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到起风时
私设,全文2.2w完结。
或许等到起风时,
我才能爱你。
1)风起
马嘉祺五岁那年,山城连续下了好几个月的暴雨,山脚的小镇都被淹没了大半,父亲在这场暴雨中死去,母亲提着行李下山,临走时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家中只剩下他和姥姥。
姥姥整日抱怨她这个没良心的女儿,邻居家的孩子都说他是个没人要的孤儿,马嘉祺倒是一点都没气恼,只是每天都会搬着木板凳坐在家门口看着下山的路。
他想,母亲会回来的。
终于在八岁那年,他坐在大门口,等来了他的...
私设,全文2.2w完结。
或许等到起风时,
我才能爱你。
1)风起
马嘉祺五岁那年,山城连续下了好几个月的暴雨,山脚的小镇都被淹没了大半,父亲在这场暴雨中死去,母亲提着行李下山,临走时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家中只剩下他和姥姥。
姥姥整日抱怨她这个没良心的女儿,邻居家的孩子都说他是个没人要的孤儿,马嘉祺倒是一点都没气恼,只是每天都会搬着木板凳坐在家门口看着下山的路。
他想,母亲会回来的。
终于在八岁那年,他坐在大门口,等来了他的母亲,但母亲手上没有提着行李箱,反而牵着一个小男孩走到他面前。
“他叫刘耀文,以后就是你的弟弟。”
马嘉祺起身,半躬着身子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像是已经哭过一场,鼻子眼角都红得不行的小屁孩,内心很不是滋味。
“耀文,叫哥哥。”
“哥哥……”稚嫩的声音有些胆怯的喊着。
像是觉得自己受到羞辱,马嘉祺顿时一肚子火,冷下脸瞪着刘耀文。
“我才不是你哥哥!”
“嘉祺!”
马嘉祺不顾身后母亲的怒喊,直跑回屋内的房间里,顺带上关门的巨响,锁上房门不准任何人进来,而后没控制力度的往床上一坐,床板顿时发出“咯吱”响声,使他原本烦躁的心情很不爽,出气踢了一下墙壁,有一层泥土从墙上掉下来,让他心情更雪上加霜。
“咚咚咚”房门从外面被敲响,马嘉祺抬头看着抖动的门,紧接着传来母亲的声音。
“嘉祺……听话把门打开让弟弟进去。”
马嘉祺撇过头不想理会,他开始觉得自己五年来在门口的等待一文不值,他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反而还平添一个陌生的小屁孩,让他无法接受 。
“嘉祺,乖一点…放弟弟进去,妈妈马上就要走了。”
马嘉祺还是没有反应,倔强的坐在床上不起来,直到外面没有动静,他才缓缓起身打开房门,一眼看到的是抱着小书包的刘耀文站在门口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我妈呢?”
“阿姨刚走…”
马嘉祺掠过他走出屋子,看到是已经走远的母亲的背影,本想张开嘴巴喊,但那从未回头的背影终结了他的想法,他最终没有开口,握拳低头强忍,最终还是崩溃蹲下蒙住了头,眼眶中的泪水直接滴在手臂上。
他的母亲又一次离开了他,没有留恋的离开,直到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也没有回头,马嘉祺心中的弦崩断了。
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哭泣,像是多年累积许久,哭了好一会儿都无法停止。
突然,他感觉手背传来一股温热,软软的轻轻的,温柔的握住他。
“哥哥别哭。”
马嘉祺缓缓抬头,一张纯真稚嫩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在一瞬间他忘记哭泣的想法,只剩下控制不主的抽气声。
“我不是你哥哥……”马嘉祺倔强的否认。
“阿姨是去赚钱啦,她说了等赚了大钱就会把我们接到大城市里的……”
刘耀文说着手比划着花了一个大圈,然后握住马嘉祺的手,眼睛发着光满脸真诚的说:“哥哥别怕……耀文会陪着你的。”
“都说了我不是你哥哥……”
马嘉祺仍是否认,但语气却是没有那么肯定了,他想了想,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人,谁也没有比谁好过。
傍晚,姥姥从山上回来,带回一筐子竹笋,看到陌生的刘耀文脸色立即变了,但没有说什么,直接就走到厨房,马嘉祺跟着她走了进去,开始帮忙捣鼓蔬菜。
“瑶瑶回来过了?”姥姥切着竹笋问道。
马嘉祺一下子顿住洗菜的动作,而后“嗯”一声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这个没良心的女儿,不想想自己的亲儿子,还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个拖油瓶丢给我养,还不来见见我这个妈!她心里就没有这个家!”姥姥切菜越切越气,忍不住怒火破口大骂。
马嘉祺沉默不语,他洗完菜就出了厨房,便看到在门口旁边站着,手中拿着一个破旧海螺风铃的刘耀文,他的失落透过头顶传递出来,马嘉祺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试着开口安慰。
“那个……我姥姥他……”
“哥哥,可以帮我挂一下风铃吗?”
刘耀文抬头打断他的话,露出明媚的笑容,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脸上看不出有难过的神情。
“这个风铃……”都坏了。
马嘉祺看着面前人的笑容,吞下后半句话,他接过风铃。
“挂哪里?”
“可以挂在大门口吗?我妈妈说了风铃要挂在风大的地方才会响。”
马嘉祺点了点头,从屋子里搬出一个高凳子,踩着矮凳子上去,将风铃挂在门上的一个钉子上,然后下来。
“谢谢哥哥!”,刘耀文看着门上的风铃甜甜的笑着,“我妈妈说了,风铃响的时候她就会来找我的。”
“那你妈妈去哪了?”马嘉祺好奇问着。
刘耀文转了转眼珠,突然伸手朝上指着:“她在天上。”
马嘉祺愣住,看着仍然保持笑容的刘耀文没有说话,他看着刘耀文搬了一个长板凳坐在门口,胳膊杵着大腿撑着脸,同他之前那样望着下山的路。
马嘉祺像是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过了几分钟,从山下传来了晚风,微微的吹动着他们的头发和衣服,顺带着吹动门上的风铃,发出的是风铃撞击到门的声音。
“哥哥…为什么风铃没有响啊?”
马嘉祺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回答,他抬头看着门上被风牵引着的风铃,内心复杂许多。
在以前,他也有一个风铃,后来那个风铃也不会响。
“这个风铃没有铃铛不会响了,妈妈拿去丢掉,以后给你买一个新的。”
这是母亲跟他说的,那时候的他懵懂点头,好像对风铃没有一点留恋。
但他的母亲再也没有给他买一个新风铃。
而刘耀文的风铃也没有铃铛。
“因为风太小了。”马嘉祺坐在刘耀文的身边喃喃轻语。
“哦……那风什么时候可以大起来呀?”刘耀文扭头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期盼。
马嘉祺顿时收回目光把头扭回来,盯着脚边土壤思考几秒,眼珠转动的有些不自在,而后开口胡乱扯道:“这个嘛……可能要等你长大了,风才会大起来吧。”
“那我要快快长大!”
刘耀文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说着,像是认为长大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似的。
马嘉祺内心叹气,有些无可奈何,长大哪有那么容易。
最终,马嘉祺面对整日里对他喊“哥哥”的刘耀文心软了,准许刘耀文进了他的房间,同用一个衣柜,同睡一张床。
关灯之后,刘耀文嘴上倔强的说着自己不害怕,手却抓他抓得很紧,然后一步一步得寸进尺地抱住他。
马嘉祺一开始有些抗拒的推了几下,但透过月光看到刘耀文可怜兮兮的表情,他终是心软叹了口气不再抵抗。
好似身边有个人就安稳了,刘耀文在他身旁躺着,呼吸平缓,表情十分舒畅 像是做了什么美梦似的,马嘉祺头靠着手望着天花板,上边的泥墙已经破损了一大块。
马嘉祺叹了口气,遗憾自己不够高,无法修补这个破烂的家。
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他是这么想的,长大了之后想去哪就去哪,随便去旅游一下,看看小时候父亲跟他说的极光。
第二日天未明,马嘉祺便清醒过来,家里只有一块陈年老钟,没有所谓的闹铃,他只能每日睡觉的时候保留百分之一的清醒,以保证自己不因为睡过头而上学迟到,而因此他也有了个睡眠浅的老毛病。
身边的刘耀文完全睡死,连马嘉祺开门的“咯吱”声都没有听见,马嘉祺内心有些羡慕,他也很想这样睡得不保留任何清醒。
学校在另一座山的山脚,马嘉祺不得不每日跨越两座山走两个多小时才能到学校,学校不大老师也不多,几乎都是那几个老师轮流上课,马嘉祺从来没嫌过路途遥远,他只想多读点书赶紧考进城里的中学。
母亲每年都会寄点钱给他,他几乎不用,只为攒学费,不过他并不清楚城里学校的学费有多贵,他只明白得攒得越多越好。
晚间的山路透着股竹叶清香,前面是竹林,穿过后便到了他的家,天色已经昏暗不已,夕阳早已落山,马嘉祺借助微弱月光才看清了前方的路。
路的尽头有一束光,黄亮不清地照在他眼前的路,马嘉祺有些恍惚,他上了一年多的学,走了一年多的黑路,从未有人给他留灯。
是姥姥吗?
马嘉祺不敢确定,姥姥早些年身子硬朗还可以熬着,但近年来身子骨越发不好,常常嗜睡,一般落日后就入梦,何况如今天凉了,更是不会冒着冷风等他。
那还会有谁等我?
马嘉祺这个问题在走到路尽头时,就有了答案,家的大门口蹲着一个小身影,正抬着头盯着门上已经晃荡不已却没有发出铃铛声响的风铃发呆。
那小身影感应到马嘉祺的靠近,激动地站了起来,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笑眼。
“哥哥你回来啦!”
“你在这里在干嘛?”
“我在这里等你回家。”
明知会是这个答案,马嘉祺还是忍不住询问,他的情绪顿时上涌,像是这些年积累的委屈和难过一下子冲破锁链,在他未感应到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
面前的人看着他落泪的样子慌乱不已,身上摸不到纸便踮起脚用自己的袖子为马嘉祺擦泪,手上的劲一下子没有控制住,在马嘉祺脸上险些擦掉一块皮来,他便即刻停下,不知所措地盯着马嘉祺。
马嘉祺被他这个举动给逗笑了,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刘耀文圆圆的小脑袋。
刘耀文抓住正摸着他脑袋的手,轻轻地捏着,像是给予安慰一样。
“哥哥别哭……”
“吃饭了吗?”马嘉祺轻声问着。
刘耀文摇了摇小脑袋:“我想等哥哥你回来一起吃。”
好像有个弟弟也挺好的,马嘉祺将桌上早已冷却的饭菜重新热了一遍,然后和刘耀文一起享用这顿许久违的热晚饭。
因为在以前,马嘉祺从来都只是草草了事,将就吃着冷饭,所以他有时候胃不算太好,也导致他的胃口不太好,常常吃不了太多,但如今有了人做伴,他感觉有了吃热的饭菜的意义。
周末一大早他们两便早起,就连原本喜欢赖床的刘耀文也乖乖起床。
因为起早点,才能赶上集市的热闹,集市每周一次,只在早上,所以在天未亮时他们便背上背篓穿过竹林,往集市走去,山里离集市有一段距离,和学校的路完全相反。
还未走半个小时,刘耀文便感觉有些吃力,他拼命迈大脚步,赶上马嘉祺的步伐,马嘉祺察觉到身旁的人已经气喘吁吁,便放慢脚步。
而正巧碰上了也要去赶集的陈叔,陈叔是山村里出了名的热心大善人,哪家有事他就会去掺和一下,顺便帮忙解决,因此他们俩便坐在陈叔车的后头顺路一起前行。
集市上的人很多,大部分是从各种山里下来的山民,也有住在附近的人,马嘉祺带着刘耀文先是去逛了吃的地方和玩的地方,再是去了衣服摊子那,摊上的衣服提前换季,都是冬季大棉袄和羽绒服。
马嘉祺选择了一家衣服摊子让刘耀文乖乖的站在摊子前,自己便进到摊子里。
不一会儿,马嘉祺就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是一件大红色的新衣服,看起来像是要过年一样。
“走吧。”
时间还未到十一点,他们便早早回去,除了一件红色大棉袄,其他啥都没买。
回到家,马嘉祺拉着刘耀文直奔房间把房门关上,刘耀文不知所以,挠头着充满疑惑。
“这个给你。”
马嘉祺把手上提着的大棉袄朝刘耀文递过去,刘耀文像是没有想到般顿时发愣。
“山上的冬天很冷,我看你都没有带什么厚实的衣服就给你买了,你快收起来,不要被我姥姥发现了!”
“哥哥……这个我不能收……”一定超级贵的,刘耀文想了更觉得不能收了。
“不贵一点都不贵,我讲价可厉害了!你要是不收哥哥就不理你了。”马嘉祺故意摆着脸色,刘耀文犹豫半天才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小柜子里。
“你不试穿一下吗?”
马嘉祺也不确定刘耀文合不合身,他便故意朝大了买,他想这样子还可以穿好几年。
“哥哥买的一定很适合我!”
刘耀文转过身甜甜得笑着,马嘉祺顿时舒心,他摸了摸空了的钱包,没有一丝心疼的感觉,他的目标要从头开始了。
刘耀文当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直到那年冬日他看到马嘉祺的衣柜只有一件已经被缝缝补补早就不够保暖的棉袄,才明白他这个红色大棉袄,是马嘉祺花光所有积蓄给他买的。
他知道马嘉祺不想让他知道,所以没有问,但内心早已记下这件事情,他想,他以后一定要赚好多钱,给马嘉祺多买几件大棉袄。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刘耀文还是每一天都坐门口等着马嘉祺回家。
这一天碰巧遇上了大暴雨,山路变得湿滑,稍不小心就会摔倒,风也比往常大了点。
刘耀文坐在门口,房檐上的雨落在他的眼前,偶尔打在他衣服上,他看着前方内心很害怕,马嘉祺还没有放学。
突然一阵大风朝他刮过来,他慌乱挡着眼睛,听见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等风劲过了他才睁开眼,发现风铃躺在面前不远处的雨水中,已经散架了。
刘耀文迅速跑过去捡起来,发现上面的线已经断掉了,任他怎么拼都拼不成风铃的样子,而雨仍旧越下越大,刘耀文突然想起,马嘉祺好像没有带伞,便赶紧冲进屋子里,拿起一把雨伞就冲出了家门。
马嘉祺回家的途中走得十分小心,手中拿着是老师借他的伞,他的步伐比平时小得多,所以回到家的时天已经黑得不行,雨也小了,可门口却空无一人,这让马嘉祺的内心有些失落,然而当他靠近门口,发现门上的风铃不见时,他才开始担心起来。
“刘耀文!”
马嘉祺率先跑进房间里大喊着,把原本已入睡的姥姥吵醒,有些脾气地破口大骂:“大喊什么喊得我头疼!”
“耀文不见了……”马嘉祺着急的说着。
姥姥愣了一下,表情有一丝小变化,而后说:“不见就不见,又不是我的外孙,你也是别找了,丢了就丢了,省得我们还多管了一口饭!”姥姥说完就进了房门,留下马嘉祺一人。
马嘉祺握紧拳头,看着门外漆黑一片,突然想到每一次睡觉前关灯时,刘耀文都要紧抱着他,透过月光马嘉祺能看到刘耀文眼神中闪烁的害怕之意。
门外的雨渐渐停了,马嘉祺直接奔跑出去,沿着周遭的路寻找,边找边喊,山路滑得他差点摔倒,不禁想到父亲当年去世的原因,内心更加紧张起来,他不想往坏处去想,越想他越会慌了神。
山林漆黑看不见光亮,马嘉祺拿出手电筒照着,周遭皆是虫鸟的声音,马嘉祺仍是大声喊着,依旧是没有得到回应,他便越走越快,甚至跑了起来。
突然,马嘉祺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就在不远处,还伴随着几句声音,马嘉祺朝前快速跑着,这个声音也逐渐清晰。
“呜呜呜……哥哥”
马嘉祺加快速度,最终在一个斜坡下的大树旁看到缩成一团的刘耀文。
刘耀文看到马嘉祺顿时哭了出来,哭得很委屈,哭得令马嘉祺心疼极了,他赶紧顺着旁边的石块走到刘耀文身边,发现刘耀文脸上都是泥块,还混杂一些擦伤,手心和腿的膝盖都擦破好大一块皮,看起来就疼得要命。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马嘉祺控制自己生气的情绪,放柔声音寻着去。
刘耀文原本可怜兮兮的看他,在听到这个后默默低下了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动物,浑身写着“我错了”这三个字。
“哥哥就问问而已。”马嘉祺有些不忍心责怪,弯腰伸手摸着刘耀文的小脑袋。
刘耀文有些难以启齿,他犹豫一会儿才开了口,吞吞吐吐地说:“雨下得好大好大,我怕哥哥被淋湿,想要去送伞…可是我不知道哥哥学校在那哪……这里好多条路,我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马嘉祺难以言喻,纵然内心有无数想要开口说的话,都被刘耀文这一段话给截在口中,他没资格再去追究去说教刘耀文,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你这个笨蛋……”
马嘉祺蹲下身,凑近拿手电筒对着刘耀文膝盖上的伤口仔细看了看,还好只是擦伤,家里的药够用,而后马嘉祺把手电筒塞进刘耀文的手里转身背对着他蹲下,手朝后伸着。
“来…我背你回去。”
马嘉祺等了会发现身后的人没有反应,便扭头去看,刘耀文的样子十分犹豫似乎不确定能不能上去。
“再不回去饭就冷了。”
马嘉祺说完刘耀文便不再犹豫地爬到马嘉祺的背上,举起手上唯一的照明物指着前方。
马嘉祺起身的时候轻轻掂量了下刘耀文,刘耀文并不重,不过马嘉祺也只大他几岁,力气还没长全,所以稍微有些吃力,但他还是稳住了脚步。
“哥哥我重吗?”刘耀文的头紧贴着马嘉祺的耳朵,说话的呼吸声碰到他的耳朵有些痒痒的。
“不重。”马嘉祺回答道。
“哥哥……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嗯,以后要乖乖的在家等哥哥回来,知道吗?”
“以后我会乖乖听话的,不会再乱跑了!”
“对了…你的风铃怎么不见了?”马嘉祺借机问。
“……风太大了,把风铃吹坏了…我妈妈是不是不会回来找我了……”刘耀文带声音带着些哽咽,很明显的在忍住眼泪。
马嘉祺有些感同身受,他之前就是这么过来的,等一个不会回家的人……
而现在遇到重演他过去的刘耀文,内心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带刘耀文逃出这个没有人情的家。
想着想着马嘉祺便叹了气,如今他们都被困在这早已没多户人居住的山城之中,他自己都走不出去,怎么带一个不过小自己三岁的孩子逃离这里?
“哥哥做一个风铃送给你好不好?”
马嘉祺说着,脚下的路逐渐平坦,他走得没有那么那么吃力。
背上的刘耀文也乖乖的,在听到他说的这句话,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心地笑着好像所有的阴霾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马嘉祺用被风雨折断的竹子,削了削,然后穿上鱼线,做成风铃的样子送给刘耀文,刘耀文像是得到什么稀奇玩意,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盒子里。
马嘉祺有问过他为什么不挂起来,刘耀文回应的是一个甜甜的微笑:“我不想弄丢哥哥的风铃。”
马嘉祺摸了摸刘耀文的头内心倒是庆幸地笑了。
因为他的风铃也没有铃铛,即便是有了风也无法响起,不过现在有没有铃铛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2)风动
之后每日,刘耀文还是依旧坐在门口等他回家,过了三年,他们一起背着书包翻山越岭去上学,即便山路遥远,身旁有人陪伴,便不觉得疲惫。
而后来家遇变故,他的姥姥在他小学毕业那年的某一个夜晚躺在在土瓦房里的木板床上再也没有醒过来,村长帮他们处理了后事,联系了他的母亲,这是在时隔四年后他再一次见到她,像是经历了岁月,母亲有些苍老,马嘉祺差点没有认出来。
母亲将他们的行李收起来,拉着他们两个蹭着陈叔儿子的车到了城市。
这是马嘉祺第一次进城,可内心却没有之间期盼的那样喜悦。
其实大城市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来往的车辆隔绝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带来了冷漠,山村人虽然不多,但都惜惜相照,那才是“家的感觉”。
马嘉祺紧紧拉住刘耀文,害怕因为这快节奏以及时不时撞到的人群而不小心弄丢了刘耀文。
马嘉祺身边的人一直在离开,所以他想用尽力气留住和珍惜他身边唯一的两个人,一个是离开他七年的母亲,一个是在他身边四年的刘耀文。
母亲带着他们穿过许多个巷子才走到一个好像快被拆迁的房子,大铁门打开的时候发出咯吱刺耳的响声,上面早已锈迹斑斑。
而再走进去迎耳而入的是各种声音,迎面而来的是各色各样的人,画面和声音交错在一起显示出这个城市唯一有人情的场景,马嘉祺内心有些松动。
他们住的是毛坯房,房间没有门,只有一块大木板用来隔绝房间,母亲给他们安排隔壁的小房间,那里早已放好床和木桌椅子,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东西。
马嘉祺内心突然被刺痛了,这些年他无时不刻没有在抱怨他的母亲,以为他的母亲在外面过得顺风顺水所以才不愿意回来看他这个累赘。
而如今他才明白,他的母亲过得一点都不好……每年寄给他的钱,是如何省下来的马嘉祺不敢想,不敢问。
许是发觉到马嘉祺的情绪,刘耀文捏了捏他的手心:“哥哥这个房间好大我好喜欢!”
“乖孩子……”母亲摸了摸刘耀文的头,而后想要摸马嘉祺时却停下动作,然后叹着气:“你们暂时住在这,以后等妈妈赚大钱,带你们换个新的地方,好不好?”
“嗯嗯嗯!”刘耀文乖乖点头。
马嘉祺内心挣扎片刻才缓缓开口:“没事……这里挺好的,不用换。”
母亲像是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喜悦地抱住了马嘉祺,顺带也拉过一旁的刘耀文,在这个残破的房间,三个人紧紧相拥一起,好像之前的过往就这样被埋葬在山城的那个小土屋里,永久尘封。
马嘉祺在当地一个中学上学,刘耀文则是在隔壁的小学,他们每天还是会一起上学,而中学的放学时间比小学晚,因此每天在中学门口都会看到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小身影站在不远处望着大门,在看到一个人出来时立即开心地跑过去,拉着那人的手。
从此以后,马嘉祺的同学们都知道他有一个特别粘人的弟弟每天都在等他下课。
这天恰好马嘉祺和班长值日,结束后便顺路一起走,出来的时候天有些晚,马嘉祺正和班长交流关于学习上的问题,但还未说完手就被人拉住了。
“哥哥怎么出来这么晚?”刘耀文语气带着点抱怨又有点撒娇意味的问着。
“哥哥今天是值日生呀~”马嘉祺回答着。
“哦……”刘耀文点了点头,而后抬头朝马嘉祺身旁看去,班长对他们笑了笑就先走一步。
马嘉祺看着刘耀文望着班长离开的背影,内心想了想,故意调侃 :“耀文,是喜欢那个姐姐吗?”
“没有……”刘耀文说话有些小丧气,而后突然一脸认真地盯着马嘉祺,开口问:“哥哥她是你的女朋友吗?老师说了不能早恋……哎呀!”
马嘉祺忍不住敲了下刘耀文的脑门觉得十分荒唐:“你这个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呢?才几岁就想到这个,你上课只听进了老师的这句话吗?”
刘耀文揉了揉脑门,撅嘴看着马嘉祺一脸委屈巴巴地说:“那哥哥喜欢她吗?”
“不喜欢……别多想了,人家和我一起做值日而已。”马嘉祺摸摸刘耀文的脑袋解释着。
刘耀文听到这话突然开心地笑起来,拉着马嘉祺的手朝家里的方向蹦蹦跳跳地走着,嘴上念叨着:“这样哥哥就不会被人抢走啦!”
马嘉祺无奈笑着,内心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这个不对劲的感觉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直觉告诉他不能深想。
“哥哥,老师跟我们说过要好好读书才能考上大学,哥哥有想考什么大学吗?”
马嘉祺陷入沉思,他曾经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现在却难以抉择。
“那耀文呢?有想过考什么大学吗?”
“有呀!”刘耀文扭头看着马嘉祺郑重其事地说:“哥哥在哪个大学我就去哪个大学!”
有人说过,孩童的承诺是世间最有价值的财富,马嘉祺内心深感欣慰,突然觉得就这样和刘耀文一起经历从小学到大学也挺好的。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哥哥在大学等你。”
刘耀文特别兴奋地点了点头,好像他们能够一下子就跨越青春期直奔成年。
年少的承诺总是说得容易,特别是那时候的马嘉祺真的记了一辈子。
可他们却不明白…
所有的亲密或疏远、悲欢及离合,都要经历一整个青春的重新整合。
初三那年,母亲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些钱财,他们换了房子,从毛坯房搬进了小区,二人都有了有了自己的房间。
马嘉祺明白这并不容易,而之后母亲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是一两点,有时候整夜不回,他想询问却总是被母亲的忙碌给耽搁,而之后,是越发不敢询问了。
因此这个家里好像还是只有他和刘耀文的气息,原本他们各自有自己的房间,可即便是长大了些,耀文还是害怕房间的黑暗,还是要同他一起睡觉。
马嘉祺早已到了青春期,对一切好像都有些开始敏感,但面对会向他撒娇的刘耀文还是难以抗拒,在不过一米五宽的床上,躺着他们幼小的身影。
而他们刚搬来没多久,便发生了一些小事故。
在某一天回家时,马嘉祺看到楼梯口坐着一个小身影,看起来和耀文差不多大,身子有些抽搐像是在哭泣。
马嘉祺顿时想起这是住在他们对门那户人家的孩子,好像叫什么徐晨来着。
马嘉祺放轻脚步,靠近那小身影,开口问:“徐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呀?”
徐晨听到声音抬头,脸上带着泪水,眼睛红肿得厉害,像是已经哭了好久,或许是对他们的陌生,没有开口说话。
“你怎么不回家里?这楼梯口风大,会感冒的。”马嘉祺提醒道。
徐晨发愣了一会儿,才一抽一泣的缓缓开口:“我没带钥匙进不去……”
“你爸爸妈妈不在吗?”刘耀文询问着,语气听起来有些重。
“他们去奶奶家了,明天才回来…”
徐晨说得很委屈,马嘉祺看了也有点心疼,内心思考了好一会,开了口。
“那来哥哥家吧?”马嘉祺想一个晚上也没什么,总不能让一个孩子坐在楼梯口待一个晚上,不过未等徐晨开口,一旁的刘耀文就先说了话。
“哥哥怎么可以放陌生人进我们家……”
刘耀文的语气带着不满,马嘉祺没想清楚为何刘耀文如此不满,只当是刚入青春期的小任性。
“耀文别这么说,先去开门吧。”
马嘉祺轻轻拍了刘耀文的小脑袋说着,刘耀文撅着嘴满脸写着幽怨,但还是乖乖去开门了。
马嘉祺把徐晨拉起,一开始能感觉到他的排斥和紧张,后来才慢慢适应。
徐晨很乖,这是马嘉祺对他的评价,把他带到家里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马嘉祺问什么他才答什么。
刘耀文倒是和往常不一样,像是把徐晨当作敌人,整个饭桌上都弥漫着他的怒气,马嘉祺内心感觉无奈,但也不知道如何给刘耀文熄火。
不过这还不是让人最头疼的,到了睡觉时间,马嘉祺在仔细思考如何分配,想如果让徐晨一个人睡好像也不太好……
“那个……耀文今晚可以一个人睡吗?”马嘉祺拉过刘耀文小声问着。
“凭什么……”刘耀文不满呢喃着,“哥哥你要和他睡吗?”
刘耀文一脸委屈的看着马嘉祺,马嘉祺内心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在他还未来得及思考怎么分配的时候,刘耀文直接拿着徐晨的东西就进了那个从未有人睡过的房间。
刘耀文探出一个头对徐晨着说:“进来,今晚我和你睡!”
马嘉祺有些惊讶的看着刘耀文,刘耀文一脸气鼓鼓的样子,明明脸上写着三个字“不情愿”,顿时觉得有些好玩,想要逗逗刘耀文。
“那好的,你们一起睡吧。耀文乖一点,可不要欺负人家。”
“哥哥我知道了啦……而且他明明比我大我怎么欺负他……”刘耀文不服气嘀咕着,然后进了房间。
徐晨有些畏畏缩缩地进刘耀文的房间,然后干站着不知所措,刘耀文直接脱了衣服就上床,抬眼看到徐晨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喂,你站那干嘛,上来啊。”
刘耀文说完,徐晨才有勇气靠近床然后慢慢爬上去,但也不敢占太多床。
刘耀文没在意徐晨,直接起身伸手把房间灯关了,突然感觉有什么在拽着他的衣袖,他低头去看才发现是徐晨的手。
“你干嘛?”
刘耀文忍不住皱眉,不耐烦地问着,但是徐晨低着头没有回答,透过黑暗刘耀文看得出他的身体在颤抖,本来想嘲笑一下,但突然脑海有些恍惚,出现了以前的一些回忆。
最终刘耀文只是轻轻拍了拍徐晨的手背,开口安慰:“不要怕,你又不是一个人睡……”
“那个我们来聊天吧……你觉得我哥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为了消除徐晨的害怕,刘耀文随便找了个话题。
“他…很好……”徐晨的声音有点小声,刘耀文听得费劲内心有些怀疑他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那是的!你可不许跟我抢哥哥,他是我的。”
刘耀文故意警告,徐晨慌乱点头,样子看起来十分好笑,而后他的困意突然席卷而来,睡了过去。
在他们二人之间突然闯入的徐晨,就像是一个小插曲,只是短暂的播放而已,但经过时间的推移,马嘉祺渐渐地发现,好像不仅如此。
初三下半年较为忙碌,马嘉祺放学的时间越来越晚,但一出校门看到刘耀文的身影,心中的疲惫和压力顿时烟消云散,他有劝过让刘耀文不要再等他,但并没用,小孩子的掘强没有人能够推得动。
周六他被安排上补习班,回来的时候听到了有人哭泣的声音,有些熟悉便随着声音寻去。
只见后院有两个人待在那,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地上,是刘耀文和徐晨。
马嘉祺见这样的场景有些不明所以,直至走到他们两个人面前,才发现刘耀文的表情有些苦恼,而徐晨泪流满面、浑身脏兮兮的。
“耀文,这是怎么啦?”马嘉祺问。
“不关我的事……他自己说要和我玩游戏,自己跑着跑着摔跤了,我可没推他……动不动就哭真烦,像女孩子似的……”刘耀文抱怨的说着。
马嘉祺听完前因后果,点了点头便把徐晨扶起来,然后开口:“对对对,你是男子汉,不过男子汉都是会保护人的呀。”
“凭什么嘛……”刘耀文皱着一张脸,似乎是不同意马嘉祺的观点。
马嘉祺无奈的笑了:“你还小还不懂。”
这句话似乎触及到刘耀文内心某处,刘耀文眼睛有些泛红,声音带着哽咽地开口。
“我不小了……”
而后转身,一个人气鼓鼓的跑回家,马嘉祺看着那倔强的身影,那一刹那他感觉到刘耀文身上好像有些他不懂的地方。
一整晚,刘耀文都待在房间里,任由马嘉祺怎么叫他都不出来,这是除了徐晨那次后刘耀文第一次没有和他一起睡。
马嘉祺本以为自己会习惯一个人睡觉,但身旁突然没了人,内心还是觉得空空的,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而迷茫更可怕。
马嘉祺不是个天生勇敢的人,也不是一个人能够承受冷战的人,但刘耀文不来找他,他也不敢主动,因为拒绝比冷战还要可怕。
不过在过几天的一个晚上,马嘉祺刚要入睡时,他的房门被打开了,一个小身影爬到他的床上,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抱住他。
马嘉祺叹了口气,转身回抱住刘耀文,他能感觉到怀中人有些抽泣,顿时也忍不住内心的酸楚,马嘉祺掉了一滴泪。
他忘记多久才入睡,早上醒的时候感觉到一点湿润粘稠的东西,往下看才发现了什么,刘耀文醒来的时候也被自己身下的异样给震惊到,慌乱地看着马嘉祺。
“你在长大。”
马嘉祺摸了摸刘耀文的小脑袋说着,刘耀文好似明白了马嘉祺说这话的含义,顿时脸红很久很久,马嘉祺有些不明白刘耀文的反应,好像比他第一次的反应还要大。
之后一切又回到之前的模样,谁也没有提起那晚,可马嘉祺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变了,因为刘耀文在和他睡的时候都不再抱他了,马嘉祺没有问。
时光过得很快,刹那间马嘉祺初升高,刘耀文小升初,他们在同一所中学上学,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不同的教学楼,相隔了四百米的距离。
马嘉祺站在走廊都看不到初中部的任何样子,因为太远了。
这天下了场大暴雨,马嘉祺站在初中教学楼下,即便是带了伞,身上也湿透了些。
过了大概十分钟,刘耀文才下楼,身后跟着一个人,马嘉祺仔细看了看,是徐晨。
“你们一个班的?”
“嗯嗯,我们还是同桌!”
刘耀文回答着,马嘉祺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刘耀文突然跑到他的面前小声开口。
“哥…那个我和徐晨撑一把伞吧……你的伞比较小撑不下我们两个人。”
马嘉祺听到抬眼看着刘耀文,刘耀文眼神有些闪躲好像有点心虚,马嘉祺便什么都没有说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好像比往常长,一旁的刘耀文和徐晨正在说他们今日在班上遇到的事,有时会跟他说,而他只是微微点头,竟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原来初一和高一的差距连交流都不顺了吗?
马嘉祺感觉自己晕晕沉沉的,像是感冒了浑身不舒服,所以早早的就回了房间躺在床上。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有人在叫他,声音有些着急,而后彻底昏睡过去。
迷梦之间好像感觉有人在他脸上轻轻落下一吻,像是羽毛触碰肌肤一样,痒痒的却又很温柔,或许是天使吧,梦里的马嘉祺笑了,即便已经开始学习相信科学,但马嘉祺还是想抱有一丝童真去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童话。
这一觉便睡到第二天,马嘉祺醒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了许久未在白日出现的母亲,正和刘耀文同坐在饭桌上,不知为何感觉气氛有些奇怪 。
“醒了就过来吃饭吧。”母亲的语气很是平淡,却有种说不出的冰冷。
马嘉祺直接选择坐在刘耀文身边的位置,入座时,平日会抬头对他笑眼盈盈的刘耀文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一样,专注埋头吃。
“嘉祺,我和你商量一件事。”母亲放下筷子说着。
“什么事?”
“现在你已经高一了,高中是个很重要的阶段,对你来说时间是最宝贵的……所以我想提前给你申请学校住宿,节省你每日来回的时间。”
马嘉祺有些愣住地暂停吃饭的动作,抬眼看着面前的母亲,脸上表情有些严肃,像是在告诉他这件事他必须答应。
“这是不是有点早了……”马嘉祺试探性的说着,“妈,你怎么突然这样提?”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该这么做了。”即便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母亲眼神中的一丝闪躲还是告诉了他事情不是如此。
而一直沉默的刘耀文让他更觉得不舒服,有些压抑的感觉。
冥冥之中马嘉祺感觉他们有一个秘密在瞒着他,这个秘密似乎不太好,但时间没有给他考虑这个的机会。
马嘉祺最终还是办了住宿,一星期回家一次,但一切都从此开始转变。
课桌上的日历在提醒他刘耀文的生日要到了,在应付忙碌的学习之外,还为刘耀文的生日苦心思考一番。
刘耀文生日当天是周日,马嘉祺刚下完补习班,便去蛋糕店提他提前订好的蛋糕,以及他准备的礼物,自从他在学校住后,他和刘耀文之间像是突然生了一层透明墙,无法触及。
回到家空荡荡的,母亲今日上晚班,似乎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而寿星更是不知道去哪里了,这对马嘉祺来说很糟糕,他不知道周末本该在家的刘耀文去了哪,以及什么时候回来。
墙上时钟嘀嗒嘀嗒地转动,每一声都击打在他的心上,有些痛楚难堪,他坐在客厅,风从窗边吹来,拂过他赤裸的脚踝,一股凉意穿过他的肌肤直进骨子里。
“冷……”
马嘉祺蜷缩起来,面前的蛋糕已经放了两个小时了,刘耀文还是没有回来,马嘉祺突然回想起这几个周末,刘耀文时常晚回家,马嘉祺没问。
马嘉祺眼睛有些疲倦,他支撑着却最终还是忍受不住困意闭了眼,在梦里的他得到了些许的放松,然而这样的放松只持续了一会儿。
马嘉祺是浅眠体质,在听到门锁打开的时候便立即清醒,门外响起了对话声。
“今天不来我家睡吗?”
“不了,明天再去。”
“好…等你。”
马嘉祺有些茫然,脑子却又在那茫然时顿时清醒飞速转动,他听出了除了刘耀文以外另一个人的声音。
心中的小盒子被打破了,马嘉祺不明白自己这样的反应,他害怕明白。
马嘉祺看着门口的方向,刘耀文进来的过程都被他全部收在眼里,他能明显感觉到刘耀文在看到他的时候有些震惊。
“哥……还没有睡吗?”
睡?马嘉祺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十一点了,离十二点不到一个小时。
往常刘耀文的生日,马嘉祺都会陪着他从早上到晚上直至凌晨,这是几年来,他第一次没有陪刘耀文过他的十三岁生日。
“我在等你。”
马嘉祺说得轻描淡写,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蛋糕,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这个蛋糕已经有些黯然失色。
“生日蛋糕吃了吗?”
“嗯。”
“耀文,生日快乐。”
马嘉祺说完,把放在蛋糕旁边的礼物塞到刘耀文手中,这是他攒了好多天的钱,给刘耀文买的篮球。
原本马嘉祺认为刘耀文应该会喜欢这个礼物,但在看到刘耀文手上提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新篮球,他对刘耀文会有什么反应没了期许。
马嘉祺转身将桌上的蛋糕收了起来放进冰箱,饭桌上的菜被他一一倒掉,在收拾完一切他便准备进房门,而这一段时间里,刘耀文就那样一直站着,看着他不说话,直到在他快要进房门的时候才有些动作。
“哥……”
马嘉祺愣住,转身面对刘耀文开口:“怎么了?”
“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刘耀文的声音不大不小,就这样传进他的耳朵里,马嘉祺有些诧异,他感觉刘耀文问得小心翼翼的好像有点胆怯,可该胆怯的不是他吗?
“好。”
马嘉祺还是和从前一样,没忍心拒绝刘耀文的要求。
他们二人一同躺在床上,马嘉祺看着天花板,内心却对刚刚他听到的门口对话有些耿耿于怀,话却卡在喉咙中半点都发不出来。
突然,刘耀文转身朝着他,然后伸手抱住他的腰,头轻轻贴在他的肩膀,隐隐约约,马嘉祺觉得刘耀文的情绪不对。
“哥……你睡了吗?”
“还没…”马嘉祺回抱住刘耀文,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贴得很近,“怎么了?”
“我今天和徐晨一起去过生日了,他说要请我玩。”
“……那很好呀。”
“我们还去了一个蛋糕店,他请我吃蛋糕了。”
“嗯…挺好的。”马嘉祺随意应着。
“刚刚在楼下……他亲了我的脸,说是给我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
刘耀文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而马嘉祺听到却是有些诧异,一时不知说什么来形容刘耀文说的这个事。
房间在一刹那陷入沉静,马嘉祺能感受到刘耀文的呼吸声,在他颈部呼出,内心有种不对的感觉油然而生,马嘉祺感觉自己可能要完蛋了。
“哥……男生可以亲男生吗?”
“当然……”不可以。
马嘉祺差点就要这么说出口,可他不明白刘耀文内心是怎么想的,害怕自己说出的话会伤害到他,只好改了话意。
“当然没问题的……”马嘉祺控制自己呼吸的频率,试探性地问:“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亲你吗?”
“嗯嗯…”,刘耀文点了点头,“他说他喜欢我才亲我的,还问我喜不喜欢他。”
“那你喜欢他吗?”
马嘉祺问出这个问题后顿时后悔,他突然有点害怕听到刘耀文的回答。
“我不知道…但我想保护他,他太柔弱了,我不保护他他就会被人欺负。而且哥不是说了,要学会保护一个人才能长大……我想快点长大。”
马嘉祺内心不知所味,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还未发觉的时候就被制止下来。
他失落的情绪就这么涌起,他猜不透自己为何失落,他猜想,或许是害怕刘耀文着急长大吧,他很喜欢这样无忧无虑的刘耀文。
又或许,听到和自己一起长大,甚至是被自己带大的弟弟突然说要保护别人的时候,有种自己的东西要被别人抢走的错觉吧,可刘耀文本来就不会是他的。
有些事情,不能说得太赤裸,马嘉祺没有帮刘耀文分析他是否喜欢徐晨,也不想挖掘他和徐晨之间的亲密程度到了哪一步。
如果当时马嘉祺知道这一个夜晚是他们唯一亲密的时刻,他会好好珍惜的,但是他没有预知能力,也预知不了他和刘耀文的关系正在疏远。
在某一天马嘉祺突然想起自己当年送给刘耀文的那个竹木风铃,他已经许久未看见过了,就像是被尘封起来一样。
而多年后马嘉祺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等不到起风时,等不到风铃响,等不到刘耀文回家。
3)风落
即便之后他们还是回到之前那样每周才能见面一次,但相处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一晚的对话,二人都像是没有说过一样避而不谈。
但马嘉祺很清楚,刘耀文和徐晨的关系越来越不一样了,他甚至感觉刘耀文好像开窍了一样,在言语之中对徐晨的关心很是明显,虽说马嘉祺从未看到过他们之间有什么亲密的动作,却能从其他方面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火花。
马嘉祺逐渐觉得,他和刘耀文之间会有一个徐晨,而刘耀文和徐晨之间开始不会有他。
马嘉祺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他暂时无暇顾及其他,或许是学习的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间他便步入高三。
时间真的很可怕,青春期的成长也过于可怕,有一次马嘉祺回家,发现刘耀文已经比他高一点,那个脸圆圆的刘耀文,像是褪去了稚嫩,五官变得棱角分明,看起来妥妥的一个小大人的样子。
而性格也好像变了些,很多时候话没那么多,只默默做事,他们之间的交流更加少了。
没变的是,刘耀文身边还是总会跟着徐晨,马嘉祺有幸见证他们吵架和好,完全是情侣的相处模式,而他和刘耀文明明没有经历争吵,却互相变得生疏。
他感觉自己有些嫉妒徐晨,没别的原因,只因他和刘耀文之间的交流好像无障碍。
马嘉祺真的有些怀念之前会天天黏着他的刘耀文,据说动物被割了尾巴很痛,还会不习惯,不过经过时间的洗涤会习惯没用尾巴的日子,但是马嘉祺没有。
没有习惯,也还是很痛。
马嘉祺今年也没能陪刘耀文过生日,只能提前把礼物放在他的房间,而在他生日时,他也没有奢求刘耀文会记得。
但在晚自习,把手伸进抽屉时,手突然碰到一个小盒子,马嘉祺把它拿出来,是一个紫色的小礼盒,上面夹着小贺卡。
“哥生日快乐~希望这个礼物能够带给你温暖,高考加油!”
马嘉祺一眼就看出是刘耀文的字迹,便忍不住笑了,盒子里放着一副手套,上面有可爱的卡通“小猪佩奇”,看起来幼稚得要死,却又让人感动得要死。
在这初冬的时节,他第一次感到暖意。
还有半年马嘉祺就可以结束高考,或许之后他有了时间可以好好陪陪刘耀文,或许他和刘耀文之间不会那么糟,或许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相处。
高考如约而至,由于中学作为考点,全校同学都放了假,初中部也一样。
因此马嘉祺进考场的时候,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刘耀文,一个是徐晨,他们两个形影不离,使得在考场上的马嘉祺想着差点分心。
结束两天的高考,马嘉祺突然感觉身心都得到了放松,接下来他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好好休息。
刘耀文因体育生保送高中,所以不用为中考做准备,早早的就放了假。
可一切还是没有在马嘉祺的计划之内,他突然意识到大学的学费是一笔昂贵的费用,而他的母亲已经为他们操劳过多,他不忍心让母亲在原本就不多的工资里再省下更多给他当学费。
因此他决定兼职赚自己的学费,他清楚明白这样子会和刘耀文走得更远,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难以分配时间。
不过后来看到每日早出晚归的刘耀文,马嘉祺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觉得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在每晚在客厅等刘耀文回来的时候,他总会听到刘耀文和徐晨的说话声。
若是听不清就好了,可是每一次他都能听清,因为他听到的刘耀文和在他面前的刘耀文好像不是一个人。
换句话说,刘耀文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暴露自己原本的性格,反而总是沉默寡言。
填志愿是高考后最容易让人陷入迷茫的事情,马嘉祺思考过很多专业以及前景发展,就是没有犹豫过地点。
很早之前,他们还住在山城小村的时候,曾经说好要一起去北方看大雪纷飞的样子,山城也会下雪,但只有薄薄的一层,只会让人更加憧憬真正的雪景。
B市的冬天一定会下雪,是个很好的选择,可马嘉祺的鼠标迟迟未能点进去。
从B市到这的距离,足足一千七百五十九公里,跨越了多个市,这代表他和刘耀文的距离在这三年都会这么遥远。
而三年后,刘耀文是否还记得当初那个约定,马嘉祺不敢确定。
马嘉祺最怕这样的不确定因素,在这段时间,他反反复复地犹豫,反反复复地思考,最终他选择相信约定。
因为他想起那时候刘耀文眼中的认真和期待,让他记了很久,也给予了他勇气做这样的决定。
马嘉祺在赌,赌他们之间的以及现在的刘耀文是否和当初一样。
马嘉祺去B市那天,刘耀文来送他了,在他即将过安检的时候。
跑来的时候气喘喘的,看起来像是刚结束了一场马拉松,马嘉祺拍了拍他的背试图帮他平缓呼吸。
“哥!还好你还没进去……”。
刘耀文庆幸地说着,手中提着大袋子,待呼吸差不多平缓后刘耀文便把手中的大袋子递到马嘉祺面前。
“哥,给你。”
“这是什么?”
马嘉祺接过袋子,带着疑惑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件灰黑色的羽绒服。
“B市冬天很冷……这个给你,要记得多穿一点。”
记忆穿插好像回到那一年,他带着刘耀文到集市上买了一件大棉袄,而如今反了过来,马嘉祺感觉心中酸酸的又甜甜的。
“你哪来的钱买这个?”
“……我存的。”
刘耀文的声音说的有些小声,听起来像是心虚了,马嘉祺明白他是不想说,没有再继续追问,本来马嘉祺没有多想,但看到刘耀文时他瞬间有种不想走的冲动,但理智占据了他的大脑。
“我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刘耀文乖乖点头。
“好好学习……”我在B市等你。
后半段马嘉祺只在心里说了,他突然感觉有些难受便叹了口气,抬手摸着刘耀文圆圆的脑袋,比以前摸头的时候要困难得多,因为刘耀文已经高他半个头了。
真会长。马嘉祺内心感叹。
他们之后都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安安静静的站着,机场的广播一条条播报着,马嘉祺听到了他的航班,他明白自己该走了。
而刘耀文好像也看出他即将要走,突然伸出两只手,停顿了一秒,转而却又放下了。
“耀文…我走了。”
“好。”
马嘉祺转身走向安检的地方,他时不时回头,发现刘耀文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他,刚刚他恍惚间好像看到刘耀文眼中的不舍,还有那个抬手的动作,马嘉祺私心以为刘耀文在那个时候是想要抱他,而为什么最终没有抱,他不明白。
上飞机的时候,马嘉祺朝家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心中放不下很多东西,放不下回忆,放不下家,更放不下刘耀文。
大学的生活是比高中轻松,却又比高中忙碌,马嘉祺除了学生会外没有加入其他的机构。
每一次开学后不久,马嘉祺都会在期待刘耀文的生日,时间很快,刘耀文就要十六岁了,对他来说十六岁是青春期的一个转折点,十八岁是青春期的截止点。
在过去十八年间,马嘉祺没有冲动过也没有任性过,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做每一个决定,或许是大学给予他轻松和勇敢,马嘉祺做了一个疯狂的事,他用原本不多的生活费,买了一张往返的机票,通往的目的地是他的家。
他没想通过这次去认证他和刘耀文之间的关系,他只是想好好弥补没能好好陪刘耀文过生日的那三年。
为了不耽误学业,马嘉祺选择早班机,凌晨四点多他便提前到达B市机场,绕绕转转,下午就到达地点,马嘉祺同三年前那样,先去蛋糕店买了蛋糕,他专门选了刘耀文小时候最爱吃的草莓,然后才回了家。
走到楼梯口,马嘉祺突然听到上面传来了争吵声,仔细一听是熟悉的声音,于是他放慢脚步,慢慢上楼,脚步在这一刻不自觉放轻。
但在他还未看到二人身影的时候,争吵声突然就消失了,只剩下的是一些碰撞声以及其他不寻常的声音。
有一种人,明明明白一些事情,却总是自欺欺人装作什么都没有,所以在遮盖事情的布被掀开后,席卷而来的是重重打击和心碎的声音。
马嘉祺看着眼前交织缠绵在一起的人停下脚步,手中的装着蛋糕的袋子很不解风情的突然断开,“嘭”一声砸在地上,也砸醒了在场的三个人。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他和刘耀文的关系已经到头了,再也无法越界过头。
马嘉祺看着刘耀文推开徐晨,看着他们两个惊愕的双眼,什么都说不出,什么都做不了,像是被人钉在原地,连步伐都无法移动。
“哥……”
刘耀文神色慌张,说话的语气都弱了些,一旁的徐晨倒是比较快速就恢复神情。
这些年马嘉祺一直没搞清楚的情愫就在这瞬间变得醒目,而醒目后换来的是清醒的伤痛。
寂静的气氛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尴尬,在即将尴尬死的时候,马嘉祺整理好内心的情绪,弯腰把掉在地上的袋子捡起,然后走的他们二人面前。
马嘉祺感觉到刘耀文一直盯着他,眼睛中带着他看不明的东西,是觉得害怕吗?可看起来又不像。
“生日快乐,给你买的蛋糕,蛋糕有点大,但你们两个吃刚好。”
马嘉祺朝刘耀文递着,刘耀文低头盯着袋子,久久未有动作,马嘉祺只好伸手抓起刘耀文的右手,将袋子塞在刘耀文手上。
“那哥呢……”
刘耀文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入马嘉祺的耳朵里,仔细听了下,有点撒娇意味,仿佛昨日重现,马嘉祺好像看到了以前的刘耀文。
“哥明天有早课,所以要先走了。”明天周日,没有早课。
马嘉祺撒了慌,抬眼深深地看了他们两人,然后毅然决然转身离去,这一次他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
他没有听到追逐上来的脚步声,内心的失落感越生越多,多得要把他的身体填满。
这一天马嘉祺在机场待了一整天,直至第二日下午他才回到B市,包中还放着未送出的礼物,他看了眼内心叹气,决定去学校驿站将它寄出。
今年马嘉祺的生日不是一个人过的,他的舍友一早就为他准备了惊喜,马嘉祺为自己感到欣慰,因为这这么多年他的感情中,终于有了友情这个选项。
傍晚他们去学校附近下馆子,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各自都袒露心声,除了马嘉祺,他只是听着室友的传奇故事,时不时在说到搞笑的地方和大家一起大笑。
他感觉这样子很轻松,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可那来自内心深处的空荡感在告诉他,他没有那么容易释怀。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打断马嘉祺的思绪,他拿出手机,看到界面显示的来电 ,呼吸突然一顿,而后下意识的就接通了电话。
“喂?”
“哥,生日快乐。”是刘耀文的声音。
“…谢谢。”马嘉祺回复。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沉默了会才传来一句小声的呢喃:“不要跟我说谢谢……”
“嗯?”马嘉祺不明所以。
“没什么……”刘耀文弱弱道,“哥,你现在在干嘛?”
“和室友在外面过生日。”
“哦……那你有穿我之前送你的羽绒服吗?”
马嘉祺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穿着,缓缓回答:“忘记了。”
“哥,现在B市肯定很冷,记得一定要多穿一点,每一次冬天你都穿得很薄,所以才容易感冒……”电话中的刘耀文反反复复嘱咐着,像是个操心的老妈子,马嘉祺不禁笑了,他差一点就要忘记谁才是哥哥。
“好啦我知道了。”马嘉祺轻声笑着。
“哥,那天我和徐晨……”刘耀文说得小心翼翼。
“没什么的,哥能理解……”马嘉祺瞬间打断刘耀文的对话,“以后不要再和人家吵架了,要对他好一点……”
“……”电话那头又突然沉默起来,马嘉祺感觉刘耀文有点不对劲,具体他也说不上来。
“其实我……”
在马嘉祺以为刘耀文要挂电话的时候,刘耀文又突然开了口,但话说了一半却顿时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什么?”马嘉祺追问,语气带着急迫。
“……没什么,哥你和室友好好过生日吧,我要继续上自习课了。”刘耀文的语气从刚刚的紧张又变得放松。
“好。”马嘉祺不再追问。
电话那头传来了挂断声,将马嘉祺从刚刚的疑问中拉了出来,刘耀文那句说到一半的话勾起他的好奇心,但他没能等到刘耀文说完后半句。
“哟,聊这么久的电话,是女朋友吗?”一个室友故意调侃起来,马嘉祺听到连忙笑着摇头。
“不是的,是我弟弟。”
“亲弟弟吗?”
“嗯,亲弟弟。”
这一通电话,重新定义了马嘉祺和刘耀文的相处模式,之后偶尔的电话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维持在不温不火的阶段。
但到了大三,他们断掉了通话,刘耀文步入高考,连十八岁生日都来不及过,马嘉祺只能给他发短信祝福,或许刘耀文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个星期。
不过在高考前一天,他们通了电话,说得无非就是一些明天的注意事项,马嘉祺不敢耽误刘耀文太多时间,大约说完鼓励的话完便挂了电话。
今年马嘉祺大三的课程提早结束,他选择回家实习,在附近找了一个上市公司上班。
马嘉祺刚回家的时候刘耀文的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估算了一下,上他那所大学是绰绰有余。
刘耀文填志愿那天,马嘉祺以过来人的身份做在他的旁边给他讲解适合他的学校以及各个专业的就业前景,独独没提他自己的这所学校,而刘耀文看起来倒有些心不在焉,只是给予点头回应。
马嘉祺轻声叹气,想到什么,试探性的开口:“以你的成绩可以填B市的一些重点大学,比如这些……”
“哥……”刘耀文突然打断马嘉祺的话,马嘉祺只好停下了看着他。
“我和徐晨约好了要去G市的同一所大学……”
马嘉祺愣住,许多年前的约定就这样被尘封起来,他沉默片刻竟不知该说什么。
“挺好的……”马嘉祺随意道。
“因为G市那有海……哥,海边的风是不是比山城的风大?”
“应该吧。”
马嘉祺还没去看过海他也不清楚到底是海风大还是山风大,而他重点没有放在这上面,他只是在想,小时候渴望去北方看大雪的人,长大后怎么突然变得对海更情有独钟。
马嘉祺顿时不知道自己是输给了大海还是输给了徐晨,但他明白自己输给了时间。
刘耀文去机场的那天,是马嘉祺陪着去的,当然徐晨也在。
马嘉祺站在他们俩旁边,感觉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像个局外人。
马嘉祺目送他们值机,目送他们过安检,目送他们的飞机起飞,却有点后悔没在刘耀文转身的时候拥抱一下他,想当初刘耀文想要拥抱他那样,又或许那个时候只是他的自作多情,或许刘耀文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家里空荡无人,马嘉祺忘了有多少年没见过母亲了,所以在开门看到正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内心顿时酸楚起来,他已经明白当初母亲的不容易和这些年的苦,所有之前的事,马嘉祺早已一笔勾销。
母亲将菜端出来的时候正好也看到他,连忙招呼他过去。
“回来了?”
“嗯。”马嘉祺点了点头走到饭桌前。
“耀文已经上飞机了吗?”
“是的。”
“G市挺好的,虽然你们一个南一个北,但也不必一直黏在一起。”
马嘉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感觉母亲话里有话,明面上不是这个意思,但他不知怎么问。
“唉…我也算是没有辜负我那好姐妹临终前的托付,把他给顺利拉扯大了……以后呢,咱们家就只有我们俩了,妈妈也只有你这个孩子了。”
“什么意思?”
马嘉祺无法理解他母亲突然说的这番话,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没什么,吃饭吧。”母亲平淡的说着。
马嘉祺心中多年的以为就这样被颠覆了,曾经他以为他的母亲对刘耀文是心疼和同情,而现在他感觉他的母亲只是在完成一件事情,完成之后刘耀文是谁都与她无关。
马嘉祺在心中许愿母亲的这个想法不要让刘耀文知道,在几年前看到刘耀文蹲在门口等他的时候,他才有了值得留恋的东西。
那就是无关其他,带着炙热的温度疯狂向他靠近的心,没有夹杂任何的目的性的靠近。
是从那时候埋下种子的吗?
从此之后深埋心底,生根发芽,等意识到的时候一切都变了都消失了。
马嘉祺恍然明白,这么多年来,他想留住的东西都没能留住。
马嘉祺是个念旧的人,他喜欢整理自己的相册,透过照片时,他想起那个小小的喜欢跟着自己的刘耀文,他走到哪,都要跟到哪的刘耀文,以及晚上害怕抱着自己的刘耀文。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在每次深夜,马嘉祺都会开始感慨这个问题,他突然想任性地再过一次小时候,重温那时只有他和刘耀文的时期。
刚步入社会的马嘉祺还有些不习惯,适应了好一段时间,每天都在公司、酒桌、家三处走动。
他并不喜欢喝酒,因为酒容易让人不清醒,可他却不得不学会这个生存技能,每天带着一身酒味回去的他连自己都嫌弃自己。
而每次回去的时候仍是只有他一个人,渐渐的他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什么时候刘耀文放假,浑浑噩噩地过着重复的生活,直至打开门看到刘耀文才发觉生活有些不一样。
这天他喝得很猛,似乎是过于兴奋的缘故,所以喝了酒之后更加不清醒起来,进门的时候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起来,走得跌跌撞撞,而在他差点摔倒的时候,有一双手扶住他。
马嘉祺抬眼,有些看不清的眯着眼睛,看了看一会儿才认出是谁,恍惚间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他朝思暮想的刘耀文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真让人诧异。
借助酒劲,马嘉祺倾身靠近刘耀文,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厘米,互相都能感觉到对方吐出的呼吸,惹得马嘉祺皮肤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马嘉祺就这样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他感觉刘耀文的身体有些僵硬,而在打量到刘耀文的唇时,记忆一瞬间回到他大一那年的冲动。
内心顿时恨的紧,不甘心之感油然而生,有某一种冲动和任性的情绪在他心上作祟,转而传输到大脑里,控制了身体行动。
马嘉祺微垫脚,闭眼覆上刘耀文那柔软的两瓣嘴唇,轻柔的不带任何一丝侵略感,刹那间他能感觉到刘耀文的身体更加僵硬起来,而后才慢慢松懈,回应他的亲吻。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分开,马嘉祺感觉到空气弥漫欲望的味道,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刘耀文,有些看不出刘耀文的反应。
“哥……”
刘耀文这一唤,马嘉祺感觉自己就要遭到道德的批评。
“别喊我哥……”
马嘉祺固执的语气像极了当初的模样,刘耀文脸上的惊愕和迷茫让他有些害怕,而除此外别的东西,他没能看明。
“抱抱我……可以吗?”
马嘉祺第一次向刘耀文祈求,他想果然酒壮人胆,所有只能在脑海一闪而过的话,如今借着自己醉酒便坦然而出了。
衣服摩擦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得到传播,刘耀文一把揽过他的腰深深抱住了他,他回抱过去,双手轻抚着刘耀文的背,有种想抱着一辈子不愿撒手的念头。
他故意让自己的意识沉醉,在它昏迷之际感性控制理性,马嘉祺忘记是谁先开的头动的手,他们一起拥进了房间,手上的动作逐渐激烈起来,而后他们感受彼此最深的时刻。
禁忌在他们两人之间上演。
马嘉祺不记得时长多久,只记得在结束的时候刘耀文久久抱着他默默无言,直至第二日清晨,他们才从昨日醉生梦死的荒唐之中清醒过来。
马嘉祺看着刘耀文醒来后的神色不对,内心受到层层打击,原本准备坦白的话一下子被吞会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口是心非的倔强。
“昨晚喝多了…你别在意。”
“……”
刘耀文没有很快回答他,而是在气氛即将陷入尴尬时才缓缓点头:“我明白。”
明白就好……
马嘉祺觉得自己十分窘迫,他换上衣服后什么也不想再多说便直径离开,他想让两个人彼此都冷静一下,可在傍晚回家时,熟悉的空荡感告诉他刘耀文离开了。
是真正的离开了……
自此以后,马嘉祺再也没见过刘耀文,也没有等到他的来电显示。
后来某一天,马嘉祺独自一人回到山城里的小山村的那个家,给他的父亲以及姥姥扫了墓,土屋门上布满灰尘,在打开的时候呛了马嘉祺一脸灰。
房间的木门已经有些摇摇欲坠,打开的声响很大,马嘉祺一眼望去,屋内空空的,只有一床大棉被,马嘉祺走过去,而后蹲下从床下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海螺风铃。
是那年刘耀文带来风铃,那天暴雨之后的第二个清晨,在阳光的助力下他发现了它,然后偷偷把它拿回去,想试着修补,但尝试了许久都未能修补成原来的样子。
回想到这,马嘉祺忍不住笑了,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天真得以为什么东西都是可以修好的,而现在他才知道,断了的线无论如何怎么拼接,都不会是原来的样子。
他和刘耀文之间的关系,无论怎么尝试,都回不到从前的样子,好像就这样彻底断了。
马嘉祺缓缓蹲下,手抓着风铃,山城的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吹动他的发梢,他感受到微风拂过的温度,恍若间又变成了小时候一个人的模样。
“G市的海风会比山风大吗?”
他喃喃自语,山城环绕,得不到回声。
——————END—————
祝马嘉祺十八岁成年快乐,愿今后的你永远怀着热爱奔赴未知旅途。
会有小狼视角的番外。
长鞍
序.
他家里是县城做马鞍的,专给马场供货,日子不好过,钱也不好赚。他大哥生前给马鞍编的花边特别好看,稍长一点的马鞍会分给马场最俊最健壮的马。
马嘉祺没能学会这门手艺,但他却坐过长鞍捆住的骏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几十匹马齐齐发出,最后化作离弦的箭溶入淡蓝色的地平线。
大哥说,坐在长鞍上一辈子都会有福气。可是福气哪那么容易来,马嘉祺知道福气难找,他找啊找,终其一生却都在和它背道而驰。
01
马嘉祺结婚这天,红枣花生泼了一床单。嚼不开的山核桃被阿云踩在地上,碾碎,再放进嘴里。她躺在床上,瞧着天幕临黑便囫囵拉...
序.
他家里是县城做马鞍的,专给马场供货,日子不好过,钱也不好赚。他大哥生前给马鞍编的花边特别好看,稍长一点的马鞍会分给马场最俊最健壮的马。
马嘉祺没能学会这门手艺,但他却坐过长鞍捆住的骏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几十匹马齐齐发出,最后化作离弦的箭溶入淡蓝色的地平线。
大哥说,坐在长鞍上一辈子都会有福气。可是福气哪那么容易来,马嘉祺知道福气难找,他找啊找,终其一生却都在和它背道而驰。
01
马嘉祺结婚这天,红枣花生泼了一床单。嚼不开的山核桃被阿云踩在地上,碾碎,再放进嘴里。她躺在床上,瞧着天幕临黑便囫囵拉开裙子。马嘉祺按住她的手,摆着手退后几步。
“我娶你是赎我哥的罪,不当真夫妻。”
床上的女人嗤笑一声,掀起大红的被子就兜头睡去。外间酒席还没散,客人胃里滚了几圈鸡鸭鱼肉后餮足离去。走前不忘敲响平房的门,叫嚷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说完又拍拍泛着油光的脑门,侃着嫂子怀里已经揣了一个,后句话就当兄弟没说。
一阵嬉闹扬长而去,挂在门把上的一串蒜头掉在地上,像是一个个人脑袋巴着门看着马嘉祺。他也不觉得瘆人,默默走近把它们捡起来重新挂上去,从床上抱过枕头被子缩在长木椅上闭上眼睛。
新婚夜娶的是大哥在外给钱过夜的女人。这事太过荒唐,没有人问起,就没有人知道。他本就一身洗不掉的浑浊,倒地就是苍白的人生,也不用和别人过多解释。
四月份还在单位上班的马嘉祺隔着玻璃板接过阿云的孕检报告,透过窗口看见她站在电线杆下抽烟,短衫笼住干瘦的脊背。马嘉祺背上湿透了,捏着报告纸不知道该怎么办。城市霓虹灿烂,不幸兜兜转转落到小科员的办公室,他伸出手颤巍巍地接下这一份横生的责任。
“你们老马家的种,要不要随你。”阿云睨着眼说。
顺着阿云给的地址,马嘉祺才知道山里挖矿的队伍已经停工了,只剩下白蓝集装箱堆成的房子。大哥死在矿里,连遗体都找不到。政府发放的死亡证明印下的公章马嘉祺在科长办公桌上见过,红泥一抹就花。
腊月天里马嘉祺带着阿云去民政局领证,下午陪她去做产检。马嘉祺还很年轻,稍稍看得出是二十四五。二十出头的阿云脂粉重,脸卸干净和未成年的丫头片子似的,在医院引来不少侧目。阿云的指甲油是一次性的,剥坏了又要新涂,劣质工业制品的味道熏得家里发臭。
她问马嘉祺后悔不。
没等到马嘉祺的回答,她就自顾自吃起妇科医院外面打包的肉粥。他们刚认识一个月,往后还要处一辈子。
家里二老和马嘉祺断绝了关系,大哥离世让他们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马嘉祺身上。娶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还搞未婚先孕那一套,口口声声说是孝子,不如撂了棍子打出家门。马嘉祺没和他们说孩子是谁的,阿云不让。大哥从小就疼他,没钱上学的日子大哥就去下矿,攒了钱就给马嘉祺交学费。他心软,想报答大哥。
他已经习惯了父母的偏爱和埋怨。
产房外边亮着“手术中”的绿灯。马嘉祺丝毫没有做父亲的兴奋,只和同事了解了新生儿该怎样去上户口。连着缴了两次费就坐在手术室外面看手机,父母的消息灵通,还是没忍住打到他手机上,问孩子是男是女。
他胡扯说是女的,电话那头便挂了。
孩子抱出来是个带把的胖娃娃,马嘉祺无措地看着襁褓里的孩子。他连那个就要和他有法律上关系的孩子都不敢接过,含糊不清地推搡还给护士。
深红户口本上写着“马一”。
马嘉祺拿着铁勺给马一灌了一口苦黄连,贴着他皱巴巴的小脸说,你不是因为有父母的爱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你什么都没有。马嘉祺抱着名义上的儿子回到办公室赶工,阿云还在做陪酒的工作,貌合神离的家庭入不敷出。他陪伴着马一呱呱坠地到蹒跚学步,再到滴溜转的眼睛看着他叫“爸爸”。
手里的米粥没拿稳,湿淋淋一片滴在桌面。马嘉祺靠在门板上揉眼睛。马一在海绵垫上朝父亲爬去,小胖手胡乱在马嘉祺脸上擦着,说着爸爸不哭。
他和阿云约好在马一三岁时拍全家福。雪下得大,快要淹没人影萧索的街道,马嘉祺没等来阿云,单位下午还要上班,时间太紧了。他抱着马一坐在长板凳上,背后是大海的贴画。孩子好动,扯着马嘉祺的衣领向前倾,照相机就这样照下他二十七岁父亲和自己的第一张照片。
旧砖旧瓦填补空荡荡的样板房,五十平米的房子里住着一家三口。煤气灶的焦黑边缘钢丝球也擦不净。马嘉祺抱着上幼儿园的马一去医院挂号。孩子生了黄疸半夜哭醒,不着家的妈不知道又睡在哪个男人家。马嘉祺加班回来就看见胃里吐酸水的马一趴在床上哭闹。
夜里出租车贵,他顾不上计较价钱就抱着马一去了儿科医院。满背心都是汗,人累得快虚脱,阖着眼坐在铁椅上,掬着身子让孩子玩手机上的贪吃蛇。
排号的人很多,马一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穿着公主裙的女孩手里的玩具。马嘉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对上了对面男人的目光。他不自然地躲开对方的视线,低着头和马一说老是看着别人是不礼貌的。等到马一在怀里睡着,乌泱泱一片人只剩下零丁几对家长和孩子。
对面的男人仰着头睡着了,看起来比马嘉祺年纪还小不少。心里的畏缩感让马嘉祺不敢抬头看他,光滑平白的医院长廊好像无一不在诉说着他们的贫富差距。
垫肩的休闲西装,粉色细钻的蓬蓬裙。
单位派发的工作服,幼儿园亮黄的校服。
马嘉祺偷偷抬头,只匆匆看了那么一眼。男人醒了,垂下的额发遮住他的眉毛,他也看着马嘉祺,没有恶意,马嘉祺心想可能只是年轻人无聊时的消遣罢了。
对面的人走了,马嘉祺还在兀自发怔。
他熟练地拨打阿云的电话,得到还是无人接听。日子就是这样反复无常,他可能一辈子都会这样碌碌无为,在大城市的小巷里穿行,带着半大的孩子,结婚证上信息不详的妻子,做一个空壳,当一个等死的人。
“236号,可以进来了。”
“哎,来了。”
02
老张看着衣着昂贵的监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纨绔样子,心里就憋着火气,工地走了一半,也没给来人捧上一杯茶喝。刘耀文不在乎老张的态度,文件夹里的白纸上密密麻麻的一片笔记,他从挎包里拿出一条中华递给老张,让老张分给工地的兄弟们。
“好家伙,挺会来事儿。”老张语气缓和了一点。
刘耀文没说什么,自顾自踩在钢筋水泥边的脚手架上往下看,安全帽下的头发都湿成一绺一绺。大型挖掘机正在往墙外探去,那面白墙后边有人,摇摇晃晃地往前面走,丝毫没有注意到松垮的安全警告线。刘耀文从脚手架跳下来,对着老张大吼让那个挖掘机停下来。
毒日头刺人,马嘉祺睁不开眼。
墙塌下的时候刘耀文已经跑到近处把人撞了出去。他背起中暑的马嘉祺往外走。老张哆哆嗦嗦地跟在后边不敢讲话,工地事故上头怪下来第一责任人就是他自己。集装箱里的空调开得足,刘耀文把人放在折叠床上,接过老张递过来的凉白开贴着马嘉祺的唇缝灌下。
刘耀文记得这张脸,在儿科看诊的那对父子。
外甥女偷偷贴在他的耳边说那个小孩的爸爸长得真好看,刘耀文和男人对上视线,却又被匆匆避开。小公主回家了还缠着大姐说还想去医院看一次病。她哭着说她小小年纪就失恋了,惹得家里人啼笑皆非。
蜷缩在折叠床上皱着眉头的人太瘦了,刘耀文背起他的时候没费什么力气,只感觉到马嘉祺胸腔的骨头硌人。
老张让刘耀文先去外边领盒饭吃,人放在这醒了有人报信儿。那几块砖头的威力不小,砸得刘耀文半边手臂发麻。他蹲在混凝土边扒着盒饭,时不时也和几位做工的青年人聊着时下潮流的话题。大家都以为他是公司派来的挑刺小白脸,看他自然平等地和大家交流,心里的隔阂都逐渐消失,一口一个文哥地叫着。
“文哥,里面那人醒了。”
盒饭就放在起皮的办公桌表面,马嘉祺呆坐在床上,胸口缝着的单位徽章磨破了半个角。刘耀文蹲在马嘉祺面前打了个响指才让人回过神,他又低着头,不敢看别人。盒饭被空调吹凉了,刘耀文想着怎么也是工地理亏,双手往马嘉祺肩上一放顺着臂骨拉到双手。
“行,都没事了,我带你出去吃饭。”
“你是不是那天......”马嘉祺终于抬起头看着他。
“你还记得我呢,那就更要吃顿饭了。”
云里雾里地被拉进副驾驶,刘耀文提醒马嘉祺系安全带。和老张他们打了招呼,一个个二楞子捧着盒饭站在工地入口目送二人离开。马嘉祺看到这幅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阳光顺着挡光板的间隙落在他左脸颊细碎的绒毛上,刘耀文正好看过去,一时忘记自己要说些什么。
方向盘往上转时刘耀文的衬衫往上一扯手臂就露出了一片淤青,淡得看不出来,估计晚上就得发肿发紫了。马嘉祺听着刘耀文说完工地上发生的事故,很是抱歉地看着刘耀文一眼,他低着头说对不起,却被司机先生空出的右手按住额头往上扶。
“人没必要总是低着头。”
心恍惚间被细针刺痛,他总低着头,将卑微埋进生命。他回答着刘耀文询问姓名的问题,似乎是鼓起极大的勇气,他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刘耀文是天生的沟通者,公路上拉长堵塞的车队都没能打断这场谈话。马嘉祺很久没有和人聊过天,他说话很温柔,稍稍的卷舌时常让刘耀文只注意到他的声音而忽视内容。
确认了邻居会接马一回家,马嘉祺才放心下来。
车停在狭小的巷口,来往的熟人都问马嘉祺身后的是不是他的弟弟,模样俊得很,马嘉祺摆摆手否认。刘耀文提着两箱牛奶在马嘉祺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楼道太黑,单元楼掉落的墙皮蹭在刘耀文五彩印花的黑色衬衫上。马嘉祺帮着拍前拍后,拍不干净又不知道说什么,刘耀文让他看路,别老回头看自己。
二手居民楼的七楼只住了马嘉祺一家,马一抱着腿坐在门口睡着了,帽子歪在一边。马嘉祺走上前把孩子抱起来敲响了门,里面没有人应答。是有人的,防盗锁只锁了一个,里面的人不想回应罢了。马嘉祺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把门打开,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刘耀文把牛奶放在地上,倚在对门没说话。
陌生男人矮小又丑陋,佝偻着身子从卧室走出来,他提着裤子拿起放在沙发上的衬衫,走出门时撞得马嘉祺往后一倒,刘耀文扶住他抱过他怀里的马一,示意让他放心去解决家里事,自己不会插手和多言。绿色透明的酒瓶从客厅滚到门口,脏污的泥脚印踩得到处都是。
阿云靠在卧室门口抽烟。
穿的是马嘉祺结婚那天新买的白衬衫。
“我说过不要把别人带回家。”马嘉祺捏紧拳头,他太无力了,“孩子在门外睡了一个多小时。”
岁月会磨平人身上的刺,可是却从来没带走对面女人的尖酸刻薄。她吐出的烟雾呛鼻,低着头笑骂马嘉祺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她形容枯槁又故作娇俏,目光慢慢向马嘉祺身后的刘耀文移去。马嘉祺觉得很羞耻,身后是体面端正的刘耀文,面前是破败的家庭。那种从心底涌上来的厌恶感快要冲破他的喉咙,积攒了五年的燥意在此刻又被阿云的一个眼神触动。
“马嘉祺,你也带男人回来了,不是吗?”
她到单位找他,向他要马一的生活费。她穿着亮粉色的短裙,高跟鞋根踩在马嘉祺的心脏上。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视线黏着,像掉进猪笼草里的苍蝇。马嘉祺把她送到门口,贴心地为她付了还停在街边的出租车的费用,阿云却在太阳底下抠着新做的指甲,低着头问马嘉祺是不是喜欢男人。
出租车司机看了过来,路过的同事看了过来,树也看了过来。马嘉祺把银行卡塞到她手里,她从来都不需要一个答案,走下台阶,香水味后知后觉涌入马嘉祺的鼻腔,突然又变幻成儿科诊室的医用酒精味。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马一醒了,刘耀文把他放下来,他小跑着向阿云跑去,抱住她的大腿又被阿云甩开。她布满水钻的长指甲抵着马一的额头,烟抽到末尾,掉落的烟灰烫进马嘉祺的瞳孔。马嘉祺走上前把马一抱起来,他不想再反驳了,径直把门关上,站在黑漆漆的楼道里垂着头。
无奈之下把孩子安置在隔壁楼的邻居家,打算自己随便找个地方睡个囫囵觉。马嘉祺向着邻居连鞠了几个躬。他们都在可怜他,问他为什么不离婚。他说不出什么,只叮嘱了马一要听话他就离开了,下了楼走到巷口才发现了刘耀文还没走。他朝马嘉祺招手,说要带他出去放松心情。
已经很久没有人等过他了。
倒数人生的未知年数,他一直都在等待别人。在茶水间等着领导不知何时会停止的随口训斥,新婚夜又等待着陌生的妻子先行进入梦乡,一个人站在幼儿园门口等着马一逐渐长大,他活在别人的人生里作茧自缚,从来不敢奢望有人自愿走进他的人生。
也许现在也没有,但他依然高兴了起来。
马嘉祺第一次抽烟,是刘耀文在酒吧递来的万宝路。
打火机没点稳,火舌舔上了马嘉祺的指腹,他感觉不到有多疼,只是看到皮被烧得卷起一块。刘耀文慌忙把他的手往冰桶里按,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不怕死的人,单手帮他点燃了香烟。
喝了酒什么话都敢说。
刘耀文了解到了马嘉祺生活不如意的源泉,高温午后去幼儿园给玩得满头大汗的养子送换洗衣物,空腹了一上午晕乎乎地走到警戒线内,差点把命也搭进去。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男人。”刘耀文撑着头看他。
马嘉祺抬头看着酒保头上的吊灯,伸出手指圈圈点点乍泄的光芒,他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低下头说抱歉。不想逼迫自己去想这个问题,他没有关于这方面的经验。对女人的胴体他也毫无欲望。马嘉祺嗫嚅着想要开口,脸却在说话的前一刻被刘耀文伸出的手掰正过来。
昏暗角落里有两个男人在亲吻。
“小马哥,你不能总这么胆小。”
大姐的视频电话打到刘耀文手机上,外甥女的脸凑得很近,嘟着嘴巴问他为什么周五了不去看她。酒吧里太吵了,五颜六色的灯光使视频难以对焦,摄像头调整的时候朝着面前的马嘉祺探去。马嘉祺咬着烟嘴茫然地看过来,外甥女一眼就认出来了镜头里的人,大声喊着妈妈来看她的初恋对象。
刘耀文见好就收,把通话关了。
他把马嘉祺送到附近的酒店,在马嘉祺百般推辞下还是为他付了房费,他们交换了电话,站在酒店前台都有点不知所措。两箱牛奶还孤零零地放在后备箱。刘耀文说以后有机会就送到马嘉祺家里。被路上的风吹得醒了半边脑袋,马嘉祺点了点头算应了,握着手里的按键机拿着房卡进了酒店电梯。
家里的电话意料之中地到来,刘耀文接通就听见大姐关起房门的声音,应该是走到客厅打的电话。稍微隐瞒性地解释了几遍话题就被刘耀文转移到了今天工地的实习,土木工程不好就业,帮家里打理产业也是无法避免的。刘耀文坐上驾驶座说不聊了就把手机挂了。
车载电台在放深夜情感咨询。
刘耀文在市中心打了个转转才进了自己居住的小区,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心情都无法平复,是看到马嘉祺的人生,还是庆幸自己优渥的生活,都说不清。大姐质问他是不是又犯病了,非要再找几个男人谈着犯浑。
城市的台阶像上午踩着的脚手架,站在高处往下看,汇聚成天台下无法归一的白色洪流。刘耀文背着挎包走在地下停车场车道的正中央,脑子里想象着有一辆车从身后撞向他,撞向他心底的浮标,死于不明性向。他最后还是绕开走了,这是折磨自己。
马嘉祺说:“我一辈子都在折磨自己。”
身旁的刘耀文看着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03
傍晚巷口有人打架,马嘉祺刚接孩子放学,父子俩穿过闹市区,买了一塑料袋的排骨提在手里。路灯闪得晃人,马一趴在马嘉祺怀里睡着了,几块瓦砖从居民楼二楼扔下,砸在外围的花坛里。二楼的夫妻又在吵架。马嘉祺捂住马一的耳朵,快步走上楼梯。
阿云席地坐在家门口,高跟鞋扔在对门。她懒懒地朝走上来的马嘉祺看去,一头波浪卷发遮住她花了妆的半边脸。他没理她,开了门也不关,动作利索地把孩子放到沙发上睡着。马嘉祺把排骨放在灶上炖,过了一会还是走到门口看了一眼。
街坊邻里看到都要骂一声的三陪女,其实是个和刘耀文差不多大的女人。阿云疲惫地撑着手打算起来,被马嘉祺扶了一把。她小声说了句谢谢。
“你把他带回家,我不介意。”
洗完澡之后阿云拿着玻璃杯出来接水,路过马嘉祺身边顺口说了一句。马嘉祺没回答她,说着大后天要加班,到时候让阿云有时间就去接孩子。本来也没想着她会答应,她用指甲敲了敲玻璃杯,又看了看手机说可以便直接走回了卧室。孩子躺在沙发上,她看都没看一眼。
昨天父母打了电话过来,说着家里的马鞍堆积卖不出去,支支吾吾地问着马嘉祺有没有可靠的出货口。马嘉祺只是默默地听着,几年没通过话的声音有点失真,这种感觉就像很久不吃的红糖糕某一天强塞进嘴里,只有满嘴的甜腻和恶心。
“孩子是个男娃,是叫一一是吧?”
马嘉祺把电话挂了。
排骨炖烂了,马嘉祺把马一摇醒说吃饭了。前几天刘耀文发来短信说家里寄了特产来他一个人吃不完,他就在楼下等着马嘉祺。他们认识两个多月,刘耀文几乎有什么新鲜的东西都会想着他一份。马嘉祺不傻,他知道刘耀文想要什么,那样的眼神怎么会尝不出味道。
他无法回应,只能应一声“小马哥”。
天很热,刘耀文提前开着车在马嘉祺单位外面等着他下班。工地的事情交接完之后刘耀文彻底成为无业游民,每天带着外甥女满商场里逛,有时候马嘉祺太忙了连马一也会托付给刘耀文带着。
高温天气连车把手都烫得不行。
马嘉祺下班打完卡右眼皮就跳个不停。电台在放关于儿童安全的新闻,马嘉祺听得心堵,他拒绝了和刘耀文约会的邀请,他想赶快回家。刘耀文把车停在路口,看见前面有交通管制就没再往前开。等看着马嘉祺消失在拐角他才想起后备箱的几箱红枣没拿出来。
单元楼和单元楼之间挨得很近,大部分人家都没有装空调,从城区拉线升高电压,再找电工在墙上钻个洞,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更何况每月高昂的空调费是要从务工人员们的工资卡中划开的。马嘉祺攒好了空调费,也准备好了马一上附小的钱。他推开家门没有看见马一的影子,心想着阿云应该很早就把孩子接回了家。
突然居民楼下面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
马嘉祺跑到阳台,看到下面的人对着楼顶指指点点。他用力地扒开细铁丝织就的安全网,手指被铁丝扣进关节,勒出细密的血痕。掀开铁丝网往上看他就对上了阿云的眼睛,顶层在八楼,就在他们家的上一层。马嘉祺听见了马一的声音,他大脑一片空白。
“妈妈,爸爸会想我们吗?”
“不会的,他恨我,又怎么会想呢。”
马嘉祺跑上顶楼发现门被反锁了,刘耀文赶到时马嘉祺的手上已经全都是血迹,他死命撞向铁门,只换来吱吱呀呀的铁锈声。隔着门,马嘉祺听见马一脆生生地问阿云,妈妈可以亲亲我吗。然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发着狠地敲着门,他骂着阿云,他哭着跌坐在地上。
地面传来的沉重声响压垮了马嘉祺的心脉,有人尖叫,有人高呼,有人哀恸,有人解脱。刘耀文半边手臂撞得动弹不得,他手臂脱力地扶住马嘉祺。好像回到了初初见到阿云的那个夏末,接过她手里的孕检单,那时自己还是个毛头小子,妄想承担一辈子都甩不掉的责任。人总把自己看得太高,他应该死在挖掘机的误杀下,也不该贪恋不属于他自己的美好。
刘耀文捂住他的耳朵,说别哭,小马哥。
夜总会在市区中心,马嘉祺局促地在外面等着还没出来的阿云,她说天冷了,让马嘉祺把自己的外套送过来。马嘉祺还是走了进去,顺着五光十色的走廊在人群中看见了阿云。她看起来很累,眼线晕成黑色的一坨。举起酒杯贴着牙灌下去,眉头皱了又松开,嘴角挑起又放下。她接过马嘉祺手里的衣服,说了谢谢。
那晚她喝了很多酒,回到家已经凌晨三点。跌跌撞撞地磕在桌角,揪着出来给她倒水的马嘉祺的衣领骂着各种听不懂的绕口脏话,更多的是在骂他大哥和马一。她踮起脚想要亲马嘉祺,却被马嘉祺偏头躲开了。
阿云笑着去摸马嘉祺的裤链。
“喂,你看着我干嘛,我不脏吗?”
马嘉祺看着她倒在沙发上抽烟,骂他晦气,说他不算个男人。他没说话,转身就进了房间。马一躲在门后哭,他抱着马嘉祺的脖子啜泣。马嘉祺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怀里这个孩子的父亲,他自己没能拥有美满的家庭,从小亲情缺失,连带着马一也要受这样的委屈。
灯泡暗了又亮,屋里在哭,屋外在笑。
母子俩在世上走一遭,只留下两个四四方方的檀木盒子。马嘉祺病了很久,站在黑白照片面前站久了就要往后倒。房子蒙上了尘,刘耀文想把马嘉祺接到自己家住却被拒绝了,他人越来越瘦,已经撑不起一件小码的衬衫。他和刘耀文说他总能听见马一叫着爸爸。
他在梦里问阿云,你是他的妈妈,你爱他吗。
没有答案。
马嘉祺重新走在幼儿园通向小巷的那段大路。他曾想着张开双手在这里接受刘耀文的拥抱,对着阿云松口的话语而感到侥幸。马一说他很喜欢耀文哥哥,如果有两个爸爸他也会很开心。马嘉祺不爱抽烟,他只抽过刘耀文递给他的烟。他喜欢憧憬,却找不到期望停留的终点线,他和阿云的唯一一张照片,民政局的红色背景,两个不爱笑的人,没有感情地对着闪光灯挑起嘴角。
今天的警戒线拉得很紧,他也很清醒。
万马齐喑,大哥总在骗他。
他接通了刘耀文的电话,那头的人气喘吁吁,问着马嘉祺在哪里。马嘉祺环顾四周,说在工地等他呢。白墙上的水泥还没干,他的腕骨瘦得一捏就要碎,点着手指在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抹了一手的水泥块。
警报声由远至近,带着安全帽的包工头大声喝着马嘉祺,让他赶快离开。电话里也在说,电话外也在说,马嘉祺怔怔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低着头把手上的泥巴蹭掉,听着刘耀文的声音断断续续。
钢筋混泥土倒下,淹没最后一点人影。
刘耀文和他说我爱你。
马嘉祺说了句谢谢。
“他很早就想要自杀吗?”
外甥女坐在吊椅上问着刘耀文。刘耀文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果盘,沉默地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说我不知道。外甥女说这个故事太难过了,怎么能写进作文里。女儿跑到外甥女怀里,抱着姐姐的脖子晃啊晃。落地窗旁镶着透明的玻璃柜,万宝路的烟盒空空如也地放在里面,刘耀文离婚之后就再也没打开过那个玻璃柜。
“小舅,下雨了。”
恍惚间他看见马嘉祺站在歪歪扭扭的居民楼门口,拘谨地和他说再见,那天也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水把马嘉祺的眼睛淋湿了,看起来温柔又多情。那年他二十六岁,在儿科诊室装睡偷看对面轮廓柔和的马嘉祺,在白墙下扑倒晕乎乎的马嘉祺,在酒吧偷偷亲吻酒醉的马嘉祺,在假装多次偶遇接近马嘉祺。要问为什么喜欢他,刘耀文摇着头说不知道。
马嘉祺说他大哥会做马鞍,小时候他坐过大哥做的长鞍,家里的土话说是会一辈子顺风顺水,有家人疼有朋友爱。他说他什么都没有,这都是骗人的。
“这故事都是骗人的吗?”外甥女不满地问。
雨下了一会就停了,淋湿了墙外的爬山虎和几盆茉莉兰花。刘耀文起身准备去厨房做饭给两位小姐吃,时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调慢了,他迈出的步子又收回来了。刘耀文走上前把阳台的纱窗关上。
“是的,是骗人的。”
— 完 —
《大哥》/文祺
大哥并非我亲哥哥。
我父母的爱情在四川一个山中小镇里滋生,是方圆几里小有名气的郎才女貌。父亲轮廓英朗,个头高,在小镇唯一的发电厂工作,挣可以养活起家庭的一份薪。母亲清瘦灵动,在贯穿小镇的一条公路边支个摊子卖早餐,时而烫出一锅油炸些炸货。群山环绕起年轻的他们,然而母亲清晰的细眉毛之间偶有落寞。备孕三年,尚未揣上半个崽,瘪瘪的肚皮不见动静,就连路过串门的邻居也要惯例似的打探一句:刘工,什么时候能喝上你娃的满月酒啊?
大哥就是第三个年头出现的。小镇里有一处不起眼的窝棚似的房子,住着一对外地情侣,显是私奔来的,拮据地打些零工维持生计。父母是热心肠,常...
大哥并非我亲哥哥。
我父母的爱情在四川一个山中小镇里滋生,是方圆几里小有名气的郎才女貌。父亲轮廓英朗,个头高,在小镇唯一的发电厂工作,挣可以养活起家庭的一份薪。母亲清瘦灵动,在贯穿小镇的一条公路边支个摊子卖早餐,时而烫出一锅油炸些炸货。群山环绕起年轻的他们,然而母亲清晰的细眉毛之间偶有落寞。备孕三年,尚未揣上半个崽,瘪瘪的肚皮不见动静,就连路过串门的邻居也要惯例似的打探一句:刘工,什么时候能喝上你娃的满月酒啊?
大哥就是第三个年头出现的。小镇里有一处不起眼的窝棚似的房子,住着一对外地情侣,显是私奔来的,拮据地打些零工维持生计。父母是热心肠,常请他二人来家吃饭,女的未婚先孕,浮肿的腿撑起一枚圆润的大肚子,母亲就抚摸它,和这个未出世的幼体打招呼,眼中满是羡艳。某日清晨,父亲踏出大门时一声惊呼,看见婴儿沉稳呼吸着躺在编织篮里,蓝色的窝棚早已人去屋空。篮子里一瓶母乳,一张纸条,一个软乎乎皱巴巴的小娃娃,这就是我的大哥马嘉祺。
父母思虑良久,还是不改姓,决意叫他马嘉祺。纸条上言简意赅的寥寥几笔,没有情感上的赘述,只说万分感谢。那时候冬风已经吹起来了,冻得婴儿小脸通红,沉重的眼皮上一道浅浅的褶,睁开却是不单不双的一对眼,母亲怜爱地注视他,说这是要多泪的眼睛。马嘉祺的情路就这样于出世的第一天一语成谶,此后多般转圜,倒未见他落泪几回,只是我想他心中时常下雨,酸咸的液体倒流回去,他是倔强的人。
马嘉祺做了我父母的孩子,长得快且挺拔,两三岁便消去婴儿肥,显现出我妈的样子来。父亲都说,要不是邻里邻居情知他并非亲生,看着还真如己出。
马嘉祺四岁这一年,父母正历经难捱的七年之痒,大吵小闹鸡毛蒜皮,话题偶尔提及这个来路晦涩的儿子,尔后沉默。这一年,我的降临仿佛一管弥合剂,去县城医院取完检查单的母亲笑语晏晏,和父亲交换了久违的绵吻,喜气洋洋地在秋天生下我,办上迟来四年的满月酒,所谓大宴宾客,觥筹交错,不过如是。我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出生不久父亲便升职加薪,母亲也不开摊了,专心做全职妈妈,对我和大哥的爱稳稳当当端平,不多不少。
七岁,马嘉祺上小学。父母溺爱孩子,看上去没有偏袒,他却事事都可着我,每个星期有几块零花钱,马嘉祺细瘦的身体背着大书包,手上捏牢一根棒棒糖和一瓶甜牛奶,揉着我的后脑勺眨眼睛,再蹭我小肥脸。甜牛奶一般我能喝光,棒棒糖却没有耐心吮完,大哥就重新含回自己嘴里,薄薄的眼皮上一道褶,撑起来就是双眼皮。我抚上去,他乖顺地任我动作,小虎牙明显呲出来,像一头早慧的小豹子。
他说:“文文,叫大哥。”
或许是每周一瓶甜牛奶的功劳,我像一节笋一样地长大了,十二岁这年已经习惯于俯视同龄人,眼里只有马嘉祺。他毕竟大出四岁,比我要高一个头,已经可以用青癯来形容,背脊挺括,双腿细直,校服穿在身上一步一晃荡,眉毛像两道小钩子一般飞扬,笑起来会忍不住闭上右眼。
我学会骑自行车,没几步路的上学途,坚持要自己骑车过去。大哥的初中和我只是学校前后大门的差距,他到校,我再多骑一个拐弯就到了。骑车进门,回头总有马嘉祺骑在车上一脚撑地,一手向我挥挥,清脆透亮的嗓音顺着四月春风送过来,“耀文再见!”眉目如画,我心里一动。
倒在地上的时候痛楚沿着整只右腿密密麻麻地袭来,脸上霎时间布满了生理泪水。马嘉祺分开人群疾扑过来,耀文,文文,你还好吗!我想开口,疼得说不出半个字,咬牙点头,使上全身力气拍拍右大腿,马嘉祺浑身怒气,像一只奓毛的小兽般愤怒抬头,撞倒我的电瓶车主已经扬长而去。他呼吸急促,把下唇咬出血痕,拦下一辆过路私家车祈求帮助,坐进后座时口中还在不停自怨:就一个拐弯的事,不该在你没下车就喊你的,大哥错了,大哥以后送你走到校门口,好不好小文?小文疼不疼?
踝骨粉碎性骨折,小腿骨骨裂。做完手术以后打了个超过膝盖的石膏,要滑稽地举着腿行走。大哥又笑出一口白牙,牙尖湿漉漉地刺进我心脏,我们耀文好像个打过仗的大英雄哦。
大哥和母亲轮流照顾我,忙前忙后,每天放下书包来不及写作业就赶来关照。三不五时又托腮看着我,神思郁结,大概把这场祸事全部归咎于自己。我看着他拿水笔在石膏腿上写,刘耀文,小狗,小猪头,小坏蛋,马嘉祺,大坏蛋,哥哥,大哥。十二岁的我终于第一次学会苦笑,只能腹诽,你要我怎么讲,说是看了你一眼才走神歪了车把的,能行吗。
我想让腿好慢一点,能行吗?
大哥的成绩优异,调到县城里去读书,一周回来两天。班主任家访,说千万要供嘉祺上大学,他是能考大城市的好学校的,将来可以光宗耀祖。母亲听见,神色间有愣怔,大学学费加上生活费、火车票钱,着实一把很大的开销。我凑上去摇母亲手臂跟她算账,这时候狠狠心花钱,以后大哥赚得多了,是全家的福气。母亲看着我,一双含情目,眨眨眼算作同意。
然而我们这个家是天生缺少福气的,从母亲迟迟怀不上一个自己的孩子开始,一切都苦痛都有所征兆。
迈步入门的时候听见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满头乱发沾着咸湿的泪水贴在脸上,我的心狠狠一揪,她抬头,正撞上我探询又瑟缩的视线,像个失去迁徙方向的动物一般迷茫,抖动双唇,还在逸出尖细的悲鸣。好半天,她告诉我,耀文,你爸没了。
父亲是被电死的,他做车间例行检查,断电爬进设备里调试,照规定理应有一人从旁看着,然而他心疼年轻同事熬夜昏睡,不忍叫醒。交班的同志一来便拉开电闸,直到清点人数时才发现父亲失踪,揭开设备,一米八的父亲,只缩成五十公分的一团焦炭。
在母亲整日不成调的哭泣中,家垮了一大半。大哥从城里紧赶慢赶地回来,没见到面目全非的父亲最后一眼。可这看与不看并无区别,只是大学的事就要葬送了。他在母亲房间聊了整夜,第二日起来满眼通红,分辨不清有没有哭过,此时我已经比他高,也宽厚许多,他的脑袋垂在我肩头良久不发一声,我去摸他耳廓,冰凉,像他这个人一样,一夜之间所有的气象万千仿佛收敛净尽,一场变故宣判了他只能做个普通人。
马嘉祺缓缓搂住我的腰,明明没什么波澜的声音听来很悲切:“我叫马嘉祺,我一直叫马嘉祺,所以我要还清身为马嘉祺的债。爸妈虽然不说,很多事我懂得,也自然知道不能勉强。上大学的事情本来就难为妈了,说是要我光宗耀祖,但我无宗无祖。这十八年是我偷生,多幸运才被养得这么康健幸福,要知足。”
知足的马嘉祺做得很决绝,不仅放弃了大学,还坚持不肯给家里多添一双筷子的麻烦,带上钱和行李,只身去往重庆讨生活。母亲送别时同样泪流满面,她这些天哭得太多太久,面庞都皱缩失水,看去老了十几岁。她说嘉祺,你不用到这个地步,大哥摇摇头,很熟稔的姿态来揉我的后脑勺,我蓬松得像个圆栗子似的脑袋。走的时候我看见他脚踝处那根细细的脚链,很不别致的黑色,隐去在路尽头。
高三那年,家里的经济来源才渐渐稳定下来,刚开始大哥汇来的钱总是一阵一阵的,母亲总说你哥哥在外头吃大苦了。后来这钱供我去城里上学,继而马上要供我上大学。离高考还有四个月,我捏着几年来紧巴巴攒下的钱买了一张去重庆的火车票,先斩后奏,钻进城市繁华的街头朗声大笑,笑声传进听筒,马嘉祺沉默很久报出一个地址,说你在门口等我,我下了班来给你开门。
很快我就知道马嘉祺为什么沉默。我和他确实有缘,在重庆高高低低的街头巷尾迷了路,走到一条饮食街背面,油烟味呛得我捂住口鼻,抬眼正看到那条熟悉的瘦削背影。马嘉祺穿着白色领班服,腰间围纯黑围兜,拎着一包餐饮垃圾慢慢地走,身后追出一个领导模样的胖男人,一下拎住他的手腕往墙上摔,手摸到马嘉祺腰间,再游移到臀部。我的好大哥,他挣扎了两下就再没下文,闭着眼,我甚至能看见他颤抖的睫毛。下一秒愤怒的拳头就落在那个油腻男人的鼻梁骨上,打出一包血来。马嘉祺猛地睁开眼看我,目光怔忡,半晌才扑过去分开扭打着的我们,胖男人捂着鼻子怒目而视,血液滴在深秋的晚风里。
马嘉祺的出租屋只够放一张双层铁床和一个小木桌,上层摆放杂物,下层睡人,桌子上咕嘟咕嘟煮着昨天吃剩下的鱼汤豆腐。他挺拔依旧,也清冷依旧,角落里翻出一大包创可贴和红药水,手法熟练地用棉签在我颧骨淤青处细细滚一圈,轻轻开口解释:刚开始做后厨,手经常受伤,所以这些都是常备的。
我的眼神黏在他脸上,形成一种莫名的威压,他垂着眼不肯抬头看我,好像一只折翼的蝉轻轻抖动,外附一层透明的脆壳,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厚障只要经我一捏,就会不顾后果地粉碎。他的嘴唇和眼睛都湿润着,我想亲便亲了。牙齿生涩地撞在一起,我们都皱眉忍住撕扯的疼痛,像面对世界末日一样接吻,我睁着眼,他也睁着,势均力敌地战斗,最后两败俱伤。马嘉祺先推开我,阻止我去亲他的薄眼皮,最终默许我埋在他伶仃的锁骨里嗅来嗅去,那里盛满了我的泪水。
马嘉祺虚虚抱着我,像拥着一条小流浪狗。他说,我这几年,刷盘子也干过,KTV也干过,甚至在酒吧都做过服务员,最后还是在后厨忙活。其实也挺好的,意外发现自己唱歌不错,酒量不错,做饭尤其不错。他理顺我发丝,用气声哄我,又像在哄他自己。
耀文,你有没有听过我唱歌?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我在第二天凌晨离开,留下一些剩余的钱,因为我知道他要寻找新工作。起身的时候响动很大,马嘉祺一定可以听见。他逃避的方式总是闭起眼睛,然后我宽慰自己,不作告别就是永不告别,我永远不能让他觉得孤独,从前我一直默认他坚不可摧,直到昨晚他给我看到脆弱,热泪滴落在我发顶——我的哥哥是一个被放弃过的小孩,我要勇敢地把他紧紧包裹住。
我的大学是上海一所名校,也是大哥当年的第一志愿。这里用实力说话,小半辈子的痛苦和不堪可以全部抹去重来。靠努力,我不会比任何人差,只是马嘉祺的灵气湮灭在生活的多个转弯里,盘踞在我心脏一角隐隐作痛,没有人会再看着他挺拔的脊梁由衷赞叹声“成大事的孩子”,甚至我想轻柔地吻他,最后都搞砸了。
不知道是不是马嘉祺吃的苦确实还清了什么,我的未来变得光明通畅。大学,研究生,被优秀公司高福利录取,头月月薪过万,我汇了四千给母亲,四千给马嘉祺。这几年他一直拒绝见我,但态度不强硬,也时常来短信问我近况。我理解他,只因我们并不想向对方索取什么结果,完全贯彻他的知足心态,想踏踏实实地走好下半生。
某日出差至深圳,陪领导陪客户侃大山,我不多话,家长里短事务问一句答一句。客户看我眼神很是喜气:
“小刘啊,长得这么帅,肯定有交女朋友。”
愣神一下,老实回答:“还没有。”
“我有个跟你年龄差不多的女儿,你们要不要吃个饭,聊聊天?”
女孩灵巧可爱,是美丽的南方人长相。说话软糯,善于话术,倒不是说太会接茬,只是很会聊天,从不冷场。我也开玩笑,屡屡把她逗得前仰后合,撑腮看我,很适时地露出钦慕表情。一瞬间我失神,想起那年十二骑车摔断腿,休养的日子里,马嘉祺也常常托腮看着我,我幼嫩的鼻尖被他一点一点,还要趴在我的石膏腿上写字,骂我是小猪小狗小坏蛋。余光一闪,仿佛临街有目光注视,我透过玻璃看去,只一瞥便认出,那分明马嘉祺。他手捧一束打理到一半的满天星,身后花店店门大敞,我无暇多想,连场面话都欠奉,飞身出门却扑个空。花店门合紧了,员工井井有条,我拨他电话是忙音,身后女孩大声喊叫,刘耀文你怎么了!我悔恨地挠头,失魂落魄走在街上编辑短信:马嘉祺,你在深圳吗?
晚上十点半,他才回复,语气古井无波:信息才看到,我没有啊。
和马嘉祺阔别五年多,母亲来电,慈祥而温馨,告知我,耀文,你大哥要结婚了。
兵荒马乱好像也只有短短一刹那,我请出假期盘算此事,多数时间只是在放空。低头看掌心,生命线、爱情线,纠缠不清。马嘉祺做了我二十四年哥哥,好像并无可以挑剔之处,他在冬日出生,养成凛冽坚强的性子,替这个家庭挑起担,为我的前程牺牲自己。那样的一个人,他从出生开始就被选择,在生命的每个里程碑上刻着奉献,面对这样的他,我却还有不甘心,我竟然还敢不甘心。
他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要为自己做出个选择,我凭什么不甘心?
准嫂子是马嘉祺的高中同学,见过他最意气风发的模样。饭桌上她笑得眉眼生花,不住往马嘉祺那侧靠,说小的时候就喜欢上小马哥了,没想到他还会回来住,也没想到竟可以修成正果。我的大哥神色平静,流露出温柔,一顿饭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婚礼前夜,外头已经摆满了木头桌子,排场比我满月那日办酒更甚。我给马嘉祺定做西装,但这样的衣服无论他怎么穿,都瘦得触目惊心。他光脚站在卧室地板上,看我的眼神一如往昔,这样的眼神只有我能保有,湿漉漉的,满含欲言又止的。马嘉祺掀起薄薄的眼皮,对我笑了一下,气氛很适合再接一个吻,但我知道不行了。
“耀文。”他顿了顿,“你小时候真的很可爱,脸软软的,脑袋毛茸茸的,喜欢趴在我身上睡觉。我那时候也不大,但是看到你乖乖地喝牛奶,还把棒棒糖剩给我吃,就觉得做你的哥哥,我很值得。你摔断腿那次,把我吓得不轻,头天晚上你在县医院住着,半夜疼得偷偷哭,我扶你起来,你的小脸就枕在我肩膀上流眼泪,和你......和你那天来重庆找我一模一样,在我面前,你好像永远永远,也长不大。
“你现在过得很好,我一点也不担心。耀文努力又很勇敢,一切都是你自己挣来的,不用对我有什么负罪感。那时候,为了防止你突然找我,后来就去深圳找工作,那天看见你在餐厅约会,被你盘问,也不肯承认,因为那时候总觉得,我躲着你,于心有愧。
“我现在要结婚了,和一个挺好的女孩子。我们会有孩子,会老,你也一样,...我们都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发生过的事都很美好,我不后悔,你也不要后悔。”
马嘉祺看着我,努力遏制颤声。
“嘉祺。”我泪流满面。
他忽然笑了,像十六岁那样。
“文文,叫大哥。”
FIN.
滚核桃
“我仍记得讲书人敲起一段单面躁鼓,猪皮鼓,硬木腔,我咿呀呀地背起锣鼓经,他却湿了眼睛,和着那最后一段《玉蜻蜓》。”
文/山火
父亲并非我所杀,但我确实害了他。我们村庄世代以采摘崖壁上的药材为生,他失足跌了下去,尸首不全。他其实是个棉花匠,药草与营生互无关联,“爹是为了活你个小畜生”,姐姐恨极我,将药罐摔破,同母亲拉扯之间伤了我一道蜈蚣长的疤。
我捂紧手臂:“大夫早说我药石无救,爹为什么不信?”
母亲扇我耳光,又捧起我的手臂垂泪。二十年前村庄出过一例旱骨桩,死者如果接了亲人的泪水,就会尸变,残余怨念会害死整个村庄。我离死不远了,好在...
“我仍记得讲书人敲起一段单面躁鼓,猪皮鼓,硬木腔,我咿呀呀地背起锣鼓经,他却湿了眼睛,和着那最后一段《玉蜻蜓》。”
文/山火
父亲并非我所杀,但我确实害了他。我们村庄世代以采摘崖壁上的药材为生,他失足跌了下去,尸首不全。他其实是个棉花匠,药草与营生互无关联,“爹是为了活你个小畜生”,姐姐恨极我,将药罐摔破,同母亲拉扯之间伤了我一道蜈蚣长的疤。
我捂紧手臂:“大夫早说我药石无救,爹为什么不信?”
母亲扇我耳光,又捧起我的手臂垂泪。二十年前村庄出过一例旱骨桩,死者如果接了亲人的泪水,就会尸变,残余怨念会害死整个村庄。我离死不远了,好在母亲不是我的亲人。
满十岁后,她送我去县城学鼓:“你去学一门傍身的手艺,不要再回来。”她三十出头,人却开败,双手合十跪在师父门前三天两宿。
师父说:“他进气短,出气长,没有三两年好活。”
母亲垂头答:“娃娃五年前到我家,喊我五年母亲,不能死在我家中。”
我有哮喘,师父却肯收我做了他第十四个弟子。母亲裹好头巾,离开时不曾回看一眼,留下一把梳子,一柄剪刀。梳子是父亲用来筛杂棉的,他要我传承技艺,因为一柄弹弓传男不传女。他天真至此,反而使我无话可说。
我入师门时正值白事,二师哥过世,细节不表。我的拜师礼足足延迟半月,师兄弟人没来全,可见都知道我不是正经徒弟。
师父喝了我的茶:“瞧瞧这满堂锣鼓,你想击哪一面。”
我选了最大的那一面,而他再没让我碰过鼓,只叫我玩了三月的鼓槌。八月我终于摸到鼓面,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小马哥。
小马哥瘦削惊人,人如松柏,立在我母亲曾跪过的的土地上,声音听来清正有力。他来拜师,师父问:你身上有功夫,师从何处?
“嘉祺年幼在少林习过三年武。”
门后师兄弟嘘声不断。练武之人到曲艺行当讨生活,要么其人学武不精,要么已被逐出师门。我个头小,只从人群缝隙中抓到小马哥一个眼神,下一秒便被汗臭衣袖遮走。
我听到师父喊:“你到堂前来击这一面鼓。”
我们鸟兽散开,分列站好。二十余人,竟没有一个仪态能比马嘉祺。我方才没看够,只恨眼睛不能黏在他脚上。师父喊我出列:“耀文,你来给他示范。”
“我没打过真鼓,师父。”
我虽反驳他,人已走到鼓前,拿三个月的哑鼓功夫用在水牛皮上。鼓不比弦乐,由点而非线构成。可那段鼓点不同,它绵延成线条,合于心脏,能续了我的命数。我痴站原地,马嘉祺接我鼓槌时,我才定了心神。好冰的手,我看他眼睛,他已看向了鼓。
小马哥被收作关门弟子。四个关门弟子,大师哥另立门户,不可提起。二师哥死于械斗,曝尸娼馆。三师哥帮衬师父内外操持,只待继承衣钵。马嘉祺虽入门晚,众人皆须称他四师哥。
关门弟子的拜师礼不得示于人前。拜师那夜,我打完三十套哑鼓,没发觉马嘉祺已经趴在窗沿瞧我。
他声音好轻:你一天练多少遍?
我如实回答:一百零八遍。
他双眼哭过,见我又成了笑眼:“你练完就去锣鼓堂,师父喊你。”他看着我,竟不走了。我只好把鼓槌别在腰带上,慌忙逃跑,听到笑声渐远。
我不是正经徒弟,极少来锣鼓堂。
锣鼓堂正中斜侧定着一面大鼓,每回见它,我的神魄总会动上一动。师父说,这是他敲的第一面鼓。“那一年,我用尽气力,却没能敲出一声好响。”人有气运,鼓也有。鼓是对话的载体,对话的内容在人,对话是否成功在鼓。“这是一面战鼓,古人以鼓乞求与神对话。你想求什么,从此我就教你什么。”
我跪下,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我还在背诵锣鼓经的当口,“马嘉祺鼓艺已臻大成”——三师哥说这话时并无艳羡,还问我家中可有姊妹。话若说长了,未免冗杂,我想起那柄剪刀,只能说我早已无父无母。
一个月后,三师哥娶了亲。学鼓不似少林,师父说鼓是对话,对话理当有情。鼓班为三师哥奏喜乐,马嘉祺打中国大鼓,我打单皮板鼓。击鼓不分上下贵贱,但我渴望那一面大鼓由我来打。
新婚燕尔,里外要靠男人,跑场训练以外,三师哥过问班子事务的次数日渐少了。小马哥春风化雨一般承接下来,他习武修心,却全然不似化外之人。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他无所不能。
早春已去,天大暖。小马哥来我屋中取板鼓,捏我鼻子说:耀文,明日起你也一起跑山。我身体抱恙,三师哥从未对我作跑山要求,师父默许我只在院中练习。我是一豆烛火,谁都怕来吹灭我。倒是小马哥说:“无碍,你跟着我,就不会出事。”
跑山一日两次,日出登山跑动一个时辰,日落上山学静,要听山林鸟兽。师父提点我:万物各有其声,各有其念,要去感受。
马嘉祺随我不再跑动。落日余晖中,他闭上眼,我听不见他吐纳,只好屏住呼吸端详他,连哮喘都忘却。他蝉翼般的睫毛在眼下投放一片阴影,震动一次,竹节鼓能在我心中响一次。
大成,他与鼓就要合一。
午后我心痒难耐,去柴房问道。他笑道:“吐纳是一种武学功夫,学武须先练气息,气不能断。”他瘦得像一根竹竿,却能把身量相仿的干柴劈干净来。我能看他打一天一夜鼓,自然能看他劈一天一夜柴。
他告诉我,打鼓与功夫是一个道理。为什么放弃习武?我再问下去,他就不再笑了。马嘉祺待人有把尺,刻针拨动到这一头,万般体贴,如有毫厘偏移,体贴下只能见着千疮百孔。久了我才知趣,我怎能受得了他疏远我。
他让我跟他学练气。晨间我登上山头,纳一口活气。日落我温住这一口气,听小马哥身上一切响动。夜练过后,他教我运贯气息,气引涌泉,游走督脉:“练到极致,人就能改换筋骨。”
那年冬天他害了场大病,足足半个月转好,可我偏认定马嘉祺如山如石,肌体中有无尽力量。他的予取予求害我只学会贪婪攫取,以滋养我贫瘠生命。
一九九五年,我满十四岁。
晚春时节,母亲去世,姐姐抱着一柄弹弓站在师门之下,要我回家。我将木梳、剪刀一一交还。姐姐十八,长成美人,细长的弹弓衬出她水一样的绵软,垂眸有水珠盈睫,门后一时骚动。
我说:“我没有家,娘说我不能回去。”
她恨恨,竟反转剪子直取我胸腹。女人是最狠的动物,尤其像她这样失去一切的女人。马嘉祺夺身抄手,拳有混元之力。我摔坐在地,姐姐的手折了。剪子跌落,震成两半。姐姐托住她如蛇的伤手,双目灼灼,不及叫痛。
师父站在堂鼓之前,他在摇头。我慌了心神,四年的气打散开来,求救一般去看马嘉祺。小马哥立于屋檐之下,握拳不语。我像一条狗,爬起来牵他的手,第一次喊他:师哥,师哥。
姐姐就此在静安堂住了下来,要养半年筋骨。
入夏时候,她的手腕早好了大半。我瞧见她偷入后厨烙饼,一锅大饼叫师兄弟几个分了,给小马哥的那块窝了糖馅。小马哥与我分食,我尝出馅里的芝麻、葱油,还入了一味药材,村上只有母亲去做这样难吃的饼,我早有四年没有吃过。马嘉祺揩去我嘴角的饼渣,他说:“你姐姐是个有本事的女人。”
四邻都知道鼓班来了个大姑娘,能说会道,办事爽利,有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外一切有她搭手,班子上空飞的全是黄鹂鸟。人人爱她。我不爱是因为我有一道蜈蚣般的疤,小马哥不爱,大约因为他是少林弟子。
九月小师弟生辰,姐姐备了一锅莲心绿豆汤。没有人曾在班子过生辰,我们都在等师父动碗筷。
他站起身,呵呵笑道:“姐儿,你该回家了。”
姐姐面色发白,跪下道:“师父,我想随您学鼓。”
满堂死寂。学鼓图的是傍身手艺,手艺行当,拜师礼上都赌过咒的,一日师百年父,谁会为女人违抗父亲。
师父说:“你这不是向我学鼓啊,你是向我要人。”
姐姐沉默半晌:“还请师父成全我。”
一柄弹弓传男不传女,姐姐携弹弓而来,却从不看我。小马哥与她对视:“我给不了你,师父怎么给。”姐姐垂首,膝前泅成一团。他赶尽杀绝:“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总会有自己的家。”
我口干舌燥,羞耻难当,只得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姐姐次日离镇,只带走半边剪刀。
她无父无母,连我也失去,从此她与我都再没有家。小师弟为她备了行囊,师父赠她一面小锣。她全扔了,连带小半年置备下来的瓶瓶罐罐,一张老唱片,话本与三两个针线篮。她未能清算的资产由我照单全收。样样新,唱片旧,我掖进麦枕下头,每每刮到盘面,都似小锣擦出尖响。
从此我夜夜失眠。
姐姐走了。小马哥隔日起随师父学《滚核桃》,那是师父成名绝技,花敲干打,并不磅礴。三师哥说:“这原是八个人打的鼓,师父改换单人独奏,说一条命打出八条命才是真本事。”
唯有学到滚核桃,才能传师父衣钵。师门中只有两个人学,一个二十岁死在暗娼窝,一个光明磊落活在跟前。
三师哥笑笑,手里抱紧莲子、大枣和珍珠米。嫂子有孕,正是养胎时候。十里八乡知他有技艺,能活全家上下。失去一些,得到一些,背影渐行渐远,日子越来越好。我打了一个夏天的《好日子》,那口温住的气终于渐渐断在了我的咽喉里,半边剪刀把我也裁断,好日子就要被我打死。
入秋后,师父办七十大寿,镇上百姓前来鼓班共襄盛宴。我打了一段《好日子》,稀拉几声捧场,我提着鼓槌,退到墙根,因耻辱而通体发汗。马嘉祺压轴,打的是《秦王破阵乐》。他捏紧鼓槌,叹出一口长气,旁的人看见白气在晚秋中凝聚,因而也结成一口半上不下的气。
我在人群后头听见了那一口气,蹲下身来抱头痛哭。
我活了过来。
只有马嘉祺能叫我死去活来。
十二月,鼓班到上海跑场,师父带上了我。我头回坐绿皮车,车厢人顶人,和着烟酒味,我呛得能呕出一整个肺来。小马哥和我换了靠窗座,甫一提窗,窗外伸来几只黑手,我护住包袱,小马哥哈哈大笑。
“没脸没皮的东西,这么小干什么不好。”我探出头大喊。师父闭目养神,小马哥劝我歇息:“别看火车站是这样,世道也是一样。”上海火车站不会。集镇老张头说,上海的地是银砖铺的,为了护住这些个砖,上海警备严之又严,匪徒入夜后跪伏在街道上刮银子,一旦落网,当街枪毙。
落地后我才知上海不在世道之外。地砖了不起是水泥,我还丢失了竹节鼓。小马哥说事情办妥以后,正好到制鼓厂给班子置办新鼓。师父于是不好多加斥责。我朝小马哥吐舌。马嘉祺待我好,我一直乐意消受。
鼓班受邀参演音乐会。安志顺老先生在西安举办九省“金石之声”音乐会以来,民间打击乐走入音乐厅堂,绛州鼓乐令师父谋来这样一份洋气差事。我第一次来音乐厅,办公室内装潢无奇,我却十分局促。不多时来了位中年男人,平整西装,金丝眼镜。师父与他相谈几句,招马嘉祺过去,从中引荐:“嘉祺,这一位是文化馆吴馆长。”
吴馆长:“多大了,打鼓几年。”
“四年。”
“短了些。会些什么曲?”
“滚核桃。”
他学滚核桃不过半年。吴馆长意动,师父向前一步:“《滚核桃》是八个人的鼓,我们没有排演。他会打《秦王点兵》。”
小马哥朝师父作一揖:“我能独奏滚核桃。”
《滚核桃》拟的是核桃从屋顶滚落的声音,其美源于鼓梆与鼓边的击打,而非鼓面。艺术家王宝灿老先生取材山西,与二十六位班主口对新曲,形成了初一版的滚核桃锣鼓经,由诸班主口传心授。我师父是其中一人,却对这曲讳莫如深。
马嘉祺曾和我说:“这是八个人能打出来的曲子。师父不信,他说如果一个人能打成,换了八个人就散了。”八个人的气势,马嘉祺怎能半年学成,师父想必不信,因此马嘉祺不能如愿。馆长从中调和,最终定了两曲,一曲《老虎磨牙》,一曲《秦王破阵乐》。
回旅馆途中,师父叹气:“嘉祺,你和耀文出去走走。”
小马哥不动,我只得牵他的手。
他弯腰道:“师父,我不明白。”
“所以我一直在教你。”
小马哥领我去南汇吃了面食,味道寡淡,我却新奇得很。他不是第一回来上海了,我俩拎着新买的桂花糕,站在书场壁角上听上海太保书,表演人以锣为板,以鼓为眼,咚咚锵锵咚咚锵,我磕满嘴的瓜子,叫了一声好,遭人打了出来。
他笑骂我:“活该你大惊小怪!”
回去的路上,他兴致高了,唱了一段:
罢!哪怕是千人骂万人恨,
刀加颈火攻心。
打下地狱十八层,
哪怕永世不翻身。
我就着唱段合锣鼓经,蹡蹡仓仓:“我若端不了打鼓这碗饭,就来上海唱锣鼓书。”
小马哥从腰带上卸了鼓槌,打了一段玉蜻蜓。《玉蜻蜓》讲庵堂认生母的故事,我没有生母,无处共情,可他偏把这歌唱出黄莺一样婉转。路上好昏暗,他的眼睛里却有路,有鼓。他打一路,我听一路。因他无所不能,我才动的情。我去抓他好冰的手:“小马哥,我想听你演一次滚核桃。”
我五感中唯听觉敏锐,他七窍气息不稳,是当场落了泪。
我无比幸福。马嘉祺只长我三岁,哪有钢铁做的骨骼。我那时天真地以为,哄好他是顶顶容易的事。可只过了七天,马嘉祺满了十八。那竟然成为一道分水岭,铁质终于爬进他的四肢,混进他的气血,他不会再哭,他已长大成人。
而我连自己得到失去了什么都还不明白,最好的一切已永远停在了那一年。
小马哥满十八岁那日,师父让他上《老虎磨牙》大鼓。《老虎磨牙》以鼓镲领奏,动态发乎大鼓,变化起于大镲。马嘉祺把握曲目之深,远超同台大镲。慢板转急板,大镲追大鼓。鼓点凶猛,非是异动催虎变,反倒是外界随虎而动。木鱼、拍板、疙瘩镲,全被他抛却——
台上是活老虎。
马嘉祺早已忘我,人都要魔怔,弯腰、蓄势、伏鼓、卧虎,线条如水如电,朝作虎行,暮作虎吟,这些我统统在他身体中听过。我泪水满眶,耳朵要灼烧殆尽。
师父捏住我后颈:“你仔细看他。”
我恨声:“我看了他四年。”
三师兄自叹弗如:“人鼓合一,师弟入化了。”
师父摇头:“他是入了魔!”
原由马嘉祺领鼓的《秦王点兵》,师父改换亲自上阵。小马哥扎紧腰带,随队上台。我提振鼓槌,站在斜侧后方,瞧见他单薄身板下暴起的青筋。他回头,在人群中遍寻什么,触及我的目光便停了,他朝我笑,因他知道我第一次上这样大的阵仗。
他有余力顾念我,他的气还可聚成,老虎磨牙不是他的终点。可下台之后,师父却再不肯让他打鼓。
回了县城,一切如旧。
自从我运气修身,能随师兄弟在山林跑动,小马哥就不再跟着我了。他说:“练好这口气,就算我不在,你也不会再有事。”
小马哥整天整宿往山头跑,打坐,站立,偶尔打一套拳。梅花谢尽之日,我爬上山,盘腿坐他身旁,好似经年返回故乡。
“三师哥的小孩满月了,我送了一面小拨浪鼓。”
他闭目,神色疲惫,扯出笑容:“师哥福缘好。”
“成家立室就是福缘?”我将石子枝桠踹下山崖,“小马哥,我福缘薄。你赶走姐姐,我再也没有家了。”
“你姐姐命好,与我是耽误。”
我把狗尾巴草叼在嘴角。姐姐买的洋唱片,镇子上没得放。去年到上海才找到音像厅放给我听,我趴在玻璃台柜如痴如醉。电影里的歌,翻译过来是叫乱世佳人,我不懂,她也不懂,我们却都很爱这歌。我不敢说这歌能耽误了她。
小马哥睁开眼:“耀文儿,我足足三个月没有碰鼓。”
我跳起来,学他闭目练拳:“师父想你挑担子。”
他随我起身出掌,拨动我手足动作,像武者调试木桩。我放任身体随气而动,小马哥忽然说,他第一次练拳也在十岁。
他错腿,震开我的反关节:“只这一手,我学了三年。”
小马哥一身怪病,十岁送入河南少林,习武修身。不到三月,他夜逃回家,父亲对他说:“你若吃不下这苦,长命不如短命。”从身子骨最差,到最能吃苦,再到功夫最实,这话高悬在上,押住他生生熬下了三年。
他的师父说:“你开悟太快,好也不好。”
师兄弟切磋武艺。他情急之下,三指并取对方咽喉。少林武学有八打八不打,师兄因此失声,师门再不容他。他到圣人殿问师,正跪蒲团之上,达摩壁画之下。师父说:“三年前你来少林,高烧不下,一口气都活不长,你是个福缘浅的,我们授你武艺,想你强身健体。”
“可你不仅活了下来,还是练武的好苗子。我不肯授你绝学,武讲究起心动念,开悟越早,越易生魔。”
“你心中有魔。”
正月初二,马嘉祺南下。临行前他把衣食杂物都散了,在鹅毛雪中跪叩师恩:“我没能吃够苦,不能回家。往后若我家中来寻,请师父就说我学武入魔,一生短命。”
一九九零年下了一场大雪,他在积雪中一跪有十二时辰。
山门大合。
我问小马哥,你心中有什么魔。他没肯回答我,出拳收掌只在须臾,我人已经翻了个个儿。
转眼五黄六月,火伞高张,师父唤众师兄弟到锣鼓堂。小马哥跪在堂下。师兄弟们鱼贯而入,我悄悄触他肩膀,能摸到他起了汗。我一震,转身排进队末。
师父呵道:“拿你的鼓槌!”他卸下腰间鼓槌,师父亲自为他抬鼓:“你说你能打滚核桃,今天你打给我看,打给他们看。”
我神魄大动,我竟真要听他演一次滚核桃了。我手心起汗,抬头去抓他的眼神。他在看鼓,足有一炷香,方才起势,提槌。他的滚核桃优美,清脆,急板能打八人的阵仗。
师父问:“你们听到什么?”
落核桃。大珠小珠落玉盘。鼓槌、鼓梆。技艺大成。
师父看我:“耀文,你听了四年,你来说。”
我喉头涩涩:“他打得不好。”
后半程气息大乱,人已力不从心,五指僵直,血脉不通,打完靠的是一口牙、一条命。核桃快要砸死他了。我已经听不得鼓,只懂找他游丝一样四散的那口气。
我不该要听滚核桃。
小马哥立于堂下,如松如柏,鼓槌忽从他手中跌落,他已握不住物了。
师父离堂前让马嘉祺往后只许打滚核桃:“打不好就得永远打,打得八条命都不剩下。”
我随师兄弟散去,以为不敢看他,眼睛却还是黏在他手上,生怕看漏一丝颤抖。
他站立半晌,终于捡起鼓槌。
当夜子时,小马哥潜入我屋中。我失眠已久,他一进门我就闭上了眼。世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更听得出马嘉祺。他也不叫我,也不开灯,在我屋内淅淅索索一通乱摸,终于肯坐在我床前。
他不说话,忽哼小调:
我有心借神再试探,看她如何回答我。
那一边男孩好像心不死,脚踏莲花想渡河。
是《玉蜻蜓》,是那咿咿呀的上海太保书。我再难伪装,只顾得淌泪。
他探身够我床前灯:“还不起来。”
我掀了铺盖,穿衣下床:“你怎知道我没有睡。”
小马哥开台灯,明暗转变中笑了一声:“我能听到你。”
他说师父要我去锣鼓堂。说完坐在我桌前,就着灯看我,竟不走了。我不想逃跑,是以灼灼回视。
他败下阵:“快走,带上你的鼓槌。”
我闹他一个鬼脸,推门潜入深深夜色。
十五岁我有两件大事,一是我长高二十公分,其二是师父要教我打《老虎磨牙》。
“你母亲跪了三天两夜,合掌从未分开。人合十是为了合拢杂念,她是断了念的人,只剩你让她痛苦,我不能不收留你。”
“我原想让你自生自灭,可你是个有本事的。”
“你病中能练满一日一百零八遍的哑鼓,你第一声击出的是好响,你能端了这碗饭。”
从锣鼓堂出来,天已微亮。
我的筋骨软在清晨的光华中,朝四面八方生长。
小马哥趴在我的桌前睡着了,灯光罩住他额前碎发,睫毛遮尽,一切动静都在他神经覆盖以内。我蹲在桌前,屏了呼吸去瞧他,看着看着就笑了。
姐姐的话本摊开在侧,“怨风怨雨两俱非,风雨不来春亦归”,姐姐要做那璩秀秀,却没看对个崔宁。马嘉祺果决远甚凡人,骨子里和她一类动物,怎会轻易被她拉下水去?
我趁着最后一口快要憋上不来的气,亲了他的耳朵。没有其他地方、其他绮念,只是碰了碰,他的耳朵就烧得比炭火还红。我听出来他醒了,马嘉祺累极也是百毒不侵。
我慌忙关了台灯,在黑暗中吁出一口长气。
我随师父练《老虎磨牙》,吃了大苦。我没见过老虎,小马哥教我五行拳,可拟龙蛇虎豹,我频繁往山林里跑,打拳,听声,练力气。人跑动越多,长得越快。很快我有马嘉祺一般高了,同样个子,他体内有虎,我一无所有。
我开始整夜匿于山林。师兄弟说我打鼓打得入魔,师父置若罔闻,每回叫小马哥寻我。他每找到我,会与我过招,打到我摔倒、吃痛,同他下山。然后我便会恨上他一天。他越发心情不好,可我无暇管顾他。
一次他怒极,因过手时候瞧见我左手高肿。
他有极快的反应:“你这是练鼓?”
我以右手格挡冲拳:“这是我打的鼓,你不能管我。”
老虎磨牙的急板部分须用左手持槌,按压鼓面,以便右槌击打时能同时形成鼓面、鼓槌两种声音。我久不入法门,鼓槌误击左手,竟引出更阴森的响动。我无法抛弃声音,就要先去学抛弃身体。
马嘉祺头一回向我发那样大的火。他第一次与我过招败下阵。是我长高了,气力更大了,还是说他急了心,或者留了手,总之他被我一掌击退,摔倒在地。他撂下我走了。我莽起一股劲,想把他给忘掉,越想越难。
天色暗下,我饥肠辘辘,十分委屈,趁一丝月色往山路上靠拢。未及一刻钟,大雨倾盆。我奔走数里,听到异响。
有野猪盘踞在前方山坡,它在俯视我。
我牙根打颤,脚在发软。大雨刷得我睁不开眼皮。我忽然想起十岁那年母亲滴落的那颗泪,想起马嘉祺唱玉蜻蜓流的那颗泪,我早没有了亲人,死后不会成鬼怪。
我偷活了这么久,足够了——
可为什么非要我死呢。
它是野猪,它也是老虎。睡饱了,要觅食,它看到猎物,于是做了猎人。野猪从山坡上奔袭而来。而我福至心灵,它以为自己又有多么快,我了然于胸,因我先一步听到大镲在闪电中惊响,我早就猜透,此刻慢板当转急板,没有我听不见的声音。
草木,砾石;小镲,木鱼——
左边,右边!
就是马嘉祺化作的老虎,万物须随你而动,我也全部能听见。
它跳了下来。我流了血,伤了腿脚,与野兽死斗在一处。野猪的口水落到我脸上,我反而激起殊死搏斗的意志,膝顶撩阴,直取双目,学来的功夫在此刻都成了取人死穴的救命招式。
我会赢,因我已经想通所有的路,不会止步在这个雨夜。
马嘉祺找到我的时候,我已奄奄一息。
野猪死了,余温也被暴雨冲刷干净。他丢了伞,背起我来,不肯再问一句。
我的大腿豁开口子,血柱汩汩而出。他是又哭了,还是没哭呢,我听不大清了。我趴在他瘦削的背脊上,就要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喃喃道:“我能打老虎磨牙了,小马哥,我能打老虎磨牙。”
他不肯理我,还在生我的气。
我抱紧他流泪,一生眼泪投放给了他的脖颈,我要淹死他,要他也做海上飘零的孤舟,要他因我吃一次苦。
我委屈至极:“小马哥,小马哥,我入了魔。”
许久他才轻声道:“我的耀文儿天生勇敢,永远不会入魔。”
我睡了过去。
梦里我双手带血,捧住他的脸自首:我能打老虎磨牙,皆因我找到猎物。我杀死它,能够一生铭记其中的快乐与痛苦,那并非野猪,并非我假想之中任何仇敌,那源自于乙亥年的一场大鼓,是我此生唯一见过的活老虎。
九八年大坝坍塌,城南全部遭秧。
鼓班淹有过膝高,财物冲走大半,留下几面大鼓岿然不动。鼓班里多是当地人,白日一块儿舀水,晚上各回各家。我与小马哥是外地的,晚上只能宿在阁楼,那儿不是干净去处,头天就给我叉出个肥老鼠来。
小马哥惊魂未定:“我要睡屋顶。”
我把老鼠埋了:“那你明儿就会滚到下面水葬。”
我俩从城北置办新铺盖,小马哥非要把地铺往我这儿打。我后来忍不下去:“这么窄的地方,你总得给我留出点伸展空间来。”
他矮着身子掸灰:“我得让你听见我在你边上。”
小马哥这话有前文。十岁时候,师兄弟与我分房,我夜里咳起没个人管。马嘉祺提出与我住,后来因故换了房间,我还总能记起他半夜坐在床头给我喂药。
那还是夏天,我总卷进他的被窝之中,因为他身上冰凉,四季不改。他有回险些被我扼断气,边熬着我的药,骂我睡相难看。中药味把他整个人染得发苦,我突然说:“小马哥,我爹如果活着,一定像你这样好。”十岁的男孩说这话不知体面,话烧了喉咙就得吐出来。小马哥停了扇子,捏我鼻子。
我抱住他,手只够着他的腰:“你得时时在我边上,我要听见你才好。”
阁楼有一扇小窗。
我们用木条把它支起来,月影折在毛玻璃上晕开淡黄的光。我拿手枕着脑袋,马嘉祺就在我边上,我听见他的呼吸一年不如一年有力,是鼓消磨了他。鼓同样消磨我,但我们都不是会权衡的人。
我问他:“你还在练滚核桃吗,现在又得好些日子打不了鼓了。”
他说:“我那一次没打好是意外。”
我翻身抱住他,他还是一样冰,而我已经比当初高了:“师父总说我打鼓还差些东西,你知道他什么意思吗?”
他摸我脑袋,最后只说:不知道,你得自己琢磨。我嗯声,就要睡去,忽听他极小声说,等水灾过了,我再给你打一次滚核桃。我清醒过来,额头挨着他肩膀,越埋越用力,直到骨头要把我硌痛。
他瘦了几圈,一定吃了大苦,我肯再信他一次:“好啊,你要记得。”
一周过后,水终于清干净。
师父得了赔偿金,都不够我们出趟活儿的,而今吃饭的家伙都泡发了,师父一年老了二十岁。这场水灾还带走半边剪刀和那张老唱片。我找不到它们,从此失去我自以为与姐姐共同的家园。
师兄弟哼着小曲,在最后的水洼里打捞些老先生们传下来的零件。艳阳高照,我跟在小马哥后头,听他哼《玉蜻蜓》。
我走了两步与他并肩,接道:
笑我佯作轻狂态,笑你矫情冷如冰。
笑我枉自痴情多,笑你不该少怜悯。
我们都笑,阳光打在我们的头上,身上,赤脚上,这让我们对于彼此看上去都是温暖的模样。
隔年早春,师父去世。是夜里突发脑梗,没什么病痛就去了。头七做满,三师哥把师父的鼓槌递给马嘉祺,这是要他挑担子。我站在队末,跟所有师兄弟一同看他。
他把鼓槌推回:“我这辈子只能打滚核桃,做不了班主。”我高兴坏了。班主须端平一碗水,我希望他一直偏待我。
三师哥继承班子,第一场奏乐在师父的葬礼上。马嘉祺前夜发了高烧,清早送去卫生院挂水。我给师母拜礼,原要告退去陪他,三师哥拦住我,问我是否要独奏《老虎磨牙》。
我停在台阶下:“改日吧。师父说我不到火候。”
三师哥摇头:“没人能把老虎磨牙打成你那样好。”
打鼓打的是心。大师哥北上立门户,断了师徒名分,此后师父再未收过关门弟子,身心投给了二师哥。“二师哥是老天爷赏饭吃,我这样的最多算祖师爷给饭吃。”二师哥年少已得鼓中真意,龙腾虎跃手到擒来。可惜被皮肉花了眼,爱上暗娼,终日情天恨海,落不了全尸。
师父断了念想,召三师哥去锣鼓堂。一腔肺腑之言,师哥却听了个懵懂,只记得末了师父起身道:“打鼓,打的是一颗心,心不能歪。”
我打断三师哥:“什么叫做心不能歪?天下如果有一定正确的鼓,那就不要让人打,让神来吧。”
三师哥笑了:“我不解师父意思,但蠢笨也有蠢笨的好,师父最不用记挂我,我虽不是神明,心也歪不了。”
师哥为我招了辆拐的。我赶去卫生院时,小马哥已经清醒,坐在木椅子上垂头看书。我有千万句话问他,哪一句都不妥当,最后只有陷在边上,捡了本小人画看看。
他翻一页,头也没抬,喊我去找个沙包来垫手。
输液手凉,他说老抽筋。卫生院哪里有那么些好东西,我扔了书去问人,找不到就拿自己的手给他垫着。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我受不了,叫他别看我。
他因此笑了,合上书页:“你今天没打鼓。”
“师母情绪好容易稳定了,葬礼有三师哥,师父的女儿也从外地赶回来操持。下午班子打鼓,我告了假。你这么没心没肺,不去过问这些,要先说我没打鼓。”
卫生院的黑白电视机播着无声的《刘三姐》,一位妇女在为输液的孩子哺乳,孩子大哭,惊动了午睡的护士。马嘉祺在这嘈杂之中,与我说了些令我很难忘的话:“你知道,人是多赚一天是一天,赚够了也就够了。师父一生很是足够,只是他其实很要面子,受不了别人哭他。我——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也要面子,不会忍心让我爱的人来哭我。”
我不知如何应答,却觉得这话是他露给我的最后一个马脚。我若再抓不住,一生就再没有机会了。
我为什么总是抓不住?
我闷声道:“师哥让我打老虎磨牙。可师父说我打得少了些意思,我不想打。”
小马哥一手托腮。他另一只手覆在我手上,我能触碰他掌心的茧。他的手在变暖。他是温暖的,我告诉自己,无论何年何月,他的温暖不是我的错觉。
他说:“我有郁结未解,这郁结救了我,也害了我一生。师父讲打鼓心不能歪,又说我早就歪了。他要我迁就鼓,让鼓来打人,把自己打得流了血,才能让别的人流血。”
我问:“我做不到。”
他看向我:“师父最满意你,因你打鼓不要性命。你流的血害他流了血,也害惨了我。”
我的腿上还有一块长长的疤,它一直冷热分明地躁动。他输液的手微动,轻握住我:“师父说你缺了东西,是说你的鼓并不都是你自己,去感受吧,把你以后会失去的外物内化成自己的部分。”
我回握他的手:“包括你吗?”
他仿佛料到我的回答:“包括我。”
他双目灼灼,我头一遭生了怯意:“小马哥,我不明白。”
他笑了:“所以我一直在教你。”
四月初,马嘉祺回了河南。他在师父走后大病一场,身子不好,我本来要和他一道,可他拒绝了我:“我有事要了断。”
他一去三个月。我心神难定,收拾行囊,取道郑州。我在洛阳转车,夜宿在车站旅馆。一九九九年已开始严打,做皮肉生意也得挂起门帘遮掩。我在洛阳遇到的红姐。红姐大我四岁,做这行四年,十八岁来到洛阳。
我在巷子里捡到她时,她摊在地上,是皮肉做的垃圾。我要喊人,她却让我消停:“你不如给我买包烟。”我给她点了烟。她故作逍遥,眼睛肿到看不见烟已经落在胸口,烫了窟窿。
我因照顾她,在洛阳耽搁了半月。她筋骨伤得不重,私处惨烈,恐怕不能生育。她本人很是无谓:我曾有过死胎,早已怀不上了。
启程前夜,她偷爬上我的床,与我并枕聊天。
弟弟,你要去哪里?
少林寺。
你要出家吗?
你管我。
我翻了个身,开了钱包。钱包夹页中有我和马嘉祺的合照,她探来身子,说认得照片上的人。我不信她,她又换了招数,用胸前两块肥肉滚过我手臂上的伤疤,我的疤热了,身体也跟着躁动。
我和她对视:“我没钱。”
“不要你的钱,姐姐是狐狸精,会报恩的那种。”
她骑到我身上脱我衣服。我难以置信她有这样精力,更难以相信我见过她惨状,对她全无爱意,却还会屈从动物的本能搂住她水蛇一般扭动的腰身。
她捧住我的脸要吻我,我也抱住她的头。我双手捂住她的耳朵,当场怔住。她身体娇软,有玫瑰香水味道,从头到脚都是热的,只有耳朵冰凉。
我曾经亲过一个人的耳朵。他趴在桌子上,但他其实醒着,我们都装作不知道。红姐在说话,我听不到她,只能听见一段一段竹节鼓在我脑海中响起,我虽在上海失去它,它却终于肯在今天成为我的一部分。
我去抓钱包:“我给你五十块,我不做了。”
她跳起,夺了我的照片:“我认得他,这个男的我睡过。”
回过神时,我已经暴起将她按在床上,下一秒恐怕掐死她。骗你的。她喘上气后说。那一夜红姐靠在墙上抽了一宿烟,我受不了那个味儿,却还是闻上了一宿烟。天亮后我要离开,她拉住我:“弟弟,把我带走吧。”
我抵达少林寺已经是八月。我见到马嘉祺的师父,他说小马哥一个月前来少林问道。
那日大雨,他来到少林,在圣人殿与师兄过招。师兄失声十载,心如明镜,得授师门绝学;马嘉祺还是当年的几招把式。
二人过招,不出十招,马嘉祺落败。马嘉祺受了一掌,师兄来扶他。他站成笔直,合掌鞠躬:“我离开少林后以鼓修禅,如今学鼓已有八年,想请师父看看,我心中的魔是否已经消尽。”
他要在寺中打滚核桃。
师兄为他抬鼓。闪电雷鸣,大雨倾盆。他大喊一声,起了势。那是极荒唐的场景,一面鼓竟有这样地动山摇。滚核桃不是阵前曲,可他偏偏打出瓦片震动之势,穿过山风暴雨,能叫万马齐喑。暴雨已至,一颗颗斗大的核桃从高空坠落,在屋顶砸出一个个坑来才肯珠线一样滚落在地。
马嘉祺打什么曲都能打出这样的气势。
他的鼓声引来山门内诸多子弟。人人盼他无惧自然,完美终了此曲。可他还是没有做到,这又成为他的一个意外。师父合掌:“他不断咳血,人虽然没有倒下,鼓槌却停了。他不肯罢休,拿自己的额头去撞鼓,撞到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他在寺中休养,三日后又要成行。师父长叹:你心魔已去,早已顿悟,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马嘉祺面色苍白道:师父,我心魔未去。
师父说:你不必伤怀,去钻牛角尖。
他笑了:师父,你错了。自我离开家门,从未断绝思乡之心,我本就不该是出世之人,伤怀必不可免,是我心魔未去。
我请师父抬出那面鼓。鼓面有干涸血迹,红姐递给我小刀,我沿边缘切割水牛皮。我摸着皮,能听到残存在上的擂鼓声,他耗尽心血打滚核桃,我没能听到,明明我与他约了多少次。
我将水牛皮叠好,窝在心口。
我告别师父,徒步下山。红姐跟在身后,栽了跟头。我讽刺她非要穿小皮鞋,她不甘示弱:“鞋是我的,只有我一个主人,好过你捡别人的破烂当宝贝。”
我不理会。她踉跄好几次,把鞋脱了,赤脚走在山路。我沉默半晌,忽然将所有行囊卸下来给她:“我要离开河南了,这些都给你。”
她接过我的包,却把所有东西往崖下一抛,抱住我道:“你以为这些值什么,我什么也不要,我要跟你走。”
我看她的脚:“你不怕流血吗?”
她笑了:“人流了血,才是真正活着。”
那一年我满了十八,红姐给我点了蜡烛,却自己许愿:我想要一个家。
我找了马嘉祺五年,他消失得很干净。
我离开鼓班,四处流浪,每隔一周要和三师哥通电话。我结识各地一些打击乐班子,几个人物,听说有滚核桃的演出都会乘火车去看,带着红姐。她从不和我提爱,提伴侣,像母亲照顾孩子一样照顾我。
我的鼓越打越好,师父听到也无法挑剔一句。我能理解师父所谓的入魔是什么状态——不要让情绪主宰鼓。人要鼓艺大成,就不要用意志去凌驾道,师父追求的入化是个体与鼓艺之间的完美平衡。
我们打鼓,是为了打鼓。
师父无法肯定小马哥,因为小马哥所有的鼓发乎他自己,他的鼓从开始就不是鼓,是失控的表达,不因外物而改。而我的鼓中容纳我与马嘉祺,巧妙牵制,形成平衡。我早练好老虎磨牙,师父总是看得更长远:他知道我会失去马嘉祺,就像小马哥和我说的一样。
我总要学会感受,把他内化成我的一部分。只要知道他还在世上某一处活着,我就好像能听他,感受他,永久铭记他,就能拥有我自己的鼓。
二十一世纪天翻地覆,我也改头换面,从县城终于走来大都市。我在旅途中落了脚,谋了文化馆的差事,教人打中国鼓。我电话致歉,三师哥却让我不必上心。
他说:“新时代对师门礼仪不再讲究,要想把精华的东西传承出去,当老师再好不过。”
他提到九八年那场水把底子冲走,新世纪打工潮把班子筛得只剩了架子。“没人了,大家都南下找活儿做。”三师哥笑了,“但我还是想留下,我会把班子再撑起来。”
二零零四年除夕,我和红姐一起过了年夜。
她跟我五年。衣食住行有她照顾,不如说是我跟了五年。她下厨杀土鸡,手上拉了伤口。红姐是个有本事的女人,我停不下筷子。新年鞭炮响了,红姐和我说新年快乐。
外头很吵,我喊:“红姐,你叫什么名字?”
她听不见。我大声喊:“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她流了两滴眼泪,终于告诉我真名。
我早已没有家了,我的家被一个人送走,只好再建一个家,结果又被他给带走了。红姐想要家,我虽倒霉,却天生勇敢,肯给别人希望。
年后,我提出要和红姐领证,她拒绝了。
她笑话我:“弟弟,世界上不是只有结合为夫妻才算成家。”她于我而言,像是半边剪刀找到了另外半边。我时常爱她,又时常恨她,正如她经常宽慰我,又经常伤害我——我们对彼此的需求仅仅是一个家。
她支了个早点摊。
一天她给我带回来一个布袋,袋子里有一柄拨浪鼓和一张老唱片。红姐说,那大概就是马嘉祺,他和照片上没有太大分别,就是太瘦了,人怎么会瘦到这样地步。
她说这话时在扫地,我第一时间只问得出:他还活着吗?
马嘉祺托她将这两件东西给我:“拨浪鼓是给你们小孩儿的,老唱片给耀文。”红姐点了根烟,笑话我:我不会和你有小孩,我八百年前死过胎了。
他对我断了舍离,竟然只用这两样东西。
老唱片是我遗失在大水中的,它构建我与姐姐共同的梦。可我不是姐姐,有本事就能找到自己的家。我的家是我虚构出来的空中楼阁,他又要来拆我的台。太可笑了。我把唱片一掰两断。
红姐拎着扫把,到我跟前来:“你倒是扔了。”
我攥紧唱片,小心放进布袋中。红姐对我吹了一口烟。我能感觉到手臂上那道蜈蚣一般长的疤在熊熊燃烧。姐姐不是我亲生的姐姐,红姐也不是,我的家不在这里,我其实早就知道。
我们终归不一样。
我又去了趟河南少林,双手合十,求师父告诉我马嘉祺家中地址。师父透了口风,告诉我城镇名。他问我何苦一念不绝至此,我拢手问师:“马嘉祺心中究竟有什么魔?”
他当年是要死的人。一身怪病不断,送来山门,是自己拼着命续了一口气,从此一生惴惴,要吊死了这口气,吊不住就要死了。这是他心中的郁结,放不下,心中就生魔,可真要放下了,气数就断了。
“他来我这里打那场鼓,气散了,心魔也消弭了。”
我去了马嘉祺老家,与当地文化馆部门沟通,到县城中心广场摆了鼓。我演了三天三夜老虎磨牙,气要断了,大鼓失衡,观众都在叫好,没人听到我在死亡。
掌声雷动,人人喝彩。只有一人垂头哭泣,那就是马嘉祺的母亲。
他们家在老年活动中心后边,门前有两棵杨树。马嘉祺前年回家,住了半年。伯母说,他人很消瘦,我们却都一眼认出了他。他还给父母练了一套拳,笑说自己在少林习武十载,人才活了下来。
马嘉祺和家人留影,照片立在冰箱上。我端详许久,发觉并没有父母说的那样颓唐。他站在父母兄长身侧,眼睛还是亮的。
伯母放了张唱片。马嘉祺只在上面放一首歌,伯母可惜了唱机,日渐养成添置唱片的习惯。我靠在木柜上听唱机悠悠响,梦回上海的书场。小马哥爱唱玉蜻蜓。我仍记得讲书人敲起一段单面躁鼓,猪皮鼓,硬木腔,我咿呀呀地背起锣鼓经,他却湿了眼睛,和着那最后一段《玉蜻蜓》。
伯父说,他十岁生日,我送他去少林,我是个没胆子的,我不敢让他死在家中,他若在外头浮浮沉沉,我总能盼望他是活着的。
我小声哼着调子:他笑你行医济世救众生,难救自己脱火坑——
他又说,他那年跑回家里,多小的孩子,跑了那么远的路,我还是骂了他,他若学不会和自己死磕,绝难再活下来。
我是为儿流泪为儿病——
他掩面:他前年回家,骗说自己习武十年,我们当真没有去寺里看过他吗?他被逐出师门,打鼓打到吐血,我们全知道。可我不能告诉他,我必须是一个盼望他活着的父亲。
伯母把唱片机停了:他统统知道,他从小是个早慧的孩子。
伯父看向我说:所以他只住了半年,不得不离开。他问我:“即使这样,你也非要找到他不可吗?”
我不再出声。这问题如刀逼到我的跟前。他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我永远铭记他,就能永远打好自己的鼓。
我为什么非要找到他?
马嘉祺要体面,走到生命尽头也绝不死在亲人、朋友、爱人生活的土地上。他一生悬命,心魔与命数互为因果,如今他的执念都已偿还,他是自由的人,我为什么要替他流泪、伤心、奔走?
我沿冰箱滑坐在地,掩面无言,气已打散,胸闷难当。
我匆匆回了家。家中无人,红姐只带走马嘉祺送的小拨浪鼓,桌上放了台新唱片机。她写了张字条:
唱机是我攒下的钱买的。我本想带走唱片,是它毁了我的家,可我总该给你留下一点东西。我只好带走拨浪鼓,真奇怪,我明明都不会再有一个小孩了。
红姐找人修复了唱片,断痕凸起并不显眼。
唱片录了一段鼓,原先的电影曲目已被覆盖,我只听第一声就知道是滚核桃。我无法停歇眼泪,大口喘气,极力克制不发出声,因我从未听过一首完整的滚核桃,我死也必须听完它。
他拿八条命打滚核桃。
生命、血缘、师门,这八条命都还尽,他有什么没有偿还——我怎么会不知道。只要他还留存于我的记忆之中,我就能听见他一切响动,像老虎听见百里外的草叶,地面听见屋顶上的核桃。他还剩一场执念,剩下一场鼓,欠我的鼓。
这世上有谁可以做他的听众?
只有刘耀文,是刘耀文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向他要一首滚核桃。
那是他唯一一次落泪。为了还泪,他杀死所有心魔,包括我。他不会再来见我,因为我在这首滚核桃里挑不出任何毛病,它和我的老虎磨牙一样,魔怔都在其中,释然也在其中,他成功了。
我拨开唱针。
鼓声停了,窗外有风,我活了过来,从来只有他能让我死去活来。我每死去活来一次,他就长久地录入了我的生命,我就回到了家。
————
谢谢你看到这里。
【爱神棋盘|20:00】腥风
文祺|所以和后妈私奔了
>>架空伪民国 勿上升
>>5k+ 写了一个多月 如果难看到大家 私密马赛(鞠躬
>>给灼老师12.12的联文打个广告:不负人间 很开心帮到忙写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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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和后妈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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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茫茫人间孽海与情天,哪有投胎转世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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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妈名叫马嘉祺,是我爸刚娶过门三天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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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妈进门的那天,正是我妈头七。老头子在外面挂红灯笼派喜糖,我在正厅摆上连夜从照相馆取回的我妈的...
>>架空伪民国 勿上升
>>5k+ 写了一个多月 如果难看到大家 私密马赛(鞠躬
>>给灼老师12.12的联文打个广告:不负人间 很开心帮到忙写文案
——
所以和后妈私奔了
——
如此茫茫人间孽海与情天,哪有投胎转世鬼门关。
——
>>
后妈名叫马嘉祺,是我爸刚娶过门三天的妻。
>>
后妈进门的那天,正是我妈头七。老头子在外面挂红灯笼派喜糖,我在正厅摆上连夜从照相馆取回的我妈的大幅遗像,拿喜烛点了所有红绸子,大段大段扯白布把厅里布置成灵堂。
我早有筹谋来势汹汹,老头子浑然不觉,一进门看见满房梁的白瞪圆了眼睛,一口气上不来被门槛绊倒,没进门就给天地磕了一头。旁边后妈立刻伸手把他扶起来,我哈哈大笑,两步上前,走到那个司仪喊二拜高堂时才会被磕头的位置,把盖在我妈遗像上的白布掀开,冲着他俩喊:二拜——高堂——
老头子气得不顾标榜仪态,借着后妈的助力站稳后就边骂不孝子边抬脚冲我踹过来。一脚正中膝盖,我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没坐倒。后妈倒慈悲,见我狼狈也想上前搀扶,被我以眼瞪开。
少在这里狗拿耗……我迅速组织好措辞来嘲讽他的举动,说到一半忽地察觉这歇后语两种身份中,与我立场相符那个的微妙,于是只好咽下喉间正预备说出的更多讥笑,干巴巴补了句多管闲事。
错了。后妈回到。他只是笑,细而弯的眉像两把刀,一步步逼近我,再无视我眼里迸出的怒火,如同一个温和宽厚的长辈对待莽撞的小辈般把手搭上我肩膀,用老头子听不到的音量在我耳边更正:
是猫哭耗子。后妈说,我侧过余光,正见他嘴角弯着与眉峰同样的冷,一字一顿:
——假、慈、悲。
>>
从那天开始,我管马嘉祺叫后妈。老头子不常在家,偌大刘家除佣人外就是我和他,旁人不清楚,听我喊声妈就觉得感情甚笃,及到老头子处理完生意回来,逮着个佣人问我和马嘉祺相处得怎么样,得到一个笑呵呵的肯定句式,末了又添一句:今早少爷还和马先……夫人在书房里研究学问呢。
老头子哦一声,说:“是吗?”哦的音节上扬,仿佛一把刀子扬出它的一截刀尖:“关系这么好啊。”
“是。”我说:“我和马——妈,这几天了解下来,相处的不错。”
“确实不错。”后妈的人和声音同时从老头子身后转出来,然后动作熟练的把手挽进老头子臂弯,狭长眼尾挑起,对我刚才的答复报以十二分的揶揄:“听,耀文儿都叫妈妈了。”
我一时噎住,分不清我俩谁更会恶心谁。
>>
后妈住进刘公馆快仨月的时候,我才从佣人口中零碎的传闻里拼出他完整身世。
——北方人、燕京大学的学生、躲灾南下的难民……以及在酒楼做工,碰巧和老头子来了一出美人救英雄的,我的后妈,老头子的第二任妻子。
老头子说,那天他去谈生意,对面死活不肯再让出一成分红,索性往酒水里加了料,想趁着他神志不清的时候先把合同签定。赶巧这加了料的酒由我那当时还在做侍应生的后妈端上来,悄悄提醒了老头子几句,才没让老头子赔进去。
你后妈——老头子和我说。这人年轻时候占山头抢金银当了半辈子土匪,人到中年弃武从商都洗不清一身匪帮习气,揽着后妈跟我说话时坐姿大马金刀,仍然如同男人在炫耀征伐所得里最中意的战利品:你后妈当时自己颠颠凑过来,眼巴巴跟你爹我讲什么情啊爱啊的心里话,你都不知道那小眼神多有意思……
哈哈。我干巴巴的笑,眼神控制不住直往后妈脸上飞:“那得多有意思?”
——那得多有意思?是眉眼都低下来,边小声却清晰地讲述动心过程,还是扬起下巴颏,整张脸都往对方眼底凑,眼神全是直白的濡慕?你紧张吗,也会无措到搓手吗,老头子有用自己的手包住你的手,感受你具现到指尖的颤抖吗?
——你又在捏造所谓的一见钟情吗?我的后妈,我的前任男朋友,马嘉祺?
我在老头子颇为响亮的呼噜声里回神,对着后妈开口:“他喝多了。”
“嗯。”后妈点点头,笑得温温柔柔:“你去休息吧,我把你爸扶回去。”
我应声,随即像想起什么一样,刻意地抛出个好似无意的疑问:
“对了,老头是不是没怎么给你介绍过我?”
“是的。”
我正起身,呼吸因这简短的二字而一顿,下意识伸手撑到桌上,再撇过目光看他时只见黑白分明一双眼睛,清凌凌,泛出对我全然的陌生。
舌尖在某个时刻被我以牙齿咬出尖锐的疼痛,我眨眨眼,直起身,顺便把手揣进兜里,放弃了一个难看的笑容,面无表情地对上他的视线:“知道我是从哪里毕业的吗?”
“不知道。”后妈回我,仍然摆出面对陌生人时很礼节性的社交姿态:“你不介意说说的吧?”
“当然。”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字,滚刀肉一样,死缠烂打着一些被明显回避的往事:
“燕京大学。”
>>
后妈名叫马嘉祺,是我在燕京大学读书时的学长。
我入学的时候,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马嘉祺。那年正值老头子金盆洗手,从早年抢的山头上跑出来,跑到逐渐流行起西洋玩意儿的坊市里,假装是个正直商人。
他有点脑子,又有很多凶名,于是顺利的变得体面而阔绰。与之对等的是他某种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渴望日渐汹涌,终于如同他对钱与权的渴望一样,膨胀得明目张胆。我妈便也从被他抢去做压寨夫人的,与他在山头受苦受寒二十余年的,曾经那个书香门第的千金,变为偏居一隅,再得不到他一刻目光的弃妇。
我离家时进门的叫碧桃——自翠红楼来,被老头子带回家荒唐的第十七个。及到抵达学校后,开学前一天我又收到家书,不知道抄写的人是谁,但口述来自照顾我妈的王姨,话里话外透露出消息:刘家至少在名义上的女主人,我的母亲,心气郁结一病不起,从此过起“卧床如旧日,窥户易伤春”的日子。纸上内容不多,却令人失语,我捏着信愣好一阵,想起要愤怒的时候有人从旁边拦住我,问我有无兴趣入诗社。
那人便是马嘉祺。
他当时站到我身旁,脑袋很亲昵的凑近我的肩膀,离我不足二十厘米。我一扭头就看到他的眼睛,瞳仁非常黑,乌溜溜的两粒葡萄,整个轮廓至眼尾渐细,却又挑出一道风情万种的纤长。彼时我被那目光烫到,下意识捏紧了手把信在掌心揉成一团,完全反应不过来这个动作出自什么意图,只无端很不希望被他看清内容。
而马嘉祺应该是没看到——相熟后偶尔在脑海里又过起那天的场景,我才迟钝的发觉这点——他当时只在看我。
“我当时就只能看到你呀”。马嘉祺这么说,于是整个诗社都知晓了他们社长对一个叫刘耀文的新生很是钟情:吃饭、谈诗、送鲜花,晴天、雨天、冷暖季节,关心和体贴都比许多已经相伴许久的爱侣更要及时。两个人干柴烈火烧完陌生人到知己这段距离,迫不及待地走到一起,看上去只等大学一毕业,就立刻会去到那据说允许同性婚姻的国家,也走签字拍照领证的流程,成为一对亲昵的爱侣。
但是真到他们那届毕业时,我没找到马嘉祺。
>>
起初我在北平等他。从他毕业那年起,一直等到我毕业,再到老头子通知我回去。然后是我真的到了家里看到他那天,我爸的大喜,我妈的头七。
我始终都不明白他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与我交谈,和老头子一起站在我面前时,一个人在书房碰到我时,任何时刻都端好了从不曾与我相熟的气度,无懈可击到我偶尔都会迷惑,疑心北平的那几年究竟是确凿发生过,还是我臆想出的梦境。
老头子有些生意不单做在重庆本地,因而一个月里总有十天半月要出门。再到后来他离开重庆去谈生意的时候,我也故意撞到过马嘉祺,在书房里化身一个由太多被抛弃的怨愤演变成的泼妇,毫不避忌下人,大声质问他这几年去了哪里又是怎么到了我爸身边,甚至于我妈病情突然的恶化,深觉无望后的悬梁自尽,除了街头小报恶心的桃色捏造外再无人注目的丧葬,只有我一个人发疯的冷清头七,全数被我以极端的愤怒把祸因想成马嘉祺。
“马嘉祺,你要脸吗?”我问他。
“我吗?”马嘉祺愣一下,然后笑起来,说:“那你呢?”
“——刘耀文,你要我吗?”
他问,眼尾的上挑如钩,死死攫住我魂魄中的动荡,目光自粼粼中投出坚贞不渝,似乎是我一声令下,地裂天翻便也与我共沉浮。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就已倾倒我一生的不受蛊惑。
那我能怎么办呢?只能如他所愿。
“要。”我说。
“刘耀文总是要马嘉祺的。”我说。
我说着,也一点点凑到近前去,近到几乎能数清他的睫毛时我闭上眼,如同顺从命运一样,顺从他骤然惊恐的声音。
“刘耀文你住手啊!”马嘉祺说,“你不能……”
我猜他还有编造好的台词要说,只是被淹没在书房门被大力踹开时,砰然的一响里。
马嘉祺从我怀里溜出去,我背对着门口,目光所至,只能看到洒落在红木书桌上的大片阳光。照在台灯的玻璃罩子上,折出七彩的光,照在我身上,投出浓郁的一片黑影。
“逆子!”老头子吼:“你给我滚出刘家!”
“滚就滚。”我说,然后转过身去,目光平静地注视他勃发的怒气,和被他拥在怀里的马嘉祺,一步一步,从他们身边走出去。
当我回头时,马嘉祺和我对视了一眼。
>>
刘家的生意完了。报上这么说。
在包子摊上看到这份报纸时,我已经在北平。
卖包子的李叔会把过期的报纸拿来垫包子,作个防油的用处。我那天去买,接过时看见一堆铅字里有几个熟悉的字眼。
“这是什么?”我问李叔。
“哦,这个啊,”李叔回我:“说是重庆那边的刘老板被人递了匿名信给几个合作的老板,做假帐,拿劣品充好货——反正乱七八糟的,差不多就那样吧,他生意做不起来,又赔了不少进去,看着也是要完了。”
“怎么问起来了?”李叔说:“对了小刘,你也姓刘,你认识这个刘老板吗?”
“不认识。”我摇头,又补充到:“李叔,你再给我拿两个牛肉包子吧,我今天心情好,想多吃点。”
>>
重庆有故友来信,说刘家彻底完了。而及到再回重庆,我才意识到那“完了”是何等光景。
刘公馆大门紧锁,门外都是讨工资的工人,打理庭院的佣人不见踪影——也不能全说是不见踪影——花匠孙叔就在门外讨工资的人群里,名贵花卉死尽,只剩野草疯长出盎然绿意。
“老头子死了,是吗?”我问马嘉祺。
“他赔了生意,去借钱,又还不出,自然要死。”马嘉祺答道。
我沉默片刻,发出低低的两声笑,脚下挪得离马嘉祺更远些,仿佛这样便可看不到他镇定自若的神情,更不必经由什么,坐实种种回天无力的命数。
我问马嘉祺:“他怎么会想死?”
“他没有这样想啊。”马嘉祺很专注地与我对视,面上浮现出近乎残忍的诚实:“是我给你父亲倒茶,一杯六安瓜片,加一点氰化物。”
“他断气很快的,和你一样,想不到我会——不对,应该只有他吧?你早就想得到吧?”
“为什么?”我问,顾不上他话里的嘲讽,只像一只落入网中的猎物,以疑问代替垂死的挣扎:“为什么这么对我家?”
马嘉祺面上的笑僵了一瞬,很快变得更加灿烂:“好问题。”
他说:“你的父母将死之前,我也是这么问的他们。”
>>
“豫省,马家。”我看向马嘉祺:“你是豫省马老板的儿子,对吗?”
“我就知道,你会去查。”马嘉祺闭目,轻轻吐一口气,提着的肩膀懈下来,坐在梨花木椅里显得更伶仃:“我刚被燕京大学录取那一年,我爹妨碍了刘家的生意,被迫害到破产后受不了打击,于是服毒自杀,我娘万念俱灰,当天白绫绕过脖子,和我爹一道去了。”
“再后来,你出现在燕大的新生里。”
“所以,”我接过被马嘉祺掐灭在一声叹息里的话,道:“应该死的,还剩下我一个,对吗?”
“我不知道。”马嘉祺挪开目光,留一个侧脸给我,无从揣测他在想些什么:“也许会,可后来又不会——但是你又回来了。”
“我回来,因为我想和你私奔。”我说,已经懒得去思索自己脱口而出的是什么字眼:“你说怎么会这么巧啊,马嘉祺。”
“我爱的,也是我恨的。”
“我爱我妈,也恨她一颗心错付在我爹身上,白白浪费自己的一生;我恨我爹,也感念他待我体贴供我读书;我爱你,却因至亲的被害,家庭的败落,而更应该恨你。”
“怎么会这么巧啊马嘉祺,你和我,所爱与所恨,都是一样的。”
“所以呢?”马嘉祺看着我,目光清澈,沉静如水:“你还会吗?”
“刘耀文,你还会和我私奔吗?”
>>
会,怎么不会。
马嘉祺眼尾的上挑永远如钩,死死攫住我魂魄中的动荡,目光自粼粼中投出坚贞不渝,似乎是我一声令下,地裂天翻便也与我共沉浮。
而事实上,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就已倾倒我一生的不受蛊惑。
所以说,我没有办法计较什么。
无论是真的从遇到我起就在杀我与爱我之间动摇,还是只是编一个好听点的凄美动机好令我黄泉路上能安心闭眼,马嘉祺带着祈求意味的疑问,我永远不能拒绝。
更何况,有他一起,不管是真心还是不惜赔上自己的假意,我总是甘之如饴的。
只要马嘉祺也在,那刘耀文,总该甘之如饴的。
>>
马嘉祺起身时,我看清他交叠双手里掩藏的物件,是一把小巧漆黑的17式。
“别怕。”
马嘉祺说。他站在我面前,再背对着我,整个人落进我怀里。拉着我的手从身前绕过来,把他的腰紧紧环住。语气温温柔柔,一瞬间让我回到读书时,在诗社里听他读诗的日子。
“我和你一起。”
“是私奔吗?”我问他。马嘉祺扭头,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撞进我眼里,然后我看到笑意,从他的唇角,渐渐爬到眉梢:“是的。”
“是私奔。”
他答复我,瞳仁那么清透那么明亮,我几乎能从中看到小小的自己。
“刘耀文,和刘耀文的后妈,要私奔了。”我说。
他后背贴我的胸膛更紧,嶙峋的两扇蝴蝶骨隔着衣物与皮肉,直硌进我的心脏。
“你有什么要对他们说的吗?”我问。
子弹上膛咔哒一声。马嘉祺握着我的手将17式上移,狠狠顶住心脏外部的那处皮肉。
“我说,来世再相见。”
——
【21.1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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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鞠躬
文祺/我怀念的
换换口味
马嘉祺第二次发现自己喉咙里冒血的时候脑袋是一片空白的。
即使是他也会有害怕,面对黑洞洞的虚无,纵身一跳的时候也会想过有谁的手,拉一把,感受一下温度。可是开门出去,屋里没开灯,勉强看到那人垂头在吸烟,烟雾遮挡了视线看的不太清明。
他们在平行世界里对望。
然后刘耀文灭了烟拿上外套出了门。
那一刻的感觉,是失落,无比的失落,失落到了尘埃。两个人的关系已经经不起推敲,这一刻只想逃,离开这里。
第一次晕倒来得突然,下意识去护住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醒来时天已经沉下去,闷闷地蔓延雨的气味。
刘耀文没回来,马嘉祺自己挣扎着起来,第一感觉是头疼,磕到额角地...
换换口味
马嘉祺第二次发现自己喉咙里冒血的时候脑袋是一片空白的。
即使是他也会有害怕,面对黑洞洞的虚无,纵身一跳的时候也会想过有谁的手,拉一把,感受一下温度。可是开门出去,屋里没开灯,勉强看到那人垂头在吸烟,烟雾遮挡了视线看的不太清明。
他们在平行世界里对望。
然后刘耀文灭了烟拿上外套出了门。
那一刻的感觉,是失落,无比的失落,失落到了尘埃。两个人的关系已经经不起推敲,这一刻只想逃,离开这里。
第一次晕倒来得突然,下意识去护住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醒来时天已经沉下去,闷闷地蔓延雨的气味。
刘耀文没回来,马嘉祺自己挣扎着起来,第一感觉是头疼,磕到额角地方的渗血已经凝固,有点狰狞地趴在额头。
第二是不舒服,全身都不舒服,不适感从头到尾蔓延,孤独感无助感,好想此刻就这么死去才好。
马嘉祺给自己倒了杯水,记忆复盘,他们又吵架,刘耀文说过不下去后两个人陷入沉默,马嘉祺没有温度的声音传递,“那就不过。”
第二次晕倒间隔很短,醒来也很快,马嘉祺睁开眼睛,视线从迷茫到清明,睁着眼睛在地上趴了会,看着屋子里灰败色调,越发没有精神。
快下雨了。第二天了刘耀文还没回来。
风雨大作,即噩梦缭绕。
刘耀文垂眸,“我得回去了,”
好友不解,“为什么,你不是受不了才出来。”刘耀文抬头看向雨幕,没说什么,摆摆手点开手机,再摁灭,锁屏是被他偷拍的睡着的马嘉祺,时间在刚在一起的七年前。
转动钥匙打开门,家里没开灯,刘耀文知道马嘉祺还在,屋里人味少得可怜。
那天也是雨天,厄运好像都发生在雨天,所有无助都掉进黑沉沉的洞穴,让人哭叫不得。马嘉祺说这一辈子要他陪自己淋每一场雨,不许缺席,刘耀文吻他眉心,说我会许诺承包你的不安和恐惧。
刘耀文轻手轻脚进了房,看到马嘉祺裹着被子躺在床上,走近去摸他额头,“有没有发烧,哪里不舒服?”
马嘉祺偏头挣开他的手,刘耀文没放开他,因为感受到了一滴热液压在他手背,在静寂的夜里显得震耳欲聋,刘耀文沉默了一会,从背后抱住他,闭上眼时声音低哑,“对不起。”
错过的雨天能被弥补吗,失落的情绪有人安抚吗,被消耗磨灭的希望有人报销吗。
马嘉祺推开门的时候刘耀文身上的人才被他推开,那人被推开前还故意地看一眼马嘉祺,冷脸的刘耀文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怎么来了?”
马嘉祺哦一声,“在附近逛。”垂眼看到桌上的面食上盖着的诡异形状的爱心荷包蛋又把手中的保温桶移到身后,“现在走了。”
转身前那男孩又有要扑上来的趋势,被刘耀文推开,“来都来了,不让我吃一口岂不是有点小气。”
刘耀文的手握上他的,他的手偏凉,刘耀文的偏热,牵在一起的时候莫名的契合,“等我一会,一起回去。”
马嘉祺只低头看自己鞋尖,又哦一声。
早起时两人又吵了起来,刘耀文摔门而出,转头马嘉祺就发起高烧,刘耀文又从摔门的地方端进来一碗姜汤,马嘉祺撑着滚烫的脸,眼睛都睁不开,“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刘耀文没说话,马嘉祺就自顾自的往下说,“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就在疗养院定个最贵的床位,时间也不用久,大概也没几年,我在里面安享晚年你继续游戏人间…… ”
“马嘉祺,闭嘴。”
他的声音不大,但马嘉祺也没继续说,只是看着他,黑色的瞳孔坦然的墨色,“刘耀文,你哭什么啊。”
夜深。
马嘉祺撑起身体坐起来,借着壁灯一点点光看刘耀文,喉结滚动吞咽干涸的喉咙,想要伸手抚摸他的眉角。
记忆中的画面定格在臭着脸抿嘴的青涩帅气少年,估摸着刚表白就被拒绝的经历也是第一次,同样以少年称呼的马嘉祺对他说,
“小屁孩知道什么叫喜欢吗,先乖乖吃饭长身体吧。”
于是那个小屁孩就真的一年从他身后来到他面前,曾经低着头摸摸脑袋的小狗变成凶猛的小狼狗,在十八岁的时候借口生日礼物偷走一个吻。马嘉祺知道自己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爱他。
于是昏昏沉沉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床差点没把刘耀文吓的心脏骤停,呼吸声消散在空气中,喊了几声后还不见反应的马嘉祺一动不动,甚至连眉尖嘴角都不带一丝神色。
恐惧蔓延到口鼻,好像要溢出鲜血,直到马嘉祺被他吵的皱着眉睁开眼睛问他干嘛的时候血液才渐渐回流四肢回暖。
刘耀文在寻常的清晨死死抱住马嘉祺,情绪反常得不像话时马嘉祺反应过来,慢慢搂住他,难得用很轻的声音哄他,“怎么啦。”
如果马嘉祺没能醒来,如果马嘉祺沉睡在下一个明天,目睹的刘耀文又要怎么办。
体检照旧是刘耀文陪他去。
马嘉祺穿米色呢子大衣,围着柔软围巾,突然露出尖尖虎牙,说能不能吃冰糖葫芦,刘耀文愣神,被明媚的笑触动到,刘耀文点头,心里应当然可以。
糖葫芦配你。
糖葫芦小贩笑眯眯地看着刘耀文问他买给小朋友还是女朋友呀,刘耀文看着被阳光烤的暖洋洋金灿灿的糖葫芦难得笑了一下,说都要了吧。小贩笑得更开。
刘耀文碰到了熟人,男孩一脸怨念地看他,“怎么好久都没来找我,”刘耀文不动声色地和他保持了距离,于是男孩表情复杂地看他,“就算当初是为了气你家那位,翻脸不认人也不用那么快吧?”
“抱歉。”男孩叹口气,突然能理解刘耀文同他爱人的矛盾,这个男人总是温柔恶劣都不讲理,“好吧,既然这样,糖葫芦分我一串用没问题吧。”
刘耀文用一串糖葫芦同过去分别,打算剩下的所有都给马嘉祺。
冬风暖阳,微风不燥。
马嘉祺看见糖葫芦花束的时候很惊喜,好像抚摸到顺毛的小猫,惊喜地接过,“都是我的吗?”
刘耀文看着他,嗯一声,“都是你的。”
恍惚间刘耀文好像看见马嘉祺眼角不明意义的眼泪,好像是错觉,又好像不是。
医生说情况好转,正好临近春天,好像事情都开始变好,马嘉祺看刘耀文脸上掩不住的好心情自己也笑笑。
难得两个人有悠闲慵懒的午觉。
马嘉祺依赖地在被子里拥住刘耀文,头发蹭到他的,嘴唇贴着皮肤,有些温热的触感,刘耀文很享受这样的亲昵,可是在幸福里他有古怪的不好的预感,搂着马嘉祺的手都不敢收紧。
又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没事的。
马嘉祺睡不着,感觉到刘耀文的手因为一点点熟睡而从他身上滑落,自己又主动缠上去更紧。
时间太少了,不想再花时间去计较烦恼了。
“一定要走吗?”刘耀文出差当天早上,马嘉祺拥被而起,看起来还没太清醒,刘耀文收拾东西的手停下,抬头,“最近不舒服?”马嘉祺摇摇头,“等你回来…我去接你。”
视线在空气中停滞好一会刘耀文回好。
带着期盼,所以归心似箭,但感官时间只会变长,马嘉祺让他早点回家,他等他再去一次喜欢的餐厅,当给他接风洗尘。
刘耀文想着回去要和马嘉祺说的,以后不让他难过误会了,不要这么欺负马嘉祺了,他身体不好要多给他买点好吃,甜品?蛋糕?好像不能太惯着他的口味。
机场人声嘈杂,可有些画面却像电影特写一样,悲剧而艺术。
刘耀文看见说要来接机的马嘉祺,手停在栏杆上用力的发白,看见他后卸了全身力气。
刘耀文瞪大眼睛,呼吸机制在一瞬间停止运行,他看着马嘉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灰白,鲜血从嘴角流下来,而他的眼睛只注视着他,直到身体一点点倒下来。
马嘉祺说等着他的,刘耀文想说,马嘉祺是小骗子,但又不完全是。
在颠簸中刘耀文感受到他轻飘飘的体重和一晃一晃的四肢,马嘉祺已经是只娃娃了。乖巧安静,头也安静地靠在刘耀文胸前,温热的皮肤发凉,一动不动。
抢救无效。
马嘉祺留在了他喜欢的冬天,没有回应刘耀文伸出的手。
「all祺」与陌生人共舞
三公有感
侵删
马嘉祺第一视角
被反钳住手按在桌子上,突然被人咬住了喉咙,我有些许迷茫: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与家里人大吵了一架,我有些赌气的跑了出去。公交车上的暖风吹的我头晕,一不小心睡着了,毫无意识的坐完了全程。
我被公交车司机扔在了终点站,那已经出了城区。平日里风景如画,聚集着许多写生者的郊区,在夜里竟是如此的骇人。前方是昏暗的路灯,后方则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树林,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我知道自己今晚大抵是回不去了,但也绝不能在外面过一晚。我沿着路边走,祈祷着有车能载我一程,抑或是有谁能收留我一晚。
果真是坏事成双,天突然下起...
三公有感
侵删
马嘉祺第一视角
被反钳住手按在桌子上,突然被人咬住了喉咙,我有些许迷茫: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与家里人大吵了一架,我有些赌气的跑了出去。公交车上的暖风吹的我头晕,一不小心睡着了,毫无意识的坐完了全程。
我被公交车司机扔在了终点站,那已经出了城区。平日里风景如画,聚集着许多写生者的郊区,在夜里竟是如此的骇人。前方是昏暗的路灯,后方则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树林,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我知道自己今晚大抵是回不去了,但也绝不能在外面过一晚。我沿着路边走,祈祷着有车能载我一程,抑或是有谁能收留我一晚。
果真是坏事成双,天突然下起了雨,我只好把衣服顶在头顶,快步跑着。
突然,眼前被一片红光占据,那是灯光!我兴奋地跑过去,发现了一个残破不堪的屋子,一扇由几片木板勉强组成的门,上面落满了灰尘和蜘蛛网,并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可上方挂着的灯却长亮着暗红色的光,着实诡异至极。
在红光映衬下的雨,我总觉得它们像什么,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大雨可容不得我想这么多。我整了下衣服,轻敲了敲门。良久,没有动静。我本想着若是没人开门就直接进去避避雨。这时,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年,一双狐狸眼生的好看。他看见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问道:“你好啊小美人儿,这么晚了有事吗?”
额…他……叫我美人儿?唉,算了,只要别让我露宿街头,叫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你好,我叫马嘉祺,很抱歉打扰到您,我迷路了,能收留我一晚么?”
“乐意至极。”
像是怕我反悔一样,他在我说出需求后立即回复,然后不容拒绝地攥住我的手腕把我拉进屋。
他笑得很好看,我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我进去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五个人,他们围坐在一张大桌子旁,轻摇着手中的高脚杯,不时仰头喝一口杯中的红色液体。是红酒吧。我心想。
“我叫丁程鑫,他们是我的兄弟。”狐狸眼少年转头对我说。
这时,有个身材高挑的少年朝我走过来,递给我一杯红酒。
“喝一杯吗小美人儿?”
“耀文儿,你吓到人家了。”
通过交谈,我得知了给我递酒的叫刘耀文,桌子正中央坐着的娃娃脸男生叫宋亚轩,看起来有些成熟的那个叫张真源,坐在角落里的冷白皮帅哥叫严浩翔,正往杯子里到红酒的清冷帅哥叫贺峻霖。
他们都很热情,似乎都很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
音乐声突然响起。
“我们正在举办一场舞会,要加入我们么?”
依旧是暗红色的灯光,奢靡的气氛使我逐渐忘记自己身处的是一间连门都不完整的破旧屋子,以及忽略了为何此处会有六个少年的存在。
“一起来吧。”
丁程鑫向我伸出手,想邀请我同他们共舞。他或许真的是狐狸变的,本想拒绝的我在他的注视下竟鬼使神差地握住他的手。
我在他们的引导下随着节拍跳舞。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奇异的香气,混杂在其中的还有一丝微弱的血腥气。我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把一切交给一群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I don't want be alone tonight.
有只手从背后攀上我的肩膀,绕道前身。
It's pretty clear that I'm not over you.
我正下意识地想握住那只手,突然被另一个人扯着衣领拽了过去,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脸上。
I'm still thinking about the things you do.
他突然把我往后一推,落入身后人炽热的胸膛。
can you light the fire.
I need somebody who can take control.
他轻笑一声,伸手环住我的腰,猛的一转身,把我压在那张桌子上。
红酒杯被碰倒了,鲜红的液体蔓延,顺着桌角流下。
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大脑一片空白,我耳边只剩下外面哗啦的雨声,和身后人吞咽的声音。
原来是吸血鬼么?
雨?哦对,我终于想起它像什么了。是血。
突然,我的大脑中涌出了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
“这是我们血族的小殿下,你们要照顾好他。”
“小殿下长得好漂亮哦,真是个小美人儿呢。”
“耀文儿,不许这么没礼貌。”
“哎呀反正以后都是要一起生活的,叫什么不一样啊。”
“嘉琪,你喜欢我们么?”
“喜欢!”
“嘉琪,我们七个要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哟。”
血族王子马嘉祺,再一次意外中死于血猎之手,在其身死后他的六个骑士分别献祭了自己的心头血,换小王子转世为人。而如今,他在他们的初拥下,找回了丢失的记忆。
我回来了。我叫马嘉祺,血族的小王子,如今,我终于可以和他们永远在一起了。
“欢迎回来,我的小殿下。”
dancing with a stranger
I'm not alone
not al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