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爷和我系列】推文①
1.①鞍山旧事 (少爷和我)
②魂断吉普岛 (警察和我)
作者:R.K.B
2.三生残局 (联动)
作者:白熊Sofia
3.【傲天x刘波宇宙】当他们碰在一起时 (联动)
作者:叅人
4.【少爷和我】三“天”时间 (联动) ...
1.①鞍山旧事 (少爷和我)
②魂断吉普岛 (警察和我)
作者:R.K.B
2.三生残局 (联动)
作者:白熊Sofia
3.【傲天x刘波宇宙】当他们碰在一起时 (联动)
作者:叅人
4.【少爷和我】三“天”时间 (联动)
作者:许依_
5.【少爷和我】龙傲天和他没用的胞弟(一发完) 作者:EmmaYYAM的小窝
6.舟车劳顿 (少爷和小姐)
作者:九韶
7.【少爷和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还陷入循环了怎么办!! 作者:薄薄
作者:无为有处有还无
9.如果我不是龙傲天你还会爱我吗 (联动)
作者:Y
作者:谁偷走了我的富二代生活,谁呀?
11.①【少爷和我】抢亲文学(一发完)
④【警察和我】一别十年,男友判若两人怎么办 ⑤【警察和我】Lost andFound
作者:Silver
12.①【少爷和我】管家变成对象是否搞错了什么 ②【少爷和我】下属不能啵上司嘴
作者:巢
13.①天降霸总管家竟是未婚夫?(上) (少爷和我)
②天降霸总管家竟是未婚夫?(中)(少爷和我)
③天降霸总管家竟是未婚夫?(下) (少爷和我)
作者:GALLETE
作者:淤眠
15.①【少爷和我】德古拉和少爷
②【少爷和我】少爷为何总是平地摔? (联动)
作者:日生艹监
16.①【少爷和我】家里闹傲天了怎么办
②【少爷和我】王世昌受难记 (联动)
作者:旭日落白
鞍山旧事
•ooc预警
•立冬限定,be预警,力求让你心比身体更凉(bushi)
•2w+预警 一发完(但可以慢慢看(doge
一.
我叫刘波,是个鞍山少爷。
话本子里的少爷要么欺男霸女要么芝兰玉树,但看我名字就知道,我活得很现实:和大家一起上学堂睡觉传纸条打手板,没有青梅全是竹马。我爹是个很新派的人,家里没什么三妻四妾;据说我娘生我的时候走了趟鬼门关,于是他也不允许我再有什么弟弟妹妹。
没有豪门恩怨,弯...
•ooc预警
•立冬限定,be预警,力求让你心比身体更凉(bushi)
•2w+预警 一发完(但可以慢慢看(doge
一.
我叫刘波,是个鞍山少爷。
话本子里的少爷要么欺男霸女要么芝兰玉树,但看我名字就知道,我活得很现实:和大家一起上学堂睡觉传纸条打手板,没有青梅全是竹马。我爹是个很新派的人,家里没什么三妻四妾;据说我娘生我的时候走了趟鬼门关,于是他也不允许我再有什么弟弟妹妹。
没有豪门恩怨,弯弯绕绕。最大的恩怨就是我娘有时候心血来潮非要亲自下厨,大家伙儿一要担心她的安全,二要关注自个儿安危。用我爹的话来说,我娘做饭,他得折寿:
“她是我祖宗。”
我身边的小厮来福很喜欢话本儿,常常也怂恿我一两句。比如从我十五岁那年启,每年元宵都劝我出去转转,出了门儿就把我往灯会领,还总让我去猜灯谜。我以为他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灯,奈何少爷我实在不善文墨,于是想掏钱买来赏他;他又急赤白脸地拦,说要我好好表现,用才华吸引自己的真命天女。
我说你不如让我在脖子上挂十几条金链子,手上一边拎三块儿金砖,甭说女子,整条街的人我都给你引来。
他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
我说金砖也不轻,拿手上还能显我有钱有力,很有男子气概。
他说少爷要不咱把管家带上,他肯定会。
我说他胡闹。管家是管家的,不是管这些琐事的。
但老管家确实有文采。比如来福只会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但管家会说“少爷说笑了”,再微微欠身,很有礼仪。
管家是我八岁那年来府上的。一身妥帖板正的西装,锃亮的皮鞋,我爹说他当时以为这是来和他谈生意的老爷;后来不知道他俩谈了什么,我爹和管家就一起跑生意了,一路跑到了上海。我爹常叹管家是个奇才,他当初想把人拢下来,要和他合伙;管家说不要,要回鞍山来做管家。
还要冠家姓。
老一套的东西在腐败、陈旧,“家姓”从前是主子对仆从的信任表现,是褒奖,是光荣,但到现在逐渐被一些叫自由平等的东西打败,变成旧时代的屈辱烙印。
我爹不懂这人求的是什么。他常对我说你刘叔不是池中物,现在这世道乱得很,英雄不问出身,他自己闯能当个盘头龙,要找上家能找到正阳旗子下。我说爹你的意思就是管家让我们家蓬荜生辉呗。我爹掐了烟头叹口气,说今晚你娘下厨,咱爷俩保重。
我曾经听他和管家开玩笑似的问是不是看上我娘了,不然怎么他常驻上海守业,管家回鞍山守家;管家笑着回说是夫人不愿搬去上海,您两头跑辛苦。
我爹没说话。久到来福让我去吃饭了我才听里头传来声儿:“上海是个好地方,但不是我们的地方。夫人比我清醒。”
再后头我就不知道了。
后来我问管家我爹是什么意思,他拿了瓷白的盘码了两卷哈斗递我手上:“上次您说喜欢。”我用筷子不伦不类地把西点夹了送嘴里,含混着问他这是哪里新开的铺子,味道不错。 他说自己做的,承蒙少爷夸奖。我便又大吃了几口,说:“我还是更喜欢海城馅饼,管家您下回再做给我呗。”他当然应下。
不是不懂礼数总叫人管家,颐指气使的,不好。最开始我爹是想让我叫老师的,我说他卖儿子笼络人才,但心里头还是很高兴。但管家说抬举他了。再后头我恭恭敬敬叫他刘叔,声儿没落地他先弯了腰,说少爷叫我管家就好。
我第一次见他惶恐到弯了腰,便顺了他的意。但总觉得老管家虽然对所有新奇的东西了如指掌,但骨子里还是个旧派人物。
哪里就有那么多主仆尊卑了。
没叫成老师,但管家的老师身份无名有实。我跟着他学账、做生意、人情往来,也拿着报纸讨论些时局政治,再延伸开去。他分析得总是很鞭辟入里,我夸他,他说:“我只是比少爷多活了些年岁。”来福这时候总会再跟着拍马屁,说管家若是放在古代是卧雏的人物,我再损他话本看多了伤脑子,那叫卧龙凤雏。来福这墙头草便转头来奉承我说少爷真有文采。
后来这些玩笑式的打闹有些成了真,有些作了假。
管家真是个卧龙式的人物,我爹就是那刘玄德,两人演全了托孤那一套。我爹才说下次回鞍山就不走了,让我这个儿子替他跑腿去;后脚上海那头就传来消息说老爷暴病身亡,合着我爹的骨灰罐子送回来两封信,一封送去了我娘那屋,一封送到了管家手上。
然后事情走马灯似的快。我爹头七未过,我娘的屋梁又挂了白绸,她在得消息的前几日身子便不利索,再得了信,更是不好了。他们两个是真真合心同体,撇不下另一个的。我娘本是要棺材的,得了爹的骨灰便也说要火葬了,要合棺,便把那点灰都掺一起。
不合礼数,但刘家向来便没什么礼数。
老爷夫人走了,刘府摆了七日的流水席。我把人一个个送到门外,再回去只觉得府里空荡荡。我娘身边的丫鬟请辞,我都允了;再发话说要走的都可以走,每个人都去领点儿银两再上路。
来福问我怎么打算,我没回话。管家在一边沉默地记账,来福便凑过去看,名册上的人名一个个少,他便嘟囔一声说怎么都走了。
我说:“他们都聪明。”
来福便又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又很坚决、很不墙头草地说:“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家就我一个,简单得很。”末了又接上一句:“我聪明着呢。”
于是我带着来福、老管家,离了鞍山的松柏,到了上海的十里洋场。
二.
初到上海便忙起来。底下人没见过我这少东家,全靠老管家撑场面。他们对着老管家毕恭毕敬,往来生意场上的人甚至叫着“二爷”。
我未见过老管家这样的排场,竟生了些陌生。
他如常应了,再对着我低了头微微弯腰,说:“这是我家少爷。”对面的人便瞎话着客套说“久仰久仰”,伸了手过来,我一握上去,便该开始入正轨了。
我实在是全靠着老管家,撑起了刘家的牌面。赶鸭子上架地经手生意,但前面有人带着,竟不觉得苦累。来福也渐渐学了些东西,慢慢成了总管;前些天管家生了场病,我便诚心地想让他歇下来。他常年舟车劳顿,身体已然不太好了。我不想来福和他再出闪失,我们仨一起,我总觉得之前的刘府还在,那么些快活的日子也在。
之前不明白爹说的那句话,现在自己竟也悟得几分。就像我这身长衫,和这派灯红酒绿隔了纱。我是个年轻人,是读得几首新诗,喝得几杯洋酒的;但比起新开的西点铺的哈斗,我总还是更喜欢海城馅饼。
老管家应了说好好地歇着,转头又替我找起新的管家。我怕他觉得被慢怠,这活总归也不是太费心劳神,便由他去了。
他慢慢张罗着寻管家的事,人没找到,新的厨娘、丫鬟却先聘上了;我说着不用,来福说少爷生意做好了得有排面,还说人多了热闹。我笑他是看上了新来的丫头豆子,想着近水楼台;他倒好,嘿嘿一笑也不争辩,光明正大拿着我的钱去得他的月,脸皮厚得很。
但我看着府上日渐热闹,灯具摆饰慢慢充盈,心里倒是高兴的。硕大的屋子,再不至于刮个穿堂风都呜呜咽咽的空荡。
过了好些日子,老管家说人寻着了,要在外头租个房子,单独教导一番。我本想让他带着人回公馆,他又执拗起来,说什么人没教好不能带回来,坏了礼数。
我说刘家的礼数就靠管家您一人,但还是犟不过他,妥协了。只是执意出了租房的钱,堪堪保住少爷的话语权。期间我本想去瞧瞧,被管家又用“礼数”拦下,勾得我愈发好奇。来福打趣说这不像找管家,倒像是新人婚前不能见面似的。
作为这番巧语的回报,我给他分了巡铺子的工作,占了他四日光景;并在豆子面前聊了聊他的童年“趣”事,给他那身大总管的皮揭了个彻底。来福回来后因为我这一打岔,反而对着豆子摆出以前没皮没脸的无赖劲儿,再不端着架子,两人是越走越近,我反倒做了回月老。
我说过,我无甚青梅。到了上海更是人生地不熟,这儿的姑娘小姐们多是如瓷如玉,我着实不敢唐突。她们邀人陪着去梨园子喝茶看戏,去舞厅喝着洋酒摆着身子,去新百货大楼裁新袍子办新首饰,若扶柳的身子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末了扬了笑娇声问你哪句戏词儿好,哪首曲子中听,湖翠的胭脂的哪件儿衣裳靓。
我一俗人,只会打算盘喝白水,说得出来张家的货比王家差哪儿,哪里的堂口回本快;遇到这些问题就像小时在学堂上睡觉遇见了夫子抽问,嗯嗯啊啊难得糊弄过去。久而久之,这些芙蓉面在我这竟和夫子那张皱巴的、枯树皮似的脸差不多了,秋波一转堪比那利眼一扫,让我敬而远之,望而生畏。
少爷小姐们的圈子里传开了说我是个外地来的粗人,好生无聊,不再与我一同品茶鉴酒,我倒是感谢他们手下留情,放我条生路。
总而言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看着府里这两人如胶似漆着实显眼。来福还趁着管家不在无人说教他,使了劲儿地显摆;闹得我恨不得摁着这俩人的头拜了天地,再一块儿团吧团吧扔出府去,眼不见心不烦。
但做少爷的,要宽容,要稳得住场子。于是我安安心心地当着锃亮的灯泡,并暗暗计算着下一次巡铺子的时候。
日子没等来,等着了我新媳妇儿似的被藏着的管家。一身墨蓝的格子西装三件套,金丝边的眼镜,锃亮的皮鞋,手上摇着老管家不离身的扇子,背挺得笔直地踱步进来。
像是来和我谈生意的少爷。
一眼我就知道,这人深得老管家真传。
我倚在正厅的靠椅上,塌着的腰不由自主地挺了挺,问:“你就是新来的管家?”
他站在厅堂中间,修竹似地身形微弯,颔首回:“是的,少爷。”
天光从外头照进来,给他镶上道边儿。先前为了应对姑娘小姐们的问特意记的戏词儿掐头去尾地蹦出来:珠样精神玉样貌,应在高梧凤一枝。
这般人物,怎么偏喜欢落我刘家一枝。
三.
龙傲天不仅挑起了老管家的所有担子——包括但不限于刘府的礼教排面、说教来福和那声“爷”,还带来了老管家的一封辞别信。
字里行间大致说他在刘家呆太久啦,想出去转转,少爷您莫要费心云云。措辞之间严谨恳切,细数了身上的盘缠和云游的计划,还在末尾说会随时寄信回来,把刘波的心情拿捏得稳准狠,伤感离别的影响降到了最低。但其还是多有惆怅,不过散在几句感叹里:“不愧是吾师啊,老管家果然还是洒脱人。”
龙傲天不管刘波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称谓,只管给他沏茶去,末了再随一声:“少爷,我做了海城馅饼,这次多放了肉,面剂子少了许。”刘波便收了那些感慨,要人把东西快快端上来。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老管家的信逢年过节地来一封,说书似的记录了沿途的人事,末了总还附上一句“言辞琐碎,少爷见谅。望您安好。”刘波总是先叫拿信的龙傲天念一遍,再自己接过来亲自细细看一遍,感叹老人家的字风骨犹在笔画更稳,然后叠好和之前的信锁在一个木头匣子里,再放进床头的底层柜子。
遇着过年,龙傲天总见他提前几天便吩咐人打扫厢房,嘴上说着“近年关了得把刘府里外扫一通”,日日又催龙傲天去问问有无新的书信;待过了小年,嘴里就总念着“得该回来了吧”,念了没几天就能收到熟悉的书信,再打开来,“望您安好”改成了“愿少爷新年胜旧年”,前头缀上个“因如何如何,不能归也。”
床头匣子里攒了四个“不能归也”,刘波慢慢就不再念了,只是年关的洒扫依旧。第五个大年夜,刘府的人照例支了圆桌在院子里。这天刘波总叫下人们不必拘束,一圈人要热热闹闹地坐一起吃个饭。龙傲天起初是不在此列的,后来刘波亲自布了菜,提着食盒送到他房里,不必等到第二年,圆桌边上就出现了龙管家穿着板正三件套的身影。
刘波让他回去添衣,他却再不肯了;只是在火锅边上给少爷烫东西,久时额上竟还带了些晶亮的汗。
到如今第五个年头,刘波还是差人摆了火锅在桌子正中间。龙傲天照旧寻了双干净长筷夹了毛肚在锅里烫,数着数捞起来,再把东西垒在一旁的空碗里。刘波今夜难得沾了酒,他平常谈生意,推杯换盏总是交给龙傲天的,因此从未想过他一个东北爷们儿,酒量不过半盏。仰头闭眼再睁开,身边儿站着的人就重了影。
初见时的感慨再升起来。
这般人物,怎么还给我涮起肉来了,真真是暴殄天物。刘波用他被酒精泡发了的脑袋思忖着,伸手就覆在身前人的小臂上:“你也吃。都堆不下了这碗。”
“你家少爷又不是猪,哪能吃这么多。”
手臂下的温热快速抽离,带着刘波往前晃荡半寸,得了半刻清明。
完了。他想。这人又要开始说我越界了
龙傲天的那句“逾越”反射般要出口,回头便见着人努力抬了头看他。刘波总说自己处处平平,但那眉眼生得是真好,连带着这张寡淡的脸都生动得很。那双眼现在隔着层醉酒的雾看过来,龙傲天便像是被堵了嗓子。
刘波没等到那声“越界”,等来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就是一双手摁上他脑袋两侧的穴位,再后来就是句轻轻淡淡的:
“少爷,我不饿。”
刘波靠在椅背上,身后头是他的管家在给他按摩醉酒的脑袋。但大脑不见清明,那醉意倒仿佛是被摁进去了,热热乎乎地烫得他整张脸泛红。他说:“你还有胃病呢。”毫无意外地等到了一句“没关系少爷。”
酒这东西总能激着人露出难见的一面。放在平时刘波最多再劝上两声,现下只觉得你是少爷我是少爷,哪能你说没关系就作数,抬手拿了桌上的一牙饼,直直往上怼了去:
“吃。”
龙傲天没被这突然的一下惊到丝毫,指头还是不疾不徐地划着圈。少爷举着饼,刚刚好放到嘴边。他应该拿手接了再放回去,净了手再重新来给少爷按摩。
但时间太长了。他想。而且少爷手该举累了。
于是他张了嘴,就着那只手,咬了一大口。
刘波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把剩下的一半喂进自个儿的肚子。龙傲天没来得及拦,他忙嚼两下把东西咽下肚,刚开口叫了声“少爷”,刘波便含糊地问了声“咋”,再疑惑不过的扬声。
他就又说不下去了。
刘波拿着桌上的酒顺了顺饼,开口道:“傲天啊……”
“老管家再不回来……”
“我都要记不清他样子了……”
刘波抬手又要倒酒,却见了底,再倒不出来一滴。他干巴巴地笑:“才五年啊,我连五年前的第一笔账都还记得……”
“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了……”
龙傲天伸手去拿刘波手里的壶,才碰到把就被人握住手腕,刘波吐字带着热气打在他手臂内侧:“前几天我找人想给他画像,那人让我描述一番。”
“我说老管家穿着三件套的西装,皮鞋锃亮,头发一丝不苟的,整个人又新潮又老派。”
“再往后那人再让我说细些,我想了半晌,只想到一句话——”
“他是个很好的管家。和师长。”
“……再没有啦!”
龙傲天只觉得少爷这个样子像是要散了,成个幻影,像那经年的噩梦。他抬了另一只手欲要抚上那肩,又惶惶地落回去。他揽不住少爷,只能努力伸了那只少爷握住的手,稳当地被抓着,像是没有被湿意烫到。他觉得先前咽下去的饼太干了,喇着嗓子血呼呼地疼:“是哪家画画的,这都画不出来。”
“这哪里是少爷的问题,我——”
“你莫再安慰我啦。”刘波自个儿用长衫的袖子抹了脸,再抬头就是笑模样,“好歹每年都有音信儿,他老人家健在呢。”
“那用词,我总想着他老人家不当管家,当个说书先生也是不错的。”
龙傲天握着的手被松开,在空中僵了下才慢慢收回去,他低了头说:“少爷说笑了。”刘波摆摆手,扯了嗓子去笑骂来福今年来晚了,只想着吃不愿干事。来福大叫着冤枉,道:“我还带了三斤烧鹅呢!”
来福前两年和豆子修成正果,刘波便履行对自己的承诺,在外头置了栋宅子把人丢出去了;豆子开始还继续在府上做活,后来盘了家裁缝铺,自己当了老板娘。今年是光明正大地回府蹭刘少爷的年夜饭,聊表心意提了三斤烧鹅两斤的烧酒。
烧酒的后劲很足,刘波就下去了二两,就很不似人样了。半夜人散尽了,他循着刘府挂的红灯笼,一路摸到管家房里给人个红包:“今年王老板那些笔生意,麻烦你啦傲天。”
“要不是你,莫要说赚钱,我得亏钱才搭得成这条线啊。”
“少爷谬赞。”龙傲天搁了笔,从桌边起身,很认真地收下红包;没对这个不知东西南北的少爷说什么“你醉了”的话。
刘波听了这话,眯着眼睛摇头:“你这,咋还变虚伪了呢傲天。”
“是实话。王老板后来都是因为少爷做生意诚信实在才继续和我们做下去的。”龙傲天把人扶了,安顿在一旁的沙发上,回身收拾桌上的东西:“少爷的真心可贵,他当然该珍惜。”
刘波对龙傲天这般直白的话本已经免疫得差不多了,但龙傲天是奇才,总能时不时冒出一两句给他说得有些羞躁。
“那是自然。”他不自然地接了一句,急忙岔了话题,起身来到龙傲天身边:“大年夜的你还看什么账本……”
“诶?老管家来信了你也不早告诉我。”
“来得晚,本想等少爷明日得空了给您。”龙傲天拿过信,压在一旁的账本下,又搀了人准备把刘波送回房。“不碍事,我现在看,不困呢还。”刘波欲去拿信,被龙傲天率先拿起来道:“少爷您今日也累了,我念与您听吧。”
早在摸着灯笼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寒气就冰了手脚,此刻这丝缕的寒绕着往骨头缝里钻,延迟地叫醒了刘波醉酒的脑。刚刚朦胧之间惊鸿一瞥的字闯荡进脑海,剩下的半分醉意也被挤了出去。
酒精化作冷汗爬了他满背。
“傲天,你给我看。”
四.
龙傲天头一回生出自戕的心思。他攥着信纸,手掌骨骼被挤压得咯咯作响。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少爷还在一步之遥看着他。那句话之后刘波再没说话,也没做什么劈手欲夺的动作,只是瞪了眼看着他,沉默地表示着很少有的强硬。
龙傲天垂眸,看到了少爷袖袍下握成的拳头。屋内的灯明明暗得很,他却好似看清了泛白的关节。
那只手在抖。
他攥着信的手微伸了过去,又被他死死地压住,变成一次不易察觉的痉挛。对面的刘波陡然卸了力,终是哑着嗓子开了口:
“正月初三是吧。”
“傲天,我看见了。”
“你原是打算初几的时候给我看这封信的呢?总不该是初一吧。”刘波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看着龙傲天随着话语变得煞白的脸,后半句慢慢低下去,再听不见了。
正月初三落款的信大年三十出现在龙傲天的案头上,刘波的思绪乱得很,他不能往下深想一步。
他不得不往下深想很多步。
“是老管家提前给你了?”
“是。”龙傲天抬了头,他把攥着的手松开,抹平了信上面的褶皱,再放回厚账本底下压平。
“他给了你多少?”
“四年。”
“用完了吗?”
“老管家留了字让我临。”
“那你便替代他给我写信来,直到我不仅连他模样,连他这个人都要忘了吗?”刘波几欲是要吼的,气顶到了嗓子又被他咽回去,变成嗬嗬的摩擦。
眼前人说到底也没做错什么,甚至一切都是老管家对自己的一番维护之意。
他问:“什么时候。”
龙傲天回:“不知。老管家走的时候说…”
“‘少爷便当我回了鞍山,活在某山松柏间吧。’”
“他是知道有这么一天呢。”龙傲天闻言猛地抬头,刘波从账本底下拿出信,摸着破损处叹:“潇洒。”
“真是潇洒。”
他原本想讽一句,龙傲天常说“真心”,到底是如此吗。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他压下去。
太重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龙傲天拦住。对方回身从枕头下摸出约莫五六封信,又解了系在帐边的锦囊一并递过去。刘波接过来打开袋子,里头是把折扇。
“少爷,我是真心的……”
“不想让您难过。”
刘波拿了扇子出来,展开了看,白的底上是简简单单的四句诗:
与生俱来人中首,唯吾与天同齐寿。
双脚踢翻尘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
是草书。和用小楷写的那些生动有趣的见闻大不一样,但细节处全是相似。刘波收了扇,把信同扇子一块儿递回去:“老管家与天齐寿呢,咱等着他便是了。”
“傲天,我也是真心的。”
真心的什么,他却再不往下说了。
正月初八,刘波逛了庙会回府,照例听了龙傲天念的老管家的来信。初三的落款,路上走了五天。他和往常一样再自己细细看一遍,信纸干净得很,他便又折起来,放进床头的匣子里。
这个年本该这么过了,但前年的恩恩怨怨倒不愿意就随着声爆竹消散。
正月十五大天明儿,刘府外头就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人。打头的人脸上贯了道崎岖的疤,从额头起过了眉骨,好险从眼角边过去,留了双清明的眼。来人也不进去,吸了口烟凑近着门房脸帘儿吐了,说:“我不进去,去请你家少爷出来。”
欧阳看着门房慌里慌张的背影,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扯出笑模样。
欧阳家背靠租界做生意,哪里不能去,起初是没把刘家小少爷当家的刘氏放眼里的。直到去年被抢了好几单生意,连王世昌那个老狐狸都舍了自己去和没背景的刘家合作。欧阳听到这消息只觉得火气上涌,又憋住了好声好气约了王世昌赴宴。王老板来了,人也没少带。饭饱酒足又一群人浩浩汤汤地回去,什么话都没留。
欧阳知道,这是因为近些天的风声传租界不大靠得住了。生意场上的人惯会见风使舵,但王世昌他动不得,刘家一小少爷还动不得吗?他便点了弟兄去包刘波的车,这种事儿他轻车熟路,便亲临了现场要看人的狼狈模样。
不成想遇到了一条疯狗。
欧阳眼睁睁看着手下人一个个少,车冲出重围,他本以为人就这么丢了。不曾想不多时那车又返回来,开足马力指了他们的人撞。欧阳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养了一帮饭桶,但事实就是四个轮子都歇火了座上的人毫发无伤,他们的人死伤大半,像是被阎王爷追似的四散逃去。他祭了四条命,脸上一道疤才换得死里逃生。
从那时他就知道龙傲天是条挖不走的疯狗,报复还要把他家少爷放到安全地儿,再他妈开回包围圈。
着实疯透了。
但再疯的人也是凡胎肉体,总抗不过近五百人的荷枪实弹。上头的人借了他兵,脱了制式服换了黑褂子,那腰间别着的东西可没换。欧阳心里头有底。
可看着烟灰色长衫边上的那抹影子,他还是觉得脸上那道疤抽疼。
“欧阳你……”
“您别急,今儿个我说了可不算。”欧阳踩灭了烟,回身往后撤一步,露出身后的人。
是警署督长。
刘波知道今日之事难了了。他转头去看龙傲天,后者也正望着他。龙傲天道:“少爷,您先进府。”刘波还未言语,欧阳闻言先嗤笑一声;刘波再看下去,督长弥勒佛式的脸再没像往日那般笑开了,似笑非笑的,便显出一脸的横肉,全是凶相。
刘家的宅子临街背市,是个极好的位置,不荒不闹。这边气氛冷凝得紧,那头却传来敲敲打打的音乐,和了第一声枪。
龙傲天闻声而动,护在刘波身前;督长第一次开了尊口:“怎么走火了?小心着点儿。”
刘府门脸儿的灯笼被打掉了一个,咕噜噜地落地上,滚了些灰,遮了喜庆的红。
有些像被围车那次龙傲天的衬衫。
他急得几欲落泪,管家却缓着气说自己没食言,是要“誓死守护少爷”的。他说不出话,徒劳叫人名字,对方说少爷莫要担心,自个儿会好。他的管家第一次主动用手覆了自己虚盖伤处不敢落实了的手背,说着那句老套的“用真心”。
刘波初闻只觉得难以理解,但感叹这人有几分忠心;后来听多了,竟觉得安心。
他拍了拍身前人的肩,示意让人退开。
没反应。
刘波就叹了气,小小声说:“实在不行也能劫狱的嘛。”
人挡得更严实了。
刘波又叹气,道:“用真心保证,没事儿。”
“大不了……大不了我把钱都给他们。”
说着这句他又仰了头凑到龙傲天耳边,悄摸声儿道:“正厅地毯下头,我床头帐子边上,院子假山第二块石头对着的泥地里面,还有你房间灯罩上,记住了哈。”
“我知道。”龙傲天移开了身子,“我知道了,少爷。”
五.
欧阳和刘波坐了一辆车,他靠在前排上笑,说他们刘氏父子还是得栽自个儿手里。老的不听话没背景没身份不找个树靠,小的怎么也是。再多卧龙凤雏都扶不起刘家的一群阿斗。
警督让司机停了车,让欧阳下去:“接下来的事儿不该你管了。”
刘波没什么反应,他生来幸运,身边的人都护着他,他也就投桃报李地揣着明白装糊涂。当时刘父差人送来的信,管家那封他偷偷瞧过,原是想看看他爹怎么托孤的,自己有哪儿能改进改进,以慰他爹在天之灵。结果入眼就是“中枪身亡。”
他原本不喜欢上海的,怎么就来了呢。
警督几乎是撵了人下车,转头对着刘波笑,说抱歉,唐突刘少爷。今日是邀您做客的。
刘波不置可否。
车开进了租界,停在一富丽堂皇的花园别墅前面。然后就是搜了身,被高鼻深目的人请进去喝茶、吃饭,桌子边儿站了一圈儿人,手放在枪套上。
刘波觉得消化不良。并且那肉像是过于生了,红血丝一绺绺的,他无端端想起前几日的涮牛肉。两厢对比,这群洋人是真的暴殄天物。
他为死得不值的牛默哀三秒。
“……死得其所。”对面的人揣着和牛肉一样半生不熟的口音拽着可能刚学来的新词。
我他妈都知道这词儿不这么用。刘波想。
“您考虑考虑。”
刘波翻译了一下对面的话,大概是欧阳太不中用了,我们打算换个人合作当傀儡,我看你还行,别给脸不要脸。
他想着欧阳在刘府门口那副趾高气昂的嘴脸,不合时宜地想笑,又急忙憋住。
这怎么还带给自个儿找替代的呢。
他挺了挺背,学着龙傲天的样子沉声问:“那欧阳如何处置?”
很好。刘波想。这个处置用得很精髓。
对面的人说双手奉上。刘波就起了身,循着记忆里龙傲天扶眼镜的模样,微张开手,用中指碰了碰自个儿圆框眼镜的鼻托,说:“我考虑考虑。”然后踱步到人前停了脚,等围着的人散开。
人自动分了道,刘波一路慢悠到了门口。
再走了十几米远,就立刻跑起来。到了转角,听到一个声音唤他:“少爷。”
龙傲天欲要下车给他开门,刘波跑过来拉车门溜进副驾一气呵成:“快开。”
呼吸缓下来,才发现后背已湿透了。
正月十五,该是去看花灯的。但出了这档子事儿谁都提不起兴致。刘波便叫人买了酒,想喝一通,附庸风雅地借酒消愁。
欧阳提起刘父,他昨儿才给爹娘牌位敬了酒。
还未等酒温好,门房就说有人来寻。刘波去看,原是以前交好的李家少爷李川来约他出门去。
李川是刘波刚来此地第一个结识的同辈,带着他见了更多的少爷小姐。奈何后来实在不习惯,刘波渐渐就不和他们一道了;李川还对此表示过歉意,算是个不错的人。人家找上门来刘波不好回绝,便跟着出去了。
万万没想到,这一趟喝的是花酒。
倒也不是什么真枪真刀的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花。几个姑娘穿着艳色的旗袍,裙角开了叉,半截儿的袖子露了双白花花的臂,淌着暖香;再携了琵琶古筝,咿咿呀呀唱几段吴侬软语,或者上几首时兴的歌。到了半途,便又有旁的姑娘掀了帘儿进来,倒了酒捧到唇边;更有甚者直接要坐上腿来。刘波连忙拒了,看着对面李家少爷游刃有余地接了酒,接过那些浪荡话,再笑着戏弄回去。
他觉得自个儿可能对脂粉香过敏,熏得难受。
李川见他不动作,揽了个女子坐,叫其余的都出去。他仰头喝了美人递过来的酒,问:“刘兄,你是对女人过敏吗?”刘波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他还没回,对面又一拍手,道:“懂了!”然后贴过身边女子嘱咐了什么,就让人出去了。
再回来,后头跟了三四个抹了粉的男子。 刘波觉得眼前一黑。他忙招呼着人出去,李川坐原地端详了半晌才说:“确实过于庸脂俗粉了,还不及刘兄你府上管家风姿一二。”
“他刚来那阵儿,刘兄你是在小姐太太圈子里又风靡过一阵。谁叫你什么约都不去,这才淡了。”
是,邀约都强调了带上管家。刘波觉得自个儿像是耍猴的,这不要紧;他是不愿意龙傲天被这么些琐事耽误。
“有龙管家珠玉在前,刘兄你看不上眼是应该的。”
刘波觉得今天回去翻黄历,一定是“忌出门”。对方这番话他属实不知如何接下,只好倒了酒以示自罚一杯,然后忙不迭祸水东引:“你今儿个怎么了是?”
李川说刘兄你看出来啦,我家老爷子刚给我订完婚,以后可浪不成了。
“我都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姓张,就够了。张家的小姐成我的妻子,真是屈就啊。”
“所幸我也没什么爱慕之人,据说对方也是留过洋的,应该明事理。若以后她寻了真正想嫁的人,我也不妨成就一段佳话。”
“在此之前,就凑活过吧。家里老爷子发的话,都不敢说不啊。刘兄,我知道我这话混账,但我有时候是真羡慕你……”
你是真不说人话啊。刘波想。他抬了眼看,李川留了人又把人晾一边儿,自个儿喝闷酒。之前那般娴熟,还以为是什么风月场的熟客,看来就是口花花得厉害。
心中苦闷不能解,在预定轨道内小小地离经叛道,聊作发泄。
“身不由己啊……”李川叹了声,重启了个话题,“我今儿个听说你去租界了?刘兄,你这是要做什么,那边儿不可靠了,你可别糊涂。”
刘波今日说“考虑考虑”做缓兵之计,却着实没想出个章程。他自然是不愿意“合作”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属实胳膊拧不过大腿。今日被要挟着当了座上宾,下回说不定就是阶下囚。
他可不想他的管家真舍了一身剐地去监狱捞他。
李川说咱这些做小生意的,纯属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西边儿的大树不靠,就得去东边儿。总之得找个后台。
刘波觉得有理。
李川接着说,但是人凭什么就让你靠了,多的是出了事推手底下人出去挡命的。
刘波继续点头。
李川说,成了人姑爷就是一家人,那就得照拂了。
刘波的头点了一半,僵住了。他缓缓发出一声“啊?”
李川说,你小子不想靠租界,那这头沈军爷家有个适龄的女子在择夫婿,跟我提了提你。说刘家不靠山不靠水自个儿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你小子是个人才,对你青眼有加。
刘波道,我这大半江山谁打下来的你是不知道吗。
李川回,谁打下来不重要,这姓是刘啊。我可告诉你,过了这村儿没这店,你想想手底下的伙计们,刘家要倒了他们今年可不好过。
“男人得有担当。关键时刻卖卖自己,有何不可呢?”
刘波难得的伶牙俐齿:“你被你家老头子卖了,可有担当了。”
李川哑了火。半晌才说,身不由己。又说,自己这个是小事,刘波这个可是关乎性命安危家业存亡的。
李川闷了口酒,问他:“刘兄,你能想出别的法子兄弟我也就不说了。若想不出来,这就是最好的法子。”
刘波再不吭声。两个人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往来。到了后头刘波说,李兄啊,这些东西姓刘还是李不重要。
这些人给刘少爷干活还是李少爷干活也不重要。
我来上海也不是为了这些。
李川也喝得上了头,揽过刘波的肩口出粗言:“你他妈休想骗我盘你那些活计。”
“这不是还在想法子嘛。”
李川的手臂被人放了下去,他回头,看到刘府的管家臂弯里搭着件袄,站得很直,冲他一点头。
李川下意识回了个你好。
然后他看到站得笔直的人弯了腰,把袄子给快要趴到桌沿下边儿的刘波穿上,从腰到脖颈的扣子一颗不落地扣严实了,再稳稳当当地把人扶起来。
“回家了,少爷。”
六.
“不及刘兄你府上管家风姿一二。”
刘波恨死李川那张嘴了。他觉着是那些搽脂抹粉的男孩儿短暂的出现给他留下了莫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必须用对管家初见时的惊鸿一瞥来洗脑子。
李川的话魔咒似的绕在耳边,刘波生平第一次切身体会了心猿意马。这原来不是个夸张,是个写实的比喻。他心里乱得很,是正厅的人影、按摩的手、挡在自己身前的脊背,还有多是挺直的,但总对自己微微弯曲的腰线;这些影像来回地窜,不停地切。他心说别想了,就换成下一个画面。
上次这般窘迫,还是在……刘波不记得了。
萦绕在鼻尖的味道是龙傲天身上独有的。他很少谈论自己的过去,只偶尔说到自己和少爷一样是从鞍山来的,每每到这时就会很歉意地说未在刘府当管家时烟馆、船舱和码头都当过值,身边多围绕一圈抽旱烟的。自个儿卷的叶子烟烟味重,他久而久之竟被这般呛人的而味道浸透了;这些过去总是改变不了的。少爷不吸烟,他身上却带着散不去的烟草味,着实抱歉。刘波却觉得这不是呛人的烟草,像是湿的润的香木被火撩了,燃不起来,但升了股烟,带出的那种木头香。
是有暖意的。
今夜木头却像是被点燃了,暖意变成了滚烫的热。刘波是个很迟钝的人,这把火烧了经年,他才后知后觉地被火苗了心尖儿。
他被人好生地伺候着净了面,落了座,龙傲天欲要给刘波弄些醒酒的东西。今天对龙傲天而言着实险象环生,他开着车跟了人一路到了租界,眼见着他的少爷入了虎穴——但这明明是不该的。
即使今日之事他未像上次围车那般成竹在胸,他也应当去拼着不让少爷离开,能拦一阵是一阵,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徒劳的拖延。但也不能由着少爷去闯一个两全。
他想着老管家说:“少爷就是过于良善。”
太在乎自己一个管家的死活了。
正想着,手腕被靠椅上的人拉住,少爷摘了圆框钝气的眼镜,用那副很生动的眉眼看他:“傲天,你先等等再说我越界。”
龙傲天本没这个念头,但刘波着实属于耳朵磨茧心里留痕了。话一出口他才发现,不让他越界他也越了多次了,以至于轻车熟路还能堵人话头。
龙傲天奈何不了他。刘波想。希望这次也无可奈何。
感情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烈火燎原冰原尽化,汇成了不可抵挡的洪流;刘波清醒的时候必会试着徐徐图之,但奈何脑子是团浆糊,感性占领了高地。
他心有戚戚地想,我就仗着我是少爷了。
龙傲天听见他少爷说,你莫要紧张,我不是说什么我要和你做朋友的胡话。
龙傲天的“少爷说笑了”还未来得及出口,下一句话携惊雷之势炸在耳边。
傲天,我喜欢你。
刘波孤注一掷地说完,等了半晌对面没反应。他努力睁了眼去看,他等着龙傲天或许说他不尊礼数、或许说他一时戏言,但他万没料到恍惚之间瞄见的竟然是近乎绝望的神色。
定是我瞧错了。他想。
于是他手上带了劲儿,把人往下拉,却被人反挣开了去。刘波一时不察,背撞上了靠椅的软枕,发出沉闷的响。
龙傲天被惊得抬头,脚往前迈了一步又收回,他照旧站好了微微弯腰颔首:“少爷说笑了。”然后转身离去。
半夜三更,府上值班丫鬟被龙管家叫醒,送了醒酒汤到少爷房里。龙傲天跟着她到房门口,却转身走了。
不疾不徐,但又落荒而逃。
刘波第二日酒醒只觉得自己过于莽撞,但心中还是开怀的。认清自己,总归是一件乐事;剩下的,徐徐图之即可。发觉心意便更不可能去整那劳什子的联姻,他发愁了数日却也难想到两全之策,倒认真思量起把生意倒卖了的主意。龙傲天这两日倒像是无事发生,只是出去看铺子的时间多了些许。刘波只当是自己过于惊世骇俗,把这等人物都吓了一跳。
但再怎么躲,少爷和管家是拆不散的。这日,刘波应王老板王世昌的邀,上门做客。龙傲天自然跟随着一同去了。
落座后茶还未凉,王世昌便开门见山:“刘少爷,前几日的事儿我听闻了。您的想法,总得给我王某人透个底儿吧。”
刘波放下茶盏,手放回了大腿上不规矩地纠了烟灰的布料磋磨。龙傲天往前一步张口欲言,被他拉住了。顿了半晌刘波终于开口道:“王老板,您要断了我们的合作,我……我也是理解的。”
“你是要和洋人作对?”
“没有,”刘波苦笑一声,“哪里称得上是作对。”
王世昌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他。刘波被看得颇为不自在,刚想起身告辞,王世昌突然朗声大笑:“好啊,能养出傲天这样的管家,我就说你刘家小子是个有种的!”
“实在抱歉王老板我……嗯?”刘波回了神,才咂摸出王世昌的意思。他愣了神,下一秒王世昌问:“那你有法子了吗?”刘波道:“还请王老板指条明路。”王世昌便说明路算不上,那正阳旗子下的各位军爷也不是一条心。若是投人,得找准脉络。
“刘少爷青年才俊,府中也该有位良人了。”刘波之前还嗯啊应着,听到这忽然住了声儿。王世昌继续说“沈军爷是条不错的船,你也别笑我一把年纪还做起媒人的琐事儿。李家小子说他和你说过这话?”
刘波回身去看龙傲天的神色,金丝的眼镜反了光,看不出一二。他心头没底,只觉得如坐针毡,够呛敷衍了这一番,婉拒了王世昌的留客,急着离开。
刚出王府上了车,刘波就急惶惶地表心意:“傲天,你莫要听他们的话。我可没这打算。”龙傲天打燃了火,不置可否地问:“少爷是不喜欢沈家小姐吗?”“我当然!我……”刘波辩解的话刚随着一腔赤诚撒出去,又被突如其来的怪异感凉了半截。
他的管家是装了不知道他三番五次的表衷肠,演技极好。自欺欺人。
龙傲天说:“少爷若不愿娶便罢了。刘家总不是靠联姻做起来的。”
刘波无神去理解这番话的意思了,他只是沉溺于自己刚刚的顿悟,觉得难受。龙傲天又说,总有别的办法,少爷不必担心。他讷讷地回说知道了。
在刘波的认知里,没有哪个管家是他们刘家的管家这般的,一身的本领甘愿守这小小的刘府。像来福常说的,这种人物,只有话本子里那些主角儿的身边存在,为他们清扫障碍,无条件站在他们一方。
但刘波不是什么主角儿啊。他是个连名字都平凡得不得了的普通人。他适应不了上海滩的热闹,很没出息地时常念着鞍山的刘府;他也没什么进取心,想做好生意只是因为这是刘父用了命留的基业;他甚至称不上有多么大局观的民族情怀,王老板夸他有种,他不过是个俗人,不答应是为了家仇,不是国恨。
他有了这么一个管家,闹得连那些早不搭理他的小姐们都主动来约他;各路的生意人待他也恭敬,称呼他是“龙管家的少爷”。他不在乎这种本末倒置的错位,“龙傲天的少爷”这个名头给他个不平凡的光环,他甚至是与有荣焉地被这么谈论着。
没有管家是这样的。也没有少爷是这样的。
刘波以为,龙傲天总该与他些微地同步了。他不知道他哪里值得这般的真心,但他接了,好好放怀里了。
他努力做到最好了。
但龙傲天不说一字“越界”,却处处提醒着他的越界。
他甚至想,自己不过是被选中的幸运儿,或许龙傲天当谁的管家都如此尽心尽力。随即又把这般阴暗的念头压下。龙傲天那般的真心实意即使不是他想要的情感,但也深重过这世上太多感情了。这么轻浮的想法倒显得他不仅蠢,而且坏。
真真是难堪。
刘波大多时候是随和的,全部的少爷脾气就压在了为数不多的犟上。一旦倔起来不头破血流不回头的。来上海的时候是,现在也是。他不怕难堪。他怕他和龙傲天就那样自欺欺人地糊弄下去。于是他说:
“傲天,我是真心的,喜欢你。”
“你如何想,三日后告诉我吧。”
七.
龙傲天白日里开了车送刘波回府,被那句最后通牒砸得好悬没有开错路。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对着少爷尤其体贴入微,自然能懂刘波的酸涩。
周围的人都道他人中龙凤,开始还有人说他屈才,这种少爷也值得他服侍;他发了狠,这些声音才消下去。
他们哪里能懂。
没有哪家的主子能待下人这般切切实实地用真心。龙傲天想起大年夜的那场对峙,寻了枕边的折扇细细摩挲。少爷是真正通透的人。通透到尊重对待任何人的任何意愿——哪怕这个过程会委屈了自己。
但少爷又不是只会嗯啊附和的好好先生,一旦倔起来,又足够执拗,带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孤勇。
龙傲天想起今日在车里少爷说的那句话,他透着后视镜瞄到了刘波的脸。还是龙傲天觉得可爱的小团脸,钝感的圆眼镜,但带了锐意。
他不敢直视。
龙傲天想着那句“三天后”,整日不敢合眼。他闭上眼就是少爷让他同乘一把伞、少爷站在他前面不让他犯险、少爷悄声告诉他自己藏钱的地方,他扯开思绪不敢再想。可别的思绪,就是少爷醉得雾蒙蒙的眼,递到嘴边的饼;少爷手搭在他肩上毫不设防地靠着;少爷窝在沙发里握了他的手说:傲天我喜欢你。
那声“越界”哪是说给少爷听的。
奈何妄念过重,一开始乱了心曲,便再自缚不住。
他白日里看着少爷像个没事人一样与他说话,行动如常,只是更大胆了些。坦诚得很,简直是把自己的一腔真心剖开了奉上。傲天如若不要,他就任这捧东西零落成泥,也不纠缠。看了三日,龙傲天只觉得再多一眼,他就能不管不顾地接下这份情谊。他暗地里妄念许久,如今倒是触手可及。
明日就是尘埃落定的日子。龙傲天分明是一锤定音的人,但他倒是惶恐得像个孩子,不敢入睡。他和少爷,无论感情怎么变,永远都该是少爷占上风的。
连着熬了整三日,铁打的人也得歇菜。龙傲天后半夜实在没撑住,陷入了沉睡。困意并不能让人睡得安稳,不多时龙傲天忽地挣扎起来,像是被魇住了。他身后浸了一背的冷汗,在床单上留了个扭动的印记。忽地他抬了手,借着力猛地坐了起来,顶着一额的晶亮,再不能躺下。
老管家的话又在耳边转:“少爷就是过于良善。”
龙傲天打开枕边的折伞看了那与天争命的题诗,无声大笑起来。胸膛振动,带着整个上半身都颤抖起来,竟看不出笑还是哭。
他摇了扇子,靠在床头,枯坐一夜。
第二日一早,刘波按捺不住,起床就问开了。龙傲天说少爷先用完饭,刘波没辙儿,只能乖乖坐到餐桌边儿上。他是喝一勺羹看一眼人,倒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就是好看。
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刘波叫人撤了餐具,自个儿到厅堂中间坐了,微微直了背,道:“好了,你说吧。”
龙傲天站在逆光处,还是那副好模样。他像第一次来刘府那样微弯了腰,颔首回:“对不起少爷……”
刚开了头,刘波就塌了身子,摆了手叫他莫要开口。
我知道了,他说。
看上哪家的姑娘日后尽管提,少爷我送你的宅子和来福的比只大不小。
你当我戏……算了,你莫要当我戏言。但我日后会收敛,不必在意。
刘波一通话不喘气儿地砸下来,龙傲天张惶地开了口,又再说不出什么话。他说少爷我没有看上的姑娘,少爷我不要另置的宅子,少爷我龙傲天誓死守护你,但这些话此情此景显得又当又立,他明明是求仁得仁。
他只能说,我知道了,少爷。
门房就是这时候莽撞地闯了进来,他看着屋里一站一坐的两人止了步,不敢开口。“孙伯,有什么事吗?”刘波开口发问。“是王老板请龙管家府上一叙,车已经停在外头了。”门房答。
“傲天,”刘波站起身转了脸往卧房走,“你去吧。”
龙傲天想说不合礼数,怎么能越过少爷单请了自己。
终只是敛口缄默,出了府门。
一路上龙傲天的心情都不怎么美妙,于是一到王府看了王老板,张口就是一句不尊不敬的“世昌”,王世昌反而笑着迎上来说这么早把你叫来实在是叨扰,只是确实有贵人要见你。三两步把人带到前厅,堂上已经有了个军服备整的身影端坐着。
是那劳什子的沈军长。偏得奇怪,嫁女儿不自个儿和姑爷谈,要多方人来试试底;真身上阵第一个见的是未来姑爷的管家。
沈军长倒没提什么嫁娶之事,只问租界那事他们有什么法子,能调动什么资源;又问了些生意上的事情,再后头就扯到了刘波身上。龙傲天对第一个问只说少爷自有思量,又说谈生意的事情当然要和少爷说,最后直接不客气道少爷私事,外人怎可随意置喙。总之就一问三不知,就算知道也不是能随意与外人说的谈资。
王世昌在一旁插不进话,只觉得场景异常相熟。龙傲天初时谈生意的手段和这简直是异曲同工之妙。王世昌自觉自个儿也算个奇人,不觉冒犯只觉得有趣,后来与刘氏主仆相交下来只觉得果然没错,但不知道沈军长是不是他这样的妙人儿啊!
好在坐上这位子的人,不管心里头怎么想,面儿上总是很能装的。他没得什么消息,倒是夸了龙傲天一声忠心。
送走了大佛,王世昌回头看厅里气定神闲的龙傲天,只觉得刘波一个没背景的少爷养个这么能耐的管家也不容易。他和人谈了几句,又道:“沈小姐应该已经到刘府了,她留过洋的,不听什么父母之命,非得要自己见见。”龙傲天问他们怎么就选上了少爷,王世昌便说沈军长那一脉的和租界那边一直不对付,这回知道欧阳栽了跟头,洋人也栽了跟头,俩还跌在一个坑里,就起了心思。龙傲天说:“他们这般,没想问过少爷的意见?”王世昌说这不是让闺女去相看了吗。龙傲天就不说话了。
王世昌把人送到门口,龙傲天才又开口道:“少爷若是不想娶,那便不能娶。”王世昌在心里腹诽:你他妈冲我放什么狠话,又不是我嫁。他面儿上问:“你们租界那边有法子了?”龙傲天说初具雏形。之后任由王老板怎么问都不肯多说一个字儿了。
八.
龙傲天进刘府正正巧和一阵香风撞上。沈小姐穿了身白洋纱旗袍,滚一道碧色的边,外头还罩了件水雾散花浅粉色袄子;头发很时兴地烫了卷,盘成鬟燕尾式的模样,前额的刘海也带了些波浪痕迹,斜梳在一边儿。项上简简单单挂了串珍珠链子,再无旁的装饰。
端的是人间富贵花。
龙傲天见他家少爷在后头送客,没让道,抢先过去站到了刘波身后。沈小姐温温柔柔地笑了,说早听闻刘府管家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龙傲天对这种话自然是充耳不闻的,刘波娴熟地接过话茬说谬赞谬赞。沈小姐在院子里站定了,说要是觉得合适,定个订婚的日子,只是之前要提前来沈公馆一趟。
龙傲天说少爷,谁也逼不了您。租界那边我已有眉目。
刘波说好,看素约和沈叔叔何时得空,差信儿来便是。
两句话撞在一起,无端生出一股滑稽。
沈素约笑开了,用坠着玉的锦缎折扇遮了嘴,说刘少爷的管家好生有趣,要借刘波的人说说话。
早在刘波叫了沈素约名字龙傲天就觉得荒谬,少爷对人何时这般快的熟稔,他只觉得少爷忧心生意,便等不及地说有了眉目。再听这一句,只觉得这大小姐过分浮躁,便道:“不好意思,我对你过敏。”
听上去像个不成样的借口,刘波却知道有几分真,龙傲天的确对女子的脂粉味过敏的,但他把泛指换成特指,多了些冒犯。沈素约没接,只摇了扇子站在原地等;龙傲天也不开口,只站在他少爷身后。刘波夹在中间深感里外不是人。他环顾一圈着实没人救场,于是硬着头皮道:“沈小姐有话不妨在这里说?”沈素约笑着说我又不会吃人,刘少爷怎的这么紧张。
龙傲天见刘波的窘状,前移一步道:“沈小姐借一步说话罢。”
刘波就又把人带回前厅,留两人在屋内,自己合了房门退出去。
屋内沈素约合了扇,径自在客位坐下了,她道:“龙管家手段不凡本领通天,不知道办婚宴的水准如何?”
“但凭少爷吩咐。”
“护主的奴才。”沈素约拿了还未撤的茶抿了一口,叹这茶选得是真好,末了又说真是羡慕刘波有这么个管家。龙傲天离了她八丈远,还是觉得喉咙间传来一阵痒意。他忍了不适,打断沈素约的话说沈家莫要逼迫少爷,租界一事当不成婚契。沈素约说嫁娶一事都是女方怕吃亏,何况瞧你家少爷那样儿是不情愿的吗?
她起身靠近了龙傲天,后者便发出声惊天动地的咳。沈素约往远退开,稀罕道:“你还真是过敏。”又缀了声抱歉。她又接着说,女子于情一事总归比男的敏感。
“你对你们家少爷,是什么心思?”
龙傲天被钉在原地,再动弹不能。
他想起王世昌的话。女子大多还是嘴软的;王世昌这种混圆了生意场的,会举重若轻地打哈哈,也会指着一针见血地戳心窝子。
今儿早些他就挂了副菩萨笑,问龙傲天是什么心思。说刘家这回怎么选和他关系莫大,即使这般私事他也不能不问。
龙傲天脑子里是刘波提前收拾的银两,他几乎日日跟随,自然知道刘波是打算实在不行直接转了生意走的。刘波因着心尖儿上的真心不想卖自个儿,又不能直接散了刘氏铺子让一堆人没有饭吃,在他能力范围给了最好的后路。
刘波还问龙傲天,要是月月没工钱了,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他当时能毫不犹豫地说跟随少爷,这会儿对着王老板的问就再说不出什么。
王世昌还是挂着笑,轻轻巧巧地问:
“你是要做妾吗?”
龙傲天气血上涌,手在案几底下攥成了拳头,穿堂风呼啸,只觉得是从心窝子里透过去,浸骨凉。
王世昌还在笑。
龙傲天忽地卸了力,惨笑一声:“你在激我。”
“是,生意人嘛,胆子该大的时候得大。”王世昌颇有兴致地自我调侃。他倒掉凉的茶,亲自重新倒得八分满递过去。龙傲天接了过来,放在一边。他说,既然王老板好兴致,那我便给你讲个故事。
有对主仆情深,奈何惹了小人。对方便差了百余兄弟,出其不意围逼停了主子的车。事发突然,主仆二人措手不及。仆从带着主子下了车,护人到了条巷子。巷子是条死路,但甚在狭小,对方人数的优势被削弱,仆从只需守住巷口,主子便可安全无虞。
“一夫当关,”王世昌叹服道,“是个勇士。然后呢?”
“他没守住。”龙傲天盖棺定论结束了故事。
这是他经年的噩梦。
他总觉得他和少爷,是该有上辈子的。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得吓人,他还记得千钧一发之际他护住少爷,少爷却就势换了方向替他挡了一刀。
然后他就没有少爷了。
所以在欧阳带着人围车的时候,灭顶的恐惧立刻淹没了他。但日日夜夜的折磨终究还是有些效果,那梦几乎像是老天爷递给龙傲天的剧本,他烂熟于心,不仅让少爷活,还有了余力反咬一口。
但过了这坎儿,那噩梦还是时时侵扰。别的细节都模糊了,只有少爷身陨的片段来回倒腾。这种惶恐在少爷脱口而出的喜欢里到了顶峰,定格成绝望。
太过了。他本来就该是面盾的,怎么却活成了少爷的项上玉呢。
太过了。少爷过于良善,待他,过于真心。
龙傲天这辈子要什么就去拿,唯独这东西,他最想要,最不敢要。他离伸手最近的一次,便是刘波给的最后通牒前日晚上。他原想着,明日就对少爷坦诚了吧。
差一点,得意忘形。
王世昌呷了口茶,说果然龙傲天这样的人讲故事就无甚花好月圆可言。又说,看在故事的份儿上,以后龙傲天有事,他便帮一次。
“不耽误我自个儿的前提下。”
不愧生意人,精明得很。
他龙傲天今天被诘问了两遍,眼前这沈家小姐,还在问第三遍。龙傲天再无他言,开了门只管出去,在门边又停下了,丢了句:
“沈小姐放心。”
九.
租界那头的事用龙傲天的手段解决得滴水不漏,他还顺道把欧阳给绑了带着新仇旧恨一块儿处理全乎了。刘波问起欧阳的事,他道:“放心吧少爷。”刘波沉吟半晌,便再没问起过。
他知道,管家是不想让他沾血。
现在的刘家算是成了个传奇,生意场上人人都晓得。不多时又传出来沈刘两家定亲的消息,刘家算是彻彻底底在上海滩站稳了脚跟。
定下日子那晚龙傲天问刘波:“少爷是真心想娶吗?”自三日之约后刘波果真就像他说的那样时时收敛,对之前的话绝口不提。听了这句问,到底是忍不住了,道:“傲天,你该比我知道。”
我那点儿真心都给谁了。
刘波看着龙傲天泄露的点滴无措,到底是把后半句话吞下了肚。他叹了声说:“傲天啊,我有时候真在想,我弄不懂你啊。你待我太用心啦,谁都忍不住的。”龙傲天忙回道:“是少爷待人好。”
“少爷对我,太好了。”
刘波笑了笑,说这也不是我能忍住的啊。又打趣说,情路断了,别的情也在。怕是要好一辈子了。
大大方方拿出来说,刘波想。对的,就该这样。
龙傲天回说谢少爷厚爱,又说要点宴客名单。
刘波便摆手让他去了。
龙傲天在案台上填着邀请函,那句“怕是要好一辈子”扰得他心绪不宁,接连错了好几笔。他要护着少爷,但少爷不让,非但不让,还为他以身犯险。
这万万不可。
龙傲天知道刘波的随缘都是表面的,骨子里是个很执拗的人,连家仇这种事情都能藏。他是从老管家那儿得了刘父托孤的书信;他原也以为少爷不知情的。后来知道,是能藏事儿。所以他不敢轻浮了良心去赌说少爷这份深情厚谊总会慢慢消散。
他怎么敢做了少爷的软肋。
这像是个死局。
磕磕绊绊写完了请柬,龙傲天又拿了纸去写这个月老管家的信。他用松快的口吻编了些奇闻异事,想着王世昌说他不会讲故事,龙傲天便又细细读来,觉得尚可。
末了脱衣上床,阖了眼全是那句“怕是要好一辈子”,接了血色的雾。他再躺不住。
如何也是要护好少爷的。他想。
于是他披了衣服坐回案前,又拿了纸笔,另起一封信。
龙傲天不愧是谁都赞上一声的管家,他说婚宴但凭少爷吩咐,刘波就说你看着来。看似大权下放,实则偷懒惫怠。
但龙傲天把事情办得一如既往的漂亮。
少爷第一次换下了长衫着了西服,圆框的眼镜也换成了细边的热门款式,据说是沈小姐亲自选的。
刘波平日里身边总跟着个龙傲天,因此不显身形。今日身边的人换成了小鸟依人的女子,倒显出他的身量,衣服的版型划出腰线,衬着整个人身高腿长,好一位才俊青年。前来祝贺的李川笑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刘波怎的还能看上去这么精神,言罢便被沈素约口齿伶俐地驳回去,硬生生喝了三杯酒赔罪。
刘波在一旁当个人形的架子,让八面玲珑的沈小姐带着他到处应酬。他神游天外,整个人飘飘忽忽的,落不到地上。宴席散了,他又站门边一位位送走了各路宾客,沈素约放了挽着他的手,说累死了。
刘波深以为然。
沈素约又问新婚夜不知刘少爷安排了哪间屋子洞房花烛夜。刘波让她自个儿选。沈素约便道刘少爷大手笔。两个人就一西一东地散了,各自往隔了最远的两间房走。
刘波走得很急,他在宴上恍惚着没想事儿,刚送走了人才发觉自己已经好几个时辰没看到管家了。不知为何,心中咄咄。还未进房门,小厮带了两封信,说是老管家又来信了。
刘波接过来拆了。第一封里说的是自己回了鞍山,路过刘府在的那条街,问少爷记不记得之前最喜欢买的那家热糕。然后又和往常一样聊了聊路上的事儿。末尾的“望您安好”变成了“闻您喜讯,祝少爷和少夫人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这是祝婚的词儿吗。刘波心中忿闷,又拆了另一封来看,一腔忿闷就凝成了冰。
他未看清内容,已然看到落款:
龙傲天。
刘波抓着信问小厮管家人呢,对方说不知道。他先是跑到府门口去张望,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没有那修竹似的影。刘波又跌跌撞撞地往龙傲天的房里跑,不出所料的无人。床边正对的桌上放着那把折扇,摞了账本,人像是没走,只是出去转了转。
什么都在。
只是人不在了。
刘波失了力,跌坐在地上,到底还是打开了那封皱巴的信看。
信中字字句句都是一如既往的妥帖。说什么早就有出去走走的想法,如今刘家生意兴隆,少爷生活安稳,想来是最好的时候了。又说过几日有新管家来,若是少爷不满意只管打发了他去。再有就是说少爷放灯罩里的钱他取了出来放自己枕头下面,少爷只管去拿;其他没用的东西,丢掉就算了。
条条后路都有,通篇却不提一字少爷真心。
信的末尾说,祝少爷,平安喜乐。
十.
新来的管家做事情很伶俐,刘波自然留了人。
刘家的少奶奶一个月后暴毙,连席也未办,沈军爷发话说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值得操办;刘家少爷悲痛过度,只顾抱着亡妻的灵位,也无精力去办;各路的人只知道刘波还是沈家的姑爷,哪里管嫁过去的人怎么了。这件事竟然悄无声息地过了。
刘波被邀到沈府谈话,用悲痛欲绝的未亡人形象得体地一问三不知,装作没看到对方话里的支吾。想必对方对自家女儿的事猜着了七七八八,还放了码头表面安慰实则歉意。
谈完话,刘波精疲力尽地回了府。想着沈素约那丫头只管和心上人私奔,哪里管他的死活。管家端上来一盘海城馅饼,刘波咬了一口,顿时坐起了身。
“他回来了?”
“是龙管家教过在下,说是您喜欢。”
刘波又恹恹地萎顿下去,摆了手让人退下。管家递上封信,说是这个月老管家的信又来了。
刘波接过来,回房去拆了自己细细看一遍,还是照旧锁在床头木匣子里。木匣子边上放了把折扇。
匣子里的信开始多起来,除了老管家的,还有龙傲天的。刘波一股脑儿地放进去,锁好。
外头是个朗夜,月光洒得太莽撞了;刘波看着,又想起鞍山的月亮。
龙傲天不是因为他的婚宴才走的,刘波清楚。也不是他莽莽撞撞的过界。
刘波到现在也说不清,为什么非走不可。
龙傲天送了信和饼去刘府,悄悄在一旁看了少爷。瘦了些许但精气神不错,外头穿的是元宵夜喝酒他送去的袄子。少爷很快就进府了,他却看了许久,站得腿发酸,才又过了条街,回了房。
王世昌坐堂里等他。
王老板一副奸商模样后头是不务正业地掺和人家的事,找离刘府这么近的房子还是他帮了忙。龙傲天道:“王老板,你说欠我个忙,我今日便用了。”王世昌想自个儿帮的还只一件吗,但转念又想不差这一件,就回道:“你说。”龙傲天说:“你且帮我看顾一下少爷吧。”
王世昌得了这话,难得半天没言语。好久他才问,要走了?
要走了,龙傲天回。
王世昌便让他好好保重。末了又说,好。
刘波再接到龙傲天的信,已经过了半年。中间陆陆续续接到了老管家说书式的信件,现下这一封,他原本也以为是的。拆了信,就是不一样的苍飒字体,后头落款龙傲天。龙管家的信还是很简洁,但刘波翻来覆去看了数次,似才弄懂究竟是何意:
少爷亲启
我近日回了鞍山,路过刘府那条街。您从前常言的学堂被拆了做了司令部,整条街都七七八八地零散,连卖热糕的铺子也不见了。我问旁人,他们都说人已经四散了,哪里会在这种地方呆着。信我是出了省寄来的,鞍山已经没有邮工,全部撤回关内去了。
我之前走在街上,只觉得陌生。少爷总说想回来看看,您要是回来,估计也是认不出来的。现在的鞍山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少爷,寄了这封信我便打算再出关去,日后可能无法再时时寄信来了。鞍山虽然不似从前,但人好像又是一样的。我总想着和他们一道,再把少爷的鞍山挣回来。
之前认识的抗日军的人给我试了试他们的军服,我穿上竟然也显得很精神。我自己是觉得合适的,便让人拍了张照片,随信附来,少爷见笑。
少爷放心,待您回来,鞍山就又是那个鞍山了。
龙傲天
1937.3.21
信封口滑出一张照片,刘波接了,细细端详。是幅全身像。上头的人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板正的身形,那军绿的衣服衬得干脆利落,严肃地盯着镜头,唇角还微抿着。金丝眼镜倒是去了,放在胸前口袋里头,露出了双黝黑的眸。
刘波第一次看清那双眼睛,澄澈、坚定。透了镜头看过来,竟像是在看着什么信仰,让人心头一悸。
他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轻呵一声:“胡闹!”
四下无人,这音炸响,惊了一室的静默。
过了月余,王世昌亲自来了刘府,问:“最近刘少爷这动向,是要做什么?”刘波说这边打算卖了生意,您要是不愿之后再续合作,现在断了也无事。王世昌笑问:“刘少爷是不是得了什么风声,怎的也要变卖家产逃难去了?现在哪里可都没有上海安全。”刘波答道:“只是想回去看看。”王世昌稀奇道:“怎么还真有人往那乱的地方走,不怕丢了命吗?”刘波倒是实诚地回了说怕。
王世昌大笑说你倒是诚实,又说:“我本该是拦住你的。但你心意已决,那咱们便做最后一笔生意。”随后便出了个合理公正童叟无欺的价盘走了刘波的全部营生。
说是合理公正,实际已经过于优待了。世道不太平,生意难做,更别说脱手。
刘波道了谢,解散了刘家众人,送走了前来要随他一起的来福,说你已经有家啦,就好好呆着吧。
入夜他收拾了东西,一个人坐在厅堂上。上一回来上海,有老管家和来福,这一回回去,倒是孤身一人。
我也该自己走了。他想。
十一.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
暴风雨的前奏终于结束,烽烟与战火开始大规模地灼烧这片土地。全国交通通信逐渐瘫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大有人在。逢此乱世,寻人简直痴心妄想,多的是生离死别;这般戏码处处见,竟然只觉得寻常。
八年鏖战后又是四年,这片土地才终得喘息,蓄势待发着新生。
历史的车轮在往前,十二年,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用这么些年拨乱反正,剜脓刮肉,得一个簇新的未来,没人能说不值得。落到个人的头上,到底还是唏嘘。
一个人,有几个十二年。
1950年9月13日。入秋了。
鞍山今年的天气怪,比往年要暖和许多。之前被拆得七零八碎的街道又修起来了,总有人陆陆续续地从关内回来,又开上了各种铺面。
一家卖热糕的店铺后头就是住的屋子,屋内陈设简朴,但收拾得也干净。中间儿的摇椅上旁放了张桌子,上头摆了个开盖的木匣子。
一人躺在摇椅上,手上拿着张照片。他看了半晌,又放了贴心口的衣服内兜里,从木匣子里的信里抽出最底下的一封最新的。说是最新,四周边儿上已经生了毛喇,浓重的墨色也开始泛了灰。上头落了“1937.3.21”的款。
躺椅上的人又翻来覆去的把这些信倒腾地看了一遍,叹了声气:
“你要回来,如今可再不能叫我少爷啦。”
声音悠悠荡荡地和铺子里热糕的甜香气叠了起来,被午后的秋风一卷,散了干净。
End
番外 纵使相逢应不识
我叫龙傲天,是刘府的管家。
看了我名字就知道,我活得很命运多舛。但那都是遇到少爷前了。恩恩怨怨,说不清楚。我母亲本是真心爱着她嫁的男人,奈何一生一世一双人着实过于话本了,对方活得很现实。于是母亲就带了我,从皇城根儿底下到了鞍山。
她是个富养的小姐,若不是因为世道突变,外祖他们没落了、死了,她也不至“沦落至此”。刚到鞍山时她还总这么提,到后头就不说了,饭也渐渐做得好吃起来。
但我说了,日子总是命运多舛的。母亲虽然不再是什么小姐,但又偏承了小姐的病,身子骨常年都是虚的,郎中说是早些年亏了身体。
那个冬天挺冷的。
她终究没熬过去。
没什么钱,只能不孝,一席草席裹了她,找了个夜晚偷偷埋了。
我种了棵树在那儿。
我那时候还小,去做工别人也不收,每天都觉得我该和我娘一起走了。再后头我连那个四面漏风的屋子也不回了,和一些乞儿睡在无人的寺庙里头。
他们问我明日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抢食。
我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有家的。
他们可能嫉妒我有家吧,当夜就不让我再进庙里了。
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我觉得我有点扛不住。
但我又扛了一周多。扛到刘府开仓发粮了。后头别的富商也就跟着发吃的,我日子就好过了很多。
第一次去领粮食,我说有没有饼啊,我不要米,我家生不了火。那天放粮的铺子旁边站了个小少爷,他听了这话就叫我等着别走。
我没想听话的,但实在是饿得走不动。
他过了好久才出来,提了个木盒子,歪着道走过来。又拉着我坐到了棚子里,找了避风的地儿。
小少爷打开盒子,两个碗。一碗是冒尖儿的饭,一碗是肉。
我循着母亲的教导,先说了谢谢,就等不及地吃了。他让我慢点儿,说你明天来我再给你。
我说不用了,我有力气了,明天可以去干活。
他说那你来我府上干活呗。
我说过来做什么啊。我力气还可以,别的不会的可以学。
他说你就,帮我写夫子留的作业吧,写完我就和你一起玩。
我不会写作业,所以我就没去。
我第二天悄悄去学堂外听了些,不懂。我不敢给小少爷写作业,因为他们的夫子好像很凶。万一错了,他是要挨手板的。
再后来我就跟着人一路到了上海。
和我一道去的是个宫里出来的太监,他说他是后来受了阉刑。又说他也不后悔。后来他又问我要不要学字,我想起来学堂里的夫子。我问他会不会打我手板心。
他笑了,又立刻板着脸说我要是不认真就会。说完自己又憋不住地笑。
我就知道他是唬我的。
再后来他也走了,这时我有了些钱,便好好把他下了葬。刻墓碑的问我怎么刻,我想了半晌,才说不用刻了。
后来我在他坟头栽了棵树。
之后没人再带着我走,我便到处去做事。因为什么都干,所以什么都会了。
我刚辞去烟馆的工作,恰恰好听说上海新来了个刘家在招管家,我就去了。
只一眼,我就知道,是那个小少爷。
少爷还是没怎么变,我后头了解到刘府的巨变,说老爷夫人接连身亡,少爷便遣了仆人,带了个贴身小厮,来了上海。
因为从头开始,所以愈发艰难。但我和少爷一起,总还是慢慢把刘家做起来了。甚至动了旁人的利。
他们让人逼停了我们的车。
少爷未见过这等危险,但还是让我先跑去叫人,我没应。我是说过,我这条命就是舍在少爷前头的。
我站在巷子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少爷在我身后安安全全,只要我守住,少爷就能活。
我没守住。
刀砍上去了,血流了一地,行凶的人都他妈散了,巡警来了。
少爷还抓着我衣襟说,我没事他很开心。
之后的数年,我都想方设法地血债血偿。先是要欧阳家破,之后才叫他人亡。等欧阳这条命终于到了手,我便回了鞍山。少爷说他要落叶归根,我便把他的骨灰葬了回去。
我在坟头,欲要下去陪了少爷。
但我说过,我的命很玄乎。老天爷不要我死,它偏生给了我次重来的机会。
我半辈子都在与天争命,这回它倒是开了次眼。
直到我看了自己的模样,才知道这是老天眯缝着眼看我笑话。
我华发满头,少爷青春年少。
但我还是要陪他的。
回来的每一天我都能感觉离死更近,但我还是想撑着让少爷过了死劫。
于是我去鞍山的刘府当了管家。
少爷有个好爹,要让少爷叫我老师。我当然受不起,少爷又叫我叔。
落地惊雷,我才觉得镜子里的人是正在腐朽的生命。残酷的对比终究成了明晃晃的刀,我听不得。
还是叫老天爷看了笑话。
更让我惶恐的在后面。少爷的爹还是出事了,以不一样的方式,但在同样的时间段。刘府的巨变还是在一夕之间来了。
我似乎没能改变什么么。
我怕我真的没能改变什么。
再后来少爷便让我歇下来,我也日日觉得力不从心。人死前是有预感的。我还是试图去找个出路,不然我闭不上眼。
直到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说,要不要来刘府做管家。他不置可否。我自然是了解自己的,便偷偷带他去看了眼少爷,他果然应了。
之后我便带着他出去,单独教导。闲暇时候我们也聊几句。我发现我自个儿是真气人。
我没让他知道我是个走岔路的鬼魂,他倒是给我说了那场经年的噩梦。我没告诉他,那不是梦。从平日接触里以我的思量,他是有些猜测的,但他很聪明,从来不问,我也就乐得不说。
我觉得,他能成为出路。准确来说,我只觉得我能成为出路。
我是他,我自然知道他遇上少爷会如何,不过就是我和上辈子的少爷的模样。但他万不能和我一样,走错了路。错路是要用命去填的。
我便时常提醒他,说少爷过于良善。
他现在懵懵懂懂,但日后总有会懂的时候。
再后来,我觉得和天争来的命快用完了,后来的命数我尽力做了安排,却也看不到了。
虽然冥冥之中我知道我要是死了,少爷和我有关的记忆会渐渐模糊。他不会认出新来的管家和老管家有几分相似,不会吃出来新来的管家做的馅饼和老管家一个味儿,我会成为他记忆里的一个空洞的符号。
但是我还是不想这么急促地骤然退出他的生命,让他无所适从。于是就写了数封信交给年轻的我,还让他学我的字。
我说过,他很聪明。他一看就懂我的意思。
后来的事我就不再管了。这辈子我也没占着龙傲天的名字,这是他们的故事了。
我是自愿入了歧途,渺渺人间我无归处,万丈地府也不留我。
但我还是想去找我的少爷。
全文完
二零二二.立冬.凌晨
朱砂痣(五)
夜晚的天空弥漫着似有似无的云彩遮掩着月亮,谷小焦趴在阳台上看漆黑的夜,不像小时候繁星满天灿烂了童年,零星点缀着夜幕的神秘优雅也一样令人着迷,开了瓶红酒,红白黄轮着喝,喝的开开心心倒在沙发上看着他笑。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陆石屹轻轻搅着牛奶融化最后一点粉末,当年谷小焦比他大,恋爱的时候一直都让着他,现在轮到他宠着他的女孩儿了,她却不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有时刻意扮演年轻模样能哄她几时呢,陆石屹微笑,假如终有一日谷小焦看到了他全部的冷酷和疯狂,也不能不要他,给过的承诺不可以收回的哟,我亲爱的女孩。
“乖,喝了牛奶再睡”,陆石屹半抱着她坐起,亲手喂干净牛奶,嘴角勾起一点莫测的笑意。谷小焦有些发热,不安...
夜晚的天空弥漫着似有似无的云彩遮掩着月亮,谷小焦趴在阳台上看漆黑的夜,不像小时候繁星满天灿烂了童年,零星点缀着夜幕的神秘优雅也一样令人着迷,开了瓶红酒,红白黄轮着喝,喝的开开心心倒在沙发上看着他笑。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陆石屹轻轻搅着牛奶融化最后一点粉末,当年谷小焦比他大,恋爱的时候一直都让着他,现在轮到他宠着他的女孩儿了,她却不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有时刻意扮演年轻模样能哄她几时呢,陆石屹微笑,假如终有一日谷小焦看到了他全部的冷酷和疯狂,也不能不要他,给过的承诺不可以收回的哟,我亲爱的女孩。
“乖,喝了牛奶再睡”,陆石屹半抱着她坐起,亲手喂干净牛奶,嘴角勾起一点莫测的笑意。谷小焦有些发热,不安分的对他上下其手,笑嘻嘻描摹着他的轮廓,“想睡我吗?”“想”,陆石屹应得毫不犹豫,谷小焦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呢喃着“我最讨厌你禁欲的样子,一眼就想把你拖到床上谁也不给看”谷小焦眼睛里泛起了迷雾“我最喜欢看你这个样了,怎么能这么帅呢”,这是在诱惑他啊,陆石屹想。不知谁先吻上了谁,一发不可收拾,当年纯情小奶狗接吻时也变成了狼狗,何况是如今进化版的陆石屹终于正大光明的露出了他的疯狂。谷小焦向来自认为他们之间自己于风月一道更为老练,陆石屹连恋爱都只谈过她一个,如今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势均力敌、棋逢对手。谷小焦坐在他身上疯狂起落扭动,陆石屹红着眼掐她的腰,留下一个个青紫吻痕……谷小焦醒的比陆石屹早一点,记忆回笼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怎么能就这么把陆石屹给睡了呢,小心翼翼从他的怀抱里抽离,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不能冲动不能冲动,谷小焦咬牙,自己做的孽先招惹了怨不得人家,只恨不能剁了自己这双爪子。陆石屹翻身抱了个空,谷小焦赶紧把被子塞到他怀里,自己迅速穿上衣服逃离现场。房间再度回归安静,陆石屹慢悠悠的从床上坐起来,不急,让她逃两天,以后就没处可逃了,不知想到了什么,陆石屹微微笑起来,一双乌眸翻滚着波澜黑雾。
这几天谷小焦都在躲着他,不住的悔恨怎么一时把持不住就把陆十亿给睡了,认认真真的盯着自己的手思考要不要剁下来给人家送去赔罪一笔勾销,现在道歉来得及吧???这种无意义的纠结终止于助理的一通电话,谷小焦几乎有点愤怒的往陆石屹公司赶去,助理从正门接了她直奔陆石屹办公室。“陆总烧的有点厉害,谁劝也不听,他从来不生病,这次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药也不吃拼命工作,实在没办法了才给您打电话,眼下这种情况也只有您能劝住陆总了”,谷小焦阴着脸隐隐带出几分陆石屹的气势,“他现在哪儿”,“陆总现在还在开会,那些高管们也不敢对陆总的事多说什么,快结束了,您直接去办公室等他吧”。谷小焦深吸一口气,不能气不能气,他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再开口火药味更重,“去会议室,他这副鬼样子开个屁的会!”一把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恶狠狠的把包往陆石屹跟前一甩,“散会!”陆石屹在开门的几秒迅速从终极BOSS中带出几分虚弱来,“你怎么来了”,眼神扫过众人立刻散会,活脱脱见了鬼似的逃出去。谷小焦冷笑,“我就不应该来,等着明天报纸头条陆氏总裁高烧过劳死的新闻出来欢天喜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庆贺”,一巴掌就要呼上他的大脑袋,半途落到桌子上凶狠的拍了一下。陆石屹脸色颇有些惨淡往椅背上一靠,“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也不想对我负责,就是架不住我死缠烂打玩玩我”陆石屹语气温柔到让她心里生疼,“你回去吧,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大好前程,再找个像我当年一样的男人结婚,陆鸣变成我这样,真的对不起,再去找一个陆鸣吧”。她的陆鸣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那么喜欢傻笑的单纯男孩到底怎么变成这副受尽了伤的绅士模样,谷小焦又气又难过,转头抿了眼泪毫不犹豫的亲上陆石屹,吻到最后谷小焦气喘吁吁的坐在他怀里抵着额头道,“陆石屹,你得好好的”。陆石屹眼角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他的小焦总是在妥协,从前是,现在也是。“我们回家吧,你需要休息”,陆石屹迟疑,“下午要去工地视察,不能推”,“你都这个样了还去工地,你们公司没有别人了吗!”谷小焦瘪嘴一脸不高兴,也没有再坚持带他回家,吃了饭便赶他去休息,陆石屹无奈的举手投降。“啧,还好你有个休息室能睡一会儿”,谷小焦给他盖好被子,自己也塞了进去抱着陆石屹,陆石屹顺势把人抱紧舒展了眉宇,“这不大好吧,咱俩还没结婚呢”,谷小焦懒的睁眼,冷笑道“你想得美”,过去这么多年还是个蠢货,得意样子都不知道收敛还跟她装纯情。
细细的风穿过午后清透的阳光,洋洋洒洒的飘着些尘埃,工地的负责人毕恭毕敬的等待着陆总到来,那辆显眼的黑色宾利从里面打开车门,陆石屹踏出轿车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过来,绕到了另一边殷勤的护着一个女人出来,脸上自然的温柔笑意,斯文疏离的陆总哪里有过这样真实的烟火气,生生惊掉众人下巴。那个被他小心呵护的女人却是不大高兴的模样,瞪了他一眼硬是把平底鞋踩出了恨天高的气势,转过脸众人才看见她的脸,实在是,国色天香,陆总被这样的女人拽下神坛也就不足为奇了。陆石屹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职工下属便都识趣的低下了头,谁也没胆细看陆总心尖上的女人。陆石屹接过安全帽先给谷小焦戴好才给自己戴,牢牢牵着她的手,自己给她挡着阳光,另一只手拿着图纸比对楼盘,不时跟负责人交流着。谷小焦看着他指点江山的模样不由得入了神有些着迷,温柔成熟时刻把控一切胜券在握,惟惟面对她时露出久违的少年气,不爱他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陆石屹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侧过脸无奈道,“累了就回车上吧,视察工地没什么意思,别再晒伤了”。谷小焦挑眉笑容明艳又妩媚,“我就是要跟着你”。陆石屹一愣,眼底泄出温柔,“好”,怎么能这么可爱呢,他的女人真是无以言表的甜蜜,微微俯下身子虔诚的亲吻她的发梢,“累了告诉我”。
其实我一直觉得爱情应该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不管是金丝雀还是朱砂痣系列,我都努力想写出暗地里两个人的交锋和妥协。
接下来要不要让陆总暴露阴暗面!要虐还是甜!
好想开个短篇写陆总强取豪夺实则双向病娇,暗黑变态那种!要不要看!前世梗要不要!裴纶×赵飞燕,佞臣妖妃,开个番外!
朱砂痣(二)
谷小焦情绪不稳,哭着骂他混蛋又去打他,陆石屹牢牢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抚情绪,谷小焦哭累了在他怀里睡了过去。陆石屹带她回家,给人盖好被子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守了一夜。想碰不敢碰是怎样一种体验呢,他竟然也有识得个中滋味的一天,她是他年少时候的梦啊。谷小焦那么爱陆鸣,却不肯爱他。那时候的谷小焦并不算适合待在陆石屹身边,她需要成长,谷小焦不想靠他,可以隐居幕后。她好好的就行了,给她思南别墅给她足够的钱,有事尽管找他助理,他不再出现。谷小焦以为他不爱她,以为他冷漠无情,就算没有那些记忆,第一次见到她,他就已经爱上她了,44岁的他忘记了怎样好好去爱一个人,而谷小焦不肯教他。亲爱的姑娘,我爱你啊。他放弃良心脱...
谷小焦情绪不稳,哭着骂他混蛋又去打他,陆石屹牢牢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抚情绪,谷小焦哭累了在他怀里睡了过去。陆石屹带她回家,给人盖好被子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守了一夜。想碰不敢碰是怎样一种体验呢,他竟然也有识得个中滋味的一天,她是他年少时候的梦啊。谷小焦那么爱陆鸣,却不肯爱他。那时候的谷小焦并不算适合待在陆石屹身边,她需要成长,谷小焦不想靠他,可以隐居幕后。她好好的就行了,给她思南别墅给她足够的钱,有事尽管找他助理,他不再出现。谷小焦以为他不爱她,以为他冷漠无情,就算没有那些记忆,第一次见到她,他就已经爱上她了,44岁的他忘记了怎样好好去爱一个人,而谷小焦不肯教他。亲爱的姑娘,我爱你啊。他放弃良心脱离的人间烟火,谷小焦轻而易举就把他拽了回去。助理以为他可以为她若无其事的豁出命去,他的姑娘早就这么做了,在所有人四散奔逃的时候,逆着人流不要命去找他。他的小焦,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谷小焦刚醒看见他吓了一跳,迟疑着问,“你,就这么坐了一夜啊”,“嗯”。助理贴心的推迟了行程,陆石屹想给她做点早饭,打开冰箱才发现里面空无一物。谷小焦去洗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顶着一脸花掉的妆容,崩溃差点咬碎牙,又想起昨晚在他面前反正也颜面尽失,一时怒上心头,匆匆洗漱完阴着脸去找陆石屹,“你就,让我这么睡了一宿?!”陆石屹直觉不好,懵懵的应声,谷小焦活活气笑了,“你可真是一点没变”。话方出口,两人俱是一愣,谷小焦慢慢低下了头,“我该走了,谢谢你昨晚照顾我”。陆石屹没有挽留,有些无措,“我送你”。“不用了”,他此刻些微的无措与陆鸣一模一样,谷小焦有些烦躁。“还是我送你吧,这里不好打车”,这次没有容她拒绝,拿着车钥匙带她出门。
新公司的人发现谷小焦庆功宴后有些不对劲,虽然做事还是很认真,但认真过头了像个工作狂,几乎没有给自己留出任何私人时间。有些传闻说她与房地产的一位大佬关系不一般,各种各样的猜测,这天直接有人问到她脸上,谷小焦冷笑怼回去“跟你有关系吗,陆石屹疯了你也疯了?”努力工作升职加薪,见得多了逐渐意识到自己一路走来的顺风顺水,也不好往陆石屹身上想,大概是没干系的。陆石屹却找上门来了。女人有了经济上的底气又开了眼界,工作带来的成就感是无法替代的,职场厮杀刀光剑影,谷小焦的道行虽然在陆石屹面前还不够看,加上在他那里失了态,也恢复了陆鸣面前的野气,潜意识里对陆鸣变成了陆石屹的无力感,时不时就牙痒想怼他两句。
那天陆石屹送她回去,两个人算是心平气和的谈了谈,“你总是带着面具,我碰不到你,陆石屹,除了在走廊上我的裙子被风吹起来,只有那时候你的眼神是真正有温度的,只有那一刻,你给我买巧克力蛋糕,请我吃高级餐厅,买回思南别墅,我不踏实,你的目的性太强了,这一切都让我感到害怕”,谷小焦顿了顿,“其实你已经不是陆鸣了,陆鸣和陆石屹,是两个人,我再也找不到我的陆鸣了”“我忘记了怎么爱人,你可以让我再想起来,在你这里我永远是那个陆鸣,小焦,你可以试着了解我”。“老斑鸠,你要忘了我吗”,临下车前,陆石屹的笑跟陆鸣完全重合,谷小焦瞬间泪如雨下,扭头就走,捂着嘴哭。
朱砂痣
谷小焦走了,放弃了思南别墅,也没要他的钱。陆石屹独自站在落地窗前,由她去吧。
谷小焦重新找了一份工作,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工作和老师都是助理打点过的,租住的房子也是助理费尽心思找的,合住的舍友是安排好的女保镖。老板虽然嘴上不说,但默认他打点谷小焦的生活,原先对谷小焦的地位还没什么特别明确的认知,但人家主动离开还能让老板记挂着让人保护照顾,这就是个活祖宗啊。能让陆总这等丧尽天良的阴暗boss默默照料却不去打扰她的生活,给她想要的,心底仅存的一点人性估计都给了她了。面上好像不在乎这个故人似的,却能若无其事为了她豁出命去选择了对自己最危险的方式哄她离开旧公寓再关闭时间通道。一边要处理公司工作一边还要照看...
谷小焦走了,放弃了思南别墅,也没要他的钱。陆石屹独自站在落地窗前,由她去吧。
谷小焦重新找了一份工作,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工作和老师都是助理打点过的,租住的房子也是助理费尽心思找的,合住的舍友是安排好的女保镖。老板虽然嘴上不说,但默认他打点谷小焦的生活,原先对谷小焦的地位还没什么特别明确的认知,但人家主动离开还能让老板记挂着让人保护照顾,这就是个活祖宗啊。能让陆总这等丧尽天良的阴暗boss默默照料却不去打扰她的生活,给她想要的,心底仅存的一点人性估计都给了她了。面上好像不在乎这个故人似的,却能若无其事为了她豁出命去选择了对自己最危险的方式哄她离开旧公寓再关闭时间通道。一边要处理公司工作一边还要照看老板心尖尖上的朱砂痣,加工资!助理如是想。
如此过了半年多,被精心设计培养的谷小焦成长的很快,凭本事升职加薪,与当初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又有陆石屹暗中为她保驾护航,堪称顺风顺水。当然,看上去也似乎慢慢淡忘了那段本不该发生的记忆,两个人都是。
直到那场酒局,谷小焦的美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堪称盛世美颜在新公司出了名的,庆功宴老板也把她带去了撑场子,毕竟有她一份功劳,若是有什么岔子,还能搬出一尊大佛镇场。生的美,又有能力进步快,前途一片光明自然不缺人追,陆石屹心里有数,谷小焦一直没同意任何人追求,也知道。一场酒局有人灌有人挡,一个青年才俊对谷小焦有意,一直替她挡酒。陆石屹的饭局也安排在一家酒店,结束的早,出门遇见了谷小焦这边。谷小焦愣愣的嗫嚅着说不出话,陆石屹眸色深沉,微微笑,“好久不见”“……好久不见”。随行的都是生意场上的人精,看这架势也猜出几分,纷纷借故告辞。
宴上有人笑嘻嘻开门出来,打眼一看登时傻眼,都往这处看,霎时熙攘热闹的酒宴便静了。老板出来打圆场,跟陆氏旗下有合作,自然识得本人,开口一番恭维,陆石屹原本不想多做停留,跟谷小焦说两句话便罢。那头的青年才俊也出来不动声色的把谷小焦带到后面,温和体贴的问她话,谷小焦回神勉强笑着回他。陆石屹本来准备走的,鬼使神差的改口,“庆功宴好啊,介意陆某也来沾沾喜气吗”。这自然是大喜过望,跟这尊大佛搭话的机会多么难得,老板虽说猜到谷小焦跟陆石屹有些关系,具体什么关系却摸不清楚。陆石屹坐到上位,示意众人不必管他自去乐呵,老板鬼精鬼精把谷小焦的座位挪到他身边,才俊便也硬跟过去。这个年轻人笑起来,有些像陆鸣。今晚怕是喝了酒昏头了,陆石屹暗地里看顾了她半年多,也没想什么,只希望她能过的好好的,她既然对他无意,也不必强求,都顺着她。今晚亲眼看到别的男人以保护的姿态堂而皇之站在她身边,却莫名生出些郁郁,他根本就放不下她,从未放下过!“这位是你新的男朋友吗?”陆石屹在谷小焦面前一直是绅士温和的,才俊莫名生出一股寒意,又期待谷小焦的答话。谷小焦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握着拳勉强笑道,“只是同事”。宴上众人眼睛都盯着这里,陆石屹和谷小焦明摆着就是有事情。老板把才俊踢到一边去,盛了碗汤打圆场,陆石屹接过来,“她不爱吃这个,我来吧”。谷小焦终于无法忍受似的告辞,陆石屹也是疯了,对上谷小焦他从没正常过,谷小焦刚刚离开他便冷笑一声,也跟着走了。谷小焦随便找了家便利店坐下喝酒,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陆石屹,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有些复杂。再次见面让她想起过去,本就半醉了,连灌几瓶下去,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才让她好过一点。陆石屹容色冷淡,忍无可忍过去打翻酒瓶,“你不想见我,我走就行了,何必这样”,谷小焦带着醉意痛苦的咧着嘴笑,像条缺氧的鱼“你见过陆鸣吗,我找不到他了”,一句话疼的陆石屹心都化了。谷小焦心里难受醉的快,看花了眼误以为陆鸣来了,笑嘻嘻的抱住他,哭的妆都花了,哑着嗓子一声声喊陆鸣。
【超时空同居衍生】之如果在另一时空相遇[六]
[6]
在国外的日子枯燥又乏味,谷小焦吃不惯他们的面包热狗,连啃披萨都恨不得有罐老干妈在旁边给她下饭,语言障碍倒是没有,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仍然无法彻底融入这边的生活圈,也不热衷参加同学们的聚会或者狂欢派对——外国友人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开派对,无论那些理由听起来是多么的……莫名其妙。
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枯燥乏味和想念老干妈中,她迎来了自己在国外的第四个圣诞节。
谷琪祥这几年身体不如从前,已经退居二线,渐渐开始培养新人接手管理公司,谷小焦虽然一年回两次国,但短暂的假期她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家里陪他,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再见到陆鸣。
“这不是新建了分公司吗,我让他去当董事长,他也算是...
[6]
在国外的日子枯燥又乏味,谷小焦吃不惯他们的面包热狗,连啃披萨都恨不得有罐老干妈在旁边给她下饭,语言障碍倒是没有,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仍然无法彻底融入这边的生活圈,也不热衷参加同学们的聚会或者狂欢派对——外国友人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开派对,无论那些理由听起来是多么的……莫名其妙。
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枯燥乏味和想念老干妈中,她迎来了自己在国外的第四个圣诞节。
谷琪祥这几年身体不如从前,已经退居二线,渐渐开始培养新人接手管理公司,谷小焦虽然一年回两次国,但短暂的假期她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家里陪他,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再见到陆鸣。
“这不是新建了分公司吗,我让他去当董事长,他也算是公司的老人了,有他负责新的CBD建设我比较放心。”
谷小焦不高兴:“他有那么忙吗,我去国外四年他都没去看过我。”
谷琪祥:“你要他去看你做什么?”
谷小焦:“我……”
于是被问倒的大小姐一气之下,干脆连家也不回了。
室友们三三两两都各自回家准备迎接圣诞,谷小焦婉拒了她们的盛情邀请一个人留在宿舍,掀开窗帘看了看被大雪覆盖的街道,想了想还是决定出门买点吃的,就当自己一个人庆祝了节日,可穿上外套围上围巾背起包走出去不到一条街,她就后悔了。
大雪纷纷扬扬,路上行人稀少,天气滴水成冰,更惨的是,圣诞节的晚上,连营业的店都屈指可数,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店全都大门紧闭,她跑了整整三条街才找到一家还亮着灯开着门的面包店,店员小哥哥应该也是准备回家过节了,看见她便笑了笑,说了声“Merry Christmas”。
陌生人的善意总会叫人心情大好,她将装满面包的袋子抱在怀里,也朝他笑起来:“Merry Christmas。”
刚推开面包店的门,谷小焦就听见了拉小提琴的声音,那是一个留着秀气长发的街头艺术家,靠着街边的电线杆,微微闭着眼睛,神情庄重肃穆,但从他琴弦里流淌出来的音乐,却不是任何一首世界级的小提琴曲——这段旋律很熟悉,是邓丽君的歌,《初恋的地方》。
小的时候她第一个喜欢的明星就是邓丽君,偷偷攒着爸爸给的零花钱,躲开每天接送她放学的保镖和司机,跑到离他们家很远的音像店买这张专辑,结果买完出来却怎么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又着急又害怕,一个人坐在路边嚎啕大哭。
后来……
后来是陆鸣找到了她,气喘呼呼一大脑门汗,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害怕的,抱她起来的时候他的手都在抖。
……也许应该回家的,谷小焦忽然就后悔了,说不定今年回家他就不忙了呢?
正胡思乱想着,她忽然就感觉有人在靠近她。
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搭讪了,谷小焦警觉的抬起头,下一秒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有那张熟悉的,眯着眼睛笑的大脸。
他还是那个样子,圆乎乎的,耷拉着眼睛,笑起来憨憨傻傻,软趴趴的像一只熊一样……可爱。
真奇怪啊,谷小焦心想,为什么每次我想着你的时候,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呢?你是老天派来的吗?
她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
“我怎么到哪儿都能看到你这个死变态!!!”
陆鸣被她这毫不留情的一长面包打懵了,下意识就否认:“不不不,你认错人了!我不变态!”
“我没认错!就是你!”谷小焦将他试图推开的面包重新抵回去,“你敢说我认错了!你难道不是从我12岁那年起就守在我家门口的变态!”
……原来是这个,陆鸣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委屈:“哦,你要是说这个,那我认……但是我真的不变态。”
谷小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看到她笑,陆鸣也笑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伸手将她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接了过来:“那什么,你住哪儿啊,我送你回去吧。”
说实话,谷小焦住的地方有点出乎陆鸣的意料。
即使他曾经见识过谷小焦住更糟糕的房子,但那是落魄的,2018年的谷小焦,他还以为谷琪祥会特别关照一下,帮她安排个单独的地方住,却没想到她只是住在学校安排的,不到100平方米的宿舍里,还有另外三个室友。
冰箱里倒是塞的满满当当,可除了面包就是披萨热狗牛奶啤酒可乐,陆鸣翻了个底朝天也只翻出来一袋鸡翅和一袋米,他凑近米袋闻了闻,嫌弃的恨不得拿开三米远。
“谷小焦!米都发霉了!你平时都吃些什么玩意儿啊!”
把米翻来覆去洗了十几遍终于洗干净了霉味,陆鸣把饭煮了,又就着现成的材料做了顿可乐鸡翅,结果饭还没熟,谷小焦已经把那盘鸡翅吃的差不多了。
灯光下眯着眼睛笑容靥足的女孩看起来像只狡黠的小狐狸,陆鸣盯着她出神,他意识不到自己的眼神有多温柔。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猛的收回视线,有点慌张的清了清嗓子,避开她疑惑的目光,说道:“哦,那个,公司在这边有个培训,我过来交流学习的。”
谷小焦撇撇嘴,她就知道:“学习多久啊?”
“半个月。”
“在哪儿学习?”
“就在酒店会议室,那个,那家酒店不是董事长参与建设了吗,就那家。我们,也住那儿。”
—————————TBC.
我真的只想写个中短篇😂
没有阴暗面的陆石屹上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33岁事业有成的分公司董事长了解一下!
其实我们石屹宝宝很苏的呀,阴暗也还是很苏。
晚安。
《超时空同居》电影结局续写
5月26号晚上去看了《超时空同居》,总体情节不错,贴近都市现实,有笑有泪,就是最后的结局有点烂尾,过于奇异、烂俗、偶像剧操作化,让人摸不着头脑。因此续写了一个结尾,情节上接陆石屹开车消失和谷小焦关门离开别墅的那段。说的就是陆石屹和谷小焦在另一个时空相遇的故事。
时间:2018年3月5日
地点:上海虹桥机场T2航站楼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形色匆匆地穿过候机大厅。日头已经西斜了,微微泛出点红色的暖光,只是远处的乌云慢慢聚拢,像是要密谋一场暴雨。在冬天的上海这种天气是不多见的。还有30分钟登机。男人在大厅里找到一个座位坐下来,打开手...
5月26号晚上去看了《超时空同居》,总体情节不错,贴近都市现实,有笑有泪,就是最后的结局有点烂尾,过于奇异、烂俗、偶像剧操作化,让人摸不着头脑。因此续写了一个结尾,情节上接陆石屹开车消失和谷小焦关门离开别墅的那段。说的就是陆石屹和谷小焦在另一个时空相遇的故事。
时间:2018年3月5日
地点:上海虹桥机场T2航站楼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形色匆匆地穿过候机大厅。日头已经西斜了,微微泛出点红色的暖光,只是远处的乌云慢慢聚拢,像是要密谋一场暴雨。在冬天的上海这种天气是不多见的。还有30分钟登机。男人在大厅里找到一个座位坐下来,打开手机发了条微信给助理:“小王,有没有把B0356那张图纸夹在我桌上那叠文件里?”很快助理回复了:“是的老板,昨晚赶出来的十二张都整理好给您放进去了。”男人揉了揉眉心,轻舒了一口气。“行。你跟他们说,这次竞标要是中了,一人五天带薪休假,年终奖翻倍。”“多谢老板,预祝老板旗开得胜!”合上手机,男人松了松领口,疲倦地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眯上眼暂时舒缓了一些,暖烘烘的候机大厅令人睡意昏沉。这次公司准备揽一笔大的,但是和对方设计上没谈妥,双方代表似乎都有点没摸准对方的意图。对方公司就决定在中国市场进行公开竞标,谁的设计方案更合理,价格更合适,就跟谁合作。几个大的建筑公司都参与了,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块大蛋糕。老板本来放心让手下人去办,这下急得和工程师赶了三天两夜的图,不断修改,一次一次地开会。凌晨才定下最妥的方案,提着装了一半文件一半衣服的行李箱赶去机场,在车上睡了个囫囵觉就到了地方。已经是下午4点,等明天飞到美国就要进会场。男人脑海里正在过一遍流程,手机忽然叮铃咚隆就响了起来,把男人吓了一跳,旁边合着衣服睡着的人也动了一下。男人立刻挺直了后背坐好,看了一眼邻座人没醒,才放心地划开接听键。“老陈,怎么样?”男人转到没人的一侧低声地问。“上面人中午才透了点气,说至少得五期,绿化面45%以上,封顶3个亿。”“行,我图纸都带齐全了,有这个准备。”“那就好。先挂了。等我再探点口风。”“嗯,老陈,多谢。”嘟嘟。男人看了眼手表,还有不到20分钟,该准备登机了。起身时才发现邻座的人似乎翻了个身,盖着的外套也滑到了膝盖上。男人想着许是被自己的声音吵到了,便带着点歉意给那人往上拉了拉外套,严丝合缝地盖到肩膀,才转身拿着包离开。
“谁啊……”座位上的人睡意朦胧地半睁开眼,蒙蒙茫茫的白光中映着男人愈行愈远的深黑色背影。“由上海前往洛杉矶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MU7250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未登机牌,由3号登机口……”机场广播传来柔和的女声,这时座位上的人才仿佛抓住了涣散的意识,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啊,要登机了。真是不够睡。算了,上飞机睡也一样”女人摘下防雾霾的口罩,揉了揉眼睛。刚刚也算是做了个好梦,梦里的那个人又出现了,虽然脸还是晦暗不明,但是手的轮廓具体了起来。那是一只长年握笔的手,骨感有力,指节侧面好像还有粗糙的茧。是因为经常写作呢还是画画呢?好梦总是令人分外留恋。女人瞧了眼窗外渐渐黑沉的天空,“啧,要下雨了,赶紧登机。”
男人找到了飞机上对应的座位便坐下。系好安全带,摘下了金丝眼镜收好,准备小睡一会儿。“先生您好,我的是靠窗的位置。”耳边传来清透的女声,很近。男人睁开眼,顿时楞住了。很漂亮的眼睛,像两颗黑曜石在夜里散着光,透着热。注目了一会儿,男人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让女人进去。女人道了声谢,边走进去边低下头抿着嘴笑,男人才注意到她手上抱着的外套,原来是刚刚在候机大厅里坐在邻座的那个人。也真是巧。
“女士,您是到洛杉矶旅游吗?”男人的睡意没了,便和气地想同旁人聊聊天。再说,有漂亮的女士同行,不说说话也未免太可惜。
“什么女士,我今年19.”女人半是玩笑半是嗔怪地扫了男人一眼,注意力放在了称呼上,全没听到男人问了什么。
“啊,没戴眼镜,眼神不好,抱歉。”男人没想到女人这么年轻,手有些忙乱地打开眼镜盒,取出眼镜戴上。世界清晰了许多,女人的脸也分外真切起来。“确实,把你叫老了。”男人抱歉地笑了笑。女人抬眼望着他,颇为意外地发现,这男人笑起来,莫名地可爱,虽然他的年龄不应该用得着这个形容词,但是下垂眼,脸又圆圆的,严肃起来好像也不吓人。“好吧,骗你的,其实我31了。但是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女士,越叫越老。现在叫我谷女士,再过几年就要叫我谷老太婆了。”“您姓谷?”“是啊,你呢?”“免贵姓陆。”陆?怎么有点熟悉?好像,好像……
“谷小姐?”试探地叫了一声,把女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叫陆什么?”女人大着胆子问了句,他看起来很好脾气的样子。
“陆石屹。”
不,不对。应该是两个字的。看来这个人不是。谷小姐在心底叹了口气。本来也是幻想出来的,哪里现实中就正好对上了。
“谷小姐听说过我?”陆石屹经常被媒体采访,形象也时常见诸于电视新闻和各大报纸头条,所以被人认出来也有可能。因为外型不错和财力雄厚,陆石屹登上过商业杂志的封面,《时尚ELLE》甚至特地做了连续三刊的版面报道,详细介绍陆石屹是怎样一步步登顶成为最受女性青睐的十大商业精英之一。
“没听过。”谷小姐很是自然地回答。
这下倒稍稍刺激到陆石屹作为男人的信心和自尊心了。谷小姐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心直口快,连忙补充道:“可能是我在美国待太久了,对国内的名人不大了解。”
陆石屹有点好奇了。“谷小姐很小就定居美国了?”
“是啊。我父母都在美国,这次春节回国也是探探亲,见了见朋友,还有去上海旁边的苏州逛逛园林,风景建设对我的专业很有帮助。”
“谷小姐是什么专业?”“画画。”“那看来是艺术家。”“那倒称不上。我十几岁就被爸妈送到美国留学,专门学美术,后来我爸把产业搬到了美国,我想帮他忙,可是做生意真的好难,算账我一头浆糊,谈判也不是我强项。我就想着画画和设计也挨着边,总容易些,就转行做了室内设计。现在也能给公司出些力气。你呢,陆先生?”
“我是做建筑的,国内的大环境也不容易,现在公司慢慢想转型到科技方面,不仅要进市场竞争,还要和政府打交道……”“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中国东方航空公司MU7250次航班……”陆石屹的说话声被广播打断了。两个人一时都静了下来。这时,谷小姐侧头看见陆石屹交叠着放在腿上的手,很白,指甲很干净,骨节分明,没有多余的装饰物,只是有茧。谷小姐怔怔地看着。突然口袋一阵震动,手机来了条短信:“小焦,上飞机了吗?”发送人:爸。谷小焦飞快地回了句:“已登机。放心。要关机了。”随即关了手机放回口袋。窗外的云浓黑一片,狂风卷着枯叶和乱草在空中飞舞。谷小焦拉上窗帘,心似乎被那双手搅乱了。虽然不好意思,但她搁不住一直拿眼睛偷瞄那双手。
“谷小姐?”陆石屹看她盯着自己的手,有些奇怪。这一喊让谷小焦抬起了眼,看向男人的脸。这下倒是陆石屹先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目光,赞美道:“谷小姐眼睛很美。应该从小到大有许多人这么夸过你吧。”“小时候亲戚经常夸,慢慢地也不夸了。等到了美国,美国人最会夸人的那一套了。所以我经常画写生,不愿意画静物。风景对眼睛好,不会让眼睛慢慢无神。别人不需要通过厚厚的镜片才能和我对视。倒是你,这么年轻,怎么就戴上老花镜了。”谷小焦打趣道。
“这不是老花镜。”陆石屹有些无奈地笑着说。“在吉林读大学的时候经常熬夜赶图纸,毕业了来到上海也只能做个小业务员,得按照客户要求整天跑腿、赶设计、改设计,结果两年了,一事无成,”有些人对陌生人倒愿意吐露衷肠,“大学的女朋友也慢慢地对我冷了,跟当时一个有点小钱的煤老板走了。没人管了自然更加拼命,那时没钱,灯也不亮,往那儿一坐就是一夜,眼睛慢慢就不好使了,现在不戴眼镜都不习惯了。”
“那你怎么做到现在这个样子的?我的意思是,你都有钱能坐头等舱去美国了。我的一些小学同学现在也只是上海一些小公司的白领,为着柴米油盐烦恼。”
“因为有人跟我说,改名就是改运,”陆石屹半开玩笑地说,“自从改成陆石屹这个名字,我的运气也就来了。石屹,不就是十亿吗。”
“哪个十,哪个亿?”
“石头的石,屹立的屹。”
“石屹。”谷小焦轻轻重复了一声。陆石屹忽然感觉心跳得快了些,胸口涨涨的。很久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他的名字了。在职场里久经风霜,满耳朵听到的都是“陆老板”、“陆总”,都快忘了被女孩儿春风细雨地呼唤是什么感觉。
啪!谷小焦猛地拍了一下陆石屹的膝盖,说道“蒙谁呢?怎么改名就是改运了,你这是迷信,我可不吃你这套。说实话,你怎么发家致富的,让小姑娘我也学两招。”
陆石屹的美好心境瞬间就消失了。他终于把话拉回正轨上来:“当时吧,出了点事情,有人就给了我一笔投资,两万块,我还记得是1999年的夏天,还没过千禧年。当时的两万块钱可是一笔巨款,我就拿着这笔投资搞了个项目,大楼建成后资金就回笼了,我就再去投下一个项目,没日没夜地干。承包的越多,公司也就越做越大。现在想想,人生,关键的几步走对了,一生也就是在锦上添花而已。”
“对了,那个人不仅投资了我两万,还送了我辆车,方便我到上海郊区工地跑业务。后来车报废了,我就把车钥匙和钥匙扣留作了纪念,告诫自己做事要对得起良心。给你瞧瞧1999年的车钥匙,也算是老古董了。”
说罢,他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其中有个钥匙自带了一个扣。谷小焦一眼就看到了,仔细一看,突然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差点就从座位上蹦起来。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会有这个钥匙扣?”谷小焦满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好像认识它?”陆石屹已经摸不清头脑了。
“我当然认识它!这是我送给我爸的!上面还有我亲自刻出来的一排谷子!”
“能不能安静一点?孩子要睡觉呢。”前排的母亲回头瞪了一眼突然拔高声音的女人。
死一般的寂静。
“你,你父亲是不是叫谷祺祥?”陆石屹凑近女人低声地问。
谷小焦“嗯”了一声。她想起来了。那年她十二岁,用心地刻了一个钥匙扣送给父亲当生日礼物,父亲很高兴地把它和车钥匙扣在一起,说这样天天都能看到女儿的爱。但是很快,家里那辆车就不见了,钥匙扣也不见了,她很生气地问父亲是不是弄丢了。父亲告诉她,当时有个坏人要害他,幸好被一个年轻人发现并救了一命,他就把车连带钥匙一起送给了这个救命恩人。怕女儿不信,父亲还专门带她坐了一回汽车后座,让那个年轻人当司机载去工地,让女儿放心钥匙扣确实在。当时年幼的谷小焦心里想着这样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哪里还关心钥匙扣在不在。他就坐在驾驶座上,她和父亲坐在后座。谷小焦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脸,只能看到方向盘上男人的右手,很白,很大,骨节分明,一侧还有茧。像是一双英雄的手。
“你改名以前叫什么?”
“陆鸣。”
“爸爸,这个救命恩人叫什么呀?”
“陆鸣。”
“是不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鹿鸣?”
“鸣倒是那个鸣,陆是大陆的陆。”
陆鸣。陆鸣。对了,这才是她记忆里那个说不出的名字。这就对了。这才对了。谷小焦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深黑色的西装笔挺,毛衣高领柔和地服帖着,金丝眼镜后面融着一片汪洋大海。平日一向大大咧咧、胡搅蛮缠的谷小焦,一下慌了手脚。原来童年真实的偶像虚幻成了梦里人,梦里人又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了眼前,谷小焦一时间方寸大乱,手紧张得抖了起来,心口酸涩得要命。她赶紧转过头去,不敢瞧着陆鸣的眼睛,装作要拉窗帘的样子,没想到窗帘挂住钩子怎么也扯不开,她越急越慌乱。这时身后的男人解开了安全带,起身用两只手松开钩子,一把拉开窗帘。窗外的雨早已经停了,乌云散去,热烈的夕阳彭的一下和谷小焦打了个照面。
她吓得呆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眼前是万里辉映的金光,背后是陆鸣宽广温暖的胸膛。
“真漂亮。”陆鸣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也不知他是在赞叹哪一个。她慢慢红了脸。
她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对上陆鸣似笑非笑的眼睛。夕阳由金色渐渐褪淡,给她的面容渡上了一层难以诉说的美。距离太近太近,两个人的呼吸似乎都缠绕在了一起。
“先生!您的安全带必须系上。”突然传来空姐的隔空喊话,两个人顿时一愣,然后不自然地迅速分开。陆鸣坐回座椅,把安全带系好。空姐道了句谢谢配合便离开了。
陆鸣绞着双手,刚刚他确实,心不受控制地跳得厉害。他抬眼看她,忽然生出了勇气,说道:“你没结婚吧?”谷小焦一怔,提了一口气,第一反应竟是去看他的手。他的手上空无一物。她低下头柔柔一笑,嗯了一声,再拿眼觑他,却看到陆鸣嘴角止不住的笑意。陆鸣看她瞥了自己一眼,立马收起了笑容,装作一副长辈语重心长的样子说:“这么大了还没结婚,家里不着急?”谷小焦一把抓起陆鸣的右手笑着晃了晃,“你不也没结婚?”
“这不是等你吗。”
【陆石屹X陆鸣】始终(一)
防雷预警:不怎么甜,阴郁,不会太虐但是三观非常不正,黑化严重。估计一定会开车。不喜勿入。
感恩。
——————————————
(一)
陆石屹咬实牙关,逼着自己克服强烈的眩晕和头痛,隐忍着莫名上涌的呕吐感,勉力坐得优雅整肃,死死盯着眼前年轻了不少的“自己”。
古怪的发型,廉价的眼镜,合身却不合适的西装革履,还有衣领露出来的可笑的半个吊牌;局促交握的双手,并拢过紧的双腿,好奇却闪缩的眼神,微翘的嘴角像是马上要做出惯性的愚蠢笑容。
一个拙劣的赝品,一个让他只想冷笑的笑话。一个他最熟悉的陌生人,一个他以为已经被自己埋葬的残影。
陆鸣。
他那个败事有余的老师,给他捅出这么大一个跨时空的娄子,如今总算没...
防雷预警:不怎么甜,阴郁,不会太虐但是三观非常不正,黑化严重。估计一定会开车。不喜勿入。
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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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陆石屹咬实牙关,逼着自己克服强烈的眩晕和头痛,隐忍着莫名上涌的呕吐感,勉力坐得优雅整肃,死死盯着眼前年轻了不少的“自己”。
古怪的发型,廉价的眼镜,合身却不合适的西装革履,还有衣领露出来的可笑的半个吊牌;局促交握的双手,并拢过紧的双腿,好奇却闪缩的眼神,微翘的嘴角像是马上要做出惯性的愚蠢笑容。
一个拙劣的赝品,一个让他只想冷笑的笑话。一个他最熟悉的陌生人,一个他以为已经被自己埋葬的残影。
陆鸣。
他那个败事有余的老师,给他捅出这么大一个跨时空的娄子,如今总算没废物到底,通过所谓“公式”计算,终于让空间维持了相对稳定——让这个永远不该再出现的人,没有跟自己一起在扭曲塌陷中被砸死,而是活生生站在了自己面前。
如果不是会造成自己的消失,陆石屹希望陆鸣索性被砸死。
呕吐感突然更强烈了。某些回忆骤然清晰。19年前的那个雨夜,他坐在车里瑟瑟发抖时,也像现在这样头痛,眩晕,想吐。
陆石屹垂下眼皮,眼前这人跟自己十足相似,可那一脸天真和一身清白,忽然无比不堪入目。
“我…我就是想去确认一下,小焦过得好不好。我…我没想干什么。那个包…那个包那三万六,我…我一定还你!我…我……”
“你他妈闭嘴。”陆石屹几乎咬牙切齿地打断了陆鸣,“你拿什么还,你有钱么?拿你那没人投资的破图纸么?”陆石屹忽然又想冷笑——当年的一切都让他发冷,眼前的陆鸣又如此可笑。
“要不是我找到你,你要继续在那儿犯蠢是么?顶峰是我的公司,你他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拿来平你那个妞儿的烂账!”
“什么叫我那个妞儿?!”提到谷小焦,陆鸣突然就急了,拔高声音争辩:“你…你不就是我吗?!你…没有我的图纸,会有什么…什么顶峰吗?!你,你带走了小焦……”
“我他妈不是你!”陆石屹暴怒而起,猛然一拍桌子。
这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堪称巨响,将陆鸣生生吓得愣了一愣,后半句质问哑在了嗓子里。陆鸣错愕地看着陆石屹,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的确有着从未见过的阴鸷、冷酷、甚至有点择人而噬的疯狂。
一阵眩晕,陆石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已恢复不动声色地冷漠,他慢慢地补充道:“至少现在的你,不是我。”
tbc.
【双关\年下】寻光
* 年轻的双关请自行脑补邰林&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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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楼道很静,脚步声从拐角转过来,踩亮了一盏又一盏感应灯。
手套重新戴回手上,那层布质纤维隔绝了指纹,同时隔绝了关宏宇触碰这个世界的空气和温度。他站在家门口,钥匙停顿在锁孔前,像是一只站立于囚笼前的野兽,桎梏让他却步,可外面世界的怀疑审视又让他渴求着它的庇护。
他仿佛站了很久,久到所有灯光全然灭了。有道视线也跟着长久地注视着他,那视线穿过摄像头冰冷的玻璃透镜,竟然也让关宏宇感到了一丝细致端详的意味。
他知道这目光属于谁。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关宏宇闭了闭眼,钥匙才插进门锁,...
* 年轻的双关请自行脑补邰林&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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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楼道很静,脚步声从拐角转过来,踩亮了一盏又一盏感应灯。
手套重新戴回手上,那层布质纤维隔绝了指纹,同时隔绝了关宏宇触碰这个世界的空气和温度。他站在家门口,钥匙停顿在锁孔前,像是一只站立于囚笼前的野兽,桎梏让他却步,可外面世界的怀疑审视又让他渴求着它的庇护。
他仿佛站了很久,久到所有灯光全然灭了。有道视线也跟着长久地注视着他,那视线穿过摄像头冰冷的玻璃透镜,竟然也让关宏宇感到了一丝细致端详的意味。
他知道这目光属于谁。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关宏宇闭了闭眼,钥匙才插进门锁,咔嚓一声,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关宏峰将门敞出仅容一人进入的空隙,他探着半张脸,眼神还未聚焦在关宏宇的脸上,便被他身后的黑暗吸引了注意力。
关宏宇看到他哥,就条件反射地跺了下脚。
灯光应声而亮,关宏峰喉结动了动,闪烁的目光沉下来,看了关宏宇一眼:
“杵这儿做什么,快进来。”
他说完,便转身往客厅走去。关宏宇默默进了门,将钥匙挂在鞋柜上方的挂钩上。他一边脱下围巾和大衣,一边借着举手挂衣服,透过手臂与衣架的空隙偷眼观察他哥。
早前出门的时候,两个人又吵架了。
又。关宏宇咀嚼了一下这个字,觉得有点儿无力和懊恼。争吵的时候,他总有过于满溢的愤怒和口不择言,那些话外面缠裹着密密麻麻的利刺,非要人仔细剥开,才能看到藏在其中的不过是些软弱幼稚的情绪。可谁愿意去用血肉剥那些硬刺呢?
他哥是愿意的。
但这却并不能让两人的关系变得融洽。因为关宏峰不说,他从不说。关宏宇能看得出他哥听懂了他的情绪,听懂了他歇斯底里地控诉后面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可他哥将所有都沉默收下,只用眼神和只字片语来答对他。
自己像是只疯狂了的猫,拿着带尖的爪子去索要自己渴望的慰藉,可关宏峰只掩了那些血痕,却不肯摸一摸他的脊背。
想到这儿,关宏宇又委屈了。
关宏峰仰面倚在沙发上,微微阖着眼,不知是在生气还是没睡醒。落地灯的橘光从一旁穿过他的眼帘,那睫毛看起来软而朦胧,简直像是冷硬的石头上落了一簇蒲公英的绒絮。可爱而不搭配,让人想要去轻轻吹一下。
站在玄关踟蹰了一会儿,关宏宇向他哥走去。他越走越心虚,趿拉着拖鞋抬不起脚,一路蹭着地板,眼神瞄着他哥来回乱转。虚到极点,他就有点臊,然后便又自己恼羞成怒了。
你个怂货,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关宏宇虚张声势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几步走到关宏峰面前,梗着脖子:
“那个,”
他说了半句,一时没想好说什么能显得特别硬气。就听关宏峰开口了:
“吃饭了吗?”
这句话让关宏宇把想要说的什么都忘了,他小声回答:
“没……没吃呢。”
抓住这句话的台阶,他顺着话茬赶紧往下溜,搓了搓手,又成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只手扶在沙发椅背上,弯腰凑近关宏峰,说话飞快:
“哎,哥,我跟你说啊,今晚六安街边儿上有人械斗,你猜怎么着?我和周巡小汪正好路过,这帮孙子杀红了眼,他妈差点儿砍小汪身上,直接就给都控制了。嘿,你说这得多衰的点子……”
“你出去买早点吃吧。”
这是冷战的意思了。关宏宇正说得眉飞色舞,猝不及防地被这话碰了一杠子,生动的表情便迅速冷淡下去。好不容易自我建设好的心理情绪又有点趋于崩塌,他缓缓立起身来,舌头顶了顶后槽牙,垂眼去看关宏峰,关宏峰面无表情的闭着眼假寐。
不生气不生气,气死我来谁如意。
他抬头去看窗外,吐出一口浊气,扭了扭嘎嘣作响的脖颈。天蒙蒙有些亮意了,透着深蓝色的灰蒙。
忽然,他停住了。
关宏宇慢慢将偏着的头摆正,眼神定在窗帘的一角慢慢到往上看,最后落在滑轨上,眉角微不可见的挑了挑。
勾着窗帘的卡子被扯脱落了几个,窗帘便垂下来一角,使得它无法完全拉上,露着一道一掌宽的缝隙,这才让关宏宇能看到外面的天色。这让他蓦地觉出了些不对劲来,目光在屋中逡巡了一圈。没什么不同的,屋中十分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太安静了。
关宏宇突然回过身去,将审视的目光落在了鱼缸上。老虎在静水中缓缓游弋,关宏宇看了会儿,终于发现了端倪——日夜嗡鸣的加氧泵停止运作了,连电源显示灯都灭了,显然不是关宏峰关闭的,他从不关电源。只有断电的情况下,它才需要人为重新启动。
家里停过电。
他将视线转回来,茶几旁的垃圾桶里有玻璃杯的碎片,他从这些细枝末节中勾画出了停电时关宏峰的狼狈与恐惧。
关宏宇的气息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身边,关宏峰从这份沉默之中感受到了弟弟些许的异样,他强打精神睁开眼睛,抬头端详着弟弟的神情,问:
“怎么了?”
关宏宇这才幡然发觉,这双看向自己的眼睛带着多么深的疲惫和虚弱,紧皱的眉头将眼皮压出了一道黯然的褶皱。原来他愁肠百结的满肚子心思,暗自对他哥的种种揣度,都不过是小孩子的脾气罢了。
他哥多累啊,哪有心力来在乎这些鸡毛蒜皮。
“没怎么,哥,”
他垂下眼帘,眸子中总是燃烧着的执拗不羁变作带着点儿笨拙的温柔:
“你也没吃吧,我在家做点儿。”
关宏峰点了点头,没说话。他的太阳穴抽痛,黑暗恐惧症遗留下来的麻痹和心悸让他只想安静地坐一会儿。他不想让关宏宇看出自己发过病,他的弟弟太过感性,任何事情都会影响关宏宇的情绪。
尽管竭力粉饰太平,可是手上微不可见地颤抖却无法控制,他正想将手插进睡衣口袋,却徒然被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冰冷痉挛的手指落在温暖的手掌里,那只手上覆着一层棉软的布料,拢着他僵硬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关宏峰注视着那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半晌,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了它,捏了捏:
“没事儿,停电时间不长。”
反倒是要人家来安慰我了。关宏宇在心里别扭地想,他喉咙中升起一股没来由的苦涩,和从小到大很多次面对哥哥的时候都会涌起的苦涩一样。他缓慢的蹲下身去,将眉目抵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沉默些许,轻声说:
“哥,对不起,我总和你吵。”
这样的坦然表露,他的弟弟总是做得比自己好。关宏峰再一次的有些羞赧尴尬,不知如何接下去,只好揉了揉弟弟近在迟尺的脑袋。
疯猫收起他的指甲,露出脊背,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温柔触摸。
这栋房子里的早餐好像并不会因为它的制作者更换而变得不同。
关宏峰坐在桌旁吃着亘古不变的面包片,关宏宇坐在对面一边喝牛奶,一边和他哥汇报情况:
“昨晚上刑警队把你说的那几个地儿的歌厅排查了一大半,都对不上。哎你说,为什么就非得是歌厅呢?酒吧发廊洗脚城,都有作案条件,这凶手非就死心眼儿了还。”
“这说明凶手对歌厅这一既定场所有特殊的心理诉求,弄清楚规律,我们就能推断出他的杀人动机了,”
关宏宇烤的面包时间有些久,中间有些焦糊,关宏峰将那点儿掰了下来,一抬头正撞上关宏宇巴巴儿看着他的目光,只好将它塞进嘴里,接着说道:
“这么说,昨晚上也没什么进展?”
“如果小汪险些让人开瓢儿不算进展的话,那没了。”
说到这个,关宏峰脑海里忽然回忆起了些久远的画面,他撩起眼皮看了关宏宇一眼:
“你没动手吧?”
“我哪能啊?那我要动起手来,武功了得一个打十个,不就露馅儿了吗?我就搁旁边儿给周巡他们加油呐喊来着,装怂呗!”
他哥在对面儿嚼着面包,冷漠地看着他。关宏宇忙笑嘻嘻的改口:
“没没没,装沉稳,沉稳。”
关宏峰嗤笑了一声,瞪了他一眼。许是这一眼太轻太慢,眉眼间的笑意又没褪去,关宏宇就觉得那眼睑一落,直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想起来,大概是十年,或者是更久远的时光以前,他刚刚被武警学校开除,没有了那些条条框框的拘束,整个人像是莽撞狂放的野风,在深夜的街头肆意挥霍着青春。
那时候他穿戴着印花衬衫和墨镜,腰上别着BP机,时刻等待着姑娘的传呼。他和好哥们儿勾肩搭背招摇过市,头发剪短了用发胶抓成时髦的发型。他竭力地将自己与哥哥最大限度的区分开来。有时候他们半夜在迪厅外面的露天卡座喝啤酒,能看见关宏峰和同事从街边巡逻路过。他哥骑着自行车,手上抓着长筒手电,一身绿色的警服显得规整妥帖。关宏宇远远就看着他哥骑过来,晚风轻轻吹着他哥露在大盖帽外面的头发,对方目不斜视,目光只温柔坚定的落在前方,风都吹不乱。
等到关宏峰骑到了近前,关宏宇却背过身去,只仰头喝啤酒。他的朋友拿筷子杵了他几下:
“哎,宏宇,那你哥吧?”
他权当做没听见,故意大声的说笑,骂脏话。他知道他哥的目光会长久的落在自己身上,那道温柔坚定的,风都吹不乱的目光,会一路洗礼在自己敞开的衬衫领口和耳间闪闪发光的耳钉上。
看我吧,我没有你优秀;没有你聪明;没有你正派。看我吧,我就是这样的人。
直到关宏峰的身影慢慢远了,他才将目光重新落在他哥的背影上,忽然沉默了。他反复的思忖如果关宏峰的同事问起来,他哥会是怎么和别人形容自己的。
也许关宏峰压根儿不会承认那个小混混是自己的弟弟。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可能关宏宇会一直这样想。
那天从下午就开始阴天,到了夜色临近时,远处的天边已经有雷声滚动。关宏宇的哥们儿找了一帮人,连同他一起,说是去前街茬架。关宏宇不爱凑这样的热闹,打群架没意思,两伙儿人磨磨唧唧地凑在一起,互相问候对方亲戚半天,吃了一肚子唾沫,然后哑火散场子,没劲。
可哥们儿说是给充个场面,也没必要硬驳人面子,关宏宇就哼哼哈哈地答应了,懒洋洋拖着根镐把子坠在人堆儿后面滥竽充数。前面骂得热火朝天,他在后面靠着墙昏昏欲睡,矮墙上蹲着一只不知谁家的大胖猫,暮色中也看不清颜色,关宏宇就跟它大眼瞪小眼,互相对着打哈欠。
正逗猫起劲儿,那猫倏地“呜嗷”一声,炸着毛飞了。关宏宇生理眼泪还没眨巴干净,只余光感到人群骚动,没等反应过来,眼前就乒乓鬼叫起来,一把雪亮亮的狗腿刀穿过乱糟糟的胳膊大腿,冲着关宏宇不由分说地砍下来。
“卧槽!”
他给吓了一跳,侧身一躲,反手就将镐把往对方后背上抡了一下子:
“你他妈劈山救母啊?!”
那人挨了一下,本来的无差别攻击这会儿找到了目标,上来就是一通乱砍。关宏宇随便招架了几下,就有心要走。糊弄点小刀破棍儿就差不多了,这军刀往台面上一放,性质就变了。关宏峰的脸在他脑海里闪了过去,他不想惹麻烦。
也不想给他哥现眼。
可是打起群架来,还管谁是谁了。关宏宇越是想走,越是被缠在里边儿。他身手好,就越发的引人注目,等到夜色降临时,他才发现一堆人里已经找不到几个熟脸儿了。
这招金蝉脱壳可用得贼他妈漂亮,关宏宇咬牙切齿地想,到最后老子成那壳了。
本来这群人跟关宏宇也没仇,可是这一架打下来,都让他给揍过,认不认识也都认识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来了,关宏宇身上挂了几处不大不小的彩,对面的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大有今天就拿他解气的架势。
关宏宇有点儿生气了。
他啐了一口,舔了舔嘴角的擦伤,一抬手把手里那镐把子给拽了,又把挂在领口的墨镜摘下来放进口袋,扭了两下脖子,空着两只手哼笑了一声:
“赶紧滚上来。”
话音刚落,街口叮铃铃一阵自行车铃声,一束手电光打了过来,有个人喊道:
“前边儿干嘛呢你们?”
那声音关宏宇一听就知道是谁。他回头去看,关宏峰穿着雨衣,因为来的方向是逆风,所以低头顶着雨,摇摇晃晃地骑着自行车。光影的反射下,他哥那双费力蹬车的腿显得过于纤细。
关宏宇单挑一群人时还混不吝,这会儿忽然慌了,他转回身冲那帮棒槌低声喝道:
“还他丫的愣着干嘛呢?警察来了!”
对方面面相觑,一个人望了望:
“怕什么,就一个,他敢管咱们这么多人?来吧,兄弟,看你身手不错,较量较量?”
较量你大舅。关宏宇正要说话,那边儿关宏峰已经来到了近前,腿往地上一支,亮晃晃的手电挨个照着这群落汤鸡,话一出口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下这么大的雨,不回家都在这儿充什么英雄呢?”
那道光只在关宏宇脸上一扫而过,就一直照在对面那群人身上,关宏宇在黑暗中,他看不清他哥雨衣帽子下的眼睛是不是在看自己,只偷偷拧了拧衬衫衣角的雨水,使自己在他哥面前不至于那么狼狈。
“警察同志,我们在这儿玩呢。这么大的雨,您就少管,赶紧回吧。”
“玩什么呢?”
“成……成语接龙。”
关宏峰短促的笑了一声,他索性从自行车上下来了。将车立于一边,他自己摘下雨衣帽子,往前走了几步,正好挡在了关宏宇前边。
“行啊,我和你们一起玩。”
比起棍棒砸在身上,他哥站在关宏宇的旁边,就好像他仔细包裹在身外的自尊都被刀劈斧砍了下去似的,让他更加难以忍受。他“啧”了一声,低声说:
“你干嘛,我不用你管。”
“闭嘴。”
雨下大了,浇在关宏峰的帽檐上,沿着边沿滴滴答答滴落下去。雨水同时也将对面一群人的理智浇了回来,架打到这份儿上绝没必要和警察过不去,他们如果溜了,这事情也就算得了,这么个小警察,一个人也拦不住他们。
“得,这雨怪大的,我们就不在这儿跟您添堵了,都散了。”
这么说完,为首的一个走过来,绕开关宏峰去勾关宏宇的肩膀。
关宏峰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
“这个人我会带他回去的。”
那人一愣,关宏宇忍耐许久的脾气也上来了,他刚想推开他哥一走了之,抬起来的手就被他哥抓住了,他哥的声音干干净净,带着点儿书生气的软糯,却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是长丰派出所公安民警关宏峰,他是我弟弟。我管这片儿,以后谁动他,掂量一下。”
关宏宇愣愣地看着他哥,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人似的。关宏峰的眼睛在手电光下亮得似有星火,雨也浇不灭。他从没听过关宏峰像……像自己一样说出这么狠的浑话。
待到那帮人讪讪的走了,待到关宏峰转身去拉他,关宏宇才醒悟过来。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那句“他是我弟弟”一遍遍在他心里回响,烧得他胸膛灼热,连雨落在身上都是热的了。
他甩开他哥的手,闷头就走。
关宏峰骑着自行车追上来,歪歪扭扭地慢慢骑着,跟在他身边:
“你干什么去?不许乱走了,快回家。”
“我早上走的时候烧了热水,洗澡正好。”
“你带钥匙了吗?别敲门,妈看你这样,又要骂你。”
关宏宇猛地站住了,他恶狠狠的抬起头来,迎面驶来了一辆汽车,车灯照亮关宏宇通红的眼睛,他如临大敌,使了好大的力气似的。关宏峰就停下车,等着他的执拗脾气发作。
“哥,对不起。”
就这个啊……关宏峰不禁抿了抿嘴,他不敢笑,怕臊着他弟弟。但关宏宇已经臊了,迈开步子就走,一路趟起的水花稀里哗啦的。
身后自行车轮转动的声音再次传过来,呼啦啦一坨东西罩在关宏宇身上,他从中挣脱出来,是雨衣。关宏峰已经超过了他,骑着车往前去了。警服很快就被打湿,背上一片深绿。关宏宇抱着雨衣跑起来:
“哎!哥!别走啊你捎我一段儿!”
关宏峰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我不会带人——”
“嘿!可笨死你得了!”
关宏宇一个人在大雨里笑着喊。
那天后,关宏宇依旧时不时去卡座和朋友喝酒,他哥依旧携着风从远处而来,他就打一个长而响亮的口哨,他哥会把那双温煦安静的眼睛转过来看他一眼,一路车铃。
“那谁啊?”
“我哥,帅吧?”
“宏宇?”
关宏峰叫了弟弟一声,他艰难的咽下那烤得过于梆硬的面包,摊开手:
“牛奶给我。”
说话声唤回了关宏宇的思绪,他眨眨眼,对面哥哥的面容和年轻的关宏峰重叠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哥老了吗?
没有。关宏宇在心里自己否定道,他哥依旧是那个说“他是我弟弟”的人,餐灯下的眼睛里,那年风吹不乱,雨浇不灭的眼神也依旧有灿烂的光火。
他喝了口牛奶,转手将杯子递在他哥手边,却忽地又向前伸去,轻轻将自己喝过的杯口贴在他哥的额头上。
关宏峰举着手愣在那儿了。透过关宏宇手中的玻璃杯,他能朦朦胧胧地从中窥得弟弟一个模糊的影子。如同看另一个自己似的。
他往后仰了仰,伸手拿过了杯子:
“别胡闹。”
关宏宇笑了笑,没说话。关宏峰额头上有个显眼的痕迹,随着他的动作在关宏宇眼前晃动,像是个明晃晃的诱惑。他终于是没忍住,揪了块面包,伸过去轻轻揩净了那点儿牛奶。关宏峰不知道他今天抽什么风,刚要抬头喝问,就见他弟将那块面包塞进嘴里,眉眼的笑意飞扬鲜活,与多年前那个疯闹在街头的少年如出一辙。
他便徒然心软了。
关宏宇嚼着那面包,忽地皱起眉头,嫌弃起来:
“哎这面包真他丫的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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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首页强烈安利《白夜追凶》!
写完了雨,深夜竟然真的来了雨和雷声。
很想写双关年轻的故事!想看mv大手子的年轻双关,目前吃到一个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