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巽露丨坠物之声
/风早巽x现露
/原作向,含有一定量造谣
/BGM:《Love In The Dark》
电台节目特邀COS PRO的新星,Crazy:B作为本期特邀嘉宾,前来录制节目。
这档节目向来以主持人辛辣得不留任何情面的提问作为卖点,不过插科打诨向来是蜜蜂们的拿手好戏。就算成员一时半会接不上话,天城燐音也会极快地接过话茬,把战火嫁接到自己身上来。
主持人在录制节目中途休息后的下半场,一开场便直直把目光投向HIMERU。
这位向来完美优雅示人的偶像,就算在热火朝天的氛围里依旧显得从容...
/风早巽x现露
/原作向,含有一定量造谣
/BGM:《Love In The Dark》
电台节目特邀COS PRO的新星,Crazy:B作为本期特邀嘉宾,前来录制节目。
这档节目向来以主持人辛辣得不留任何情面的提问作为卖点,不过插科打诨向来是蜜蜂们的拿手好戏。就算成员一时半会接不上话,天城燐音也会极快地接过话茬,把战火嫁接到自己身上来。
主持人在录制节目中途休息后的下半场,一开场便直直把目光投向HIMERU。
这位向来完美优雅示人的偶像,就算在热火朝天的氛围里依旧显得从容不迫,脸上带着疏离得体的微笑。每次当他试图将尖锐矛头对准这个人时,蜂群的队长立即会打着哈哈介入,不动声色地阻止。所以在一开始,他就先发制人:现在,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HIMERU先生,请天城燐音先生保持安静。
很多粉丝都说,镜头里的HIMERU先生完美得不像一个真人。只要是人类,都会抱有憎恶的情感的,对吧?HIMERU先生,有……或者,曾经,发自真心地恨过谁吗?主持人的目光瞄准HIMERU。
“‘恨’一字对于HIMERU来说太过严重,HIMERU当然……”
HIMERU微笑着回答,但是垂下眼时,一张始终带着温润微笑的脸蓦然浮现在了脑海之中,原本要发出的声音中途折断,死死卡在了齿列之间。
唇微微张着,他忽然抬起手,手撩过了耳边的短发。他好像拽住了一个虚幻的影子,狠狠地掼到了身后,浑身变得轻松起来。HIMERU重新整理好脸上的表情,扬起笑容,凑近麦克风,一字一句,清清楚楚:HIMERU,从未恨过任何人。
主持人眼神毒辣,他当然没有错过HIMERU脸上出现的那一秒空白。那片平静的土壤顷刻之间涌动岩浆,土壤寸寸皴裂,愤怒即将喷涌而出。然而很遗憾的是,HIMERU确实具备作为超凡的偶像素养,他绝对不会允许在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
主持人正想深挖下去,甫一张口,那个粉色短发的偶像已经在麦克风前开口:对了。下个月,我们Crazy:B将会发布全新单曲《Noisy:Beep》,届时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天城燐音和椎名丹希紧随其后介入,话题已然无法扳回。然而,主持人并没有错过,HIMERU眼睛里龇牙咧嘴着伏下去的狮子。他知道:那个完美偶像HIMERU绝对,有深深仇恨的人。
那一瞬间闪过的是,想起仇敌时,才会有的凶狠目光。
《坠 物 之 声》
HIMERU第一次听到风早巽的名字时,他还不是HIMERU。
他经营着一家万事屋,做着站在光明处一方的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行当。
那个人的名字从十条要的嘴里呼出来,每一个字都是五彩斑斓的气球,鼓满了喜悦与崇拜。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己那个不谙世事的弟弟在电话另一头,和他一模一样的金眼睛会闪着怎样明媚的光,“巽前辈说……”
从那个时候起,HIMERU就讨厌风早巽。
尽管他从未见过风早巽,关于这个人的印象也只是来源于十条要的口述:玲明的革命者,伟大的思想家,强大的,温柔的,耐心的巽前辈。在十条要永远带着推崇的声音里,风早巽浓缩成他咖啡杯里搅动着的漩涡,HIMERU看见自己的倒影,脸上出现嗤之以鼻。
他垂着眼,安静地说:是吗。那可真是厉害啊。那个叫“风早巽”的家伙。
HIMERU并不确定,最初那是否该被称之为“嫉妒”。总之,他对那个金色的圣人符号始终抱有不满。直到他给十条要的计划表里,放进了风早巽这个道貌岸然的名字,他才弯起了一点不达眼底的笑。
他早早就看到风早巽的结局。虽然这对于此人而言多少有些不公,但是HIMERU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始终无法抱有同情与怜悯。他要十条要把风早巽的地位取而代之,他要十条要夺取风早巽的成果,他要十条要,自己天真单纯的弟弟重新夺回荣耀。而这一路,风早巽是必不可少的燃料。
谢谢你的努力。那些你所珍爱的所有,我会收入囊中。
HIMERU有充足的自信,他的计划会成功。只要十条要按照他的指示,步步推进,一定会成功。在此之前,他从未尝过失败的苦涩。离家以后,他的人生平稳推进,从名牌大学毕业,人脉广泛,在中上层阶层如鱼得水。
可是。
可是。
为了守护那样的你,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我什么都会去做。十条要站在那宛如处刑台的高台上,声音里飞出了金色的音粒。光泽璀璨的蓝宝石竭尽全力地焕发出身上每一缕光泽,在窒息闷热,蝇虫都不胜其扰的空气里,他的声音荡到礼堂的每一处:巽前辈,我想为你的思想而殉。
HIMERU微微瞠大双眼。
那是HIMERU第一次发现:他是一个过于傲慢的人。
他把一切的事情都想得过于理所应当,仿佛这世间发生的所有都会在他预料之内,掌控之中。可是,在亲眼目睹以前,他从未想过,十条要会背叛自己。他那个单纯到愚蠢的弟弟,居然忘记了是谁帮助他重新坐上特待生之位的。
是他身旁那个满口都是空想与大理想的圣人混蛋吗?不对。是自己,是自己才对。
身侧七种茨的声音隔绝如一片遥远汪洋,HIMERU垂落在腿侧的手颤抖着蜷缩成拳,倘若目光能杀死一个人,他一定可以杀死风早巽。一定可以。目光遥遥相望的一刹那,HIMERU的牙齿咬住了舌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的风早巽,对着他展出了礼貌温和的笑容。
那是悲剧发生的前一秒,他和风早巽对视。
咆哮和怒吼以地震山摇的架势向他们的方向汹涌而来,礼堂大门轰地一声撞响,刺眼的光呼啸而入。人人手拿棍棒,人人面目狰狞,他们愤懑,他们大吼:打倒风早巽!打倒HIMERU!打倒风早巽!打倒HIMERU!而那时,他可怜的弟弟,可恨的风早巽,依旧面带微笑,大声畅言着那不切实际的梦想。
HIMERU张开嘴,他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往后的日子里,他无数地梦见这样的场面:十条要和风早巽被滔天的恶意和愤怒吞吃,棍棒高高举起,重重挥下。礼堂流窜着不堪入耳的骂言,尖叫和脚步声充斥耳膜。尽管他明白,这样贸然奔跑,他也会被暴力的漩涡卷入。但是在百次梦里,千次梦里,他都甩开了七种茨阻拦的手,跌跌撞撞地狂奔向风暴的中心。
他听见自己声嘶力竭:要,快逃!要,要!爬起来,快逃!要……
每一次。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他都目睹了惨剧的发生。
无论他跑得有多快,无论他反应得有多快,多么努力地想要伸长手,他都没能抓住十条要的手,带着那个人逃离生生活地狱。他摔倒在地上,他们短暂地对视,十条要的呐喊挤过了吼叫缝隙:哥哥,不要过来——
不要过去?
……怎么可能不过去。HIMERU在影影绰绰里,望见和他一样倒在地上的十条要。他们真的,长着相似的脸。十条要的面目痛苦地扭曲在一起,竭尽全力地想把手从鞋底抽出来,但只是徒劳地引来更多攻击。就算不是父亲的委托……身为兄长,我也想要保护好你。
你可是我的弟弟。
耳边是簌簌轻响,一线光照在HIMERU的脸上,光斑藏在眼窝里。他翕动着眼睛,一线金色缓慢破出来。护士正在记录今日十条要的身体情况,笔尖撩过纸面时的声音和树叶在风里摇动相似。
这几天他的情况怎么样?HIMERU揉了揉噩梦醒来后胀痛的头,问。护士摇了摇头,意思是还是老样子。这样的应答是意料之中,所以HIMERU并没有表现出额外的情绪。
HIMERU垂下眼,注视着睡梦中的十条要。他如胎盘中的婴儿般蜷着身体,不时发着颤,嘴巴里捻出支离破碎的音节。HIMERU不需要俯下身去听,他也知道十条要说的是什么。
“不会有人打你。要。”HIMERU握住十条要瘦削的手,“再也不会有人打你了。”
哪怕很长的时间已经流过,直到现在,十条要依旧被当时暴乱的阴影所困。终日昏睡,偶尔有了转醒的迹象也只是发出带着哭音的呐喊。
十条要在那场失败的革命中被摧毁得彻彻底底,被践踏后,再也拼接成原先的模样。他本该有一个灿烂明媚的青春,他本该踏上一条光明的偶像之路。而现在,这一切几乎都已经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明明,他什么坏事都没有做。
手机震动了一下,上面是天城燐音发来的信息:你又脱离队伍,去哪里游荡了,Merumeru?丹希那家伙今天下厨做了相当美味的起司蛋糕,你要是再不回来,咱可是一个人要包揽全部了啊!
HIMERU的眼睫毛翕动一下。
“……要,「我」认识了一群很麻烦的家伙。”
HIMERU察觉到自己在笑,他将手机收回休闲西装的内侧口袋。他取过床边柜上的软檐帽,摸过耳侧的短发戴上。HIMERU俯下身,抱了抱十条要,改天再来看你。
西装鞋踩在地面上时发出均匀响声,HIMERU低头看腕表,护士推着器具车,与他擦肩而过。
“天城,HIMERU再过十分钟就会到。不许碰HIMERU的那份起司蛋糕。樱河,请保护好HIMERU的蛋糕。”
HIMERU总会在每周一个明媚的午后,走入一家从未踏足的精品店。
他做过功课,列出了全东京所有的精品店。他去过的店,会打上勾。
HIMERU脱离日本社会太久,尚且还是个孩子的年纪就扎根在了海外,并不清楚日本的高中生都会喜欢什么。他只是听说,精品店瞄准高中生的潮流,会上架最新的商品。
他每周都会给十条要买一个礼物,放在家里一个小房间里。现在,那个小房间里已经填满了惊喜。HIMERU试图以这种方式,弥补十条要在昏睡与痛苦中错过的,属于他的青春时光。如果有一天,十条要醒了,他会把十条要带到那个填满了礼物的房间,然后将“HIMERU”这个名字郑重归还。
当那道HIMERU听了就气血上涌的声音出现在身侧时,HIMERU正抱臂站在橱窗前,神情冷淡地盯着一个粉红小熊。他在想着十条要的事情,只不过是目光安置在了稍显柔和顺眼的地方。应该是这样的。
“HIMERUさん,下午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HIMERU心想:真可怕。最近为准备Crazy:B新曲太过劳累,ES大楼和医院两处跑,没有多余的休息时间,现在都累得出现错觉了。他居然会幻听风早巽那个圣人混蛋的声音,看来他必须腾出时间好好休息才行。
“HIMERUさん喜欢这只小熊吗?”风早巽弯着眼睛,“哈哈,目不转睛地盯着呢……蓝良看到限定贩售的偶像周边,也是这样走不动道。”
“……你的意思是,HIMERU也是那种幼稚的孩子吗?”
HIMERU剔去一眼。
明明已经是早春,风早巽依旧穿着质地柔软厚实的米色毛衣,一截衬衫扣到了脖根。他回HIMERU以无辜干净的一眼,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眼睛和唇角都弯着好看的弧度。
HIMERU挪开目光。他始终坚信,风早巽一定有着不能外人道的迷魂招,所以十条要那个笨蛋才会傻乎乎地听信了这个人的鬼话。他得小心,他得注意,他不能和风早巽过度接触,否则他怕自己有一天幡然醒悟后发现:自己早早就着了风早巽的道。
“如果没有什么事,HIMERU就先走了。HIMERU很忙。”
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事情做。这个下午是他挪出来,特地为十条要挑选礼物的。但是风早巽的出现破坏了他的好兴致,现在他只想离开这里。
在那次ALKALOID和Crazy:B联合参与的活动里,他迫不得已与风早巽产生了诸多接触。和樱河琥珀解释,他们紧贴在一起仅仅剧情需要,光是这一点耗费了HIMERU诸多心力。他不希望任何人有“风早巽和HIMERU很熟”的想法。
而且,他隐隐约约觉得,风早巽很可能发现了一些端倪。化妆术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假如是过往认识十条要的人,盯着他看久了,一定会发现他的面部线条比十条要锋利得多,骨架却比十条要小上一圈。
“HIMERUさん……”
HIMERU转过身,目光是冷枪,向风早巽的脸开火——他在风早巽面前,一向没有掩饰自己狠厉杀气的耐心,“怎么了?”
风早巽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我也不太想麻烦HIMERUさん,但是我的腿伤好像复发了,走不动路……HIMERUさん可以扶我去对面的咖啡厅坐坐吗,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我马上联系一彩他们来接我……”
话说得温柔又为人着想,偏偏又没有给HIMERU留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他这样说,假若HIMERU还能挥臂走人,恐怕就显得过于不近人情了。HIMERU快要翻白眼,但他抑制住了,捻出皮笑肉不笑:好的,巽。
夏天的雨势来得忽然,午后里袭来一场透着日光的雨水,把咖啡厅玻璃窗外的树叶都淋得湿透。HIMERU和风早巽坐在高脚凳上,车辆川行而过,折射来的颜色映得他们的脸模糊出多重叠影。他们没有说话,像两个萍水相逢,恰巧坐在一处听雨声的陌生人,各怀心事地或抵着额头,或捂着马克杯。
HIMERU觉得这样的沉默很无聊,也很没有价值。
在蜂群中,他习惯缄默地微笑,在队友抛来话题时,他准确无误地接住应答。鲜少会有这样相对无言的情况。HIMERU撑着脸,看向面前的玻璃,目光却是落在隔壁人的脸上:“HIMERU记得,你以前的头发并没有那么短。为什么把头发剪了?”
风早巽有些惊讶HIMERU会主动和他说话似的,眼睛闪了闪,他微笑着回答:“并不是出于什么特别的理由。住院的时候不良于行,短发时洗漱比较方便,所以就剪了。后来也没有留长。”
HIMERU抿得平直的唇线向下抵了抵。
“……是么,只是这样一个理由而已吗。真遗憾。”
HIMERU把头发留长,是因为他知道,十条要想要成为风早巽那样的“超人”。
尽管性格无法变成那副模样,但至少,在某些粗浅的层面,他可以做到。尽管这样的做法很无厘头,但HIMERU一直知道,十条要就是这样幼稚的笨小孩。如果是十条要,他一定会这样做的。所以,HIMERU也那么做了。
在十条要不在的时候,他会扮演好十条要的角色。
然而,再度与那个摧毁了他最亲爱的人的圣人相遇时,他却发现,风早巽剪了头发。
HIMERU低低笑了一下,意味不明。撩到耳后的蓝发垂落到了脸侧。
“HIMERUさん比较喜欢我那时候的模样吗?如果是的话,我会重新蓄头发。”
风早巽歪过脸,瞧着HIMERU脸侧那缕摇晃的长发,随着HIMERU摇头而荡起来。风早巽想为HIMERU将那缕蓝发别到而后去,但他在面对HIMERU时,总会想到“这样做的话,那个HIMERUさん会不高兴”,因此少了许许多多的举动。
“HIMERU可从来没有那么说过。停止你不必要的臆想,HIMERU感到有些困扰。”HIMERU喉咙里哼气,百无聊赖地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浮沫逐渐淹进了小小的漩涡。他的余光向外瞥,瞧见熟悉的身影:你的士兵来了,巽。
风早巽轻轻“啊”了一声,微笑着朝玻璃窗外的队友招了招手,示意自己很快就会出去。
转向HIMERU时,他露出歉意的神情:“抱歉,HIMERUさん,我欺骗了你。实际上我的腿伤并没有复发。在那时候,我只是迫切地想和你说更多的话——或者,只是和你待上一会而已。我不知道自己能用什么挽留住你,情急之下编出了这个借口,我……”
“HIMERU知道。你的演技实在低劣,然而很不巧,HIMERU经常被人称作‘名侦探’。你不必为此愧疚,因为HIMERU也骗了你。其实HIMERU并不忙,和你这家伙待着,心情不算太坏。”HIMERU垂着眼,捻着软檐帽的边缘:“去吧,巽。让来接你的人久等你就不好了。外面还下着雨。”
身旁传来沙沙的响声。
HIMERU的视野里出现一把青绿色的伞,卷得整整齐齐,褶皱平整得像把新伞。
HIMERU投去疑惑的目光。
风早巽微笑着,模仿HIMERU说话:“拿着吧,HIMERUさん。‘HIMERU是完美正确的偶像’,对吧?要是让媒体拍到湿漉漉的你就不好了。外面还下着雨。”
HIMERU还没来得及拒绝,伞已经放在了桌上。HIMERU瞠大双眼,转过身:喂,巽!拿走!HIMERU不要!
风早巽担心他拒绝似的,快步出了咖啡厅。雨将他的内衬衫淋深了一个颜色。白鸟蓝良嘀嘀咕咕着,从包里摸出一把伞来,抱怨:巽前辈那么大的人了,出门居然不看天气预报吗?真是的,要不是我正好在附近,巽前辈淋了雨,肯定会腿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吧?……风早巽始终噙着笑,安安静静地听训,看起来心情很好。
HIMERU垂下眼,伞在他的目光底下涣散成螳螂的尸体,收起镰刀利刃。
他摩挲着那把伞,就是那个时候,他明白了,为什么十条要那个单纯傻瓜会受风早巽的蛊惑。不仅仅因为他是玲明的革命者,不仅仅因为他在黑暗如火炬点亮的思想,更多时候,是因为……
风早巽,是风早巽。
“天城。”HIMERU递给天城燐音那把伞,“见到你弟弟时,请帮HIMERU把这把伞归还给他那边的风早巽。”
“OK,包在咱身上。咦,Merumeru,你今天的脸色相当难看哟,和咱在柏青哥那儿通宵后的脸有的一拼。”
天城燐音的目光在HIMERU平静得找不出一丝波澜的脸上徘徊,试图找出一丝一毫可以攻破的缝隙。HIMERU冷冷地回视他,双手抱臂:HIMERU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天城?
所以,很遗憾,他失败了。
天城燐音掂了掂手上的伞,当然明白,答案大概率与在弟弟同学那儿的圣职者有关。不过天城燐音并不打算刨根问底。他知道HIMERU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也有一处极其明确,不可挑战的底线。
风早巽不是HIMERU的底线。
但他确信,风早巽与底线挨得很近很近。
“如果身体不舒服,可一定要和咱报备哦?要是有蜜蜂因为身体原因离群,咱可是很苦恼的啊。”天城燐音看了HIMERU一眼,他转过身,忽然HIMERU喊住他。
把那把伞给HIMERU吧,HIMERU的目光落在那把伞上,又重复了一遍:把那把伞给HIMERU吧,天城。
天城燐音什么都没有说,点了点头。
天城燐音觉得,HIMERU黏在那把伞的目光,过于执拗,但就是这份执拗,让他看起来更像真实存在的人类,会呼吸,有爱憎的人类。这不是一件坏事。他们都早已是成年人,有自己独立行走在自己世界里的自由,天城燐音从来不会干预身边人的事,但出于对队友的友情,他还是说:
审视自己真实的内心吧,Merumeru。
“……”
HIMERU带着那把伞,去见了十条要。
他一如往常地昏睡着,嘴里喃喃着痛苦的求救,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HIMERU的手垂在膝盖上,望着十条要蹙起的眉毛,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揉平那里,可是他始终无法做到。他的弟弟被摧毁了,就算再次拼接起来,镜子上也注定留有如蜘蛛网般的裂痕。午夜梦回,那场噩梦注定会再度降临。
HIMERU昨天,并没有撑那把伞。
他也无法解释自己的执着,来自圣职者的关切让他感到喉咙发痒,反胃恶心。他宁愿冒着被媒体拍到自己落魄的不完美的模样,也不愿意撑那把攥在手心如有千斤重的伞。他全身上下在夏季的里淋得湿透,蓝发紧贴着面庞,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玄关处站了许久,地上积的水挥成薄薄湖泊。
那天晚上,依旧下雨。
房间外是荧光蓝闪烁的世界,透明的伞在行人手中支起,如霓虹灯闪烁着夜色的光。HIMERU坐在靠近窗边的软椅上,桌上的咖啡在暗涌里向上冒着热气。他双手抱肩,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一把伞。他的谈判对象。
无声的对峙。
他想着伞,想着下午那场忽如其来的雨,想着十条要亮晶晶的眼睛,想着尚且年幼时,在无数个雨夜里,蜷缩起身体,呜咽着入眠的自己。
……为什么会去关心十条要?为什么甘愿为了十条要,暂时地抛弃了自己?
或许是那个弟弟,和过去的自己太过相像了吧。
他注视着落魄的十条要,好像看到了流浪于他乡,一度靠着打工,吃剩饭剩菜度日的自己。他不想再一次看到曾经的苦痛发生,他想要十条要——自己的另一种可能性,通往一条光明辉煌,那个个体所期待的道路。
可是,在混乱的人流里,在棍棒无差别的攻击下,在自己的喊叫声里……在疼痛里,他终究还是明白了:
十条要是十条要。
就像他曾经无法给自己的人生掌舵一般,他也无法全权掌控十条要的意志。
或许是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自作自受。可是就算这样,他依旧想要自作多情下去,继续自作自受。他想要为十条要留下一条,自己为他探过路的未来。那真的是一条很好的路,有可靠的队友,有真诚的室友,有爱着你的粉丝。那是素未谋面说过话的哥哥,留给你诚挚的谢礼。
我,很高兴被血脉相连的亲人需要着。
你是个傻瓜,你是个笨蛋,可是你说——那也是第一次有亲人对我说,需要我,想见我,想拥抱我,想和我一起去吃草莓蛋糕,想成天成天地泡在游戏厅里玩。
你知道吗,要。和你一样,我也没有吃过草莓蛋糕。那天,我结束了活动据点的工作,神差鬼使地买了一块草莓蛋糕。那是我第一次吃草莓蛋糕,从那之后,喜欢上吃草莓蛋糕。和你一样,我也没有去过游戏厅。不过这一次,我并没有抢先一个人去。我想和你一起去。
你说的,我都写在了工作用的记事本上。
你对着我,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把自己的生活都细细地说给我听,身边的人都介绍得详尽。
你为什么会这样信任我,你为什么会这样依赖我,你为什么没有丝毫的防人之心?在此之前,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你难道从未想过,我是一个骗子吗?为什么我说,我是你的哥哥,你会立即就相信了呢?
你,十条要,就是这样笨小孩,令人无法舍弃的笨小孩。
你说:哥哥,我好想拥抱你。
你说:到了那时候,你可以不把我推开吗?
你这样说,我怎么可能会怨你,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他又想起风早巽,风早巽对他说:他想和自己说更多的话,想和自己待在一起。
HIMERU很想笑。他再清楚不过,这种情感不过是建立在,曾经那片蒙上血与泪的青春墓碑上。那个愚蠢得可笑的圣人,恐怕现在还不知道,他所认识那个十条要,并没有如他那么好的运气,并没有拥有像他那样明亮得看不见一丝阴霾的未来。
倘若撕去那层虚妄的皮囊,他和风早巽之间什么都不剩——不,有的,或许还是的。他对于风早巽,不知所谓的恨意。
HIMERU知道的,他当然知道:他真正应该怨恨的并不是风早巽,而是那群被恶意裹挟,拎起武器的非特待生,风早巽只是蒙受他恨意的无辜者。
可是,在那段重伤入院的时间里,风早巽的身影成了头脑里挥之不去的暗影。仿佛只有把恨意对准一个具体的标靶,他才能挺过这段痛苦难忍的日子,才能忘记棍棒落在身上的阵痛,才能暂时地舍弃自己,成为十条要,代替弟弟,走上那条全然陌生的人生之路。
伤药激入刺痛时,他攥紧床单:风早巽!腿部打上石膏时,他紧咬着牙:风、早、巽。化着妆,看着自己的面容消失,成为另一个人的模样时,他无意识地念道:风早巽……
风早巽!
风早巽……
风早巽,风早巽,风早巽风早巽风早巽风早巽——
风早巽,其实,
我们都是被命运玩弄得团团转的可怜虫。
“哥哥,不……”
病床上的人发出轻微的呢喃,但HIMERU很清楚,他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只是不停地在那场无尽的噩梦里轮回。现在在十条要的梦里,现在的自己在做着什么呢?是在远处,和站在讲台上的他对视吗?对他喊着“快逃”吗?还是在混乱里,竭尽全力地绷紧了手指,想要抓住他的手呢?
HIMERU俯下身将十条要托起,自言自语一般说:今天天气很好,要。我们出去晒晒太阳。
轮椅在医院的地上咕噜噜打着圈,怀中抱着病案本的护士和医生与他们擦肩而过。HIMERU低头向前推着轮椅,如无数个他来见十条要的午后一样,穿着休闲西装,这个午后也一如往常地明媚,但是——
HIMERU顿住步子,目光游过了人群,定住了。他的步子向后撤,想要逃跑,想要挡住自己的脸,想要拽过身边经过的人,挡住他们的身影。……很不巧的是,那个人也在看着他。
风早巽,HIMERU无意识地念着:该死的。风早巽。我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你撞见这一幕。
好似电影中的长镜头般,目光交汇的瞬间,里面可以解读出的情绪蜂拥绽开,蝴蝶翅膀般斑斓奇异。风早巽微微张开口,两颗痣闪烁着光。他像要说些什么似的,皱起了眉,但最后他还是陷入了HIMERU最恨的沉默之中。
那个人的眼睛里没有惊讶。HIMERU想:他知道。原来,他早就知道。那个卑劣的圣职者,一直就这样看着他这个冒牌货演戏,从不点破——
风早巽向后,后退一步,倒入了涣散迷蒙的人流里。
仿佛风早巽的出现,只是HIMERU短暂的错觉。在HIMERU逃跑以前,他选择自己离开,不让HIMERU陷入难堪的境地。HIMERU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想,风早巽会选择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HIMERU走回家,等待他的不再是孤零零的一扇门。
粉红小熊,他见过的,就是那天精品店里的那一只。小熊是送信的使者,它有自己的任务,怀里揣着一封不长的信。字迹清晰,端正得就像写信人白杨木似的人格。
对不起。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并非我认识的那个孩子。
……真正的十条要究竟去哪里了呢?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HIMERU究竟是谁?这个谜团无时无刻不困扰着我,可是我却不愿打扰眼下的这份平静。你很好,也是像要那样的好孩子。我想,你一定有自己瞒而不说的苦衷。所以,我一直观察着这样陌生而奇特的你。
现在,我明白了。
你就是哥哥,对吗?
我感到很惭愧,在医院里撞见你们时,我第一时刻想到的不是坐在轮椅上的要(或许是因为,在重遇“HIMERU”以前,我或多或少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他所受的伤比我重上太多,直至现在,我还会梦见要在那天扭曲的喊叫。),而是为我们不得不打破目前的现状而遗憾。
你一定会说我卑劣,无耻,但是……对不起……
在写这封信时,我想见你。
他蹲在地上,粉色小熊微笑着和他对视。
以往粉丝送来的礼物,都会经过事务所的提前拆包,查看确认后才会送到偶像的手上。这是他第一次收到没有事先预告的礼物,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想起十条要,是的,他无时无刻不想起十条要,仿佛十条要已经成为自己的半身,自己灵魂的共享者。
那么多年来,自己在国外独自生活,父亲鲜少联系他,也从不过问他的情况。听说父亲疯了,HIMERU不知道真假,但也没有探究的欲望。熟悉又陌生的电话不住震动,HIMERU两腿交叠在一起,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件,可是目光仍旧黏在同一行文字。
那个人会想说什么?事到如今,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难不成是来钱的,那倒是没问题,他现在有用不完的钱。可以不用还,减少联系对于他来说是好事。HIMERU交换了一下双腿叠放的顺序,探向前拿过手机。直到电话快要挂断时,他才滑向了接通键。
“有什么事么。”
HIMERU装作漫不经意地开口。
很好,就应该这样,他很满意自己话语里冷冰冰的温度。公事公办。如果忽略他现在有些异常的心跳,他现在就像精致而标准的行事机器。
“——”
HIMERU垂下头,笑起来。
——家人成为了委托方。
哥哥,你是哥哥吗?
十条要快乐的声音漂洋过海,如一面又一面水色的旗帜摇摇晃晃升起,在风里猎猎飘摇:
哥哥,我什么时候能见你?我好想看看你。
原来我有一个哥哥,我不是一个人。你会回日本吗?我们去游戏厅玩好不好,我从来没有去过游戏厅,涟说那里很有趣……涟是我的朋友,他是个好人——我看所有人都是好人?才不是这样!你记得吗,我先前和你提过他的……
我会好好听你的话,会按你说的做的。我做得很好哦,大家都说,“HIMERU是完美的偶像”。能不能不要挂电话,我还想和你多说会话。哥哥,你很忙吗?抱歉,总是缠着你……我有点烦人吧?
哥哥……
哥哥……
哥哥,不要过来!
HIMERU后来想,为什么他在悲剧发生以前,从未发现,他的弟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一个不希望被大人厌弃,努力表现得尽善尽美的小孩。说到底,自己才是笨蛋。
那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HIMERUさん,我们可以谈谈吗?”风早巽站在他的身后,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发出轻轻的声音。
他听着那声音,想道:那不如就杀掉这个圣人混蛋吧,换一张脸,逃到国外去。反正在此之前,他一直生活太阳的背面,一直都是。
无法确切命名的情感在胸口发了疯地滋长,心像一汪冰冻的池塘,他摇摇晃晃站起身。阴鸷从他锋利的眼睛里钻出:你知道了HIMERU的秘密,巽。
在这场漫长的沉默里,风早巽始终携着温和得几乎不带任何任何人类情感,悲悯天人得让人几欲作呕的面容,长久望着他:HIMERUさん,我感到很抱歉。
抱歉,抱歉,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难不成你的那本圣经只记载着这些文字吗!?HIMERU快步向前,伸手攥住风早巽的领子,眼睛近乎向外燃去火光:好了,闭嘴吧!闭上你那张只会吹嘘的嘴!!「我」,已经受够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发了疯,还疯得不轻。
唇撞上去时候,上眼睑扔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最终还是垂下。认了命。粉红色的泰迪熊从他的手中坠落,颓唐地倒在他们脚尖相抵的间隙,像一堆过了季也无法出售,血肉模糊的烂草莓。
在那个瞬间,十条要的身影再次浮现,他面迎着亮光站着,宣告:巽前辈,我想为你的思想而殉。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个睿智的年月,那是个蒙昧的年月;那是信心百倍的时期;那是疑虑重重的时期;那是阳光普照的季节,那是黑暗笼罩的季节;那是充满希望的春天,那是让人绝望的冬天;我们面前无所不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我们大家都在直升天堂,我们大家都在直下地狱。*
那也是十条要和风早巽的青春,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巽前辈,巽前辈,巽前辈——如阴影一般挥之不去,令他痛恨得咬牙切齿,妄念着生吞活剥的巽前辈——垂着眼,安静得纤尘不染:
HIMERUさん晚上吃了草莓蛋糕吗?
“——”
HIMERU和十条要的身体里流着相似的血液,所以,他也是一个蠢货。奔向地狱,误以为那是流着奶与蜜的迦南地。他一直以为自己聪明又正确,实际上,他也不过是被辉煌表象蒙蔽了的愚人。
步伐向后哆嗦了一步,腿部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他跪倒在地上,抬起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如同吞吃了毒药,胃部受了惊似的痉挛,喉道攀爬着蝴蝶的若虫。若虫躲进了他的胃袋,它们即将孵化而出,向外涌动尖锐犄角——
好好吃饭,好好爱自己。好吗,HIMERUさん?我今天忽然发现,你太瘦了。
——蝴蝶蜂拥而出。HIMERU的眼睛里呛出了水色。
HIMERUさん……
我总觉得,一阵东南风会把你吹跑,吹到我再也找不到你的地方。我不想看到那样的光景。你很重要,不仅仅是对于我而言,对于大家来说,你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风早巽蹲下身,抱住他,靠近他:我想认识你,知道你,走近你。作为你而存在的你,我所陌生的你,“哥哥”。
皮囊下的灵魂好像团进了月亮做的夏天,那双轻轻放在他脊背上的手是摩挲风的树叶,伴随着风的震颤,而反映出细微却不同的光彩。灵魂要是想离开肉体的话,用牙齿是咬不住的。*
由恨意与愤怒诸多交相而成的复杂情感催化出了泪水,模糊他的视野,HIMERU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可是他向外吐出的只有无言的,愤怒的眼泪。你懂什么,HIMERU的脑中横冲直撞着长久以来无处抒发的情绪:你根本就不懂!你什么都不明白!你享受着命运的优待,你拥有光明的前景,可是……可是!
蓝发下垂着的视野里,风早巽站起身:失敬了,未经你的同意就抱了你……尽管我知道,这样做你可能会更讨厌我,但我做出这样失礼举止时,居然一心只想满足自己的心愿。我从来不是什么圣人君子,HIMERUさん,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你的私心是什么?HIMERU在风早巽的眼睛里看到了面部扭曲,咄咄逼人的自己:告诉「我」,你的私心是什么,圣职者。
风早巽闭了闭眼,月色笼他一层朦胧隐约的光。他仿佛将头颅放上处刑台的罪人,视死如归,仿佛将要说出的话语会是他对人间最后的道别语。薄薄的唇上下触碰,HIMERU看着,也听得清清楚楚,风早巽说:我明天……依旧想看到你。
风早巽垂着眼,痣在夜色里闪着温润的光:这就是我的私心。
——不可以再和这个人待下去了。
HIMERU心里已经拉起了红色警报,他得逃离这样的情境,再这样下去,他也会沦落,他也会……HIMERU的手抵着风早巽的胸口,低着头后退,蓝发散乱地垂落,一点也不完美。他已经不是那个永远完美的偶像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由爱恨支配驱使的人类。
假如这就是你的私心,你未曾向「我」撒谎……他摸出钥匙,背着手开了门:那就明天见吧,巽。「我」现在需要休息。你离开,马上走。「我」——不对,HIMERU现在很混乱,也很奇怪……
门合上时发出“哐”的一声轻响,将微弱的月光扑在了外面。他的身体靠着门,慢慢坠落下来,好似那几句话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他只能缓慢地呼吸着。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
他合着眼,蜷缩起腿,散乱的蓝发顺着脖子垂落。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
良久以后,他想起落在门外的小熊,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小熊无罪,夜色不会让它着凉。不过,HIMERU还是打算把它捡回来,因为小熊现在属于他了。那是他的小熊。其实那时候,他很喜欢那只粉红小熊,也想过要把它买下来。不过HIMERU转而想道,那不像“HIMERU”,他就没有那么做。
他用手随便地擦了一把自己的脸,打开门。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巽。
HIMERU的声音哑哑的,像在沙石里滚过。眼眶是红得吓人,一看就知道有眼泪冲刷过那里。但让人安心的是,风早巽不会特意提出这一点。圣职者习惯给他人留有体面。
我在想事情,回想第一次遇见你的事情。
HIMERU想提醒他,我和你从来没有过以前。那是你和十条要的从前,与我无关。我只是故事的看客,微不足道的推波助澜者。但是,他没有说话,还是听风早巽说了下去。
风早巽的怀里抱着垂着头的小熊,他说:
……我一直都记得你。
我眯着眼睛,在人群里找寻着你的身影。
不是“长老”,而是你,“哥哥”。
我真的找到你了。我想把你看得仔细些,更仔细些。但是,我做不到……要发出了求救的哭叫,可是我却没能抓住他的手,眼睁睁看着他被恶意卷走……在混乱之中,我从台上摔了下来。折了腿。
我倒在地上,模模糊糊地从缝隙里,看到了你——你向我们狂奔而来。那时候,我就想,那位哥哥是很漂亮的人。你是扑向火焰的英雄。要好幸福,他有一个很好很好,很爱他的哥哥。那个时候,我很羡慕要……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我很高兴……
风早巽低着眼睛说: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HIMERU的双唇上下碰了碰,握着门把手的力道加重了。
“「我」……真的是一个好哥哥吗?”
“是的,你是一个好哥哥。”风早巽看着他:“——你是完美的偶像,你是自由的蜜蜂,你是……我一直向往的英雄。”
HIMERU没有说话,他伸出手,一把将风早巽怀里的粉红小熊扯过来。这是HIMERU的了,松开。风早巽温驯地放开手,微微笑起来。HIMERU觉得,花骨朵一直依偎他的心脏。风早巽朝他笑时,那花就汲汲地开了。
那很可怕,但HIMERU现在居然失去了掐死那朵花的力量。
明天见,巽。HIMERU低着头,说: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晚安,哥哥。
……请不要叫这个称呼,巽。HIMERU听了有些作呕。
风早巽也不生气:因为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
我等还没熟络到HIMERU能告诉你真名的程度,巽。
我会好好努力的。风早巽点了点头。
HIMERU笑了笑,他的心情奇异地还算不错,那和他红肿的眼眶有些相违:你有张擅长花言巧语的嘴,圣人混蛋。不过,你本人大概认识不到这一点……那就加油吧。他看着风早巽,眼睛里游出美丽的淡水鱼:
晚安,巽。
Crazy:B结束新曲录制工作,HIMERU打开门时,恰好与走廊另一处的风早巽撞个正着。ALKALOID那边大概刚结束舞蹈排练,风早巽穿着质地柔软的练习服,用白毛巾擦着脸。
HIMERU只看了他一眼,便抽回目光,打算装作没看见离开——昨天的事浮现于脑海,HIMERU头脑发胀,悔不当初。那时候他就像被另一个人夺舍了一般,语调粘腻温柔得惊人,事后想起,他把嘴巴搓掉了几层皮,扶着洗漱台催吐(不过,他什么都没吐出来)。
而且,他还没想好,该用怎样的态度和心情面对风早巽。
“HIMERUさん,下午好。”风早巽快步跟上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今天也看到HIMERUさん了,好高兴。HIMERUさん有事吗,一会打算去做什么?”
“请不要离HIMERU太近,巽,你身上的汗味很重。”HIMERU瞥了他一眼,风早巽立即绽开笑来,他一哽,努了努嘴,“一会HIMERU要去见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这是他和风早巽之间不需要宣之于口的秘密。
“我可以去吗?”风早巽问。
HIMERU抬了抬下颌:“准备好车钥匙。”
……风早巽的风驰电掣实在要了HIMERU的半条命,直到抵达十条要的病房,反胃才稍微平息。HIMERU发誓,他以后不会再坐风早巽开的车,那比俄罗斯轮盘赌还要可怖。
他们来时,护士正准备出来。HIMERU朝她点了点头,在门边让开一个可供通过的位置。十条要依旧在沉睡着,支离破碎的呓语喋喋淌在枕面上。那么久以来,他就是这样过来的,HIMERU的手拂过十条要的头发:你的那场革命,毁灭了HIMERU最重要,最亲爱的人。
风早巽站在病床边上,沉默地看着困在梦魇中不停流泪的十条要。曾经在章鱼棚中大哭的孩子,永远地困在了苦难的过去。对不起。我知道HIMERUさん不喜欢听“对不起”,可是事到如今,我能说的话,只有“对不起”……
HIMERU坐在凳子上,蓝发垂落下来遮挡住他脸上的神情。
风早巽俯下身,虚虚环抱住十条要:愿主保佑你,Amen。
奇迹般地,梦魇里的人停止了流泪,只是依旧受了寒似的发着抖。
你知道吗,巽。HIMERU看着十条要,低低喃喃:其实,HIMERU——「我」一直都嫉妒着你——「巽前辈」。
十条要是风早巽的思想最忠诚的拥护者。
风早巽不想成为殉道者,却有人因为他的思想而殉。
十条要有写日记的习惯,后来那成为了HIMERU的床头读物。
HIMERU每晚都会看十条要在那段时间里记录下来的文字,用手指摩挲着纸面上曾经洇开过水痕的字体,猜测十条要那时候的心情。闭上眼,脸贴在那些文字上,他仿佛听见了十条要的声音,十条要心脏的跳动。
一切都按照哥哥计划的发生。他真的很聪明,和我不一样……
哥哥早就预料到了一切。
可是,我却欺骗了他。我并不是完美的偶像,我很糟糕。我不仅仅掠夺了巽前辈的地位和成果,还有他的工作……我做得很差劲,好多不可原谅的失误。我越来越觉得:我很普通,就和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的猫一样。巽前辈和哥哥不一样,他们是超人,他们是天才。如果是他们,一定会做得比我好。
我是不是,并不适合做偶像呢?我记不住歌词和舞蹈,客户的长相和喜好也会瞬间忘记。我害怕和粉丝接触,我怕自己说多了话,她们就会失望:原来自己喜欢的HIMERU是个如此愚笨的人……
但就算是这样,我依旧对哥哥说谎,对他说,我优秀而准确地完成了一切。我不想让哥哥讨厌我,要是他对我失望,大概就再也不会联系我了吧?我喜欢哥哥,我想和哥哥说话,永永远远地接通着电话……
……我对我将要做的一切,感到愧疚。我即将背叛哥哥,如此尽心尽力为我打算的哥哥,我却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我不停地想,如果哥哥从来没有过我这个拖油瓶一样的弟弟,他会不会生活得更加幸福呢?我是不是,不应该存在呢?……
……那么多年,一个人生活在国外,那是很寂寞的吧?哥哥是怎样熬过来的呢?如果是我, 我肯定很快就崩溃了吧?我好想抱抱哥哥,哥哥什么时候才会回日本呢?……
……我希望哥哥,我最亲爱的哥哥,可以获得属于他的幸福。……
什么才是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HIMERU不明白。
他从来没有自己的梦想,曾经最大的愿望只是努力地活下去。仅此而已。就算血脉相连的亲人全然忘却他的存在,哪怕他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度日,他也想要活下去,作为一个独立自主,强大冷静的大人存在。后来,他真的做到了。
他一直都相信,世界上没有自己实现不了的期望。HIMERU希望有一天,十条要能够醒来,重新回到他所热爱的舞台上,作为偶像闪闪发亮。但是,十条要一直都没能醒来。
“如果要醒来了,你会消失吗?”风早巽问。
世界上不需要同时存在两个HIMERU,「我」会离开,恢复原本的身份,继续经营自己的万事屋——如果是从前,HIMERU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如此回答,但是现在他的话却卡住了喉咙里。
如果他真的走了,那群蜜蜂,让人头疼的伙伴绝对会架着他的胳膊,不顾他如何反对,都会把他拉扯回来的吧。还有……
HIMERU瞥开目光,不再去看风早巽的眼睛。
风早巽的眼睛里藏着色泽鲜艳的毒苹果,HIMERU提醒自己要小心。
“……一切要等到要醒来再说,现在的定论仅代表HIMERU此刻所想,并不具备恒久的意义。”HIMERU握住十条要的手,“等到他醒来,HIMERU会第一时间带他去吃他心心念念的草莓蛋糕,去游戏厅玩上一整天。如果他想,HIMERU也可以带他去环游世界——要在日记里说,他很想看看外面,自己那个未曾踏足的世界是怎样一副模样。”
“那听起来很美好。”风早巽似乎想象出那是怎样一副光景,弯着眼睛问道:“等到那时,你们介意多一个同行的旅人吗?”
“……”HIMERU看了一眼他的腿,意有所指:“你可别成为累赘。”
风早巽飞快地眨了眨眼,HIMERU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不如说HIMERU的态度转变实在太让人惊喜,他意外得就像身处在一处美好的梦境里。
“你真好,HIMERUさん。”
风早巽察觉了HIMERU给出的让步,他迫不及待想与HIMERU说更多更多话,补齐先前未能好好沟通的遗憾。但他也明白,这一步的踏出对于HIMERU已经十足艰难,也是莫大的进步。他不能过于着急,否则耸立在他面前的很可能又会是充斥戾气与排斥的高墙。
风早巽的手背到了身后,左手拉住了右手的手腕,牵制住拥抱HIMERU的冲动。肋骨的背面升起了一万个婆娑的夏天,口中充盈世人所说的爱。爱尝之有味,有人说它是毒药,有人道它甘甜无比。风早巽将爱藏于舌头底下,含于口中。
风早巽从来不是什么圣人,更不是那慈爱的耶和华。
他看着HIMERU时,空气里都凝满了轻盈的水珠,柔软温和的质感将他们环绕,那比午睡更加舒适快乐。薄绿色的短发在风里游泳,手心淌出了汗,午后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坠落,万物此刻似乎都簌簌有声,生长得繁盛热闹。
“能够遇见你……”
——奇特的。神秘的。口不对心的。我忍不住悄悄注视着的……你。
风早巽的声音在绿意充沛的光泽里沉沉浮浮,他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HIMERUさん应该不知道吧,风早巽默不作声地想着:他每次远远看见HIMERUさん,心脏都像程序紊乱的机器。他皱着眉按在自己胸口时,敏锐的一彩都会问:巽前辈,你身体不舒服吗?
他看到HIMERUさん,身体会不舒服。
具体表现为心跳加速,手心发汗,眼睛不听自己的使唤。不知道HIMERUさん有没有发现,自己和他说话,手总是抓着些什么。因为他总是担心,手也会不听自己的使唤,去拥抱住HIMERUさん。那个人大概会诧异又愤怒地瞪着他吧。
HIMERUさん不知道,他和要一样,也有写日记的习惯。要在日记里写满了哥哥,他在日记里写满了HIMERUさん。
HIMERUさん也不知道,那天他的嘴唇撞上了自己,自己的灵魂好似脱离了肉身,肉身一晚上没有睡着。他一直无耻地回想,回想那瞬间自己激烈的心跳,骨头里冒起纷纷的泡泡。他在日记里写:HIMERUさん的嘴唇很柔软,可是他的眼泪很苦。
HIMERUさん……
HIMERUさん……
风早巽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HIMERUさん,那次情人节所说“我爱你”并非欺辱,不是游戏。
你明白吗,就算是我,也会情难自禁。
我真的很开心,能够和你说话很开心,能够和你待在一起很开心,能够走近你,发现皮囊下那个真实的你,这让我由衷地感到幸福。
向主告解:我偷尝了恶果,坠入了爱河。
因为我也是凡人。
爱憎皆是凡人维系着生命的燃料,我们燃烧着存在,与命运对抗。向前奔跑。永不停歇,。我一直期望着,我能成为你的臂上戳记,你的心上印记。我一直期望着,有一天,我能拉住你的手,和你一起在春天的光里游泳。
“为什么一直盯着HIMERU看,巽?”HIMERU抬起浅金色的眼睛,斜过头。
HIMERUさん……
你知道吗?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拥抱你了。
终了
引用:
[1]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我们大家都在直升天堂,我们大家都在直下地狱。——狄更斯《双城记》
[2] 灵魂要是想离开肉体的话,用牙齿是咬不住的。
——М. А. 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