凌厉的眸光被掩住了,变得慢吞吞的。他迷迷糊糊地把纸巾花的每个花瓣儿都捻成细细的卷儿,顾一燃觉得自己再吃下去,郑北就要把脸砸进桌子上的汤盆里了。

“那个小东……”

小东,郑北用手指拨弄着纸巾卷儿,心想哪个小东。

“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儿蹊跷,他出事的时候咱们这边还没跟上,好多细节可能都漏掉了,我觉得应该回过头去查。”

哦,小东,死在英达洗浴中心那个混混……

郑北突然坐直了,他抹了把脸,把自己的眼睛重新点亮起来。他清了清嗓子:

“满小东是吧?那小子活着不起眼儿,死倒是死得惊天动地的。出殡的时候阵仗老大了,高局当时正在上班儿路上,给高局都惊着了。”

要说郑北他们大过年的忙活起来,还真得“谢谢”这位满小东。

 

出案子的那个晚上,对郑北和顾一燃来说都很重要。那天,顾一燃的父亲找到了,接过那通电话,郑北就要直面一个问题,一个他一直逃避的问题。

他本已经下定决心,但顾一燃闪着泪光的眼睛,和抱紧他时胸膛传来的心跳,让他痛苦得不知怎么才能再次说服自己。

有时候他佩服姜小海,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盘磁带,就能轻易地逼迫他把顾一燃从自己身边剜掉。然而郑北也知道,就算是顾一燃回到花州,他也无法安心,甚至因为相隔千里,生出更多揪心扯肺的担忧记挂。

哈岚不行,花州不行,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行,只要姜小海在逃,这就是个无解的命题。

他被这些问题折磨到半夜,终于受不了,出去喝了酒,抽了烟。然后被顾一燃发现,接下来的那些话和那些事,在几天之后回想,郑北还觉得可能是梦。

所以他经常在无人的角落,找机会亲一下顾一燃,看着对方皱着眉用一种疑问和无语的表情,嗔怪地看着他,他便知道,这不是梦。

同样不是梦的,就是那一晚,在他和顾一燃回到屋子后,还没等暖和一下,消化刚刚的情绪,便接到的一通电话。

打电话的是局里的扫黑特案组,他们说郑队,我们这边儿审的人咬出个事儿,得跟你们禁毒组并案了,你们现在就得来。

这个案子追根溯源,主角就是满小东。

满小东的死亡发生在十月份,关于他的死因,其实并不好考据。因为在局里注意到这个事情的时候,满小东已经入土了。根据后面的调查,满小东是个帮派的小混混,负责哈岚很多洗浴中心的所谓安保工作。

十月七号的晚上,正是国庆节的最后一天,全市的洗浴中心生意都很好。当时满小东在英达洗浴中心看场子,被另一个帮派的人寻仇,捅死在二楼茶水间门口。事发后,并没有任何人报警,两个帮派坐下一商量,就决定私下处理。杀人的一方出钱,给满小东办了个气派非凡的葬礼,开道的黑色豪车无数,帮派人员聚集在街上送行,甚至当街抛洒人民币。

当时的场面正好被高局撞见,用高局的话说,真是气焰嚣张,藐视王法。

连用俩成语,扫黑组的组长跟郑北比出两个指头,你说高局得多生气。

于是高局从毒案里拔出头来,跟上面批了申请,连夜把扫黑专案组扯办起来。

那时候四〇二大案正进入最关键的时候,郑北他们一心扑在上面,半个警局也都为这个事儿忙活。扫黑专案组不显山不露水地,只管自己埋头苦干,等到快过年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把哈岚翻了个遍,涉及满小东命案的两大帮派全都清理出来,光是小头目就抓了十多个。

结果这么一审,互相咬出一条卖毒的线来。

扫黑组的组长姓龙,叫龙飞,比郑北小一岁,是个表面油滑的狠人。他之前在刑侦二支队,那时候郑北在大案队,也共事过几回。郑北内心不太爱和他打交道。那天半夜去交接案子时,他带着些酒气进门,龙飞从案卷里抬起头来,一笑:

“行啊哥,年还没过呢,先喝上了?”

按理说,交接案子再怎么着也不需要急到大半夜来,这个举动实属反常。所以郑北也没工夫和他寒暄,开门见山地问:

“人跟哪儿呢,整我那儿去审审,我看看啥说道。”

“哎呦,”龙飞站起来,“下午那会儿月阳区分局来人了,说是跟他们那边儿一个出租车抢劫案有关联,人都让那边儿提走了。”

那你大晚上叫我来干嘛呢?

郑北不说话,看了龙飞半晌,气氛就有点儿微妙。就在这时候,顾一燃在一旁开口:

“毒品有搜到样本吗?”

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到顾一燃身上,郑北的脸色就好起来,拿着办公包在顾一燃后背轻轻拍了一下:

“哦,这个是……”

“顾老师,是不是?诶呀,刚刚一进屋我就寻思呢,这人看着就跟咱不一样。”

郑北把公文包往龙飞的桌面上一扔,坐下拿起文件翻几页,嘴上不咸不淡地说:

“有啥不一样,都是两条腿支个肚子。”

龙飞拖了个凳子放到到顾一燃身后:

“坐坐,看这话咋说呗。咱这天天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也忙不出个名堂,人家靠肚子里的文化水儿,坐着办公室就把功立了。”

“飞子,”郑北把棉夹克的拉锁拉开,转过身看着龙飞,“咋就这么不爱听你说话呢,你有屁赶紧放行不行?”

顾一燃没想到郑北的话能说得这么直白,挺拘谨地搓了搓腿,接过了扫黑组的其他同事递给他的审讯档案。他瞟了一眼龙飞,发现对方并不生气:

“你看你那急脾气,这不寻思叫你来跟我上月阳分局提人去吗?说是下班儿前把人给我送回来,这天都快亮了。”

“你自己提去呗。”

“我有那力度吗?你这三杠一的禁毒组多牛逼,哎对,顾老师跟着走呗,俩三杠一要是还不好使,那他们也就行了。”

郑北摸了摸嘴角的伤口,一脸不确信地端详龙飞:

“你是真查着毒了对吧?”

你不会就是想借我俩这三杠一跟人家抢人去吧?

“哎我!”龙飞“啧”了一声,“我总不至于,不是,顾老师,你你手里那个审讯记录,那是不是写着呢?”

已经明白郑北和龙飞交流习惯的顾一燃默不作声地看了半天材料,这时候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望着郑北:

“他们在卖摇头丸和一种叫‘亚当’的新型毒品,目前没有样本,但我推断应该是某种冰毒片剂。”

郑北点点头,他抬头望向钟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于是问龙飞:

“你确定人家这个点儿还在单位呢?”

龙飞冷哼了一声:

“我留人在那儿等着了。”

“行,”郑北站起来,顾一燃也随着他起身,郑北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走吧,会会去。”

 

年前的‘亚当’还没查明白,今天又查出了新冰毒,在接连而来的散乱又重大的线索冲击下,郑北确实没把注意力放在“满小东”身上。

所吃饭这时候,顾一燃再次提到满小东,倒是让郑北心里打了个弯儿。

他努力将那些杂乱的信息推开,绕过最容易被思维逻辑推着走的东西,剥丝抽茧地抓住关于满小东的一切。

想这些的时候,他盯着对面顾一燃埋头吃饭的发旋儿。

“哎,”他踢了下顾一燃的脚,“满小东是被寻仇死的,飞子那天晚上审出来,两个帮派他们一个卖摇头丸,一个卖亚当,英达是满小东他们的地盘,对方之前在他的地盘卖摇头丸,被满小东收拾了。这仇就是这么结下的。”

顾一燃嚼着饭,听他讲完,点点头,做了个接着说的手势。

“可是这个事儿……能见光吗?他们干的啥勾当,心里不清楚?那阵儿正抓毒抓得满城风雨,咋能想出来给满小东整那老大个葬礼呢?”

郑北拿起水壶倒了杯热水,顾一燃终于咽下最后一口饭,拿过那杯热水啜了两口,才说:
“我们来想一想啊,假如我是满小东的老大,你是另外一边的老大,现在出了事情,我们最不想谁知道?”

“那肯定是警察啊。”

“好,那我们坐下谈谈吧。现在我的人死在我自己的地盘,我很没面子的。报了警,我也是受害者,我不说毒的事,谁也不知道我是灯头。我这里是明场,搞起来也是我在理的。”

郑北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他望着顾一燃:

“洗浴中心都垄断在你手里,生意都让你做了,我去哪里赚钱?如果不是你做得绝,这事儿也闹不成这样。好啊,你报警啊,看我咬不咬你就完了。我这个暗场流动性大,抓不到几个人,你觉得我怕吗?”

顾一燃好一会儿没说话,郑北点点头:

“你怕了。”

“对,我怕了,所以提出办葬礼的事情,是对方主导的,这不是和谈,是一种强迫。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郑北捏着眉心,苦想半天,突然,他放下手,前倾身体靠向顾一燃:

“如果,我根本不怕进警局呢?如果我能全身而退呢?我给你的人办这么大个葬礼,就是想搞掉你,搞掉我自己,因为我有更好的路了。”

他们两个对视良久,突然异口同声——

“植物冰。”

“等等,”顾一燃伸出手指按着杯沿,他飞速思考了会儿,“不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怕呢?你为什么就能全身而退呢?谁给你这么大的勇气,让你笃定自己没事。”

“我……我是暗场,只要抓的人少就……”

“郑北,”顾一燃打断他,“你是大佬,你已经被抓了,你还都招了,在没搜到毒的时候你就把这些事情全部招供出来,你没有余地了。”

“所以……我已经被抓到警局里,这事儿现在落到我和警局之间……我会把余地交出来,那么说明……”

他的“余地”在警局这边。

他们两个突然都不说话了,遽然从对方的眼里,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有内鬼。

饭店中顾客很少,只有老板的计算器在响,机械的女声报着一个个数字,它们堆积在一起,最终结束于一声“归零”。

那朵粉色纸巾小花被郑北揉搓成一个紧实的纸团。

他思索着这件事,顾一燃在对面同样思索着,半晌,郑北叫了他一声:

“顾儿啊。”

“郑北。”

声音正好跟顾一燃的相撞,两个人的名字就重叠在了一起。顾一燃抬起眼来,他们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顾一燃拿着衣服,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郑北身边,郑北还坐着没动。他愣了会儿神,抬起头,顾一燃正低着头看他,他就笑了:

“累了吧?”

他说着,也站起来,走到柜台去结账。顾一燃将他的外套拿上,走到门口等他走回来,就把衣服递给他:

“累什么,关关难过关关过。”

郑北拉上公文包的拉锁,看向顾一燃:

“这都快一点了,还不累呐,行。”

他伸手把顾一燃翻着的棉衣领子整理好

“那不累的话,晚上咱俩切磋一下……”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他跟老板打了声招呼,推门大步走了出去。顾一燃突然反应过来,他追出去,带着点儿破音:

“哎!‘切磋’是什么东西啊?!郑北,累累累,我累死了……”

门推开,呼啦一下,雪花扑在顾一燃脸上。北风让他恍惚了一瞬,看清时,眼前一片广袤的白。路灯在前方高悬,黄色灯光下,细密的雪漂浮在光亮里,簌簌落下,盛大又寂静。

郑北的车停在路灯下,车顶让积雪盖了一层。

郑北的背影正走在光明的风雪里。

这场景让顾一燃停了下来,他将手揣在口袋里,看了很久。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去老年中心帮忙做事,有一位信教的阿婆总是拉着他说那些东西。他不信,却也不反驳,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敷衍。

但是有一天,他问阿婆,你信的那个天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阿婆说,乖仔,天堂很好的,你这辈子最好最美的那个时候,你记住它。上了天堂,你就永远活在那时候。

郑北走到车边,打开车门,从驾驶室拿出刷子,把车顶的雪扫下去。那些雪被他扬成一片白雾,在路灯下熠熠如星辰。

郑北在星辰里转过身,笑着将手里攥的雪球丢过来,抬手招呼他过去。

记住它,顾一燃在心里说,你要记住它。

 

贰/

但光明并没有消逝

黑暗并没有得逞

郑北连着审了尹大超三天。

尹大超就是捅死满小东又给满小东办了葬礼的帮派老大。他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看着老老实实,站在路边,你会以为他是个插牌的小时工。

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郑北他们三个亲自从月阳区公安局把他“请”回来,审了两次,他也配合得很好,基本上知无不言,一口一个警察同志。

等到过了年,尹大超就是单纯地在蹲号子,没人再提审他。谁也不明白,正月初二在香格里拉酒店的仙都汇俱乐部发生枪击案,又查出了毒品,禁毒组到场采验毒样后,第二天这个尹大超怎么就又成了香饽饽。

从初三审到初六,审得月阳区刑侦支队的人过来好几趟,给郑北递烟:

“郑队,这人用完了吗?我们等着呢。”

“你们那出租车的案子和他关系不太大吧,不就是他手底下的人自己干的么?你们天天来要他干嘛?”郑北把烟挡开,“我不抽烟。”

“别别,郑队,北哥,给个面子。”那两个警员跟在郑北后面,直跟到专案组的办公室里,“要不你先让我们把人领回去,今天下午下班儿前我们再给你送回来。”

郑北的脚步停也不停,把手里的材料递给国柱:“仙都汇的现场,你看看。”

他转身,那两个警员差点儿撞他身上,他的目光直接越过他们,对刚从外面跑进来的张雪瑶喊:

“瑶瑶,你下午干啥去?”

张雪瑶拿着暖壶倒水,给自己保温杯里凉了的那半杯水兑成温水,冲郑北摆摆手,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完,然后一抹嘴:

“下午?不知道啊,你有事儿吗哥?我可不跟飞哥出去了,这一上午,他太烦人了。”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甩着胳膊,唉声叹气地扭过去:

“带我走吧——我的哥呀——”

郑北乐了,顺着张雪瑶很不客气地诟病同事:

“甭搭理他,他就那损色,看着像个人儿似的。”

走廊里遥遥传来龙飞的喊声:

“哎!我可听见了啊!”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就笑起来。在这一片欢乐的气氛里,月阳区的二位显得很尴尬。老熊从他俩身边走过,绕了个大圈儿,他本来就浓眉大眼的,大眼睛把他俩从头到脚睃了个来回,不是很客气。

正当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时候,顾一燃从实验室走出来,去自己办公桌前拿东西。顾一燃之前也去了月阳区,比起阴阳怪气的郑北和龙飞那个笑面虎,温润如玉的顾一燃像个活菩萨。

两个警员脸上的神情就热络起来,顾一燃从材料里抬起头,迎着他们热烈的目光,朝他们走过去。他抿着嘴眯着眼,笑得如沐春风。

俩人眼泪都快下来了:

“顾老师,您看……”

“借过。”

如沐春风的顾老师温柔地吐出两个字,笑眯眯地走了。

两个人呆立当场。

不是,这都是帮什么人啊?!

月阳区分局在郑北这儿碰了一鼻子灰,被找郑北签字的龙飞递了个台阶,打着哈哈送出市局的大门。大毛和老熊在院子里观望一会儿,回来说:

“可送走了,这一天天的,没完没了。”

顾一燃正坐在座位上收拾散乱的纸笔,闻言抬眼和站在桌对面的郑北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

用不了几天,顾一燃想,那个警局里的“余地”就要坐不住了。

这边他们扣着尹大超,那边郑北抓紧摸排“亚当”和绿冰的事儿。“绿冰”是顾一燃给植物冰取的代号,他总觉得“植物冰”不够严谨。

“绿冰”的出现很让人意外,枪击案的死者身份不明,现场又是一片狼藉,眼看着过了四天,刑侦科那边只能确定死者是个常年生活在高强度日照地区的人,再从一些面部特征上推断这个地区大概是中国西南部或者缅甸、老挝一带。

那袋“绿冰”就装在死者的口袋里。
如果说“绿冰”和“亚当”之间有着联系,那么现在“亚当”已经被搞掉,给“绿冰”腾出了销售的市场和渠道,正是闷声做大的时候,怎么就搞了个惊天动地的枪击案出来,把自己暴露给警方了呢?

顾一燃抱着脑袋把自己从黑帮大佬扮演到变态杀手,都没想出来对方这惊世骇俗的一步棋到底下得是个什么谱。

正焦头烂额,怀里被塞进来个什么热乎乎沉甸甸的东西。他下意识抱住,抬起头来。郑北从他身边走过,坐到对面。

顾一燃看看怀里,那是个红色的胶皮热水袋,热水灌得很满,撑得圆鼓鼓。顾一燃冰冷青白的手指捧着它,温热立即给指尖熨烫出了一抹红。

“从哪里来的?”

郑北把西咪替丁的药瓶子摇得哗啦响,倒出一片:

“偷的。”

顾一燃“啧”了一声,郑北就笑:

“那你说咋来的,肯定是买的呗。”

其实顾一燃是想问,郑北这几天忙得连轴转,哪有时间去买这个。
“要我说你每天套点儿衣服,那白大褂就一层,葱皮子似的,能不冷么?看你一天天冻得直缩缩,抻开挺老长,缩起来那么一小点儿。”

“工作不方便嘛。”

“下午跟我出去溜达溜达吧,活动起来还能暖和点儿。”

“你们下午还去走访吗?”

“我准备找满小东他姑唠唠,你跟我去呗。”

也行,这段时间哈岚的灯头都惊着了,谁都不动弹,他们在几个混混手里搜出的亚当,一问都是之前从帮派那里买的。这帮人现在都已经抓了,但是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把事情推到满小东身上,问就是满小东这十八岁小伙儿以一己之力独挑制毒贩毒网。

神了呢,郑北冷笑,姜小海都没这力度。

毒源确定不了,化装侦察的效果也不好,扫黑那边儿还算有点儿成果,龙飞审起人来有的是刁钻的方法,到他手里祖宗十八代都问出来了。

然而祖宗十八代都没有郑北想要的线索。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去再查查这位“大毒枭”,看看能找到什么突破口。其实满小东这个人,自从那天晚上郑北和顾一燃两个人在小饭馆里聊过后,他们就着手查过一段,只是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再加上那晚他们发现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分出去很多精力,所以在满小东那里也就点到为止了。

“是这儿吗?”顾一燃用手遮着玻璃,往屋子里看,“不像是住人了呀。”

满小东的姑妈住在铁路旁边的一个小平房里,屋子不大,外面有个自建的小煤棚。平时铁道有煤车经过,可以捡点儿煤。

顾一燃正聚精会神地往屋里看,冷不丁紧挨着窗户的炕上坐起来个人。她贴到窗玻璃前,拿着床刷把玻璃敲得当当响,给顾一燃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踩在郑北脚上。

郑北一把捞着顾一燃的胳膊把他支到一边儿:

“我的天,看着点儿,这煤渣子地,摔一跤蹭烂一层皮。”

“我没站稳。”顾一燃抬起脚看了看鞋底,“屋里有人,我看她是故意不开门。”

郑北又连着一通拍门,屋里还是没动静。他站在门口思索一会儿,突然一嗓子:

“不开门举报你家偷煤了啊!”

他也不敲门了,喊完就等着。片刻,门里面传来窸窸窣窣地开锁声,他和顾一燃相视而笑。

小铁门打开,屋里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拢着棉袄,不情不愿地虎着脸挡在门口,看样子就是满小东的姑妈。她上下打量着郑北和顾一燃,说:

“你们是警察吧?”

郑北呲着牙笑:

“啊,是,大姐,找你了解点儿情况。”

女人白了郑北一眼:

“人都死了,还了解啥,之前也不是没来过。”

“大姐,”顾一燃上前一步,“小东的事儿还是有蹊跷,您让我们进去,我们和您好好聊一聊。总不能让小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您说是吧?”

“哎呦,这小伙儿,人儿不大,小话儿一套一套的,”女人揶揄了他一句,嘲讽地撇着嘴,“明不明白还不是你们一句话?我们小老百姓有啥能水儿,就是听喝儿。”

这话顾一燃也就听懂一半,他还是笑呵呵的:

“您说得对,那现在我们有不明白的地方,还得问问您。”

可能是顾一燃的态度给了女人好感,女人犹豫着斜睨他俩半晌,转头走进屋里:

“进来吧。”

他俩从善如流,顾一燃偷偷在郑北耳边问:

“她刚刚说的什么啊?”

“说你打官腔儿,说她是杨白劳。”

啊?顾一燃疑惑,郑北笑着用公文包在他腰上拍了下,两个人一起走进小屋去。

满小东的姑姑对满小东的事儿说得并不多,很多时候,郑北问的问题,她都是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他们两个也不深问,听出女人不想回答,也就不刨根问底。

顾一燃拿着小本子听了半天,突然问:

“大姐,满小东的父母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呀?”

这也是满小东身上的谜团之一。按理来说,儿子死了,父母不可能说私了就私了。但满小东的父母始终没有找到,他们的住址空无一人,邻居也说不上他们什么时候搬走的,甚至都没给满小东销户。后来费了很大功夫才联系到人,可是他们已经早就不在哈岚,对于满小东的事更是一问三不知。

“这个……大概是十月中旬,那时候我哥来找过我,让我帮忙给小东找个公墓,你们也知道,横死入不了祖坟的嘛。”

顾一燃看了郑北一眼,在本子记上信息。

“那……”郑北看了看屋里的陈设,“有人来找过你吗?”

这句话问出来,女人明显紧张起来,她低头抠了抠指甲上掉了一半的红色指甲油:

“啥人来找我啊?除了你们警察跑过两趟,就没人了。”

“只有警察吗?”

“那可不,这儿的那儿的。”

顾一燃在这句话里突然揪住了某个细枝末节里的可疑:

“这儿那儿?”

郑北拉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大合照来。顾一燃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它放进去的。郑北把这张合照递给女人:

“大姐,你认认,都谁来过你家?”

女人辨认了半天,指出几个人给郑北。这些人除了扫黑组的,就是张雪瑶和大毛。他点点头,问:

“这些就是全部了吗?”

对方没回应郑北,他抬起眼睛看向女人:

“大姐,是不是还有一拨人呐?他们给你钱了吧?”

“我可没要钱!”女人激动起来,然后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顿时慌张,“这个,这个钱我可不能乱拿,我哪能要公家的钱?但那帮人说话也挺让人犯合计,我觉着那话不太对路,听着像是给封口费似的,但他们都穿着警服呢。”

封口费,顾一燃把这三个字写在本子上:

“那他们不想让您说什么呢?”

“嘶——也没啥,就问我几个事儿,然后说这些事儿就截到这儿了,不能和别人说了。”

“那您还记得是什么事情吗?”

女人又犹豫起来,郑北把本儿一合,顾一燃看到也跟着合起本子。女人给郑北他俩沏的茶快放凉了,郑北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才说:

“嗯,这茶叶挺好呢。哎,大姐,你别太害怕,这有啥,那几个人其实是其他分局的同事。你也别乱想乱猜,那咋的还能有黑社会冒充警察啊?你就放心跟我们说,我们来都来了,省得过后儿去别的分局问,怪麻烦的。”

他这话说得很让人放心,女人放松下来,露出笑脸:

“嗐,你看我,这也没遇上过这么大的事儿,这么多年小百姓一个。你们这帮人有时候怪吓人的,说话真硬气,我还真以为那天来的是黑社会呢。你们不知道,我家小东之前来我这儿,跟我儿子喝酒的时候说过,他那边看场子跟别人整起来了。那人背景特别大,好像就是警察,还有亲戚……”女人向前凑了凑,伸出手往上指指,“在上边儿做大官,背景老大了。”

郑北笑吟吟地听,舌尖抵着虎牙:

“是嘛,这么邪乎啊?”

“那可不,”女人煞有介事地向后一仰身子,瞪着眼,掉成青色的弯钩纹眉立起来,“哎呀那青头小子啥也不知道,喝点儿酒还搁那要跟人家干呢,那不没俩星期就让人捅那儿了嘛。”

“大姐,”顾一燃皱着眉头望向女人,“上回分局的人来,是不是也问这个了?”

“是啊,”女人狐疑地看向郑北,“咋了,是这个事儿不能说吗?哎我儿子就是跟他哥喝酒,别的可啥都不知道。我儿子是老实孩子,就在前面跟师傅学电焊,从来不瞎混的,不信你们问……”

“大姐大姐,”郑北摆摆手,“没事儿,我们就随口一问。小东还说过什么吗?”

“没有,哦,对了,他把一盒茶叶放我这儿了。”

“茶叶呢?”

“被你们那个分局的人拿走了呀,说是什么证据,反正我也不清楚,还说让我别说,给了我一千块钱,说是提供重要线索,是立功。我寻思这也没啥,再说,我也怕那黑社会寻仇,我要是拿钱不就落把柄了嘛。”

郑北听乐了:

“你还挺谨慎。”

他们又问了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喝光杯中茶,就像闲聊结束一样起身告辞。郑北的车开不进铁路边的窄道,停得比较远,他们一路沉默着,沿铁路往外走。

“你说,那盒茶叶里是‘亚当’还是‘绿冰’?”

郑北听到顾一燃这样问他,他望着这条布满黑色煤渣的小路,说:

“都有可能,但我觉得是‘绿冰’的概率更大些。‘亚当’是满小东他们这边儿的东西,对他来说无所谓,他不会冒这么大的险过来取。”

“那满小东怎么会有这么多‘绿冰’?虽然他们这边现在把他推出来,但满小东其实地位很低。‘绿冰’的级别,可能满小东的老大都不知道,他又怎么接触得到?”

“别,你等会儿,我要乱了,”郑北拍拍脑门,“咱俩先别说话,都琢磨琢磨。”

两个人都陷入沉思,他们走得很慢,铁路尽头远远传来悠长的汽笛声。

随着火车富有节奏的“哐当”声愈来愈近,顾一燃问:

“尹大超说他在英达卖的是什么?”

“摇头丸。”

“如果不是呢?摇头丸没有‘亚当’高级,尹大超背后的那个人找开了更好的渠道,买来‘绿冰’抢洗浴中心这边的生意。”

郑北点点头,分析道:

“但是除了仙都汇枪击案的样本,市面上根本没有‘绿冰’流通,所以他们还没开始卖。也许满小东误打误撞,在英达撞破的不是他们抢生意,而是灯头交易。”

“所以,”顾一燃停住脚步,“满小东年轻气盛,直接抢了这包‘绿冰’,彻底惹怒尹大超和他背后的人。”

火车疾驰而来,声音太大,郑北就没回话,转头就先往前走。顾一燃跑了几步,跟上他。

火车的喧嚣撞进他们胸中,诞生一些苍凉的回响。

“这个人借着这事儿,捅死满小东,让尹大超搞个葬礼,把事情闹到最大。他借此机会正好金蝉脱壳,洗掉卖摇头丸的事,断了‘亚当’的销售链,重起炉灶。”郑北叹了口气,“他太有把握了,满小东的老大可能也是通过这件事才知道尹大超背后是谁,所以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从煤渣小路走出来,在车边跺着脚,把鞋底的煤渣抖落。顾一燃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对上来的郑北说:

“这件事的突破点就是尹大超,他对那个人的信任就建立在能不能把他从市局搞出来,搞到分局去。我们拖的时间越久,尹大超就越慌,那个人也就越急。

郑北冷“哼”了一声:

“那就让他们慌去,我看他还能干出点儿啥来。”

他转过头,发现顾一燃看着自己。

“这次的事儿可不干净,咋样啊顾老师,”郑北舔了下嘴唇,“你要跟我一条道走到黑呀?”

顾一燃扶一下眼镜,眨了下眼睛,转头盯着前方,把很高傲的笑意眨进眉眼里:

“黑吗?那不巧了,我可是走夜路的行家。小北啊,你要是怕呢,就跟好我。”

“诶呦诶呦,看那厉害的……”

郑北太喜欢看这样的顾一燃。顾一燃不需要看着他郑北,他就应该这样一直看着前面,什么也不怕。他特别想告诉顾一燃,其实他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把矛头对准过自己的队伍。

不是说郑北会因此退缩犹豫,就算是只有他自己,他也能抱着同付一炬的决心与之抗衡。

但是,在这样的时刻,能有顾一燃在他身边,他真的很感激。

他长久地看着顾一燃,顾一燃目不斜视看着车窗外,说:

“你要是敢在这儿亲我,郑北,你今天晚上……啧,你懂吗?”

汽车引擎发出一阵发动的轰鸣,郑北点点头:

“懂了领导,太懂了。”

 

从满小东姑妈家回来已经晚上了,又是全员加班的一天,郑北和顾一燃走进专案组办公室,老舅正招呼着围桌吃晚饭。国柱抬头看到他俩,说:

“北哥,高局那阵儿打电话让你上去一趟。”

郑北已经坐在桌前了,拿着筷子:

“现在啊?”

“他说你啥时候回来就啥时候上去。”

盛好的饭放在郑北面前,他站起身来:

“行吧,你们先吃,别等我了。”

离开饭桌,郑北两步就跨了很远,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返身走回办公桌前,把那个本子从包里拿出来,才快步往门外走去。

顾一燃端着饭碗,眼神跟着郑北,一直到他走出门,脚步声拐进走廊,消失了。老舅催他吃饭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出神,他笑着应了两声,和往常一样专心吃饭。

郑北是打算向高局报告这件事了么?顾一燃隐隐有一些担心。他们并没有找到最直接的证据,也没有拿到尹大超指认内鬼的口供,仅仅靠着直觉去推断出的东西,能够得到高局的支持吗?

这样的担心,其实郑北也有。

他走上楼,来到高局办公室门口,低头摩挲一下笔记本的封皮,深吸一口气,敲了门。

推门进去的时候,郑北率先看到的是龙飞。对方臊眉耷眼地站在高局桌前,转头看到郑北来,嘴角抽搐了一下,把笑忍下去了。

高局面色不虞,很不耐烦地朝龙飞摆摆手,一眼不想看他。龙飞就如蒙大赦地撤了,走过郑北的时候对他使了个“你完了”的眼神。

要不是在局长办公室,郑北高低给他一脚。

龙飞前脚关上办公室的门,高局就冲站在门口的郑北说:

“你过来。”

审时度势很重要,郑北看到高局能夹死苍蝇的眉头,就背起手,把笔记本藏在了身后:

“啥指示啊,这大晚上的,把我饭都戒了。”

高局半天都没说话,他把口袋里的烟盒拿出来,看了郑北一眼,没抽,又扔在桌上。

等了半天,高局才说:

“郑北,你也忙了小一年儿了,过年这几天也没闲着,我看,你休息几天吧。”

这一句话郑北品了三分钟,问:

“休息?”

“年前你伤得挺重,那天老舅我俩唠嗑,他还跟我说呢。你这胃落下毛病,年纪轻轻的,天天拿药顶着。你看老舅在你面前不说,其实心疼着呢。”

“哦,心疼我呀?你要真心疼我,你就给我多拨几个人。我这手头儿一堆事儿呢人都不够分,可不得我天天跑上跑下的。”

“行啊,分出去,让龙飞那边儿接过去。”

“哎,不是,老高,我这是毒案,你让龙飞接过去算哪门子事儿啊?瞎么杵子去南极,他找得着北嘛他?”

“龙飞咋了?我看龙飞比你懂分寸。”

“我的天,‘分寸’这俩字儿都不认识他,还分寸。”

“你别管了,反正你回去收拾收拾,先放一周假。”
一周?一周之后绿冰都畅销东三省了。郑北没说话,端详了一会儿高局:

“你是不是听着啥风声了?”

高局抬起眼睛,对上郑北探究的眼神,他们这样对峙了一会儿,最终高局叹息一声:

“郑北啊,你真以为有些事儿只有你知道?你那个本子里有什么,咱俩都清楚,龙飞更清楚。你当龙飞大半夜找你就为了借个三杠一?就龙飞那茬子,他真想的话,能把月阳公安局翻过来。”

“我说呢,”郑北往前走了一步,把笔记本搁到高局的桌子上,“这小子浑身八百个心眼子,搁这儿等着我呢,拿我当枪使了呗。”

“谁不知道你,”高局冷哼一声,“让你盯上的事儿,不咬掉块肉你是不撒嘴。”

这话郑北就当做是夸奖,他笑起来,但高局知道,这时候郑北心里憋着气呢:

“那对呗,现在这块肉我还没咬下来呢,谁让我撒嘴我就咬谁。”

高局“啧”了一声。其实,关于月阳区公安局里有人以权谋私的问题,他早在年前的会议里就接到了举报,并且私下里,也有人在查。但这方面的事情,和郑北他们刑侦口是对不上的,这部分的工作也不适合郑北他们来办。

可是,谁能想到龙飞这小子扫黑扫到这上头,一人添乱不够,还把郑北捎带上了。他手下这哼哈二将都不是省油的灯,真较起真儿来,上头的博弈牵扯了他们,只会是无谓的牺牲。

宦海浮沉里,两滴热血一冲就散了。

“郑北,这案子不归你办,别什么都往头里冲。你这几年拼出这个成绩不容易,但再往上,光靠拼命就不行了,别误了前程。”

这话真的把郑北惊住了,他瞪大眼睛,很缓慢地把两只手拄到高局的桌面上:

“前程?老高,你跟我提前程?”

他把手抬起来往虚空一指:

“这些年我上刀山下火海,我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一别就是八年,现在你跟我提前程?你怎么不问问我身上这三刀六洞,哪个是奔着前程去的?”

“那顾老师的前程呢?”

郑北突然就哑火了。

“不慷慨激昂了?”高局瞥了他一眼,“郑北啊,顾一燃他千里迢迢把工作转到咱哈岚来,愿意给咱们这儿提供技术支援,那是很可贵的。咱们这儿,你说,是给人家顾老师好待遇了?还是给人家好环境了?有啥呢?一个文职,来了不到一年,医院进了三回,哪回不是鬼门关里走一遭。”

“这次的事儿,是你和顾一燃一起查的吧?郑北,顾一燃他是花州人,又长期在学校工作,他的背景很简单的。真牵连出事情,上面找人敲打,你说是敲打你郑北啊,还是敲打他这个外地来的顾一燃?”

顾一燃,年少有为的顾一燃,在花州和煦的清晨里跑步,额头的汗珠在朝阳下闪着光。他意气风发地奔跑,让郑北追都追不上。

当顾一燃停下来,带着疏淡的笑意回头望向他时,身后是蓬勃的绿荫。

他不怕毁了自己的前程,可是顾一燃……

你的誓言还长存吗?

顾一燃的声音遽然在郑北的耳边响起。

顾一燃,他的顾一燃。

不,顾一燃不是他的,顾一燃的信仰和他的信仰一样,顾一燃的决心也和他的决心一样。

我不能因为顾一燃而胆怯,郑北想,因为这样我就折辱了他的勇气。

“他不怕敲打,”郑北平静地望着高局,“秦义没‘敲打’过他还是姜小海没‘敲打’过他?”

他把那个笔记本又从桌子上拿起来:

“高局,这案子我们必须办。”

高局点点头:

“那你们俩就一起给我放假。”

 

放假第一天,郑北和顾一燃在家搞卫生。

郑南的随身听坏了,顾一燃说这个小意思,我能修,于是鼓捣了一下午。郑北在他身后墩地,说你小子是不是就想逃避劳动啊?

是不是逃避劳动不知道,反正顾一燃在晚饭之前把它修好了。郑北拿了卷磁带放,发现确实不再卷带,啧啧称奇:

“行啊顾老师,手艺人啊。老高正愁咱俩要是给撸了,没处再就业呢,这不就另谋生路了嘛?咱俩整个修理小家电也挺好。”
“谁修理小家电啊,我有教师资格证的好不好?我上初中教化学去。”

“我天,就你这脾气教那帮猴孩子,你和学生必须气死一个。”

顾一燃把他手里的随身听拿到手里,走到门口,掀起门帘,冲郑北一字一顿:

“我,春风化雨。”

门帘一撂,顾一燃潇洒离去。

郑北就望着那个已经没有顾一燃的门口笑,学一遍人家说话:

“春风化雨~”

放假第二天,一早上他俩被郑北他爸发配到菜市场买菜。那菜市场是哈岚最大的,郑北和顾一燃分头行动,等郑北大包小裹地在车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到顾一燃。人家老先生一手插兜,一手拎着个塑料袋,悠哉悠哉地踱过来。

“你这菜买哪儿去了?”

顾一燃晃晃塑料袋:

“这里呀。”

“你这一口够谁吃的?”郑北拿过来,翻了翻,举起半截红肠,“人家咋卖给你的?”

“不卖,他说让我掰块儿尝尝。”
“然后你拿回来了?”

“我给钱了。”

郑北低头看着那袋子里的两根葱,一个土豆,半把韭菜和两头蒜,又抬头看看顾一燃,顾一燃非常无辜:

“还有别的菜,他们不卖给我。”

郑北点点头:

“你要早说你这么买,咱俩还起个大早干啥,等散场来捡点儿都够了。”

顾一燃不明就里地看着他,郑北无奈地把这一小兜样本似的东西归类到大包小裹里,把它们一起放进后备箱,然后说:

“走吧,再买一趟,我真是丫鬟的命儿我。”

放假第三天,他俩闲得非常焦虑,去医院看晓光。坐在床边盯了人家半天,俩人拍案而起,打来两盆热水,给晓光从头到脚擦了两遍。

郑南心疼坏了,说这么冷你俩再把他冻着。

郑北他俩擦得热火朝天,把毛衣都脱了,就穿个薄秋衣,满脑袋汗:

“冻啥啊,这窗户重新封过,屋里热得和亚马逊似的,我俩后背都溻湿了。”

这话不好使,郑南死活不让他俩在医院呆着了,于是两个人被驱赶出医院,在大街上闲逛。他俩漫无目的地走过半条街,到郑北发小开的烧烤店顺了俩冻梨,给顾一燃一兜塞了一个。顾一燃一插兜,冻得一哆嗦,郑北又给拿出来,放进自己兜里。

他发小的大二八停在墙边,郑北打声招呼给借来,推着它对顾一燃说:

“走,我带你上伊滨河滑冰车儿去。”

顾一燃很犹豫:

“你会骑吗?”

“净说,我骑老好了。”

“那你先骑上,我后坐。”

“你看你还信不着我,”郑北很潇洒地踩着车蹬子,脚在地上蹬了几下,抬腿跨上车子,坐在车座上。顾一燃从后面追着车跑过去,气喘吁吁地喊:

“你哪里带过人?这么上车你那扫堂腿能把我扫下来。”

他说着,跳上后座,郑北车故意把车把很夸张地拐了几下,骑得歪歪扭扭,顾一燃狠狠抱住他的腰:

“慢点!我还打着钢钉呢!”

“放心吧……哎你掐着我肉了!”

他俩迎着北风骑车,今天零下三十二度,顾一燃坐在四面来风的后座,并不感到寒冷。

伊滨河流经哈岚市区,但和顾一燃惯常的路线都相反,所以他并没来过。自从来到哈岚,顾一燃一直很忙,除了就近和郑北去过两次步行街夜市,基本没怎么好好逛过哈岚。

今天星期六,河边的人很多。郑北把车锁好,和顾一燃从河堤走下去,走到大坝前的步行道上。河面已经冻成厚厚的冰层,靠近斜坝的地方,冰层高高翘起,像是凝冻的海浪。

顾一燃很新奇地沿着堤坝看了很久。

河坝上不时有租冰车的摊贩招揽客人,问顾一燃:

“玩儿冰车吗小伙儿?两块钱一小时。”

郑北在他旁边说:

“玩吗?玩吧。”

顾一燃望着冰面上那些穿着花花绿绿棉袄的小朋友,面露难色:

“不搞了吧,我这个年龄好像不合适。”

“那有啥的,这玩意还分大小啊。”

郑北说着就要掏钱,顾一燃拦住他:

“不行不行,我肩膀受不了。”

这就不是谦让了,他观察了冰车的前进原理,预感自己要是玩一小时,回去肩膀能疼半宿。

郑北也不坚持,说那就下到河面的冰上溜达溜达吧。

他俩就在冰冻的河面上继续走,时不时闲聊几句,聊聊案子,聊聊现在的状况。越走人越少,慢慢地,伊滨河上就只有他俩和岸边落光叶子的一排柳树。

顾一燃忽然说:

“其实,咱俩放假这件事,也算是好事情。”

郑北没有立即答话,又走了一会儿,才说:

“高局是真急了,拿你的前程来压我,他知道我这人最吃这一套。”

那确实是的,顾一燃也认同。他点点头:

“高局是为了我们好,这方面的工作我们没有经验。”

“他们官场的事儿我不掺和,我就抓我的毒。那位既然把手伸过来了,就别怪我拷他。”

“所以我说,这次放假是好事。高局这样做,也算是把选择权交给了我们自己。”

“你说咱自己查呀。我知道老高啥意思,他给咱把假放了,那边儿也看到了,算是放松了警惕。我估计这几天,他的绿冰该出货了。”

“是啊,你那天在办公室吵得半个市局都听到了,估计全哈岚的警察都知道禁毒组的头儿被停职了。但凡知道点儿内情的,也都算领略到了那位内鬼背后的权势。”

郑北冷笑一声:

“这人现在肯定得意着呢。禁毒组这几天也归龙飞带着,他就盯着龙飞他们,对咱俩没啥兴趣了。”

顾一燃从兜里掏出一片口香糖,掰开分给郑北一半:
“三天了,瑶瑶老熊那儿有消息吗?”

“今晚。”

“你的枪真交上去了?”

薄荷的清凉因为北风而威力大增,顺着鼻腔直呛郑北的眼睛。他眯着眼睛笑,在顾一燃眼中就带着狡黠:

“哪能,高局我俩就是演戏。”

他俩就都低着头笑起来。

这条河很长,很安静,他们两个走在当中,像是两个虔诚的泅渡者。岸边远处不知谁家生起灶火,风将干烈浓郁的烟气吹送来,他们能从中嗅出一段树木的燃烧。

它曾经在土壤中生长,太阳给予它们向上的力量,又让大雨赐予甘霖。它们逐渐茁长,也接受风雪的磋磨,最终,时间将它们洗礼成森林。

是的,成为森林很不容易。

但他们还是愿意摧折自己,重新回归树木的身体,甘心填进炉膛,燃烧在每一个家庭不起眼的灶台里。

等到他们成为灰烬,成为幽暗之中的静寂,就会有千万家的灯火从这片土地升起,成全每个夜晚最平常的团聚。

这就是森林的前程。

 

电影开始放映时,顾一燃才摸黑进入放映厅里。他一路低声说着借过,弯腰小跑到自己的座位上。

坐好后,他丢进嘴里一个爆米花,看到郑北已经坐在他前面一排的位置上。

这一场是满座,毕竟是贺岁电影,又是周末。说来也巧,前两天郑北还说要来看电影,没想到昨晚瑶瑶打电话来,说接到线报,有人在电影院卖绿冰。

他俩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就以这样微妙的形式开始了。

电影到底演了什么,顾一燃根本没注意,只不过中间,葛优扮演的地主拿腔拿调的那一声“杨白劳”,让顾一燃笑了一下。

电影快放映完的时候,有人起身去厕所。

不久,另一个人换了座位,坐到了上厕所那个人的位置。

郑北站起来,在黑暗中递给顾一燃一个眼神,跟了出去。

今天龙飞把人放出去检查哈岚所有的洗浴中心,所以他们才会选择在电影院里卖绿冰。顾一燃坐在座位上,盯着那个换座位的人,对方把前者留在座位下的苞米花桶拿起来,从里面拿了个什么东西装进口袋。

顾一燃摸着裤腰里的手铐,安静地等待着电影放映结束。

大幕开始播放演员表的时候,放映室的灯粲然亮起,顾一燃和那人一起站起来,随着人群慢慢往外走。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对方,快到门口的时候,拐角放映工作室那里有一块儿人群不会走过去的空地。

顾一燃看准时机,快走几步,来到那人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脖颈,把他带到了那块空地上。对方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挣扎着要跑。

“警察,别动!”

顾一燃喊了一声,人群顿时停住了,那人没等挣脱,两个中年男人就从人群中走过来,没等走到跟前,人群里又有一个鲜红色的东西一下子飞过来,那人刚站起来,就被那玩意当头击中。

这个空当,顾一燃一脚把他踹倒了。

他扑上去按住对方,两个男人也过来帮忙,顾一燃给他上了铐子。

扶了扶歪倒的眼镜,顾一燃才看清,这个红色“暗器”是个精致的女士皮包。一位挺年轻的姑娘从人群里走出来,捡起自己的皮包,掸去上面的灰尘。顾一燃向她点点头,对方腼腆地摆摆手跑了。

静止的人群又流动起来。

顾一燃押着这个人顺着人群往外走去,远远地,影院玻璃门外映出红蓝闪烁的光影,警车应该已经到门口了。

这是个小影院,从放映厅通向门口的走廊很窄,顾一燃被人群裹挟着,走得不是很快,便押着人闪到角落里等待大家走完。影院除了小,设施也老,几个昏黄的顶灯把每个人的面容映得晦暗模糊。

所有人都从容地往一个方向走着。

突然,前方有些骚动,有个人逆着人们行进的方向,侧身避开拥挤的人群,艰难地往这边走来。

像一条逆流的鱼。

他一步步穿过人群,攒动的人头汇成缓慢流动的海洋,他伸长手臂,拨开一个又一个,从他所在的暗处向顾一燃所处的角落走来,顾一燃看清了他。

是郑北。

他脸上有汗,比汗更多的是焦急。

顾一燃就赶忙高举手臂,向他摇了摇:

“郑北!这里!”

郑北搜寻的目光向箭一样瞬间看过去,在看到顾一燃的刹那松开了弓弦,放松下来。他灵活地躲开人群,向顾一燃奔来。

不知道是不是路过一盏灯的缘故,郑北的眼睛明亮湿润,眼里有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顾一燃注视着郑北走到他身边来,从他手里押过人犯,将目光抛到外面,问:

“是咱们的人吗?”

郑北点点头,将顾一燃从上到下细细看一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把人押走了。顾一燃快步跟上,走在他身旁,说:
“咱俩还休假呢,不能回局里审人,”

“没事儿,有龙飞和老熊。”

正说着,老熊和龙飞从影院门口探头探脑地走进来,等在门口贺岁电影的广告立牌旁边。看到他们,老熊走过来:

“行啦,人给我吧。”

郑北就站住了,把人交给他,说:

“抓紧审。”

“放心吧。飞子让你俩先别出去,待会儿再走,也不知道啥意思。”

郑北望向龙飞,对方朝外面转了下头,这是一种暗示:

“知道了。”

他朝龙飞抬手打了个招呼。

他俩目送老熊和龙飞走出电影院的门,转身回到那条昏暗的走廊,背靠着墙,并排站着发呆。走廊里安静,几个没散场的放映厅隐隐传出些光亮,还有细碎的声响。

半晌,郑北问:

“今天的电影演的啥啊?”

“啊?”顾一燃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好像是什么实现愿望……”

“神话故事啊?”

“不是,那不是现代片吗?”

“哪儿啊,我看还有杨白劳呢?”

顾一燃就乐了,他看着一脸茫然的郑北,说:

“要不咱俩再买两张票看?”

“费那个劲,”郑北弯腰往外看了一眼小玻璃窗里的收票员,晃了晃手里的票,“走!”

他一把拉住顾一燃,蹑手蹑脚地走到一个放映厅门口,倾身听了会儿。顾一燃知道了他要做什么,非常无奈地拉他,用气音偷偷说:

“郑北,你干嘛啊,咱俩可是警察,要被人笑话死的!”

郑北攥着他的手不放:

“谁知道咱俩是警察,我是修理小家电的。”

“那老师也要为人师表的!”

郑北回头看顾一燃,他被郑北拽着挣不开,急得像个被拴住的家雀儿似地胡乱扑腾,给郑北逗笑了。

哗啦,放映室的小门儿开了,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大哥站在门口:

“警察同志。”

郑北一下子站直了,清了清嗓子,摸鼻子:

“噢,我,我看看这个……”

大哥伸出手,给郑北郑重一握:

“您好,我是这里的老板,刚才他们给我打电话说出事儿了,我忙忙叨叨赶紧过来。我这叮嘱几句,就得去你们公安局。但有一句说一句,这里可是正经地方,老电影院了,咱哈岚都知道,绝对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儿。”

郑北就点头:

“那啥,行,你去做个笔录,我估计那边儿待会儿也得找你。”

大哥点点头,又笑起来:

“你俩想看电影吧?也是,你看你们好不容易看个电影,还搞出这个事。没事儿,今天后面还有好几场电影,都还有座,你们随便看。”

“诶呀,那多不好意思,我们就进去看个结局,啊,就这屋儿,就行。”

一直装透明人在旁边左顾右盼的顾一燃赶紧跟着点头。

几个人又客套几句,郑北和顾一燃就被对方让进了放映厅。他俩放轻脚步走到放映的最后一排,发现也有人坐,就不想走过去打扰人家。

电影刚放一小半,他俩就站在走廊口,一起黑暗里把电影看到即将剧终。

最后,电影里姚远和周北雁把结婚新房借给那个技术员,让他接自己患癌的妻子到城里来,圆一个有家的梦。

最后的最后,场景停在一场大雪,廊上的红灯笼把那一方静雪映照得冷然幽深。主角们在温暖的屋子里喝酒谈天,畅想未来,那个技术员推门进来,归还新房的钥匙。

男人悲戚的表情甫一出现在荧屏上,郑北就说:

“行了,差不多这些了,看不看没啥意思,走吧。”

“马上了,”顾一燃盯着荧屏,电影里的红光映红他的镜片,“有始有终嘛。”

男人悲伤地说出“她已经走了”时,顾一燃一转头,发现郑北侧身站着,正在扣手。他知道,郑北不爱看电影里的儿女情长,爱情片嫌矫情,亲情片一煽情他就手忙脚乱掩饰自己流泪。

顾一燃弯下腰,歪着头看郑北:

“哭啦?”

郑北“啧”了一声,说看你的得了。

顾一燃就笑了,黑暗里他握住郑北的手,说算了算了,走吧。

两个人像来时一样,在黑暗中不着痕迹地离去。身后,电影中的大雪依然下着,廊下的红灯笼也依然亮着。男主演娓娓道来最后的独白:

【那天我们都喝醉了,也都哭了,互相说了许多肝胆相照的话,真是难忘的一夜。几天后我和北雁正式举行了婚礼……】

郑北和顾一燃在拐角处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荧幕,最后看了一眼电影。光在他们脸上跳跃,影片中,响起最后一句台词——

【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是啊,多么匆忙的一年,多么漫长的一年。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

多么令人怀念的一年。

 

叁/

当我以痛苦为天地结成森林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绿冰案的进展有了大突破,通过电影院的抓捕,哈岚警方和昆都警方取得了联系,查出一个近期开始频繁从小勐蜡往国内运毒的销售网,也锁定了主要嫌疑人,叫孟家田。

郑北那天抓的那个卖绿冰的人,好巧不巧,正好是孟家田的妹夫,来哈岚谈绿冰的生意。他本来不该露面,但这帮人信不过跟自己做生意的那个人,想要暗中探探绿冰在哈岚市场究竟是不是按照他们谈的价格流通,有没有高价买卖。

之所以不信任,就是因为那个枪击案。

死的那个人是孟家田妹夫的一个马仔。

而那竟然只是个误会,是一次黑帮斗气下的冲动妄为。

抓住这个人,尹大超的作用就不是太大了,不用月阳区来要人,大毛和瑶瑶直接把人给他们送了过去。

这是一种嘲讽。

同时,那位神秘的内鬼也终于有了名字——溟哥。

这一切,本来只等郑北回来接手,但比起顾一燃,郑北回去上班的通知却迟迟不来。

今天已经是顾一燃独自上班的第四天,他拎着公文包走到郑北他爸的鸡架店,郑北妈妈甩着湿淋淋的手走出来,说:

“哎,顾老师,咋一个人儿来呢?小北呢?”

顾一燃就有点儿愣了:

“郑北?我不清楚,我才下班,还没回家。”
“啊?小北没和你一起下班儿吗?”

顾一燃更疑惑:

“他上班了吗?”

郑北妈妈在围裙上擦手,扭头冲屋里喊:

“他爸,小北几点走的来着?”

“——十一点多那阵儿吧?正要吃饭嘛,来电话说让上班,孩子就走了。”

“你看,说是十一……哎?顾老师?”

她一转回头,面前空空如也,顾一燃的背影风一样走出了很远。

走在路上,顾一燃在听见所有声音前,先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膛中空空作响。他几步转过街角,来到报刊亭,丢下两角钱,就拿起电话拨打出去。

郑北的电话打通了,一直响着忙音。

接电话,接电话。

很快,毫无感情的女声用“您好”浇灭了顾一燃的希望。他放下话筒,停顿了两秒,重新拿起话筒,又打了一遍。

一样的结果。

顾一燃面无表情地听着里面从中文转到英文,一连串地宣告他不愿接受的事实——

郑北失踪了。

涌进顾一燃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姜小海回来了。

但他很快自己推翻了这个假设,郑北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地自己去找姜小海,对方没什么把柄可以要挟郑北这样做。而且,以郑北的习惯,如果来电话的人是姜小海,郑北习惯性地也会和家人说“有事儿”而不是“上班”。

再说姜小海,顾一燃敢肯定,如果是姜小海回来,他只会从容悠闲地直接走进鸡架店去见郑北。

没有什么比在郑北的注视中粉墨登场更能让姜小海沉醉。

上班……顾一燃反复咀嚼这个词。

很显然,郑北并没有出现在办公室,但是,他有没有出现在市局过呢?

顾一燃把话筒缓缓放回去。

慌什么?顾一燃对自己说,别先乱了阵脚,郑北是个做事很有章法的人,他不会那么轻易出事。

“你还打吗?”

冷不丁地,报刊亭的老板从小窗户探头问他,顾一燃思索片刻,将电话打到了高局的办公室。忙音没两声,那边就接起来。

一声“高局”刚刚出口,电话那头高局就率先打断顾一燃:

“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先别忙,我会处理的。”

这句话听起来四平八稳,把顾一燃悬着的心往上托起一程。他赶忙问:

“高局,怎么回事?郑北在哪儿?郑北爸妈正着急呢,我要怎么说?”

他耍了些心眼,因为听出高局大有不让“他们”插手的意思,所以搬出了郑北的爸妈。他其实很想和高局说,告诉我,告诉我郑北此刻的安危,我理应知道,我不是什么“你们”“他们”,我是郑北最亲密的朋友、最坚定的战友,我是……

我是决心和他长相守的人。

“先什么都不要说。”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高局的声音低下来,带着一种商量:“顾老师,你有时间吗?你要是愿意的话……替我先去月阳分局一趟。”

在顾一燃还没来得及回答的时候,高局就又抢先说道:

“顾老师,我得事先说清楚,郑北被审查了,这个事儿目前还不明朗,你要是有顾忌不想去,我也……”

“我去,高局,我这就去。他在哪个部门?我找谁?”

 

出租车停在月阳分局门口时,夜幕已经彻底落下。顾一燃走下车,一辆警车从他身旁开进分局大院,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关上。他快步走过去,穿过步行门,门旁边的警卫室里,值班民警敲了敲窗。

顾一燃冲他扬起手里的文件示意,对方没说什么。顾一燃继续往里面走,还没走几步,那个民警从后面追上来:

“顾警官!等等!”

见顾一燃转过身来看他的脸色不好,对方就很客气地露出笑脸:

“顾警官,我们这边下班儿了,您找谁啊?我帮您打个电话问问,别让您白跑一趟。”

顾一燃没说话,他打量了一会儿民警,抬头往楼上望了片刻,很温和地搭着对方的肩膀,揽着他,向上指:

“来,你看,那儿,四楼第二个窗户,亮着那个。”

然后他扭头微笑地看着对方:

“看见了吗?”

值班民警点点头。

顾一燃还保持着微笑:

“我就找这个屋子的人,有问题吗?”

值班民警讪讪地笑了,连说没问题。顾一燃笑着在他肩头拍了一下,转身快步迈上台阶,笑容在他转过脸的同时就落下去。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来这里,但顾一燃还是觉得这地方的人乱七八糟的。

来月阳区分局之前,顾一燃已经回过市局,从高局那里拿到一份材料。高局说他这时候直接去分局不合适,这件事儿的审查文件是越过省级直接从北京批下来的,很突然,杀了高局一个措手不及。

郑北被审查的同时,作为他的直属领导,高局也要去开会述职,在他回来之前,郑北肯定是要在月阳区分局呆着。

他们都知道那位“溟哥”就隐藏在月阳分局。

甚至这件事出现的时机,都是那么巧妙,正卡在绿冰案有眉目的时候。审查郑北这件事本身可能原因正当,但顾一燃几乎能确定,这个“正当原因”的发掘少不了溟哥的发力。

走到四楼,顾一燃敲响月阳区分局长办公室的门。

分局的局长姓赵,看上去和高局年龄相当,挺面善。她把材料接过去,打开,抬眼看顾一燃还站着,很和蔼地说:

“坐。”

顾一燃没动,欲言又止。

赵局看了他几眼,把文件放下,无奈地说:

“这是有规定的,你现在见不到他。”

顾一燃当然明白,他不是个会纠缠的人,但他迟疑一瞬,还是问道:

“一眼都不行吗?求你了,赵局,通融一下。”

赵局叹了口气,把眼神又落回材料上:

“唉呀,孩子,能让你来,都是我看在老高的面子上。按规定,这材料是我们去取的。”

这话听起来就是完全没有余地了。顾一燃坐下来,而对方开始认真一页一页阅读材料,办公室里非常安静,偶尔门外有人走过或者两声咳嗽,都离得很远似的。

顾一燃就这样默默地坐着,看着赵局,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说:

“我知道审查郑北为什么选在你们分局。”

赵局的目光就从纸页上蓦地越过来,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锐利,审视着顾一燃。

这个从外地来的南方小伙子,就这么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和她对视着。

他的眼中有一种很坚韧的无畏,他还没有停下,他还有勇气说得更多:

“我知道审查组来到这儿,会在几个区分局抽签,找一个地方作为审查单位。但我不认为抽到月阳区是公平透明的。”

赵局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那你想说什么?”

顾一燃垂下眼,眨了眨,像犹豫又像是酝酿,然后他伸手推了下眼镜,抬起头:

“到了这个地步,您要是还说不知道,不明白,那我现在就买机票去北京跟明白的人说。”

赵局一下子睁圆了眼睛,她微微长着嘴,惊讶地定住了,然后惊讶慢慢变作笑意,她哈哈大笑起来,拿手里的材料在桌上拍了两下。她笑得仰到椅子上,用纸挡着脸,只能看到她颤动的肩膀。

好一会儿,她才长出一口气,把材料丢在桌上,说:

“哎呦,这都是老高从哪儿淘腾来的宝贝,真是啥将带啥兵。”

顾一燃还是那么静静地坐着,等赵局脸上重新露出正色,才说:

“赵局,看您的反应,您一定知道分局下面的情况。我没有要教领导做事的意思,只是郑北他在这样的境地里,实在危险。”

赵局点点头:

“我理解你的担忧,不过你放心,这个“溟哥”还没嚣张到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审查组要审查的人怎么样。他做这些就是想震慑郑北,别的他不敢做。”

她说完这些,看顾一燃松了口气的表情,一眯眼又笑起来:

“你和郑北关系挺好吧?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碰见当着我的面儿说要去首都告我状的人。”

其实从刚才那番话里,顾一燃就听出月阳区分局其实早就察觉了“溟哥”的存在,并且这个溟哥在局里的位置并不是很高。这让他心里更加踏实,不再紧绷绷地把自己支在椅子上,松动出一些真心的笑意:

“赵局,我不是,我那是……”

“担心郑北,我知道,你和郑北的英雄事迹我都是如雷贯耳的。”

赵局看顾一燃的目光里带着赞赏的笑意:

“你们都是好孩子。

顾一燃没搭话,这些话并不能让他慰藉,因为他还是见不到郑北。他知道郑北的安危可以保障,但是,想到郑北正面临自己人的审查,他的心中就像裹着千万根针一样。

有人要来质疑郑北心中最纯粹的东西了,要他剖开自己的胸膛,把他最不需要证明的忠诚和爱拿出来,看它如何明亮,看它如何炽热。他们会让他去辩驳一些他没做过的事情吗?然后冷漠地审视一个人如何用苍白的话语,去证实他一直用生命践行的东西。

顾一燃不敢细想这些,他怕自己一旦想起郑北此时的神情,此时的眼睛,此时正在这栋大楼他不知道的地方承受这些,就要在这里当场落下泪来。

他并不承认自己此时太软弱,他知道,这世上总有些事避无可避,奋而投身时也总有人四分五裂。一尘不染的事情是没有的,顾一燃时刻准备着,也早就坦然接受,可是,可是……

总不该是郑北吧?

那个在花州追着他跑了十多公里的郑北,明明也是个有些傲气的人,却耐着性子和他喋喋不休地说好话。他一直觉得自己来到哈岚,是为了寻找他父亲的线索,可是有时候,当他想起那天,总会想起花州那个清晨,皮鞋跑在公园坚硬的地砖小路上发出达达的跫音,锲而不舍地响在他的身后。

还有时常坐在食堂后院大树下自审的郑北,在深夜的监视房开导他的郑北,因为姜小海的事心事重重地扫着地,最后依然坚定的郑北……

这样的郑北,老天,不求你眷顾他,起码不要这么残忍。

可能是顾一燃太过忧心忡忡的样子,让赵局终于动了一丝恻隐,她长叹一声,站起身,说:

“行了,你跟我来吧。”

顾一燃在对方话音没落下时就站起来,他胡乱说了些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感激话,跟着赵局来到二楼。

走廊尽头挨着技术科有个没挂牌的小门,赵局说,人就在那个屋里,你肯定进不去,但是你可以在外面站着。有人问你,你就说是我让的。

她转身看着顾一燃:

“这样儿行了吧?”

顾一燃一连串地点头,人还和赵局站在原地,但身体已经向那个方向转去,赵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去吧。

他就在走廊里奔跑起来,手中的棉服和围巾飘扬着,像一只急归故乡的鸟。

 

这一等,就等到了十一点多。

这道门安安静静,早些时候,顾一燃甚至怀疑郑北不在这里。

但是十点钟赵局下班时曾经来过,她没有看顾一燃,只是径直敲开那扇门,和里面的人点点头,站在门口说几句话。

顾一燃就在这个时候听见了郑北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低,只是简短地回答着什么,顾一燃听不清,只觉得心都揪在一起。

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顾一燃的心里起了无数试图让郑北意识到他在门外的念头,又全部强自按捺下去。他知道这毫无用处,但是他真的太想让郑北知道——

我在这里,也剖开我的胸膛,用与你一样的纯粹和炽热来照你的真心。

郑北,我会和你站在一处的。

永远。

他就怀揣着这样的心情,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旁,一直等待着。高局在午夜把电话打到分局里找他,声音很疲惫,说顾老师,你怎么还没回去?

顾一燃说不放心,对方也没说别的,只说你先回去,我这边刚开完会,没什么大事儿,明天我去处理。

顾一燃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下意识地说:

“那我能不能给他买点儿饭?”

他在中午被叫走,还一口饭都没吃上呢。

高局沉默了一阵,说:

“今晚不行,等等明天吧。”

“他不是犯人。”

“小顾,不能较劲。”

较劲,顾一燃觉得好笑,上次听到这个词,好像还是在秦义那里。但他没有再坚持,和高局又说了几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传达室里的值班警察是个老师傅,他看顾一燃打完电话还有再上楼的意思,开口叫住他:
“同志,都这个点儿了,你再搁上头待着不方便。好多部门办公室现在没人,这要丢点儿啥,给你整点儿说道,更麻烦。”

这话很在理,是在提醒顾一燃,他得领人家的情。于是他跟老师傅欠身致谢,转身走出了分局办公楼。

刚走出大楼的玻璃门,就是一阵冬夜寒风相迎,刺痛顾一燃的骨头。他一边下楼一边穿上棉衣,抬头看到大院门口,几个人正等在那里,抬头看到顾一燃走出来,国柱挥着胳膊:

“燃哥!”

这一声喊,顾一燃的眼前立刻模糊成一片。

他低下头,佯装拍自己裤子上不存在的尘土,抓紧时间眨了几下眼睛,将眼泪逼回去。然后呼出一口气,快步走到门口。

除了张雪瑶和丁国柱,郑南也等在这儿。

几个人无言相望,顾一燃把目光看了一圈落在郑南脸上:

“怎么和叔叔阿姨说的?”

“还能咋说,就说我哥加班儿呗,反正也老加班儿。”郑南抿了抿嘴,突然就很替郑北委屈,“你说我哥一天天的容易吗,顾老师,这算啥事儿啊……”

顾一燃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故作轻松:

“没什么,有些调查需要郑北配合,在这个行当里也算正常。”

国柱插着口袋来回跺脚,他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咸不淡地说:

“正常啥呀,人说出门干活儿回家吃饭,这倒好,让家里人给饭碗掀了。”

张雪瑶和顾一燃同时“啧”了一声,国柱反应过来,忙改口:

“啊,也、也不算,掀了再盛呗。”

几个人在门口愣站了十多分钟,顾一燃说都回去睡吧,在这里也等不出什么名堂。几个人都答应着,又过了十多分钟,国柱说:

“燃哥,要不你回去吧,后半夜太冷了,再把你冻坏喽。”

顾一燃搓搓手:

“不行,我要是回去,让叔叔阿姨看到不是穿帮了吗?”

“那你回局里啊,咱都回局里吧。”

其实顾一燃只是找原因,他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在这里待着。他思索着,目光穿过马路,看到对面的那个还亮灯的小卖部,说:

“你们先回去,我去那个商店里坐坐,在这里看着我能放心一点。”

正这样商量,他们身后门卫室的门突然拉开了,之前那个值班民警裹着军大衣走出来:

“顾警官啊,还没走呐?这家伙,一待就是半宿啊。那个……”

他的眼神在几个人身上扫了个来回,转身又看看楼上,回头笑了:

“郑大队长还没出来呢?那你这找的人儿也没好使啊。”

张雪瑶在顾一燃耳边问:

“谁啊这是?”

“谁也不是。”

顾一燃面无表情地回答,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是对面能听到的音量。他侧过身,并不打算搭理这个人,如果按赵局的话来推断,这个值班民警应该是和溟哥认识的人。

“哎顾警官,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啊。这事儿照理说和我们月阳分局都没关系,就借个地儿,再说了,那审查组都下来了,郑北不犯到那儿,也整不来这出儿。”

张雪瑶立刻就要过去,被顾一燃一把拉住,郑南气得和那民警顶:

“和你有啥关系,显着你了!”

顾一燃和国柱一人拉一个,往旁边推着走。那人还乐呵呵地冲他们说:

“你看咋还急眼呢,太不识逗了。顾警官,你们快回去吧,啊,大冷天的,明天也别来啦。皇帝享福太监操心,郑北吃香喝辣和他发小串通一气的时候,咋没想着你们呢。”

突然间地,顾一燃脚步停住了。他放开张雪瑶,极快地转身回去,长腿几步跨到那个人面前,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拳砸在对方的脸上。

那民警被打得趔趄一下,反应过来,骂了句脏话就和顾一燃扭打到一起。

丁国柱他们赶紧过来拉架:

“燃哥!别打!这可不是咱家,燃哥!”

张雪瑶也拉着他:

“你动手咋不吱声儿啊!你让我揍他呀!”

顾一燃脸上有一道被对方指甲划出的血痕。他的棉衣被大家拉扯地半敞开,他指着对方,想要冲上去:

“你再说他一句!你敢再说他一句!”

谁也没见过顾一燃这样发火,谁都按不住他,国柱抱着他的腰,终于福至心灵,一连串地说:

“燃哥燃哥,郑南在这儿呢,燃哥。”

郑南。

顾一燃低下头,郑南拽着他的袖子,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这是郑北放在心尖子上的妹妹。

他冷静下来,不再要往前去,站在原地,扶了扶眼镜,把外套的拉锁拉上。那民警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刚要说话,远远地从楼里跑出个人,边跑边喊:

“哎!干啥呢!”

他们看过去,出来的是个穿便服的年轻男人,三十岁上下,中等个头,长得倒很斯文白净。他一路小跑到他们面前,气喘吁吁地哈着白气:

“诶我天,在楼上都听到你们吵吵了,干啥呢,让人看着多不好啊。”

话音一转,他瞪了民警一眼:

“疯了吧张辉。”

那民警一改刚才的嚣张:

“错了鹏哥。”

叫“鹏哥”的男人转过身面对顾一燃:

“顾警官是吧?你看,这事儿整的,都是一家人,咋还大水冲了龙王庙呢。”

顾一燃刚要说话,张雪瑶在旁边突然开腔:

“钱鹏程?”

男人转头仔细看看,一下子笑起来:

“张雪瑶?这天黑我都没瞅见,是你啊,嗐!你看这误会多大。”

他俩就开始热络地寒暄,钱鹏程拍拍这个,和那个握手,热络一番,又说了民警几句,才重新走回分局。

顾一燃皱着眉看他走远,问张雪瑶:

“这个人是谁?”

“他啊,一纨绔子弟呗。”张雪瑶翻了个白眼,“之前在咱市局市场部了,啥文凭没有,

就家里有人,他哥给他整进去的。高局上来之后,听说他调走了,没想到调这儿来了。”

“哦~”国柱在一旁拖长了音儿,“市场部啊~”

顾一燃瞟了他一眼:

“你今天怎么总阴阳怪气的,别什么都和郑北学。”

几个人就笑了。张雪瑶看看手表,说:

“这都给我撕吧热了,还回啥局里啊,去小卖部里猫会儿吧。”

 

郑北从来没觉得夜晚有这么让人烦躁。

这个小屋不大,暖气倒开得足,给他热得坐都坐不住,就在屋里转圈溜达。

审查的人早就走了,乱七八糟的人也走了,终于给他留出些时间思考今天这件事。

他思考了三分钟,决定放弃,转而去想顾一燃。

他现在着急吗?生气吗?他在想什么呢?

这些并不是问题,因为郑北早有答案。顾一燃肯定既着急又生气,他是个念了很多书的人,念书多的人大多是近乎偏执的理想主义者,这样的事情,对顾一燃来说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打击。

尤其是这样的事还不是发生在顾一燃自己身上。

他能帮自己消化,却总为别人不平。

又错了,郑北苦中作乐,想,我才不是什么“别人”。

夜色沉静,整栋楼悄无声息的,让郑北的心中好受不少。他也不是一直这样冷静的,中午被带到这地方时,他也有短暂的崩溃。

郑北以前听师父说过,审查会很突然,但这么突然,还是让他意外。中午的时候,他接到电话,看号码是市局的电话,接起来时说是什么四〇二的案子要他去补充材料。

他正因为迟迟接不到上班的通知,心里直犯嘀咕,这时候赶紧收拾一下开车去市局。结果刚到大门口,一辆车在路边打了两声喇叭,下来两个人:

“郑北,把车停到这边来。”

郑北一眼扫到那车的牌照,北京的。

走下车的时候,郑北看到市局门卫老周走出来,站在门口叉腰往这边看。那群人就在道边给他出示了几张单子,红色公章盖得一个比一个大,他看到最后看笑了:

“嚯,受宠若惊啊我。”

那上面写的大概是他和姜小海之间关系存疑云云,郑北把墨镜揣进兜里,仔细看这几行:

“我记得我办这案子没立军令状啊,咋的这要秋后问斩呐?”

然而扯这些没用,北京来的同志没那幽默细胞,板着脸把他请上车,要他跟他们一起去月阳区分局接受审查。

“月阳区分局”听进郑北的耳朵,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被这帮人唬了。但他仔细推敲,这事儿没法儿作假,也不是谁都有胆子作假的事儿。他最终琢磨明白了,肯定是那位溟哥上面的势力,利用职权,顺水推舟参了自己一本。

他进到专门给他准备的小屋子,笑:

“没想到啊,有一天这小号儿也让我自己蹲上了。”

审查组的人很严肃地纠正他:

“不是小号,郑警官,我们没有扣押你,只是合情合规的审查。”

先礼后兵嘛,郑北懂这套。

果然,审查组的人问到下午五点就走了。然后又进来一拨人,这一次就没那么客气了,翻来覆去让郑北承认和姜小海之间存在包庇与被包庇的关系。

这拨人不太对,郑北看出他们是月阳区分局的人,这里面甚至有之前来找他要人的熟面孔。轮番上阵跟他墨迹了一个小时,郑北终于有些不耐烦:

“说说说,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

“啪”地一声响,郑北偏过头去。他愣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刚刚被扇了一个嘴巴。他伸手点了点嘴角,沾下来一点儿血迹。他将这点儿血迹在指尖抹开,抬头看着这个人,顶着腮帮里被牙齿划出的伤口,怒极反笑:

“小子,你挺深藏不露啊。”

这人依旧是那句话:

“别说没用的,赶紧交代!”

郑北一闭眼,再睁开就把所有情绪都忍下去:

“我是名警察,我只做过我该做的。”

这人还想说点儿什么来威慑他,冷不丁门推开了,一个女声响起来,听声音是赵局。对方的气焰就低下去,赵局看了屋里人一眼,说:

“你们定时看两眼就行了,在里面干什么,赶紧出来。”

她又跟门口的人说了两句才走。那人就装模做样地和他扯闲话,郑北觉得好笑,爱答不理地应了他两句。

后来,他们都走了,把夜晚还给郑北。屋子里没有床,当然,就算有床他也睡不着。他在屋子里站了会儿,想起傍晚时那两个人来敲打郑北时,对他说的话——

“郑北,郑大队长,你说你有啥可牛逼的。一年到头挣有数那几个子儿,本来在大案队看起来混得挺好,结果一下子转专案组,还是个禁毒案,啥都是从头再来,还得找个小南蛮子来帮忙。”

“混到三十多岁,你爹妈还不是得起早贪黑做生意?手里有啥啊?啥也没有。”

“哎呀,多寻思寻思,啊。”

于是,郑北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决定反思自己。

我什么都没有吗?

他望着自己的手,两手空空,只有枪茧和刀疤。

但是,这两只手抓过许多人,也救过许多人。

它还牵过另一个人的手,那是个非常好的人,好到从前的许多年他做梦都不敢肖想那么美好的人。

我什么都没有吗?

 

終/

愿树木和树木长在一起

愿河流与河流流归一处

第二天早上,门打开的时候,进来的是审查组的人。

郑北在看到这两张严肃的脸时松了口气,他是真的烦月阳区分局那帮人。

但是他们后面还跟着郑南,这就让郑北惊讶了:

“你上这儿来干啥?”

郑南从怀里拿出个饭盒,又从兜里掏出筷子:

“给,哥,趁热吃,我刚从这里的食堂打的。”

昨天有一阵儿郑北胃疼得不行,现在已经过劲儿了,他不疼也不饿,整个人晕晕乎乎地。

“哦,对了,”郑南把饭盒放在他手里,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瓶胃药,“还有这个,顾老师专门给你买的。”

“哎——”

郑北想问顾一燃呢?但是郑南把药往他手里一塞,大眼睛眨巴着看了两眼审查人员,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下午三点多,郑北签了两份文件,从那扇小门走出来。

这代表针对他的审查正式结束。

他没能问出的问题也有了答案。从小门走出的一刹那,他就看到了顾一燃。

对方站在走廊尽头那扇小窗户旁,听见声音,转过身来。

三点多的阳光,璀璨地像一条金色的河流,它静静从天空倾洒而下,淋在顾一燃身上,流淌过他的肩头,从他脚下奔涌而来,静穆而隐秘,温柔地与郑北的影子汇聚。

郑北眯起眼睛,一时间,他分不清耀眼的是太阳……

还是顾一燃。

一定是顾一燃。

他们向彼此走去。

顾一燃从他手里拿过衣服,给郑北披上:

“穿上点儿,外面冷。”

郑北一边穿,一边问:

“等多久了?”

“刚来没多久。”

他就笑:

“消息这么灵通啊。”

顾一燃弯腰要给他拉上拉锁:

“还有更灵通的,出去说。”

郑北侧身躲过顾一燃的手,把他拉起来,自己弯下腰去:

“我的天啥服务啊这么周到,我自己来就行。”

他直起身,两个人走过走廊,肩膀撞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除此之外并没有用别的话来为这样的风波抚慰彼此的心。

只像两棵并生的树木,同奔的河流,有着相抵的枝干和缠绵的水波。

默默无语,静默如谜。

不过,也有些小摩擦。比如现在,郑北一会儿看顾一燃一眼,几分钟的功夫看了好几眼。出了办公楼,他终于停下,一把拉住顾一燃:

“你等会儿。”

他伸手把顾一燃的脸掰到一侧:

“哎?你这咋整的?”

这事儿郑北有经验,他另一只手一捞,把顾一燃右手拿起来,果然骨肿着,每个骨节上都有擦伤。顾一燃挡开他的手,说不小心蹭门框上了,说完大步下台阶而去。郑北当然不信,跟在他后面:

“你真行啊顾一燃,我就这么一会儿不在,你敢跟人打架了你。”

他唠唠叨叨地跟顾一燃走到门口,国柱在车里按喇叭,顾一燃终于解脱了似的,往车上一指:

“你上车。”

“你又干啥去啊?”

顺着顾一燃的目光,郑北看到前面一个小吃店门口在卖烧饼,顾一燃转过头:

“我去买两个烧饼。”

“啥时候也忘不了吃。”郑北笑着看他走远,拉开车门,又冲顾一燃喊,“给我买个红糖馅儿的!”

“——欠我五毛钱。”

顾一燃远远回应。

“啥我呀你的……”

郑北笑着咕哝道,坐进车里。国柱从后视镜看着顾一燃买烧饼的身影,对郑北说:

“北哥,你快给我们急死了。”

郑北拉开之前被没收的公文包,查看里面的东西,嘴上说:

“嗨呀,没事儿,多大事儿。”

“你可拉倒吧,你是不知道,燃哥都急成啥了。”

郑北手上的动作就一顿,他的笑容落下去,拿出手机,慢慢翻着通讯记录:

“咋了?”

“从昨天下班看你没回家,燃哥知道你给拉到分局来了,就到这儿找你,一直到现在,燃哥还没吃没喝没合眼呢。”

昨天下午,顾一燃给他打了两个电话。

郑北把手机收起来,他摸摸鼻子,吸了口气,点点头,说:

“还有呢?他和谁打架了?”

“你知道了北哥?!我的天,你是没看着,老猛了燃哥!在人家大门口就跟人干起来,二话不说上去就干,瑶瑶都拉不住。以前晓光说一打六我还一直觉着夸张,昨天晚上一看,有事儿燃哥那是真上啊,一点儿不带含糊的。”

国柱说得很激动,郑北听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没有问因为什么,他知道,能让顾一燃这么生气的只有他郑北。

国柱窥着郑北的表情,以为他不高兴,赶紧找补:

“北哥,你可千万别批评燃哥,他打架是不对,但你不知道,那……”

车门拉开,顾一燃拎着烧饼坐进后座,手里还有一袋豆浆。他也不说话,咬开一角,一口气喝了半袋。

这口气太长,他喝完猛吸一口气,喘了半天,好像差点儿憋死自己似的。然后他注意到郑北看着自己,挪了挪屁股,歪着身子从自己兜里掏半天,又掏出一袋豆浆,递给他:

“热的,没放糖。”

郑北还能说什么呢?

他接过豆浆,还是看着顾一燃,看得顾一燃开始盯着他手里的豆浆思考,然后恍然大悟,又拿了个烧饼给他:

“红糖的,他家贵,一块。”

行吧,没招儿。郑北点点头,把那烧饼接过来:

“谢谢。”

顾一燃一笑:

“客气。”

 

半个月后。

郑北带队清缴了哈岚全市的绿冰,抓出了一条完整的运毒线。事实证明,尹大超只是溟哥的弃子,在绿冰交易被满小东撞破后,被溟哥哄骗,做了靶子。

溟哥就是钱鹏程,随着绿冰被打掉,他的身份也浮出水面。但那并不是郑北的工作,他们并不去管他。只是听说,钱鹏程被抓时,叫嚣着他哥可以两个月内就把他捞出来。

但是,这个好像不太可能。

钱鹏程可能没意识到,早从那次审查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庇佑。

对郑北的审查并不是针对郑北,而是针对北京滥用职权问题的一个顺水推舟。钱鹏程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其实已经早就进入了为他准备好的局里。

这件事是郑北在从月阳分局出来时,顾一燃在车上就告诉他的。

为了麻痹钱鹏程和他上面的势力,赵局他们没通知郑北,连高局都是后来知道的。

“行,”郑北说,“他们玩儿三十六计,把我放里面煎炒烹炸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坐在凳子上择一把小油菜。他俩终于有了一个美妙的周末,然后被郑北他爸妈抓来给鸡架店帮厨。

顾一燃坐着个小马扎,扒蒜扒了一筐,说:

“我得发明一个自动扒蒜机。”

郑北就把他剩下的蒜划拉到自己脚底下:

“行了大科学家,你先发明一个隔音的吧。”

一说到这个就崩溃,顾一燃丢开蒜,挥舞双手:

“你懂不懂声音的传播原理,就是它,它只能在传播途中进行阻隔,你只能给墙做隔音处理,没有什么机器能隔音。”

他又捡起蒜:

“我没办法,除非买个录音机放歌,最大声。”

郑北想象了下:

“不好吧,可以,但不能天天呀。”

顾一燃破音:

“大哥!本来也不能天天呀!”

郑北直乐:

“不能吗?我看你挺……”

他没说完,因为被顾一燃瞪了一眼。顾一燃手指头一杵,把眼镜推正:

“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悠哉把剩下两瓣蒜扒完,顾一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郑北说:

“好好干。”

郑北拿个蒜皮儿丢他:

“来劲了是不是?”

顾一燃在郑北脑袋上呼噜一把,迈过一地狼藉,走出厨房,来到饭店的桌椅间,扶着肩膀活动。顾一燃手里忙活,偏头看着他。

正是清早,没有客人,阳光洒进来,把屋子里照得像蒙着一层雾。

炊烟的味道又来了。

一会儿,郑北想,他要跟顾一燃再去一次伊滨河,这一次,他要带顾一燃玩儿冰车。顾一燃说他肩膀痛,没关系,因为他还有郑北的肩膀。

他要和顾一燃划到那天他们没走到的更远处,他不懂那些物理和化学,他只能给顾一燃讲讲一条河流的故事。

讲讲河流如何流经大地,独自流过多少坎坷和分离,流过几千公里,流过几百万年。

然后,它们忽然相遇,遽然汇聚。

这不是巧合,他要告诉顾一燃。

这是命运的冥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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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放鸽子屁股啦!我不喜欢那个捏!

何惜一行书

【雪迷宫/北燃】长存

*剧情接《欢歌》|剧情向|2.8w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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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在我的四肢内,奔跑着疲惫的风

针管滴着晶莹的药液,挑进郑北的手背,护士“啪”地一下抽掉他手腕上的胶皮管,又“啧”了一声,用力将控制滴速的滚轮打到底,咕哝道:

“饭吃哪儿去啦,这血管也太瘪了……”

郑北看着手背上那节从深蓝针柄下延伸出来的软管,药水中回出一缕连红都算不上的血色,不情不愿地打个照面,就又溜回血管了,他笑了一下:

“那咋整,我现吃两顿也不赶趟了。”

郑北这次受伤没在医院里安生待过一天,不是偷跑就是不配合,医嘱更是一条不听,可谓是住院部...

*剧情接《欢歌》|剧情向|2.8w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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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在我的四肢内,奔跑着疲惫的风

针管滴着晶莹的药液,挑进郑北的手背,护士“啪”地一下抽掉他手腕上的胶皮管,又“啧”了一声,用力将控制滴速的滚轮打到底,咕哝道:

“饭吃哪儿去啦,这血管也太瘪了……”

郑北看着手背上那节从深蓝针柄下延伸出来的软管,药水中回出一缕连红都算不上的血色,不情不愿地打个照面,就又溜回血管了,他笑了一下:

“那咋整,我现吃两顿也不赶趟了。”

郑北这次受伤没在医院里安生待过一天,不是偷跑就是不配合,医嘱更是一条不听,可谓是住院部护士的公敌。今夜他回来补打消炎针,老护士长特意亲自来“服务”。

护士长大姐白了他一眼,给他把被子打开,枕头靠在床头,然后站在一旁看着他。这是个很明显地示意,要他好好躺下,把液输完。

郑北抬头看着自己输液杆上吊着的三个滴流瓶子,摆摆手:

“没事儿,我坐会儿。”

这要换别人,起码躺一个月,你折腾几天了,还坐会儿呢?护士长想这样说,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望着郑北,这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小伙子,他看上去太憔悴,像是拿一口气强撑着,骗着自己的身体运作,谁要是戳穿他,就能让他倏然倒下。

可是他的眼睛又那么亮,让人想要相信,他靠着这口气,就可以走上十万八千里。

最终,她只是叹息一声,走了。

郑北静坐在病床上,十五分钟后,他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把自己的军大衣披上,然后扶着自己的输液杆,一步一挪地走到门口,躲开护士站的护士们,从走廊尽头的另一个楼梯走下楼去。

手术室在三楼大厅旁边,出了楼梯一拐就到。

顾一燃在手术。

这个时候的手术不止一台,手术室外的家属有好几个,郑大年抱着顾一燃那件都是污渍和血迹的破夹克,站在那儿眯着眼睛看手上那张诊断单子,郑北快蹭到他身边儿了,他才注意到。郑北问:

“爸,南南呢?”

“好像是拿什么检查结果去了,”郑大年抬头茫然地找了一圈:“哎?这几个孩子都哪儿去了?哎呀,太乱套了,这医院呐,可是跑不明白。”

手术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郑北便转头去看,一个护士很快地走出去,步履匆匆地往别处去了。郑北的目光久久地追着那个护士,等到看不见,又将目光转到那扇重新关闭的门上。

郑大年轻拍了儿子一下:

“别看了,顾老师在这边儿的屋里呢。”

“噢,”郑北点点头,他高高大大的一个,戳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显得有些碍事,但他努力找到了一个话题,“我妈呢?”

“回家做饭去了,顾老师点菜了,想吃你妈做的溜肉段儿。”

郑北就笑,郑大年知道儿子焦心,将手里的夹克折上一叠,压着声音煞有介事地说:

“好着呐,别瞎寻思,一会儿就出来了,顾老师那是多有福的人。”

是,顾一燃没事的,从朱家沟往回走的时候,他还让郑北告诉留下的同事检查何老嘎家的火炕。

“郑北,他家的炕有问题。”

果然,后来老熊打电话来,说是挖开了,火炕里面是个暗道,早就打通了,直接通到朱家沟后头的那片河滩。

过了河滩,就是山,武警已经部署下去开始搜山了。

那时候顾一燃已经被推出了急诊,正等在手术室外面稳定血压。郑北挂断电话,俯下身把这个消息告诉他。郑北压着声音,轻声问:

“跟哥说说,怎么发现的?”

顾一燃闭着眼睛,抿着嘴笑了一下,有点儿得意:

“风声,”他说,“夜里,躺在那炕上,身下有风声。”

他在这几天快速地消瘦了些,笑的时候,笑涡变成一道干涸的褶痕。郑北很近地看着他,对方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就放大了几倍,全刺进郑北的眼睛里。

可能是肋下的伤口崩线了,郑北心里狠狠地剜着疼。

他呼噜一把顾一燃的头发,但指尖刚碰着发茬,就轻轻拂过了,郑北笑着说:

“就你尖。”

顾一燃快要进手术室的时候,郑北也终于被护士长“捉拿归案”,要他回到五楼住院部自己的病房老实打针。郑北和护士长磨了半天嘴皮子,从警察天职扯到兄弟情义,天花乱坠,激情昂扬,直到顾一燃抬起手,轻轻扯了下他的衣服。

郑北低下头,望见顾一燃的眼睛。对方皱着眉,静静看着他。

他突然就什么话都没有了,只是在顾一燃额头摸了一下。

顾一燃点点头。

郑北就回了五楼。

可他待不住,他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不等在手术室门口,是辜负了顾一燃。纵使楼下已经留下了很多人,但他不在,顾一燃的手术室门口就显得很空荡。

三楼有三个手术室,郑北站了十来分钟,正要寻摸个坐着的地方,就见另外某间手术室的门打开,主刀大夫走出来,问,家属是哪位?

家属们一阵骚动,有人迎上去,低声交谈几句后,几个家属走进手术室里去。再一会儿,哀恸的哭声像突然决堤的河,从手术室中流淌出来,一阵一阵地冲刷着手术室外所有人的心。

站在这条生死离别的河流里,郑北的那一点点担忧就漂浮起来。

不消一刻,手术室里盖着布的患者被缓缓推出,人群沉默着闪避出一条道路。郑北也往后退了几步,他一身的披挂就显得碍事了,有个大娘热心地劝他:

“孩儿,你搁这儿站着干啥,再让人把你这针碰了,你看你都啥脸色儿了,快找地儿歇着吧。”

郑大年终于找到了机会,顺着话茬说:

“小北啊,你上去吧,这儿有我们呢。”

郑北习惯性地呲着虎牙笑成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话还没说出来,随着推出来的逝者一同出来的主刀医生走上前:

“是郑北吧!”

他摘下口罩,郑北认出来,是前几天给自己手术的主治张大夫。对方一脸严肃地伸手将那几个滴流瓶子的标签查看了一遍,又撩开郑北的上衣,去看他的伤口。郑北抬手遮掩了一下,被大夫抬头一瞪:

“干嘛?我三天两头查房逮不着你的人,现在还不能看了?你要干嘛?你以为你这是轻伤呢?”

郑大年赶忙打圆场,可能是刚刚这场手术的原因,张大夫心情很不好,众目睽睽下把父子俩都训了一通:

“不要不当回事儿,你是腹腔受伤,不是一层皮肉。脾脏包膜都划了道创口,就差这么一点儿,”张大夫伸出手在郑北眼前比划,“就是大麻烦了!”

郑北眨着眼往后仰,躲开大夫就要戳在他脸上的手。他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人家大夫摊上他这样的患者,确实是很糟心。他听话地点头附和,张大夫往楼梯口一指:

“走,给我上楼。”他说着,自己率先往楼梯口走,边走边说,“你们这帮干警察的,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机器了……”

他回头看到郑北没跟上,气不打一处来,声音又提高八度:

“你是个人啊!”

手术室外的窃窃私语都静了,郑北尴尬地转头看了郑大年一眼,得到对方的示意后,灰溜溜地跟着大夫上楼去。

进了住院部,接受了值班护士们的冷眼洗礼后,郑北回到了自己的病床上。张大夫给他做了一遍检查,摘下手套,叹了口气:

“过几天,你再做个手术吧,之前算是白做了。”

郑北系上住院服的扣子,不敢造次:

“您说了算。”

张大夫点点头,他戴着口罩,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也看不出表情,似乎还在生气。他俩就这么尴尬地相对了会儿,张大夫看了看郑北的输液瓶子:

“打完了叫护士。”

他说完就转身要走,郑北犹豫了一下,叫住他:

“大夫,楼下正做手术的是我的人……”张大夫就站住了,郑北停顿了半晌,“隔壁,503病床那个,赵晓光,也是我的人。”

本来,郑北不想说出来,可是他忽然心里憋屈得难受,似乎他不说出来,他就是默认了,示弱了,把自己从那份责任中撇出去了:

“大夫你说,交到我手里的这些,谁不是个爹妈拉扯大的人呢……”

我又比他们多什么呢?

张大夫转回身,他望了郑北一会儿,叹了口气:

“对不起。”

许是他做了多年的医生,见过太多的生死,对于郑北的话,他生出一种别样的滋味。他深知责任鞭策一个人,也压垮一个人。但医生与警察,他们的职责注定要与这样的挣扎相伴。

破碎是他们的铭牌。

对于这个道歉,郑北低着头没应声,片刻,他抬起头,一呲牙:

“那我一会儿打完针下去看看?”

无可救药。

张大夫翻了个大白眼,“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这就是默认,郑北非常肯定地想。

 

墙上的钟表时针快要走向最顶点的时候,郑北第三次从病房走出来。这次,护士站的护士都露出一点儿惶惶的神情,问:

“还没出来呢?”

郑北摇摇头,他走到楼梯口,望着白炽灯下通往楼下的层层阶梯,焦灼流淌在他的身体里,把他的耐心一点点蚕食掉了。

他走进无人的楼道,却没下楼,背靠着墙慢慢蹲下去。

“噔噔噔”,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有人跑上楼。郑北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小腹上的刀口撕裂般地疼了一下,他捂住那里,皱着眉往楼梯下看。

张雪瑶低着头跑上来,似有所觉地一抬头,和郑北的眼神迎面碰上。

她眼里的一点儿泪光,让郑北的心脏轰然跳动。

“快来!”

张雪瑶甚至没再往上跑,也没扶郑北,转头噔噔噔又跑了下去。

走到三楼手术室门口的时候,郑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来的。郑南小跑着迎上来,说哥,你膝盖怎么流血了,摔啦?

可能吧,郑北没空看她,奔着手术室门口那个大夫走去。那医生手里拿着一份挺厚的材料,朝郑北伸手招呼:

“来来,你是病人领导吗?快过来。”

那份材料递到郑北的手上,郑北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去,只看到“病危”两个字。他说:
“咋了?要签字吗?”

“术前知情和麻醉是你签的吗?是的话就签,现在就签。”

笔塞进了郑北的手里,他还没从奔跑中平复呼吸,喘息着将笔落在几页后的签字处。笔尖在纸上颤动出几个黑点儿之后,他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将那几张纸翻回来。

他翻看了一会儿,病危通知连着术中意外和什么医疗急救,一小沓纸在他手里翻看了两遍,他抬起头:

“高局呢?”

张雪瑶带着哭腔:

“那阵儿回局里了,国柱去打电话了。”

他将纸和笔交回医生:

“大夫,我签不了,我和他警衔平级,这个得让我们局长签。”

那个大夫皱着眉“啧”了一声:“你们局长什么时候能到啊?”

他打量了一下郑北,说:

“你能担责任……”

“能能能,”郑北等不及他把话说完,赶紧应下,他感觉自己像关闭了一部分灵魂,飘在半空看着自己说话,“大夫,我能。”

“能的话先给我们签一个应急的,不然等到什么时候啊,你们等吗?”

“不等不等,我能签,我担责任。”

大夫点点头,也舒了口气,说:

“这个病情再和你们交代一下,病人伤口上抹的东西太脏了,填塞物也脏,这么多天在闭合的创口里污染着。这个感染它是流经全身脏器的,发展得很快,现在不太乐观了。血库那边儿正往院里调血呢,你们这边儿得做个准备。”

所有人等着郑北说话,但郑北只是沉默着,郑南便问:

“什、什么准备啊?”

医生沉吟了一下,问了另一个问题:

“咱病人家属到不了吗?得联系一下,没有直系亲属,旁系也行,毕竟……得准备了。”

你还是没回答准备什么。郑北想这样问他,但是他没问,说:

“他是外地人,我们试着联系,大夫,您这边给我们尽最大的努力好不好?他是……”

他是我从清风暖阳的春天里、从安闲静谧的校园里拽出来,毫不客气地丢在北国彻骨的寒山冷夜中,丢在毒贩的刀尖与枪口下的。

他对哈岚,本就是不亏不欠。

是我费尽心机,千里迢迢,把他带到一条死路上。

像是灵魂忽然轰然坠到郑北身体里,砸得他晃了晃,他抓住张雪瑶的手,转头说:

“你去,去给哈医大一院打电话,如果这边儿不行,咱就转院。”

张雪瑶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来:

“哥,一院在南岗啊,太远了……”

“——调车!”

午夜安静,郑北的声音在医院的走廊里传了很远。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睛,他又是一个八风不动的郑北了。

从手术室外的咨询台上拿来支笔,郑北飞快地走到张雪瑶旁边,在她手心写了个电话:

“你给这个号码打电话,这是一院的脑外科主任,卫主任。你就说是郑北找他,把事儿跟他说了,让他帮忙找找关系。”

张雪瑶应了声,转身就跑。

医生那边递过来新的单子,郑北签上字,医生就点头走了。郑北目送他走进手术室,郑大年在一边说:
“这送进去的时候还能说能笑的呢,怎么一转眼就……”

“爸,”郑北回过头,拍了拍郑大年的肩膀:“你回家吧,这都啥时候了?别让妈惦记着,完了也别让她来,啥都别说就得了,这儿有我呢。”

郑大年望着郑北,这是他自己的儿子,他最了解,看上去又冷静又干练,其实心里头碎得拼都拼不上。他摸了摸郑北的脸:

“好小子,不能硬撑,有事儿就叫爸妈来。”

郑北点点头,转头朝郑南说:

“你陪爸一块儿回去吧,然后去我那屋儿把他东西拿过来,毛巾牙刷啥的 ,还有毯子,他床上那条,住院部窗户透风,后半夜阴冷。”

郑大年已经先走了几步,郑南听完了郑北的交代,也匆匆地往外走,高跟鞋在医院走廊上发出一串急切的声响。

“等等。”

没走几步,身后又传来郑北的声音。郑南回过头来,他哥在午夜空荡荡的医院里站着,孤零零的,单薄得让人心酸。郑北摆摆手:

“算了,先别拿了,不一定,不一定……用得上。”

说到最后,郑北的嗓子是哑的,声音像起了毛刺,一下子割到了郑南的心上。她突然就哭了:

“用得上,哥,我回去拿,肯定用得上。”

这哭声把郑北拼命支起的平静击碎了,他用力闭上眼睛,再抬起的时候,眼皮上压出很深的几层褶皱,将他眼里的疲惫沉沉地压住。他点点头:

“去吧。”

两个字没有声音,是一声叹息。

送走郑南,这个医院像是没有人了,唯一陪着郑北的是手术室门里的光亮。他塌下肩膀,弯下脊背,慢慢地走到等待区的座椅旁,缓缓坐下,像是刹那间苍老。

转过头,旁边座椅上放着顾一燃的那件夹克,和一个塑料饭盒。

他拿起衣服,又拿起饭盒,打开,饭盒盖子上热气凝成的水珠滴在顾一燃的夹克上,把一小片血迹化开了。

这是一盒凉了的溜肉段。

郑北把盖子重新盖好,拿着饭盒愣了一会儿,突然俯下身,剥下自己所有伪装的镇定,抱着怀里的东西无声地恸哭起来。

顾一燃,我累得快要走不动了。

 

凌晨的时候,医院已经又连下了两次病危。

护士抱着满怀的血袋,一趟趟地跑进跑出。

郑北中间回了局里一趟,因为局里打电话回来,说姜小海可能从山路出了哈岚,往兆东市跑了。局里要和兆东警局展开联合追捕,但姜小海团伙的详细资料都在专案组,是郑北负责的。

那边要得急,国柱在外面联系不上,雪瑶又搞不太明白资料的事儿,郑北只能自己回去。他坐出租车回了市局,让师傅在外面等着,把所有资料给了老熊后,简单唠了两句顾一燃的情况,又坐出租回到医院。

在车上,司机师傅看了他两眼,说:

“唉,干你们这行也不容易呀,住着院还得往单位跑。”

郑北就点头:

“嗐,哪行容易啊?都不容易。”

多神奇,在这样的时刻,他还能和人寒暄几句。有个声音在他心里说,郑北,顾一燃快死了,你以为你装得很正常吗?

你的正常就显得很不正常。

郑北就这样很正常地走进医院,走上三楼,好像深夜在无人的手术室外哭泣的人不是他。他走到手术室门口,发现他爸妈和郑南都在,国柱和张雪瑶也回来了,高局正和两个医生说话。

郑南连妆都没化,哭得稀里哗啦的,看见郑北,叫了一声“哥”,哭着跑过来。

郑北的目光越过妹妹,看到手术室的灯灭了。

他拉着她:

“诶我天,哭成啥样了都。”

他走过去:

“高局,大夫,咋样了?行不行啊,实在不行就转院吧。”

大夫的口罩已经摘下来,她看上去四十来岁,挺和气的样子,说:

“转院现在看来没什么必要了。”

郑北就噎了一下,感觉空气堵在他的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他艰难地吞咽,扯出自己的声音来:

“是、是啥意思?那现在我们就是,还能观察啊还是……他就已经……”

“哦,”大夫赶紧摆了下手,“不是,他这边目前脱离生命危险了,但还不是很稳定,最好是去那种专门的重症监护病房,但这个咱们省里是没有的,得去北京。”

“北京……”

郑北想说北京太远了,从206省道再转国道,再快也要一天一夜,顾一燃这种状况,经不住这么折腾。

大夫似乎看出郑北想什么,说:

“这个其实我们也不是很建议,就算是救护车送去,路上也不具备病人所需的条件。我的建议是最好就观察几天,看看各项指标的恢复情况,再决定下一步。患者的求生意识还是非常强烈的,按他这种情况,指标恢复了就没什么问题了。”

“哦哦,”郑北认真听完,转头看着高局,“那就是,准备住院呗。”

高局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模样,他拍了拍郑北的肩膀:

“放心吧,过了这关,肯定没问题了,这种事儿我有经验。”

郑北点点头,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安慰,但他心里也没什么波动,不需要安慰。国柱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又回来,举着一手的单子:

“北哥,住院开好了,那个我们现在就上去吗?”

他们一起去手术室往外推顾一燃。

郑北率先进去,就看到手术室旁边堆了一大堆空了的血袋,和顾一燃被剪得支离破碎的衣服。

顾一燃什么都没穿,布单草草地盖着一点儿他的小腿,不知道从哪里伸出那么多管子,插在他身上各处的皮肉里,他身下的手术台上散落着很多血液浸透了的纱布片。

一直干净讲究的顾一燃,就这么毫无尊严地躺在一片狼藉里。

郑北几乎是在看到顾一燃的同时迅速地返身,把身后的人往回推。

“等会儿,你们等会儿进来。”

几个护士正忙着拆顾一燃身上的监测仪器和麻醉泵,见郑北进来,赶紧说:

“家属过来,把病人抬到这边的推床上。哎你怎么就一个人进来的啊?一个人你抬得了吗?”

郑北的眼睛在顾一燃身上,他一伸手把那个布单子拽上去,盖到顾一燃腰上面,遮住起码该遮上的地方,嘴上说:

“能,我能抬。”

护士一伸手又把单子扯了:

“别盖了,推床上有被子,你抬的时候它碍事。”

有那么一瞬间郑北差点儿发火,但他按下了,在地上寻找着:

“他、他的……”

护士领会了郑北的意思:

“哎呀,穿啥呀,先光着吧。回头去楼下给他买新的,人醒不来,穿也不好穿。”

另一个年长的护士可能看出来郑北的脸色,说:

“唉,进了这地儿还要什么脸面,孩子,赶紧抬吧,一会儿这屋还有手术呢。”

要的,郑北想,顾一燃这么好强的一个人,他要这个脸面。

推床是和手术台齐平的,这对郑北来说省去了一些力气。他去抬顾一燃,拽着他身下的单子将他往推床上提。他俯下身子时,顾一燃浑身青紫的淤伤和肩头腿部的枪伤大喇喇地闯入他的眼睛。

他倏然间想起春天时,他走进花州那间充满阳光的办公室,顾一燃回过头见他的第一面。

那时的顾一燃比现在胖一些,笑眯眯的,穿一身葱绿的警服,连裤子的褶痕都锋利。郑北就夸他年少有为,他远远伸出手,疏离地同郑北握手。

窗外的岭南是好一场融融春光。

现在……

郑北的目光在对方灰败憔悴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一屏息,用力将顾一燃的上半身挪到推床上。他直起身,走到床尾去的时候,感觉肋下有一股热流。

可能是伤口崩开了。

他将顾一燃规规矩矩地在推床上摆放好,等护士给他的刀口和缝合处都贴上敷料,才小心盖上被子,调好输液。做完这些,郑北顶着一头的汗,拄在床边喘气。

护士叹息一声,说你这人可真够逞能的。

不是逞能,郑北在心里反驳。顾一燃这个人看着好脾气,其实人又犟,又傲,这样的顾一燃不会愿意自己这幅样子被大家围着看。

其实,顾一燃无知无觉,是郑北替他不愿意。

缓了一会儿,郑北拉开门,走出去,让出了门口:

“行了,你们把他推到病房去,房号多少来着,国柱你看看。”

他的脸色大概是很不好,高局没进去,看着他:

“郑北,你也应该去歇歇了。”

确实,郑北感觉闷得怪难受,他一只手按着肋下的伤口,朝外面抬了抬手:

“走啊,高局,上外边透口气儿,这一宿把我折腾的。”

高局有些犹豫,郑北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忧。他这个领导,嘴硬心软,他知道,顾一燃这次出这么大的事情,高局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他就笑了:

“哎呀我这都小事儿,高局,走,我陪你出去抽根儿烟。”

他们一起下到一楼,站到一楼雨搭下面。郑北裹着军大衣,靠在柱子旁,望着医院对面的街区。他一路望下去,直望到天边深蓝色下蜿蜒着的一点儿淡淡的橘色边沿。

天就快亮了。

凌晨时没有风,空气凛冽,把冷气渗进人的每一个毛孔。远远地,医院大门口传来叫卖豆浆和热乎苞米的小摊贩。郑北站了会儿,突然说:

“高局,给我一根烟。”

高局有点儿惊讶地转头看他,他是知道郑北不抽烟的。虽然他手下的人里,郑北不算多么守规矩,甚至有时候,这小子是很有些脾气的。

但是,郑北已经是个很严格要求自己的人了。

严格到他想找个机会对郑北说,松一松吧,人不能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烟递到了郑北面前,他刚叼在嘴里,高局又递上了火。

“哎呦,”郑北有些意外,他吸了一口烟,眼睛被烟熏得眯起来,变成笑意,“局长给我点烟,我多大排场你说……咳咳。”

他咳嗽了一会儿,又吸了一口。郑北的眼睛在烟的暖光里明灭,高局本想说他一句,回头看了他半晌,只说:

“你啊……”

至于你什么,郑北等了半天,高局没说出来。

郑北也不追问,他的烟再也没吸,只是夹在手里。淡蓝色的烟气浮升而起,蒙住他的眼睛。他们都不说话了,一起望着朝阳渐渐升起,世界缓缓苏醒。

郑北就这样出神地站着,直到医院外的马路上开始零星地有人骑着自行车上班,声音从他耳边生长,葱葱茏茏,吵闹成喧嚣的世界,他感到手指一疼,低下头,燃尽的香烟烫红了他的指节。

他终于感到了疼,感到了灼热。浑身的血液在停滞整晚后开始流动,强烈的悲怆和恐惧突然将他烧成灰烬。

香烟从他指尖落下去。

他无声地倒在了台阶上。

 

中部  你在心脏那个地方放置了什么?在我注视你的时候。

顾一燃还没醒来的时候,就觉得嗓子肿痛得难以忍受。

他模模糊糊地,以为自己还在何老嘎家的炕上,还在那个被水泥封盖的水井里。

但很快他想起来,自己已经从那个地方出来了,他是和郑北交代过线索后才被推进手术室的。想到这儿,顾一燃稍微放心下来。

意识在这些思考里清晰,浑身的感官突然运作,顾一燃忽地感觉喉咙里坚硬的异物探到很深的内里,让他一阵剧痛。

睁开眼睛之前,他就挣扎起来,想要抬手拿掉嘴里的东西。有人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他睁开眼睛,眼前看不清是谁,叫着他:

“别动别动,顾一燃,可不能动。”

声音是郑北。

顾一燃想说搞些什么东西在他身上,但是他说不出话,那东西让他干呕起来,郑北开始叫医生。

他浑身没什么力气,郑北死死抓住他的手,他也动不了,只能幽怨地看着郑北。顾一燃这时候能看清郑北了,对方低头看了他一眼,乐了:

“行,醒了你就瞪我是吧?”

你倒是心情不错,活蹦乱跳的。顾一燃在心里想。

之后的事情,顾一燃不太想回忆。他第一次知道气管插管这种东西有这么痛苦,而被医生按着任人宰割的样子也太没有尊严。

尤其是郑北还在一旁目睹全程,让顾一燃尤其难堪。

那套堪称刑具的东西被拆下来后,顾一燃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说出第一句话:

“有冇搞错啊……”

缝缝补补的小手术罢了,搞这么大阵仗。

“嘿哟,你还抱怨上了,你知道啥呀你,捡条命你就偷着乐吧。”

有这么严重?顾一燃回忆了会儿,脑子昏昏沉沉的,什么也想不起来。郑北在床边拿水壶倒水,他转头看着顾一燃费力思索的样子,说:

“行啦,别寻思了,人没事儿比啥都强。为了救你费老鼻子劲了,好家伙血库让你造没半拉。”

顾一燃清了清嗓子,抬眼看站在自己床头的郑北:

“这么夸张?”

“那你看,”郑北把水晾在桌上,走到床尾给顾一燃的病床摇起来一点儿,他抬起脸,冲半坐着的顾一燃一挑眉:“局里可花老钱了。”

局里花钱你高兴什么?顾一燃看着郑北呲着牙跟自己乐,突然生出一种庆幸。

郑北很高兴,是因为自己还活着。顾一燃知道,如果他真的经历了这么惊险的时刻,那么郑北一定也一同经历着。

幸好,他还活着,活着当然本身就很好,但更好的是,他没变成另一个“乐乐”。

他实在是不太喜欢成为谁心里的负担。

“对了,”顾一燃想到了最重要的事,“姜小海抓住没有?你不在局里,这些事情交给谁了?”

郑北转身坐到他自己的病床上。他刚做完手术没几天,大夫这次下了死命令,让他绝对不许乱动。他今天的活动指标已经差不多了。他打断顾一燃:

“行了行了,少操点儿心吧,前几天兆东把地皮都快翻开了也没抓着他,这会儿估计都跑大兴安岭去了。”

顾一燃皱着眉,差点儿坐起来,他眯着眼看墙上的表:

“我昏迷多久了?”

“算今天差不多第九天了吧。”

九天?顾一燃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郑北,他得从对方的表情判断一下是不是在逗他。郑北拿个橘子在手里剥,见顾一燃这个表情,笑了一声:

“你看你瞪我干啥,瞪我也是九天呐。”

他俩的床就隔了窄窄的一个床头柜的距离,郑北伸长手臂,把这个剥好的橘子放在顾一燃手心里,拖着长音:

“先养伤再说吧,我金贵的顾老师——”

顾一燃攥着这个橘子,一脸不痛快地对郑北进行眼神上的抨击,郑北眨着眼,煞有介事地再次强调:

“真的,医药费老贵了,你现在顶套楼房呢顾老师。”

顾一燃很无力地哼笑了一下,他望着医院的天花板,涅白一片里,他脑子里突然出现那天在夕阳下杀掉山羊的姜小海。那只羊就那么倒在血泊里,顾一燃看着它的眼睛,它白色的睫毛上挂着血珠,艰难地呼哧着。

那一刻,他想到了倒在铁路桥下的郑北。

姜小海那么恨郑北,他报复郑北最好的手段,不就是让郑北在枯井下找到一具尸体吗?为什么到了最后,却留了自己一命呢?

“顾老师,我把你还给郑北,就当是一个礼物。”

顾一燃坐在冰冷的井水里时,姜小海隔着塑料布这样和他说道。

当时,顾一燃太聚精会神在“活下去”这件事情上,没有细想过姜小海这句话的涵义。也许,姜小海还有别的计划,如果他有,那么他就仍然会回到哈岚。

郑北是姜小海的“目的”。顾一燃转头去看郑北,对方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的侧脸被阳光勾画成坚硬锐利的刻痕。

不知是不是错觉,郑北看着似乎瘦削了一些。

顾一燃不打算说出这些推断,对于姜小海的逃脱,郑北心中已经很煎熬了。这个人,顾一燃都不用猜,就知道他肯定要在心中审判他自己一万遍,直到把多年前雪地里的那个孩子拖出来,逼问他怎么总是让人失望。

没必要,顾一燃想,真的没必要。

人不能总是回头看着从前过日子,背着这么多人还不够,郑北,你还要背上当年的自己吗?

但是这些话,顾一燃没办法和郑北讲。郑北是个不允许别人戳穿他的人,正如顾一燃自己也是如此一样。他们都有点儿逃避和拒绝的小手段,只不过顾一燃的更直白些。

而郑北,他才是那个最狡猾的人,总是拿出一副真诚的样子,帮这个一把,拽那个一下。总有说不完的道理,敞不完的心扉,盘盘绕绕地让你的思绪围在很多自身的问题上。

然后他悄悄地,自己退到黑暗里。

你就憋着吧,你就装吧。

顾一燃轻轻叹息,闭上眼睛。

 

醒来第三天,顾一燃开始扶着窗台在病房里慢慢地走。

窗外的阳光很好,顾一燃盯着楼下推着自行车卖苞米的大姐,他没有眼镜,其实看不太分明,只是靠模糊的画面推理出来的。这么一会儿,大姐的苞米已经被七八个人光顾,那个苞米肯定是很好吃的。

他转过头,问:

“我能下楼去吗?”

郑北盘腿坐在病床上给自己剪脚趾甲,指甲刀“嗒”地响了一声,他头不抬眼不睁:

“能,那咋不能,你飞出去都行。”

顾一燃“啧”了一声,郑北抬起头,看着对方有点儿恼火的脸色,无奈地放下指甲刀:

“你看你那话问的,还下楼,你连床都不该下。”

“我待不住,”顾一燃离开窗台,扶着墙蹭到对面的空床铺,伸手去抓床边的输液杆,“案子现在交到大案队那边,还不知道什么进展。哈岚上头没有了小马哥这座大山,溏中无鱼虾公作大,正是乱起来的时候。”

“诶呀这心让你操的……”郑北下了床,走过去将顾一燃伸着的手握住,搀着他往病床走。顾一燃不肯,他只能顺着对方的方向,扶着他慢慢往门外挪,“这些我不知道吗?瑶瑶和国柱正盯着呢,过两天我让医院开个单子,我也出院了,到时候慢慢收拾。”

顾一燃站住了,扭头看郑北:

“那我呢?”

“你——”郑北端详他,呲出虎牙来,顾一燃就知道他又要没好话,果然,对方揶揄道,“你现在就是一套小楼房儿,还是养养吧,回头再掉点儿墙皮高局得老心疼了。”

顾一燃无力地瞥他一眼,拿胳膊肘去推郑北,郑北躲过去:

“哎哎,别动啊,把你肩膀里那铁钉儿给你崩折了。”

顾一燃的锁骨骨折,打了金属钉,得一年后才能取。他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断的,它在姜小海的脚下发出很响的断裂声,每次他回想起来时,都仿佛是又疼了一遍。

郑北闪躲的这么一下,和走进门来的老舅碰了个正着。老舅提着一堆东西,让郑北撞得一个趔趄。郑北倒是眼疾手快,把人扶稳了紧接着就倒打一耙:

“看着点儿啊老舅。”

“谁看着点儿啊,你说你这个小崽子,在这儿闹啥呢?!”老舅越过他俩,把东西放到病房的桌子上,嘴上继续训郑北,“三十多岁了,一点儿正形都没有。”

顾一燃跟着用手指点郑北:

“一点儿正形都没有。”

“还有你,”老舅在病床上坐下,话头一转,“多重的伤啊,前天醒的今天就下地,落下病根儿你就老实了。”

顾一燃没想到自己也跟着挨批,这时候从善如流地沉默。郑北走过去,翻着老舅带来的东西:

“这么多好吃的呀,嚯,这苞米还热乎呢。”

“楼下门口儿买的。”

苞米可算是买到顾一燃心里去了,他一小步一小步地扶墙往桌子旁边蹭,郑北在网兜里翻翻,说:

“还有麦乳精呐,这玩意齁甜的,我不得意。”

他冲顾一燃比划了一下:

“你喝吗?”

“麦乳精,我们那里好少买到的,已经不常见了。”

郑北低头给老舅解释:

“人家大都市,都淘汰了。”

老舅没心思听这个,他看顾一燃皱着眉,苍白着脸,艰难行走的样子,想要站起来去扶。郑北先一步按在老舅肩膀上,摇了摇头。老舅心疼得不行:

“就让他这么溜达啊,你也不劝劝。”

郑北站多了刀口也疼,他拿着个苹果,坐到病床上削皮:

“我劝得住他?那我得多能耐呀我。”

专心致志溜达的顾一燃“啧”了一声,还没说话,郑北抢先:

“看了吗老舅,一天天地净“啧啧”我。”

“你不要阴阳怪气的,你有劝过我吗?”

“我劝了你能听啊?”

顾一燃已经走到床边,接过郑北递上来的苹果咬了一口:

“不能。”

郑北笑了,把手里的一条苹果皮塞进嘴里嚼。

他就这样笑着看顾一燃拿着老舅带来的好吃的,看看这个,尝尝那个,心里想,其实顾一燃听劝了。

他劝顾一燃去仓库清点,顾一燃去了。

其实也算不上劝,是他又训了顾一燃。他是当头儿的嘛,训人无可厚非,只是他不该拿顾一燃的父亲说事。

“你爸死了。”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有个声音在郑北心底说,停下。

别去揭开一个人最难忍的伤疤。

那是郑北第一次见顾一燃发那么大的火,应该的,任谁都不能忍受那种混账话。顾一燃很压抑,父亲的失踪是他心上最乱的草,会在危急存亡的时刻绊住他,要了他的命。

所以郑北太急切地想要割掉这把草,想要顾一燃承认“死亡”这个结果。

他知道自己残忍,他唾弃自己的残忍,但他也承担这份残忍。

李文龙逃脱的时候,郑北曾和顾一燃说,别让他后悔拉他进专案组。他其实一直想问顾一燃,自己这句话,顾一燃有没有会错意。

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我把你从花州带出来,带进专案组,你要是出了事,我会很后悔把你拉进这样的境地里。

姜小海挟持你的这些日子,每分钟我后悔一百次。

 

顾一燃出院的那天,正好是立冬,星期五。

一早上起来,就没有太阳,天阴沉得像是迟迟不肯脱离长夜。顾一燃站在窗边,把手捂在窗台下的暖气片上。

这次受伤后,他开始怕冷,再或者是哈岚的冬天终于来临,他还没来得及适应。

窗外的车还都开着车灯,天色昏暗中,没有眼镜的顾一燃只能看清那些闪烁的光圈。有两道光圈慢慢拐进医院的大门,车子有着熟悉的轮廓,下来的人也是熟悉的身形。

不一会儿,脚步声传来,步子迈得很大,声音也很急,听得出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顾一燃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郑北来了。

“一大早上的你咋又站那儿了,那窗户缝的风呼呼的,一会儿给你吹感冒了。”

郑北把早餐放下,顾一燃走到床边儿:

“今天这么丰盛啊。”

“这不是庆祝你出院嘛,都是我妈一早上做的。我也没吃呢,来吧一起趁热吃。”

郑北说着,自己也坐下,身上带着从外面沾染的寒气。顾一燃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和他一起坐下吃早餐。

“一会儿郑南来给你办出院手续,完了你在这儿等我晚上下班儿,我给你带回去得了。”

顾一燃啜着豆浆:

“不用,我自己可以办,没有什么麻烦的,别让郑南跑一趟了,挺冷的。”

“没事儿,她本来就要来看晓光。”

郑北吃饭特别快,这么会儿功夫豆腐脑已经见底了,他拿起个糖三角咬一口:

“这两天事儿少,我今天准点儿下班。”

“那你下班就回家吧,我上午办完就不等你了,自己就回去。这医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都住够了。”

这是很平常的对话,顾一燃也没觉得什么,只是他说完这话,郑北半晌也没言语,把嘴里那口饭一直嚼着。终于,他说:

“那……办好手续给我打电话吧,我从单位过来,把你送回去。”

“不用,”顾一燃无奈地笑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不行。”

顾一燃有点儿诧异地抬头,他这才发现,郑北已经不吃饭了,如临大敌般皱眉看着他。

“有什么不行的?”

顾一燃放下筷子,

“嗐,这不是冷吗?今天有雪呢,你这身体要是感冒那就是大麻烦。再说了,你自己回去不行,你这半个家都让我妈折腾到这儿了,这些东西咋整?你就等我吧。”

空气又在他们之间轻快地流通开,郑北又还是顾一燃熟悉的郑北了。他笑着解释完,站起来:

“就这么定了,我先上班去,你等我吧。”

他说完就走了,没给顾一燃留下什么反驳的机会。顾一燃盯着郑北的背影,想了想,站起身走到门口。

从门口看去,郑北路过护士站,和护士说了什么,回头看见顾一燃,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去。

十点半的时候,郑南办完的出院手续刚送到顾一燃的手里,郑北就出现在了病房门口。他将顾一燃住院时用的东西都收拾好,一趟一趟搬下楼。最后一趟,他带上来一件灰白色条绒面料的棉衣:

“外面现在是雨夹雪,风硬,你把这个穿上。”

顾一燃摸着厚实的面料,想说太夸张了吧,马路上还没人穿这个。但郑北很热切地看着他,他不好拒绝,便穿上它。

“正好吗?我穿上试的,寻思我穿紧点儿,你穿应该就是正好了。”

衣服不算短,顾一燃弯腰去拉拉锁,一起身,郑北兜头给他套了一个蓝色毛线脖套,也不知是从哪儿掏出来的:

“挡上点儿,漏风。”

顾一燃扯了扯脖套:

“有点扎。”

“真难伺候,纯羊毛的,暖和,扎就扎点儿吧。”

行,顾一燃不置可否,挠了挠脖子,跟着郑北走出病房。郑北突然站住,转过身:

“差点儿忘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递给顾一燃。

是一副新眼镜。

之前那副旧的,早就不知道被姜小海丢到哪里去了。顾一燃确实打算出院后配一副新的,可是郑北给他这副——

“你知道我的度数吗?眼镜不是乱……”

眼前清晰起来,郑北的面容在阴雨天昏暗的走廊里分毫毕现。他笑着说:

“咋样,对吧?”

顾一燃给他竖一个大拇指:

“有细节。”

郑北的衣服没带错,顾一燃从医院大楼一出去,北风就迎面给他上了一课。顾一燃从没见过雨夹雪,初次见面的雨夹雪挺热情,把冰碴子热烈地甩在顾一燃的脸上。

地上全是冰水混合物,踩上去像化了一半的刨冰。顾一燃从医院大理石台阶上往下走,郑北的“小心滑”三个字还没说完,他就突然一个踉跄——

“哦喔!”

郑北反应迅速,长手一伸把顾一燃揽到身前:

“诶呀你,加点儿小心啊,你这一跤摔下去比别人多蹦出俩零件儿。”

顾一燃扶着郑北站稳,揪住郑北胳膊的衣服:

“走走走,风太大,我都看不清路啦。”

车里的暖风已经开了,一开车门,一阵热气扑在顾一燃脸上。他上了车,拿下眼镜擦拭:

“真行,也不怕车丢了。”

“偷我的车啊?”郑北把车门“啪”地一声关上,“那他真能耐了。”

顾一燃轻笑了一声:

“得戚。”

有的时候,语言的差异只是停留在冰冷的纸页上,当人们面对面时,从他眼里的笑意,和话语的语气就足够领会。郑北虽然不懂粤东话,也知道顾一燃在说什么,他笑着说:

“咋了,我堂堂刑警队长,这点儿自信还不能有了?”

当然可以,顾一燃笑着默认。

你理应如此,郑北,你就是很厉害的,就像之前你说你要罩着我,这些都是你自然而然就说出来的,不是什么承诺或者枷锁。这次受伤只是意外,不代表什么,不要这么小心翼翼。

顾一燃知道,是郑北让护士站打电话,通知他出院的消息的。

但他没说出来。

他确实是个不太喜欢被管得太亲,贴得太近的人,用郑北的话说,他过得太“独”。可能是因为母亲早早去世,父亲忙于研究,对他也不是那种无微不至的照料,再后来又……他一个人生活太久,已经不习惯被人关心和挂念了。

也不是从未有过,他也没那么可怜。阿姐对他还是很好的,很多温暖都来自她。正因如此,他知道,有的东西被拿走的时候,是多么刻骨的痛苦。

他和郑北因为这个多了很多的磨合与争吵,但最终也都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和共识。今天的郑北,以一种有些强硬的态度打破了这个平衡,不严重,但有些奇怪。

车子走出去一段路,转上经纬路,路过老昌春饼,郑北下去买了些熏肉。顾一燃在车里等他,过了好些时候,郑北拎着塑料袋上车:

“今天人真多。”

熏肉的香气和湿冷的气息一起飘过来,除此之外还有混着一丝别的什么,顾一燃凑过去,闻了闻,皱起眉:

“什么味道?”

郑北举起胳膊闻:

“啥味儿?”

顾一燃揉了揉鼻子,又辨认一下:

“你抽烟了?”

“哎呀,”郑北把方向盘一转,开回主路上,“我以为啥呢,估计是搁那儿排队的时候沾上的。”

他将熏肉的袋子放到顾一燃怀里:

“这都几点了,赶紧回吧,我妈锅都烧开了,就等咱俩到家下饺子呢。”

东北的立冬是要吃饺子的,顾一燃也是才知道。

在花州的时候,每到立冬,家里都会打边炉。后来,顾一燃一个人,打边炉变成很麻烦的事情,他也懒得做。

更多的时候,他记不起立冬的时日,总是学生放在讲台上几颗桂圆,才让他想起来。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想起,等回到家,面对安安静静空无一人的房间,他又很快就忘记了。

来哈岚这半年多,似乎补回了这些年所有的热闹。

只不过,今天的热闹,总是稍有些心照不宣地欲言又止。

饭桌上缺了晓光,总是吵吵嚷嚷的人就好像少了一大半。需要糖醋碗筷时,不再立刻有人喊着“我去拿”,就有不适时的沉默突然中断了欢声笑语。

“万幸啊……晓光早晚会醒的,顾老师也没事儿,不然你说,今天这顿饭可咋吃啊……”

郑大年喝多了一点酒,到底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饭桌上蓦地安静,除了顾一燃,所有人都回想起那个恐怖的长夜,寂静的医院走廊和一张张催命的病危通知单。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郑北打着哈哈掩盖过去,说快吃快吃,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饺子是羊肉馅,加了大葱,细嫩鲜香,顾一燃最喜欢吃。他从上桌就开始吃,大家都说,他身体恢复得挺好,饭量不减,就是好事情。

顾一燃因此吃得更卖力些,在经历过一些事情后,“如常”会成为人们最大的安慰。他就像从前一样,吃得很饱,郑北的妈妈数了数,说了不得,吃了二十八个呢。顾一燃嚼着一嘴的饺子,鼓着嘴笑,之前听她讲过,东北老一辈愿意看到年轻人吃到和自己岁数相等的饺子。

郑北揉着胃,垂着眼睛看顾一燃:

“真能造。”

吃饱喝足,大家忙活着收拾碗筷。顾一燃很平静地把饺子汤喝完,递给厨房里刷碗的郑北,接着他不动声色地走下楼,和约了朋友出去玩儿的郑南打招呼。

最后他拐进厕所,关上门,打开水龙头,吐了个昏天黑地。

顾一燃满脑子都是那只被姜小海杀掉的羊。

嚼着羊肉馅的饺子,那股膻味儿,让他想起姜小海拔出刀时,从羊脖子里喷溅出的带着沫子的血和翻卷的血管;想起它活着时,顾一燃浑浑噩噩地蜷在三轮车的车斗里,它摇晃着走过去,挨着他跪躺下,身上散发着温暖的膻味。

还想起铁路桥下的风,吹来玉米地里的热浪和郑北身上的血腥气。

他吐得一塌糊涂,心脏咚咚如擂鼓般要跳出他的胸膛。可能是吐得太用力,他肋下的皮肉拉扯得很疼,嗓子被胃酸烧灼得热辣,他漱了漱口,喝了几口自来水,冰冷扎得他胃里一阵颤抖。

他以为并不会这么严重的。

洗了把脸,顾一燃扶着水龙头吁了几口气,告诉自己,打起精神来。

没事,过去了,你没事,只是要适应一下。

适应,长久以来,这是顾一燃最擅长的事。

 

进了十二月份,哈岚开始下大雪。

雪一下就是两三天,大片大片地落下,落得很快,连成莽莽的白。天地寂静,雪夜里昏黄的灯光照得每一朵雪都晶莹。

街上放了不少冰灯,都是挺小巧可爱的样式,帆船汽车或者小动物,在大雪中独自幽幽,明光烁亮。

顾一燃全副武装,帽子耳包围巾手套羽绒服,裹得见人不见眼。他站在中央大街上,等着郑北从街对面拿着一兜子冰糕走过来。

郑北小跑了两步,一个出溜滑到他身边,咬下一只皮手套,从塑料袋里掏一根:

“吃吗?”

顾一燃摇摇头,把那根冰糕放回到袋子里:

“你也别吃,太冷了,回家再说吧。”

因为最近刚刚把一个地下迪厅连锁贩卖网给打掉,他们难得休了个周末。中央大街上个月开了家网吧,顾一燃今天准备来这里上一天网,有个世界论坛可以讨论学术问题,在哈岚他和外界的沟通太少了,关于毒品的研究和外面的发展进程,他必须跟进。再加上他之前的学生要他帮忙指导论文,电脑比发传真方便。

挺好的一天,但郑北非得跟着。

从出院开始,顾一燃快把郑北看烦了。一天二十四小时,睁眼闭眼都看见郑北在他跟前晃悠。在单位就不说了,专案组后续接了新案子,人手不够,把老熊也调了过来,要做的工作很多,有时候加班连轴转几天,难免总在一起。郑北和顾一燃就算是刚出院,也没什么病号的照顾,都快速投入到工作里了。

但回到家里,郑北也总是围着他转。

“郑北啊,你要是实在闲,你就谈个恋爱去,一共就这点儿私人时间,你能不能保持点儿距离。”

郑北在电脑上用二指禅练打字,他对顾一燃的控诉振振有词:

“你这话说的,咱俩除了同事关系,还是朋友呢。那朋友在休假时一起玩儿不是很正常吗?”

“你就差上厕所都跟着我了,这正常吗?”

“正常啊,咱俩白天一个办公室晚上一个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行吧,你明天找根绳子把你自己栓我身上得了。”

郑北就看着电脑屏幕呵呵笑,笑了会儿,说:

“哎,明天咱俩得下乡,周围几个县市公安派出所都需要关于禁毒的科普教育培训,这不是你老本行嘛。”

“行啊,我去呗。但是你和我去干什么?搞个培训还需要支队长坐镇啊,我和老熊去就行。”

“不用,我跟你去,定下了。”

“哒哒”打字的手停下来,顾一燃转头看着旁边的郑北。对方不看他,专心致志研究自己的打字大业,幽蓝色的电脑屏光把郑北脸上的棱角衬得很冷峻。

顾一燃看了他半晌,以郑北的行为处事,这时候早该敏锐地转头问他怎么了。

可是他没有,只是心无旁骛地捣鼓电脑。

这是一种逃避,顾一燃知道,郑北也知道。

这段日子,郑北已经能够坦然地接受顾一燃向他投来的,疑惑探寻的目光。他知道,顾一燃在等他的解释,等他的坦白。但他就是若无其事地沐浴在顾一燃的凝视里,什么也不说。

放在之前,顾一燃大概早就会明说出来,会和他吵。但现在的顾一燃也不会了,似乎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将什么东西隐藏起来。

在郑北望向顾一燃的时候,亦或是顾一燃望向郑北的时候。

他们都等待着有一天,这些揣度、疑惑、担忧积压成如山的大雪,压断他们之间脆弱的“如常”,到那时,再把两个人的心剖开,将淋漓的痛苦展现给对方。

在那之前,他们都侥幸地拖延着。

顾一燃依然会在沉默地凝视后转回头,说起生活和工作的细枝末节,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上一天网,最后郑北趴在电脑桌前睡着了,电脑上的扫雷游戏扫了一半。等到顾一燃结束后,他叫醒郑北,和他一起穿上外套,带好帽子、手套、围巾,一件件繁琐极了。

然后他们走出网吧,走在中央大街上,古老的教堂门前没有白鸽,它在大雪中静默。

雪下得急匆匆,他们却慢慢地走。郑北拎着的蓝色塑料袋,很快挂了一层白。他没戴帽子,穿了一件厚毛呢的灰色大衣,围了条藏青围巾,显得很挺括。不知是不是大雪的映衬,郑北很是一表人才,在中央大街臃肿黯淡的行人中尤为突出。

顾一燃穿得厚实,他将整个身子偏转过来,看着郑北。

雪落满郑北的肩头,打湿他的头发。

“冷吗?”

顾一燃问他。

郑北似乎在出神,他转过头,冲顾一燃一笑:

“早习惯了。”

 

下部  他怀着一团不熄的火焰,还有丹心一片。

收到那盘录音带时,郑北刚刚出院两天。

龙山地下街的迪厅出了个聚众斗殴的案子,本来没什么,混混打架罢了。结果打死一个,还是某位领导家的小孩儿,这个事儿就麻烦了。抓来的几个小子听说死了人,互相咬,谁都说没怎么动手。

再细问打架原因,说是因为一点儿小零食起了冲突,叫什么白龙珠。

于是层层上报,大家欢天喜地,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到了郑北的专案组手里。

“不心疼我,一点儿不带心疼我呀。”

郑北在高局的办公室痛心疾首,扼腕叹息。

“我没有人,我的人在医院躺着俩呢。咱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现在太不巧了我。”

他软磨硬泡地,把老熊从大案组要过来,连带着刚出院的大毛一起打包,才让专案组重新热闹起来。郑北恢复得其实一般,开了两次刀,伤口落下了病根儿,吃凉吃急一些就胃疼。

他跑了一天龙山地下街,揉着胃回到局里,被传达室的人叫住了。

那是一盘不知道谁放在窗台一堆信件里的录音带,带着盒子,乳白色的磁带盒上面,包装纸被撕了一半,隐约辨认出歌名是《公元1997》。包装被撕毁的地方,露出下面被余胶粘住的白色底纸,上面有人用圆珠笔写着——“郑北收”。

郑北匆忙地把它往口袋里一揣,就赶着去办公室说案子。

这盘录音磁带到了第二天晚上才被郑北想起,他把郑南的随声听和耳机借过来,准备在自己房间里听。

磁带盒打开,郑北的动作停住了。

盒子里有一小盘黑色磁带,还有一副破碎的眼镜。郑北盯着这副眼镜看了很久,下颌咬得死紧。过了一会儿,他才拿出磁带,放进随身听里。

刚开始,是一小段歌曲的前奏,后面被洗干净了,变成盲音,然后,一个声音顺着刚刚的乐曲,悠闲地哼唱:

【……1997年我悄悄地走近你,让这永恒的时间和我们共度。】

郑北拿着随身听的手陡然青筋绷起。

是姜小海。

磁带里,姜小海模模糊糊地又哼了两句,才开始说话:

【郑北,最近过得咋样啊?听到我的声音很意外吧?毕竟咱俩之间也没啥好说的。确实没啥,我主要是想和你唠唠顾老师。首先不用谢,我没杀你,这是我和顾老师之间的小交易,很有趣。然后还是不用谢,我没杀顾老师,这个事儿吧,其实是我的私心来着。我这人,哥你是知道的,不爱杀人,尤其是顾老师这么好的人。我真挺稀罕顾老师的,真的,你替我转告顾老师,和他一起待着的美好时光,我特怀念。】

郑北静静地听着,他觉得有一股火从腹腔里烧起来,烧到他的喉咙,要让他呕出火来。姜小海似乎是在回味,停顿了一会儿,随身听里的磁带兀自转着。接着,姜小海的声音又响起来:

【郑北,有时候真想看看,你和我要是交换一下,你会活成啥样儿。啧,不过好好想想,也没啥看头,你的话,根本就活不出来。郑北,当年没有我,你早死了。你就是那么个为了自己所谓的正义连命都不要的人,你懂个屁,没有命,就啥都没了。】

【郑北,我认识的人里,你真他妈的最蠢,最装,最自恋。】

【当年,你没救我,这次,你也没救成顾一燃,真让人失望,你咋总是掉链子呢郑北。顾一燃是我大发慈悲还给你的,暂时,暂时还给你。之后吧,等我哪天有兴致了,我就把他重新拿回来。你跟顾老师说,还记得我那天在后院跟他说的话,做的事儿吗?我好好想想,可能他在我身边,我还真能走回原来的路去。】

【郑北,我来之前,替我好好照看顾老师。】

声音停了。

录音带里是空转的盲音……

突然,喧嚣的歌声响起,让郑北一抖。

那一晚,郑北没在家里睡。

他顶着凛冽的夜风,在街上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公安医院的门口,在电话亭买了一包香烟。

然后他走进医院,上了五楼,来到顾一燃的病房前。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顾一燃在病床上安然地睡着,走廊的灯只照进一点点,将他的睡容衬得模糊又温柔。

值夜班的护士投来问询的目光,郑北摆摆手,轻声说:

“别和他说。”

然后他走下楼,站在医院门口的雨搭下,站了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他将空烟盒扔进垃圾桶,转身回家。

 

顾一燃出院的那天,郑北从医院楼下把车开走,回家取了早餐,又开回来。他每晚都在医院楼下睡,车开暖风会一氧化碳中毒,所以他都是熄了火,靠军大衣和热水袋取暖。

有的时候,他也会在夜里胃疼。疼醒了,他就走上楼去,看看顾一燃,看看晓光,看他们都好好地睡着,就去楼梯口抽一支烟,下楼接着睡。

有一次,碰到了顾一燃起夜,郑北仓皇逃窜,躲进走廊的拐角。他背靠着墙,听顾一燃趿拉着拖鞋,迈着很缓慢的步子走去厕所,又走回病房。

他长舒一口气,抬眼看到小护士们忍俊不禁,那位之前的护士长冲他无奈摇头。

为什么要躲起来,其实郑北也说不清,似乎是下意识的,身体在他思考前做出了反应。回到车里,他在闭眼酝酿睡意的时候慢慢琢磨,觉得自己应该是太好面子了。

他不想让顾一燃看到自己这么狼狈。

所以出院的时候,他看到顾一燃站在窗边时吓了一跳,以为这个秘密被对方发现了。

但很快他放心下来,顾一燃没有眼镜,三百米开外人畜不分,小瞎子似的,认不出来。那副破碎的眼镜实在是让人不忍细看,郑北拿手绢好好地把它包裹起来,拿到眼镜店,让人家根据那个度数,重新配了一副。

他将眼镜送给顾一燃,对方很开心,还以为是他观察入微。

关于录音磁带的事儿,郑北本来想借着送眼镜的机会告诉顾一燃。可是看着顾一燃带着些病容,笑眯眯地端详那副新眼镜的样子,郑北到了嘴边的“姜小海”就咽了回去。

他知道顾一燃不会畏惧,纵使姜小海给了对方地狱般的折磨,但顾一燃从来没有妥协,在和姜小海身处深山的孤独对峙里,他没有后退过一步。

郑北也了解姜小海,如果顾一燃有,姜小海绝对不会在录音带里那样说。

但郑北依然没说,这是他自己的怯懦,他既担心姜小海口中那段后院的对话会刺痛顾一燃,又不忍心顾一燃听完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转过头来安慰他。

也许姜小海说得对,他太自大,太自恋,总是一厢情愿地为别人做决定。他和顾一燃的第一次争吵,顾一燃骂得也有道理,他不想当坏人,明明早晚都要被戳破的噩耗,他总要推一推。

同情心这么泛滥,怎么当禁毒警察。

可是顾一燃,顾儿啊,咋办呢?

我就只能做这样的人。

这盘录音磁被作为重要线索收归到局里的证物室,他们也曾好好查了一阵儿,但是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但也就是顾一燃出院那天,发生了一件事,让郑北决定暂时不告诉顾一燃录音带的事情。

那天吃完饭,郑北本来在厨房洗碗。这顿饭做得很丰盛,因为他们实在需要一些欢聚来冲淡这一个多月来的动荡。

菜做得多,饭后要洗刷的杯碗碟箸也就多。郑北在厨房忙活了半天,发现刷碗的丝瓜瓤破烂得不成样。他知道卫生间洗手池底下有一塑料袋新的丝瓜瓤,于是就下楼去取。

走到厕所门口,他推不开门,里面传来水声,和隐约的响动。

郑北听了很久,才听出是顾一燃在呕吐。

他本想敲门,问顾一燃怎么样。但他想到饭桌上,顾一燃埋头苦吃的样子,到底是放下了要敲门的手。

一直到厕所里面安静下来,郑北才离开,他走上楼去,从水池里捞起那个软塌的丝瓜瓤,用力蹭着顾一燃的碗。

过不了一会儿,顾一燃从厨房路过,郑北并没有抬头看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等到他们房间的门发出关门的一声轻响,郑北才望过去,透过门上的窗子,隐约只能看到顾一燃的影子。

突然间地,郑北觉得他和顾一燃都非常好笑。

他们都自以为是地承受着,似乎只要不表现出来,他们就依旧是刀枪不入,铜墙铁壁。这不算是郑北一直推崇的“实在”,但他决定向自己和顾一燃妥协。

从前郑北总是想让顾一燃与他坦诚相待,他特别奉行这样的团队精神和合作理念,近乎要求,甚至逼迫。

而顾一燃,他是多么独立的个体。

郑北站在人群里,把顾一燃拉进来,让他身边也同自己一样欢歌围绕。他一直没有问过顾一燃,是否真的喜欢这些,享受这些?

但郑北喜欢。他喜欢看顾一燃有些拘谨羞涩地站在人群中,笑着,不是假笑,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微笑着,回应着每个人。

人要聚在一起,要把心捧出来,这样才能温暖。

这是郑北这个生于严寒中的北方人对爱的定义。

与此相比,顾一燃内敛许多。不是说他冷漠,恰恰相反,顾一燃的内里如他的名字一样,燃烧着炽热的烈火。但他只是自顾自地燃着,郑北总担心,有一天顾一燃会和什么未知的东西一起,在无声无息中燃尽。

所以郑北总想要顾一燃信任他,倚仗他。

但是这段时间,每天夜里郑北守在医院外,寒风从车窗的缝隙中呢喃,他看着深夜在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或焦急或悲戚或麻木,他突然想明白一个事情。

无论是手术室里的顾一燃,树林里的赵晓光,还是回不来的乐乐,再或者是郑北这些年救过的每个人,抓过的每个人,他都左右不了,也代替不了。

人最终所面对的,只有自己。

他只能决定自己做什么。

他得为顾一燃做一件事。

 

下过雪的山道不好走。

山里的雪不化,在路上被来往的车辆压实了,变成厚厚一层乳白色的冰壳,远远望去像是纯白的一条陶瓷大道,非常滑。午后的阳光照在这样的路上,反射出一片灿目的涅白,什么也看不清。

顾一燃坐在副驾驶,拿手上的牛皮纸档案袋挡住眼睛,说:

“不行了,我快瞎了。”

郑北戴着墨镜,专心致志地盯着着前方的路:

“别呀,你先别瞎,帮我看着点儿道两边儿,这T字路有个啥老头儿老太太上道,我都看不着。”

“你慢点开啊。”

“诶我……再慢都不如咱俩下去推着快了。”

这话没错,他俩早上九点从局里出发,除了中午在镇上吃了碗面,一直都在路上。走到下午两点半,兰河乡还在两座山开外。

“哎,你说,来这地方搞禁毒培训,是不是有些过早了。这地方太偏僻,根本不具备形成毒品犯罪的条件。”

“回过味儿来了?”郑北单手扣开一板奥美拉唑,丢了两片在嘴里,“高局是想咱俩换换环境,喘口气儿。”

“那真是多谢他呢。”

顾一燃望着车窗外掩盖在茫茫大雪下的荒野和零星村舍说。郑北将药片的泡塑包装丢在手套箱里,推开顾一燃递过去的保温杯:

“不用,咽了。”

顾一燃无奈地拧上杯盖,顺手拿过那板药:

“这是一次吃一片的。”

“没事儿,药不死。”

手套箱里除了奥美拉唑,还有些别的胃药,顾一燃将它们一样一样拿出来看看,生产日期都是最近的。他皱着眉将它们重新放回手套箱:

“你这个后遗症算是落下了。”

郑北就扶着方向盘乐:

“你腿不疼?大哥别笑二哥,认命得了。”

也是,顾一燃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酮洛芬凝胶,他俩真是难兄难弟,谁也别说谁。

难兄难弟在天快黑的时候,终于龟速将车开到了兰河乡派出所。这村子距离最近的县也有将近一百公里,中间有一段路还是土路,可谓是跋山涉水才能到。顾一燃从车上跳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派出所门口活动自己受过伤的那条腿,郑北拎着他的军大衣走到他身边,顾一燃揉着冻得酸麻的鼻子,对他低声说:

“你确定高局不是因为咱俩没抓住姜小海,才把咱俩流放到这里来的吗?”

郑北没想到顾一燃会提姜小海的事儿,他瞅了顾一燃半天,笑起来:

“你还有这心理包儿袱呐?咱俩命都快搭进去了,他还想咋的?再说了,流放就流放呗,怕啥。”

又不是没流放过。

兰河乡派出所的几位同志出来迎接他俩,说哎呀哎呀,领导好,领导辛苦了,路上不好走吧,赶紧进屋吃点儿热乎的。

派出所没暖气,生的炉子,顾一燃进了屋,就把自己团巴团巴安置在炉子边儿的塑料板凳上烤火。郑北寒暄了一圈,副所长问,诶?咱南方来的教授呢?

郑北的眼神四处翻找,把顾一燃提溜起来,展示:

“哎,在这儿呢,这是顾老师。”

顾一燃就打开了开关似地,也开始挨个儿问好。

晚上在村里的招待所吃了点儿饭,顾一燃就到派出所的会客室给警察们讲课。说是讲课,但是这个小派出所的年轻人不多,只有七八个,还包括户籍警。副所长说这已经不少了,因为乡派出所管着附近大大小小十多个屯子的事儿,不然连这些人都没有。

也是不好招人,艰苦,大家不爱过来。副所长这样说,看着顾一燃的眼神就带着赞许和高兴:

“哪像顾老师这样的青年才俊,觉悟高,乐意大老远来我们东北这嘎达支援。”

顾一燃就笑着推一推眼镜:

“言重了,职责所在嘛。”

郑北不在会客室待着,坐在外面值班大厅跟几个老民警侃大山。顾一燃上完课出来,推开门,外面烟雾缭绕,浓茶水和瓜子儿味儿冲了他一个跟头。

他走过去,郑北拿起炉子上烤着的地瓜丢到他怀里:

“刚烤好,趁热乎吃。”

顾一燃挨着郑北坐下,剥开地瓜皮咬了一口,眯着眼睛,用一种迷蒙的微笑面对众人。他望着一地的烟头,又抬头看看郑北,说:

“你们快成仙了。”

大家谈笑风生的,郑北听不清,探过身子把耳朵贴到他面前:

“啥?!”

“我说这个红薯挺甜。”

郑北点点头,说多吃点儿,还有呢。

这一聊就是到了深夜,市局的刑警队长总是有许多谈资,郑北讲了很多大案要案,听得老民警们啧啧惊叹。顾一燃跟着一起听,越听越觉得郑北的叙事能力真是一流,怎么平时写材料那么费劲,天天求他帮忙。

到最后,顾一燃昏昏欲睡,裹着军大衣歪在椅子上发愣。大家聊来聊去,就聊到最近的案子上,顾一燃突然听到他们提自己的名字:

“顾老师这么个高知分子,来刑侦一线能适应得了不?”

“他啊……”郑北回过头,目光和顾一燃在半空相撞,他深深看了顾一燃一眼,说,“他厉害着呢。”

大家就齐齐称赞,值夜班的年轻民警小郝走过来倒热水,很遗憾地说:

“到底是市局,大家都厉害,我们这儿每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多少年也没个大案子。”

一句话惹得小郝的师父给他好一通教育,说大家几十年谁不是这么干过来的,没大案子就是好事情。小年轻真没长性,才干几天就屁股长钉儿想飞了。

郑北和顾一燃乐呵呵地看热闹,顾一燃突然就理解了高局让他们来这里的意思。

确实,他们在市局最凶险的战斗前沿拼搏许久,也该回头看看这些基层警察的工作和生活。在各自的岗位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守,顾一燃和郑北需要明白,他们不是耍狠挣命的孤胆英雄。

英雄的正义短暂而璀璨,但他们是警察。

警察的正义是公理长存。

 

东北人太能唠,顾一燃和郑北站起身准备回招待所时,已经十一点了。

小郝把蓝色塑料壳的手提手电拿上,说我送你们回去,外面黑灯瞎火的,看不见道儿。其他人起身送他俩,大家挨挨挤挤地走到门口,突然棉门帘子从外面被撩开,一个农妇模样的大姐跌跌撞撞地走进来。

迎面见到这么多警察,女人有点儿胆怯,她瑟缩了一下,站在门口没动。小郝的师父先开腔:

“咋了,啥事儿?”

“我、我想报案。”

“小郝去。”师父把手提手电拿过来,往屋里指了一下,小郝就把女人往大厅的台前带去,一边问:

“来,这边儿说,咋回事儿啊?”

女人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哭出来:

“我杀人了。”

走到门口的所有人都停下脚步,郑北正掀门帘的手放下来,他和顾一燃对视一眼。

得,小郝“美梦”成真了。

人大多有点儿叶公好龙,小郝吓了一跳,瞠目结舌地就把眼神儿往他师父身上溜。但下一秒他意识到不能在市局领导面前给师父丢脸,于是摆出一副镇定的样子:

“行了,先别哭,把事情交代一下。”

女人显然很慌乱,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几个老警察都走回去。一个问:

“杀的谁啊?在哪儿杀的?”

“我对象儿,就,就在我家里。”

郑北和顾一燃也往屋里走回几步,但没过去。这毕竟是人家的工作,他俩站着看了会儿,女人问一句答一句,顾一燃看她紧紧拢着棉袄,是个奇怪的姿势,似乎怀里有什么东西。

他看了眼郑北,郑北歪了一下头,细细观察这女人,突然问:

“作案工具带了吗?”

大家齐刷刷扭头来看郑北,女人期期艾艾地应了声,在众人转回来的目光之下,她打开棉袄,从怀里拿出一个被破报纸包裹的东西。

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根擀面杖。

女人又哭起来:

“我就打了他一下儿……”

“人呢?”

“在家里呢。”

郑北把一只手插进军大衣兜里,拿着公文包的手往门口扬了扬:

“那走吧,一起瞅瞅去。”

郑北说话的同时,顾一燃已经扭头率先走出去了,郑北跟在他身后,他听见对方小声嘀咕道:

“咱俩这辈子就这受累的命儿了。”

顾一燃“噗嗤”一声乐了。

几个人在泥泞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农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在小路上晃着。时不时路过老乡家门口,院子里的狗听到动静,叫个不停。

路上,在女人抽抽噎噎的诉说里,一个很平常的故事被拼凑起来。女人的丈夫是个混子,平时好赌,夫妻俩经常吵架拌嘴。今天晚上男人又晚归,女人和他吵了几句,男人借着酒劲儿抽了女人几个嘴巴。这是他第一次打老婆,打完就躺在炕上睡大觉。女人越想越气不过,抄起擀面杖照着男人脑袋就来了一下。

女人说,这一下就是想教训教训他,谁知道流了好多血,一下子过去了。

“警察同志,我是不是得判枪毙了?”

女人啜泣着问,大家都急匆匆地走路,谁也没回答她。半晌,顾一燃说:

“这个还定不了,但如果你交代的是实情,后续还是没到这个地步的,我们先看看。”

这话极大地宽慰了女人,她步子有力了些,向前指着:

“我家就在前面,一拐弯儿就到了。”

这样的案件,对于郑北来说司空见惯,在女人家院门口套上鞋套时,他还记得回头提醒一句:

“现在给法医和痕检打电话不早了,晚上路不好走,过来就得天亮,我一会儿和局里先说一下。”

他们就这样说着走进院子,推开房门走到里屋去。女人打开里屋的门,自己不敢看,将他们往里请,说警察同志你们自己瞅吧,就搁炕上呢。

众人站在屋子里,静了一刹,顾一燃疑惑地轻轻“嗯”了一声。

嗯??

小郝回头看门外的女人:

“哎,人搁哪呢?”

“那不就搁……”

“那儿”还没说出来,女人也“哎”了一声。

屋里的炕上,被褥散乱,枕巾上有一大片血迹,但是空无一人。大家面面相窥,半晌,小郝的师父问:

“郑队,这种情况,你有经验吗?”

郑北摸了摸鼻梁,挠着后脑勺在屋里转了两圈:

“那个啥,先、先别给法医他们打电话了。”

一群人在屋里屋外搜寻了半天,没有什么收获。顾一燃解开军大衣的扣子,用手扇了扇风,对正从仓房走出来的郑北说:

“怎么搞的?一桩杀人案,凶手没跑,尸体跑了?”

郑北站住,叉着腰,两个人在堂屋门口的灯泡下相对着低头沉思。过了会儿,顾一燃看看郑北,郑北也看看顾一燃,郑北说:

“你现在想的和我是不是一样?”

顾一燃看了看屋里那个女人:

“她怎么能确定她丈夫死了?”

郑北点点头:

“看她吓得那样儿,没准儿……”

正说到这儿,院子的大铁门突然哐啷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他骂了一句,然后走到光亮里:

“这是干啥呢?”

郑北和顾一燃扭头看去,一个瘦小矮个子男人一颠一颠地走过来,头上包着纱布,渗出些血迹。他瞥了郑北和顾一燃一眼,往屋里看去,叫着女人的名字:

“桂红,你他妈的又作啥妖呢?”

女人愣了愣,突然扬声骂了两句脏话,喊道:

“你死哪儿去了?”

“草,你给我都开瓢儿了,我不得上卫生所儿啊?!”

屋里顿时鸡飞狗跳起来,民警们终于迎来了自己最擅长的案情,这个训两句,那个劝两声。郑北和顾一燃在门外抬头看天,低头研究地,过一会儿,几个人带着夫妻俩走出来,小郝说:

“郑队,顾老师,走吧。”

他俩点点头,没说什么,跟在后面,出了院子。

回去的路上就有点儿沉默,走在前头的夫妻俩,男人绘声绘色地和民警讲述自己苏醒后的事儿。郑北和顾一燃远远跟在后面,只有脚踩在雪地的沙沙声。突然,郑北说:

“这人,说活就活。”

顾一燃深吸了一口气,没憋住,笑起来。一笑起来就止不住,郑北伸手去捂他的嘴:

“嘘嘘,小点儿声,一会儿让人家听见了,成何体统。”

他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两个人拢着军大衣,在后面低头笑成一团。顾一燃清了清嗓子,学人家说话:

“郑队,这种情况你有经验吗?”

郑北就笑得更厉害了,他叉着腰说不行,笑得我胃疼了,别逗我了。

这可以说是他们这段时间最轻松的时刻,这一刻,他们忘记了那些压在心底的东西,甩掉疲惫和忧心忡忡,只是笑着。

旷野在夜色中沉沉如水,雪在月光里生辉。

他们如此快乐,这是他们应得的。

第二天上午,他俩告别了兰河乡派出所,转去北岗。

今天是冬至,到达北岗镇公安局的时候,正赶上中午食堂包饺子。几个民警领了枪,正要和老乡出门。以为是什么大案,一问才知道是老乡的牛在大集上发狂,他们去抓牛。

郑北忽略顾一燃在一旁跃跃欲试的眼神,坐到办公室里不动弹。牛疯起来胡乱闯,郑北不想让顾一燃去,他骨头上还打着钢钉,看热闹再看出个好歹来。

他们没聊几句,就被招呼着下楼去食堂吃饭。有包子也有水饺,郑北端着铁饭盒排队,问了一句什么馅儿的。

“羊肉馅儿。”

郑北心里就打了个突。

自从顾一燃那次呕吐被他发现之后,他一直观察着顾一燃。对方并没有再吐过,吃东西也正常,之前受伤住院掉下去的那几斤很快补了回来。倒是郑北,脾胃一直不太好,吃了不吸收,眼看着掉了几斤称。

但这个“羊肉馅”再次撩拨了郑北的神经,他暗暗观察顾一燃,对方神色如常,没对伙食表达什么意见。

打了饭坐下,顾一燃也是一样地吃,看他吃饭总是很香,一会儿,那盘饺子就吃光了。顾一燃揪了块儿卫生纸仔细擦擦嘴,站起来说:

“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我看看一会儿的课题。”

转身就走出了食堂。

郑北慢悠悠地又吃了两口,然后问旁边的警察:

“卫生间在哪儿?”

得到答案后他也站起来,出了食堂按人家说的方向走去。

北岗局里的厕所是单人隔间,郑北放轻脚步走进去,听见最里面的隔间,传来了熟悉的呕吐声,打碎了他最后的侥幸。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睛,他想要等在这儿,等顾一燃出来就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可是,听到冲水声那一刻,他又退缩了。他想起顾一燃躺在手术台上的狼狈样子,他很怕厕所的门打开,狼狈的顾一燃和他面对面的场景。

从卫生间逃离时,郑北恍惚回忆起自己在监视李文龙的那夜,把顾一燃摁在卫生间从头淋到脚的事情。那时候的顾一燃不可谓不狼狈,但他并没有心疼。

可是现在不行,为什么呢?

可能是问心有愧吧,郑北想,只可能是这个。

 

终章  愿望和愿望之间的一个愿望,光和光之间的一道光。

距离过年越来越近的时候,郑北也变得越来越奇怪。

顾一燃发现有很多时候,郑北和他说话,说着说着就愣神。更多的时候,对方把目光投过来,长久地落在顾一燃身上,在顾一燃做实验或者给老熊他们补课的时候。

然而,当顾一燃还之以目光时,郑北就会不动声色地错开眼神。

除此之外,还有郑北身上的香味。

不知道是香水还是香皂,味道很大。从前,郑北总是用肥皂,衣服洗了晒在外面,好久都想不起拿回来,穿上后,是一股东北特有的干冽的日光味儿。

现在则变了,并且那股香味里,还隐藏着一丝淡淡的其他味道。顾一燃不动声色,郑北就以为他没有发现。

腊月二十八,郑北排了过年的值班表,然后和顾一燃一起回家。今天,他们有一通很重要的电话要接,是关于顾一燃的父亲的。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但可能是经年的追逐与等待太久,顾一燃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和无措。

幸好,郑北帮他接了这通电话。

得到肯定的回答时,顾一燃整个人有些迷茫,他的心里有个声音说,就这样吗?就这样结束了?

他以为自己会大哭,因为这个魂牵梦萦的奢望终于落地,砸出轰然的巨响。可是这响声淹没了他,最终,他也只是笑笑,在郑北柔软的目光中,仓皇地为自己的眼泪寻找一个隐藏的角落。

于是郑北把怀抱借给他。

他们站在屋子中央,拥抱了很久,久到顾一燃在郑北怀里,想到了彼时在驶离朱家沟的车上,郑北的吻。

那是他们再也未提起的东西。

不知道拥抱时的人会不会心有灵犀,他和郑北不约而同地放开了对方。他们不尴不尬地站了会儿,郑北说不早了,明天还有任务,快睡吧。

于是他们如往常般各干各的,各自睡下。顾一燃以为自己会失眠,可是只辗转片刻,他就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万籁俱寂,月上中天。

顾一燃躺在床上,准备闭着眼再酝酿睡意。可是倏然间,他觉得今天的寂静尤为不同,似乎太静了,他侧身躺着,这静在他背后是一阵空荡,让他心里一慌。

他坐起来,听了听,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也没有郑北睡着时悠长的呼吸声。

顾一燃起身走到房间门口,借着月光,外屋的折叠床上空空如也,郑北不在。他转过头去,发现门外有个人影静静伫立着。

顾一燃回屋披上外衣,想了想,又把郑北搭在床边儿的外套拿在手里,推门走了出去。

郑北背对着他,手臂搭在栏杆上,他没料到顾一燃会醒来,听到开门声,整个背影都僵住了。顾一燃眯着眼睛,先看清了地上空了的啤酒瓶和烟头。

然后,他闻到了很浓的烟味儿。

郑北似乎终于做好了建设,他转过身,手里夹着半根香烟,另一只手拎着酒瓶子,瓶子里的酒还剩个底儿。他望着顾一燃,等他开口,可是顾一燃半晌也没说话,他便笑着说:

“咋起来了?”

顾一燃将衣服递给他,然后细细打量了郑北一番,把啤酒瓶从他手上拿走了:

“太凉,别喝了。”

郑北任他左右,吸了口烟,转身避开他,把烟吐出去了。他转回身时,顾一燃还看着他,郑北就懒洋洋地把手臂搭在他顾一燃身上,好像有些醉了:

“不凉,我高兴嘛,整两口。”

他凑上来时的烟味让顾一燃皱起眉头,郑北就不着痕迹地把手放下来,退了两步靠在栏杆上。他醉眼朦胧地望着顾一燃,说:

“咋不吱声,生气了?因为这个?”

他举起手里的香烟示意。

顾一燃摇摇头,他走过去,同样背靠在栏杆上,和郑北站在一起:

“我早就知道了。”

郑北“哼哼”地笑了两声:

“我都忘了,顾老师的鼻子多好使啊,什么毒品一闻一个准儿,区区烟味儿,肯定不在话下。”

顾一燃叹了口气,他望着玻璃反射的郑北,直到对方将烟抽完,按灭,才说:

“郑北,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是沉默。他也不催促,就在沉默中等待。过了不知道多久,就在顾一燃以为郑北不会回答他的时候,郑北的声音忽然响起,不是刚才那种黏糊糊带着醉意的声音,就像顾一燃预料的那样,郑北是故意装醉的。现在,他的声音异常冷静清醒:

“顾一燃,你回花州吧。”

这句话倒是让顾一燃没有料到。

他愣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笑了一声:

“这回……确实是赶我走了吧?”

这句话一下子把他们拉回到了一些美好的时光中,郑北突然笑了,他笑着缓缓转过身,拄在栏杆上,用交叠的手背挡住眼睛,发出带着笑意的,拖得长长的叹息。

他说:

“走吧,回去安葬你爸,就别再回来了。”

顾一燃撇过头去,他看不清郑北的表情:

“是因为我爸?”

“你还记得,你在电话里说的吗?要我把你和你爸妈埋在一起。那时候,还没找到你爸呢,我就知道,你那话儿里,是求我呢。”

郑北用手背在自己的鼻梁和眼睛上磨蹭,他声音是颤抖的,他拼命忍着,但是顾一燃能听得很清楚:

“顾儿啊,这事儿哥给你办成了,你也、你也能走了。”

顾一燃就明白了郑北的意思,他的声音低下来,轻声说:

“郑北,那时候的事儿,对不……”

“别。”郑北飞快地举起手阻止他说下去,他抬起头,月光下,他的眼睫是湿润的,闪亮的一小片儿水光浸透他的眼睛,他说:

“别说那个,有什么好说的?我还没跟你说过呢。好多事儿,是我对不住你,顾一燃,我这个人发起脾气来,话拿来就说,不管不顾的,你多担待。但是,但是顾一燃,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你就那么在电话里和我说要去死,你让我怎么办?你知道我当时,我拿着电话坐在那儿,我的心都碎了……”

顾一燃静静地看着郑北,他听到郑北深深缓了口气,说:

“你的战场应该在讲台上,不在这里,回花州吧。”

这句话像是已成定局,郑北不再说话,也不看顾一燃,他弯腰拿了瓶啤酒,在栏杆上“啪”地一声启开瓶盖,仰头猛灌了一口。

“收回去。”

顾一燃突然说道。

郑北转过头看他,顾一燃直直地望着他,眸光里盛着月亮,一错不错地:

“把你的话收回去。”

就是这样的顾一燃,郑北想,纵然千般不舍,万般想留,可是他太怕这样的顾一燃会熄灭在东北的风雪里。但是他依然被吸引,问:

“为什么?”

“因为,”顾一燃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抵在郑北胸膛上,“你这里后悔的声音太大了。”

顾一燃笑起来:

“郑北,这话说出来,你后悔死了。”

郑北定定地看着顾一燃,然后笑出了声,一串眼泪从他的鼻梁上坠下来,砸在栏杆上。他点点头:

“后悔,但没办法,实在没办法。”

“你担心我吗?郑北,这几次出事,你害怕了。但是我告诉你,我不怕。我的生命不需要任何人负责,我的生命也没献给任何人,我为你活过,也为公理正义活过。”

顾一燃伸出手,把郑北的脸扳过来,让他看着自己:

“你看着我,郑北,看好了我是谁。我不是你从花州请来的知识分子,不是什么文弱书生、花花草草,我是你的战友,你的同志,我是和你一样在红旗下举着拳头把誓言一个字一个字喊出来的人。”

“我是一个警察。”

他看着郑北,眉目坚定:

“郑北,你的誓言还长存么?”

一阵风从顾一燃身后吹来,吹在郑北的脸上,遥远的夜色里,传来昔年某个年轻的声音,他们整齐而蓬勃,那声音里有郑北,也有顾一燃——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当然,当然,郑北想,我的誓言早就融在骨血里。

顾一燃的声音在郑北耳边响起:

“我是为了追寻我父亲而来的,这件事情结束了,郑北,现在我要为了国家的禁毒工作留下来。”

郑北望着顾一燃,他想他已经被说服了,这种事情有来有回,他说服过顾一燃,现在轮到对方来说服自己了。但是,他还有秘密,还有那个他不知道是否该宣之于口的东西:

“可是留下来,如果会死呢?”

顾一燃难以置信地看着郑北:

“有人不会死吗?你,晓光,瑶瑶,甚至国柱,你们会怕死吗?所以郑北,我到底多些什么呢?为什么就让你这么犹豫这么痛苦?”

“因为……”可能是迟来的醉意,可能是月光与眸光间的顾一燃太耀眼,郑北蓦地欺身而上,轻轻吻住顾一燃。酒气与热气在他们之间蒸腾,顾一燃没有回应。

“因为这个。”

郑北退回来,他垂着眼睛,不去看顾一燃。

完了,郑北想,真是够可以的,在这种时候,他做了最大逆不道的一件事。空气似乎凝固住了,只能听见顾一燃的呼吸声,郑北觉得顾一燃此时大概会想爆锤自己一顿。

果然,顾一燃揪住了他的衣领。

然后,他等来了顾一燃的吻。

这人的吻技实在拙劣,胜在感情充沛。三分钟过后郑北捂着被咬破的嘴角,红着脸支支吾吾:

“那啥,你看这事儿行不行……”

顾一燃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看了郑北一眼:

“行啊。”

他说着,扯着郑北走进屋里:

“但是这个烟呢,必须立刻就戒。”

接着他说了一连串的粤东话,听起来不像是好话,郑北识相地没问。

他忽觉天地宽阔,生生死死也并没那么可怕,他们本就是这样的工作,一切结局都该走向坦然。

找个时间,郑北想,他会把那盘磁带放给顾一燃听。

但是他似乎已经能够想到顾一燃会说什么,他一定会对姜小海的话嗤之以鼻,并期待着将姜小海捉拿归案。

至于其中的凶险和激流,他们会一起面对,不在乎最终如何。

因为世间的所有都有终点,没有什么可以永远存在,除了誓言。总有人在红旗下发誓,将那些曾于他们唇齿间脱出的话语再念一遍,又一遍。

长存的,是这条路上的誓言。

但这都是之后的事情,还有很久很久。

毕竟时间还早,他们才刚刚走过1997年。

 

【完】



何惜一行书

【雪迷宫/北燃】欢歌

*接结局铁路桥洞搏斗后|双战损|剧情向|2.1w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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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在一片车声嘈杂里,郑北先听见风声。

从桥洞一头倏地吹过来,从他鼻尖拂过,没有吹着他。汗和血湿黏温热,裹得他透不过气。脚步声纷纷而来,有人叫他名字,来到他身边,无数只手按住他的伤口。

但这些都很远。

郑北的目光追着风声,它刮过这条窄窄的闸道,铁路桥一重压一重,一直压到郑北无力抬眼去看的尽头。

他把目光落下去,灰色的路面上,有一点儿血迹延伸着,那应该是姜小海的血。在郑北昏迷的前一刻,他模糊地看着姜小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对了,姜小海。

“老张...

*接结局铁路桥洞搏斗后|双战损|剧情向|2.1w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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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在一片车声嘈杂里,郑北先听见风声。

从桥洞一头倏地吹过来,从他鼻尖拂过,没有吹着他。汗和血湿黏温热,裹得他透不过气。脚步声纷纷而来,有人叫他名字,来到他身边,无数只手按住他的伤口。

但这些都很远。

郑北的目光追着风声,它刮过这条窄窄的闸道,铁路桥一重压一重,一直压到郑北无力抬眼去看的尽头。

他把目光落下去,灰色的路面上,有一点儿血迹延伸着,那应该是姜小海的血。在郑北昏迷的前一刻,他模糊地看着姜小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对了,姜小海。

“老张……老张,带人去前面搜,叫支援,姜小海身上有伤,他跑不远。”

我应该爬起来,郑北望着空荡无人的闸道,在心里想。当时,郑北也是这样告诉自己,这样逼迫自己,可是他怎么也动不了,那些伤口流着血,也流光他的力气。

后来……后来还发生了些事情……

他皱着眉,用力眨了眨被汗水浸得酸涩刺痛的眼睛,才看清了,不远处的地面上,还有个什么白色的小纸团。

它静静摆在灰色路面中间,像是快被淹没的一片洁白羽毛。

郑北望着它出神了片刻,忽然挣扎着坐起来,他声音沙哑,挥开拦着他的那些手臂,哑着嗓子说:

“等会儿……前边儿那个是啥?我、我过去看看。”

他挣扎着站起来,推开扶着他的手,向前方走去。越走近,那东西也就越清晰了,直到郑北走到近前,才看清了——

是一块儿大白兔奶糖。

 

01、

半个小时前。

顾一燃从码头赶到拦截姜小海出哈岚的国道岔路口,刚推开车门,就听见几声枪响。

声音不是很远,他跨下车,扶着车门往枪声传来的地方望去,连绵的玉米地翻着深绿的波涛,那几个塑料大棚的棚顶像是汪洋中的舟楫。

又一声枪响,让顾一燃的心猛地一提。

“我过去看看。”

他冲载他过来的同事打声招呼,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枪,便从国道旁边老乡挖出的浇地渠迈过去,跑进玉米地的深处。

玉米已经开始结穗,这片黑土地向来慷慨,给了它们肆意的生机。它们窜得很高,生得茂密且壮实,能没过顾一燃的头顶。他奔跑在其中,玉米叶子带着毛绒的倒刺,一道道抽打在顾一燃的脸上,留下红肿的划痕。

跑到塑料大棚旁边的时候,顾一燃站住了,他在脑海中飞快构建着郑北和姜小海的路线,片刻后,他灵机一动,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他能抄条近路。

有的时候,顾一燃对自己这些“灵机一动”是暗暗得意的。而这一次,当他从铁路桥旁边的斜坡有些狼狈地跳下来时,面对眼前的情景,他对自己“灵机”的这“一动”感恩戴德。

顾一燃从天而降时,姜小海刚刚走到桥洞一侧,将自己的枪捡起来。他大口喘着气,装弹夹,上膛,踢开郑北的枪,将枪口对准郑北,一气呵成。

郑北没爬起来,闭着眼倒在地上,看起来是力竭了。

姜小海扣在扳机上的手就迟疑了一秒,也就是这么犹豫的一瞬,有个人叮呤咣啷地从坡道滚下来,吓了姜小海一跳。

他看清来人,忽然笑了:

“呦,顾老师啊。”

顾一燃拔枪的速度比他的身手利落,他人还蹲着,枪已经对准了姜小海:

“别动,放下枪。”

姜小海用他惯有的无辜表情眨了眨眼睛,很真挚地说:

“是别动啊,还是放下枪?顾老师,你把我整糊涂了。”

顾一燃的目光放在对方的枪口所向之处,郑北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意识,自己和姜小海相对而立,形成一个对峙的死局,姜小海没有放下枪的意思:

“顾老师,赌吗?你开枪的同时,我也能杀了郑北。”

风从桥洞吹过来,吹在顾一燃面上,带过来血腥气,是郑北的。他抿了抿嘴唇,唇角有一道玉米叶划破的伤口,此时撕扯出一点儿刺痛。他望着姜小海,知道自己的答案早就被对方洞悉。

“衰咗……”顾一燃嘀咕了一句。

他自然是不敢赌的。

“姜小海,放弃吧,就算我不开枪,你也走不了。”

顾一燃能做的只有拖时间,其他人很快就会赶来,只要他再……

“你们的支援马上就来,是吧?”姜小海笑起来:“没时间了,顾老师,做个选择题咋样?”

他用枪口点了点郑北:

“我不可能再进去,那帮警察一到,我就会开枪。我这条命,赔上一个郑北,挺值的。”

“别说废话,什么选择题。”

“要么,我和郑北一起死;要么,你放下枪,让我走。”

顾一燃真是被他逗笑了:

“衰仔,你真係够胆发梦嘅。”

姜小海懂粤东话,他在这样的境地下依然游刃有余:

“你们那儿有句老话咋说来着,冇鞋挽屐走,马死落地行吖嘛。”

“你当我傻吗,姜小海。要是没这把枪,你早就杀了我和郑北跑路了。”

“没错,顾老师,所以这才是个选择题。你不放下枪,我和郑北一起死。你放下枪,郑北可能会活,可能会死,决定权在我。”

”但我保证,”这个词说出口,姜小海看到了顾一燃的表情,又笑了,“对,一个毒贩的保证好像没什么说服力,不过我还是要说,我保证郑北不会死。”

他的笑意落下去:

“我姜小海从不食言的。”

顾一燃皱着眉头,他举了太久的枪,手腕上的青筋绷得紧紧的。姜小海的眼睛笑眯眯的,他悠哉地活动自己中枪的腿,语调很愉快:

“这是个概率问题,顾老师,你可得快点儿决定,你们的人要来了,时间紧迫啊。哦,我无所谓的,其实,我还挺期待和郑北一起走的,挺好,真的。上一次,他丢下我了,这次他也该还我一程了。”

顾一燃知道自己不该被这话干扰的,但是他没能做到。这算得上他第一次和姜小海正面接触,他得承认,对方是个能看透人心的人。

姜小海看出来顾一燃的动摇,他决定再接再厉:

“我听李文龙说了你父亲的事儿,顾老师,你家里没人了吧?真巧,我也算是家里没人了。不过你看看,”他朝郑北扬了扬下巴,“你看看他,这人天天操心一大堆事儿,照顾一堆人,他有爸妈,有妹妹,有那么多好朋友好同事,一大堆人指望他,都等着他回家呢。”

姜小海的声音很平静,像拉家常一样,每一句都精准地挑破顾一燃心里最隐秘的恐惧和伤口:

“顾老师,你愿意把郑北的死讯带给他们吗?你会告诉他们,你曾经有过一个做选择的机会吗?到那时候,到底是谁杀了郑北,你心里的答案会放过你吗?”

这最后一句话像轰鸣一般,在顾一燃耳边炸出刺耳的盲音。手心已经沁出了汗,将手枪冰冷的枪柄握得湿暖黏腻,他做出最后的挣扎,仿佛猎物被咬住咽喉后的最后一声哀鸣:

“郑北不会希望我这么做。”

姜小海撇了一眼郑北,他的眸光闪得太快,顾一燃没抓住机会。他们职业习惯是瞄准躯干,此时如果他想击中姜小海的神经中枢区,就必须抬手,他不敢赌对方的反应能力。

“那肯定的,”姜小海挑了下眉,说:“但现在我枪口下要是你的话,郑北会咋做呢?”

他终于露出一丝不耐烦:

“顾老师,别磨叽了,快点儿吧,趁我还想活呢。”

这时一段不到一分钟的静默,顾一燃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终于,他长长叹息了一声,肩膀松下来,垂下枪口。

“放地上。”

顾一燃照做了,姜小海点点头,接着命令:

“踢过来。”

他们的距离不算近,那把枪被顾一燃踢出两米来远。姜小海满意地撇了下嘴,枪口一转,枪声倏然响在秋风里。

子弹穿透顾一燃的大腿时,他甚至没能将目光从郑北身上收回来。腿上炸开一小股热流,顾一燃没低头,只是看着姜小海很从容地走过来,可惜腿伤让这份从容打了折扣。

对方走到那把枪旁边,抬起手,又一枪,顾一燃的肩头也是一热。

姜小海这才弯腰去捡那把枪。

他把那枪别在裤腰里,走到顾一燃身边的时候,说:

“没事儿,顾老师,我的枪准着呢,这都是小伤。”

他还是很客气地说这句话,顾一燃没回答,他现在没有任何优势,就像姜小海说的,决定权已经在姜小海那边了。

他不能激怒姜小海。

“怎么不说话了?顾老师,你好像并不惊讶。”

顾一燃看着姜小海,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姜小海和顾一燃没什么交情,他知道这个人是花州来的毒品专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除了自己最了解雪天使的人。

这个人在他的印象里,就是个比较有性格又挺脆弱的知识分子。

但现在,这个笑容让姜小海意外了,他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偏了偏头:

“顾老师,笑啥呢?”

顾一燃推了下眼镜,手指摩挲了一下鼻梁:

“好笑呢,我们的选择题里,什么时候有我自己的选项了?”

他们放在谈判桌上的一直是郑北的性命,顾一燃从没想过自己交出枪后,还有活命的可能。非要说惊讶,顾一燃倒是惊讶自己怎么还没死。

姜小海发出“呵”地一声笑,然后他突然笑得停不下来,用手枪点了点顾一燃的胸口,手背抵着鼻翼笑到抽噎。

好不容易,他止住笑:

“顾老师,你想多了,我怎么会杀你呢?”

他撕下顾一燃的裤腿,往他大腿上一裹:

“我要带走你。”

他将枪抵着顾一燃的腰上:

“快走吧,我好像听见警车声了。”

屏息静听,似乎远处真的有阵阵警铃,但更多的是风吹动玉米地的声音,有列车沿着铁路驶来,汽笛声从旷野传来。

顾一燃把目光放在郑北身上,他昏迷得很深,身下流出一个小小的血泊,让顾一燃担忧极了。

可是短短十几米的距离,顾一燃不能走过去。

他知道跟姜小海离开的下场,大概率是不会很好的,他和郑北的最后一面,可能就在此处了。

真是造化弄人,顾一燃想。

本来,顾一燃以为他和郑北会分别在花州的校园,他拒绝对方,他们萍水一面;后来,他以为他们会分别在哈岚的机场,任务圆满完成,他礼貌相送,他如愿回花州;再后来,那一次,他以为电话里就是最后了,他为他尽力留下最后的线索,便再也见不到。

想来,这次还比那一次幸运些。可是……

可是,只有十几米,只有十几米。

郑北,郑北。

风从远方翻着绿叶的浪涛,大片的庄稼吟唱着永恒的歌,填满此时的静寂。静寂中,顾一燃从口袋中拿出自己唯一的一颗糖。

还是晓光在树林里分给他的那一颗,当时他没吃,放在口袋里,想着如果郑北再晕倒呢。

他艰难地蹲下身,将这颗大白兔奶糖放在地上。

郑北,没什么给你的。

吃颗糖,压压惊吧。

 

02

郑北盯着这颗大白兔奶糖。

它应是在谁的口袋里揉搓颠簸了许久,蓝白的糖纸皱皱巴巴地松散了,隐隐露出一点儿糯米纸,显得有些寒酸狼狈。

但它被人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地上。

郑北缓缓蹲下去,伤口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叹息。他将糖捡起来转动着仔细端详,那上面有一点儿血迹,和糖纸上兔子脚下那块红色的花纹重合在一起,让人很难一眼发现。

郑北盯着它,失血使他的头脑混混沌沌,抓不住破碎的思绪。

只觉得心口堵得难过。

“郑队,郑队,你的电话搁这儿呢。”

有人将电话递在他眼前,他才想起自己的电话在追捕姜小海时掉了。那电话在他接过以前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张雪瑶。

“北哥,顾老师到你那儿了吗?他去找你了,坐的斌哥车。”

斌哥……

郑北抬头在周围的人脸上搜寻了一圈:“单斌呢?”

大家面面相窥,往警车那边喊:

“哎!单斌!单斌的车呢?”

“诶?奇了怪了,我记得刚才还看着了呢。”

郑北站起身,但膝盖一软,踉跄了下,扑在地上,又被众人七手八脚架起来。他用最后的力气说:

“呼他呼他,问顾一燃……”

对讲机那边,单斌的声音传来得很快,郑北听得一清二楚:

“啊?顾老师没过去吗?我在这儿拘姜迎紫呢,我看他下车往那边儿溜达了,你们后边儿的车没拉上他吗?”

大家又是一阵茫然,因为开车这一路谁也没看见顾一燃。眼看着郑北拧得越来越紧的眉头,大家都不敢说什么,重案组的张队联系完武警部队,忙过来安抚说:

“北哥,别着急别着急,咱先去医院,我们这边搜捕的时候看看,顾老师估计还搁后面晃悠呢。”

“对对对,”大家架着郑北往回送,“郑队,救护车来了,先去医院。顾老师走得慢,我们在这边布控放卡,一会儿他过来,我们拉上他去医院找你。”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郑北太累了,肾上腺素的效力正在散去,他看到了自己浑身的刀伤,看到了就会疼。他疼得神志不清,觉得大家说得是很有道理的。

医务人员把担架放到地上,让郑北躺上去,然后拿绑带固定。腿刚固定好,郑北突然咬牙挣命地要坐起来:

“不对,不对……”

顾一燃跑得很快的,按他们说的时间,顾一燃不可能还落在后面。他反应,大家是想让他尽快去医院治疗,这些都是忽悠他的。

顾一燃一定是出事了,他费了好大力气,还是没能让顾一燃平安。

在场的人都是搞了多年刑侦的,姜小海的逃脱,顾一燃的失踪,没有人会把它们当做侥幸的巧合。

只是挣动两下,郑北就感觉天旋地转。随着眩晕一起而来的是寒冷,郑北知道自己不太好了,这让他绝望。

他不该躺在这儿,他不能晕过去。

风雪中走了这么多年,郑北,郑北,你还是当年那个毫无办法的孩子。

你怎么就不长进呢?

有人在等你找到他,你不能辜负了他。

郑北听见有人和他说话,大概是会找到顾一燃之类的话。他还能说什么呢,他也没什么别的指望了,眼前一片黑蒙,人影幢幢,他不知道自己揪住了谁的衣领,只是说:

“多费心,多费心……”

身下一阵晃动,应该是上了救护车。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郑北将手里的奶糖放进了裤子口袋里。

 

03

北方的山林在夜里褪去它的热烈,露出冷酷凛冽的一面。

顾一燃被姜小海拖着,跋涉在山里。他肩膀上的枪伤没来得及包扎,被夜里的冷风一吹,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

东北的昼夜温差太大,晌午时的阳光炽热,弥补秋风的寒凉。到了晚上,气温便直线下降,有时候能跌破零度。

顾一燃身上的薄夹克抵御不了山林里刺骨的冷,整个人控制不住地一直发抖,汗水包裹着他,像一层冰壳。他咬紧牙关,默不作声地走着,姜小海走在他旁边,枪已经收起来。

很奇异,姜小海的身上也是有伤的,可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走路有些趔趄,现在,姜小海在复杂的山道上健步如飞。

走到不知哪里的一个半山腰,姜小海停下来,转头冲顾一燃一笑:

“顾老师,不用总瞅我,小伤而已,我们这种人早习惯了,把你的心放肚子吧。”

顾一燃靠在树上,很没好脸色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没有郑北,他也不太在乎姜小海会不会生气。

笑容不过是姜小海的一种面具,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顾一燃,笑意就没有了,变得和这个夜一样冷。他伸手拽住顾一燃的衬衫衣摆,从扣眼的位置用力撕出一个豁口,“撕拉”一声将衣角撕下来。

顾一燃被这股力量拽得一个踉跄,肩膀让血痂糊住的伤口重新撕裂开,疼得他眼前发白,一下子跪在地上。

姜小海跟着蹲下来,扶住顾一燃的肩膀,说:

“顾老师,吸一口气。”

紧接着,顾一燃还没反应过来,姜小海就把那块布料捅进了他肩上的伤口里。

疼痛像是爆炸在了顾一燃的脑子里,他甚至痛得发不出声音,只是抓住姜小海的手腕,拼命地挣动。然而姜小海的力气很大,把他死死地抵着树干上:

“嘘嘘,别动,就快好了。”

他是用着力说这句话的,手上继续将那块布实打实地按进顾一燃的伤口里,子弹造成的创口很深,构成了一个狭窄的甬道,姜小海把那块布一点点填进去,像是在堵住一个木偶身上的破洞。

顾一燃的手滑下去,他没力气挣扎了,汗从身上每一个毛孔渗出来,他整个人在这几秒钟之内被打湿了,水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他颤抖地喘息着,发出很痛苦的呜咽和呻吟,让姜小海想到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兔子。兔子是养来吃的,过年的时候,秦义把它打晕吊在桩子上,准备剥皮。

趁着秦义取剪刀的空挡,姜小海摸了兔子的脑袋。

它就是这样发出呜咽的。

很可怜。

姜小海松开手,将手上的血抹在顾一燃的夹克上。他拍了拍顾一燃汗涔涔的脸,把对方歪斜的眼镜拿下来,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顾一燃闭着眼喘气,他已经完全脱力了,姜小海与其说在救他,不如说是在折磨他。但姜小海选择在这个时候给他处理伤口,很显然,自己是对方很重要的一个筹码。

“顾老师,我们再歇十分钟吧,然后就要赶路了。”

这话说在风里,被树林的喧哗声搅得听不清,顾一燃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你以为,你还能逃多久呢……”

“能多久算多久呗,那能怎么办,我费这么大劲,束手就擒那多不甘心呐。”

顾一燃不再答话,他得抓紧这几分钟休息一下。虽然姜小海可能暂时不会杀他,但如果自己太拖姜小海的后腿,对方肯定会杀了自己独自上路。

他不怕死,可他也不能轻易地去死。

为了这个案子,郑北带着他们这帮人,从春忙到秋,这么多人,这么多个日夜,这么多的心血。现在,晓光还在医院躺着,郑北也受了重伤,他知道郑北可以撑过来,可是然后呢?

他不能让郑北醒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自己的死讯,是姜小海依然在逃。

况且,只要他还跟姜小海在一起,姜小海就不算真的逃走了。

想到这儿,顾一燃竟然觉得有一丝好笑。他被姜小海半死不活地挟持着,竟然还能想出这么死要面子的结论,何尝不是一种阿Q精神呢?

姜小海一直观察着顾一燃,所以当顾一燃落尽血色的脸色浮现出一点儿笑容时,饶是淡漠的姜小海,也有点感兴趣:

“顾老师,又笑啥呢?都混这份儿上了,还乐观呢?”

“混到这份儿上了,”顾一燃睁开眼睛,望着姜小海,“才好需要乐观的嘛。”

他并不是真的能看到姜小海,本来今天是月亮地,山道上还有些微光,但没了眼镜,顾一燃就“瞎了”,触目一片漆黑模糊。

这是为了防止顾一燃逃走或反抗,姜小海想得很周全。

再次上路,顾一燃就只能被姜小海拉着走。他凝望着黑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姜小海不管不顾,树枝常常钩划到顾一燃,在他的脸色留下些灼热的伤口。

倒不会很痛,因为顾一燃已经失去了辨别疼痛的能力。他觉得,好像哪儿都没疼,又好像哪儿都疼。

最难熬的是寒冷。

再撑撑,他告诉自己,撑到天亮吧。

有一个念想,顾一燃不敢说,连在心里都不敢——也许,也许非常非常幸运的,他还有机会和郑北说话呢?他就能告诉他:

郑北,这不是你的错。

 

04

阳光没有照进病房,但郑北醒了,因为下雨了,雨幕抽打在窗户上,声音很大。

天光黯淡,郑北看了会儿天花板上两只交替起飞的苍蝇,抬手扯掉了自己手背上的吊针。他坐起来,玻璃吊瓶相撞,叮当作响,他才发现自己胳膊上还挂着一针。

这一针没能扯下来,因为郑南死命按住他,带着哭腔喊:

“你干啥呀?!”

他沉默地抬头看着郑南,好像这场暴雨从窗子吹袭进了他的眼睛,那眸光摇晃,只剩将熄的一点点。郑南知道这双永远亮着光火的眼睛为何要熄灭,她拉着郑北的袖子,小声嗫嚅:

“哥,你别这样,求求你了,我害怕……”

“姜小海呢?”

郑南把郑北的手攥住,握在自己腿上,才放心下来:

“我听国柱说,还、还没抓到。”

郑北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点点头,垂下眼帘:

“那、那——”

他的目光突然忙起来,看床,看地,看窗外,似乎突然才发现似的,郑北打断了自己的话:

“下雨了。”

“下大半天了,下午这阵儿又下大了。”

“哦。”郑北想了想,“我昏迷了多久?”

“小一天儿了,昨天下午三点来的医院,现在都快两点了。”

郑北又点点头,他眨了眨眼睛,捏一捏眉心,又瞟了两眼郑南,还是那句:

“那、那——”

“没有呢,哥,”郑南看不得她哥这样,她知道,郑北最想问什么,又最怕问什么。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郑北,低声说:“顾老师……也没找着。”

房间中只有风雨声,这句话说在其中,让风雨声变得更聒噪了些。郑北愣神片刻,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声音提起来,像是刚刚强行将魂魄按在躯壳里,说:

“咱俩搁这儿干坐着干啥啊,去叫叫大夫,看我这身体什么进度了,着急呢。”

郑南“啊”地一声,站起来,嘟着嘴一边埋怨一边往外走:

“都怪你,一起来就作妖,把我吓得都忘了。”

她走到门口,又猛地站住,回过身犹豫道:“哎——”

“哎呀,”郑北一挥手:“你去吧,我不拔了不拔了,你、你找护士过来把我这针再扎上行了吧?”

他再次像平常的郑北了,于是郑南稍稍放心,转身去找大夫。郑北目送着妹妹消失在门口,生动立即像一层痂从他身上脱落下去,剩下被空气凌迟的血肉。焦灼从他的内里燃烧,把他的喉咙紧紧扼住了。

他灵魂的某个部分在嘶吼咒骂,要他立刻奔跑,跑进雨里,跑遍哈岚,跑到这世界每一个可能有顾一燃的角落去。

郑北用力闭上眼睛,将这些疯狂死命地按在心底,压得他胃里绞痛。忽然一阵狂风扑在窗户上,玻璃发出很大地一声响,郑北抖了一下。

这雨真大。

会淋湿他吗?

冷静,郑北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指望着你呢,他指望着你呢……

顾一燃,顾一燃。

 

雨中的哈岚显现出北国特有的、冷硬的灰色。

车内一片寂静,张雪瑶开着车,从车内后视镜中和丁国柱交换了一个眼色,调动起笑容,说:

“哥,你说你就这样儿出来了,南南多着急啊,要不你给住院部打个电话吧,好歹说一声儿。”

她等了会儿,没得到回应,转头去看时,郑北倚在副驾驶出神。阴天下雨的,天看似黑得早,他的脸在车灯的光线中明明灭灭。

收回目光,她叹了口气,叹得很轻,不敢让郑北察觉。

这样的气氛很熬人,风声雨声引擎声,只把这份让人煎熬的寂静衬得更深。张雪瑶在这样的时刻最想念晓光,有时候,他们太需要他的那份直率和吵闹。

可是晓光现在成了他们中最安静的一个了。

那天,张雪瑶奔向郑北时,他背着晓光刚刚从树林里走出来,拿着空膛的枪疯狂地扣动扳机。那时的郑北已经有些不清醒了,疲惫是一部分,她想,是晓光的重伤击溃了他。

这样不好,郑北像大哥一样照顾他们,把他们当做责任,他们心里都热乎。但是这样不好,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一开始,张雪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总是太张扬,太莽撞。她喜欢自己的性格,生在一个“沉默”的家庭,良善的父母给了她肆意疯长的空间和力量。

但那一次从歌厅回来,郑北发了大火。她嘴上说错了,心里其实是有一些委屈和赌气的。所以她故意去了距离最远的地方调查,回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郑北来和她唠了唠,把她送回了家,但她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看表也没几个小时就要上班,她索性起来,到局里眯一会儿。

所以,顾一燃打开灯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起来,还以为自己是做梦:

“顾老师,你怎么这么早?”

对方穿着一身运动服,推了推眼镜,还是那副淡淡的脸色:

“我跑步。”

挂钟的指针指在四点半,谁四点半跑步?

她没说什么,又想起自己白天里那些难为情的事来。郑北训斥她时,顾一燃就坐在对面。顾一燃和其他人是不同的,顾一燃从花州远道而来,身上带着那种在刑警身上很难看到的温柔和文气,她乐意在这样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优秀,而不是在他面前挨训。

所以她现在懒得搭理他。

“不应该啊,还有心理负担呢?”

顾一燃说着走过来,扯了张凳子,坐到她旁边:

“郑北今天说话是过分了些,不过也是为你好的嘛。”

老生常谈的话罢了,只不过顾一燃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股粤东腔,轻声细语的,她乐意听听。谁知道对方说完,话锋一转:

“其实呢,我这个外人不该说这些话,但郑北这个人,我这些天接触下来,觉得他是个好队长,好领导。只是……有的时候,他总想背上所有人一起向前跑,谁也不放下。”

张雪瑶趴在桌子上,刚刚她想打断他,说顾老师,我们也拿你当自己人的。但是她没找到时机说这句话。

“挺好,”顾一燃点点头,“也挺累。”

张雪瑶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即将天亮的凌晨,顾一燃和她坐在空荡的食堂办公室里,沉默半晌,又驳回了他自己的话,他说:

“其实这不好,做了缉毒警察,郑北这样不好。”

她想问为什么,但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那时他们还有些生分,她到底是没问。

不要紧,这些日子的血与火给了她答案。

她只记得最后,顾一燃站起来,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她才想起叫住他:

“顾老师,北哥也背着你呢。”

门外没有灯,晨光也还没有来,顾一燃所站之处,是一片柔和的幽蓝。他回转身,怔愣了一瞬,蓦地笑了:

“我不需要,我跑得很快的。”

这件事,她从没告诉过郑北。

只是在那之后,每次出任务,她总是告诉自己,别冲动。

你在郑北的背上呢。

车驶进了警局大院,在这样的大雨里,警车像挨挨挤挤的鱼,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来去。车灯流转,被照亮的雨幕一片连着一片,茫茫地落下满地白。

整个哈岚的警察都很忙,这个时候,郑北怎么躺得下。

老舅夹着件外套,正等在雨蓬下面,看到车,打起伞快步走过去。他们还没打开车门,就听见老舅的声音:

“哎呀——南南在电话里都急哭了,你说说你,咋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快快快,穿上。”

郑北身上是住院服,本来国柱说把办公室那套衣服给他带来。郑北说时间紧急,再不快点郑南就回来了,所以没来得及拿。

郑北下了车,一阵风雨夹枪带棒地和他撞个满怀,似乎直接吹进他身上的伤口,把寒气扎在他骨头缝里。

“没事儿,我搁哪儿都是坐着。再说了,今天的针都打完了,我搁医院干着急,不老心静的,还不如回来心里踏实。”

老舅把衣服给他披上,又把领子紧了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话说得挺利索,你看你这腿脚儿,还不赶我了。”

这话没夸张,郑北虽没伤筋骨,但有两刀扎得挺深,伤口缝合了好几层。这时候他非要活动,用国柱的话说,缝好的肉都没反应过来呢,人就下地了。

每走一步,郑北都觉得自己的伤口要开线。

他倒是不逞能,在雨里慢慢蹭着走,丁国柱和张雪瑶打着伞在旁边搀他,被他一胳膊肘推开:

“诶呀可不用你俩啊,先上楼里吧,这家伙你俩雨伞流下来那点儿水,全接我脑瓜顶上了。”

俩人从善如流,几步跨上了台阶,刚进门没走几步,又默契地一起转身,缩着肩膀小步往回溜,远远冲着郑北做嘴型:

高——局——

完了。

郑北有心躲避,奈何行动不便,只能拉着老舅:

“挡一下挡一下。”

“郑北!”

高局是既闻其声又见其人,他很快地从楼里走出来,站在雨蓬下面。郑北从老舅身后硬着头皮挪出来:

“高局……”

他做好了被狠呲儿一顿的准备,但对方向前走了几步,下到台阶上,把郑北上下看了几遍,只说了一句话:

“上来,姜小海打电话了。”

 

05

山路走了一夜,凌晨时分,最冷的时候,顾一燃没盼来太阳,先等到了雨。

雨刚开始下得不大,树叶还没落,雨滴被浓密的枝叶挡着,并没有把顾一燃的处境变得很糟。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水米未进,加上伤重和跋涉,他能感受到自己马上就要濒临极限。

在他们不知道翻越了多少连绵的山脊后,姜小海终于停下来,找到一个避风的山洞休息。然而,不知怎么就那么巧,这么荒的山,这么多山洞,偏偏他们进的这个里面已经有人先来了。

顾一燃的视力不佳,反应也不够快,他瘸瘸拐拐地走进山洞,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觉得洞里有个人影一阵风似地举着什么东西扑上来,姜小海迎上去,模模糊糊地跟扑上来的人纠缠在一起。

顾一燃站在洞边儿,没动,也没跑。

不多时,那人就不动了。

姜小海的呼吸声很粗重,他拔出捅在那人身体里的匕首,回过头,已经做好了看到洞口没人的准备,却发现顾一燃还在,甚至已经坐下了。他不禁疑惑地皱起眉,似笑非笑地问:

“这么不擅长抓住机会吗顾老师?”

顾一燃靠着山洞的石壁闭目养神,他的嗓子彻底哑了,发声艰难,却有种平静的悠闲:

“你冇搞错啊?我有机会咩?”

他们已经走过了一整条山脉,而这是前端最高的一座山峰。山路陡峭,他没有眼镜,身体状况糟糕,一个人根本下不去。

况且,这场山洞里的较量,姜小海不会输,自己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

浪费这个体力干嘛呢,不如坐下歇歇。

姜小海叉着腰乐了半天,歪头细细看着顾一燃:

“别说,我好像懂郑北为啥和你关系好了,顾老师,你真挺讨人喜欢的。那是咋说的?钟意你。”

顾一燃在自己的两处枪伤上摸了摸,又轻轻按着,判断它们有没有发炎感染,嘴上说:

“我可担不起小马哥的钟意。”

窸窸窣窣地脚步声,是姜小海走到他近前,鼻梁上有了熟悉的重量,顾一燃睁开眼睛,眼前久违地清晰起来。

借着洞口的光,他看清了姜小海的脸,对方的脸色比起昨天要苍白许多。

不用想也知道,他自己的会更差。

顾一燃不知道姜小海为什么在这时候把眼镜还给自己,他抬眼看着姜小海,对方把一瓶矿泉水拧开,放到他手里:

“嘉驹总说我是个很能忍的人,但是顾老师,我真的很佩服您。”

这种恭维话没什么意义,顾一燃瞥了姜小海一眼,低头抿了一口水润了下干涩的喉咙,便将目光投向这个山洞。

他第一眼看到那个已经被姜小海杀死的男人,那人仰面躺着,手边还有把斧头。

姜小海的细心程度是恐怖的,所以早在他们进山洞前,姜小海就大致观察了这个山洞。他没发现男人,是因为男人察觉到了他们,藏了起来。

这样荒凉的山洞,能躲在里面并且二话不说扑上来行凶的人,绝不会是普通老百姓。

这也是刚刚顾一燃没有任何动作的原因之一。

山洞中还有些水和吃食,甚至有铺盖。姜小海重新走到那人身边,翻翻找找的,说:

“顾老师,咱警局今年除了办我们的案子,还有什么大案要案的犯人在逃吗?”他“啧啧”有声地感叹,“这哥们儿可不是个善茬子。”

口气热络得好像他也是警察似的。

顾一燃把眸子落在眼角,斜睨着姜小海,没应声。他冷眼观察半晌,终于提起一口气,把自己撑起来,缓慢艰难地走了过去。

姜小海不知从哪个乱石旮旯里拽出一个破公文包,在里面翻找出个皮夹,抽出张塑封小纸片:

“呦,讲究人儿,身份证还是反光防伪的呢。”

他翻来倒去地看了会儿,将身份证递给走来的顾一燃。这张身份证显然是这两年新办的,哈岚这边的身份证大部分都是人工填写,也就前年有个新技术,后边办的身份证才弄了个防伪塑封。

顾一燃皱着眉,将尸体的脸和身份证上的细细比对,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刑警队有时会请他帮忙用电脑打个资料,他似乎在某个通缉令留底上看过这张脸。

大概是个什么轮胎厂车间工人杀亲案,凶手入室杀害前丈母娘后,又当街砍杀了前妻和前妻的姐姐,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了。

如果是车间工人,倒是怪不得有新身份证了。

也不知道姜小海如何在顾一燃冷成块板子似的脸上看出答案的,他抿着嘴,挺满意:

“还歪打正着了,顾老师,我这能算戴罪立功吗?”

顾一燃低着头,从镜片与鼻梁之间看过去,瞪了姜小海一眼。他想说你要没杀他就算,但他思索半晌,还是说:

“算,你愿意现在自首的话,我给你证明。”

姜小海佯装严肃地点点头:

“行,我会好好考虑的。”

顾一燃懒得搭理他,他把身份证丢到尸体身上,转身走到离尸体有些距离的地方重新坐下去,喝了几口水。

可能是身体终于反应过来该启动自保机制了,没过多久,顾一燃开始发烧。

体温升高得很快,顾一燃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浑噩。他尽量表现得从容自若,并不想让姜小海知道自己的状态。

雨下得更大了,山风呼号,把雨水吹进山洞里,漫湿了洞口。

顾一燃再睁开眼时,山林已经在深蓝的夜色里沉没了一半。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者是晕过去了。他心中一阵后怕,不动声色地扭头去看,发现姜小海站在山洞口,正望着雨幕出神。

他一动,姜小海就回过头:

“醒了?正好,顾老师,等个电话。”

顾一燃把目光落下去,发现对方手里确实攥着一部手机,应该是那个死掉的男人的。他正想问,那手机突然响起来,姜小海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接起电话:

“挺快啊,你是还在警局呢吧,咋的,连院都不住了?”

花了一点儿时间,顾一燃才把散乱的神志归拢起来,意识到电话里的人是郑北。

“顾老师啊,那你得等等,他现在不是很方便。”

顾一燃皱着眉头看姜小海,他一抬头,就觉得有些眩晕,有些想吐,大概是失血后太久没吃东西,也可能是高烧的缘故。

顾一燃知道姜小海这话是在激怒郑北,他不知道现在的郑北是什么状态,只能从姜小海的表情上去推测。姜小海一直是笑呵呵地听着,看不出什么端倪。

“郑北,我和你玩儿个游戏咋样?”姜小海这么说着,把目光投向顾一燃:“顾老师,也带你一个。”

顾一燃警惕地看着他。

“我可以让他接电话,你们随便聊,你们大可以用各种方法打暗语交换信息,我不拦着。只有一条,郑北,”姜小海慢慢踱过来,蹲在顾一燃旁边,“要是让我听出来了,我就立刻杀了顾老师。”

顾一燃接过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郑北的话正说一半:

“……啥条件,我都会考虑,要不然换我——”

“郑北。”

电话那头一下子安静了,顾一燃平静地望着姜小海,对电话里说:

“这个游戏没有意义,杀不杀我,是姜小海说了算,和我们的通话没关系,和你说了什么也没关系。”

电话里静了会儿,传来郑北的声音:“我知道。”

说到这儿,顾一燃突然就没了话。他想说,再听到你的声音真好,又或者,能再听听你说话,也知足了。

但都说不出口。

“嗓子咋哑了?”到底是郑北先开口,他问:“伤着了吗?”

顾一燃清了清嗓子,想到他要说的话,就带上笑意,弯起眼睛:

“没事,擦破点皮儿。”

那头儿就笑起来,然后吃痛得“嘶——”了一声,顾一燃垂下眼帘,轻轻叹息一声:

“郑北,回医院吧,别硬撑了。”

对方不接他的茬儿,又找了个话题:

“你吃饭了吗?”

顾一燃就笑了:

“这凄风楚雨、荒郊野岭的,上哪里吃……”

“顾一燃。”

郑北忽然打断他,声音带点儿颤抖:

“别犯浑……”

姜小海蹲在顾一燃对面好整以暇地看戏,他和顾一燃对视着,洞里没什么光线,只有外面剩下的最后一点清光,全投进顾一燃的眼睛里。

他望向姜小海的目光八方不动,像决绝的星子,要义无反顾地坠落下去:

“我真的快饿死了,郑北,尽是赶山路,身上浇得透湿,一口饭都没吃上呢,我都想老舅的酸菜炖粉条了。”

郑北那头传来喘气声,是他动起来,山路,下雨,顾一燃知道,他一定去看地图了。

其实,他们并没有顺着闸道往哈岚外跑,因为姜小海知道,随后武警搜索一定会向着那个方向四散开来。

姜小海走了一条返回哈岚的路。

这也是他能逃开搜查的原因,大部分警力都放在出哈岚的方向,这边的人少,姜小海反侦察的能力有很强。

“好,等你回来,老舅做一大锅,就给你一个人吃。”

顾一燃短暂地笑了一下,突然说:

“我们路过了一个道观,郑北,这是东西向的一道山脉,在最西边的这座山,有个山洞,我们现在就在这儿。山洞里躲着轮胎厂526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已经被姜小海杀了。”

他不疾不徐地把这些都说完,姜小海含着笑意,看着顾一燃,他的笑意很冷。

郑北那头儿乱糟糟的,他听到很多人的脚步声,可是这么多嘈杂里,郑北最安静。

顾一燃陡然愧疚。

他本来说,要为郑北活着。

“郑北,郑北。”

“顾一燃,姜小海呢?他在你旁边吗?顾一燃,你让他接电话,我和他说,我们还可以谈的,我们可以当没听到,我们可以不过去。”

郑北的话说得很快,顾一燃看见姜小海对他做了个停的手势。

“郑北,把我和我爸妈埋一起。”

没等郑北回答,顾一燃挂断了电话。然后,他将电话递到姜小海面前,淡淡地说:

“我不玩游戏。”

 

06

郑北裹着件军大衣,坐在车里。

车停在山下的公路旁,他透过车窗望去,满山都是手电的光。张雪瑶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哥,山洞里有具男尸,就是526轮胎厂那案子的犯罪嫌疑人,已经死了,颈部致命伤。”

国柱转过头对郑北说:

“我说啥来着,北哥,燃哥他不是那莽莽撞撞的人,他又不是晓光,那要没把握,能库库往外说啊。”

不莽撞吗?背地租来的房子,反锁的房间,按摩店粉色的灯光,雨夜的巷口,还有独自拿枪站在门边的背影,和将他压在门上时的嘶吼……

顾一燃,你说,你是个稳稳当当的人吗?

包括这次,为什么要乱跑呢?如果他好好的跟着瑶瑶,或者跟着单斌,就不会被姜小海抓走。他知道,顾一燃是担心他,没想到他会让姜小海逃脱,说到底,这些不过是他逃避的理由。

是我,郑北想,是我让他失望了。

从警局开过来的路上,郑北无数次想到从前,顾一燃对他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和今天电话里的话重叠在一起,潮水一样冲荡着郑北的心魂。顾一燃说的对,他太愿意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多么致命的命门。

因此,姜小海才要和他玩这个游戏。

只不过是姜小海对他的嘲弄罢了。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可怜。”

仓库旁边的居民楼里,姜小海是这样说的。而今天,姜小海又让他明白了这句话。

他想救乐乐,他想救小海,他想救每个有机会回来的人,他低着头,在北国的风雪里走了一程又一程,白茫茫一片,他什么都看不到。

甚至都看不到自己了。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轻轻巧巧地就想为大家的人生负责。

姜小海和顾一燃没有太多交集,如果不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绪,姜小海是不会带走顾一燃的。正因为自己是这样的人,顾一燃才会被带入如此境地。

是我的错,郑北想。

“北哥,整座山都搜过了,没有其他发现,我们收队吗?”

对讲机里,张雪瑶的声音传来,惊醒了郑北。

“收队。”

像一个即将被扼死的人又得到了一口空气,郑北得以喘息片刻。

姜小海没有杀顾一燃,在顾一燃如此挑战他的权威和掌控后。郑北只能祈祷,姜小海留着顾一燃是有别的用处的。顾一燃这么着急把位置说出来,是因为姜小海有了电话,就能联系到接应人,在他打给警局之前,应该已经联络过了那个人。

顾一燃知道,这是他们掌握姜小海行踪的最后一次机会,所以他不顾一切地把它说了出来。

可是你咋办呢?顾一燃,你要我怎么救你呢?

“郑北,你救救我。”

昏暗的车内,郑北的脑海中忽然就响起顾一燃的声音。那次,郑南去找顾一燃看粤语电影,顾一燃偷偷给他打电话求救,他笑着打趣他,逗他说,就不救你。

郑北突然发现,顾一燃在哈岚多灾多难的半年多里,每到生死关头的那通电话,他从来没有说过,郑北,你来救救我。

一次都没有。

他永远都是告诉他位置,告诉他嫌疑人,告诉他这次危险背后到底潜藏着什么罪行。

顾一燃从不求救。

别怕,郑北对自己说,别活在恐惧里,这样的顾一燃不会轻易地就死了。他是你从花州飞越几千里请来的,他是你放在手心一点儿点儿焐热的,他不会丢下你。

他不在你的背上,他走在你的身旁。

 

从那一夜开始,姜小海销声匿迹。

哈岚所有出城的路口都被布控得死死的,郑北摸排了姜小海所有的关系网,审得梁嘉驹都黑着眼圈说:

“你们赶紧把顾一燃找着,别再来折磨我了。”

最终,他把目标锁定在何老嘎身上。这人是个混混,不是哈岚本地人,以前在大兴安岭林场干活,后来不知道得罪了谁,跑到哈岚这边的农村,在沟子里包了点儿地种。

这个人跟姜小海、梁嘉驹的关系网,看起来没任何交集。

起初,郑北他们分析模拟姜小海的逃跑或藏匿路线时,归拢了一些条件——假设一,姜小海要离开哈岚。那么他只能翻野山野路。周边的城市也已经设卡排查,他大概要在山里逃上一个月,才能保证不被发现。姜小海的野外生存技能不强,他一定需要一个非常厉害的向导。

假设二,姜小海不准备离开哈岚,想要藏起来。那他一定会远离县市,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落脚,毕竟他还带着一个顾一燃,一定得是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所以他找到的这个接应人,得有个这样的地方。

那么,综合这些特质,这个人会是谁呢?

何老嘎就是在这时候被郑北注意到的,更准确来说,他是先注意到了桌子上的咸菜罐子。

咸菜是姜小海送的,早就不吃了。郑北这段时间太忙,那东西往旁边一推,一直没收拾。这时候,他望着这咸菜罐子,突然就想到姜小海说的,这是他姐自己腌的咸菜,纯天然,连小黄瓜小辣椒都是大棚里种的。

大棚。

找到了突破口,接下来的调查就很快了。他们很快走访了姜迎紫家小区的邻居,找到这么一个经常会给他们家送菜的农村“亲戚”。

这个人就是何老嘎。

何老嘎的大棚,就是那天郑北追着姜小海跑过的那一片大棚,而且,他住的那个叫朱家沟的村子,距离顾一燃提供的那座山只有十多里地远。

这是个完全推演出的东西,可是现在,他们必须抓住它。

正好那天是朱家沟的大集,何老嘎也去卖菜了。张雪瑶他们暗中盯着他,何老嘎卖光了菜,买了点儿苞米面儿和酸梨,又称了半斤绿豆,几块生姜,二两麻油和一点儿花椒。

买得挺全和,张雪瑶回来和郑北说。

张雪瑶是跟着老熊的队一起去暗访调查的,郑北没去。

他每天上午发烧,下午打针,晚上再发烧,挺忙。

郑北的伤完全没养,每个刀口都红肿着,止疼片一板一板地吃,敷料一天换好几片,不然,渗液会洇湿他的衣服。

老舅说,他完全靠顾一燃这根棍儿支着,这事儿完了,他也就完了。

高局说,他这样的状态怎么搞工作,工作要有讲究张弛有度,这样会出问题。

可是,他们说归说,每天郑北挣扎着盯案子,挣扎着审犯人,他们默默地把一切安排好照顾好,没说过让他回医院的话。

他们知道的,如果逼着郑北回到医院,那些伤口就不是红肿渗液,它们会溃烂生牙,从内里咬进郑北的血肉,把他整个人都啃噬殆尽。

只有国柱说的话比较可心,他说,北哥,你这样,燃哥回来,心里得多难受。

好啊,郑北咬牙切齿地想,就让顾一燃难受,难受得吃不下饭,捧着饭碗掉眼泪,说郑北我这辈子都乖乖听话,以后出门就钻你口袋里待着。

真的,他真想把顾一燃装自己兜儿里,走到哪儿都丢不了。

有一天夜里,被伤口和担忧折磨得痛不欲生时,郑北甚至想,顾一燃死了也好。

他死了,就把自己所有希望都抹尽了,自己不会因为外面的一阵风,一阵冷,或者谁的水杯打破,就惊得心脏骤跳,怕顾一燃正在受苦,怕顾一燃已经出事,怕那破碎的声响是古老的噩兆。

他死了,就带走郑北一千万种顷刻就要成真的梦魇。

郑北就能简简单单地欠他,简简单单地还他。

想这些事时,郑北睡在医院。医院的病床临窗,月光洒得满床都是,每一缕都锋利,千刀万刃地,剐净郑北的皮肉。

郑北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疯了。

 

07

深夜里,有人放起了焰火。

一片漆黑中,顾一燃沉沉睡着。

焰火在他的鼻尖上跳跃,一圈圈变作光晕,将他笼罩在温暖的橘黄色里。远远地,一首歌唱了很久很久,他听得清那些熟悉的声音,那是一首祝贺的歌,祝他生日快乐。

欢声和笑语一层层盖在他身上,他感到了热。

郑北,把窗子打开吧,今天夜里没风的。

风大了,是要下雨吧。

好大的雨,把焰火浇熄了。橘黄色被冲成颓败的泡沫,黑灰色的雨水留在马路上,把衬衫上的血迹洗刷出来,在黑色的路上鲜艳得像开着的花。

爸,拉我起来吧,地上很冷,又很湿。

血沾湿在顾一燃的衣服上,渗进去,渗到了他的皮肤里,又流出来。他感觉到了痛。

再忍忍,他想,很快,有个人会带着一身寒冷的风走到花州,走三千里,把他带到橘黄色的光中去,那里有欢歌,有祝贺。

 

何老嘎端着碗,碗里黑糊糊的一坨粘稠液体。他像剥一个破败的玉米一样,一层层拨开顾一燃身上盖着的被子和衣服,露出他肩膀上的伤口。

那本来是个枪伤,但此时红肿、破溃、青紫,迸裂,何老嘎咂咂嘴:

“诶我天,你把他碾车底下啦?这都搓揉碎了。”

姜小海坐在炕头啃着一个酸梨看电视,他的眼神没分给顾一燃,只嘴上说:

“他惹我生气来着,一个没忍住,揍了他两下。”

对于这个“两下”,何老嘎不敢苟同。他伸出三个手指头按了按顾一燃锁骨上方的诡异凸起:

“啧,这里边儿断了吧?这家伙别死我这儿,埋了占我两分儿地,我明年还想种点儿鬼子姜呢。”

“不能,”姜小海把梨核一扔,从炕上蹦下来,炕让何老嘎烧得滚热,他坐着烘屁股,“离心脏老远呢。”

他走过去,把顾一燃连人带被褥往炕稍一扯,又抬手将他身上盖的东西推个七七八八:

“好人也让你烤干巴了,你当捂大酱呢。”

“他半夜老招呼冷,我寻思就多盖点儿。”

“那是发烧烧的。”

姜小海伸手把何老嘎手里的瓷碗拿过来,挖了一坨糊在顾一燃的伤口上。那东西染脏了顾一燃的衬衫领子,顾一燃皱着眉,额头一会儿就沁出了汗,顺着脸往下淌。

姜小海很满意:

“你看,这不立刻就发汗了。”

“我咋瞅着像是疼的呢?不是,你要是不诚心救,咱给他勒死放仓房儿去得了,晚上我开三轮给他扔水库去。你说这罪让他遭的。”

“咋不诚心,”姜小海上了炕,掀开盖在顾一燃下面的被子,他腿上的伤口好些,姜小海确实只踹了两脚,他知道那里有根大血管,所以收着力气,“要不是他绊脚,我早走了。”

“要不说呢,你留着他干啥?他惹你生气不就为了整这出儿,你看他一放躺,你不走,过两天警察来了,咱俩全白玩儿。”

姜小海给顾一燃的腿也糊上,端着碗偏头看何老嘎:

“你就咋着都想整死他对吧?”

何老嘎把褂子一拢:

“我膈应南方人。”

姜小海知道,何老嘎是害怕了。何老嘎这人很怪,他虽然不算多聪明,但长年生活在山林里,他的直觉非常敏锐。

从赶集回来后,何老嘎就很焦躁。

“集上人多吗?”

这个问题有点儿突兀,何老嘎摇摇头:

“不太多,前几天刚下过雨,道不好走,有的人儿都不来。”

姜小海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问:

“大集旁边那个加油站,加油的轿子多吗?”

这倒没怎么注意,何老嘎努力回想了下,一拍脑门:

“哎你别说,今天确实有几个轿子。这地方加油也就跑大车的,谁开轿子来,今天有个白车,还有俩黑车,都去加油了。”

三个轿子……姜小海蹲在那儿思索了会儿,他看着顾一燃,对方的脸色非常差,前两天还吃些粥饭,昨天开始,就只是昏沉沉地睡。

“老嘎,咱可能真得准备跑了。”

“那他咋整?”

何老嘎看看姜小海,又看看顾一燃,他似乎猜到了姜小海的心思,连忙打预防针说:

“那大山林子可带不了他,再说了,他这样带进去也活不了几天儿。”

“我知道,”姜小海把碗放在炕里面的窗台上,顾一燃开始发抖,姜小海把被子拉回来,给他掖得严严实实的,“你后园子不是有口井吗?咱们走之前,把他下进去,上面拿水泥封死了。”

“活着下啊?”

“再说吧。”

何老嘎想说那你还治他做什么,但他没说。姜小海大部分时候是个敞亮人儿,但何老嘎知道他是个挺大的人物,要不也不可能整出这么大的阵仗。这种人都很怪,让人捉摸不透,何老嘎不想惹他,只问自己该问的:

“咱啥时候走?”

“天擦黑儿就走。”

 

大雨笼罩着顾一燃,他的耳边是雨从石棉瓦滴下的声音,很清脆地落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声音越来越大,吵得他难受,他挣扎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一片浓酽的阳光投在他的脸上,正是黄昏时分,园子里的葡萄架上结着一串串沉甸的葡萄,一只山羊悠闲地走过去,抬头大嚼着,把嘴巴染成黑紫的颜色。

一下又一下的声音还在,不是水声。

他侧过头,是姜小海坐在门槛上嗑着瓜子。听到动静,他扭过头,还是那句:

“醒了啊?”

顾一燃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藤椅上,面向着一个半荒废的园子,从方位可以判断出,这是在房后。藤椅是一张躺椅,自己被层层裹在被子里,像个包在废纸里的破零件。那个叫何老嘎的男人从门口提着个袋子,他越过顾一燃,在院墙下将袋子里的水泥倒出来。

顾一燃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姜小海从地上拿起个搪瓷缸子,给他喝一点儿水,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终于坐不住了?”

“没办法,追得还真紧。”

“我还以为,你会拿我换你姐呢。”

姜小海笑了一声,他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回身说:

“顾老师,你是不是特别不明白,我干嘛把你抓来?”

顾一燃没说话,姜小海就继续说:

“其实,我一开始,就想乱枪打死你来着。但是你知道吗?你当时的表情特别有意思。我这辈子见过各种各样死到临头的人,他们害怕、愤怒、求饶、威胁或者视死如归,但他们的眼里都只有那个要杀死他们的人。你不一样,顾老师,那天,你都没正眼瞅过我。”

心理学不是顾一燃的强项,他听姜小海这样说,就在心里愁得直叹气。

郑北,你的这位“乐乐”放在犯罪心理学研究科目里,一定可以出篇很棒的论文。

“你从花州过来,没多久吧,我记得是因为秦义那批货的事儿,郑北成立专案组把你整过来的。但你和郑北你俩好得挺快,我就想看看,郑北这人满口仁义道德的,和他走一路的,到底得是什么样的人。”

“普通人罢了。”

“就是这个,”姜小海一指顾一燃,他很兴奋地走过来,坐到顾一燃椅子前的地上,他抬头仰视着顾一燃,“顾老师,我就喜欢你这一点,看着好像一点儿男人脾气都没有,说话慢慢悠悠,拖着长音儿,但是呢……”

他拍了拍顾一燃受伤的腿,这条腿因为发炎已经肿得不成样子。顾一燃的腮帮子立刻就咬紧了,但他垂眼静静望着姜小海,什么声音都没有。姜小海笑了:

“但是,我认识的人里你他妈最有种。”

顾一燃皱着眉,笑了一声。他与姜小海这样沉默对峙片刻,终于叹了口气:

“小海,别逃了,你逃不了一辈子的。”

这话听着好笑,姜小海笑得直抹眼泪,他很无奈地“哎呀”了一声,说:

“逃不了,这半辈子不也逃过来了?”他转回身望着夕阳,“就是可惜,咱哥俩的缘分就到这儿了。”

铁锨翻动水泥的声音渐渐没有了,顾一燃向墙下看去,何老嘎放下手里的工具,去挪水井上盖着的石头。

“对了,你还记得那天在集上的事儿吗?”

那到底是几天之前,顾一燃其实不太清楚了。他只记得,那天在山下,姜小海狠狠地殴打了他,他甚至以为,姜小海是打算直接打死他泄愤。

但是最终,姜小海还是停手了。顾一燃在昏昏沉沉中被架上一辆三轮车,再清醒的时候,是在一个农村的市集上。姜小海给他买了根油条,他吃了一点儿,两天没吃东西的肠胃受不了,吐了。

后来,姜小海给他买了碗羊汤喝,因为集上有个杀活羊的,就在他们三轮车旁边。姜小海就在那里津津有味地观看,顾一燃捧着羊汤,目光越过那个摊子,落在那辆带笼子的卡车上。

车上还剩一只羊,它很焦躁地踱着步。

“顾老师,你知道羊为什么被杀吗?”姜小海突然在他身边开口,“因为它们太蠢了,不会逃。就算逃,它没有獠牙也没有爪子,照样要被杀掉。”

“顾老师,羊生来就是要被杀的。”

顾一燃把目光从羊身上转到姜小海脸上,姜小海很满意,他接着说:

“郑北他总想救我,似乎我回头了,自首了,就能得救。他见过哪头羊能在屠刀下被救吗?郑北他总觉得自己的道理能套到所有人身上,可有的人,出生就在屠刀下了。顾老师,你说,郑北怎么那么可笑呢?”

顾一燃很认真地听姜小海说话,集市充满喧闹声,人们的叫卖,活鸡活鸭的哀鸣,这些都不能搅乱顾一燃脸上的平静。姜小海的问题,他没回答,只是很缓慢地从三轮车上跳下去,落地时踉跄了一下,痛得弯下腰去,姜小海能听见他的抽气声。

然后,他直起身,异常艰难地往那个杀羊摊走去。姜小海看戏似的望着对方一瘸一拐的背影,看着顾一燃跟那个卖羊肉的说着什么。他沟通得不是很顺利,人家推搡了他一下,差点儿把他推倒在地。

顾一燃也不恼,锲而不舍地和人家说着什么。

卖羊人打开卡车上的笼子,把那头羊赶下来时,姜小海幸灾乐祸似的笑容褪去了。

当顾一燃牵着那头羊走回来的时候,姜小海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顾一燃一步步走过来,他的脸上有很多淤青和擦伤,但他看起来如同一泓静水,什么尘土都无法沾染这份干净。

姜小海跳下车,走过去,从顾一燃手里扯过绳子:

“行啊,还藏着钱呢。”

顾一燃瞥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擦身而过时,姜小海听见顾一燃说:

“怎么就不能救呢?他不可笑。”

集市上的小插曲,只不过是顾一燃的脑子一热。姜小海再提起这件事,他甚至有些尴尬。谁会在被歹徒挟持的时候去买一头羊呢?这件事如果被郑北知道,很难想象得被他笑成什么样。

可是,郑北,这头羊是我为你买的。

我不许你的真心被人这样糟蹋。

顾一燃不答话,姜小海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知道,当时我是啥心情吗?就我看到你牵着这羊回来的时候,我是咋想的?”

“我想,郑北,我真他妈恨死你了。”

“凭啥呢?顾老师,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一样的人,命咋就差这么多?他郑北凭啥就白白得到这么多,凭啥好的人生都是他的?好父母,好妹妹,好朋友,好同事,就连他妈的从南方随便调来个人,调来的都是你顾老师这么好的人。”

“凭啥呢,顾老师,我太恨郑北了。你不恨吗?我们才是一样的人,我们什么都没有。”

“顾老师,你说,郑北是不是得失去点儿啥才公平?也别说我不地道,我就从他那儿拿走你这一个人,不过分。”

顾一燃窝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姜小海的控诉莫名让他失神,他想起郑北每晚的梦魇,想起郑北走在春天的那场雪里,背影是那么孤寂。

郑北是个很苦的人。

在整个专案组里,每个人的个性都很鲜明,但是细细想来,只有郑北,他把自己活得那么透明,融化成一道影子,粘合着每个人,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好队长,好大哥,好警察。

但是,他活得没有他自己。

羊儿发出一声惨叫,惊醒了顾一燃。他循声看去,才发现姜小海已经站在院子里,他一手捉着那头集市上买来的羊,一手拿着刀。

那羊在他手里叫了两声,就安静地等着。还没等顾一燃反应过来,姜小海一刀攮进羊脖子里去,血一股一股地嗞出来,溅了姜小海一身。

顾一燃闭上了眼睛。

“顾老师,我说过,没有哪头羊能在屠刀下得救。”

羊的尸体倒在地上,姜小海抹了把脸上的血:“我早就不是羊了。”

 

08

郑北是在去朱家沟的路上接到姜小海的电话的。

“郑北,顾一燃我给你留那儿了啊,你自己找吧。”

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就挂断了。什么意思?姜小海到底在哪儿,顾一燃被他留在了哪儿?

朱家沟派出所的人和队里的人都已经布控在何老嘎家周围,何老嘎并没有出门。

不对,如果姜小海没有搭上何老嘎的线,那他完全可以销声匿迹下去,或者悄无声息地离开哈岚,根本没必要给郑北打这个电话。

这个电话,无非是为了扰乱郑北,因为他就在何老嘎的家里。

等到郑北开到朱家沟,早就在那里的张雪瑶从院子里冲出来:

“哥,里里外外找遍了,没找到顾老师啊。”

郑北从车里迈出来,第一步没站好,膝盖一软摔了个马趴。张雪瑶吓一跳,赶紧拉他。郑北坐在地上缓了半天,才站起来:

“诶我,好悬摔死我。”

张雪瑶不敢说什么,她扶着郑北,郑北转头看她:

“你抖啥?”

他想了想,脸色一变,脚下的步子就加快了。他飞快地走进院子,进了屋,国柱带着手套,手套上全是血。

郑北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不不不,哥,这、这这不是燃哥,是羊,羊。”

“哪儿呢?”

“后院。”

郑北从仓房的小门走到后院去,这院子里一片狼藉,一头山羊的尸体倒在园子中央,左边的菜地,葡萄架倒了,葡萄藤扯得乱成一团,没有下脚的地方。

右边有个被水泥封住的菜窖,水泥刚刚被刨开,两个人从里面爬出来:

“菜窖里没有。”

园子里光线很暗,郑北环顾了几圈,看着新鲜的葡萄藤和被踩得汁水横流的葡萄,突然说:

“把架子给我移走,看看这边儿有什么,细细地找。”

葡萄架子倒是好移动,等那些东西被清理干净后,郑北拿着手电来来回回地看。武警牵着狗,也在这一片儿来回地嗅闻。

有一片地的土很松,郑北跺了跺,底下是空的,他后退下去,让人们把那里挖开,他站在一旁,突然明白张雪瑶在抖什么。

干了这么多年刑侦,这样的场景太熟悉。

那下面会有什么,也……

“郑队!找到了!”

郑北几步走上去,老熊忽然转过身一把拦住他:

“你先别看,先别看。”

郑北没说话,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是把老熊用力一拳推开,跨过土和水泥块,把手电往下面一照——越过正在往下爬的警察,齐腰深的水里,有个人形的东西被塑料布裹着。

好像被谁一锤子凿中似的,郑北脑子“嗡”地一声。

反应过来的时候,郑北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张雪瑶和老熊和他说着什么,他听不见,只觉得胃一下一下捣着疼。他抹了把脸,湿的,大概是汗,大概是泪,他不清楚。

只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怪异,很安静。

远远地,井里传来一声喊:

“哎!活着呢!顾老师!顾老师!”

“哗啦”一下,郑北的世界重新喧嚣起来。

他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
“快快快!拉上来,”他抓住张雪瑶,“去,把车打着,我们这就去医院。”

 

有人胡乱地摸着他顾一燃的脸,胡乱地在他耳边说话,把他吵醒了。

他在车上,在一个人的怀里,是郑北。

郑北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什么,顾一燃听了半天,大概是深情的呼唤加上痛彻心扉的忏悔云云。对方的脸贴着他,挺暖和,因为那口井太冷了。

在郑北开始轻轻亲吻他的鬓角时,顾一燃还是觉得不妥,他举起手,摸了摸郑北的头:

“行了啊,怎么还上嘴呢。”

郑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顾一燃睁开眼,郑北低头与他对视了会儿,突然俯身把脸埋在他身上。

“没事儿,”顾一燃拍了拍郑北,“哭一哭不算丢人。”

郑北正要说话,突然副驾驶传来非常豪放的哭声,惊天动地似的把他吓了一跳。他猛地抬起头:

“哎呀国柱,不丢人也不能哭成这样啊,一会儿前边老熊以为咱车拉警笛了呢。”

顾一燃就笑了。

你看,就是这样的欢歌。

郑北低下头,他看着顾一燃,突然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来,那是他在兜里一直装着的,某个人留给他的。他剥开糖纸,塞进顾一燃嘴里:

“吃块儿糖,垫垫。”

你看,这就是祝贺。


【完】

Renovamen_菁

父辈的爱情

全文1w+,无彩蛋

给北燃的收官贺文



  2008年,我8岁。

  从记事起,我就住在这个小院里了。小院之所以叫小院,因为它只是几栋两层小楼围起来的一块儿空地罢了。但就是这样小的地方,却放下了这家叔叔卖冰糖葫芦的三轮车、那家婶婶舍不得扔的燕牌缝纫机,也放下了我的全部童年。

  在我上小学前一直都没什么朋友,从来都是自己玩的。爷爷说我生的太赶巧儿,院儿里的孩子要么已经上初中,要么刚出生,就我这么一个半大孩子。

  小小年纪的我对运气这个词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所以在听到老爸告诉我,遇见井盖儿要跨过去,踩井盖儿会倒霉,我便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信以为真,甚至将跨井盖儿当做一种祛除晦气的神...

全文1w+,无彩蛋

给北燃的收官贺文



  2008年,我8岁。

  从记事起,我就住在这个小院里了。小院之所以叫小院,因为它只是几栋两层小楼围起来的一块儿空地罢了。但就是这样小的地方,却放下了这家叔叔卖冰糖葫芦的三轮车、那家婶婶舍不得扔的燕牌缝纫机,也放下了我的全部童年。

  在我上小学前一直都没什么朋友,从来都是自己玩的。爷爷说我生的太赶巧儿,院儿里的孩子要么已经上初中,要么刚出生,就我这么一个半大孩子。

  小小年纪的我对运气这个词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所以在听到老爸告诉我,遇见井盖儿要跨过去,踩井盖儿会倒霉,我便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信以为真,甚至将跨井盖儿当做一种祛除晦气的神秘仪式。在没人注意我的时候,我总去来回跨院子里的井盖儿,似乎跨的多了,我们一家人的晦气就都跑掉了。

  虽然我没什么朋友,但是小院里的邻居都对我非常好。卖糖葫芦的叔叔会给我葡萄串起来的糖葫芦,舍不得缝纫机的阿姨会给我做一件小棉袄。

  可时间长了,我发现我和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他们有爷爷奶奶,我有;他们有小姑,我也有;他们有爸爸妈妈,我却只有爸爸,没有妈妈。

  唯独一个人,是我有但他们没有的,那就是顾叔叔。

  我很小的时候就是顾叔叔在教我读书写字,老爸说,顾叔叔是全家人里最有文化的,要我和顾叔叔好好学,将来也当个化学老师。顾叔叔却总是因为这个骂老爸,他说只要不违法犯罪,我将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还说,大人不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孩子。

  看着老爸给顾叔叔赔礼认错的怂样儿,我不禁想,如果我有妈妈,应该也像顾叔叔这样、像大多数东北家庭的母亲一样,有些古里古怪的小脾气,又在家里说一不二、能头顶半边天。

  那时候的我抱着顾叔叔的脖颈不愿意从顾叔叔怀里出来,还一直缠着顾叔叔给我当妈妈,给顾叔叔羞得耳朵红成了哈岚傍晚的太阳,给老爸逗得蹲在一边儿捂着肚子笑。

  男的不能叫妈妈,女的才行。老爸一边纠正我一边笑着擦眼泪。

  但当我说晚上要和顾叔叔一起睡的时候,老爸的脸色突然晴转多云,他把我从顾叔叔怀里扯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我扔回了爷爷奶奶的屋子里,给我气的满腹委屈只好找爷爷奶奶诉苦。老爸说,他和顾叔叔的工作太忙了,早出晚归的,怕影响我休息。

  虽然我还小,但这话根本骗不了我,因为老爸这屋根本只有一张床,从来没给我留位置!

  趁着屋里鸡飞狗跳的,顾叔叔偷偷告诉我,让我和爷爷奶奶一起住,更多是因为小姑不在哈岚了。爷爷奶奶太想小姑了,有我在旁边玩玩闹闹的,爷爷奶奶忙着管我,就暂时忘了难过了。

  就这样,我一直睡在本来属于小姑的南卧。

  小姑在我没记忆的时候就去粤东工作了,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两次,因此她的卧室才能被我征用。但小姑从不生气我抢了她的房间,反而经常给我寄很多哈岚没有的玩具。

  和玩具一起寄过来的还有花州的照片,是专门送给顾叔叔的。那一张张照片里,有时候是高楼大厦,有时候是海边落日,有时候是辽阔天空下的大飞机,有时候是老楼房单元门口的小野花。一年一年看着,我只觉得这个从没去过的城市越来越漂亮,仿佛是奶奶爱看的泡沫剧里才有景色,看起来和哈岚一点也不一样。

  哈岚总是旧旧的、黄黄的,冬天的夜太长,夏天的晨光又出现的太早。

  我一直很期盼收到那些照片,就像在期盼着未构建完整的理想之国,可收到这些照片的顾叔叔总是沉默的。老爸就静静地坐在顾叔叔身边,大多时候揽过顾叔叔的肩膀默默陪伴着,偶尔也会说一些安慰的话。

  老爸最常说的就是,等这个案子结束,咱们就回花州看看,带上闺女一起。

  抹掉眼泪的顾叔叔给老爸一拳头,说老爸这行为就是曹操,让我和顾叔叔一起望梅止渴。这时候的老爸总是神情讪讪,他知道这话在我和顾叔叔面前已经没有任何说服力。案子那么多,这个结案了又马不停蹄跟下一个,好不容易一个人休息了,另一个人仍然忙着,永永远远没有尽头。

  虽然老爸和顾叔叔很忙,但是他们总会尽力腾出一个人接我从幼儿园回家。实在是他们俩都没时间的时候,就由爷爷奶奶接我到鸡架店里,我就一个人坐在结账柜台后面的小凳子上写着算数题卡,看着一群又一群不认识的人像鱼一样扎堆涌进来,说笑或者哭闹,然后又像鱼一样四散开来,消失在人海里。

  顾叔叔来接我的次数总是比老爸多一些,长大后我才知道,老爸是想让顾叔叔多歇一歇,但小时候的我只觉得是老爸不想要我了,终于在一天晚上抱着顾叔叔的腿嗷嗷大哭。

  爸爸只是想多抓一些坏人,等抓完了坏人就回来了。顾叔叔安慰我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像你一样可爱的小姑娘,还有很多像顾叔叔、像小姑、像爷爷奶奶一样的人,他们都需要警察去保护。

  坏人抓的完吗?

  顾叔叔似乎想起什么,他笑着说,抓的完,顾叔叔和爸爸现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那老爸和叔叔抓完坏人,可以多陪陪我吗?

  当然可以。顾叔叔摸着我的后脑勺说。但是爸爸和叔叔不能一直陪着你,因为你总有一天会长大,等你长大的时候,外面还有更广阔的天空等着你去看,爸爸和叔叔只能陪你走某一段路,就像叔叔的爸爸妈妈一样。

  什么叫做更广阔的天空,是坐飞机去花州的那片天空吗?我很是疑惑,但是不知道从何处问起来。

  由于这场大哭大闹,老爸也早早回来了。爷爷奶奶在后厨盘点明天要用的食材,我和顾叔叔在餐馆空着的位置上喝疙瘩汤。老爸一进门就嘲笑我尿尿唧唧哭鼻子,直接给我气个半死。

  我不要你当我爸爸了,我要顾叔叔当我爸爸!我赌气说。

  老爸最开始还笑,可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他蹲下来仰头看着我说,不能对顾叔叔叫爸爸的。

  顾叔叔把我抱起来,埋怨老爸道,有什么不能的,就说是我的干闺女。

  可我怕万一……那对你不好……

  老爸还没说完,顾叔叔就拔高了声音反驳道,怕什么,就算真被人知道了又怎样,大不了丢了工作。顿了顿,顾叔叔失落地说,你要是实在怕,我就一个人带闺女回花州。

  听了这话,我是有点开心的。毕竟我想去花州很久了,如今终于要实现了,只觉得没有这个老爸也是可以的。

  但老爸没了我和顾叔叔是万万不行的,因为他苦着脸鞠着躬,都快把自己埋起来了。他懦懦地解释着,我是怕你和闺女受委屈,人言可畏啊。

  呸,我顾一燃从来不怕什么人言可畏,我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也不怕那些口舌。

  顾叔叔说的没错,我当然没在怕的,可老爸的话语还是被懵懂的我记在心里。我不想顾叔叔因为我惹上什么麻烦。

  我不惹麻烦,麻烦却主动来惹我。还在上小学的我打了人生第一架,因为班上的男同学推搡我,还骂我是没有妈妈要的野孩子。我直接把他的脸和脖子都挠破了,然后等着被叫家长。

  被叫来的是雪瑶阿姨,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和男同学的家长辩论。那家长让我给他们家的孩子道歉赔医药费,我自然是不乐意的。

  难道没有妈妈就天生低人一等吗?就应该被人嘲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吗?他这样没礼貌,是因为没有妈妈吗?我问向那个吱哇乱叫的大人,大人看起来还想争辩几句,可他理亏,最终也没说什么。

  在老师的调解下,这事儿以我们两个人在全班同学面前互相道歉为了结。等我放学后雪瑶阿姨直接接我去了刑警大队,一路上到处讲述我的光辉事迹。对着老爸和顾叔叔提起来的时候甚至有些唏嘘,说我不愧是老爸和顾叔叔养大的孩子,给人孩子挠的那叫一个惨不忍睹,绝对是北哥干得出来的;站在老师办公室不卑不亢挤兑人的样儿,又活脱脱一个小大人版顾老师。

  从此之后,我这小刺儿头的名声就在学校和警局两处同时传开了,连伍叔叔都在拜年电话里笑呵呵地问我怎么成小刺头。

  是刺儿,不是刺。我说。

  一旁是从粤东回到哈岚过年的小姑,她嗑着瓜子围观我教伍叔叔东北话,笑得脸都歪了。

  那年除夕下了好大的雪,老爸和顾叔叔带我在小院里堆雪人放烟花,小姑站在远处看着我们笑。老爸把烟花棒放到我手里,走到小姑身边悄悄地问,过完年还去粤东?

  不去了,该回家了。小姑说。爸妈年纪都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总不能什么都靠着你和顾老师,便宜我当了甩手掌柜。

  小姑沉默了很久,继续说道,晓光成为植物人那天,我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局,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想开了。人生这条路,本来就是一个人走下去的,运气好了才能遇见个陪着一起走的,但是大多数人都运气不好,半路离开是寻常事儿。

  哥,你和顾老师的运气真的很好。

  

  

  其他的不好说,但老爸和顾叔叔运气好这个观点我实在不敢苟同。连老天爷都在替我举证,还没出正月,老爸就出事了。

  来家里传话的国柱叔叔不敢告诉爷爷奶奶,怕上了年纪的老人一听受了刺激,只说盛城有个需要保密的重大案件要老爸和顾叔叔过去两三个月。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好糊弄,我又不傻,小姑背手在身后扣衣角的样子分明是有事儿不说,等爷爷奶奶转身去忙了,我才缠在小姑身上求她告诉我。

  小姑只好领着我去医院,老爸的同事们一身狼藉坐在走廊椅子上沉默不语。顾叔叔看见小姑,竟然如蒙大赦一般,猛地站起来红着眼睛说,人已经进手术室先抢救了,但是手术知情书还需要家属签字。

  是我跨的井盖不够多,所以没跨跑老爸的霉运吗?我难过地想。

  似乎等到海枯石烂,老爸终于从躺在手术室变成躺在病房。医生说老爸没伤到要害,虽然失血过多导致供氧不足,但没有严重伤及器官,只要这几天能醒过来,就没什么问题。

  可没醒过来会怎样,没有一个人问得出口。

  老爸静静地躺着,顾叔叔就静静地守着。我也想一直守在这里,可顾叔叔把瞒着爷爷奶奶的艰巨任务交给了我,我只好被小姑带回家,然后一起躲在卧室里沉默地互相依靠。

  小姑和我说,她的爱人就是因为失血过多供氧不足成了植物人。

  变成植物人后会怎么样?我问。

  有可能会器官衰竭离世,也有可能会醒过来,只是醒过来的概率非常非常小。小姑说。

  听到这话,第二天到医院的我怎么也不肯再离开了。顾叔叔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他坐在老爸的床边,嗓音沙哑得我都听不出来。

  郑北,你要是敢这么躺进烈士陵园,我就敢也这么躺你旁边。

  一种巨大的悲拗像深冬的风雪卷上心口,我也忍不住跟着哽咽起来。老爸走了,爸爸也要走了,爷爷奶奶小姑总有一天也会走的,这个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了。说着说着,眼泪在我脸上跟开了闸似的,连小姑也抱着我默默地哭。

  已经这个时候,谁都不愿意继续伪装着无用的坚强。

  应该是被顾叔叔的狠话吓到了,又或是我和小姑的祈祷起了作用,这天下午老爸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我们围在他的身边,还不忘打趣我们。

  在我这儿开会呢你们?老爸虚弱地笑着。

  郑大队长醒了的好消息传的很快,一眨眼病房就站满了人,他们嘱咐着老爸放心养伤,又陆续回到工作岗位继续未完成的任务。

  趁着顾叔叔出去买饭,我趴在老爸耳边告诉他顾叔叔说过什么话。老爸沉默许久,才摸着我的头说,小小年纪什么都懂,人小鬼大的也不知道随了谁。

  老爸养伤的这些日子,顾叔叔借了警局的后厨,得空了就给老爸煲鱼汤,那架势仿佛河里的海里的都要吃个遍。刚开始的老爸还感慨顾叔叔作为粤东人的好手艺,几次下来就苦着个脸,惨兮兮地和我说,吃了这么多鱼,他都要变成鱼了。

  顾叔叔瞪了他一眼,不高兴道,你懂什么,汤最养人了,鱼肉的蛋白质对你的伤口愈合也很有好处。可顾叔叔只是嘴上埋怨着,下次带来的就是老爸爱吃的玉米炖排骨。

  就这么跟旧社会的地主老财似的被伺候着,老爸伤养好了之后整个人直接胖一大圈儿,爷爷奶奶看了都奇怪,难道盛城吃的这么好?可人家小顾老师也没见胖啊?

  憋不住的笑声从我的鼻腔传出来,气得老爸在背后直掐我的痒痒肉。

  自从这次受伤,老爸和顾叔叔都有些变了,连雪瑶阿姨和国柱叔叔都偷偷和我嘀咕,说老爸和顾叔叔知道惜命了。顾叔叔变得最特别,他非要找律师拟定一份授权委托书,老爸觉得不吉利,气得和顾叔叔吵架,死活都不肯签。

  顾叔叔说,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这样,老爸才能在他的手术知情书上签字。

  最终,老爸还是梗着脖子红着眼睛签下了这份委托书。

  后来等我成年了,这份委托书又加上了我的名字。

  老爸也在这次终于实现了承诺,结案后带我和顾叔叔去花州玩了一圈。我坐在飞机上,看着广阔的天空和脚下的云层,第一次有了离开家的想法。

  在花州接机的是伍叔叔,他旁边跟着小我两岁的男孩,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那个刺头姐姐吗?

  是刺儿头,不是刺头。

  不想再纠正儿化音,我跟着老爸叫完人就闭上嘴当哑巴。

  我们一家人先去了陵园,祭拜了顾叔叔的爸爸妈妈、我的另一个爷爷奶奶,然后在粤东好好地玩了个爽,临走的时候还看在伍叔叔伍婶婶的面子上加了小屁孩的QQ号。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下去,我上了高中,一家人也因为小院动迁搬了家。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老爸和小姑商量着,一起买了个有电梯的房子让爷爷奶奶搬进去,小姑跟着他们住,我和老爸还有顾叔叔搬到离我学校近的小区,我和老爸住一起,顾叔叔住对门。

  说是邻居,实际上我和老爸都喜欢在顾叔叔家安营扎寨。老爸在顾叔叔家的阳台养了各种各样的花,一天到晚精细的不得了,那么多品种,全家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住隔几天浇水还是日日浇水。

  这儿都快成花鸟市场了,顾叔叔骂着老爸。

  但是我看的很清楚,顾叔叔眼里都快笑开花了。

  两个臭老头最宝贝的是一盆一品红,据说还没有我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在养了,第一盆养到寿命了,他们把留下的种子种起来,就长成了现在这盆。

  这是生命的传承,老爸说。

  对此我是不屑一顾的,这分明是他俩腻歪的借口。

  上高中后我又遇见那个欺负我的男生,他却拿着一盒巧克力和我表白。他说他早就喜欢我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他长得很好看,一米八的大个儿,人也干净爽利,我的朋友在边上跟着起哄个不停,可我还是拒绝了他。等晚上老爸和顾叔叔都到家后,我把这件事儿讲给老爸和顾叔叔听,老爸连觉也不急着睡了,在家里转来转去像冬天抽着玩的冰嘎。

  什么猪啊敢来拱我家白菜。老爸气急败坏地说。

  顾叔叔好奇地问我为什么拒绝他,我说,因为欺负并不是喜欢,况且我还是很想揍他。

  而且,早就见过真挚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知道,那只是不牢靠的新鲜感而已。但这个原因我没有说出口。

  老爸听了我的回答终于不打转儿了,说我简直是照着顾叔叔模子刻出来似的。顾叔叔却反驳说,我这股认死理的劲儿更像老爸。

  我也想多像他们俩一点儿,来弥补我心里那隐秘的难过。这两个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竟然和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怎么可能一点都不遗憾。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爱里,我从小孩儿成为了一个大人。孩子的长大意味着父母的衰老:爷爷奶奶再也管不动鸡架店的生意,如今全权交给了小姑;辛爷爷高爷爷终于退休了;老爸从郑队变成了郑局,顾叔叔也从一线退到警校去教书。

  报考大学的时候,我把所有志愿栏都填上了花州的学校,给老爸气的吹胡子瞪眼,眉毛都要在脑门儿上竖起来了。

  儿大不中留。老爸哼哼唧唧的,但还是认命地帮我收拾起行李。两个小老头送我到学校报道的时候,顾叔叔的脖子转得像船上的雷达天线。

  花州大变样了啊。顾叔叔感慨说。

  那顾叔叔休假了多来看看我。我说。

  老爸对此话格外不满,他觉得我和顾叔叔都要留在花州不要他了,又屈于顾叔叔的眼神威慑不敢反抗。

  要我说,小郑老头就是越老越像小孩,他明知道顾叔叔离不开他,就像他离不开顾叔叔一样,但还是要作一作闹一闹,引得顾叔叔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才心满意足。

  老两口临走的时候,顾叔叔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我只是在外面转转,总有一天会回家的。离开家的时候真的很开心,仿佛真的飞向了顾叔叔所说的辽阔的天空,可看着两个小老头排队进机场安检口的时候,我还是后悔了。

  这时候我才真正明白贾平凹在《带灯》里写的那句话:你生那里,其实你的一半就死在那里,所以故乡也叫血地。

  花州也是顾叔叔的血地吗?

  在花州上学这些日子,爷爷奶奶、辛爷爷高爷爷相继去世了。普通人的离别没有那么多壮烈悲歌,就只是在一个非常稀松平常的日子里,他们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了。

  毕业那年,我已经在看校招里哈岚的岗位了,顾叔叔却千里迢迢地带着老爸来看我,他慈爱地对我说,咱家闺女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甭管你爸,他跟那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顾叔叔还说,年轻人就该多出去看看,不要担心家里,他和老爸一退休就过来和我一起住。

  听了顾叔叔的话,我选择继续留在了花州,一直到伍叔叔的儿子从警校毕业,他鬼鬼祟祟在我公司楼下等我下班,然后说要请我吃饭。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我不会留在花州,我总是要回家的。而他也有他的父母、他的故乡。就这样让他跟着我从中国的最南边跑到最北边,并不公平。

  拒绝了这份感情之后,我和伍叔叔伍婶婶告别,然后裸辞回了东北。顾叔叔颇感遗憾,他一直絮絮叨叨地说那男孩是个好孩子,而往常不放过任何嘴欠机会的老爸却坐在花架下面的小板凳上沉默着。

  我知道,老爸能理解我想法的,那是一种漫长而又潮湿的亏欠感,像是心里的石头慢慢长满了青苔。

  但老爸的运气很好,顾叔叔是那个愿意包容他一切情绪和缺点的人。

  直到一年过去,伍叔叔的儿子突然给我打电话要我去机场接他,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考上了哈岚这边院校的研究生。他说这不是道德绑架,而是想再争取三年的机会。

  已经是哈岚市连锁餐饮女老板的小姑听了直笑出眼泪,说这叫烈女怕郎缠,又说我们两个也算半个青梅竹马了。

  青梅竹马啊。小姑感慨着。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小姑说,喜欢就要珍惜,晚了就来不及了。

  

  

  

  就这样,这个人从伍叔叔家的儿子变成了我的恋人。身份转变后的第一次登门拜访,他紧张得像只马上就被下锅的鹌鹑。老爸满脸的不情愿,非要拉着他喝酒说是考验他,半斤北大仓下去就给人喝的醉醺醺的,不得不留宿在家。

  把人扔到对面的空房间后我又回来顾叔叔这里,打开门就听见顾叔叔在餐厅里训老爸。

  你怎么好意思折腾人家的,当年叔叔阿姨可有真的为难过我?半截子入土的人了,管人家小年轻的事做什么。

  老爸被训斥的灰头土脸的仍然负隅顽抗:那可是咱俩唯一的闺女!

  那你就也让咱们闺女吃这个咱们都没吃过苦头?你忘了你当时怎么求着叔叔阿姨的?

  老爸被戳中肺管子,这才苦哈哈地道歉,我在旁边看着,简直和小时候的那个郑队一模一样。

  关于这件事,爷爷奶奶有和我说过:这种关系在他们那个年代还是太少见,普通人家的父母都会想要孩子结婚生子的,况且他们的职业性质……可你爸爸太倔,认准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小顾老师也很可怜,年纪轻轻家里就只剩自己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时间长了想通了,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况且那个时候让爷爷奶奶发愁的也不止这一对,还有小姑。

  小姑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但她一个人过得也风风火火的,鸡架店几乎要开遍岚江省。我常去看她,她就特地腾出时间等我。

  已经有白头发的小姑还像我小时候那样摸着我乌黑的头顶,笑呵呵地说,你呀,不要学你老爸和顾叔叔,老是自己悄默声儿地背负着那么多东西。你要高高兴兴地活着。

  其实我从未觉得自己在背负什么,明明是他们一直托举着我。现在我长大了,我也想托举起他们。

  在老爸破获一个又一个大案里,在顾叔叔教导出一届又一届缉毒警察中,我们就这样生活在人世间最普通的角落,唱着别人觉得酸涩而我们觉得灿烂的歌。

  等老爸和顾叔叔退休了,两个人就像要把这辈子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一遍似的,整日里都不着家,连老爸十分宝贝的花都记了一本培育手册然后一起甩给了我和小姑。

  有时候是我陪着他俩当导游,有时候是小姑去外地顺道给他俩揣走。他们去漠河蹲极光,去抚远看日出,去韶关走梅关古驿道。没过几年,竟然将中国逛了个大半。

  渐渐地,顾叔叔开始走不动了。总不拿体检当回事儿的老爸开始抓着顾叔叔一起定期体检,查的次数多了,体检报告他自己都能看个大概。

  上了年纪的顾叔叔一直肺不太好,换季的时候咳得尤其狠。老爸躲在厨房熬梨汤的时候会偷摸掉眼泪,他总觉得,是他害得顾叔叔留下了这样的后遗症,尽管医生和顾叔叔都说,这只是有年纪的人都可能患上的毛病。

  他们已经老得连身高都缩了水,大堆旧伤引发的后遗症开始慢慢趴上他们的脊梁。

  顾叔叔的体检结果一年不如一年,这种药那种药一样都没少吃,可还是拦不住命运的安排。一直到某个平常的一天,这个被学生们敬爱的顾老师坚持不住倒下了。

  依据法律更迭了一轮又一轮的委托授权书终于派上用场,老爸哆嗦着手签字的时候,医生循例问道,你和患者什么关系?

  老爸沉默一小会儿才说,并肩而战的战友。

  这时候我才突然想起,原来他们的关系鲜为人知。

  顾叔叔把老爸支回家煮小米粥,直到老爸的背影在病房门外消失到彻底看不见,顾叔叔招手让我坐在他旁边,慢悠悠地说起他们的故事。

  郑北这个人啊,最讨人厌的就是一张臭嘴,说话总是往人心窝里扎。他让我回花州的时候,我是真生气了。可他也有他的道理,想通了就不生气了。

  郑北说他想留我在哈岚的时候,我就想,要是能这么以朋友的身份过一辈子,也挺好的。他帮我找到了父亲的尸骨,带我认识了这么多有趣的人,我由衷地感谢他。我不想打扰他,我希望他的人生能过的平凡又安稳,快乐又顺利。

  可郑北真倔啊,他比我想象的还要直白和热烈。留在哈岚的第二年夏天,郑北一个人忙的团团转,就为了能给我俩申请两天假期。

  夏至前一天晚上,他带我坐了一夜的火车去了抚远。我们就站在乌苏里江边上,迎接着中国的第一缕阳光。他对我说,他没什么送的出手的,但是他想每年夏至都带我来这里看日出。我当时心里止不住地高兴,琢磨着这块臭石头怎么学会玩罗曼蒂克那一套了。

  尽管永远不可言说,我们还是在一起了。外人看不出来,身边人总是看得出来的。叔叔阿姨是很好的人,知道了也没对我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对我不如以前那么热情了。郑北三推四推让我回去休息,我就躲在门口偷偷看,我看见他跪在叔叔阿姨面前,他说这辈子只认我一个,希望他的亲人可以接纳我。

  郑北这个人,连睡觉都是要打把势的,一会儿腿扔我身上了,一会胳膊打在我肩膀上,可出事那天,他真安静啊。医生说,子弹擦着肝脏过去,再偏一点就不好了。

  我就等啊等,终于等到郑北醒过来了,他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他看到范无咎和谢必安拽他去地府,可他不想让我没有亲人,于是他偷偷跑回来了。

  顾叔叔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我趴过去看他,见他累得睡着了。

  推开病房的门,老爸正和来查房的主刀大夫说着什么。

  病理切片不太理想,医生对老爸说。肿瘤细胞的异型性明显,核分裂象增多,还伴有浸润性生长等等一系列特征。

  拎着保温饭盒的老爸送走了医生,他把小米粥放在顾叔叔床前,静静地看着顾叔叔好一会儿,才走出病房颓然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打电话给伍叔叔。花州那边对肿瘤研究一直走在学术前沿,或许有什么办法呢。

  联系到医生,老爸打着回花州的幌子带我们上了飞机。

  在飞机上,顾叔叔偷偷问我,是不是病理不太好啊?你不用为难,你爸那点小九九我还不知道么。

  顾叔叔似乎早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把哈岚的工作也辞掉了,陪着老爸和顾叔叔在花州呆了大半年。顾叔叔不喜欢在医院里待着,我们就陪他住在他年轻时候住的小楼里。小楼虽然年纪比我还大,但胜在地段很好,拆迁成本太高没几个房地产商动的起,因而一直留到现在。顾叔叔给我讲他在这屋子里发生的趣事儿,说着说着,就说要立遗嘱把房子留给我。

  就这么熬着熬着,熬到顾叔叔病得说句话都要歇上一歇,他拽着老爸的手说,他想回哈岚了。

  回到哈岚的顾叔叔怎么也不肯再看医生,却一直在张罗着要去抚远看日出。尽管夏至已经过了很久,我和老爸还是带顾叔叔去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样壮观又绚烂日出,就在破晓的瞬息,一轮辉煌的太阳宛若涅槃的火鸟自乌苏里江深处振翅高飞,炽烈的光芒竟将广袤的土地和平静的江面尽数点燃。

  太阳这般燃烧过后,顾叔叔也像是燃尽了一般,俨然已是油尽灯枯。就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里,他靠在老爸的肩膀上,望着沐浴在阳光下的一品红,轻轻地说,别把我送回花州,我和你一起,就在这里。

  郑北,我等着你,但你不能太早来找我。等我们的孩子有了孩子,等孩子的孩子长大了,你再过来。你要长命百岁的,再过来。

  顾叔叔离开后,老爸执意亲自去办死亡证明,又亲自选了墓园里地势最高的两块地,一块给顾叔叔住,另一块留给他自己。刻墓碑的师傅问我们刻什么字,老爸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写好的字条,说,就按这个来。

  别的字眼看的模糊,但是那一句话我没错过。

  故友顾一燃,友郑北泣立。

  我想,如果顾叔叔灵魂的一半死在花州,另一半一定死在哈岚。

  顾叔叔去后这些年里,老爸那一代的人越来越少,国柱叔叔雪瑶阿姨先后去了,连小姑都先老爸一步躺进医院。小姑临闭眼前仍旧死死地抓住老爸的手,泪水静悄悄地从她脸上划下,落在病床上。她说,哥,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家人,到时候你要盯着我,让我早点和晓光在一起。

  接连送别了这么多的亲朋,老爸也越来越沉默,他似乎永远留在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灿烂时光里,有时候甚至认不出我是谁。

  只是转身倒杯水的功夫,老爸冲我招招手,笑眯眯地说,那个漂亮姑娘,你看到过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吗,约么一米八几的身高,斯斯文文的跟个书生似的,还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

  我说,他们去买糖葫芦了,一会儿就回来。

  噢,那我就在这里等他们。

  老爸的眼睛四处张望着,直到看见阳台上的一品红,他指着花说,我也给小顾送过这样一盆花,他总是心里一大堆事憋着不说,这花红红火火的,我第一眼就觉得特适合他。小顾明明是南方人,可比我这个东北人还要犟,想看他的真心跟扒洋葱似的,辣得够呛。

  有时候我真挺急的,实在憋不住说他几嘴。可那天明明刚给他过完生日,都怪我说话太重了,害他被毒贩抓走,遭了那么大的罪。

  其实不只是他命好,我也命好。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如果那天他就这么走了,我该怎么办。因为我,小顾他得了一身的伤痛,又背井离乡一辈子。热土难离啊,我何德何能……

  老爸像小时候的我一样痛哭流涕,说着这些年的悔恨与不甘。他说,顾一燃,你怎么能抛下我走这么久?

  长命百岁是做不到啦,老爸自言自语。

  最后那一天,我又带了老爸去抚远。老爸已经走不动了,我就让他坐在轮椅上慢慢推着他。沐浴在晨光里老爸气色红润,他笑呵呵地对我说,我和你顾叔叔等着你,但你不能太早来找我们。等你的孩子有了孩子,等孩子的孩子长大了,你再过来。你要长命百岁的,再过来。

  按照老爸遗愿,我把他安葬在顾叔叔旁边、整个墓园里能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老爸的死亡证明也同顾叔叔的叠在一起被我存放起来。我想着,生前不能在同一本红本上,死亡证明总是要躺在一起的。

  写下这篇记录的时候,哈岚已经下雪了。今年的雪下的格外的早,落在地上眨眼间就化为一片泥泞。因为还没到供暖的时候,我和女儿穿着厚厚的珊瑚绒睡衣窝在家里,女儿指着那盆记不清更迭了多少代的一品红,圆圆的眼睛看向我说,以后浇花的任务就交给我了吗?

  我摸着女儿滑溜溜的小脸蛋,就像老爸和顾叔叔摸着我的头那样,笑着说。

  是啊,因为这是生命的传承。

  

  

修改了一些病句🥹

谢谢大家来看我的流水账🥹


10.20编辑:没想到能收获这么多的喜欢,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大家🥹🥹

凌晨还在改方案

【征寒】还算合拍

  *mpreg小段子,来点辣妹爆改辣妈

  *双a,硬生

  

  

  

  

  

  

  01.

  

  宁宇对楚一寒的第一印象不算特别好,主要原因是他觉得这个新人的眼神征服欲太强,加上一点点身高优势,导致看谁都像老子看儿子,没来由给他看出一肚子气。

  楚一寒来之前,他只知道对方是汉北分局名气很大的侦查员,年纪和他差不多,才二十五岁出头,却即将接替他师父常征刑侦大队副队长的职位,他不太爽。

  更令他不爽的是,那人还是常征亲自从邰局手里抢来的。

  据说刚毕业没多久就立功无数,成了领导眼里的好苗子香饽饽,连师父这个从不求人的孤胆英雄都为了他,厚着脸皮跑去......

  *mpreg小段子,来点辣妹爆改辣妈

  *双a,硬生

  

  

  

  

  

  

  01.

  

  宁宇对楚一寒的第一印象不算特别好,主要原因是他觉得这个新人的眼神征服欲太强,加上一点点身高优势,导致看谁都像老子看儿子,没来由给他看出一肚子气。

  楚一寒来之前,他只知道对方是汉北分局名气很大的侦查员,年纪和他差不多,才二十五岁出头,却即将接替他师父常征刑侦大队副队长的职位,他不太爽。

  更令他不爽的是,那人还是常征亲自从邰局手里抢来的。

  据说刚毕业没多久就立功无数,成了领导眼里的好苗子香饽饽,连师父这个从不求人的孤胆英雄都为了他,厚着脸皮跑去汉北好几趟,最后把严政委他老人家搬出来,那边才肯放人。

  然而心里那股不服气却在见到楚一寒本人时转化成了一种更为微妙的质疑:他长得太漂亮,皮肤也白得完全不像个天天跑外勤搞侦查的警员,身材对于普通人而言算得上高大,但站在常征身边又多了种他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最后还是宋光明老神在在地点破天机:“你看小楚,在你师父跟前像个omega一样,还挺般配。”

  说这话时某人连痛风都仿佛不存在了,满脸堆着慈祥的笑,跟见了打半辈子光棍的儿子终于讨上老婆似的。

  受楚一寒影响,队里甚至局里都渐渐发展起了致力于当搭档的爸此类不良风气,宋光明坐在他对桌,深受其害。

  所以宁宇并没有对宋光明的发言表示认同,未来能和他师父走到一起的omega必然不弱,但不至于会是个alpha,还是个名头响当当的本届最强alpha。听说那位的体能和信息素都属于字面意义上的最特等,从内到外都强悍到不可理喻,除了年纪轻脾气差,真挑不出别的毛病。

  唯一的毛病就是性别,都说ao相吸,aa相斥,特等a和特等a,光是见面都能用信息素打个死去活来,所以能说出般配这种多少带点儿a欢o爱的词,纯属宋光明痛风痛进脑仁儿——脑袋被石头挤了。

  但在宁宇半年来胆大心细的观察下,他不得不承认,在楚一寒敢打敢拼不服输的莽劲儿里,还有愿意为了某个目标豁出一切的果敢和坚定强大的内心同时并存,跟常征的确很合拍。

  一起处理过几宗案子,宁宇对他的称呼就从“楚队”变成了“寒哥”。

  可合拍也只是一时的,那俩人就是喜欢在一些小事上不对付。往往前一秒还为了兄弟浴血奋战出生入死,恨不得我来替你流血流汗,后一秒就因为笔的位置挪动了两厘米而大吵特吵,楚一寒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常征拍桌也是常有的事。

  于是宁宇坚信,“aa相斥论”的含金量还在稳步上升。

  此时此刻,在四个人的沉默中,他又体会到了那种熟悉的风雨欲来的感觉。

  出完外勤回来已经过了饭点,常征赶着回局里汇报,没留下和他们一起吃饭,临走时他特意看了看楚一寒,似乎有话想说。

  后者顶着头灰扑扑的毛寸,专心致志闷头狂吃,压根没打算搭理他。

  桌上另外两位看得明白,队长和副队还在为上午出警的那起恶性伤人的事儿闹别扭,两个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谁沾谁倒霉”的恐怖气息。

  和宋光明对视一眼,宁宇明智地选择了闭嘴,低头嗦了口馄饨汤,烫得他面目狰狞。

  他伸着差点被烫起泡的舌头看向狼吞虎咽的楚一寒时,眼中不由得升腾起几分敬意,心想这哥的忍耐力可真不是一般人。

  徒步追车跑了几条街,扭打过程中挨了一榔头不说,还敢拖着持刀行凶的歹徒从二楼往下跳,刀刃顶着脖子时表情堪比钟馗再世,将身一扭就甩出个漂亮的过肩摔,好悬没把那哥们儿内脏颠出来。

  他们要是晚去一分钟,歹徒都得鼻青脸肿地抱着常征大腿哭诉楚警官暴力执法。

  于是原本计划好的迂回战术,被这位穿着红皮衣闪亮登场的猛哥硬生生改成了正面强攻。

  宁宇咋舌,他真心认为alpha这种牛比哄哄的性征,本质上就是人类进化到一半突然想通了要开挂才出现的,并且这种挂还搞饥饿营销,只给一小部分被选中的人,剩下的只能干看着。

  他对他师父向来是佩服得心服口服,如今又来了个与他年龄相仿的楚一寒,出场自带抢眼buff,每次抓犯人都拉风得跟拍电影似的,更是羡慕得他牙痒痒。用宋光明的话说: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吧,光看脸还以为人家是个omega,结果是个脾气比路子野的狠人。

  厉害归厉害,就是办起案子来太过拼命了,仗着自己皮糙肉厚,敢去阎王殿门口打军体拳,顺带踩几串皮靴印儿,是师父平日里的重点批评对象,批评完还特地强调让队里的其他人别跟着学。而身为beta的宁宇和宋光明面面相觑,很是疑惑:谁跟他学?我俩吗?

  “老板,再来一碗。”

  楚一寒的声音打断了宁宇的思绪,音量挺高,但是中气不太足,尾音跟坐了滑梯似的一溜往下滑,最后一个字甚至有些打颤。他忍不住抬头观察了这位副队长几秒,惊讶地发现对方的脸色白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就说,alpha再牛比也是人类,就楚一寒这么个折腾法,身体迟早要出问题。

  “寒哥,你……”他斟酌开口,“真不用去医院看看吗?刚才那家伙可是下的死手,你如果感觉不舒服的话可千万别忍着,我和老宋先送你去趟医院。”

  楚一寒木着脸没说话,伸手在胃的位置揉了两下,低低吸了口凉气,看上去像没吃饱。他啧了一声,说:“不去,我没事儿。”

  宁宇记得刚才他的肚子也被歹徒踹了一脚,力道挺大,腰还撞到墙拐角上了,要是踢出内伤可不太好办。

  宋光明和他想法一致,也劝道:“是啊小楚,你别拿身体跟常征较劲儿,他也是关心你才吼……”

  后面的话被楚一寒瞪了回去,其实也算不上瞪,就是抬起眼皮直勾勾盯着人家,脸上除了不耐烦以外没什么敌意。他本来就比宋光明小几岁,长得又过于年轻,在他们面前根本摆不出领导的架子,不像常征似的往那儿一站就是兵,俩眼一瞪能吓得宁宇蹦老远。

  “能不能别老提他,烦不烦?没他我还办不了案了?”楚一寒刚被馄饨烫了一脑门子汗,这会儿又使劲盯着那口冒热气儿的馄饨锅,一副快饿死的架势。

  “行,不提他,咱们一会儿回去见他。”宋光明说,“今天的出警报告常征点名要你写了啊,不准我插手。”

  楚一寒终于舍得分他一个眼神,“嘁,他挺会耍威风,写就写,谁还不会了。”

  调来昌武半年,楚一寒脾气见长,食量也见长,师父把他养得很好,汉北分局指定找不出理由再把人要回去了。宁宇在心里默默评价,别的都好,就是和师父闹脾气的时候有点儿费他和老宋。

  新上桌的馄饨热气腾腾,楚一寒却不像刚才那样着急吃了,盯着汤上飘动的葱花看了半晌也没动,面容显得有些诡异。

  “怎么了寒哥?碗里进东西了?”

  楚一寒咬着下唇,眉头拧得很紧,像在犹豫,又像在忍耐什么。

  坚持了大概两分钟,他终于在宁宇和宋光明诧异的眼神中捂嘴跑出馄饨店,蹲在门外花坛的一棵树下呕吐起来。

  

  

  

  tbc.

  

  被豹豹猫猫踢回坑的激情短打

  可能有后续,不确定……

凌晨还在改方案

【征寒/北燃】色授魂与(十二)

  *常征×楚一寒

  *一燃一寒兄弟设定

  *双卧底,私设很多,时间线混乱,不要在意细节

  (十一)发不出来,放wb了,同名:凌晨还在改方案

  

  

  

  

  

  

  21.

  

  离开闹市区,哈岚的夜晚终于又变回它原本的样貌,苍穹低垂而沉寂,慈目俯瞰着大地一片夜色茫茫无垠,低矮的路灯漫无边际地在这座古老城市中延伸,每条路都被延长到仿佛再也望不见尽头。

  郑北驾驶着汽车在这些路灯间缓慢行驶。

  城里的公路很平整,这个时间街上也基本没什么行人,但郑北依然小心平稳地开着车,尽量不让车身有一丝颠簸,以免打破车上这种谁也不乐意先开口的......

  *常征×楚一寒

  *一燃一寒兄弟设定

  *双卧底,私设很多,时间线混乱,不要在意细节

  (十一)发不出来,放wb了,同名:凌晨还在改方案

  

  

  

  

  

  

  21.

  

  离开闹市区,哈岚的夜晚终于又变回它原本的样貌,苍穹低垂而沉寂,慈目俯瞰着大地一片夜色茫茫无垠,低矮的路灯漫无边际地在这座古老城市中延伸,每条路都被延长到仿佛再也望不见尽头。

  郑北驾驶着汽车在这些路灯间缓慢行驶。

  城里的公路很平整,这个时间街上也基本没什么行人,但郑北依然小心平稳地开着车,尽量不让车身有一丝颠簸,以免打破车上这种谁也不乐意先开口的微妙平衡。

  在一段明亮与一段黑暗的交错间,顾一燃安静地抄着手坐在副驾,偏头望向车窗外一晃而过的街景,脸色因为断断续续的灯光而忽明忽暗,略微带着些生人勿近的疲惫。

  郑北时不时分神去看他一眼,没得到任何回应,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开。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出院以后,他发现自己在感知顾一燃情绪这方面猛然间有了质的飞跃。

  后视镜里两只惹事的鹌鹑这会儿倒消停了,一个靠左一个靠右老老实实待着,中间恨不能隔开二里地。

  俩臭小子还挺能装,刚才扭成一团的时候可没像现在这么客套。郑北头疼地想,要早知道这会儿能安静成这鬼样,刚才就不该把那仨崽子都留在会所堵那个白胖子,带个赵晓光上来也好,拉个人死嘴不死的碎嘴子总好过拉一车冒冷气儿的男鬼。

  从上车开始就闭口不言的顾一燃明显对楚一寒有很强的震慑力,他不说话,他弟就不敢说话,常征便也不说话,大家都不说话,郑北也烦得不想没话找话。

  四人就这么沉默地坐了一路,哈岚随处可见的城市街道愣是被他们观赏成了五A级景区。

  但一直这么开下去也不是办法,再往前过两个路口都能看见家了,这事儿如果捅到老头儿老太太面前,恐怕会变得更不好解决。

  他们从小就把常征当成第二个儿子来养,该操的心是一样没落,有当年那层渊源在,两家人的交情比一些正经八百的亲戚还处得深。这些年有他和郑南一份的好东西,基本上都少不了常征的一份,在催婚方面也是如此。

  只是近半年突然冒出个赵家横插一脚,听说常征被生父认回去当了富家公子,平时和林姨石头他们都很少联系。所以他对常征的近况也是知之甚少,偶尔零星几通电话里听到的内容,加起来都没高局布置任务时说得多。

  这些天接头的时候,他忍不住问起常家和赵家的事,那小子也是顾左右而言他,除了任务以外,对别的只字不提,更没说过带回来的新搭档跟他竟然是这种关系。

  看刚才在舞厅里那熟练样儿,俩人处的时间估计还不短。

  郑北属实没想到,他盯了这么多年的赵晓光和郑南八字没写成一撇,养在千里之外的猪却悄默声儿地把别人家白菜给拱了,拱的还是顾一燃家里的花州小白菜。

  多水灵的花州白菜,自己都没舍得拱,常征就这么咬嘴里咔嚓咔嚓给炫了,拱得明白吗他?

  郑北越想越闹心,下意识朝顾一燃的方向看去,发现那双澄净似水的瞳仁也在不断变换的光影间静静望向他,他心里一怔,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引擎声熄灭,四周变得更加寂静,郑北将车停在路边,等顾一燃接下来的动作。毕竟是顾家兄弟的家事,他不好参与,所以反常地没有催促任何人。

  此时街边的铺子大部分已经关店,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只剩几十米开外的小卖铺还亮着灯,不出意外再过半个小时也该关门了。

  顾一燃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楚一寒座位的车窗前敲了两声,后者心领神会,打开车门跟着哥哥亦步亦趋往他们来的方向走,二人驻足在郑北的视线范围内,又刚好让他听不见声音的地方低声交谈。

  其实他挺好奇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小顾老师训起弟弟来会是个啥模样——谁都知道专案组里论起护犊子,人顾大教授搁那儿一站,连他都得往后稍稍。

  然而他坐在车里观察了一阵,发现人家除了叉个腰增加些气势外,连一点儿训人的态度都没有,还没跟他吵架那天火气大。

  于是郑北无奈地把注意力又重新转移到常征身上,“人都走远了还瞅啥瞅,以为没你啥事儿了?你也给我下来。”

  常征的年纪其实和他差不了几个月,在昌武也是手里带着一帮人的副队长,不和领导死犟的时候比他看上去还成熟稳重些,但受小时候先入为主的意识影响,他一直都觉得对方是个比他小很多的弟弟,得由他这个大哥来照顾一二。

  月色悠悠,夜风吹拂,两人以相似的站姿背靠在车上,却一时无话。不远处的双生兄弟说话音量很低,每次刚听清几个词,就被一阵轻风吹散了。

  郑北便不再费心去分辨,伸手从常征的上衣口袋里掏出盒红塔山,“哟,啥时候抽上烟了?”

  “装装样子,抽不惯这玩意儿,味儿大。”

  “装样子买这老贵的,你们年轻人就是爱浪费。”郑北又嫌弃地把烟塞回去,直接切入正题,“咋说啊你俩,谈多久了,还藏着掖着?”

  常征像没理解他说的话,吃惊道:“谈啥谈?没谈,我俩正经搭档。”

  “装啥糊涂呢?大老远就瞅见你这车叮铃哐啷地晃得都邪乎,那动静大的是生怕人看不出你俩跟车里干啥,这会儿你告诉我你俩正经人?”

  “北哥,真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儿。”常征解释道,“我和他做那些……其实都是为了任务,假的,我们是怕你们一时接受不了才没告诉你们。”

  “假的你俩亲成那样?”那真诚的小表情给郑北气得够呛,“搁外头说有人监视就算了,那咋的车里还给人装了摄像头,天天没事儿看你们的录像啊?”

  “不是北哥,我俩压根儿没睡过,真没睡过。”常征提起楚一寒,又是愁容满面,“你是没领教过那小子的脾气,平时没少跟我闹,今天不知道又突然发什么疯,刚才要不是我先下手为强把他给摁了,他裤子都能当场脱给我看。”

  郑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想你那模样才是想脱裤子的人,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再说人脱了给你看看能咋的,你常征怕鸟怕的还能是这个鸟?刚才要不是我去得及时你能当场把人摁车里给办了,你把他办了回头顾一燃能给我办了,楚一寒惹急了顶多揍你几拳,把他哥惹急了人给你精神攻击还带连坐儿,专案组没一个顶得住。 

  他反手用大拇指对着远处的顾一燃,“我们组那顾老师你知道吧,我专程从花州三顾茅庐才请来的顾大教授,那楚一寒是谁?他亲弟弟,人眼瞅着你把他弟弟按在车里扒衣服,刚才要不是我拦着,他板砖儿都拎起来砸你车上了,你这让我回去怎么跟人家交待?”

  常征看着他,满脸深思熟虑,良久竟只憋出一句:“其实是他先扒的我衣服。”

  “哎哟呵。”郑北险些一口气堵喉咙里没上来,“我问的是谁先谁后吗?我问的是你俩到底咋回事儿?再说你……你好歹也是公安出身,大庭广众的怎么这么不注意影响呢,常副队长,黄汤灌多了?”

  “哪能动真格的,天天喝谁受得了?我这肝还要呢。”

  郑北知道常征的酒量很好,也特别会装醉,在那群人中间混久了,喝一半倒一半的功夫更是练得炉火纯青,所以绝不可能是酒精上脑。

  现在问题就更大了,又不是对象,脑子也都清醒,整这出是想给淳朴的哈岚人民看看什么叫自由奔放吗?

  其实并非郑北想要掺和进别人的感情里装做大家长指手画脚,演戏也好假戏真做也罢,真正能体会其中滋味儿的只有当事人,别人说什么都不算。

  但刚才车里那一幕对他产生的震撼过于强烈了,强烈到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因此震颤了几分。所以直到现在他都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别扭,究其原因,他认为只能是楚一寒和顾一燃长得实在太像了,而常征恰好又跟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那面车窗就像块能映照出内心真实想法的镜子,将他的渴想、占有、欲望展露无遗,无形中让他感到困惑。

  既然常征和楚一寒可以,那他和顾一燃是不是也可以?产生这个想法的一瞬间郑北就抬手给了自己脑门儿一巴掌,打断了脑子里突然出现的不合时宜的画面,烦躁地抱怨:“不说拉倒,这一天天净给我整些啥事儿。”

  另一边的谈话似乎也快结束了,郑北从顾一燃捏眼角的动作里看出来点儿气急败坏,估计从楚一寒嘴里吐出的东西和常征的说辞相差无几,把当哥哥的气得想一口老血喷出来又不得不咽回去。

  常征注意到他的目光,好奇地问:“北哥,我发现你对这顾老师挺关照的。”

  郑北给了他一脚,“你小子少跟我来这招祸水东引啊,我和顾老师那才叫清清白白正正经经的战友,人大老远从花州过来,我不得照顾好人家吗?自己的事儿没整明白呢,天天瞎寻思啥?”

  

  

  

  tbc.

凌晨还在改方案

【征寒】色授魂与(五)

  *常征×楚一寒

  *一燃一寒兄弟设定

  *双卧底,私设很多,时间线混乱,不要在意细节  

  

  

  

  

  

  

  09.

  

  赵鹏超在澳洲留过学,听说那边儿的人对日光浴情有独钟,他估计也染上了这个毛病,所以肤色竟然比他们干警察的还深一个色号,手臂肌肉很结实,看得出有常年健身的习惯。

  楚一寒的视线很直接,也很不友善,赵鹏超对此却并不在意,而是招招手让他们入座。

  “龙先生。”赵鹏超这么叫他,看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唇边露出极浅笑纹,“一直听小征说起你,今天总算见面了。”

  楚一寒压低嗓音,“赵四哥,叫我龙柒就行。”

 ...

  *常征×楚一寒

  *一燃一寒兄弟设定

  *双卧底,私设很多,时间线混乱,不要在意细节  

  

  

  

  

  

  

  09.

  

  赵鹏超在澳洲留过学,听说那边儿的人对日光浴情有独钟,他估计也染上了这个毛病,所以肤色竟然比他们干警察的还深一个色号,手臂肌肉很结实,看得出有常年健身的习惯。

  楚一寒的视线很直接,也很不友善,赵鹏超对此却并不在意,而是招招手让他们入座。

  “龙先生。”赵鹏超这么叫他,看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唇边露出极浅笑纹,“一直听小征说起你,今天总算见面了。”

  楚一寒压低嗓音,“赵四哥,叫我龙柒就行。”

  常征目光淡淡地盯着桌上几道菜,拉开凳子让楚一寒坐下,自顾自替他俩倒了杯酒。

  “四哥,我以前就让你别管我的私生活,你非要管,现在人也给你带回来了,你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赵鹏超早就习惯了常征的态度,没有作答,而是带着些好奇和玩味注视着楚一寒,看得他心里一阵发毛,于是不甘示弱地迎着那道目光故意仰起脖子,像在炫耀昨晚酣战的成果。

  视线交汇良久,赵鹏超递给他一个盒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见面礼。”

  年轻的当家人心思藏得很深,脸上除了礼貌和疏离以外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沉默片刻,伸手接过木质小盒,打开发现里面装着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假身份证,证上印着他的照片和龙柒两个字,没有用李天龙的本名。

  从局里决定让楚一寒代替李天龙成为龙柒那一刻起,所有关于他们二人的资料就已经被滴水不漏地替换了。真正的李天龙已经死亡,其双生兄弟被捕入狱,而他这个假冒的,却还顶着龙柒的名头通缉在榜。

  杀手龙柒的信息不难查到,他们做出许多假象,就是为看一看赵鹏超的态度。

  他如今是个被警察盯上的“亡命之徒”,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赵家,而赵鹏超非但不阻止,还特意替他做了个新身份,难免不让人怀疑动机。

  楚一寒欣然收下这份大礼,调度出半分惊讶半分满意的神色,无声勾起抹笑,“早就听说赵家家大业大,果然名不虚传,四哥该不会连警察都帮我摆平了吧?”

  “我和小征血浓于水,兄弟一心。”赵鹏超平静举杯,“他既然想要你,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赵家不会亏待你。”

  楚一寒和常征对视一眼,三人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碰杯。

  一杯酒下肚,他随口试探道:“怎么感觉四哥一点儿也不介意我是男人?”

  “我没爸那么古板,只要弟弟喜欢,我都可以全力支持他。”

  常征喉咙里发出一声怪笑,眼皮都懒得抬,拿起筷子给楚一寒夹菜,“行了,别净扯那虚头巴脑的,吃饭吃饭。”

  楚一寒低头扒了两口饭,发觉这其实也不难想通。需要常征回家传宗接代的是赵啸声,不是他赵鹏超,他回国以后如此快速地壮大自己的势力,将赵家产业收为囊中物,怎么可能是为了和一个半路认回来的弟弟分家产?如果那个弟弟没有后代,对他而言才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小征,你还记得刚回赵家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常征十分没形象地大口吃着菜,“那说的老多了,你指哪句啊?”

  赵鹏超喝了口酒,平淡道:“我们一起合作,把四海集团带向世界。”

  “嗯,记得啊。”常征敷衍地抬头扫他一眼,“咋了,你要开分公司?”

  “是有这个计划,所以我想请你去帮我看着。”

  常征闻言放下筷子,将杯里的酒一口喝完,冷言拒绝,“四哥,你记不记得我也跟你说过,我回赵家呢,就干两件事儿,吃喝、玩乐,别的干不来,也不想干。”

  赵鹏超沉沉看向他,从容道:“分公司的地址在哈岚。”

  楚一寒察觉常征的身体突然像被针蛰住般紧绷了一瞬。

  “小征,你应该很熟悉那个地方。”赵鹏超微微一笑,“怎么样,这个总经理你当不当?”

  常征眼中敌意骤起,藏在桌下的手狠狠拧成拳,腮部顶起的小包预示着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就在楚一寒都打算丢下筷子陪他打一场的时候,常征却突然松开了拳,接着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开始吃饭。

  又喝下两杯酒,常征才开口:“那你这公司打算什么时候开?”

  “我给你们定了两天后的机票,你们直接过去,到了有人接应。”

  “哟,早就准备好了。”常征冷声质问,“四哥这是……要赶我走?”

  赵鹏超还是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欠揍表情,悠然道:“小征,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时间花天酒地了,你总有一天要接触赵家的产业,就当提前出去历练历练。昌武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就是因为有你在才要担心,楚一寒忍不住腹诽。

  “是,这昌武怎么样不就四哥一句话的事儿么。”常征又喝了杯酒,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他用胳膊撞了撞楚一寒,扭头半开玩笑地说,“你不知道,我四哥这人啊,说什么就得是什么,当初为了让我回家,把我当警察那身皮儿都给扒了,现在那群公安看见我都夹枪带棒一顿嘲,宝贝儿你说,我敢不去吗?”

  他虽然在笑,但眼下的乌青和倦怠感已经快把他整个人吞没了。

  楚一寒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突然很想发火。

  赵鹏超还在继续说:“小征,我只是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去管理分公司,你是我亲弟弟,除了你我没有别的人选。”

  楚一寒于是不悦地看向他,“我为什么也得去?”

  赵鹏超耸耸肩,“我以为你们热恋期的年轻人都喜欢……形影不离?”

  “怎么,不乐意跟我走?”常征的手附上肩头,手指亲昵地刮着他的下巴,“外头有人了?”

  楚一寒一反常态,顺着常征的手将脸凑近,“不能有吗?”

  “我在就不能。”

  在腾腾怒火中间,他蓦地扬起一个张扬的笑,然后当着赵鹏超的面,扣住常征的后脑,极为霸道地吻了上去。

  

  

  10.

  

  常征知道这趟哈岚他非去不可。

  前阵子调查组发现赵家可能与外省人员有毒品交易时,他就猜到赵鹏超接下来一定会有别的动作。他们分析下一步棋也许会落在花州或者昆都那些受害严重的城市,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哈岚。

  赵啸声掌家时,虽然也在做违法犯罪的买卖,但从没碰过毒品,甚至十分厌恶,一度因为赵鹏超带这种不干净的东西回家而赫然大怒。

  但现在那个老头已经说不上话了,身上插着管子,张不开嘴迈不开腿,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每天除了照顾他日常起居的人,就只剩房间里那几只鸟陪他解闷。

  常征进去看过他几回,发现他瘦了很多,头发也全白了,老得像一块掉在地上的枯树皮,很快就要被时间融化进土里。

  其实常征真的很恨赵啸声,恨他抢了常非作为自己亲生父亲的身份,恨他无恶不作草菅人命,恨他藐视法律,亲手建立起这座赵家围。张秋峰用生命帮他换得一个走进赵家大门的机会,他觉得,无论如何也得把赵啸声绳之以法才能对得起同事们的牺牲。

  然而真当他看到赵啸声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时,又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恨了。他还没有亲手把这个人抓进牢里,这人却要死了。

  很早之前,常非对赵啸声的调查取得过一次重大进展,那时候他应该就已经预测到了什么,于是特意带常征去爬了次山。

  常征还记得那天清晨他在山顶上看见的景色,清风舒卷,云海漫漫,却挡不住升起的朝日,金色的阳光泼洒在他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上,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站在光里,微笑着冲他挥手。

  他心想该是这样,这个世界就该这样亮堂堂的。

  所以,当常征在楚一寒眼睛里看到与那天清晨相似的光耀时,他怔了几秒,然后距离拉近,他落入一片温暖里。

  楚一寒在亲他。  

  他们都没有闭眼,于是常征看到了一簇熊熊烈火,正如黑夜来临前兀自支撑在山巅的那轮落日,正如灰烬里残存蛰伏的火种,不是为谁燃烧,他本就是光。

  常征终于想起,他在赵鹏程,在肖晨,在张秋峰的眼睛里都看见过这簇火,虽然微弱,但当它们聚在一起,就可以漫过破败老城和万丈高楼,照亮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tbc.

凌晨还在改方案

【征寒】色授魂与(二)

  *常征×楚一寒

  *一燃一寒兄弟设定

  *双卧底,私设很多,时间线混乱,不要在意细节

  

  

  

  

  

  

  04.

  

  二人推搡着拐进酒吧后巷,这个地方灯光太昏暗,基本没什么人路过,只剩年久失修的路灯在有节奏地闪烁着。

  赵鹏征走在楚一寒前面,背影透出几分醉态,但警察的直觉告诉他,这人一定没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刚才交手的时候他就发现赵鹏征并没有用全力,而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在装醉。他暂时弄不清楚这个人要做什么,只好绷紧身体时刻防备着对方的动作。

  楚一寒在师父手底下历练多年,也接触过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向来很......

  *常征×楚一寒

  *一燃一寒兄弟设定

  *双卧底,私设很多,时间线混乱,不要在意细节

  

  

  

  

  

  

  04.

  

  二人推搡着拐进酒吧后巷,这个地方灯光太昏暗,基本没什么人路过,只剩年久失修的路灯在有节奏地闪烁着。

  赵鹏征走在楚一寒前面,背影透出几分醉态,但警察的直觉告诉他,这人一定没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刚才交手的时候他就发现赵鹏征并没有用全力,而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在装醉。他暂时弄不清楚这个人要做什么,只好绷紧身体时刻防备着对方的动作。

  楚一寒在师父手底下历练多年,也接触过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向来很会判断对手的攻击水平——客观地说,他认为赵鹏征的身手在他之上。

  换作从前他应该还能跟这人碰一碰,但那次爆炸受伤已经让他连恢复平时的训练都做不到,如果真的打起来,他不一定有胜算。

  正想着,赵鹏征突然回身,扣着他的肩膀开始往墙上按,他下意识用手格挡,却被人一把握住,接着整个人都被那副宽大的身躯用蛮力摁在了墙角。

  从远处看,还以为有人在耍流氓搞强吻。

  事实上楚一寒真的能闻到赵鹏征嘴里喷吐出的酒气,他不喜欢和别人贴这么近,于是眼睛一瞪就要骂人。

  “嘘,先别动,也别问。”赵鹏征眼神清明,示意他看向酒吧后门。

  门内有几个人往外探头,那个自称为百晓生的胖子正挡在门外和他们说着什么。

  楚一寒面色不善,“所以呢?要干什么?”

  赵鹏征见状松了点劲,有放开他的意思。“先弄点儿动静出来。”

  这个要求很合他心意,搞大动静,他可再擅长不过了。

  “放开老子!”楚一寒冷不丁地大喝一声,用膝盖顶开束缚,“你他妈谁啊?”

  赵鹏征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被踹得退了两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默契地开始大声喊:“连赵家五哥赵鹏征的大名儿都没听说过,惹到我你算是活腻歪了!”

  楚一寒嗤笑一声,骂了句脏话,“找死啊!什么狗屁赵家!”

  说着还从地上捡别人乱扔的空酒瓶,邦邦邦地一连砸碎好几个,他确定看见赵鹏征在伸手挡玻璃碴子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几分惊恐。手里掂着最后一个瓶子,楚一寒隐隐有些得意,然后扬手将它砸在对方脚边,霎时玻璃飞溅。

  赵鹏征皱着眉,不赞同地“啧”了一声,“脾气挺爆啊。”

  楚一寒挑衅地看着他。

  赵鹏征微微挑眉,冲上前来揪住他的衣领,顺势又把他撞到墙上,后背被硌得生疼,楚一寒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在锁喉这事儿上有什么特殊癖好。

  “哥们儿就喜欢脾气爆的。”赵鹏征说。

  楚一寒表情凶狠,“你是不是真想死?”

  他们就这样边互骂边扭打,直到门口围观的人散去,百晓生向赵鹏征打了个手势,这场戏才终于停下来。

  昏黄路灯下,两人都神色复杂地盯着对方,楚一寒有很多想问的,但他感觉赵鹏征似乎比他更有话想说。

  他没给对方先开口的机会,活动了一下酸胀的手腕,语气依旧很冲地问:“说吧,什么意思?”

  “刚才那杯酒被人加了东西。”赵鹏征目光不动,嘴里说着别人,眼神却明显在审视他,“这些人胆子越来越大了,当着我的面儿都敢下手。”

  “你以为我没看出来?”

  “看出来了你还往嘴里送?”赵鹏征用眼睛审查完他,低头开始整理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力道之大恨不得把每条褶都用手拍平。

  楚一寒如实说:“我那是想闻闻,不然怎么能分辨里面是什么东西?”

  赵鹏征看他一眼,“你还会望闻问切?”

  “有人教过我。”楚一寒随口一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到底是谁?”

  赵鹏征答非所问,“那你闻出了什么没有?”

  在他还没去西北狼卧底以前,每逢休假都会回花州看望老哥,那时顾一燃正一门心思钻研毒品,尤其是化学合成的新毒,经常研究起来连吃饭都顾不上。他偶尔到实验室去接人,顾一燃就非拉着他闻一些瓶瓶罐罐,让他一定记住那些东西的味道,对以后办案说不定有帮助。

  要记住那些味道不难,他也靠顾一燃教给他的方法用鼻子侦破过几起毒品案,所以那些玩意儿他一闻就知道是什么。

  但他沉默不答,只提防地瞪着赵鹏征。

  

  

  

  05.

  

  其实常征对楚一寒的警惕性很满意,他看过这人的资料,有能力,也有胆识。不久前曾在西北一个臭名昭著的犯罪集团隐忍潜伏几个月,最终成功抓获多名犯罪分子。

  听说收网时这位楚警官已经混成了高层,和头目吃饭都坐得上主桌位置,想必手段非凡。

  他回到赵家以后一直在搜集赵家父子多年来的犯罪证据,但姓赵的,尤其是赵鹏超此人心思尤为缜密,做事很少留下罪证,就算有,也根本撼动不了赵家在昌武盘踞三十余年的根基。

  因此,在得知赵鹏超涉毒之后,常征第一时间联系了严国华,提出他需要一个新搭档。

  宋光明胆小,面对赵家尚且战战兢兢,更不用说凶残程度高出好几个档次的毒贩子,加上他时不时复发的痛风老掉链子,让他再继续接应已经不太合适。

  严国华同意了他的申请,只说会尽快给他安排一个卧底经验丰富的同志过来,却没说脾气竟差成这样。虽然刚才很大一部分可能是演戏,但这小子打人时暴戾的眼神不太像装的。

  也怪他自己,当初跟人要求新搭档一定要能打,最好能一打十,其余的都无所谓。

  常征心想领导到底还是关爱下属,当真派来个能打的,连他都一起打。

  见楚一寒一直不放心周围是否有人监听,常征理理思绪,正色道:“放心吧,门口我叫人守着,这儿没有摄像头,咱们长话短说。”

  楚一寒表情冷淡,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金燕同志已经和你对接了,她应该告诉过你,这几天你的上线就会和你取得联系。”

  楚一寒皱起眉,神色变得正经起来,猎鹰般锐利的双眼上下打量着他,其中的疑虑没有半分消减。

  “你……”

  “初次见面,正式做个自我介绍。”常征终于找回当警察时的神态,朝楚一寒伸出手,“昌武市刑侦大队副队长,常征。”

  楚一寒讶然,“你就是常征?”

  他回以一个微笑。

  楚一寒伸手回握,严肃道:“汉北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员,楚一寒。”

  “行了,今天算是完事儿了,过两天我再去找你,之后就跟我回赵家。”常征收回手,抹着还隐隐泛痛的嘴角,忍不住抱怨,“不是,你们汉北那边儿的人都像你这么狂野?”

  “我跟了你三天,一直没找到接近你的机会,刚才你主动来找我,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接触时机。”楚一寒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肢体接触也算接触。”

  常征被说得没了脾气,“那你这下手也忒狠了。”

  “不好意思,下手是狠了点儿。”楚一寒诚恳地道歉,脸上却看不见半分歉意,“但我是个杀手,没钱,也没感情,符合人设。”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笑出来,常征也不例外。

  “你可真行。”他举起大拇指评价道。

  楚一寒不以为意地勾勾下巴,“后面需要我做什么?”

  常征叹了口气,摆手道:“你什么都不用做了,该怎么玩就怎么玩,接下来换我跟你。”

  “为什么?”

  常征看着他,切换出那副纨绔公子的模样,笑出两颗虎牙,“因为我要追你。”

  

  

  

  tbc.

痕痒🦋

【楚一寒x顾一燃】爱人执行周期(一)

🧬楚一寒x顾一燃,🦴

‼️剧情大面积私设,ooc预警,及时撤退~

[图片]


“小王八蛋玩的花样挺多。”

“老子十二岁玩枪,枪里有没有子弹,我还掂不出来?” 

楚一寒,不,现在应该叫龙柒,刚刚拿着枪往自己太阳穴搂了一下。


这是他伪装接单的杀手,接近老枪的第一天。


结果老枪没见上,来了个老枪的儿子。不仅什么线索没有,陪着小孩溜达一天,现在还被勒了脖子。


他都想一枪给面前这傻逼玩意儿崩了。


“听说你还有个兄弟,给他打电话。”

沙小飞也没客气,为了验证他的身份真实性,一直在提指令。


楚一寒抹抹脖子,凌厉眼刀射过去:“我弟被条子按了,那就是死了...

🧬楚一寒x顾一燃,🦴

‼️剧情大面积私设,ooc预警,及时撤退~


“小王八蛋玩的花样挺多。”

“老子十二岁玩枪,枪里有没有子弹,我还掂不出来?” 

楚一寒,不,现在应该叫龙柒,刚刚拿着枪往自己太阳穴搂了一下。


这是他伪装接单的杀手,接近老枪的第一天。


结果老枪没见上,来了个老枪的儿子。不仅什么线索没有,陪着小孩溜达一天,现在还被勒了脖子。


他都想一枪给面前这傻逼玩意儿崩了。


“听说你还有个兄弟,给他打电话。”

沙小飞也没客气,为了验证他的身份真实性,一直在提指令。


楚一寒抹抹脖子,凌厉眼刀射过去:“我弟被条子按了,那就是死了。现在老子一个人单干,让我给他打电话,一打过去警察围着手机,能他妈凑桌麻将,你脑子呢,全撂女人床上了?”


“老子叫你打!”沙小飞怒目而视。


“一个玩假枪的黄毛小子,这么爱招警察?”楚一寒将假枪拍他脸上。


“怎么,孬了?”对方反问。


楚一寒蓦地笑了,眼神淬血,邪性得很:“小子,跟我玩激将法没用。”

他抬手,三指并拢一搓:“得靠这个说话。”


沙小飞舔舔牙齿:“一个电话,给你10个。”


“这还差不多。”楚一寒退回茶几上坐着,一脚抬起踩台面上,拨通了提前和警局约定好的电话。


“开免提。”


电话响了五声,有人接起。


楚一寒按照沙小飞的要求,开口:“我暂时安全。”


那边沉默一下,反问:“你哪位?”


楚一寒手心里出了汗,看向沙小飞,沙小飞用枪口挠着头,静静和他对视。

暗流涌动。


他低沉声音:“让龙捌和我说话。”

他食指点在手机背壳上,有规律地哒哒几声传入听筒,技术员立马开始破译,两秒后后拿着纸条凑近段支。

【配合】


这时,一只清瘦白皙的手抽走了电话。


一个内里穿警服衬衫,外面套着白大褂的身影站在大家面前。


他推了推无框眼镜,垂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正当楚一寒即将爆发时,一道清冽的声音传入听筒。


“哥,我想你。”


宛如清水遇沸石,滋啦一声在心头冒开。


楚一寒顿住,下一秒,握手机的手却忍不住剧烈震颤起来……鼻翼翕动,双眼被压抑许久的情感冲得通红一片。


怎么会……怎么会是顾一燃?!

他怎么会出现在汉北!


脑海里闪过零星的碎片,是被他忽视的一些细节。


还在警局时,他正紧锣密鼓筹备这场卧底行动,和队友看着资料路过时,似乎听见有人说了一句“这两天局里要来个专家,协助行动”。

那个专家,就是他?


“你…”楚一寒出声,才惊觉喉咙哽得厉害,“还好吗?”


“哥,走得越远越好,别救我!”

电话那头他声音很急切,但警察的怒喝和警告也随之传来,一时间鸡飞狗跳,嘈杂一片。


沙小飞陡然抢了手机,挂掉了电话。盯着他神色莫辨,这表现……不像演的啊。


楚一寒闭上眼睛,脸上的肌肉都控制不住轻颤。


刚刚在那嘈杂声中,他听见了来自那个人隐秘的信号——

【让我去你身边】


“妈的!”他骤然暴起,掀了红木茶几,踹翻了几把椅子,砸了人家的客厅,最后指着沙小飞鼻子,“老子不干了。”


冲到门口,沙小飞声音响起:“上哪去?”


楚一寒怒意犹在:“老子去救我弟,你也管?”


“管啊。”沙小飞走上前,将手机屏幕递给他,上面写着一条时间地点,“再做一单,我找人帮你救你弟。”


楚一寒死死盯着他眼睛。


半晌,他拿过手机:“成交。”

当晚,楚一寒又做了那个梦。


那是成年的晚上。

他找顾一燃讨了个成人礼。


门被推开,父母惊恐的声音,夹杂着恶心、变/态,你是不是人,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之类的骂声,还有肩背无休止的疼痛……地上的血迹,决绝的背影。


那天之后,一切巨变。

一个留在西北,一个不知所踪。


楚一寒却从未停止找他。

花了三年时间,多方打听哀求,得到了顾一燃的电话。


他拨过去,那边接通了。

可谁都没有先开口,彼此的呼吸跨越一整个中国的距离,无声交缠博弈。


顾一燃先开的口,声音依然清冷:“楚一寒?”


楚一寒埋在臂弯里哭了:“哥,我想你。”


这一声,和今晚听到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但那时的楚一寒,等来的只是冰冷挂断的忙音。

他也嫌自己恶心么?


!!

楚一寒骤然惊醒!眼泪却无知无觉糊了满脸,连手腕都被自己咬出了血。


顾一燃,你为什么要来我身边?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