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厄夏】爱、死亡、与勇气
树庭往事,及3.2后日谈
CP: 白厄x那刻夏
Summary:那刻夏留下一封遗书,或许也应当称之为情书。
白厄有时不禁会想,就算对当年的白发少年说:喂,记得别爱上自己的老师——他肯定会笑着打断自己的话,然后补充一句:我的老师教导过我,如果要给人教诲,最好有足以反驳的学识与思考。那么,这位和我长得很像的哥哥,你要拿出什么证明呢?
……怎么证明嘛,岁月的力量会解明一切。
但是呢,但是,「智种学派」的学生注重实践,就算被告知结果,也不会轻易接受。老师经常告诉我们,要学会思考,不能全盘接受任何理论。如...
树庭往事,及3.2后日谈
CP: 白厄x那刻夏
Summary:那刻夏留下一封遗书,或许也应当称之为情书。
白厄有时不禁会想,就算对当年的白发少年说:喂,记得别爱上自己的老师——他肯定会笑着打断自己的话,然后补充一句:我的老师教导过我,如果要给人教诲,最好有足以反驳的学识与思考。那么,这位和我长得很像的哥哥,你要拿出什么证明呢?
……怎么证明嘛,岁月的力量会解明一切。
但是呢,但是,「智种学派」的学生注重实践,就算被告知结果,也不会轻易接受。老师经常告诉我们,要学会思考,不能全盘接受任何理论。如果那刻夏老师来给你这个答案打分,一定是不及格。
好吧,好吧,那我来告诉你真相——因为他会先拒绝你两次,再接受你一次,最后自顾自在我眼前死去,连尸身都没留下,死亡都无处凭吊。哎,你看,果然很残忍吧?
我不相信,老师他很强。
事实如此,等时间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所以,老师他……真的死了吗?啊……我没能保护他。
他……认为现在的死亡,是向真理前行的必经之路。他一旦下定决心,全世界的泰坦来了都拦不住——你是知道的。
我没能保护老师,我失约了。
……你仔细想想,就会记起来他从前怎么回答过你:给出承诺之前,不如先掂量一下自己能否做到。
所以……长得和我很像的哥哥,你喜欢他吗?
你就是我,你应该知道吧?
大概吧……我应该喜欢老师。你呢?十年过去了,还是如此吗?
我想不仅如此。
不仅如此?
我爱他。
你爱……他?
是啊,我爱他。我爱他,自小到大。我爱他,从生到死。
然而这只是一场假设性的与自己的对谈,更何况,不是所有的疑问都能有解答,理性也并非总能战胜感性。扪心自问,哪怕少年时的自己被如此告知,也一定只会视为笑谈。
所以,无论走向哪条分支,似乎总会重复同样的路径。噢,除非一开始从未到过树庭,从未成为智种学派的门生。可不论怎么想,就算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仍然愿意加入那刻夏的门下,共度十年的树庭时光。正因这烙印在骨子里的过去,才造就了现在的他。
如果的确有轮回的存在,他是否已经重复许多次这条路径,并亲眼目睹过无数次无力挽回的死亡?
他不禁回想起多年前的一场梦,现在回忆起来,就像对事实的隐喻,歪打正着命中了亲眼所见的结局。
“老师,我梦到……你化为万千碎片。”
白发少年顿了顿,语气忧郁,湛蓝的眼睛罕见地蒙上阴霾。
听到这句话时,那刻夏已经准备锁上研究室的门,不以为意地回答道:“所以呢?”
“……”少年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门把手,声音稍显倔强,“一般而言,难道不是该问‘是什么样的景象’吗?”
“你也说了,「一般而言」。而我,作为高贵无疑的真理,从来都不在「一般」之列。”
少年闭上了嘴巴,但脸颊鼓鼓的,好像在生闷气。
那刻夏瞥他一眼,才继续问道:“说说看?”
“不「一般」的景象。”少年干巴巴地回答。
“不错,看来你已经掌握了诡辩的技巧。”那刻夏给予肯定,“再接再厉,白厄。”
“……多亏了阿那克萨戈拉斯老师教导有方。”
白厄只在这种时候,会用全名来称谓他的老师。时至今日,他逐渐发现这是一种表露情绪行之有效的方法。果然,那刻夏这次终于回归正题,问道:“好吧,那么,你梦到了什么?”
“梦到你的身体碎片像……金叶一样。”他皱起眉头,回忆道,“突然从空中散开,然后化为一片虚无。”
“听上去像是炼金失败后的场景。你在担心我,是吗?”
“三个月前,实验室迸发巨响,堪比雷暴。”白厄掰了掰手指头,给他列举「罪状」,“两个月前,有人在实验室门口目击到薄荷色爆炸头一闪而过。三天前,据风堇说,你在实验期间晕倒三次。”
“哦?记性不错,你要来应聘实验室助理吗?”
“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这样下去,我担心总有一天后果更……”
“白厄,炼金术本就是高风险活动,意外状况很难避免。”那刻夏很平淡地接过话来,“至于死亡,学会接受它、或者利用它,是每个学者必须面对的课题。”
“可是,有什么成果值得用性命做交换?”
“现在没有,不代表往后没有。总会碰到的,将一切付之一炬也愿意付诸的尝试。”
“……哪怕付出生命?”
“过程有时胜过结果。好了,白厄,既然称之为梦,就该分得清什么是现实,我的建议是比起担忧我,不如挂念一下三天后的考试。”那刻夏拿卷轴敲了敲白色的脑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呢。”
直到那刻夏敲他脑袋时,白厄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和他的老师视线平齐了。
他的担忧自然并非毫无缘由。
炼金实验室这块地方,因为事故频发,除去必要的课堂之外,学生大多保持距离。三天前偶遇实验状况,那刻夏进行秘密试验后,在实验室门口晕倒(后来才知道先前已经晕过去三次),还是由他抬走的。
彼时的少年身高窜得飞快,刚来树庭时,身高还不及那刻夏,跟在老师身后总是需要抬头仰望。然而到了这时,已经可以轻松把他背起来,并一路送回住处。
少不经事时他跟人打了赌,猜测那刻夏的眼罩下面是什么。到了现在,虽说已不再像初入树庭时那么好奇心旺盛,更何况早就已经知晓了答案,但回头看着半清醒状态趴在肩头的老师,仍然忍不住打量那只神秘的眼罩,直到另一边那只阖上的眼睛,睫毛轻颤了一下。
“……”
“老师你醒了?”
“你都见过了,还好奇什么。”那刻夏睁开眼睛。
“哎……哎?你怎么知道?”
“都教你这么久了,你想什么我还能看不出来?”
白厄调整姿势,让他趴在自己肩头的角度更舒适一些。
“风堇说你坚决不去医务室……呃,虽然我很好奇原因……”
“因为并不完全算是身体因素,医务室解决不了问题。”
那刻夏靠在他肩头再次闭目养神,白厄便没再追问。
永夜的帷幕下,群星升起的祥和夜晚,学者在寂静的庭院里或是讨论,或是读书,也有学院眷侣在此漫步。然而好景不长,和平大多时候只是表象。哪怕并非辩论的赛场,争端也时有发生,更何况,自己背上可是那位因渎神而被很多人不齿的学者。
“那不是那刻夏吗!”他很快听到不远处传来激动的声音。
“不敬神明,其人的存在就是对社会秩序的威胁——”
“呃,老师……”白厄的声音颤了颤,“情况不妙啊。”
然而那刻夏只是慵懒地靠在他肩上,挪了挪下巴。尽管人还动不了,但仍然没忘记扭头去回嘴:“别叫我那刻夏。”
“不如趁现在给他点教训!”
似乎又多了几个人。
白厄眼瞧着那边几位出离愤怒的学者似乎有接近的意图,不由分说背着那刻夏拔腿就跑,生怕这些人当真一时冲动把那刻夏吊在树上。好在年轻人体力很好,就算背着一个成年人,跑赢大多数人也是轻轻松松。
而那刻夏却像没事人似的,不仅毫不慌张,还就这么再度闭上眼睛。
……睡着了?
他很佩服自己老师出奇平稳的心态,哪怕刚被群起而攻之,也能如此平静地小憩。
与此同时,就在刚才的奔波里,那神秘的眼罩滑下来一些,他一回头,突然看到其间隙里露出的星空。
「很漂亮。」少年想起,几个月前的自己,这么评价过眼罩之下的模样。
那刻夏曾经跟他说过,眼罩之下是什么——听好了,今天所见的要作为一个秘密。而少年白厄对独享秘密这一事实显得兴奋,他的老师不咸不淡地补充道:“记得别告知他人。”
“这我当然知道。”
“原来你知道?”那刻夏故作惊讶,“看不出来,早些时候是谁大呼小叫,说什么「我看见了老师身上铭刻的咒……」”
“唔啊啊啊!”白厄捂住了耳朵,“不不不……那都是黑历史了!”
“哼,黑历史?也就是前几年的事。”
“老师你不要揪着这个不放啦……”
彼时的光景和现在不同,初入树庭时,一切见闻对少年来说都是新鲜事,难免有大惊小怪的时刻。在其中最为新鲜的,自然是这位特立独行的老师,和他接触过的所有成年人都不一样。
从圣城奥赫玛来到那刻夏的课堂,在他开口之前,初见印象是看起来温和清秀的学者,开口之后,则变成了“要被树庭学者们吊在树上的异端”。如此反差对少年来说造成不小的冲击,而在那之后,此类打破初印象的事迹还在不断增加。
课堂上,那刻夏欢迎一切问题,并对与他辩论的学生称赞有加。课堂下,与不同道的学者经常辩得有来有回,甚至有时让对方忍不住破口大骂。
而就这样的一位学者,白厄有一天偶遇他面对大地兽念念有词,有人路过时不客气地评价“那刻夏终于完全疯了”,他却只是说“大地兽是很好的倾听伙伴”。
到了现在,与那时不同的是,白厄不再会大呼小叫一些新鲜见闻。保守独有的秘密,对少年来说更像是被老师信任的骄傲。
智种学派的学生不少,尽管经常有人批判本学派的渎神行为,但学术成果仍是实打实的。
在理性泰坦庇佑的地方,他跟随那刻夏学习,除去知识外,先学会勇气。
对那刻夏的第一印象便是特立独行,时间久了,这印象标签愈发强烈。但相对地,他敬佩这位老师的勇气,甚至有时为此捏把汗——永远都能丝毫不顾及旁人眼色,坚持自我。
再学会面对死亡。
末日的阴影下,偶有熟悉的名字出现在死亡名单里,有人因意外离开,也有人倒在前往理想的路上。有位名叫塔利斯的学者从树庭辞任,说故乡被黑潮吞噬,突然领会到了生命的意义,世界版图一天比一天小,要趁现在多去走走,尽管前路凶险。
黄金世的古人向往抵达世界尽头,彼时尚无灾厄降临,穿越翁法罗斯周游世界是很多人的目标。而眼下的末世里仍然不会缺少朝圣者,只可惜只能走遍已知的世界,且行至途中,或许某一个途经之地就已化为灰烬。
只是他的死讯终究还是传到树庭。与此同时,又有几个城邦在黑潮中覆灭了,他不禁想象,如果树庭也被黑潮吞没……
“死亡无法避免,黑潮也是。”那刻夏一眼看穿他的想法。
他无端想起先前的梦,最亲近的人在眼前化为碎片,心脏随之揪紧。他曾失去一切,现在又重新拥有一些,却不得不重新思考,有一天会再次失去的可能性。
最后,他学会爱。
少年少女们懵懂的心绪,常在巨树的庇佑之下渐渐生根发芽。伴随着知识的交流,也逐渐于树庭散播浪漫的种子。
很多人不曾知晓的是,那刻夏并非表面上那样不通人情,还时常为深受感情困扰的学生答疑解惑。他深得智种学派的学子信赖,除去学术课题外,时常有人找他探讨感情问题。
而等到白厄有了相同烦恼时,却始终想不好该如何开口,或者说,该在何时开口。直到有一天忘了检查交上去的作业,卷轴里阴差阳错被人塞了封情书。
「此刻笔尖在信纸上刻下的每一笔,都诉说着我对你长久以来的爱意。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如同坠入那宝蓝色的海洋里。原谅我没有当面表达心意的勇气,只因那抹蓝色太过耀眼。如果你有兴趣来一起感受浪漫之神的呼唤,请于下课后来友爱之馆的入口,我将在那里等你。
爱你的,不敢署名的陌生人。」
白厄并不知道是谁送出的这封情书,但随之而来的后果是,那刻夏成为第一阅读者,念出来上面的词句,并难得调侃道:“长记性了?下次交作业前记得检查好内容。”
握着陌生人的信件,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但不禁开始思考,如果「爱」有具象化,它该是什么样貌?
有时,听到旁人闲聊,发觉有同窗是因为那刻夏本人选择了智种学派的课,内心竟然涌出一股不知名的陌生情绪。他侧头看向那人,是陌生的年轻面孔,谈笑间充满对老师的赞许,包括且不仅限于学识和样貌。
此类事情事实上时有发生。那刻夏的评价本就两极分化,批判他的人坚持常年寄投诉信,堆成厚厚一叠都落了灰;却也同样有人对他赞不绝口——而在这其中,不乏有心怀情愫之人,哪怕知道大概率会碰得头破血流,也愿意一寻浪漫的机会。
白厄在那刻夏身边度过大半学生时代,也能像那刻夏一样熟练揣测旁人的态度。上来吞吞吐吐、甚至目光时不时瞥向他身后学生的,一般都是上述这种追求者。
一开始,白厄还会很自觉地避开此类场合。但时间久了,他恶趣味地发现,听那刻夏不重样地拒绝人也是一种别样乐趣,便索性装作视若无睹,实则侧耳倾听,除非他的老师直接命令他离开。这可能是少有的、那刻夏没揣摩透他心思的时刻。
……这下可麻烦了。
拨云见日后,他逐渐意识到,或许这份心情早已悄悄改变。
如若只是出于学生心理,那刻夏从不吝于给他赐教的机会,甚至还时常因为课堂里的辩论给他高分,从来不会因为私事分神。那为什么会有这类心情?
心跳被谁牵动,目光落定何处,与谁想常相伴而行。当一切线索指向同一人时,答案便不言自明。
他只知道,当站定在自己老师面前,说出“很漂亮”这几个字时,所指代的绝不仅有星空。而能为他答疑解惑者,偏偏和一切线索指向的那一人完全一致。这类疑问又该如何是好?
“老师,我有问题想请教。”
“哦,还以为你去赴约了。看来又要有一名少女心碎了。”
“老师……什么叫「又」?”
“自然是知道上述事实发生过多次。看来一般人的确入不了救世主的眼?”
“唔……”
“考虑到你那被浪漫之神诅咒的品味,我的建议是,记得多寻求旁人建议。”
白厄一下被噎得说不出话,颇为怨念地看着他的老师。
“我还有个问题。有学生曾向你表露过心意吗?”
“有啊。”那刻夏不以为意,“对此,我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放弃幻想。”
“哈哈,我想也是……”
放弃有时比鼓足勇气更困难,对于预言中的救世主来说则更为如此。他不畏惧黑潮,不逃避战斗,也更不害怕被拒绝。
他曾被那刻夏拒绝过两次。
学生时代,在仅有二人的场合里,他没少试探自己的老师,然而每次都被轻巧打回。譬如,当大雨降落树庭,他状似无意经过那刻夏身边,问他:“要一起走吗?”被果断拒绝。明明就在几个月前,还没有这么保持距离感。
于是他不禁开始思考,或许在那刻夏眼里,自己就像一张白纸,轻易就能被看透。只是,年长者保留了一丝温柔,并不像待有些人一样态度果决。
第一次被直接拒绝是在学生时代,他在连续十届的辩论赛里夺冠,赛后的散伙宴席里,仅有两人留到最后,于是他便顺理成章脱口而出告白心意的话,然后收获沉默的拒绝。
第二次被拒绝则是毕业之后,于未覆灭的树庭相聚,他大胆地以亲吻诉诸心意,然而,过程顺利,结局却也与上次分毫不差。
“无论怎样,我的回答都不会变的,白厄。”他说。
沉稳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就像从前每一次的相聚与离别,那刻夏对他的态度从未有所改变,仿佛他还是那个就读于树庭的学生,哪怕他奔赴逐火之路,与他的老师走向截然不同的对立面。
一个人的感情,就像种子一样,总会经历散播和发芽,最终成长为参天大树。而这棵树的质地远比自己所想的更加坚韧,数年以计的回忆成为它的养料,风吹雨打也没能折断。
这场跨越数年的感情,也终于迎来一个预料之中的答案。
能让白厄一言不发的情况极其少见,更何况还是闲暇时刻。阿格莱雅抵达黄金裔浴池时,很快感知到了异样——一种堪称诡异的安静。
“你这是跟谁打架打输了?”万敌先坐不住了,终于忍不住发问,“能不能让我也去会会?”
“没有的事。”白厄非常平静地反驳了。
“也是,看你身上还好端端的,没什么伤。”
“哦。”
“跟战斗无关?”
“嗯。”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白厄在发问,万敌在回答,虽然事实完全相反。阿格莱雅走近过去,资历颇深的浪漫半神无需多言,就能看穿年轻人的想法。
“多半是失恋了。”阿格莱雅冷不丁地说。
白厄的嘴角牵动了一下。
“什么?”超出知识范畴,万敌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接话,而后才安慰道,“没事的兄弟,下一个女人更好。”
“我猜……可能不是女人。”她继续毫不留情面地点破。
“……?”万敌用很快的速度接受了这一惊诧事实,转而问白厄道,“那去帮你揍他一顿?”
“等等等等,你可千万别。”一直保持安静的白厄,一下从桌前弹起来,连连摇头,“他可经受不住你的拳头。”
“我倒是挺希望的。”阿格莱雅冷不丁地说。
失恋不算什么光彩事迹,而同伴们似乎颇有默契,没再追问更多。阿格莱雅心中有数,但并未继续过问,她知道白厄心中有如塔兰顿的天秤,拎得清私情的分量。
可偏偏,即便被拒绝,又始终只有那刻夏对他不同。
你是救世主,你是大英雄,你要带领所有人拯救一切。身边不乏这样的声音。有很多人崇敬他,仰慕他,以对待英雄的态度。
只有那刻夏从来都告诉他,你是白厄,并非任何其他身份。树庭时期如此,毕业之后也是如此。
当然,比起被阿格莱雅一语点破,更尴尬的还是和那刻夏碰面。树庭学者有时造访奥赫玛,总有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刻,不免令他回想起那个吻。后悔吗?倒也算不上后悔。不如说,假设明天就要葬身黑潮,没能于临别之际留下一个吻才更后悔。
该上前去问好吗?
……告白失败后,一般而言该采取什么态度?早知道上学期间,就该先向自己老师讨教这个问题。
但不等他先想明白这个问题,那刻夏先注意到了他,轻巧地和他打了招呼:“白厄?”
“啊,好久不见,阿那克萨戈拉斯老师。”
这样一来,既多了礼貌的距离感,又不会紧接着一句“叫我阿那克萨戈拉斯”。而当他发现,那刻夏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犹疑,便有种幼稚的、恶作剧得逞的心态。
……唉。可是他紧接着自取其果,衍生出不安的情绪。哪怕用稍显果断的应对方式后,也仍旧控制不住心跳被谁牵动,目光落定何处。而那刻夏则没再多言,径直走向云石市集,徒留他的学生留在原地,眼神不住往那边飘。
为什么不停下脚步,为什么不回头?白厄有些泄气。
一次拒绝,一次死亡,紧接着一次复生。
白厄听闻树庭覆灭的消息,又知晓那刻夏曾一度死去,却因泰坦的火种奇迹般活下来,最终回到奥赫玛。而不得不承认的是,直至现在,心仍旧被那一人牵动。
哪怕相隔很远,那刻夏也时常活跃在他人口中,呈现出很难被忽略的强烈存在感。现在,又成为树庭使者的代表,暂时留在奥赫玛,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
左想右想,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去接近他,无论是借机疗伤、还是慰问树庭家属,当与老师再度并肩而行时,就仿佛卸下一部分的重担,回归真实的自己。
那刻夏看起来生命摇摇欲坠,倘若归还火种,便会陷入彻底的死亡。
唉——白厄想对当年的白发少年说:看吧,这就是后果,你未来不仅爱上了自己的老师,还要面临自我选择的博弈。若是将他的火种剥离,就算是动用炼金术,也无法让人起死回生;但不归还火种,逐火的征程又将面临停滞,无数生命亟待拯救。
“我所剩时间不多了,可以说是倒计时也不为过。”可这次,反倒是那刻夏叫住了他,向他坦诚道:“现在我改主意了,但我更希望改主意的是你。”
“呵呵,汝之灵魂已被冥界呼唤过了。”
“大名鼎鼎的理性之泰坦,也有打断人说话的癖好?”
“我知道……”白发的学生委屈地垂下头来,如同做错事般等待老师的进一步发落。
“这就是我没有回应你的原因,白厄。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那刻夏向他说明道,语气颇为平静,“就像那泰坦说的一样,我已经一只脚跨进冥界了。”
然而救世主从不退缩,他抬起头来,目光坚定,“但老师,你告诉过我:过程有时胜过结果。”
“记性不错。”
“至于其他的……你要是还不记得,我就在这里再说一次,我一直以来都……”
“等等,这里就算了。你也不想救世主的绯闻传遍大街小巷吧?”
他难得看到那刻夏脸上飘过一丝可疑的绯红,目光别过去不与他相视。
“嗯。”白厄微笑着点点头,“那么,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老师?”
“没什么,你可以先回去了。”
“哦呀,你的脑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闭嘴,泰坦。”
“呃,老师,那我……”
“留下来陪我。”
窗帘遮住奥赫玛的永昼,营造出夜幕降临的错觉。那刻夏对自己的命运毫不在意似的,丝毫看不出忧虑之色,稳稳当当倚在床边,就像任何一个平静夜晚那样翻开一本书,对未来的一切安排闭口不谈。白厄便也放弃追问,而是抱着枕头磨磨蹭蹭坐过来,小心翼翼问道:“……可以吗?”
“怎么了?十年前你在树庭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害羞。”
“老师!”白厄腾地一下就红了脸,“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我又不是说那件事。”那刻夏难得笑了笑,“哦,是说,你偷走我的眼罩飞奔而走。”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当然没有,因为是我现编的,考验一下你的记忆力。”
“老师……”
那刻夏似乎心情很好,笑得眉眼弯弯,让白厄心跳都停了一拍。他的老师伸出手来,示意他坐过去。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坐在恋人身边——现在似乎可以这么称呼了,不真实感甚至大过由此带来的满足感。
他想起很多年前,相似的一个夜晚里,他躺在神悟树庭的草地上,仰头看着浩瀚星空。彼时的天空还未被黑潮侵蚀,闪烁的星星清晰可见。他的老师坐在树下,专心致志地翻阅手中一本书。少年便突然灵机一动,从草坪携取一朵花,悄悄潜伏至身后,插在薄荷色的发间。
“白天的话我还没说完。”白厄把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撒娇似的蹭了蹭他的颈窝。
“……嗯?”
“那我再说一次。”白厄又固执地抱紧他,在他耳边说,“……我爱你。”
“没有「再」。这是第一次。”那刻夏纠正他。
“……嗯。我爱你。”白厄微笑着重复一次,“第二次。”
夜里,他醒来时,看到身旁人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呼吸不稳,大概深受病躯的折磨。他并不知晓在冥界和人间沉浮挣扎需要经历多少痛苦,只是让那刻夏握着他的手,来缓解身体与精神的疼痛。
尽管握着他的那只手看上去用力到指节都发白,事实上,手腕并未感受到多少力量,想必已经虚弱到无法使出多少力气。
有几次甚至遇到惊吓,他感觉到面前人的呼吸停滞几秒,差点以为是坠入冥河,便慌忙在耳边呼唤他:那刻夏老师!
然后那刻夏睁开眼睛,用虚弱的声音回答:……叫我阿那克萨戈拉斯。
这夜也因此睡得并不安稳,他总担心在沉睡后的某一瞬间,怀中人就如脱线人偶般意识断连。直到门扉时,他才逐渐陷入沉眠。然而好景不长,安眠时间也并未持续太久,感觉到周身传来响动后,在朦胧的意识里,他下意识伸手,扯住了披风的尾端。
你要去哪里?
那刻夏便停下脚步,俯下身来不说话。
为什么你每次都能这么……毫不犹豫地离开?
在梦境和清醒交织的边缘,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他向着面前的身影开口道,尽管还没分清是幻影还是现实。直到视线明亮起来,镶嵌红色印记的手落在他掌心。
我在这里,白厄。
是啊,你在这里……唔,也只是现在而已。白厄握住他的手腕不肯放手。
睡吧,时间还早,战斗需要养精蓄锐。
嗯,我只是想要更多属于你的时间,更多……
已经拥有过十年了,不是吗?
哈哈,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明明是想要有你的未来。
看着我,白厄。
白厄抬头,注视这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如明亮的粉紫色宝石。这外表实在太有迷惑性,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那刻夏时的场景,初见印象是看起来温和清秀的学者,却不想其实是要被树庭学者们吊在树上的异端。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眼神温柔,话语却颇显无情。
记住,从来没有人能永远陪你走下去,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
……我知道。但感到迷茫,想要接受指教,难道不是学生的特权吗?
手中的披风一角悄悄溜走,那刻夏重新坐在床边,揽过他的肩膀,他便理所当然把头埋进颈窝里,手指穿过薄荷色的长发间,仿佛这样就能把他的老师留在身边似的。
那么,你有什么疑问?
老师你回答不了。
哼,还有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嗯。比如,如果我问,怎样才能让你稍微改变主意……
没门。
你看,对吧?老师你也回答不了。
他就像少年时代一样,突然享有了被照拂的权利不想撒手,变本加厉地圈进面前人。当肩膀落在他怀里,只觉这副身躯似乎比从前更清瘦。
你知道吗?白厄,这就是我没有回应你的第二个原因。
我知道。
但他只是抱得更紧了些,在末世里,片刻的相依也已经弥足珍贵。
公民大会上人声鼎沸,半神与元老针锋相对
有的希求黄金的旧影,有的寻觅再创的门扉
可瞧啊——
渎神者反成了神之眷属,送葬者终将令死亡回归
逐火苦旅尚未停歇,我等岂可止步后退*
十五个门扉时的时光转瞬即逝。白厄听到吟游诗人歌颂黄金裔们的事迹,其中有一位已不在此世人间。
那刻夏从前时常形容他被浪漫之神诅咒,虽然意指的是他的审美。而现在,他只觉得,有什么浪漫诅咒,会比爱上一个决心赴死之人更深更沉呢?
“噢,你果然还在这里,白厄。需要昏光庭院首席治疗师的帮助吗?”
“谢谢你,风堇,但没事。”白厄摇摇头,回答她。
“在想那刻夏老师的事情吗?”
白厄叹口气,这次以沉默作答。
“我昨天梦见老师,他在讲台上朗读自己的著作,结果还是老样子。”风堇笑了笑,补充道,“并宣称大地兽优于泰坦的可能性,台下嘛,自然是群情激奋。”
“……可以想象,就像「一致欢呼」的那天一样。”白厄耸耸肩,苦笑道。
“哎,如果那刻夏老师现在突然出现,你觉得他会对我们说什么?”
“太慢了,怎么还没过来。”白厄很快回答,“——肯定会这么批评我。”
“我倒觉得,你是老师最欣赏的学生哦。”
“……是吗?”
“还有,你喜欢老师,对不对?噢——我是指,爱情方面的那种。”
“啊…哎?!这,怎么突然问这个?”
“嗯?你脸红了哦?”风堇笑了笑,“身为治疗师,这点体察能力还是有的,很早以前我就发现啦。”
于是白厄叹口气,用平静的口吻陈述道:这是一个为期十五个门扉时的约定。
虽然早就预见了结局,但老师总是告诉我,过程有时胜过结果。
他教我直面死亡,教我鼓起勇气,让我学会爱,现在又先我一步离开。
他死去一次,却再次出现,让人心怀希望;又在出现转机时,又一次拥抱死亡,抛弃性命……
最后,连告别都那么短暂,还叫我别让他的理论蒙羞。
……这也是一堂课的话,还真是刻骨铭心的教诲。
“但你一定会按照他说的那么做,对吧?”
“啊,没错。”白厄最后笑了笑,“那本就是我的理念。”
故人已去,旅途仍将继续,只是偶尔会听到关于渎神者的闲话——“背叛者”和“罪人”。那最后一场演出规模过于盛大,以至于产生了弥足深远的影响,如同将已逝的演员钉在了耻辱柱上。
不,不是那样的。他很想反驳,但就算那刻夏在他身边,也只会忽略那些声音,来一句:“愚蠢又自负的笨货们,你又何必在意他们?”
他失去的东西很多,朋友、家人、故乡,现在又要加上一项……不,两项:老师、以及为期十五个门扉时的恋人。学会的东西也很多:如何鼓足勇气,如何面对死亡,如何去爱。而最后的最后,有一人用一己之力再度让他温习全部。
时至今日,已不会有人再回应他,也不再会有人于迷茫时一针见血点破他的忧虑。没有人毫不顾忌他救世主之身份,批评他,教育他,又包容他。只有在他的老师面前,仿佛一切都是自由的。
白厄回到曾经下榻过的房间,发现那刻夏没留下什么遗物,临时住所干净整洁,几乎毫无入住过的痕迹。
陷进床榻里,便被熟悉的气息包裹,再度想起数个门扉时前,曾有人与他在此相拥。他在脑海里描摹出另一人的面貌,疲倦之余,陷入回忆构筑的梦境里小憩。在梦里,他回到永夜笼罩的树庭,与那刻夏一同躺在巨木之下的草地里,两只手相交叠,学者侧过头来向他微笑——那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却如同真实存在过那样合理。
等到再度醒来,他恍惚一会儿,便很快把自己从梦境带来的情绪里抽离,此时才发觉,刚才没注意到的是,那刻夏临时歇脚的房间里放了一份卷轴,仿佛担心来人看不见似的,特意摆在了书桌中央。
“老师……”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那份卷轴。这字迹他太熟悉不过,数年以前,曾经在他的试卷上留下过道道批注,就如树庭里度过的少年岁月,已深深烙印有一人的痕迹。
白厄:
「我们究竟是什么存在?」
当这个问题得到解答时,我多半已经去往了答案所指的彼方。
死亡即为新生,我期待新世界的呼唤,正如新世界期待我的到来,想必如何在此处进行「创造」,即将成为我的全新课题。我,阿那克萨戈拉斯,注定要颠覆这个有悖常理的世界。
「敬拜学派」的贤人教出一名渎神者,「智种学派」的渎神者教出一名逐火的救世主。命运的奇妙之处便在于,事物发展总会遇到机缘巧合,而在有悖常理的世界里,唯有确凿的真理可称之为指路的明灯。吾师曾教导我,别让那些噪音掣住你前进的步伐。现在,这句箴言同样赠予你。
如果将世界的发展视为首尾相连的圆环,一次次重塑带来新生,过去造就未来,未来映照现在,我们的相遇与离别,只不过是无尽圆环上微不足道的一个点。世界的本质即为灵魂,每一粒种子记录对世界的记忆,而后长成参天大树,生出叶片,在特定的时间里归入土壤,便再度与某人重逢。
学者穷其一生寻求真理,而我,「智种学派」的贤人,已经走在了太多人的前面。只有我自己,才是唯一确凿的真理,在新世界自然也不例外。
如何决定世界命运才是正确的选择?这个问题,想必你还尚未得到完整的答案。我无法教会你任何事,只能让你学会思考。
那么,坚持你所认为的,谨记选择这条路的理由,唯此忠告。
——至是,工程已毕,言尽于此。
最后:
我爱你。
阿那克萨戈拉斯 自新世界
End.
*游戏文本:利波《再创者之歌》
算是Promise 的白厄视角,做了一些3.2剧情的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