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闹钟已响了三遍,明轩少爷还睡着。窗外阴冷冷的一片,天色昏暗迷蒙,要下雨了。
“啊呀呀,真是,不是说今个一早要到学校门前取书,拿回家来读的么?去晚了神甫可要生气……”
大太太絮叨叨地走过来,又走过去,嘴里也絮叨叨个不停,两脚像缝纫机的针脚一样点到窗前:
“这天可不好!要下雨!……这天怎么能好!人都这样闹呀,闹呀……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点到书房:
“这佣人都去了哪里?昨天明轩画的画儿,怎么就这样丢在地上,也没有人来收?你们一个个的……人呀!外面...
闹钟已响了三遍,明轩少爷还睡着。窗外阴冷冷的一片,天色昏暗迷蒙,要下雨了。
“啊呀呀,真是,不是说今个一早要到学校门前取书,拿回家来读的么?去晚了神甫可要生气……”
大太太絮叨叨地走过来,又走过去,嘴里也絮叨叨个不停,两脚像缝纫机的针脚一样点到窗前:
“这天可不好!要下雨!……这天怎么能好!人都这样闹呀,闹呀……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点到书房:
“这佣人都去了哪里?昨天明轩画的画儿,怎么就这样丢在地上,也没有人来收?你们一个个的……人呀!外面的闹,里面的竟然也闹!这都是要反了天呀!”
又点到客厅。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老爷正和一个穿深灰色西装、戴大檐帽的男人说话。那男人见她站在楼梯上,便摘下帽子,对她略行了一礼。
她吓了一跳,也匆匆回了一礼,连忙闪到屏风后去,恨恨地压低了声音:
“怎就不能都消停些!”
老爷慌慌张地说完了,大喘几口气,额上冷汗涔涔:“宫先生,宫观先生啊!我的名声、未来,啊,还有这些个家产!就都赌在您的身上啦!”
宫观却面色沉静,克制有礼的笑容未减:“辛先生别急。您再仔细说说,这外面的人,都是怎么回事?”
“这,这些人呀……”辛老爷掏出手绢擦了擦汗,“这些人也都是因着这件事来的!……我家有个佣人,名叫阿三,平日里掌着书房,干得一直不错。可前几天犬子明轩他……他不懂事!他到书房去,看了几本那种……那种大人的书!就那种……宫先生您是懂的吧?那一种!啊呀……他不仅看了,还拿回房间去了!被我的内人,也就是大太太,给看见了!她大发雷霆呀……当即就把阿三押过来,叫了一帮年轻的佣人,拿着斧子棍子……就,就在院子里,把阿三给活活打死了……”
“可这阿三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主子吩咐什么,就给拿什么而已。
“但他怎么能给明轩拿了那种书……”
“他哪里知道是什么书?若不是明轩自己去要,他也是绝不会给的。”
“可那书已经让明轩看着了,毕竟是不好的……阿三也定是有错……”
辛老爷又开始大喘起来。宫观只好点点头:
“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阿三就死了。尸体停在院子里。我雇了两个人,给抬到后巷去。可谁知那两个人办事,手脚竟这么不利索!辛家院子里往外抬尸体的事,让别人看着了,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现在根本不知道是谁往外说的!说我们家不讲道理,打死佣人!而且这个阿三平时与人为善,交好甚多,他这么一死,更是影响越来越严重……现在还不知道从哪来了一帮学生,说我们‘不讲人权’‘限制自由’,甚至把责任都怪给明轩!您说,明轩有什么错!他年纪轻轻就看到了那种书,到头来还要怪他,我们好读书也有错么!……现在那帮学生居然还领了一大群人,来我家附近抗议!还登了好几家报纸!这您也看见了,都在外面呢……想不到闹得这么大……您说!您说这叫我怎么有脸做人呢!”
辛老爷又靠在沙发上,伸着脖子,满脸涨红,开始喘粗气了。
宫观脸上关切,心里却是不由得冷笑一声。
“那阿三家里怎么样?您打不打算赔他家一点?”
“赔?赔什么赔呀!反正人都已经死了,现在一个劲地难过,也不知道是图什么!再这说阿三本身也有错,整天给孩子看那些不好的书……”
“好好好,那令郎明轩现在在哪里?”
“还在睡着。我不敢再让他出去了,只得谎称家中有丧事,要他先躲在家避一避风头……”
“明轩是您的嫡子?”
“是……是……要是没出这回事,明轩可是顶不错的。他读洋学校,那些神甫老师们都喜欢他;他成绩也好,平时还喜欢写一些小文章,做两章翻译送到书局……现在那些狗屁的书局!居然把明轩的文章和明轩译的书都收回不卖了!他们还配合学生造假新闻……现在居然有些洋人媒体,公开报道说明轩死了!您说这叫什么话呢!”
宫观皱眉,抿嘴,点头。
“宫先生呀……”辛老爷扭了扭笨拙的身子,坐正起来,握住宫观的手,“您总知道……应该怎么做吧?整个城里我就信您!只要您肯帮我们辛家,无论您要什么报酬,只要我们拿得出来,我们一定满足您!”
“这……”宫观故作为难,“可以是可以,只是我的办法也不一定有用,而且可能很激进……”
“没关系!无论是什么办法,只要可能平息现在的祸事,辛某都愿意一试!”
“好!”得到许诺,宫观也就不再遮掩,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几张名片,依次按在茶桌上。
“这一位是于论先生,人脉很广,也住在我们城里。您首先要找到他,让他给辛家制造几个新故事,引起大众的注意。”
“这一位是应萧皓先生,开报社的,您可以借他们的平台,故意发表一些匿名的、辱骂辛家的文章,让大家都看到辛家在挨骂,骂的越难听、越不齿越好,越难听便越会有人说辛家可怜、罪不至此一类的,越会有人站到辛家这一边。”
“这一位是姚岩先生,是个作家,他会为您写一些贬低阿三的故事。您也不必担心,这阿三到底也只是个佣人,老家还在外地,虽然认识的人多,但毕竟没多少人真正了解。只要编……写一些他的故事,诸如‘生活淫乱’‘为佣不忠’一类的,便会有人相信,也就不会再把他的死当回事,甚至还会说他罪有应得。”
“还有这一位。这一位最为高明神秘,行踪不定,大名不知,我们都唤他剑攀侠。他最擅长狠批那些不老实的学生,又难以抓住他的把柄;若碰上不好平的‘硬茬子’,他甚至还会报官灭口!……由他去处理那些学生的领头人,没几天学生也会平息下来……”
……
宫观一一介绍完毕,两手重新交叠放回膝盖上,优雅地坐好。
他说时,辛老爷已不住地点头,他话一毕,辛老爷更是虔诚地几乎要跪下了。
“多谢!多谢宫先生救命之恩呀!……可是宫先生,我还是有一事不明……”
“辛先生请说。”
“这……您这些法子固然好用,但这似乎都是转移大众注意力的。若要真正洗脱我们辛家……是否,可还有别的法子呀?”
“洗不洗脱的,又有何要紧?”宫观微微眯起眼睛。
“辛家的力量有多少,佣人的力量又有多少——辛先生自是明白人。也不必我多说。”
“这佣人,死便死了罢。——人群的愤怒,不过也只是图抒一时之恨。少则三天五天,多则十天半月,一旦新的事情起来,他们自然会很快淡忘下去。根本不必关心。他们只管离自己近的事,又根本没有坚持抗争的能力,甚至只是图一个与其他人的‘同心’,混子似的一天天过去……”
“那……那那些最激烈的学生……”
“他们?他们最激烈,可也忘得最快……”
宫观说着,慢慢站起身,辛老爷急忙也陪着站起来。
“……辛先生啊。”宫观淡淡开口。
“我接下来的话,您只需好好记着。”
“您刚说‘洗脱辛家罪名’——您何谈‘洗脱’二字?”
“辛家无错。错的是不检点的佣人阿三,和那些不辩黑白的学生。——阿三生活淫乱,学生主张暴力。辛家本来无错——您记好了么?”
“记好啦!记好啦!”
辛老爷连连擦汗,又忙不迭地弯腰行礼,点头如捣蒜。
“啊呀!快把那催命的闹钟关了吧!明轩又不起,外面吵完里边吵,还要不要人活命啦!”
大太太捂着耳朵,又小步点到窗边,从窗缝里看看院外攒动的人头,细眉一拧,“呸”了一声。
“乱成这个样子,还要我们出门?还在家里念书呢!人这么多,连书都插不进缝来!”
她正说着,佣人老福恰好从身后走过。
“哎哟!老福你来得正好!明轩少爷今日须去学校门前彼得神甫那里取几本书,你看这天色,这人,他又迟迟不起……你即刻便出发吧!带着把伞!莫要把书淋湿!”
“啊!太太!这……”老福面露惊恐之色,“这外面这些个人……”
“怕他们作甚!你是我们府上的人,他们就一群学生,还动得了你呀!”大太太略一挑眉,“去呀!这都几时了!再慢彼得神甫要等急了!”
“可……这……这……”
见老福还是迟疑,太太玉脸一板:“好啊,老福!平时只见你忠实,真到辛家出了事才发现,原来不过是一副假象!又没真要你生死卖命,不过是雨天去取个书罢了,怎就如此犹豫!莫不也是阿三一样,只是个图着辛家钱,不想辛家好的东西!”
听到大太太口中阿三的名字,老福立即面如死灰,匆匆忙转身便去了。老福走后,大太太又转回窗前,看见老福一瘸一拐地下了楼来,小跑进院子,又拉开侧门,瞬间便被外面的人海吞噬,再也看不清了。
大太太又拧眉,唾口水。
“怎就不能都消停些!”
明轩少爷还睡着。
窗外阴冷冷的一片,天色昏暗迷蒙,要下雨了。
四十岁那年他才爱上她。
他是落榜教书的举人,穿被浆洗锤打得板硬的粗布长衫,有一座正中央种了杏树的小院,他在树下讲学,从未结过婚。
她是守节的寡妇,无婆无子,热情善良,常把他和学子们的衣服也一并拿到河边去洗,十根手指常年肿胀通红,眉眼却清澈明亮。
他怎么能爱上她呢?
他确实是爱上了她。
他每日面色板正,一如她为他洗的长衫。她向他点头致意,打趣说读书人果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便笑着拾了衣服与人结伴去往河边。
望着她...
四十岁那年他才爱上她。
他是落榜教书的举人,穿被浆洗锤打得板硬的粗布长衫,有一座正中央种了杏树的小院,他在树下讲学,从未结过婚。
她是守节的寡妇,无婆无子,热情善良,常把他和学子们的衣服也一并拿到河边去洗,十根手指常年肿胀通红,眉眼却清澈明亮。
他怎么能爱上她呢?
他确实是爱上了她。
他每日面色板正,一如她为他洗的长衫。她向他点头致意,打趣说读书人果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便笑着拾了衣服与人结伴去往河边。
望着她挎着洗衣篮远去的明艳背影,他心里想的却是如何乞求圣贤的原谅。
他日日在树下讲学,讲诗书,讲礼义;讲男子当心怀天下,女子该三从四德。讲到女子时他又想起了她,想起她纤细的腰,想起她玲珑的脚,想起她挺身晾衣服时饱满挺实的胸脯。
于是他说错了话:“女子有行,远兄弟父乳……”
学子们便也摇头晃脑,跟着念错了话:“女子有行,远兄弟父乳……”
她说,不劳烦他,他只需每日把要洗的衣服收整好,堆到门外便可;他却摇头,依旧每日亲守在门边,说是要道谢,实是等她来。
她笑了,说他倔,读书人就是一根筋!他依然板板正正,站在那里看她,她弯腰拾捡衣服,胸前两团白肉随着她的动作一抖一抖。
他下午未开坛,一人躲进书房,埋头经典之中。学子们坐在院内吟诵。
这经典中的女子非贞即烈,即使是无子无婆,也必为先夫守节。而那横刀夺志之人,更是好淫背德,非奸即盗,圣贤之人之久所不齿!
他皱眉,阖眼,眼前又是那一张笑容,和一对饱涨胸脯。
他再抬头,却只见院内屏风上的孔子像。
他幽幽掩卷,哀叹一声:“罪过!”
第二日她再来,他依旧在门边等她。她还是嬉笑,弯下腰拾整衣服,他看着她,依旧板正着脸,待她起身,胸脯又晃了一晃,他才缓缓开口道:“自明日起,你不必再来了。”
她愕然,又争了几句。他面不改色,只是挥手,去罢去罢,毋要多言。
她到底还是走了,挎着洗衣篮不肯回头。他站在门边一直看她,看她纤细的腰、玲珑的脚,和被短衣紧紧包着的浑圆的臀部……
他又回到院里,开坛授课。
这一日他没有说错话,画着孔夫子的屏风也好好地立着。
她一走,这学堂里的衣服便都没人洗了。他自己倒还好说,小学子们就难些,他们平日吃住都在学堂里,有的家甚至在临村,也不好回家去取,只得每日轮番有人去河里提几桶水来,倒进大木盆,再把衣服扔进盆里随意搓搓。没几日,学子们原本板硬的长衫,就都成了挂在身上的软布团。
他自己的衣服也是,硬还是硬的,却添了好几道压痕,掸了水抻也抻不平,像旱年平坦田地里干硬的矮土垣。
这一日他照常穿着矮土垣,忽听见外面有敲门声,走近开门一看,正是她站在门外。
他大惊,眼前瞬间满是她的颤动的胸脯,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已被她抓住了袖子:
“啊呀呀,先生!您看您这袖子,全是洗不净的墨汁……”
她又毫不见外,闪身进了院子:
“啊呀呀,看这孩子们!这衣服都皱成这个样子……”
他只觉胸腔里一阵阵收缩憋闷,忙跟进来拉她出去。她手上已拿着几个学子未洗完的长衫。他二人一直撕扯到大门口。
“先生!先生您千万莫和我客气!”她手上还拿着衣服,竟就弯下腰,给他行了一个大礼,“我也不图您什么,也不是看不起您……我知道,你们读书人都好面子!我就是没事也没事,家里只我一人,不多做点活,都觉对不起爷娘的教诲。再者说,先生和孩子们,都是读书的人,读书的人都是圣人!……”
她说着,又憨厚地嘿嘿笑了。他最喜欢她这样笑。他眼前也再没有什么胸脯,而只有她的笑了。她于是欢喜地又拿了一篮衣服出去,说是明个就洗完给送来。
她又走了,他还在站在门边一直看着她。看着她乌黑的秀发,看着她轻快的步子,看着她灵动的身影……
他又回到院子里授课。
站在讲坛上,他满心都是刚才她在院子里走动的样子。他觉得她和这院子是那样般配。她该生活在这里。他或许该娶她,让她像大姑娘那样嫁进来,反正她也无婆无子;她以后还能给学子们洗衣,学子们一定喜欢她,或许他还能教她识识字……
想着,他不由笑了起来,念书的声音也愈发高昂洪亮。念完一段,他心里满足,喜滋滋地抬起头,目光却刚好撞上屏风上那张孔子像。
孔子板板正正地站着,眼睛就望着他。
他的心于是猛地沉了下去,耳边嗡地一声。
没几日,一个消息在村里不胫而走:寡妇与先生有染,有人亲眼所见,二人就在学堂的门洞中拉拉扯扯,寡妇后来还进了院子!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全村。村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却也没人告诉这先生和寡妇。他照例讲课,她照例耕作洗衣,在河边洗先生和学子们的长衫,衣服一拎出来,别的女人一见,便都皱眉捂嘴:
“瞧瞧!瞧瞧!就这样直接拿出来!真是不知廉耻……”
这一日清晨,她照例来学堂门前取衣服,才刚刚取完,没走出几步,四周竟不知从哪里涌来一大帮村人,乌泱一下全聚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瞧瞧!瞧瞧!他二人果真是有染!”
“我们亲眼所见!她刚从学堂那里过来……”
她被这一大群人堵着,心下不免惊慌,又听得人们竟说她与先生有染,更是恐惧殊甚:
“我……我怎敢和先生有染?我是成了亲的……成了亲的……”
“成了亲的?你也知道你是成了亲的!成了亲的女人,居然还去引诱别的男人!还是去引诱先生!知不知耻!”
“我……我没有引诱先生……”
“没有?那你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拿过来看看!”
话音刚落,当即便有四五个男人从人群里冲出来,抢过她的洗衣篮,一把丢在地上,从里面扯出一件男人的长衫。
“这就是先生的长衫!”
“好啊!人赃并获!真是婊子!”
“真没规矩……”
“荡妇!”
人们围得更紧。一圈一圈,一声一声,只是骂她,也有人朝她挥拳头。
“打你我都嫌脏!”
她瘫坐在地上,一脚把那个洗衣篮踢到一边,看也不敢再看了:“我……我没有……我真的只是给先生洗衣……”
“好端端的,你为何要给先生洗衣?还不是图谋不轨!”
“下贱!……”
人们约骂越怒,越怒越恨,最终请来了族长。
族长一拍木案,长须长眉都抖了几抖:“把这贱货沉塘!”
人们把寡妇拖下堂去,寡妇早已吓得昏迷瘫软。族长看也不看,只是咳了两声,点燃一支水烟:
“这先生是哪里人?”
“回族长的话,这先生是白村人。”
“白村人……这贱货真丢我们村的脸!……那这位先生此时在哪里?”
“回族长的话,先生今早去原上,探他的一个老同窗去了。今晚才能回来。”
“好,好。他不在最好。……省得这下贱女人,临死前还要再脏圣人的眼睛!”
先生回村之时,行刑已毕。一村人拥上来,个个喜笑颜开,向他报喜。
他当即愣在原地。族长从容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他已是不惑,也当早择良人。这村里的干净姑娘多得是……
他木然地点头,迈步,回了学堂,眼前的景物却转也不转。刚一进院子,一帮学子便哇地一声围了上来,一个个都红着眼睛:
“先生,先生!师娘没了,师娘没了!……”
他当即疯了似地转身冲出去。
他一路跑到河边,早已胸痛气短,眼前花乱。一片昏花中,他只见岸边坐了一个壮汉,手里摆弄着半截绳子,正斜着眼睛看他。他便知这壮汉就是行刑的人。
“人呢?”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那女人呢?”
“下去了。”壮汉耸耸肩,手指竖着,向下指了一指河面,满不在乎地一斜眼睛,“在这下面呢。”
他于是走到水边。河水清冽湍急,深不见底。他痴痴地又向前迈了一步,却一脚陷进了淤泥,要栽下去。壮汉急忙扶住他。
他甩开壮汉,身子却是向后一仰,跌坐在泥滩里。他还是痴痴地望着水面,阳光照在水上,晃得人眼前一个又一个旋转的黑点。他眼前又浮现出她的脸。
没有什么胸脯,就只是她的脸。
他抓起一把湿软的淤泥,在掌心搓开了,忽然想到她就是在这河水的上游为他洗衣,为他把长衫锤打得板硬,便也学她的样子,咧开嘴嘿嘿笑了起来,刚笑了两声,泪水却已爬了满脸。他用手去擦,擦了自己一脸的泥。
壮汉以为他疯了,忙后退了两步,转身想要回去,却又好像忘了什么棘手的东西,站在河岸上,反复四下看了几次,忽然对着他,大声喊道:
“那女人没死!她平时挺好的,也给我洗过衣服,我没想杀她……我给她找了只船!她如今已顺水下去了!……另一只船在前面的河口!你若想要追她,便快去吧!”
壮汉说完,便跑了。
他愣愣地听完壮汉的话,愣愣地从河滩上站起来,愣愣地用手又抹了一把脸,又把手泡进河水里,用河水又抹一把脸……
然后他又奔跑起来。
他跑过泥泞的河滩,跑过河岸跑上河堤跑过岸边潮湿的柳林。他背后是被他抛下的村庄,他今日已与同窗说定,过几日同窗便来接手他的学堂和学子。那孔子像爱谁去拜谁便去拜,和他再没一点的干系。
日暮时分,他终于找到了另一条船。他爬上去,解开缆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试着划了两下桨。
于是他也顺流而下。
夕阳照在水面上,天水间一派通红。他想将来与她的嫁衣便要这种红。他一路向下,身侧经过无数的村庄,每一座村庄顶上都笼罩着一层炊烟;他划着桨,河水溅起来,浸湿了他的长衫。
没关系。他想。今后也有人给他洗。洗好了用棒子打,打好了板板正正地晾干。
天暗下去了,两岸的炊烟散尽,浮起稀疏的豆子似的灯。天河也流淌起来,满天星斗飞溅,不知可也会打湿牛郎的衣衫?……
天水星河之中,他眯起眼睛,似乎看到正前方的水面上,已浮着一只小船。
一时兴起写了图上这个。
写得很烂,也不太扣题,我尽力了。[难过]
他们在伦敦巧遇三百多次。
第一次是在乔西亚的服装店,她提着裙摆皱着眉抱怨女佣的粗心,这时他刚巧从门外进来,摘下帽子优雅地拿在手上。他有法国人一样深邃的眼睛,俄国人一样刚毅的下巴,眼里却满是英国人的专注与深情。他看到她时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光亮,随即便温柔地笑了起来:
“噢,非常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是一家女士店。”
然后他优雅地退了出去,退出去时头碰到了门上挂着的风铃,风铃洒下一串优雅的回声。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他离开的门。她感到两周前她在歌剧院为罗密欧与...
他们在伦敦巧遇三百多次。
第一次是在乔西亚的服装店,她提着裙摆皱着眉抱怨女佣的粗心,这时他刚巧从门外进来,摘下帽子优雅地拿在手上。他有法国人一样深邃的眼睛,俄国人一样刚毅的下巴,眼里却满是英国人的专注与深情。他看到她时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光亮,随即便温柔地笑了起来:
“噢,非常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是一家女士店。”
然后他优雅地退了出去,退出去时头碰到了门上挂着的风铃,风铃洒下一串优雅的回声。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他离开的门。她感到两周前她在歌剧院为罗密欧与朱丽叶流过的眼泪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那羞怯又动容的感情灼得她的脸和胸口都一阵发烫。这时乔西亚走过来了,来为她系束腰。
“紧一点!乔西亚!再系紧一点!”
然而当她小心地挺直腰吐出一口气,脸上挂上如荆棘花般酸楚却美妙的笑容,提着裙摆急急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那男人已消失在繁华街头,再不知所踪。
第二次再见是在贝鲁奇博物馆,她在这里知道了他的名字是艾伦。他身边的朋友这样称呼他。而她的名字是艾米丽。
艾伦,艾米丽,一样的开头字母!
当她嫁进他的家,他们还将有一样的名字缩写!
噢!上帝的缘分!
她于是又优雅起来,放开身旁的男伴的手臂,她有许多男伴,她是伦敦社交界的新秀。然而此刻她只愿意为他——为那俊美的艾伦——提起自己的石榴裙。
她有意无意地跟在他身后,却也不疏离她的男伴。她睁圆一双晶亮的美目,小巧红润的嫩唇微张,纤细的手指夹着扇子半挡在面前,像个无知又纯洁的淑女,听男伴喋喋不休地讲述这些展品——事实上她和每一位男伴都来这里,她甚至数过那件东方瓷瓶上画了多少牡丹。在临近出口的时候她想尽一切办法与男伴提前告别,最后她不得不献出一个香吻——没有男人在接受她的吻后还能拒绝她。而她亲吻男伴时心里却想着这个吻能否拨动那天神般的艾伦的心弦。最后她匆匆离开贝鲁奇,依然是优雅地提着裙摆,天空已飘起蒙蒙细雨,而艾伦,那无情的神明,却再一次弃她而去,无迹可寻。
不过很快便又有了第三次,在欧若拉餐厅;第四次,在艾萨克书局;第五次,在约瑟芬剧院……她从未有幸与他说过一句话,只有一个人细细品味这酸楚而炽烈的来自歌剧的泪水。这样的情思煎熬着她的芳心。然而每当她的高温即将退却,他却都会再次出现,用那双深蓝色的多情的眼睛,似有若无地望着她,无声地呼唤她:噢,艾米丽,噢,艾米丽。
她开始坚信这不是巧合。
于是她的芳心又燃烧起来,她的脸色又变得红润,她又能迈着轻快的步子,挽起新的男伴的手臂。她笑容温暖灿烂一如早春盛开的鲜花,她温顺地站在不同的男士身边,明亮的眼睛却总是在等待和找寻。
直到第三百七十一次,在托马斯公爵的舞会上,她终于鼓起勇气和他搭话,他慷慨地交出自己的酒杯。她浅尝他的酒,她的心跳得很快。然后他主动邀她起舞,她提着裙摆在舞池里旋转;她的视线不忍离开他。一曲结束她几乎是仓皇地想要逃开,却又被他深邃的眼重新吸引。他们一直舞到天明。
然后他们恋爱了。
她不再像高傲的玫瑰,她脱下鲜红的长裙而披上了雪白的头纱。她在十五号街买了一座带花园的小房,这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钱,然而她一眼看中了这里爬上窗子的牵牛花和满园玫瑰。她可以邀请艾伦来这里享用下午茶。她满心都是艾伦,艾伦,艾伦,甚至不惜为他抛弃所有男伴。她变得和无数恋爱中的少女一样灵动却又敏感,她没有女伴,只有和年龄相仿的女佣一同去购物;她们挑选精致的深红色和藏蓝色的丝绸领结给艾伦,艾伦则回赠给她插着粉色羽毛和鲜花的礼帽。
他们和伦敦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手挽着手去听歌剧、看展览、野餐和读书。她爱他的博学与温柔。她没有太详细地过问他的工作,只知道他似乎是一个报纸编辑。他总是很忙,有时连周末也无法见面。
“只要有事件,我就有工作。”他是这样说的。
于是她连早餐时的报纸都精心地叠好放在身边,那浅浅的油墨香给她依恋与安全感。
她没能与他谈论婚嫁,每当她心中闪出这个不矜持的想法时,她都会劝说自己,再等等,再等等,等他先开口。她希望由他先提出这神圣的誓言,在上帝的见证下,她手捧鲜花与祂的使者——那天使一样的艾伦永结良缘。
她想,婚礼要举行在她最爱的那所教堂,泰晤士河畔的教堂。明媚的阳光能透过彩玻璃窗照进来,窗外的河水也金光闪闪。艾伦将在那里牵起她的手,亲友也会为他们祝福,在唱诗班的孩子们童稚甜美的歌声中,他们受神明的祝愿,他们将无上幸福——
然而还没能等到幸福降临的那一天,她的梦就永远地破碎了。
前面已经说过,为了艾伦,她不惜抛弃所有男伴。她一声不响地搬了家,没人知道她的去向。好在就像曾经的她那样,男伴们也大多不乏女伴;但也正如她醉心于艾伦,也有人爱她爱得无法自拔。
那一夜她与艾伦走在回往她的小院的路上,她邀请艾伦一起进去喝一杯咖啡。艾伦笑说喝了咖啡会难以入睡,她说,那我们就彻夜长谈。二人笑着走着转过最后一条小巷,这时突然从黑暗中冲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电光火石间尖刀不知被谁掰开艾米丽的掌心塞了进去,然后那人紧握她的手把刀全力刺向了艾伦。
艾伦登时倒在血泊中,人事不省。
巨大的恐惧使艾米丽忘记了尖叫。
“他现在死啦!”一道黑影显现在她与艾伦之间。黑影癫狂地大笑起来,就着模糊的月光,艾米丽认出他正是那位讨过她的吻的男伴。
“你还不走吗?”男伴戏谑地笑道,“还要在这里守着你的爱人?还要为他主张正义?别忘了!刀是你刺进他的身体!那上面可是你的指纹!”
艾米丽感到天塌地陷。男伴又说:
“不如和我走吧?我们就这样离开伦敦,你这么美丽,至少还能活命……”
于是五个月后她嫁给了男伴,在曼彻斯特的一座窗子被工厂的烟囱熏得乌黑的小教堂。男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没教养的暴发户,花光了父亲的遗产后又因为酗酒被工厂辞退,最后只得变卖了他们一家世世代代生活了数百年的庄园,只剩一栋没有楼梯的平房。
艾米丽依然美丽,尽管她的脸已因冷风碳火和劣质啤酒而变得粗糙涨红。她已经脱下粉色礼帽,换上深棕色的粗布裙,也不再梳妆,一年四季只穿短袜。每天早晨她大嗓门地和菜贩讲价,只有圣诞节才擦洗窗子和地板。
十七年后男伴因酗酒去世。他喝了太多的酒,甚至都不能让她为他生下孩子。
打点好男伴的后事,她一个人又回到伦敦。
飞速发展的伦敦早已不再记得十七年前的往事。走过那些尘封着记忆的街道,她又下意识地踮起脚尖想提一下裙摆,却只摸到油腻的围裙。她看到街对面走来的贵妇,她们都戴着插有羽毛和鲜花的礼帽。乔西亚的服装店还在营业,门上的风铃已经换成了电铃。
她隔着橱窗看见乔西亚忙碌的侧脸,连她也没有老去,只是多了几丝白发。
她再没有勇气与那些昔日的熟人打个招呼。
她走上最繁华的街头,这里通向城市广场。十七年前她曾在这里第一次挽住艾伦的手臂。城市的嘈杂经她耳畔而远去,人们的视线再不愿多一秒在她身上停留。
城市广场中央,高耸着一座古铜色的塑像。
远远地,她看见塑像熟悉的身形。
塑像的介绍上写着:艾伦·布林齐。
“这是艾伦·布林齐先生,伦敦的守护神。”身边的一位老人向她介绍道。
“在大约二十年前吧,布林齐先生是整个伦敦最好的警察。他为了执行一项暗中调查罪犯的任务,不惜和罪犯的女伴——一位风流成性的小姐假意交往。后来更是被那位小姐残忍地杀害。他当时被刀刺杀在小巷里,第二天清晨人们才发现他。……他在医院里,医生抢救他,他却只是叫着那位小姐的名字……整个伦敦的医生也没能把他救回来。伦敦人民为了纪念他,在城市中心广场,为他修建了雕像……”
她痛苦地捂住脸,哭泣失声。
“他果然……果然还是爱着那位小姐……”
“爱?怎么可能呢?”老人微一斜眼睛,“他是在找凶手!他的意思是告诉大家,那位小姐是杀害他的凶手!——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跟踪她、慢慢接近她,也不过是为了任务而已……”
至此,真相大白。
牧童吹响了今夜的第十七声细笛。尽管他谨记父亲说过,细笛不该在夜里吹,否则会把狼引来,但他也深知只有细笛声才能寻回迷失的羊群。
他的羊群走失了,在他站在岩石上远远地望着哈扎布牧场,试图从风中捕捉到他的第三个弟弟或妹妹的啼哭声的时候。
他想,婴儿的啼哭声应该都一样清脆,但不会都像妹妹刚出生时那样嘹亮。妹妹是独一无二的,她有黑珍珠那样黑亮圆润的眼睛,还有整个乌兰旗最好的嗓子。
母亲和哈扎布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在妹妹和爸爸一起骑着马去集市,却只有一封插着白羽毛的信回来了之后。...
牧童吹响了今夜的第十七声细笛。尽管他谨记父亲说过,细笛不该在夜里吹,否则会把狼引来,但他也深知只有细笛声才能寻回迷失的羊群。
他的羊群走失了,在他站在岩石上远远地望着哈扎布牧场,试图从风中捕捉到他的第三个弟弟或妹妹的啼哭声的时候。
他想,婴儿的啼哭声应该都一样清脆,但不会都像妹妹刚出生时那样嘹亮。妹妹是独一无二的,她有黑珍珠那样黑亮圆润的眼睛,还有整个乌兰旗最好的嗓子。
母亲和哈扎布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在妹妹和爸爸一起骑着马去集市,却只有一封插着白羽毛的信回来了之后。
而他只有已瞎了一只眼睛的祖母,和父亲留给他的羊群。
母亲没有说父亲死了,也没再和祖母说很多话。他只记得有一个清晨,母亲穿着节日时才会穿的衣裙,背着那个在家里柜子上已放了不知多少年的褡裢,像穿着红绣鞋第一次来到这个家里的时候一样,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前,向祖母行了一礼。
他似乎隐隐已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忙跑到母亲身边。母亲粗糙的手爱抚着他的脸,像爱抚一头小马驹。
而现在小马驹要学会自己奔跑了。
“是个好姑娘。”祖母远远望着母亲的背影,很浅地点了一点头,“她还年轻,不能让她留在这里受罪……”
然后祖母转过头,看着他:“你阿妈是个好姑娘……”
这之后的第二天,祖母的左眼就瞎了。变成了空虚的白色。
他继续在原野上走着,断断续续地吹着细笛。走到河边,河水星光粼粼。他觉得这里离天很近。
草原平坦开阔,一望似乎能望到天边去。天空像浸泡在墨蓝色的染缸里一般醇厚而潮湿,几朵灰白色的云,层层朵朵地叠在天与草原相接的一线上。
云也很厚,很结实,像踩着它们就能一直爬到天上去。
他想,云长得真像他的羊群。
他又吹起细笛。昏暗的夜色中他转过身,已渐渐看不清远处的灯火了。但他想祖母一定还为他留着灯。
祖母在等他回家。在等他的羊群一起回家。或许祖母像他的母亲一样大的时候,也这样等过儿时的父亲回家。
哈扎布牧场一定也亮着灯。
好像母亲也在等他回家。
他把细笛噙在嘴边,却不吹。他想着很多事情,有一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只是个思考着别人的故事的旅人。
他想起一个传说,一个忘记是在哪里听到的,或许是由旅人带来的别人的传说。传说里那个和他一样大的女孩,在与父母走失之后,收集了一囊星星、几朵散落的云和一句咒语,在草原的清晨向神明许愿,神明便把她带到了父母身边。
于是他走到河边,他不知道星星要从哪里摘,远处的云是走不到的。他把水囊从身上解下来取水,水里倒映着星星,水在流淌就是星在流淌,水在他手中就是星在他手中。
他继续向前走,看不清路也不看北极星。他只是看着天那边,看着远处灰白色层云的地方,继续吹着细笛。
草原上很安静。四周都很安静。他始终没有看到狼在黑暗中闪动的眼睛,而是看到天与草原间泛起的一线白光。云散了。
朦胧中,他终于看见远处有一片散落的云。
那是他的羊群。
他走过去,把水囊揣在怀里,赶起羊群,又吹起细笛,慢慢地、慢慢地往回走。
朝阳初生时,他终于回到村庄。风吹来挂着露珠的青草的鲜嫩的香气,他知道自己回家了。
头羊走到坡上,忽然停下来,头向着哈扎布的牧场,咩咩叫了几声。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羊头。羊蹭了蹭他的腿,裹在柔软羊毛里的羊脖子上的铃发出空灵的响声。
“阿妈。”
牧童呢喃道。耳畔满是温柔而浓稠的风。
一位作者死后下了地狱。
第一位审讯官问他:“你为什么死?”
“因为我写了一部作品。”作者说,“这部作品完全出自我自己的喜好,然而有一些人很激烈地拒绝接受它。他们觉得它伤害了他们的利益。于是他们人肉我,网暴我,威胁我,伤害我的同事、朋友和家人。最后他们害死了我。”
审讯官点点头。
“很好,看来你是写了不该写的东西,做了不该做的事,伤害了他人的利益而罪有应得地死去。你继续向右走吧!”
于是作者继续向右走。...
一位作者死后下了地狱。
第一位审讯官问他:“你为什么死?”
“因为我写了一部作品。”作者说,“这部作品完全出自我自己的喜好,然而有一些人很激烈地拒绝接受它。他们觉得它伤害了他们的利益。于是他们人肉我,网暴我,威胁我,伤害我的同事、朋友和家人。最后他们害死了我。”
审讯官点点头。
“很好,看来你是写了不该写的东西,做了不该做的事,伤害了他人的利益而罪有应得地死去。你继续向右走吧!”
于是作者继续向右走。
第二位审讯官问他:“你什么时间死?”
“我死在一个深夜。”作者说,“城市很安静,大家都睡了。我坐在我的楼顶,望着那些拉着暖色窗帘的窗子。一扇窗口里睡着一个家庭,一束灯光照着一篇故事。爱人相依相偎,母亲守护孩童……这时我从楼顶坠落。”
“嗯,看来你是死前还给其他人造成困扰的人。”审讯官抬起眼睛,“你破坏了这样祥和的夜晚,你的肮脏的鲜血污染了宁静的人间。大家都好好地生活着,为什么你非要打破这样的平静呢?你会给社会造成多大的恐慌与负担?——你继续往东走吧!”
于是作者继续向东走。
第三位审讯官问他:“你怎么样死?”
“我是自杀的。”作者说,“我自己从楼顶跳了下来。我的手机已经关机,所有社交账号里都是辱骂我的消息。关于我的谣言已经散布到我的学校,我的个人信息也已经在网络上公开。……我的父母被他们侮辱,朋友被他们谩骂;甚至是我的热爱,也因我而蒙耻。我自由的权利已被剥夺,我成了监控器下时刻被人紧盯着的报复工具。……我不再是健全的人了。绝望使我从此跳了下去。”
“你可真自私。”审讯官冷笑一声,“你没有父母吗?没有亲人和朋友吗?你就这样死了,逃避了一切责任,对身后的事不管不顾?而且一开始不是你的错吗?不是你害了你的家人朋友吗?你以为逃避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就为了这样一点小事,你不觉得自己很幼稚吗?不觉得死得很无力吗?你为什么不能坚强一点?你值吗?你对得起那些活着的人吗?……算了,你继续向北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于是作者继续向北走。
第四位审讯官问他:“你有过什么罪?”
“我不该死。”作者回答。
“不,你不该活过。”审讯官哈哈大笑,“你死了倒好了,以后再也不会有罪;你活着时才最耻辱,你自以为的正义,其实不过是幼稚——”
作者甩开审讯官,继续向前走。一路向前。
他穿过整个地狱,耳中灌满咒骂和诘问。
直到他的面前横住一条长河。
第五位审讯官面色很祥和。他温柔地拉住作者的手,引他到河边坐下。
“这是忘川河吗?”作者问。
“这是生者为死者流下的眼泪。”审讯官说。
“这里有一滴是为了我吗?”作者问。
“这一整条河都是你的。”审讯官说,“每个人死后都有一条河。”
作者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前面就是引渡口了。”审讯官说,“过了那里,你就将轮回转世,重回人间,自然也会失去这一世的记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没有做错什么。”作者说,“我没有做错。是他们先伤害了我。”
“……是啊,你没有做错!”审讯官愣了一下,随即笑开道,“但这里是地狱嘛!他们说那种伤人的话,也是他们的任务,地狱可从不会优待人类……”
“不,这里不是地狱。”
作者打断了审讯官的话。
“这里依然是人间。”
说罢作者纵身一跃,像他在生前最后的那一次飞行那样,沉进了他的河。
冰冷酸涩的窒息之中,他却感觉自己被前所未有的温暖包裹着。
作者去了天堂。
我想结束这给我压力的一切,于是我向领导辞职,辞职信上只写了“再见”。
我收拾行李离开,把我桌上的同事一直喜欢的多肉送给了同事。同事却并不惊喜,她只是问我,你有没有事?
我,我能有什么事呢?我只是想休息。我笑着与她分别,离开公司买了几斤糕点到父母家去。父母却也不太开心,只是担忧地看着我,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我怎么会做傻事?我只是想休息。离开父母家我又敲开了闺蜜家的门,我送给她她一直发朋友圈说想要的猫耳耳机和游戏机。她却也不太感兴趣,只是紧紧抓着我的手不要我离开。
我...
我想结束这给我压力的一切,于是我向领导辞职,辞职信上只写了“再见”。
我收拾行李离开,把我桌上的同事一直喜欢的多肉送给了同事。同事却并不惊喜,她只是问我,你有没有事?
我,我能有什么事呢?我只是想休息。我笑着与她分别,离开公司买了几斤糕点到父母家去。父母却也不太开心,只是担忧地看着我,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我怎么会做傻事?我只是想休息。离开父母家我又敲开了闺蜜家的门,我送给她她一直发朋友圈说想要的猫耳耳机和游戏机。她却也不太感兴趣,只是紧紧抓着我的手不要我离开。
我不能失去你!她说。他已经和我分手了,我不能再没有你!
放心吧。我说。我真的没有事。我只是想休息,还想送你一些东西而已。
下午四点我已经在家里,忽然听见了敲门声,敲得很响很急,我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走过去,打开门,看见父母同事闺蜜甚至是领导都在门外。父母紧紧地抱住我,闺蜜一边哭一边骂我为什么电话要关机,知不知道让人多担心;同事长舒一口气,领导也笑着说我没事就好。
我苦笑,戏谑地问道,难道我平时在你们眼中就这么恶劣?送你们点礼物你们就怀疑我要轻生?
不不不,当然不是!他们连忙否定。只是你太久都不和我们交流,甚至不联系了,我们已经离开你的生活太久,根本不知道现在的你是什么样子,结果你突然回来,我们就……算了算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大家都笑起来,我也笑起来。这在小说里叫皆大欢喜。送走了他们我终于又回到浴室,你的眼睛正在水龙头上一左一右地盯着我,腿也已经躺进了浴缸,只有身体和头还在原处,在我切开你的地方等我。
“你看,都是因为你。”我说着,抱住了你的头,“因为你我冷落了其他人如此之久,以至于他们早忘记了我本来的样子……我只是想休息……”
我结束了这给我压力的一切。
这压力现在不过只是一具尸体。
今夜星光也照亮幼儿园。小朋友们都已躺在床上,抱着各自的玩偶,等待老师讲今天的故事。
“我记得老师昨天说,她已经没有新的故事了……”
“不是吧?怎么会!那可是老师……”
童稚的窃窃私语声中老师拉开了卧室的门。老师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大概二十三四岁,披散着柔顺的黑发,一双黑眼睛里满溢温柔。
“老师!老师!您还有故事吗!”
孩子们一翻身爬起来,一窝蜂地围上去。
“当然有呀。”老师愣了一下,随即又含笑如水,哄孩...
今夜星光也照亮幼儿园。小朋友们都已躺在床上,抱着各自的玩偶,等待老师讲今天的故事。
“我记得老师昨天说,她已经没有新的故事了……”
“不是吧?怎么会!那可是老师……”
童稚的窃窃私语声中老师拉开了卧室的门。老师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大概二十三四岁,披散着柔顺的黑发,一双黑眼睛里满溢温柔。
“老师!老师!您还有故事吗!”
孩子们一翻身爬起来,一窝蜂地围上去。
“当然有呀。”老师愣了一下,随即又含笑如水,哄孩子们一一回到床上,然后在窗边坐好,摊开膝盖上的一本童话书。
“孩子们想听机器人和妈妈的故事吗?”
“不——想——”孩子们却异口同声。
“机器人是最坏的,最不好的!我们人类创造他们,它们却残杀我们人类!”
“就是就是!他们挑起战争,让所有大人都去作战,让我们只能待在幼儿园里,和爸爸妈妈分开!”
“如果不是机器人,爸爸妈妈早就可以来接我们了!”
……
孩子们七嘴八舌,越说越来劲。
“好好好。”老师只好拍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那我们换个故事。——讲星空的故事——”
故事的结局星星都睡着了,老师放下书,孩子们也都睡着了。
于是老师离开孩子们的房间,眺望原处的天空。
星光依然闪烁。
第二天她又问孩子们,想不想听机器人和妈妈的故事?孩子们还是说不想。于是她给孩子们讲蓝天。
第三天她还问孩子们,想不想听机器人和妈妈的故事?孩子们依然说不想。于是她给孩子们讲草地。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她每天都带着新的故事来,却每天都要先问一遍孩子们要不要听机器人和妈妈的故事。孩子们有时也感到疑惑,但他们童稚的天性让他们不足以把这样的疑惑从昏昏欲睡的黑夜保持到清醒的第二天。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老师的故事书并没有变厚,但她的故事依然如流水般流畅悠扬。她讲啊讲,讲啊讲,讲那些云上的城堡,讲海底的皇宫。
终于有一天晚上她还是坐在窗边,忽然有个孩子抬起头对她说:
“老师!今晚您身后的星星格外红格外亮!”
她顿时睁大了眼睛,从椅子上跳起来,砰地一声关紧窗子。孩子们都吓得大哭起来。
“不要哭!”她说出口的是命令,可语气却依然温柔,“在这里等着老师,老师会很快回来!”
她冲出卧室,冲下走廊,以非人的速度抵达一楼的大厅。手持武器的士兵已站在那里。
“你打算残害人类到什么时候?”为首的军官冷笑道,“这些可怜孩子的父母,就是死在与你们机器人的战争里。现在你还要把他们变成像你一样冰冷的怪物?”
“放弃抵抗吧,机器人,我们人类已经胜利了。你是最后一个机器人了。”
老师望着大厅里全副武装的军队,却只是轻声笑起来。似乎她的程序里只有温柔。
“你们把资源彻底用光了吗?”
3020年,人类已经把资源消耗殆尽,环境被完全破坏,五百年前为人类服务而诞生的机器人一族,成为人类转嫁能源危机的屠杀对象。
“杀了我,你们会用我的身体去发电吗?”
人类为了获得更好的使用体验,在第三批之后出产的机器人,都没有安装自己是机器人的程序认知。在那些机器人眼里,他们和人类完全相同,他们拥有同样的感官、理智和爱。他们到死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亲人残杀。
军官却不回答她。他已经失去了耐心,慢慢举起了枪。
“你们知道我给那些孩子讲蓝天的时候,他们是什么表情吗?”
老师却躲也不躲,只是从容地笑着张开双臂。
“他们问我,老师,为什么天还有蓝色的?什么时候天空中会没有星光……”
那根本不是星光。
是永不熄灭的人类武器的火光。
火光穿透老师的胸膛。
并没有预料之中巨大的爆炸声,也没有一瞬间迸开的机油的臭气。有的只有满地鲜血。
人类的鲜血。
老师一直是人类。
军队瞬间恐慌起来。杀死所剩无几的同类的恐惧在他们心底不断扩散。
只有军官还能勉强保持冷静,“都别动!”他大吼一声,“跟着我上去看看!”
军队冲上楼梯,来到卧室门前。
床上的孩子都正安睡着。
“别怕,孩子们,你们安全了。”
军官长舒一口气,还好有这些鲜活的小生命,足以慰藉他过失杀人后痛苦的心情。
“可,可是……长官您看……”
一个士兵双手捧着雷达,颤抖着递到军官面前。
雷达上他们被一片代表机器人的鲜红包围着。
军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难……难道说……”
——是的。
这些孩子,才是被人类父母抛弃了的机器人。
他说着便笑开了,红嫩的双唇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他把脸转向窗外,天空依旧碧蓝如洗,阳光把他的碎发染成一道道温柔的奶金。
“你想看看我吗?”他突然问。
就像他第一次拨通我的号码时那样。
“想看看星星吗?”
那个夜晚星空闪烁,深蓝色的夜风掀起他的白衬衫。
“想看哪里呢?想怎么看呢?”
那时他握住我的手,燥热的气氛让我我忽视了他的体温。或许我已经把他烫坏了。我记得他的身体他的柔软他的真实的触感,还有他的声音,他的含着情欲的眼...
他说着便笑开了,红嫩的双唇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他把脸转向窗外,天空依旧碧蓝如洗,阳光把他的碎发染成一道道温柔的奶金。
“你想看看我吗?”他突然问。
就像他第一次拨通我的号码时那样。
“想看看星星吗?”
那个夜晚星空闪烁,深蓝色的夜风掀起他的白衬衫。
“想看哪里呢?想怎么看呢?”
那时他握住我的手,燥热的气氛让我我忽视了他的体温。或许我已经把他烫坏了。我记得他的身体他的柔软他的真实的触感,还有他的声音,他的含着情欲的眼睛。
“这些都不过只是程序罢了。”
他转回身来,声音已变得古怪而冰冷,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根短弹簧被反复压缩弹回那样机械,但他的眼里分明闪着泪花。
“再见啦。”
他从高楼上坠落。
我从口袋里掏出笔和文件夹。
“0025号,销毁成功。”
“你知道精卫为什么至今没有填平大海吗?”她突然问我。
“为什么?”我冷冷地回答。
因为这世界上没有精卫。因为大海很深且压力密度不同根本不可能被石子完全填平。这样的答案我听过太多,无非都是站在所谓理中客的高度,打着劝导的旗号践踏别人的梦想而已。
“因为她一直在哭。她永远不能忘记她曾在这里死去,她看着世间万物不断更迭而她却再没有家可以回。于是她开始哭泣。她衔着石子到海边,把石子丢进海里,然而泪水也一起落了下来。海水泛起两片涟漪,被石子填平的部分和眼泪新滴下的部分相互抵消——精卫会永远努力,也因此永...
“你知道精卫为什么至今没有填平大海吗?”她突然问我。
“为什么?”我冷冷地回答。
因为这世界上没有精卫。因为大海很深且压力密度不同根本不可能被石子完全填平。这样的答案我听过太多,无非都是站在所谓理中客的高度,打着劝导的旗号践踏别人的梦想而已。
“因为她一直在哭。她永远不能忘记她曾在这里死去,她看着世间万物不断更迭而她却再没有家可以回。于是她开始哭泣。她衔着石子到海边,把石子丢进海里,然而泪水也一起落了下来。海水泛起两片涟漪,被石子填平的部分和眼泪新滴下的部分相互抵消——精卫会永远努力,也因此永远哭泣,可她也永远不能把海填平。”
“——所以你要先把眼泪擦干再行动!明白了吗!”
她说完,就单手撑着栏杆,敏捷地从平台上跳了下去,裙摆在风中轻盈地飞起。
落地后她回过头,笑着向我挥手告别。
我看着她蓝色的身影逐渐远去,并没有任何行动。
她的故事比精卫填海的故事本身更没有逻辑。然而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被风吹干了。
ABO世界观的古代中国宫廷,先帝真A天子,一生勤政爱民;先后O仪天下,性情温婉淑均。二人琴瑟和谐,其他妃嫔也个个出身纯正,美艳无双。
然而直到先帝驾崩了,一众龙子之中,也没出一个能继承皇位的alpha。
国不能一日无君,仓促之间,德才最出众的六皇子被推举上位,隐瞒身份,以平民心,稳定政局。
但是呢,这个六皇子,是个omega。
六皇子雄才大略,几年下来,国家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市肆兴旺,粮食富余。
然而所有大臣都觉得,这新皇帝什么东西,不...
ABO世界观的古代中国宫廷,先帝真A天子,一生勤政爱民;先后O仪天下,性情温婉淑均。二人琴瑟和谐,其他妃嫔也个个出身纯正,美艳无双。
然而直到先帝驾崩了,一众龙子之中,也没出一个能继承皇位的alpha。
国不能一日无君,仓促之间,德才最出众的六皇子被推举上位,隐瞒身份,以平民心,稳定政局。
但是呢,这个六皇子,是个omega。
六皇子雄才大略,几年下来,国家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市肆兴旺,粮食富余。
然而所有大臣都觉得,这新皇帝什么东西,不巡游不打猎,不纳妾不娶妻,权臣的女儿也不要,疯了,懂不懂政治;还三天两头不上朝,一问,病了,什么身子骨啊还当皇上,动不动就诸王爷代政,不怕被人篡位了?
当然不怕。诸王爷才不篡位呢。六皇子当了皇上多辛苦他们可看在眼里了。大家都是姐妹,不是,omega兄弟,兄弟何苦为难兄弟。
六皇子登基早,登基时还没个一妻半子,如今好几年了,满朝老臣搜肠刮肚,用尽了自己已知的所有晦涩的比喻,脸都贴在地上向他请奏,奏完再给自己两嘴巴子“微臣该死!”——其实他们的中心思想就一个:赶紧立个皇后吧!赶紧纳后妃吧!赶紧要个孩子吧!皇帝无嗣丢人现眼哪!
当然了,皇后如果立我女儿/我孙女/我外甥女最好了。
皇上思前想后,回去又和诸位兄弟商讨一番,众人权衡利弊,最终决定还是得立后纳妃。毕竟没皇后是真古怪,上到朝臣下到百姓都说不过去,反倒让人起疑;再说新君年少,朝臣权利日增,不赶紧把他们家里的女儿娶进来,靠什么和他们搞好关系。
管他呢,反正后宫我也不打算去。皇上摆摆手,朕忙,边疆还打着仗呢,这时候选秀太不像话,你们就把名册给朕呈上来吧,朕回去研究研究。
结果当这本名册放在皇上桌上的时候,皇上还以为谁在这儿摆了块大理石砖呢。
这也太多了!
英雄看美人,越看越心……烦。几百位美貌女子几百种精致妆容放在我们的皇帝眼里,都成了头昏脑涨和眼花缭乱。而且也不知道从哪一朝开始定的规矩,后妃都要是O,O,越O越好越软越好,呸!什么玩意!
皇上气不打一处来,心想等我打完仗了权利彻底稳固了,就把你们这些没O权的老顽固规矩全推了。
同极相斥异极相吸,面对着一大理石厚的O,皇上是真真的没胃口。既然没胃口那也别强求,不看那些虚无缥缈的了,直接挑利弊吧,兄弟几人反复权衡,最后选定了一位权臣的孙女。
权臣已是三朝老臣,大权在握,一片赤诚;这位小姐又贤良淑德,出身纯正,无论于己于家于国,发现了当今圣上是个O,她都不会反,也绝不会说。
简直是立后的不二人选!
再看这位小姐的画像,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温柔乖巧可爱软萌。
一看就是O!纯O!天生的皇后!
罢了!委屈我一人,造福我江山!皇上豁出去了,也没别的办法,第二日就颁发了诏令,走流程立后。顺便也招了几个权臣的女眷为妃。
皇上要立后纳妃,纳的还都是权臣的女眷,举国上下怎敢有人怠慢。国师择好吉日,内务府收整物需,与皇后大婚的日子自要比纳妃早得多,婚礼隆重喜庆,满朝文武拜贺。
皇上满脸喜色,亲手签下诏令:今日龙凤合和,特许天下大赦。
一切都那样流畅,那样自然,那样祥和。连描写都那样押韵。
可即使是皇帝,也是要自己入洞房的。
夜色渐浓,红烛影深。皇帝卸下一身疲……影戏一样的快乐的伪装,怀着无尽的即将掉马的哀愁走进洞房。
娇美的小皇后已坐在床上,头上还蒙着红盖头。内务府准备了齐全大礼,甚至涂了椒房,室内流淌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热烈的香气。
明明是一国之君,回自己家却像做贼。皇上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在床前小步踱了一圈,最终还是坐在了窗前。
皇上脑子里全是故事,他想起吕洞宾,新婚不上床,看了三夜书,要不他也这么干,能拖三天是三天,对外解释就说是自己勿忘为学有意自勉?或者学某个西洋哲人,倡导柏什么什么图爱情,和皇后先聊一夜人生理想,对外就说是在追求一种心灵和谐的超然?再或者……
他妈的,怎么就有O权歧视呢?!O怎么就不能公开当皇上呢?!朕这雄才大略还不够吗!啊?还不够吗!怎么就非得认准A称帝了?!平时喊ABO平等,真就只是一句客套话吗?!
……
皇上越想越心烦,越烦心越乱。他看闪烁的红烛看得眼花,听窗外的蛐蛐儿听得吵闹,连这屋子里焚的香,他都觉得让人头晕。尤其是这香,也不知道是谁准备的,这香简直……
等,等等……这香是……
皇上猛然反应过来,一个迟来的意识激得他全身战栗。
小皇后已经站起了身,一步一步优雅而庄重地走到皇上面前。她也不避讳,一把抓住小皇帝颤抖的手,引着他掀开自己的盖头。
盖头下还是那张脸,温婉、甜美、乖巧、柔和,浅浅一笑,面上两个梨涡。
然而那双灵动的圆眼睛里,却有象征着征服的凌厉的光在闪烁。
没错。皇上几乎要伏倒在地上了。
他的,随便选的,宁静乖巧的,温柔典雅的,贤良淑德的,O仪万方的小皇后……不知是该说不幸还是万幸……
是 个 a l p h 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