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落烬(六)——盘桓
冬天的日本一定是白色的,名井南想。
不是耀眼的白,而是在静默的黑夜里簌簌落下的、长长的某种空白。
好像下多少雪也填不满。
相反,更多的是冬雪和这空白同流,让人了无知觉地,跌落在冗长的寂寥里放弃挣扎。
本吉町每年的雪很大。每到十一月始,千里之外的冷空气强劲地聚集在一起,狡黠地钻进云层,翻过绵长的奥羽山脉,带来足以让孩子们雀跃的大雪,直到每个人不再因为大雪而雀跃。
海风夹带着海藻类植物尸体的腐败味道钻进鼻腔,这仿佛是唯一还能在一片白色里能够加以辨别的东西。
脚下万物已...
冬天的日本一定是白色的,名井南想。
不是耀眼的白,而是在静默的黑夜里簌簌落下的、长长的某种空白。
好像下多少雪也填不满。
相反,更多的是冬雪和这空白同流,让人了无知觉地,跌落在冗长的寂寥里放弃挣扎。
本吉町每年的雪很大。每到十一月始,千里之外的冷空气强劲地聚集在一起,狡黠地钻进云层,翻过绵长的奥羽山脉,带来足以让孩子们雀跃的大雪,直到每个人不再因为大雪而雀跃。
海风夹带着海藻类植物尸体的腐败味道钻进鼻腔,这仿佛是唯一还能在一片白色里能够加以辨别的东西。
脚下万物已经沾染上厚厚的白,一切都变得没有丝毫区别。
积起来的雪是蓬松的,一脚踩下去都不能完全压实。名井南上学时喜欢朝东边的小路走,那里无人扫雪,踏进雪里刚好没过靴子半高,六角冰星之间的空隙感受到外力而变得破碎,黑色的绒面靴子沾着白色,然后又被另一轮雪白淹没。
只是雪很大,名井南有时回头都难以察觉自己究竟是以何种路线走过来的——方才的脚印早已被天空落下的琼华覆盖。
一丝痕迹也无。
就像是凑崎纱夏离开那天。
空气里全是静默,凑崎纱夏没有听见名井南的回答,昏暗的光线掩饰着名井脸上的表情,凑崎看也看不清。
神龛灯火微微飘摇,凑崎纱夏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足够了吧,自己也没曾想会再见到她,在心里默写了无数次的话,如今还能抓住最后一次向命运和盘托出的机会。
如果喜欢是沾满血污的伤口,那凑崎纱夏可以接受名井南不再爱自己的事实。
冬夜上空洒落的天光印刻在凑崎纱夏眼底,却又只一瞬便消逝。
凑崎走后没多久,名井南也离开了奉殿。
清扫工具在另一侧的杂物室,名井南打着手电筒,照着记忆找到了角落的铲雪铲。
雪势愈发的大,寺庙的老建筑年久失修,经不起雪的积压,名井生怕下一秒房屋被这雪压塌似的,于是在拿起工具后便匆匆折返。
铲雪铲的铲臂有些长,名井南蹑手蹑脚爬上楼梯后,感觉两手更难施展开来,就算是每年冬天都会加入到铲雪的队伍中来也难以适应这种原始费力的方法,让人看起来像一只笨拙奇怪的动物。
屋顶的雪像被自然铺开的棉花糖,可名井的心里却满是难以形容的滋味。
刚刚凑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像带着海风那样咸咸的,却又让身处大雪里的自己产生了一种剥离之感,回忆过去就像是在看一场寂寥的旧电影,她们之间好像都是一连串的失去。
该怎么弥补呢?
名井南不知道正确答案,于是在漫长的犹豫和踟蹰里放弃了作答的机会。
纱夏会很失望吧。
其实有那么一瞬鼓起了勇气,可又在下一秒被烛火淹没。那抹摇曳的影子像是在不断提醒着自己:名井南是个自私而懦弱的可怜鬼。
明明看到的就是真相,却为了逃避的私心自以为是地把丑陋的真实变得合理。
久美也许是自愿的,不是吗?
所以闭口不言,可不可以?
纱夏的拥抱在那个夜晚已足够温暖。
如果自己帮久美保守这个秘密,一切都不会改变。
难道不是吗?
难道不是吗……
可是,可是不是这样的。
绫濑久美痛苦的表情渗出鲜红凌厉的血,滴滴答答地往名井南心口滴落进去,最后连神社那座山也染红了。
这才是真相,名井南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
就这样想着想着,翻涌的心绪层层叠叠,就像藏在暗礁下害怕被人窥见的细浪。
而此刻自己毫无预兆地从半截梯子上跌落下来,更让这幅情景多了狼狈又酸楚的意味。
名井南尝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她感到右脚脚腕像被撕裂开来,嗓子发出的声音也带着哽咽。
只是稍微分了神,自己却仿佛突然像被遗弃在茫茫的一片隐白之中。
名井苦恼地自嘲,她回想似乎每次见到那人后,自己总是会狼狈地摔跟头,突然间有种无奈的好笑。
本想等待几分钟后缓过劲来,可名井南确实是低估了这次从半空摔倒的威力,脚上传来一阵阵疼痛,而且一次比一次难捱,然而自己的位置离住处还有好一段距离,白茫茫的雪夜可以轻易地把自己微弱的声音溶解……
“她去了哪里?”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野泽莫名支吾,他突然发觉名井南眼里有种道不明的情绪,好似下一秒便会猛烈地崩塌开来。
“看样子应该走了吧。”有纪扶了扶眼镜。
一夜之间成为众矢之的感觉会是怎样的呢?
本吉町的町长、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坠入深渊的风声划过每个人的耳鬓。有纪不敢拿书本夹着的报纸给名井看。
“走?走去哪里?”
名井南转头朝向有纪,声音也放大几倍,搞得大家有些不知所措。
野泽挠头,继续说,“凑崎已经好几天没来,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
“发生了那样的事怎么会来学校……”
一旁的人小声嘀咕着。
“是啊,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地上课呢……”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直直钻进名井南的耳朵,心里不断翻涌起不安之感。
“什么时候走的?”
名井反应过来,差点一把拉住所有知情人到自己跟前好好问个清楚。
“前……前天吧。”
奈惠被名井南的表情吓住,终于在一旁开口。
前天……前天自己还在警厅,一点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名井以为自己可以很快就结束警察的问话,可最终却没能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她不知道的是为什么被无故看守了三天,警察告诉名井,她是最重要的证人。
可她还是不明白。
“名井还不知道凑崎爸爸畏罪自杀吧。”
有纪看向一旁的野泽,平时神采奕奕的野泽此刻眼底也有些暗淡。他看着名井南匆匆离开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雪里夹着海风,还是海风里下着一场雪。
名井南已经分不清了。
她只知道它们混合成刺骨的冰锥,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刮在脸上,疼得她要命。海滨的小路是条近道,却也是冬天里人们避之不及的地方,可是名井南别无选择。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好了……
名井拼命地在心里默念……
脚下的自行车轮正在极速地打转,像是要飞起来似的,名井腿上力量未减,车尾沾起路边的脏雪又迅速甩开,凝结起的未融化的冰让行进着的自行车有些不自然的歪歪扭扭。
可名井南顾不得这些……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眼看就到了,名井敏捷地抬起腿,自行车颓然地被主人摔在地上。
“纱夏!纱夏!”
名井南连忙跑到门口,不管不顾地大声喊着。
“纱夏!凑崎纱夏,你在不在?!”
发硬的门被这位不速之客狠狠敲着,但仍然冷眼旁观。
没有一丝回应。
名井的手被冻得红红的,鼻尖也是,方才因为卯足了力气而变得紊乱的呼吸,此刻变成苍白的雾气一下下打在冷冰冰的房门上头。
名井南见许久没有动静,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她转头把倒下的车扶起来,极费力地一跨,自行车得到主人的力量,往薄薄的冰上一滑,朝西边的方向驶去。
那是离开本吉町的必经之路,如果来得及。
如果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吗?
名井南的心在拼命挣扎。
耳边的风呼呼地刮,大声呼喊着的名字也溶解在了喧嚣的风里。
纱夏,纱夏……
纱夏……凑崎纱夏……
名井南一遍遍地喊。
可凑崎纱夏不会再听到。
十二月的冬天,名井南的世界杳无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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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的银辉毫不吝啬地洒落。
名井南茫然地坐在这雪地里,不晓得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
“名井南……”
“名井南,你在哪里?”
忽然间,远处传来了呼喊声,名井身子不自觉动了动,有些恍惚。
她想起自己在茫茫大雪里也曾经这样喊过这人的名字。
只是事与愿违。
“名井南!你在不在?!”声音像是穿透了耳膜,一声比一声大。
“我在。”名井南朝远处回答。
一向小声的自己突然声音很大,像是在赌气。
你看,我会回应你。
我不会像你一样。
我会让你找到我。
名井看着一团黑影背着远处的光跑过来,模糊的剪影慢慢变得清晰而动人,她用力眨眨眼又确认般地睁开来。
“你怎么了?这么晚不回去,我找了你好久,让人担心死了!”
凑崎纱夏大口喘气,在名井南面前蹲下。
“我在……”
名井南垂眸,眼底多了一些雾气。
好似刚才陷入的情绪还残存了一点点。
凑崎纱夏神情一滞,她发现搭在屋顶上的梯子。
“是从上面摔倒的?爬这么高做什么!”
等到终于回过神来,名井南才继续张口,可她没做解释,只用很轻的声音,“可能要麻烦你拉我起来。”
“怎么弄成这样,摔着哪里了?疼不疼?”
凑崎见她动弹不得的模样,眉头紧蹙,下意识地想掏出手机叫救护车。可转念一想,身处这深山,哪有这些东西……
名井南看她在自己跟前一幅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想笑,“扶我一下就好了。”
“什么?喔……”凑崎伸出右手准备搀她。
名井南右脚还是撕裂般的疼,凑崎纱夏挎着自己的左臂,正想左脚起力站起来,没想到因为压在雪里太久,小腿一阵麻木,差点又闪下倒在地上。
凑崎纱夏也跟着名井一个踉跄,两人像极了掉队落单的小动物。
“痛不痛?”凑崎连忙发问,声音听起来很不安。
“你上来,我背你。”凑崎弯腰作势要背她。
名井南摆手阻止她,别人若是看到凑崎纱夏慌张的样子,恐怕以为名井确实到了要进医院急救的程度。
“我可以慢慢走过去的。”
凑崎顿了顿。
“那你要抓紧我。”
凑崎纱夏把右手伸了出来,从名井南的后腰环住了她。右手手指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同样牵住了那人的右手,然后牢牢地用十指扣住。
名井南半身的力量忽地往凑崎身上倾斜过去,冰凉的指头一下子触及到温热,让名井觉得有些不真实地想躲开。
可是手心处从下一秒便传来源源不断的暖。
凑崎纱夏的十指饶有力量地紧紧箍住自己,仿佛像曾经说的那样永远不会离开她。
名井南终于能够挪动脚步,虽然移动得有些困难,但在凑崎的搀扶下好了很多。
寂静的夜只流淌两人在雪地行走的声响。
身体贴得好紧,步伐挨着步伐。
握着的手背上血管在突突跳动,风起时,凑崎纱夏身上的香气像是在故意扰乱名井南均匀的鼻息。她深吸了一口气,然而笨拙地牵动到脚上的伤,却又咬牙忍住了。
凑崎纱夏看她渐渐变得吃力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可眼前的情况也只能先扶名井回去,才能好好看看伤势,于是右手不自觉使力,原本就圈住的腰变得愈发紧,凑崎就差没让名井南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了。
名井南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淡淡的松木香气,像回到了那片熟悉的栗树林中。因为倾斜而从肩上滑落的发丝,时不时地随风飘在凑崎纱夏脸侧,挠得她痒痒的。
名井南许是发现了头发的不便,于是轻抬起手把发丝别在了耳后,凑崎纱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小气。
五分钟的路程两人走了快整整半小时。
凑崎连忙推开了门赶紧让名井南进来,一股热气笼罩。
“先帮你把衣服换下来好不好?”
方才因为在地上太久,名井南的衣服早已湿了大半,凑崎纱夏担心她着凉。
眼看她就要伸手过来,名井终于开口回答,“我自己来。”
说完便把外套脱了下来,湿了的衣服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名井接着准备解开最里层衣服的扣子,凑崎纱夏收回手,才发觉自己是不是有些越距,于是吐了吐舌头,转身出了门去。
几分钟后凑崎便回来了。
“幸好剩有热水,我问其他人要了药膏,先给你上药。”
凑崎纱夏径直走到名井南跟前,说罢便撩开了名井的裤脚,名井不自觉地缩了缩。
凑崎才不容许她拒绝,引导着她把受伤的那只脚放在身侧,同时把膏药在手心均匀抹开。
只见脚踝处真的红了一大片,一定疼得不得了,凑崎纱夏想着这人宁愿咬牙忍痛走过来也不要自己背她,又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死脑筋。
一定要那么刻意地和自己保持距离吗?
凑崎胸口一阵气结,上药的手故意不知轻重地按了按。
“嘶......”名井南委屈地呼痛,“你轻点......”
凑崎纱夏看她眉毛耷拉下来,嘴巴颇有些懊恼地翘起,真真一幅被人欺负却不敢反抗的模样,凑崎心里一软,决心不再使坏,但又忍不住说她,“怎么摔下来的,你笨不笨?”
话音刚落,“怎么敢说我的,老是摔倒的难道不是你?”
凑崎纱夏没想到名井南会开口反驳,还没想着怎么圆回去,名井南忽然露出好笑的表情,“体育祭的事我可记得很清楚。”
凑崎听到这敏感的词,不由得轻颤,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躲起来,可是回忆藏在了名井南吐出的语句里,从两人之间的空气中又一点点渗透到凑崎纱夏的皮肤里。
体育祭沸反盈天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
凑崎还记得自己作为班长被委以重任的样子,石田的意思是凑崎至少得选择一个项目参加,以带动其他人参与进来,再加上凑崎的人气在其他年级都有所耳闻,一定能够成为当日的焦点,大家听闻纷纷表示期待。
然而对于凑崎纱夏这样的体育小白来说,她可不想成为班级的什么灵魂人物,她感觉自己像被石田抓住的小鸡仔,上不得也下不得,唯一的愿望也只是想体面一点地被淘汰而已,凑崎就带着这样的心思不情不愿地报了名。
因为凑崎纱夏平时都没接触过多少比赛项目,就连乒乓球拍也不知怎么拿,于是名井南在摆弄她不听使唤的手指后便果断放弃了。
最终凑崎纱夏还是决定选择了最简单的一项——接力跑。
名井还记得被凑崎拉去陪练的场景,这人在跑道上一圈圈拼命追赶自己自行车而累得口齿不清嘟囔抱怨的样子,活像一只在仓鼠轮里惊慌失措奔跑的笨仓鼠。
可最后凑崎纱夏没能如愿,起跑枪声响起的下一秒,自己便被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凑崎无论怎么跑也追不上,那些人怎么会比名井南的自行车还难追呢。
耳侧的起哄和加油声此起彼伏,赛道上的风也在呼呼地喧嚣,凑崎因为落后而心急,于是稳稳地摔倒在了终点线不远处。
所幸的是终点处人头攒动,在大家顾着各班队员的时候,名井南机敏地一把拉住从地上爬起来的凑崎纱夏,撒开腿一起离开了吵闹拥挤的赛场。
名井南推开器械室的门又迅速关上,凑崎纱夏被她弄得喘不过气来,正弯着腰拍胸口。名井南目光往她全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在确认她真的没有受伤后,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凑崎纱夏本来就羞愧难当,方才那一幕的尴尬情景又闪回脑海,气不打一出来,张嘴狠狠咬在名井南唇上,这一下算不上轻柔,唇间发出牙齿相撞的声音,“你还笑!脸都丢尽了!”
名井南收敛笑声,可还是一脸笑意地看着她,见她咬牙愤愤的模样实在是觉得可爱至极。
夏日的空气很是闷热,器械室的灰尘被两位不速之客掀开,任谁都觉得呼吸一滞,可名井南只觉得满是甜蜜。
对于石田让凑崎纱夏参加比赛这件事,名井其实并没有那么抵触,只是田径社闻风而来的学长让她有点伤脑筋,还有刚才纱夏意外摔倒的那一下,幸好自己连忙把她拉走了,她可不想自己小女友的可爱模样被其他人看了去。
“你说话啊,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很滑稽。”
光是回忆就觉得窒息,凑崎纱夏撇嘴。
“没有,我觉得......”
名井南突然发觉不能说她可爱,否则她会恃宠而骄的。
可又一时间想不出词来应对,于是乎吻住了凑崎纱夏的嘴,名井的舌灵活地滑进凑崎的嘴巴,要她与自己的交缠,凑崎下意识圈住名井南,乖乖地顺从她。
亲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
“要不下次别去了?”
名井用额头轻轻抵住凑崎纱夏。
“不行,下次......”凑崎露出不甘的表情,
“要不下次在终点放一张南的照片,我指定比谁跑的都快!”
凑崎两手比划着照片的大小,眼睛因为刚才的亲吻变得亮亮的,名井南见她突然神采飞扬地絮叨,好不调皮。
“那样会更丢脸的。”
“才不会!”
“......”
夜里的空气安静得有些让名井南害怕。
体育祭牵动了过往,名井后悔说了出来。
而凑崎纱夏想到了大会后在器械室的亲吻,如今胸口只剩酸涩。她不敢抬头看名井南,只好重复着手上揉按的动作。
此刻已是凌晨,但名井南仍觉得这个夜很漫长。
脚踝的痛觉神经一下下侵扰着睡眠。
不知道凑崎纱夏睡着了没,名井只能看见她的后背,这么近又那么远。
可罪魁祸首不正是自己吗?
把别人从身边推开,似乎一直是自己的强项。
曾经那些没完没了的想念,化成了一个圈,此刻盘踞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一点点侵蚀着、吞没着可怜的念想。
名井南转过身,闭上了困倦的眼睛。
一夜西风,当名井南费力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灌了成吨的铅,身体也在发烫,浑身不舒服。在雪地里呆了那么长时间,名井毫不意外的重感冒了。
就这样,名井南一早回东京的计划被迫搁浅,再加上昨晚下的雪量,名井认命般地又闭上了沉沉的眼皮。
只觉得恍惚间凑崎不断地摸自己的发烫的额头反复确认,除此之外就是提醒自己吃药,其余名井都是在昏睡,模模糊糊的碎片记也记不清了。
直到睡了两天感冒才褪去,名井出了一身汗,感觉神清气爽,像是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现在回到现实,感到无比畅快。近来气温也在渐渐回升,回去的事应该早点做好打算,名井南心想。
“凑崎小姐长得好像小福。”
辉一双腿盘坐在缘侧,颇有姿势地写着字,嘴里却念念有词。
最近天气明显回暖,房顶的积雪融化成雪水,顺着青灰色屋檐滴滴答答落下。
远处的山腰也在渐渐褪去白色,露出好看的翠绿。
名井南坐在檐下一旁,好笑地回他,
“应该说小福长得像凑崎小姐比较合适……”
不远处凑崎纱夏在将融未融的雪地里跑得很是欢快,小福也兴奋地跟在她后头蹦来蹦去,柴犬的卷尾巴一晃一晃的,可爱极了。
“反正凑崎小姐也不会在意这些。”辉一轻声言。
“凑崎小姐明朗活泼,与名井小姐恰好相反呢。虽说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凑崎小姐的心思就好像头顶的这片天空,明是晴朗的明,暗就是蔽日的暗,而名井小姐就像是海里的礁石,有时总让人分不清是什么模样......”
名井南身子一僵,嘴角抽动,“谁教你这些的?”
“当然是师傅教的,名井小姐每次来都忙着做自己的事,哪里会与我们谈这些。”
本想出言唬他,没想到又被这小鬼摆了一道,被人一语道破感觉浑身不自在,而且还是被一个小娃娃道出。
名井南假意干咳了几声,眯起好看的清凌凌的眼睛,
“不要得寸进尺......”
辉一终于听出这语气不妙,赶紧闭紧了嘴巴。
他脑海里忽地浮现出某年夏天的遭遇,实在是不忍细想。
那年也是辉一第一次见到名井南,身材高挑又无比干练的女人,有时笑起来让人不知道其中深意,只觉得与人的距离故意拉得很远。
不过这些都是辉一在之后才了悟的。
那时辉一还小,小孩子天性顽皮,就算是热辣辣的天气也挡不住满腔的好奇心,名井南房间窗外有一颗极其茂盛的老槐树,辉一光着脚就不管不顾地往上爬,不曾想这层层叠叠的绿叶后面竟然藏着一个巨大的虫窝,辉一发现后大惊失色,连忙右手一挥,于是正好不折不扣地落到了正在午睡的名井南身侧,他连忙跳到名井房间,随手抓了桌上的信纸想裹住虫窝,可惜为时已晚......
事后辉一被名井南抓住,本以为会被名井南大声训斥,可没想到这人声音轻轻柔柔的,
“我不告诉师傅,不过这几天打水的事就交给你了,嗯?”
槐树叶子透着夏日阳光的残影飘落在这个漂亮女人的眼睛里,弄得辉一内心更加惭愧。
只要不告诉师傅就可以,不然可就麻烦了。
“好!”
可结果是辉一不仅帮名井打了半个月的水,还被师傅狠狠训了一顿。
当辉一气呼呼地跑去与名井南理论的时候,这人竟然耷下眉毛,露出一幅无奈委屈的表情,
“啊...是那件事吗,真对不起,那天吃饭不小心被看了照片,大家问了缘由,实在不好意思说谎。”
“还拍了照片......”
“一般对印象深刻的事都会这样呢。”
名井对辉一眯眼笑,直到后来辉一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名井小姐,真的很能记仇呢......
不过.......辉一像是突然又记起了什么。
好像那张信纸上还写着凑崎小姐的名字呢。
终于从可怕的回忆里回过神来,辉一尴尬地抠了抠圆滚滚的脑袋,
“听...听说最近天气都不错,名井小姐准备什么时候下山?”
“明天吧。”
名井南看着另一端凑崎纱夏的身影,悠悠地说道。
夜晚,名井南正在有模有样地打开床铺。
凑崎纱夏出去打电话许久,还没整理的行李散乱在床垫一旁。自从天气好转,山上的信号也跟着通畅起来,凑崎时不时地便看一眼手机,连名井南都不经意地发现了。
“都整理好了?”
凑崎进屋前把手机揣好,问名井。
“大致就是这些了,明早不要落下东西就好。”
没想到会在这里呆那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名井南一边想着一边躺了下来。
“工作的事?”
“啊?”凑崎应道。
名井南抬下巴指向凑崎的口袋,凑崎纱夏这才明白她指的是方才的电话。
“嗯......是啊。”
名井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感叹道,“没有手机的时候人们都在做什么呢......”
这语气仿佛已经过了很久一样,其实也才过了几年,手机是在名井南上大学才开始普及起来的新奇玩意。
“你......写信吗?”名井声音忽然沉下问,“高中以后。”
“没有,写信那么过时的东西,大家都不这样了。”
凑崎纱夏低头回答她,也顺势躺下来。两人之间还是隔着恰如其分的距离。
果然,这么俗套的东西,她怎么会呢,她怕那一套怕得要死,名井南失落地想。
入夜后下起大雨,雪应该会融化得更快吧。
就这样想着想着,天空中忽地响起惊雷,不是那种沉闷闷的,而是一把巨斧作势要把天际劈成两半。
凑崎纱夏被吓得身体一惊,差一点要弹跳起来,名井南窥见她活像只受惊的兔子,忍住没有笑出来。
凑崎纱夏闭上眼睛祈祷着这雷声赶紧消失,可偏偏是一个接一个地毫无预兆地来,仿佛是和她作对般。
“我可不可以挨你近一点......”
凑崎纱夏终于对名井南开口,一脸需要抚慰的委屈,任谁看了都不会忍心拒绝。
还没等名井南回答,凑崎便挪动身子靠了过来,窗外的闪电把周遭变得如同白昼,可照在名井南的脸上,凑崎突然觉得一点也不害怕。
两人虽然没有紧紧贴在一起,但也是挨得很近,凑崎纱夏牢牢守住自己的呼吸,提醒自己别漏了馅。
名井南看见她眉头皱成一团,睫毛忽闪忽闪的,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包括这害怕雷声的习惯。
她记得那时也是多雷的雨季,两人相拥而眠,在怀里的人看自己像看异类般抱怨,
“怎么会有人喜欢打雷和闪电的......”
“如果都害怕就麻烦了。”
凑崎纱夏听见她一本正经地认真回答,躲在她怀里咯咯直笑。
这些记忆停留在了很远很远,还有那些没有寄出过的信件。
没有地址的信该往哪里寄呢?
名井南落笔时才发现自己连东南西北也不曾晓得过。
盒子里的信越来越多,无聊时会翻来覆去读好几遍,每读一遍心里就下一场雪。
【亲爱的纱夏……】
名井南落笔又停住,她想起自己曾经在她面前念起的那封信,不禁笑了笑。
原来自己也是那样俗气。
人生海海,或许人人都是千篇一律的喜欢。
她换了张纸,终于把称谓略去。
【现在是东京凌晨两点……】
名井起笔,工整隽秀的一排小字,此刻仿佛被窗外扬起的风吹得七零八落。
她的心也是。
【搬来新住所一月有余,离上班的地方很近,乘坐电车两站,然后步行五分钟即可。四丁目拐角处的玉子烧味道不错,最近常常光顾。】
名井南开始自顾自地写,好像真的在和某人随意地谈起近况,墨蓝色的钢笔被紧紧握住,却又是想起什么一般,手上动作一滞。
【其实来到东京已四年,只是大学浑噩变得短暂,就像没有经历过一样,没有实感。常常想起高中清晨日光下的浮尘,就像是不知愁的分子,后来发现那是'快乐'的最小单位……又或许是毕业成年,于是更感觉到寂寞。】
窗外霓虹闪烁,午夜下起的小雨起势,随着胡乱吹起的风渐大飘了进来,名井南放下笔,轻轻掩上了窗。
在避风处点燃一支烟,潮湿的夏夜粘住了天际的星星。
今夜也会有星星吗?
如果没有的话,星星一定是藏在了身旁这人的眼底,只不过她此刻闭着眼睛,让名井南心心念念而不得见。
窗外的寒光像电影院里闪动的光影,她忍不住又靠近了凑崎纱夏一点点。
轰隆的雷声喧嚣起内心的波澜。
只有天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吻她。
【很想你。】
下了一夜雨,眼前的景变得无比清朗。
一大早名井南和凑崎纱夏便准备启程,住持和辉一在路口送她们,小福也摇着尾巴念念不舍跟在凑崎后头。
一行人匆匆道别,这几天虽然受了些病痛之苦,但也算过得舒适,远离城市的喧闹过着这样的日子让名井有些感叹,而且这次与之前不一样,不是自己一个人前来。
名井走下台阶,只见上方辉一朝自己招手笑道,
“名井小姐要澄澈一点,礁石才会看得见哦!”
名井南嘴角勾起不被人察觉到的弧度,也许到了离别时候,突然发现小孩也没那么欠揍了。
凑崎纱夏还在和小福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名井慢慢地小步向前走等她。
走了一小会儿,名井已到了长长的台阶中段,她回头看,凑崎纱夏还没有跟来。
然而就在此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副陌生的面孔,名井有些惊讶。
这人身着黑色大衣,还打着领带,与这山间种种显然一幅格格不入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名井南转过身看见凑崎纱夏愣在台阶高处一动不动地站着。
“当然是来接你,”男人挥手,“我很想你。”
就在这时,这人也转过头来,朝名井南礼貌一笑,
“你好,我叫横崎和彦。”
男人沉声顿了顿,眨眨眼睛,“纱夏的男朋友。”
落烬(五)——白雪
好久不见,仍然是ooc哦!
——————————分隔线————————
雨还没停。
难得下了早班。
名井南一脚踏进潮湿的空气里,黑色高跟短靴发出清脆的声响。
台阶处积起的雨水以鞋跟为圆心,生出无数个相似的圈。
好冷......名井南拉紧大衣领子,加快了步伐。
新宿车站一向拥挤,就连吹来的风也得绕好几个弯。远处的霓虹亮了起来,因为下雨而变脏的雪被镀上了五彩斑斓的光。名井南特意绕开这个时段最拥挤的人潮,寒风不时吹乱头发也全然不顾了,她只想奔向家中。
刚关上门,手机便响了起来。名井放下手里的袋子,手指轻轻划开屏幕,原来是同事传来的简讯。...
好久不见,仍然是ooc哦!
——————————分隔线————————
雨还没停。
难得下了早班。
名井南一脚踏进潮湿的空气里,黑色高跟短靴发出清脆的声响。
台阶处积起的雨水以鞋跟为圆心,生出无数个相似的圈。
好冷......名井南拉紧大衣领子,加快了步伐。
新宿车站一向拥挤,就连吹来的风也得绕好几个弯。远处的霓虹亮了起来,因为下雨而变脏的雪被镀上了五彩斑斓的光。名井南特意绕开这个时段最拥挤的人潮,寒风不时吹乱头发也全然不顾了,她只想奔向家中。
刚关上门,手机便响了起来。名井放下手里的袋子,手指轻轻划开屏幕,原来是同事传来的简讯。
【别忘了明天,一定要来!】
上周就念叨着非要去参加冬祭的凉子,在每个工作间隙绘声绘色地宣传这一庆典活动,就连休息日只喜欢躺在家里看书的名井也竟然微微心动起来。如果不是凉子胸前的工牌,名井南差点就怀疑她是冬祭节安排的宣传大使了。
名井看着这简讯,能感觉到凉子快要冲出屏幕的兴奋。简单把时间地址再确认了下,她决定晚一点过去,只要能赶上最后的庆典活动就可以了。
天空暗沉沉的,分不清是几点,偌大的城市里无数个探照灯织成的光的网,像是把自然的时间与空间也隔绝在外,连孔洞的大小都那么精确。窗外不远处的街巷那块熄了又亮的招牌,似乎已经被店主人遗忘,机械地闪烁了好几个夜晚。
名井南抬手看了看表,九点十四分。
东京一如往常,没有丝毫改变。
黄昏时分名井南才到达目的地。凉子他们一行人在不远处朝名井热烈地招手。
“名井,快来这边!”凉子的声音显得比平时更有活力。
名井南也挥手示意。
想不到这稍显偏僻的地方,竟然能聚集起这么多人,通往不远处宫院的小道,挤满了从四面八方前来游览的客人。名井好不容易才横穿过去与凉子他们碰头。
“我没迟到吧。”
凉子把名井一把拉了过来,兴高采烈地回答,“我们都到了好一会啦,庆典在前殿,马上就开始。”
“名井故意掐点来的吧!”一旁的治夫打趣,另一个同事也跟着笑起来。
名井南轻声笑,“我们赶紧往前走吧,一会人多可就麻烦了。”
往宫院走的石板路有好一段距离,再加上渐渐聚拢的行人,速度也被磨掉好几分。期间还有提着节日灯笼的演员,身着松叶花纹和服排列行进。不远处突然响起咚咚的大鼓声,极富有节奏,名井南的心也跟着莫名震颤起来。
天色已经十分暗,但宫院前殿正中央的火把燃得异常旺,直直把上方的天空照得透亮。名井一行人默契地紧贴着走,以免被人潮冲散。
凉子自告奋勇地打头,竟颇有功夫地带领大家挤到了最前面。巨大的圆形篝火直冲天空,就像一个充满了无限热能的怪物。周围建筑的阴影、飘浮拥动的人影……歪歪扭扭地映在名井脸上。人们自然围着这篝火,形成了一个偌大的圈。
下一秒,只见一群模样一致的鬼面狮兽跑进场地,几十个年轻人瞬间把冬日祭的气氛点燃。带着面具的人们不断绕着篝火跳跃舞动,舞兽的男人光着上身呐喊,让人在寒冷的冬日也不再觉得寒冷。
同凉子一样,围观的人们也在兴奋地喊叫,人流不时随着狮兽头热烈晃动,像蠕动的狮兽的下半身。另一个同事和凉子站得更前,好似要把眼前的一切都一丝不漏地装进眼底,喧闹激奋的场面让每个人都目不暇接。
“真热闹啊!”治夫站在名井南右侧感慨道。
只不过周围愈发嘈杂,各种声音七零八落地融合在一起,把名井南的耳膜弄得嗡嗡作响。她没听见治夫说话。
“我说得没错吧!不能让你们白来!”
凉子耳朵倒是很灵,她转过头,朝名井和治夫大喊。
演出还在继续,年轻人们轮换着舞动狮兽的各节躯体,卖力的汗味糅杂在闷热的空气里,却仿佛不知疲倦似的。
“你觉得怎样,名井?”治夫加大音量,朝名井耳朵大声喊道。
没有回应。
治夫转头,正想再一次发问,却看见名井南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某处。
或许是世界太过吵闹,让自己出现了幻想罢。
在这一瞬间,名井南发誓心里真是那么想。
只是人好奇又贪婪,就算是闪动的光影也让名井南忍不住驻足一探究竟。
隔着这篝火,站在自己前面那人,真的是她吗?
名井南恨不得能穿透这火,这人群,把眼前出现的景象仔仔细细看个清楚。
她不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吗?
可是,不是她又还会再有谁……那个反反复复出现在梦境里的人,名井南怎么会认不得呢……
与她像站在海的两侧,只不过此刻这海上漂浮着猛烈燃烧的火焰,名井极力想从这人脸上挖掘出每一处微小的变化,可变幻无常的火光与人影变成了阻碍,横躺在名井南面前。
就这样没有再动,连脚步也未挪一分。
名井南曾经嘲笑时间,直到此刻才领教到它捉弄世人的手法。
它是如何滴滴答答毫不留情地往前奔走,又是如何像现在这般停滞不前……
只觉得应该过了许久。
这时,狮兽群忽然纷纷转了方向,排演好了往后殿走,人们摩肩接踵,像受到召唤般拥向前面。名井南突然感觉后背冲击过来一股强大的力量,游客呼喊着往鬼面狮兽的方向走,其中不免焦急地推搡。名井南一下子成为了不合群的逆行者,手臂不断被施加大小不一的力,身子左摇右晃起来。
她也变得焦躁,眼神却显得更执拗。
在凑崎纱夏的轮廓印刻在视网膜之前,名井南毫不意外地摔倒了。
南侧的游客服务大厅仍然灯火通明,只不过此刻显得很冷清。
“幸好没什么大碍,”凉子像泄气的皮球,和刚才判若两人,“还是觉得很抱歉,对不起。”
耷拉的眉毛看起来可怜巴巴。
名井南坐在冰冰凉凉的接待椅上,抬起头白了她一眼,“干嘛说对不起,和凉子没有关系。”
“少说丧气话,再说也没什么,人多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事。”另一个同事安慰道。
“好吧……我们去医务室拿药。”
凉子看着名井南被磕破的额头还是于心不忍。
“快去快回,我陪名井在这等你们。”
坐在一旁的治夫终于开口。
好不容易把凉子安抚到别处,名井这才松了口气,好像受伤的不是自己而是她。
可是,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的话,名井南不用想就可以得知此刻的自己有多么狼狈——额头被石子路擦破流了血,下意识撑住的右手也没能幸免。
晚上八点,方才惊险的一幕还心有余悸。
名井南和治夫隔了一个座位,不说话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有香烟吗?”
名井先打破沉默。
“什么?哦……”
治夫连忙反应过来,侧身摸出口袋里的烟,抽出一支递给身旁的人。
“谢谢。”
名井南接过,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放到嘴里,点燃后轻轻吸了一口。
治夫瞧见她熟练的样子,讶异之余却又不觉得奇怪。
名井吐出的烟像一缕白发,加上头顶有些蓬蓬的乱,精致又狼狈的侧脸在治夫看起来,竟感受到了一种惊心动魄般的美,就像动作电影女主角“劫后余生”那样好看。
“遇到了认识的人,为什么没打招呼?”他压低嗓子,终于把肚子里的话问出口。
“怎么辨别认识,还是不认识?”
名井慢悠悠地回道,但没有看他。
“气定神闲的人在莫名发呆。”
治夫回想起名井南刚刚的眼神,他从来没有看到过。
治夫继续说下去,“是名井以前的情人吧,那位高高大大的男人。”
他见名井南没有搭腔,抱歉地笑了笑,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你觉得如何?看起来。”
名井南声音透过烟雾传到治夫耳朵。
是在问自己对那人的第一印象吗?这是否代表名井还很在意……治夫在心里嘀咕,盘算着该如何回答才不冒犯到名井。
“虽然说起来可能会令你不适,”治夫小心翼翼地开口,却像下定决定般,连语气也多了一丝鼓足勇气的意味。
“但他身边已经有一位小姐,想必应该是女朋友,又或者是未婚妻,名井你应该更能明白事情的走向和结果吧。”
名井的旧情人不是一个人前来,治夫很确定自己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没有仔细端详,但能看得出是一个漂亮女人,光线映衬出的线条与他人明显不同,那是一种和名井不一样的美。
就算还有旧情,如果名井要横插入两人之间,实在是没有必要了……治夫觉得自己的回答更像是合理的规劝。
果然,任谁都看得出他们是亲密的伴侣,名井南在心里想。虽然在看到那样的亲昵姿态时名井极力寻求着另一种关系的可能,但大脑告诉她没有,现在连治夫也直白地指出。
某种昏暗的光落尽名井南的眼睛里。
“知道,我们回去吧。”
下一秒又莞尔一笑,让治夫忽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名井南随即起身,抬手把未燃尽的香烟丢到了垃圾桶里。
“我们也回去吧,庆典看来已经结束了。”
男人向前张望,不远处的游客正在稀稀拉拉地退场,欢闹的氛围在逐渐冷却下来。
“纱夏?”见身旁的人没有说话,男人转头提醒。
“可以先把车开过来吗,我想去一趟旅客大厅。”
凑崎那双眼睛闪烁着好看的光亮,朝男人毫不吝啬地投射过来。
“今天的演出很有趣,想去要一些宣传册,”表情也恰到好处。
“当地人做的应该更吸引人吧,下次方便推荐给朋友。”
男人顿了顿,“说得也有道理,那我们在大厅汇合。”
“好。”凑崎纱夏点头,收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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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明天出差?”同事灵活地转过椅子,问刚刚进门的名井。
“嗯。”脱下一次性橡胶手套,名井南应声答道。
“我可是因为不想出差才来的。”
新来的年轻人一脸哀怨,一旁的治夫哈哈大笑起来。
“又不是第一次了。”
名井把白大褂也脱下,轻轻拍了拍,然后整齐地挂好,“那我先走了。”
办公室残留的消毒水气味还没消散,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名井什么时候回来?”
凉子好奇地问治夫,她准备约名井前去参加自己物色好的下一个假日活动。
“不清楚,应该不会太久,”治夫也是听其他人说起的,“简单的鉴定而已。”
“死心吧,名井不会和你一起去了。”
治夫一眼就看穿了凉子的小心思,于是故意逗她。
倒是凉子像被戳到了敏感处,一下子激动起来,“说起来还很后怕,你都不知道回来之后,所里的人用什么眼神看我.......”
凉子扶额叹息,自己差点成为医务院的罪人。
“要是被检测科的知道,你就自求多福。”
“......”
为了不在路上辗转,名井南选择直接飞到北海道,已经约好在上川町附近碰面,只要不会迟到就好。
只带了一点随身的物品,名井今天出门前特意穿得暖和了些,浅色的大衣和厚度不小的围巾把自己牢牢包裹起来,但并不显得臃肿。
这里的冬天不容小觑。
出差实在不算一件轻松的事,名井本来可以让其他人代替,不过这次是受到一位与医务院有着密切合作关系的律师的委托,表示希望名井能够与他的朋友一同前往。上司也一再强调让名井亲自帮忙去看一看,何况她对这里很熟悉,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名井南只好应了下来。
此时刚刚走出机场,冷冽的风劲直地刮蹭裸露的肌肤,让名井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心里只想赶紧把事情办好,然后火速掉头回家。
下午一点多。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几分钟,名井南裹紧衣服从咖啡店走出来,站在显眼的红色售货机旁边。
地上的积雪还不算厚,但踩在上面也松松软软的。对方发来简讯说马上到,名井无聊地用鞋踢着脚边的雪,等待着那人来。
“对不起,是不是等了很久?”
身后突然响起声音,打破了一片沉默的白色。
名井南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去,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人与那日在篝火中的轮廓慢慢重合,如今就这样静静站立在名井面前,每一个细微之处都可以看得真真切切。
凑崎纱夏对她笑,嘴角两边浮现出名井南熟悉的小括弧,一如从前。
可名井南心头却满是复杂滋味,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掏出手机,在简讯一栏找到电话拨了过去。下一秒,凑崎的口袋溢出铃声。
难怪不方便接电话,原来是这样吗......名井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来回答此刻突如其来的尴尬情景。
“如果是在捉弄我,那我想我可以回家了。”
凑崎纱夏没想到她会说这话,可她无论怎么看名井南的眼睛,也找不到一点情绪。
那双曾经满含深意、比晚霞的天空还要让人留恋的眼睛,如今什么都没有。
分别后再见的场景凑崎在脑海里想了无数种可能,演练着无数种回答,这还不算是最坏的一种。
她的声音没有变,细细软软的,但多了一份名井南无处可查的执拗。
“不是你想的那样,确实是有事拜托。”
午后的阳光把凑崎纱夏的脸映得很白。
“这次来是想拜托你,”她顿了一下,又再一次抬眼,“带我去看看她。”
名井南脸色微变,“对不起,我的工作不是鉴定骨灰。”
凑崎知道她故意在躲,怕她拒绝,于是又接着说,“所里的事我已经托人去办,你只管带我去,只用做这一件事就好。可不可以?”
她不自觉地凑近名井南,声音带着无以名状的渴求。
名井南知道凑崎在盯着自己,可她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在听她说完之后,名井才鼓起一点勇气与她对视,“这里离那边还很远,车只能开到山脚,爬山要三小时左右,如果脚程快的话。”
“那我当你答应了。”
“......带你到那去以后,我的事也就做完了,对吧?”
名井南叹了口气。
凑崎纱夏眼睛忽闪,迟缓地点了点头,“嗯。”
“走吧。”
名井南头也没回。
两人租车开到了山脚,开始登山前名井南联系了住持,告知他几小时后便到。
寺庙已有数不清的年头,小小的庙宇坐落在上川深处,六十年代时居住在此的僧侣早已经四处谋生去了,如今剩下的人寥寥无几,恐怕也已做好了在此了却余生的打算。所以此处自然被人遗忘,直到现在仍然要步行才能到达。
山路蜿蜒,好些地方积有碎雪,凑崎纱夏庆幸自己没有穿高跟鞋,否则得一路摔到寺庙门前。
名井南走在前面,两人之间拉开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凑崎看着她的背影,觉得熟悉又陌生。
就这样默默行了好久,寺庙的三分之二半露在林中,随着两人脚步的移动而若隐若现。
“休息会儿吧。”名井南转过头对凑崎说。
两人到达一片开阔处,视线一下子变得很好。溪流顺着高处蜿蜒流下,水声潺潺,山中不时传来鸟鸣的回音,让凑崎纱夏紧绷着的心突然间得到了舒缓。她悄悄看了一眼名井南。
只见她正坐在前面的岩石上打电话。
山壁的小瀑布喷涌出清澈透亮的水,成为了小河河水的源头。凑崎走到河边,边上还有未融化的雪,伸了一根手指进去,凉凉的。
她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弯腰摆出有点好笑的姿势,只见石头从手里飞快地甩了出去,“一、二、三、四......”,凑崎纱夏嘴里嘟囔。
小石子在水面点了四下,随后远远沉入水中。
名井南把手机揣到口袋就看见凑崎在岸边自娱自乐的画面,弓起身子的背影让名井忍俊不禁,因此一时间没有叫她,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放任小孩玩乐的大人。
“走吧,天快黑了。”过了好一会,名井南才朝她喊道。
到达的时候已经接近六点,天也早已黑了。
山中没有落日,夕阳被渐渐下起的白雪一起溶解,了无踪影。
名井南和住持打了招呼,便准备把随身的行李放到屋里,凑崎见她和主持说了些什么,随后一位大约七八岁的男孩走到凑崎面前。
“请随我来吧。”
“辉一会带你去,我在那边等你。”名井南对凑崎说。
“我们这里好久没来客人了呢,名井小姐也好久没见。”
辉一带着稚气未脱的口气对新到的凑崎感叹。
凑崎纱夏看着眼前出现的小孩儿,只见他脸蛋红红的站在自己面前,笑得很是可爱,像一个小小的红脸瓷娃娃。
凑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弯下腰,“那就拜托啦。”
通往殿内的路并不算远,只是没想到寺庙会那么破败,超出了自己的预料,极其简单朴素的老旧房屋,在这样的天气里更显得摇摇欲坠。
天空飘起比鹅毛还大的雪花,大人的步子比小孩大,凑崎从原先跟在辉一后面变成与他并行。
“是来见很重要的人吗?”圆圆的脑袋朝她发问。
“嗯。”
“好朋友?”
“是吧。”凑崎纱夏回答,但天真的孩子听不见她心里微弱的声音。
“那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吗......”
像是终于发现了话里的迟疑,辉一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于是若有所思地又继续开口。
“虽然不知道其他地方是怎样,但是在我们这里,如果来了客人是会很高兴的。辉一每次放假都会带着小福来看师傅,就连师傅那么喜静的人也会很开心。噢!小福是我养的小狗,调皮得很。”
凑崎纱夏看他古灵精怪地嘟囔道,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却又听出了炫耀小狗的语气。
“你和名井小姐走了那么远来看望好朋友,就算只说一两句话,她也会很欣喜的。”
辉一在走之前鞠了鞠躬,在不远处朝凑崎挥手说道。
名井南把两人随行的东西放到了屋里。
一间小小的和室,名井再熟悉不过。每到夏天,拉开樟木门,就可以看见嫩绿的山的背面,到了冬天裹上银装,又是另一番让人旷然的景致。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半年前。
拉开门让冷风吹进来,把室内发旧的霉味一并带走。
但名井决定明天一早就回去,七点出发还可以赶上回东京的电车。
答应她的事已经做完,至于剩下的,剩下的......还能怎样呢?名井南失落地想,她不知道怎样面对凑崎纱夏。
她只觉得心里翻涌的滋味比发霉的席子还难闻。
雪下得愈发的大,手机信号也时有时无,名井南索性关了手机,可书才翻了几页就有些犯困,兴许是今天太累,于是便钻进了被窝。
凑崎还没有回来,与辉一走后名井就没见到她,方才在屋外寻找信号的时候辉一告诉她凑崎正在吃晚饭,名井决定不去打扰她。
就这样,凑崎纱夏回到房间已经九点。房门发出经久未修的嘎吱声。
“对不起,吵醒你了。”名井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凑崎弯腰走进来,小心地关门。
“没关系,早点休息......”寒意顺着门缝挤进来,名井把手缩回被子。
“嗯。”凑崎纱夏轻声回道。
可名井南再无睡意。
身后的人静得没有声响,把呼吸声也藏进了窸窣下着的雪花里。
她从未想过她们会这样,在这个像是与世隔绝的地方,各怀心事地躺在狭小的房间。
寥寥数语,像她们分别七年留下的空白。
名井南想起白天凑崎说的话,午后的阳光把她的眸子染成金色,一如在黄昏后的教室,让名井的心脏揪紧般地颤抖。
‘是不是等了很久?’——名井南闭上眼睛,觉得几千个日日夜夜是那么的长,却又是那么短。
短得凑崎纱夏可以平淡的一句概括,却独独把自己留在无迹可寻的白雪皑皑里。
可她不知道的是凑崎也没睡着。
寂静的夜把最后一点袭来的困顿吞噬,捂了好久的被子,鼻尖还是有些红红的。
凑崎纱夏翻过身,看见名井南缩成一团的背影,突然很想过去抱她。
某些东西常常会在夜晚以黑暗为养料,肆意生长,比如此刻凑崎内心的冲动。
可究竟是什么给了自己这样的勇气?
是窗外纷飞的雪,还是心中左右摇晃的天平上那个残存侥幸的小人在暗中作祟呢?
她就这样慢慢靠近名井南,在身体挪移的过程中,甚至能渐渐感受到名井呼吸留下的余热,她的心脏砰砰跳起来。
可是,就在凑崎即将把手环住那人的一瞬间,名井南却毫无预兆地躲了开来。
像本能一样地躲开。
鼓起的勇气就像刚刚被吹起的泡泡,只轻轻一戳便破。
那丝残留的侥幸也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她还爱着自己的侥幸。
“我有些冷......”
凑崎纱夏搜寻着一切可以收拾残局的可能,垂下眼帘遮掩住无尽的失落。名井南坐起来,可是没有说话。
掀开的被子横在两人之间,像一条清晰的界限,可凑崎忽然觉得远不止这些。
她明白得太晚。
名井南反射性地躲避和此时此刻的沉默,像锋利的刀刃刺痛了她敏感的部位。
凑崎纱夏翻回身,背对着她,“嫌我是罪犯的女儿吗?”
清晰的语句划过寂然的空气,像是一种无情的质问,却又满是绝望之人袒露伤口的无奈。
可是脱口而出的一瞬,凑崎便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变得更狼狈。
名井南沉默又简单地拉开的距离,就让自己这样慌了手脚,口不择言。她难过地闭上眼睛。
“我去给你拿床被子。”名井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半晌,她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再回来是十多分钟后,名井南抱着被子站在屋里,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她放下被子,往奉殿的方向走过去。
雪积得有点深了,名井南走在蓬松的柔软上,隐隐约约看到前面的灯光,凑崎应该就在那里。
果然,一进门就看到了她,名井南小心翼翼地靠近。
“回去吧,小心感冒。”名井南的声音很轻。
半晌,没有回应。
屋子里出奇的静,仿佛可以听见外面每一片雪花飘落的声音。
名井见她固执地坐在角落一动不动,于是也顺着墙壁靠下。
凑崎纱夏随后才慢慢从膝盖处抬头,“我今天终于见到她了,可我只在那里呆了几分钟......”
凑崎别过头,朝向名井南,“不知道说什么,准备了一肚子话,但对着那个坛子说不出口。”
“所以跑去后山坐了两小时?”
“嗯。”凑崎呆滞地点头。
这是辉一偷偷告诉名井南的。
“可我们以前也常常这样,”她的声音似乎比雪花更轻,“我们三个人。”
名井南听不出重量。
这回便轮到名井不再说话,她想不到怎样去回答,简单地应和着感慨也突然觉得失去了意义。
神龛的灯芯继续燃烧,好像永远也不会熄灭,就这样,可以平静地亮到永恒。
久美就在这烛光后面,一言不发。
“妈妈去世前留了封信,”凑崎纱夏注视这燃烧的蜡烛,“后来发现是写给久美的。”
“本来想在久美面前念给她听,又觉得没经过允许很不礼貌……”
名井没有发出声响,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刚刚烧给了她,在那……”她抬起手指,名井南果然看到了在神龛边角残留下的灰烬。
“你做的是对的,拆不拆由她自己决定。”
视线回到凑崎纱夏身上,名井再一次安静地打量她。
“她真能收到?”
“嗯,最多五日吧。”名井南点头。
音落,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随后又是寂静。
“我其实也信的,因为曾经也想把自己像信一样烧过去。”凑崎低下眼眸沉声,像是在回忆什么。
“那个时候想,如果去的是上面的世界,正好就可以见到久美。如果到的是下面,纱夏就可以找到爸爸,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说话常常带着自己的名字,这是名井喜欢的可爱之处,但此刻她只觉得难过。
为她,为名字,为所有人。
“有时连当事人也不知道答案。”名井压住喉头翻涌的心绪说。
“我也想过这个,所以犹豫了,”凑崎纱夏嘴角勾起难以觉察的弧度,又放了下来。
“可是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
“什么?”
“我发现自己仍然愿意待在这里,是因为在这个不上不下的世界还有你。”
凑崎纱夏的嗓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朝名井南的心口撞了过去。
没有余地的冲撞。
屋子里的烛光像是被凑崎黑洞般的眼睛吸了进去,名井想起在阁楼的那个夜晚,这人睫毛微动,还是无比好看。
“一想到你在这个世界生活,我就哪也不想去。就算不在一起,我也常常会这样想。在床上闭着眼睛回想这一天都干了什么的时候,你是不是正在东京早晨七点的电车上,拿着前一天傍晚在书店买的漫画,还像个高中生一样自顾自地看,希望你没有错过下车才好。”
她的声音变得清亮,“等到城市的霓虹灯点亮,纱夏也许正在揉着刚刚睡醒的眼睛,躺着叹息:唉……为什么不能永远都是夜晚。光是这样想,是不是还挺有趣?”
说罢便转头看着名井,察觉到她的视线,名井南也回以目光。
可凑崎纱夏脸上的微笑明明还没消失,为什么眼底亮晶晶的,是险些掉下来的眼泪吗?
明明是轻声地笑,但更像一种自嘲,不是吗?
“其实法国一点也不好,那时候只想逃,想着随便去哪都行,所以莽撞地跑到那片陌生得要命的土地。”
她低下头继续回忆,眼神也继而变得让人哀怜。
“所以每天都在想,睡不着的时候就想。想念日本,想念这里的雪,想念你,”
凑崎纱夏眼底掩映着窗外飘来的光,名井南借着这光仔细看她,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冬日的那个夜晚。
心爱的人在火炉旁轻声低语,足以抵抗世界的所有严寒,她说,“像日本所有的雪加起来那么想念名井南。”
「37line」19号房间
*一直想写的社会人之间的爱情
*营销部凑崎代理 ✖️ 企划部名井代理(借用了小团综的部分设定),形象可以参考TV5瑞士团综时期(短发南朋友是初心),年龄私设在27、28岁左右。
*「19号房间」的设定来源于韩剧《今生是第一次》里出现的多丽丝·莱辛所著中短篇小说《去19号房间》,可以理解为纵使再亲密的人之间每个人都需要留有余地的私密小房间(空间)。部分灵感也来源于剧集。
*有一些16的情节
*ooc预警,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顺便推荐一下剧里的一首歌:문성남-This Life (ps.配合服用效果更佳喔:)...
*一直想写的社会人之间的爱情
*营销部凑崎代理 ✖️ 企划部名井代理(借用了小团综的部分设定),形象可以参考TV5瑞士团综时期(短发南朋友是初心),年龄私设在27、28岁左右。
*「19号房间」的设定来源于韩剧《今生是第一次》里出现的多丽丝·莱辛所著中短篇小说《去19号房间》,可以理解为纵使再亲密的人之间每个人都需要留有余地的私密小房间(空间)。部分灵感也来源于剧集。
*有一些16的情节
*ooc预警,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顺便推荐一下剧里的一首歌:문성남-This Life (ps.配合服用效果更佳喔:)
#01
「干脆,我们去登记结婚吧?」
凑崎脱口而出以后,才发觉自己似乎过于鲁莽了。居然对认识不到一年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更何况对方还是和自己一样的女性。
地点是在凑崎租赁的独居公寓的卧室,对方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袍,半湿不干的披肩发随意披散着,只是坐在旁侧的小沙发上安静地聆听着凑崎的絮絮叨叨。突然听到这样的提问,那女人居然还冷冷静静地抿了口热茶继续端坐着,没有多余的反应也没有回答。
「啊,那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纸证明罢了,为的是让我家那个古板的老爷子彻底死心。当然,如果请求名井桑费心的陪我做这种没由来的蠢事,我也理应要想办法补偿你的。」
凑崎以如机关枪喷射的语速迅速说了一大堆话,试图挽救眼前这尴尬的氛围,最后又气馁般地发表放弃宣言,「哎呀,我都在说什么呢。名井桑不必在意,我失言了,请允许我收回前言。」
「嗯…那么凑崎桑说的补偿是什么呢?」面前的黑发女性说着微微嘟起了嘴,伸手捧住下巴,眼睛向上看去,露出了不同于平常清冷印象的俏皮模样。
「诶?呃,这个嘛…」凑崎的狐狸眼滴溜溜地转着,「说起来名井桑现在住的还是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吧,我可以出资为名井桑买下更大的房子。」
「听起来是很诱人的补偿呢。」名井只是向凑崎微微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之后连着有一个多星期,凑崎和名井没有再联系过了。凑崎想着此事大概就此告一段落了,毕竟只是源起于一句自己近期出于压力的、半开玩笑的话。
要问压力从何而来,自然绕不开凑崎的一些私人问题。
关于自己的取向,凑崎很早的时候就觉察到了,大约是在青春期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所喜欢的对象似乎要和周围的部分人不太一样。年纪再大一点以后,凭着自己天生的吸引力,也顺利地交过好几任女友。再之后突然有一天头脑一热的就大着胆子向家里人坦白了一切。
对此,向来传统的父亲当然是怒不可遏,这几年来一直执着于纠正女儿的「错误思想」,最近甚至到了派遣私家侦探跟踪调查女儿情感状况的地步。
这让最近的凑崎烦恼不已,气冲冲地拿着证据回本家与老爷子对质,却得到了「你要不快点找个可靠的男人安稳地成家,要不就做出能让我彻底死心的事吧。」的回应。
本来那天只是稍微忍不住向名井倾诉了一些,却莫名其妙的一下说了过激言论。一定是被那古板的老男人给气的,凑崎愤愤不平地想着。
直到尚在休假中的凑崎突然接到名井的电话的时候,她都以为那件事不会再被提起。
当然,在规定的时段外接到名井的电话这件事本身已经让她稍微有些惊讶了。因为她们的关系并没有亲密到时常联络,更多的还是约法三章和各自满足需求罢了。
电话那头的名井倒也直截了当,「凑崎桑,你之前提到的那件事,我想最近差不多也能顺便办了。我明天要去东京出差,途径涩谷(*注.日本东京都涩谷区允许同性结婚),反正看你的Facebook最近在休假吧,也一起去涩谷完成了吧。」
「诶等等,名井桑,你在说哪件事?」刚睡醒不久的凑崎女士看来还不能很好地应对眼前的事。
「当然是登记结婚了,不然还有什么。」名井只是淡淡地回应,倒还符合她一贯清冷的印象。
直到颤巍巍地拿着证明从涩谷回来以后,凑崎仍旧没有实感,这才后知后觉地询问起名井,「名井桑就这样鲁莽地陪我做这种事会不会不太好?」
「没什么,反正结婚证明也罢,在我看来只是一张纸而已,对我这种人没有一点影响。」名井说着勾了勾恰好及肩的发尾。
这.种.人.吗?凑崎突然想起名井似乎说过她是不婚主义来着,况且像她们一样属于这个群体的人也很难建立像样的婚姻关系吧。
「这次其实只是顺水人情罢了,和凑崎桑认识的一年时间以来,也算是在各种层面上受到了凑崎桑许多照顾。」
「总而言之,能帮凑崎桑给家里一个交代顺带解决掉最近的烦心事也好。」名井勾起嘴角微笑了一下。
紧接着,她又一字一顿地说,「那么,凑崎桑之前说的补偿还算数的吧。」
「诶?」凑崎稍微愣了愣。
「当然是开玩笑的。」名井说着嘿嘿一笑,凑崎也只得应和着笑了笑。但凑崎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名井的外表就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
凑崎乌溜溜的眼睛转个不停,完全是一只精于算计的小狐狸模样,在脑海里迅速做好了考量。
「不,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我会为名井桑换上更大的房子的。不过前提是我也要住进去。」
凑崎继续补充道,「名井桑也听说过我父亲雇侦探跟踪我的事情。那个人可不是一张结婚证明就能轻易糊弄过去的,所以还请名井桑稍微和我同居一段时间,让我们表现得更像恋人一样。」
凑崎提议双方签署一份协议,以上注明房产归名井所有,但附加了诸如允许凑崎在一定期限内同居的条件。
名井这边坚持不占凑崎的便宜,建议改由双方各付一半购房的款项并由双方各占一半的份额,协议的条件则改成任一方有意愿都可以随时中止——
「我可以暂且和凑崎桑同居一段时间,但之后的去向都是我的自由。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如果未来某日任一方的想法改变了,另一方都应该予以尊重,中断我们的合作。至于共同购置的房产,看近几年房价都走向未来也都是持续上涨,所以就算之后协议中止而卖掉房子兑现,我们双方都是只赚不赔的。」名井倒开始滔滔不绝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生意人本色吗?
凑崎微微有些汗颜,总感觉自己的小聪明又被眼前的这个女人反向算计了,忍不住感慨一句,「真不愧是企划部的金牌代理。」
凑崎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名井的情形了。
#02
当部长向凑崎下达任务的时候,凑崎就知道对方一定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能让那位能力很强的部长都挠头不已的对象究竟是什么人?凑崎有些好奇,嗯,据说是合作公司事业企划部里的金牌代理人。
想象着对方大概率会是三十出头且事业有成的男性角色,再者也很可能会是中年人的感觉。直到见面的瞬间,凑崎有些怔住了。
嗯,这位金牌代理会不会有些太年轻了点,二十来岁的模样,是一位很端庄漂亮的女性,还真是难得。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名井。」对方的代理人说着向凑崎伸出了手,先发制人的抢先发话。
「您好,我是来自销售部的凑崎。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凑崎倒也不甘示弱,不卑不亢地开始发言。
会议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凑崎和名井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间度过的,好一片硝云弹雨。尽管如此,最后还是成功地达成了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一直困恼于此次合作洽谈的部长当即兴奋地提议与会者一同共进晚餐,凑崎便只得应和。抬眼的时候,目光再次与名井接触了。
其实在见到名井第一面的时候,凑崎心里的姬达便响个不停——对方大概率是与自己一类的人。无论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还是在展示材料时无意瞥见的、那没有一点美甲装饰且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手指。
凑崎没想去刺探仅仅一面之缘的同事的取向问题,毕竟那也涉及到个人隐私。但面前坐着的那个女人的漂亮脸蛋和少有的气质都完完全全的落在了凑崎的好球区,另外她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也着实好看。
但凑崎不得不承认,与那人同坐一席的时候总觉一阵阵百爪挠心的痒意不断袭来。所以在鬼使神差之下,她悄悄向名井提出了续场的邀请。名井也爽快地接受了。
于是,她们一起去了附近的露天酒吧。那是日本较常见的女性限定酒吧,播放着悠扬舒畅的轻音乐,现场的氛围倒也很放松。
她们都点了招牌的大杯啤酒,然后商业互吹般地就今天的事夸赞了对方几句。
凑崎一大杯猛的喝下去,有些微醺的感觉,又不过瘾的再续了一杯,以至于名井都忍不住打趣说凑崎桑的酒量还真好呢。凑崎打了个酒嗝,笑嘻嘻地问名井,「我稍微有些好奇,名井代理会喜欢怎么样的人呢?」
名井的酒杯也快见底了,她的脸有些红润,也勾着嘴角微笑地回应,「凑崎代理想知道吗?」
「诶,你该不会喜欢女人吧?」凑崎蓦地打出一记直球,大概是酒精的缘故吧。
名井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可能也是因为酒精吧。之后两个人借着酒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多,凑崎自觉自己和名井倒也挺合得来的。
只是没想到聊着聊着,两个人交流的场所改变了,成了凑崎家卧室的床。
凑崎揉了揉名井毛茸茸的小脑袋,名井呜咽出声,发出了类似小兽的声音,软绵绵的,完全没有白天咄咄逼人的态势。凑崎对面前的这幅漂亮脸蛋倒是越看越喜欢,嗯,反应也很可爱。
那之后,凑崎和名井相互留下了联系方式,成为了类似朋友的关系。一来,她们在许多方面倒也不少相似的价值观;二来,要在现实中找到取向相同且能够与之讨论共同话题的人也实属不易 ;再者,她们还能偶尔互相满足双方的需求,排解寂寞。
虽然没有明确去约法三章,她们之间也逐渐制定起无形的约定。比如只在一个月特定的时间联系对方,比如不去刻意打扰对方的生活,比如不过多询问对方的事等等。
凑崎和名井的关系也仅仅就到此为止了吧,她们都在小心翼翼地追求那极致而微妙的平衡点。然而凑崎的任性发言似乎悄然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可她们都还没来得及发觉。
两个人最终还是采纳了名井的提议。两人的协议修修改改,还是顺利签订了;又花了好几个周末的时间,终于选定了一套地理位置良好且价格适宜的房子并完成了一系列购房的流程;处置完毕之后,凑崎退掉了原有的公寓,也正式拿着婚姻证明向父亲摊牌了。
凑崎的父亲非常生气,彻底停掉了供凑崎使用的银行卡,甚至小孩子气地诅咒她的婚姻不会长久,此事也就暂告一段落了。
至于一起买进的房子,名井坚持选择了三室的房型,即便价格更昂贵。
「因为每个人都需要属于自己的19号房间。」名井解释道,「也就是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私密空间,剩下的那个房间再交由我们一起使用。」
凑崎无奈地笑笑,「说个人房间不就好了嘛,19号房间是什么啦。」
名井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嗯,这是我最近在看的一本书。里面大概讲了一个妻子瞒着丈夫在家附近找了一间酒店,每天只要在里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也会感到非常幸福。但最后这间『19号房间』还是被丈夫发现了,妻子却宁愿撒谎说自己有了外遇,也不愿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凑崎吐了吐舌,「呃,这是什么故事,完全不能理解。」
「我们总会有宁愿被误会作疯子,也要藏起来守护住的事物嘛。一旦被别人发现了,也就没有意义了。」名井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嗯,还是不太能了解小南的想法。」凑崎说着鼓起了双腮。
说起来,她们自同居起就已经决定要改变相互之间的称呼,不再客套地称对方的姓氏而开始舒服地叫名字了。
不过凑崎的话倒也是事实,她的确不怎么了解真实的名井。
和父亲坦白了自己已经和同性结婚了的事实以后,凑崎的心情舒畅了不少。这也才开始考虑起名井家那边的事情——
「关于结婚的事情,怎么说也要和家里人说一声吧。」
名井正在使用笔记本办公,没有抬头的回应道,「嗯,我晚些时候会找时间联系一下哥哥的。」
「咦,小南是有哥哥吗?那么父母那边呢?」关于名井有哥哥的情报,凑崎也是初次听说。不同于凑崎时常的絮絮叨叨,名井从不主动讲起自己的事。
「对,我有一个哥哥。」名井说着咬了咬下唇,「父母他们早年就已经因为空难离开了。」
凑崎开始慌张了,「抱、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名井只是继续专心致志地敲击着键盘。
#03
最近对凑崎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平淡日常为数不多的小波澜仅仅是许久不见的发小突然联系自己询问起近况和新的住址。
月末的部门聚餐也没什么特别的,依然有那个油腻的中年课长惯常地带头拍起部长的马屁。
所以凑崎专门挑了很角落的位置,掰着手指等待聚餐结束。这时却有一位漂亮的女性径直向凑崎走来,露出标志性的兔牙咧嘴微笑着。
「你好呀,凑崎代理。聚餐结束不妨赏脸一起再去别处吃点的东西吧。」她凑近了凑崎,几乎压在了耳边,「这种聚会就是无聊且吃不饱呀~」
「好呀,林课长。」似乎没有推脱的理由,凑崎也就点头答应了。
面前的女人的全名似乎是林娜琏,是韩国人来着。据说是个很厉害的人才,因为表现突出而从韩国分公司调来日本,空降成为了营销部的三位课长之一,也即是凑崎的顶头上司。调来已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但由于交集不多,凑崎对她还不是很熟悉。
才刚选好续场的店并坐下来点好了单,凑崎就直接挥出一记直球,「所以,课长今天是有什么目的吗?」
「哈,那我就开门见山好了。」林娜琏放好提包端坐起来,「无意冒犯,我也没想刻意刺探同事的个人隐私。只是偶然听山崎课长说起,凑崎代理前不久结婚了吧。想向凑崎代理说一句恭贺新婚来着。」
「啊,是的。谢谢您。」凑崎想起当时和名井登记结婚的时候,休假恰好差了一天,于是就向顶头的山崎请假。问起原因,凑崎倒也没有过多隐瞒,只是让凑崎没想到的是看起来缄默寡言、口风极严的山崎课长居然也是个大嘴巴。
「对象该不会是女性吧?」林娜琏嘿嘿一笑,「抱歉,因为凑崎代理很直接来着,我也想变得直接一些。如果我说错了还请见谅喔~」
「嗯、啊,是又怎么样呢…」因为过去一些不大愉快的经历,凑崎其实还挺讨厌应付类似的问题,「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部门内偶尔会有些风言风语,说凑崎代理不怎么喜欢异性来着,我还想着大家只是在开玩笑而已。」林娜琏说着顿了顿,「当然,根据可能还不止这些。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吧,哈哈~」
「呃,这倒是事实。」或许是有段时间凑崎接连拒绝了公司内几位优质男士的告白之后,而在公司内部逐渐有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言论。
「太好了,我的姬达果然没错。」林娜琏咧着兔牙笑着,「实不相瞒,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呢。真没想到在日本、在公司内也能找到志趣相投的人呀。」
「诶,课长桑也是吗?」凑崎努力拼凑起脑海中关于林娜琏为数不多的印象:她平常待人和气,与部门内很多人都能说笑两句,因为亲切且漂亮的缘故在男同事内还颇有人气。但仔细想来,这位年轻貌美的女课长似乎对有意追求的男性表现得兴致缺缺。
「嘻,我想我们以后会有许多共同话题能够一起聊,关系也会更进一步吧。」
林娜琏的话语刚落下,天罗妇和清酒也跟着上桌了,兔子姐姐看着还冒着热气的炸虾兴奋地鼓起掌,「いただきます~(我开动了)」
「说起来,课长的日语真的说得很好诶,这边的生活也习惯得很快呢。难不成以前有在日本留学过?」凑崎想起之前调来的马来人同事在这边生活了大半年日语依然说得磕磕绊绊的,包括餐前的问候语也认为过于麻烦而直接省略掉。
「这倒没有,只不过在大学时期曾遇到一位很要好的日本留学生学妹,她教了我很多。」林娜琏一边说着一边为双方各斟了一大杯清酒,开始嚷嚷起来,「凑崎代理,干杯!说起来我都没喝过几次清酒呢~」
「干杯~」,凑崎看了看陶杯中剩了一半的透明液体,抬头却看到林娜琏早已一饮而尽,「等等,课长桑,还是不要喝那么着急比较好。」
「哈?这有什么的,清酒最多也才十几度吧,在我看来就只是酒精饮料啊、饮料。」林娜琏的脸开始发红,「凑崎代理也快点吧,不然多没意思。」
凑崎无奈地笑笑,「是、是。别怪我没有提醒您,清酒的后劲还挺大的呢。」
然后就演变成了,两个醉酒女人一同在车后座傻乐的场面。
「凑崎代理,到您住所附近了喔!」林娜琏的司机稍稍提高了音量,才让一直和林娜琏嬉笑打闹的凑崎有了回应。
「哦、好的,谢谢你们。林课长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喔~」凑崎本就甜蜜的嗓音在酒精的作用下显得更加软糯。
「好,凑崎代理回去以后早点休息吧…」林娜琏的音量逐渐下降,最后似乎打起了瞌睡,看来醉得不轻呢。
凑崎依靠着路边的树吹了会凉风,总算清醒了些,下车的地方离住所非常近,只需要再绕过一小段石阶路,就能看到门牌,楼侧还有一个大的秋千座椅。
凑崎走近了,才逐渐看清那秋千上还坐着一个人。那人看到凑崎之后就起身了,穿着连帽衫在夜晚的凉风里稍微瑟缩了一下,是名井。
「诶,小南怎么特意跑出来了?」
「因为纱夏传来讯息说快到家了,但之后就没有回应了…」名井将手揣进衣兜,晃了晃脑袋并没有直视凑崎,「走吧,我们回去了。」
「抱歉…」凑崎也别过脑袋,无意瞥见门口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邮箱,「诶,有好多信件呢。」
名井只是简单瞥了几眼,看到的净是些日用品折扣的信息,「大概都是些广告之类的吧。」
「不过还是都取了比较好。」说着凑崎顺手将那一大把信件都掏了出来。
凑崎休息了一会,去浴室简单地用热水淋浴了一下,没敢泡澡。
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凑崎看到名井在厨房那边用热水冲泡着什么。凑崎也没有在意,赶紧吹了吹头发,毕竟作为一名社畜明天还是要继续上班的。
直到凑崎为头发抹完精油以后,名井将一个保温杯递给她,并说道,「里面泡了点蜂蜜柚子水,纱夏睡前可以喝点解解酒。剩下的就摆在床头柜,晚上觉得难受的时候还可以起来再喝一点。」
「劳你费心了,谢谢~」凑崎觉得心底暖暖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凑崎抿了口名井冲泡的蜂蜜水,「嗯,真甜。」然后瞥了眼铺满桌面的信件,也该整理一下了。
果然像名井说的,绝大部分都是没有意义的广告信件,凑崎面无表情的将它们都丢入垃圾桶。直到翻到其中的一封信,凑崎只是一言不发的将其丢入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就没有再看了。
凑崎下班回家的时候,看到名井在记事板上写下留言说要出差一周。没有名井在身边倒也没有特别不习惯,因为凑崎一直都自己过来的。
直到第五天的时候,恰好是周六,赋闲在家的凑崎打算搞个大扫除。在清洁完客厅、自己的房间和共同的房间,凑崎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名井的房间。心想着,近一个星期不做清洁的话会堆积灰尘的吧。
凑崎在此之前从未进入过名井的房间,就像名井也不会去她的房间一样。房内的设施要比想象的简单,除了床铺和必要的桌椅和衣柜外,就只剩下快占了一面墙的书柜了。
凑崎踮起脚用鸡毛掸子掸去最上面的书的灰尘,不禁感慨名井果然是极爱阅读的人。
她突然瞥见名井曾提到过的《去19号房间》,于是顺手取下来开始读起来。
是篇幅不怎么长的中短篇小说,凑崎没花太长的时间就读完了。好好地阅读过后,她好像理解了名井之前的话——
大概,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小房间,一个不能被人发现的小房间,藏着我们不能说的、也不被人理解的东西。房间存在的意义本身,就是快乐的源头,但若被其他人发现了,那它就只是个普通的房子了。所以主人公宁愿撒谎,变成疯女人,也不要让人发现这个小房间。
仔细想来,包括凑崎自己在内,也有属于自己的「19号房间」,不是吗?
凑崎将书放回原位,尽量不留下痕迹。她拿着鸡毛掸子继续向书架另一头走去,蓦地在角落位置看到与周围的日文书稍显得格格不入的一本韩文书。
说起来,名井似乎说过她早年有在韩国留学过一段时间,所以书架里有韩文书也不大奇怪吧。
凑崎忍不住将其取了下来,是一本很好看的绿皮书,封面是共同驾着小舟的一男一女的模样。书名比较长,是﹤운다고 달라지는 일은 아무것도 없겠지만﹥,凑崎一头雾水地拍下照片在亚马逊里搜寻了一下,译名好像是《虽然哭也不会改变任何事》。随手翻看了一下,大概是一本散文集的样子,回到扉页的时候看到有手写的「임나연」三个韩文字,字体娟秀。
会是名井南的韩文名字吗?凑崎想。
凑崎又翻了一会,发现书里还夹着好几张便利贴的批注,上面全都是韩文,看得凑崎脑壳生疼。
诶,我这样做算不算是窥探别人的隐私呢?凑崎拍了拍脸,赶紧将书放回原位。
说起来,名井的「19号房间」会是怎么样的呢?凑崎有些好奇。
#04
那次一起喝过酒以后,凑崎和林娜琏的关系一下就亲密了许多。
此后,两个人私下也有过好几次的饭局或酒局,以至于凑崎都在想也许两人是天造地设的酒友也说不定。
向来喜欢絮絮叨叨的凑崎,酒后直接爆料了以前的好几段情史。
林娜琏无奈地笑笑,「都怪凑崎代理过于通透了,搞得我都忍不住要直率起来了。」
「说起来,我讲了那么多,课长都没有讲过自己的情史诶~」凑崎眯起了眼睛,活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就让我现在来讲讲吧。」林娜琏说着咽下了一大口啤酒。
相比于凑崎,林娜琏的情史要单一许多。最刻骨铭心的,还是一段校园恋情。对象就是林娜琏曾提到过多,那个关系很要好的日本留学生学妹。
凑崎眯着眼勾起嘴角,似乎早有预料的模样。
林娜琏继续讲下去,她在大三的时候与这位小两年的学妹结缘,并在大四正式毕业以前建立关系。那时候她顺利进入一家待遇良好的大型企业,对未来充满信心。所以在她毕业以后,两个人又稳定地交往了近两年,直到学妹也即将面临毕业的抉择……
「她说想要留在韩国。」林娜琏自顾自地又开了瓶啤酒猛的灌下一口,「我当时太过兴奋了,脑子一热的就说要将她介绍给家里人。」
「可正式和家人坦白了一切之后,原以为向来包容我的父母都会接受的,没想到刚经历了一场小手术的父亲非常气愤,甚至因此昏了过去。此事也只能作罢。我无奈地告诉她,她也表示能理解。」
「之后,母亲找我谈心,建议我暂且做出能让父亲安心修养的举动。所以我便遵循母亲的安排,和年轻的男性进行相亲了。我没想到的是,她恰好撞见了,也有可能是有人告诉她了吧。」林娜琏又喝完了一罐啤酒,用力地将罐子捏扁。
「然而,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正经历多么残酷的事,没有及时安慰她、陪伴在她身边,直到她心灰意冷地离开了,甚至在毕业前夕办了退学手续。」
「如果只是因为误会,而到这种地步好像真的过于可惜了。」凑崎也陪着喝掉了一整罐啤酒。
「并不是误会那么简单…」
「在我提出要将她介绍给家里人之后,她也在秘密计划着要将我也介绍给她的父母。所以她借口带父母旅行而将他们接到韩国,但后来的事让她犹豫了,直到我的母亲私下找了她,让她彻底放弃了这件事。于是她,改变了计划,提前让父母回日本。但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是,她的父母在回国途中罹难了…就是前些年那个很出名的坠机事件。她眼睁睁的看着我微笑着同别的男人进行相亲,还必须面对电视新闻里反复播报的内容…」
「怎么会…?」
「她明明如此绝望,我还稚气地以她不理解我的难处为由向她发了脾气…」林娜琏一罐啤酒下肚直接趴了下去,凑崎听到从她的臂弯处传来了一阵呜咽声……
凑崎伸手摩挲了下林娜琏的头发。
———
名井出差过后,有短暂的休假。她便闲在家中阅读,偶尔用笔记本办公,偶尔整理家务,也抽空为凑崎准备了便当。
「啊,又让小南费心了。」凑崎有些受宠若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并没有费多大功夫。」名井说着不自觉地抓抓后脑。
晚上沐浴过后,凑崎又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重新阅读了一遍信件,如同下定某种决心一遍敲响了名井的房门。
「那个,小南最近都在休假来着。可以稍稍陪我出席一个婚礼吗?」
「诶?」
「是我的一个发小来着,但已经好久没有联络了。可能现在已经说不上几句话了,想着到时候一个人去大概会有些尴尬…」凑崎都能感觉到自己有多么语无伦次。
「好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婚礼当天,凑崎和新娘那边的熟人打了下招呼,提交了份子钱以后就找了个不那么显眼的席位坐下。名井也跟着向他们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语,大概会被认为是凑崎的朋友之类的人吧。
剩下的流程与其他传统的西式婚礼无异,凑崎感觉自己要无聊得打瞌睡了。结束以后,人们逐渐离开,坐在里位的凑崎和名井只得默默等待外面的人先行离开。
新娘走过凑崎身边,停顿了一下,「小纱,好久不见了。」
凑崎便起身轻轻抱了抱她,柔声祝福道,「祝你新婚愉快喔。」继而又瞪了眼新郎补充说,「新郎官可绝对不许欺负人啊,否则我不会轻易饶恕的。」
新郎在一旁憨憨地笑着,表示不敢。新娘拉过凑崎的手,微笑着说,「小纱一定要幸福啊!」语毕她又朝着名井笑了笑。
回去的路上,没有喝酒的名井承担了驾驶任务,一直在副驾驶位静静坐着的凑崎突然发话了,「小南就不好奇吗?我和那位发小的故事。」
「那是纱夏的私事吧。」名井专心致志地盯着信号灯。
「那是我其中一个前女友喔,除此之外我都没有同身边的熟人尝试交往过。」
名井没有回应,凑崎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她知道名井一定会听的,「那时候还特别年轻,对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自己的秘密。」
「某天我半开玩笑的对当时很要好的朋友说,感觉她非常有吸引力。也许是为了接过梗来吧,对方就顺势回答了一句,那我们要不要尝试交往一下,之后居然就稀里糊涂地交往了挺长一段时间的。没想到的是,都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对方却突然告诉我,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对同性没有任何感觉,让我们重新回归到普通朋友的关系吧。」
「太惨了,不是吗?」凑崎作出结语。
「这就是纱夏的19号房间吗?」,名井没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
凑崎只是沉默着,没有回答。
#05
部门开会的时候,部长提到了某大型企业计划要与公司展开全新的合作。
那是小南的公司诶,凑崎走神时突然想到。
「那么这次接洽工作可以交给林课长吗?毕竟我们的林课长是非常优秀的人选。」部长说着抬了抬他的金边眼睛,又翻了下材料,「哦,对方派出的是名井代理,说起来凑崎代理和她有过接触呢。」
听到提及了自己,凑崎才稍稍回过神来,又再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我建议这次的接洽还是交给凑崎代理好了。」
——是林娜琏的声音。
这次洽谈是凑崎的单骑出征,仅有另一位男性同事陪同。会议的过程与上次相比要和谐顺利了许多,没花费太长的时间就得到了双方满意的结果,结束时指针恰好指向五点。
这时,对方的一位资历看起来要老一些的男性主动提议与会的各位一同去附近的餐馆共进晚餐。
席间,对方的那位男性代理人一直不怀好意地向凑崎频频提出碰杯的邀请。与凑崎同行的男同事也看出了端倪,但他本身就是酒精过敏的体质,劝了几下也爱莫能助。
这时,名井站了出来,「小野桑,也让我陪您喝一杯吧,凑崎小姐可要招架不住咯~」
凑崎在桌下悄悄踢了名井一脚,要论酒量,还是凑崎要比名井好上不少,什么时候轮到她来为自己解围了。
大概是名井的几次扰乱,让那个姓小野的代理人有些兴致缺缺,饭局也就草草结束了。结束以后,他又不甘心的询问凑崎是否需要乘他的便车,凑崎则直接回答会坐男同事的车顺便还捎上了名井。
「说起来,凑崎桑和名井桑你们的关系还挺好的。」男同事说。
「也没有啦,只是那次会议以后,有再一起吃过便饭。后来偶然发现我们还是在同一个小区罢了。」凑崎到倒也脸不红心不跳的、非常圆润地撒了个谎。
语毕,凑崎伸手整理了下名井额前的乱发,顺便扶着她坐得稍微舒服了些。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也随即亮起——
「啊呀,中川桑,山崎课长通知我们,晚上还有一个临时会议要开。」
「诶,时间呢?」
「20点30分。」
「看来现在要马上回公司才来得及了。」男同事看了看导航器,「名井桑要怎么办好呢?」
「没事的,直接去你们公司吧。我没记错的话,那附近有公车站,我自己坐公车回去就好了。」
名井在入口处下了车,凑崎目送着她向公车站方向走去。乘电梯的时候,突然收到名井传来的讯息,「我现在在纱夏公司旁的咖啡厅待着,等纱夏开完会了就一起回去吧。」
结合过去的好几次经验,总感觉那家伙一旦有些喝醉了,就会变得异常粘人,凑崎想。
「好的,到时联系。」凑崎默默地按下了发送键。
待到会议结束的时候大概九点多了,在凑崎翻找着手提袋的同时,电梯门也随之开启,「你好呀,凑崎代理。」
「晚上好,林课长。工作到这么晚的时间吗?」凑崎向着电梯内的人微微颔首示意,「那个,我似乎遗漏了些东西,您先走吧。」
「那好吧,凑崎代理今天也辛苦了。」
凑崎回到办公桌的位置,手机果不其然就躺在桌面上。她赶紧打开社交软件的聊天界面,开始迅速编辑,「抱歉久等了🙏🏻小南差不多可以从咖啡厅出来了,我马上就来了。」
凑崎刚离开办公楼,就看到林娜琏还出现在肉眼可及的范围内。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到地下车库取车,而是向车站方向走去。大概今天并没有开车吧。
凑崎远远地看到名井出现在咖啡厅的门口,她举起了双手开始伸懒腰,一摇一摆地走了出来,活像一只呆头呆脑的企鹅。凑崎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名井和林娜琏正面碰上了。两个人怔了一会,都停了下来,看起来并不是全然没有干系的陌生人。不知怎的,凑崎的脚步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선배 님?(前辈尼?)」名井抢先发话,就像她与凑崎初次见面的那样。
「おひさしぶりです(好久不见)。」林娜琏笑了笑,「现在既然是在日本,就还是舒服地说日语吧。」
名井才意识到自己还傻愣愣地举着双手,故作自然地赶紧将手放入衣兜,又在衣兜里掏了很久才取出了名片夹。抽名片的时候,名井的手颤个不停,差点将卡片撒了一地,直到把名片递到林娜琏手中了,才问起一句,「要给你一张名片吗?」
「好呀。」林娜琏也就顺势收下了。
「有空一起喝杯茶吧,我今天还赶着回家。」,名井也知道自己表现得有多不自然吧。
「哦,我也是。」
名井刚拔腿向车站走去,林娜琏也紧随其后。「前辈也是乘公车吗?真巧呢。」
「对,我的车今天拿去检修了。」
「啊呀,我想我还是再喝一杯咖啡再回去好了。前辈赶时间的话就先走吧。」名井说着又摇摇晃晃地重新向咖啡馆走去。
「那好,再见。」语毕,林娜琏露出了苦涩的微笑。
名井过了一会才从咖啡馆里再次走了出来,凑崎也掐着时间走了过来。
「抱歉呢,让小南等了那么久。」
———
周末的时候,林娜琏再次约凑崎去酒吧小聚。
酒过三巡,林娜琏突然拉住凑崎的手撒起了娇,「凑崎代理、凑崎桑、纱夏、纱酱、纱炭~」
「啊~怎么了嘛?课长桑。」凑崎对于林娜琏的一系列亲昵称呼有些不太习惯。
了解后才知道,这个外表看来精干可靠的王牌课长,其实常常会显露出小孩子气的一面,在韩国原来的营销组内似乎也有「忙内组长」的称谓。但黏黏糊糊的、带着鼻音撒娇似的模样,凑崎还是第一次见到。
「明明说好了,在公司以外,就直接叫我姐姐就好了。呜~」
「好啦好啦,姐姐约我出来一定有什么事吧?」凑崎总感觉自己在哄小孩。
「真讨厌呢,纱夏总是那么直接,我也不得不变得更率直一些了。」林娜琏抿了一大口啤酒,眸子倒是变得更清亮了些,「我遇到她了。」
凑崎扣了扣啤酒杯上的浮雕,尽量让自己显得更轻松些,「谁?」
「我说的那个学妹。」说着,林娜琏向服务生招手,示意续杯啤酒。
「我曾预想过,终有一天会与她再次相遇的。听说她退学后又去了美国,最近听到的消息是已经回到日本了。」
「所以您才会来日本吗?」
林娜琏喝了口重新满上的啤酒,继续说,「其实也不是吧,只是各种机缘巧合下,就有那么个机会。老实说,我也没想好,如果在遇到她该怎么办好呢。我知道她的姓氏在日本并不那么常见,所以日常也尽量与相同姓氏的人接触,就是害怕突然之间就碰到了她……」
凑崎感觉越来越听不进去林娜琏的话了,直到她听到林娜琏向她提问,「纱夏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好呢?」
「我不知道。」
19号房间的门轰隆一声瞬间开启。凑崎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和林娜琏的19号房间是同一个的事实。
#06
「那个、前辈,我已经结婚了。」
名井回答的每一个字,都像要刺入林娜琏的心脏一般。
由于凑崎被临时派遣到京都出差三日,林娜琏也就没有了逃避的借口,所以在部长分配她到名井所在的公司签订合约的时候,只能默默答应。
林娜琏和部长一齐被带到接待室,接待员之一便包括了名井。趁着部长与对方的部长一同到会议室商谈的间隙,接待室内只剩下了名井和林娜琏。
「前辈,别来无恙吧。」名井再一次抢占了先机。
「嗯,都挺好的。你呢?最近过得还好吗,有人陪伴在你身边吗?」林娜琏抿了口一次性纸杯装着的热茶,不敢直接看着名井。
于是,名井便给出了以上令人心痛的回答。
「啊,那该祝贺你呀。」林娜琏感觉自己就像一台机器似的。
———
林娜琏坐进驾驶位,从皮夹里掏出了一张名片,明明上面就有联系方式,但她还只是看了看就又将它重新塞回夹层。
明明自那以后已经过去一周的时间了,林娜琏还是找不回原来的状态。
她默默叹了口气,将钥匙插入锁孔,踩下油门终于启动了车子。刚从地下车库的出口驶出,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就看到一旁有个穿着西服的女性向她招了招手。
靠边停下并摇下车窗的时候,林娜琏看清了那张熟悉无比的脸。名井的肩上落了些雪屑,启唇便呼出了一片白气,「想说到前辈公司这边碰碰运气,因为还没有前辈的联系方式来着。」
直到一同走进开着暖气的餐馆,林娜琏才抛出藏了一路的疑问,「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来找我呢?」
「之前有说过要约前辈一起喝茶吧。」名井咧嘴笑了笑,嘴角也是弯弯的,倒是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因为有些话必须要和前辈说清楚。」
两个人很快便点好了菜。名井也就继续说,「怪不得人们总说,结婚是很好的借口。我明明想要和前辈说的不是这些,但不知怎的就只想到逃避了。」
「和前辈吵架以后,我要回日本料理双亲的后事,所以连告别都没能好好进行。」
林娜琏的眼眸暗淡了下来,「对不起。在你那么艰难的时候,没能支持你,还…」
名井迅速打断了林娜琏的话,「我并不是想来听前辈的道歉的,况且我们其实都各有过错,所以就一笔勾销吧。」
名井说着抿了口刚沏好的红茶,「离开前辈的时候,我想着带走前辈的一件物品留作纪念,最后便偷偷拿走了前辈的书。当时没想太多,只是单纯觉得那书名非常符合自己的心情, <운다고 달라지는 일은 아무것도 없겠지만(虽然哭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我甚至还不知道书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直到后来真正地去阅读了那本书——」
「话,从人们的口中诞生,葬于人们的耳中。」名井稍稍顿了顿,「我才明白,无意中对别人说的一句话有可能会成为我留给他们的遗言。」
「那时,对前辈说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后悔不已。」
餐厅里迷幻的暖光,让视线变得朦胧起来,好似穿越了五年时间的光影。
林娜琏依然记得,那时眼中蓄满泪水的名井对她说,「前辈也不应该得到幸福。」
这句话如同梦魇一般,成了她耳边反复的呓语,将她的生活笼罩上了阴影。
「前辈,我现在已经逐渐走出来,开始变得幸福起来了。」名井勾起嘴角笑着,「所以,这次我要说的是——」
「我希望你也一定要幸福起来,娜琏啊。」
也许有一句话,便足以拨开云雾见天日。
「真是的,明明是个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擅长表达的孩子。」林娜琏用手背揉了揉鼻尖,「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甚至都没有告白过。话,明明都是我在说的。」
「哎,真是拿你没办法。」林娜琏说着夹起一块鱼排并蘸点上足够多的番茄酱放入名井的碗中,「也和我讲讲吧,婚后和丈夫过得怎么样?」
「我结婚的对象也是女性。」名井停顿着咀嚼了一下口中的鱼排,「前辈说不定认识,也是你们公司的人。」
「嗯,姓什么?」林娜琏吞下了一大口米饭,双颊撑得鼓鼓的,活像只傻兔子。
「凑崎。」
林娜琏嘿嘿一笑,「那么,我想你的那位结婚对象,多半已经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什么?」名井震惊得停下了咀嚼。
「那时候啤酒喝多了,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林娜琏用兔牙咬了咬下唇,尽量让自己显示出无辜的模样,「她向我提起过你们的事,看来你也让她烦恼不已啊~」
临行前,林娜琏拍了拍名井的肩膀,「作为前辈,我还要告诉你的是:话的终点并不只是人耳;如果能说到人的心里去,话也就存活下来了。」
「但前提是,只有先说出口了,话才能走到心里留下来。」
#07
「小南她啊,就像一只刺猬。」
「总喜欢抢占先机,先人一步就展开了武装,不漏一点马脚,也把真实的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名井去找林娜琏的时候,凑崎其实也看到了。在办公楼上,就透过落地玻璃窗发现了名井的身影,猜想着名井也许是来找自己的。当凑崎匆匆下楼后,却看到名井已经上了林娜琏的车……
因为此事而暗暗在意了好几天的凑崎,在与林娜琏的酒局中却突然被击了一记直球,由对方主动坦白了一切。
「因为也不可能瞒住纱夏。况且,和纱夏待久了,人也开始变得直率起来了。」林娜琏倒是没头没脑的笑嘻嘻着说明。
而关于名井的个性,林娜琏又作了如上的分析。
凑崎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又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嚷嚷,「等等,不要把别人妻子的名字叫得那么亲昵好吗?」
林娜琏只是哈哈哈的笑着,不甘示弱地补了句,「我称呼『小南』的时间,可是要比你长得多呢。」
———
「纱夏,今晚会早点回来吗?」下班的时候突然接到名井的电话,让凑崎稍稍吃了一惊。这才意识到已经有好几日,自己下班后都没有马上回家了。
凑崎看了看手上的物什,回答道,「嗯,我会在晚饭前回去的。」
「那好,我会连同纱夏的那一份一起准备的。」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温柔。
「麻烦你了。」凑崎说罢微笑着挂断了电话。
晚饭后,名井突然一本正经地坐在凑崎面前,「我有话想对纱夏说。」
两个人便各自在沙发的两侧,都正襟危坐起来。
「纱夏就是我的19号房间。」
「诶,在说什么呢?」
「我是在告白喔。」名井勾起嘴角腼腆一笑,「我曾一直固执地认为,我所寄托的那个19号房间如果被除我以外的人知晓了,它存在的意义便消失了,即便是它本身。」
「那为什么还要…」
名井打断了凑崎的话,「但我好像贪心过头了,明明我们只需要保持原有的平衡就很好了,那就是我非常完美的19号房间——不被其他人知道的、也不需交付真心,只要静静地待着,偶尔还能排解一下寂寞,就能感受到幸福。」
「但我开始渴求更大的幸福了,我想只要和纱夏在一起的话,就一定能办到。故事里的女主人公是因为丈夫对她的爱的缺乏,才渴望从19号房间里得到一丝慰藉。但我想,此时此刻,纱夏对我而言,已经是足以替代那19号房间的存在了。」
凑崎坐近了名井,伸手揉了揉她顺滑的黑色短发,「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我和那个发小之间的故事吗?那个故事其实还没有说完。」
「她告诉我真相以后,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接受这现实。心情压抑了很久,还因此服用过很长时间的调节药物;尝试结交了一个又一个的女朋友,却还是无法走出来。直到我遇见了小南,你总是对我很温柔,我们不必许下承诺、不必交付真心、不必小心翼翼,就能获得最简单纯粹的快乐。」
「但我想,我也开始变得贪心了。」凑崎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个盒子,「我想我之前的那个所谓求婚,大概是全世界最糟糕的吧。想着我们之间也应该留下些纪念,所以这些天我花了点时间找了很久,决定买下了这个。」
「尽管是素圈,但也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手工艺品。」凑崎说着取出一个戒指为名井戴上,那没有多余装饰的指环倒与名井的无名指无比契合,「我们的爱也如此,是不需要任何藻饰的吧。如果可以的话,小南你能不能一直都不要离开我呢?」
「那我想,我们之前的协议也就到期了。」名井从房间里取出之前签订的协议,一下将其撕作两半。
「纱夏还真是笨蛋,如果不是因为喜欢的话,谁会陪你干这种荒唐事。」王牌的名井代理此时傲娇地嘟起了小嘴。
「有某个人告诉我,话必须要说出口,才能到心里去。」名井故作镇定地喝了口凉水,「所以我还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其实之前休假的时候,我遇到了纱夏的爸爸。他大概是特意找了过来,所以在我出门的时候就理所应当的碰上了,并坚持要与我谈谈。他和我说了很多,表示并不是不能接受我们的事,只是单纯地希望他宝贵的独生女能够顺利地获得幸福。他坚持要我保密,但我认为这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所以,如果有时间的话,也回去和他好好谈谈吧。」名井最后作出总结发言。
「好,我答应你。」凑崎顿了顿,「我也有件事要向你坦白。」
「其实趁小南出差的时候,我有偷偷进过你的房间,发现了你书架上的那本韩文书,后来也知道了那本书真正的主人的存在。我一直都很不安,担心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你心中的19号房间呢?」
「所以,小南以后也对我更坦诚些吧,让我能够更安心一些。」
名井勾起了嘴角,「翻译过来的话,表达的是『我吃醋了』的意思吧。」
「小南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直接了?」凑崎像只小柴犬般吐了吐舌。
名井哈哈一笑,「因为和纱夏待久了,人也变得越来越率直了。」
「总感觉是很熟悉的发言。」凑崎脑海突然浮现出一张兔子脸,「你该不会还和林课长私下有联系吧?」
「我没有喔。」名井举起双手自示清白,「前辈那边的话,有拿过我的名片,但她也没有主动来找过我。」
「看来要找机会把那名片抢过来了。」凑崎开始做出思量。
名井看着闹脾气的凑崎觉得有些好笑,「她不是你的上司吗?」
「诶,我不管啦!」凑崎发出了松鼠尖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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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2020年,小南能逐渐好起来,一定要越来越幸福快乐,生活总会徐徐变得甘甜起来。兔的2020也会慢慢变好的,我们都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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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向读到这里的朋友厚脸皮自荐一下本人的另一篇37文 Me after you(上)、(下) (看到的人似乎不太多),祝大家生活愉快~
四点半安全抵达吉隆坡,转机还要等五个小时,只好打开电脑修图玩,发一张刚刚在天上拍的,半夜打开遮光板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卧槽!第一次在那么高的地方看银河,真的好近好近。赶紧站起来翻相机。
天上拍银河,机场修照片,要求就不要太高啦,参数如下:D4+1424,手持曝光4秒(请叫我铁手),F2.8,ISO:12800
发完走人,继续上路。
四点半安全抵达吉隆坡,转机还要等五个小时,只好打开电脑修图玩,发一张刚刚在天上拍的,半夜打开遮光板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卧槽!第一次在那么高的地方看银河,真的好近好近。赶紧站起来翻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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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完走人,继续上路。
良夜
“我有许多故事都发生在夜晚,所以有很多记忆的光影和颜色都泛着工业化的元素,但是唯独你不同,你是在这许多夜晚里无处不在的曙光,让我相信这世间总有真切美好,总有值得我一腔孤勇一往向前的信念。
值此良夜,我把我,讲给你听。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相信你也记得,窗外天色将暗未暗,是深秋的北京。在我做出人生最重要的决定之前,我刚刚从课本上看过《故都的秋》。家乡也是几朝古都,都在四季分明的北方,我总是不能想象北京的昼与夜是怎样的,是不是比洛阳更庄严肃穆,会不会有更浓厚的颜色让我留心它的不朽。但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一座城市能够在人心中不朽,那是因为在这座城市里发生过的悲欢离合足够让人铭记,于是北京是干燥...
“我有许多故事都发生在夜晚,所以有很多记忆的光影和颜色都泛着工业化的元素,但是唯独你不同,你是在这许多夜晚里无处不在的曙光,让我相信这世间总有真切美好,总有值得我一腔孤勇一往向前的信念。
值此良夜,我把我,讲给你听。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相信你也记得,窗外天色将暗未暗,是深秋的北京。在我做出人生最重要的决定之前,我刚刚从课本上看过《故都的秋》。家乡也是几朝古都,都在四季分明的北方,我总是不能想象北京的昼与夜是怎样的,是不是比洛阳更庄严肃穆,会不会有更浓厚的颜色让我留心它的不朽。但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一座城市能够在人心中不朽,那是因为在这座城市里发生过的悲欢离合足够让人铭记,于是北京是干燥空气里的恬淡,是黄昏时不开灯的房间里你的眼睛,是从你声音穿透我脑海的南国的第一缕清风。
时间太久了,我不太能具体的想起苦具体是什么样的滋味,但是季节变化时传来难忍刺痛的膝盖和腰椎会提醒我,我所拥有的一切是用什么换来的。你一直站在我左前方,我能从你湿漉漉的发际和被汗水浸透的短袖里知道我的样子,我也知道我翻来覆去在每一个体力透支的夜晚因为饥饿不能入睡时,你也一样忍耐着同样的苦,我猜你还在想念一杯冰冰奶茶,上次我偷偷打开你的微博,你说了无数遍你好喜欢它。
你很少问我是不是苦闷,大概是因为你从来乐观,但我总是在想,如果我没有抓住眼前的每一个机会,那是不是就永堕地狱了。我热爱舞台,热爱被人簇拥,热爱当光打在我眼前一切都忽明忽暗却色彩斑斓,无论声音多嘈杂,我也能听见我的心跳和台下的呐喊,我太喜欢这种感觉了,我总是很在意别人喜不喜欢我的,每当这个时候,这种回应就最直率:爱我,或者不爱我。
你不太想这些事情,你爱漂亮,也喜欢听很多很多的赞美,我知道你也喜欢很多很多人爱你,没有人会嫌爱太多。但你不会患得患失,你总是开心的,你笑起来的时候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是一定要一个结论的,能拥有此刻当下就够了,重要的是你是否体验了你想体验的一切,只要选择了合乎心意的事情,那还有什么好不满足呢。
所以你坦荡真实,你的温度传递给我时从未有半点折扣。你长我三岁,但这不曾让你多任何世故,你只是有了很多温暖柔软,在所有我愤懑困惑的时候,在我开始怀疑和消沉的时候,用你眼底的清澈潭水抚平我的躁动,语言反而寡淡,哪有你的眸眼波光潋滟?
我们有伙伴也有队友,我们一起做过许多事情,白日里我们和同样的人从城东赶到城西,有时从汽车一路搭上飞机,夜里你就在我上方一米处,有时候我闻着你的气息同我并没有什么两样,大抵是处的太相近了罢。不过你也有我不知道的小秘密,我也有你不怎么知道的故事,我们没有把人生刻意的缝合在一起,我们的人格独立,各自蓬勃生长,虽然朝夕相处,但是性格大相径庭。这样很好,我喜欢看你同别人吵吵闹闹的样子,你旺盛的生命力蔓延在我的四周,我就知道我们都是热爱现在的选择的。
都说人有羁旅愁思,有时也看看这里街头巷尾的陌生文字,空气里交杂的生涩语言,我知道我确实是不属于这里的。你也好,潇潇也好,我们都知道在韩国的日日夜夜是为了更好的回到家乡,那里才是我们真正想要发光发热的地方。我们三个熬过了很多岁月,我们每天循规蹈矩的练习和在学校里日夜耕耘上课写作业的同龄人可能也没太大差别,只是在走向不同目的地的路而已。但是那时我也不知道每段时光有没有节点,也没人能告诉我我期待的事情会不会发生,我所追求的在何时何地能得尝所愿,开始我也想要一个答案,但是后来我也知道,这是半点不由人的。
我们的身体总是很劳碌的,但是思想飘向何处却无迹可寻。那时候有几个一同练习的男孩子,也约过我出去,我知道你也有相同的经历。我们在渐渐长大了,我最常看你右边侧脸,记不清哪天开始有了凌厉的线条,但我还是要夸一句,真是好看。似乎长大也是有一些好处的,我们的身体已经习惯了我们的生活,所以冰冰奶茶开始在我四周无处不在,大家心灰意冷咀嚼沙拉和鸡胸肉的声音变成了泡菜味儿的肉香,但你的线条却一日比一日更美好。我在镜子里打量自己的时候,也会偶尔有陌生感,似乎还是少年,又似乎已经有了攻击力。
你是开始觉得我有些闷了吧,大概是因为我总是在意识里和你对话,我总是不自觉的陷入思考里,但我好像又不够聪明,总是想不太通透。你没怪过我,但我还是有些嫉妒的,你和潇潇苞娜看起来比我更要好些,因为你们总是常常一起聊天一起逛街,虽然你也会陪我涂色,你也会偶尔和我一起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世界不言不语,我也会在那里看着你眉飞色舞的讲你在外面的见闻和趣事,在你打游戏的时候看着你抱着手机整个人都钻进去大喜大悲,有时紧张凝重有时兴高采烈,这个你一点也不像年长于我的样子,但我还是喜欢。
坦白地说,其实我有时候是很享受你的嗔怪的,有时候我在练习室呆很久,没有灯也没有音乐,我一遍遍重复动作,一遍遍感受鞋底同地面摩擦的节奏,除了这些之外,耳畔是你的呼吸声。太累了就窝在墙角,有时你会把我的脑袋放在你腿上,你望着我,有时会笑,有时也没有表情,但我能看到你眼睛里的我,我知道你注视我的时候,从来都心无旁骛。我喜欢我在你面前偶尔的局促偶尔的木讷偶尔的愚笨,因为即使如此你也信赖我又包容我,于是你和这世界上那许多成熟又自知的女孩儿都不一样了。
在我意识到关于你的情绪是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那一年,你二十一岁,你大概是八十分的郁金香,还有十分的曼陀罗华,十分的睡莲,所以你明朗又甜美,贞静又诱惑,也许没有人能够让你真正放在心底,将你据为己有。我很早就燃起贪婪的念头,所以在我们相识不久的第一个春天到来之前的你的生日,我将对戒作为礼物,那时我不明白它的寓意可以有多复杂,只寄望于它所代表的恒久能够让我们的牵绊更长远一点,能够多陪你走过几程山穷水复,因为我在那之前不久,第一次见到了你有些不堪重负、张皇间掉落的泪水,我不愿有一天如果你仍有如此脆弱的时刻,我却不能够提供一星半点薄弱的支持,所以兴许如果我们都坚持的足够久,我就可以在这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见证你的一生,荣光的还是暗淡的都没关系,因为你已经在我心里太过要紧了一些。我想要看到你如愿以偿,想要看到你平安喜乐。
我不太习惯你看我时眼神偶尔恍恍惚惚,有时又笑的狡黠明媚,这好像和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不太像了。我这几年习惯了看你右侧的脸作为视线焦点,你突然开始常常回头打量我,让我真是好不习惯。我猜想你知道我总是用你做我目光的定焦,或许你还知道我练习表情管理的时候,总是想着和你的对话想象欣喜快乐和深沉专注应该有的模样。当年我总是觉得日子好苦,捱不到尽头,好像有一天开始,你就像融进冰美式的第一块方糖,我能看到甜蜜丝丝缕缕化开的纹理,中和了苦涩,缓释了少年人的怅惘,这种感觉在我内心深处日益枝繁叶茂,也许一不小心就会涌到你眼前。
我们出道第一年,在南山,我偷偷看到了你的愿望,上面也有我的名字,我既惊又喜,觉得也许这就是我最好的时刻了,我终于看到了职业生涯开启的光亮,也看到你对我也终究不同,兴许我藏在心底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思,也真的很容易就被你参透,兴许你也知道我也是足够好,愿意把我放进你人生里,做一个不普通的访客。
也是在那年,我们接到了回国的第一个任务,那部电影到今天你也不愿再提,那段时间我们一起住在重庆,并不在市中心,拍摄是在一个县城,仿佛时光倒流三十年,你被打扮的有些灰扑扑的,衣服臃肿宽大,反而显得你青涩可爱。你的日程比我多一些,有时我先回到住处,就在四处走走,我想如果在这里遇到你,我依然会觉得你是这个县城里最抢眼的姑娘吧。我们就像漂流到荒岛的两个现代居民,尽管周围依然人声鼎沸,但除了你我并没有人理解这段时光的意义,我看到你有了一些灰败和落寞,剧本我也看过了,也许所有事情都是暂满还亏,我还记得出道那天你和我在欢天喜地里忍不住落泪,但一切又被太快打破,我们以为我们只需要为舞台而辗转反侧,但哪有这样顺遂的事情,哪有这样简单的事情,我们靠他人或好或坏的喜爱作为生计来源,那就有太多变数了,也许你唱的很好听,也许我跳的也足够动人,但喜欢这件事情太没有道理可讲,除了你暂时还没有人喜欢温吞吞沉默的我,除了我以外也还没有很多人喜欢你姣好身形之外那个温暖坚韧的灵魂。
我忍不住对比你待我和他人会有几分不同,偷偷较量你给我的笑容会不会比给别人的更明媚,幸好你没让我失望过,我觉得也许你我之间从来不需要太多语言作为介质,我们总是同彼此并肩,你的手总是会轻轻的拽住我的指尖,你喜欢扶着我的侧腰,你喜欢戳我的侧脸,你喜欢在我说话的时候注视着我。热闹的你可以是别人的,但是只有我拥有温柔的你,安静的你,羞怯的你,娇嗔的你,毫无保留的你,没有风扇和空调的夏夜里冰肌玉骨的你。
我们开始习惯在命运的洪流里随遇而安,你牵住我的手是风浪里的一叶扁舟,我依然热爱舞台,热爱我的事业,况且有你在,最坏又能是什么样呢?
回国的机会来的猝不及防,那年我也觉得,这是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那之前,我们过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差别,机场里没有人流和闪光灯涌向我们,我们也能在白天里四处走走逛逛,闲下来去你喜欢的小店吃东西可以,坐在大厅可以,夜场电影可以,分享一杯奶茶可以,甚至,在南山的傍晚静静拥抱你,也可以。
那以后就不同了,我们大半时间像活在鱼缸里,很多人透过屏幕窥探我们,据他们说,拥抱不可以,耳语不可以,注视不可以,牵手似乎也不可以,但那和我有什么相干?她们喜欢我,我固然高兴,但她们来势汹汹,瞬息万变,我可以努力做她们喜欢的艺人,但如果那些不在聚光灯焦点的时光里,除了你,还有谁这样喜欢一个木讷寡言,害羞无趣的我呢。
所以我并不意外,在我们第一次懂得人言可畏的那个夜晚,在我们头一次因为太多人抢着拥有我们的时间的那个夜晚,在我们第一次看到我们所谓的热爱在资本面前有多脆弱的夜晚,你终于像完全交出信任的猫,蜷在我的怀里,在我唇上留下了我拥有的第一个吻。
二十岁之后的时间过的很快,生活被拆解的支离破碎,我们并不像之前那样形影不离,似乎有那么三四年,衣柜里你的衣服偶尔会不那么应季,但自从你帮害怕选择的我接下了置办衣物的工作,我就总能在别人拍到的你身上看到和我相似的衣服鞋帽。我知道,这是你小心翼翼留下的牵绊,这是你太温柔的想念。
做偶像是太容易老去的职业,所以你做了综艺的常驻主持人,偶尔也演一些不温不火的戏。我呢,学了一些乐理,也学了一些乐器,出了一些专辑,似乎也变成一个有点儿意思的唱作人,喜欢我们的人来来去去,变成了一个扎实固定的群体,于是我们的生活也从天南地北昼夜颠倒里渐渐稳妥,比起少年时的狼狈艰涩,有了很多柴米油盐的日常,是你偷偷叫助理买了菜然后对着教程在家里纵火,是你亲手买了夏天的棉麻床单,浴室里的防滑垫,小狗的磨牙棒和飞盘,冰箱贴和上面的照片都是你认真选好贴上去的,胡椒罐放在你称手的位置上……我爱这些生活,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用这样稀松平常的故事规划我们的余生,我知道我们的世界不是只有狭隘的小情小爱,但是,你是我爱情的全部。我用过去的十四年证明我会尽我所能陪伴你,所以我并不想在这里发誓或是许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想要在剩下的生命里和你做一切我们已经做过的事。
你也愿意的,对吗?”
程潇的眼影已经被晕开,泪水在两条黑色的马路上川流不息,孙周延的假装很酷的脸也不那么敬业,她听到程潇嘟哝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一片神圣和谐。
“这笨蛋是把憋了十四年的情话一起说出来了吗,这是老娘听过最长的婚誓了,场地可是按小时收费的啊!”
孟美岐捏着写了快一个月的讲稿,脸憋的通红,耳朵比脸更红,虽然绝无意外,但此刻她还是紧张的有些冒冷汗,对面的她的新娘,怎么还不说话。
她看到她眼里的泪光在闪,像这十四年来的每一次那样,扑入她的怀里,上下揉着她的脑袋,她说。
“我当然愿意。”
美宣/ 她是龙
孟美岐是在一个雨天捡到吴宣仪的。很多年后孟美岐回忆那晚总是唏嘘,说当时若忽略自己泛滥的同情心直接绕过她的话,或许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平行世界里过着没有吴宣仪的安逸日子。直到耳朵被吴宣仪拧起来,才嘻笑着改口说错了错了,是没有你的又无趣又烂的生活。
1
那天雨很大,孟美岐加班到深夜。平日夜晚的街道总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恰巧赶上大雨的缘故,今天车很少,偶尔一两道车灯由远而近,又匆忙擦肩而过。
孟美岐点起烟,车子在雨中开在五十码左右,车窗被雨淋的模糊,雨刮便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将投在窗上的霓虹灯由模糊变得清晰。
孟美岐其实并不抽烟,她只是喜欢看它由光亮变得黯淡,偶尔兴起或许会抬手吸上一口...
孟美岐是在一个雨天捡到吴宣仪的。很多年后孟美岐回忆那晚总是唏嘘,说当时若忽略自己泛滥的同情心直接绕过她的话,或许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平行世界里过着没有吴宣仪的安逸日子。直到耳朵被吴宣仪拧起来,才嘻笑着改口说错了错了,是没有你的又无趣又烂的生活。
1
那天雨很大,孟美岐加班到深夜。平日夜晚的街道总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恰巧赶上大雨的缘故,今天车很少,偶尔一两道车灯由远而近,又匆忙擦肩而过。
孟美岐点起烟,车子在雨中开在五十码左右,车窗被雨淋的模糊,雨刮便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将投在窗上的霓虹灯由模糊变得清晰。
孟美岐其实并不抽烟,她只是喜欢看它由光亮变得黯淡,偶尔兴起或许会抬手吸上一口。但她明白烟不是好东西,她不会让自己上瘾。
瞟了眼时间,十一点。孟美岐在心里骂起万恶的资本主义,盘算着这单做成了一定要好好敲上头一把,然后给自己放个假,去哪儿呢,青海或三亚?
想到这儿她不禁笑出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黑夜中那一点光亮变深了些,随后烟雾缭绕。
又过了一个红灯,在前车窗上的视线又一次变得清晰后,孟美岐摇开车窗,将烟蒂丢出窗外。同时她看到雨幕中一闪而过的金色与一个黑色的身影。
不会是一个人吧?她下意识踩下刹车。
透过后视镜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只好扒住车窗,探头往后张望。
在她看到那个身影瑟缩在路旁大树下将自己蜷成一团时,她的心跟着沉了下来。孟美岐看出,那是个女孩。
未作太多的考虑便停下车,孟美岐想了想,将车中的毛毯拿在手里,打开车门撑起伞向女孩跑去。
“你没事吧?”孟美岐蹲下来将伞撑在两个人的头顶,另一只手用毛毯将女孩湿漉漉的身子裹住,“不冷吗?”
只着单薄衣物的孟美岐在深夜寒冷的空气中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她见对方仍将脸埋在膝盖中没有反应,心想应该是个要么离家出走要么失恋了的姑娘,在这样的夜里需要陌生人给她温暖。于是孟美岐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伞给你,早点回家。”
她站起身,正准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车里,却不料还未发力,衣摆便被人轻轻抓住。
孟美岐一愣,回头却看到一双漂亮的金色瞳孔直视着她。进行了一秒的眼神交流,拥有漂亮眼睛的主人似乎确认过眼前的人不会伤害自己,便低声开口,“我没有家,能去你家吗。”
在孟美岐快开到小区时,她才猛然回过神来自己干了些什么。她偷偷侧过头看副驾驶座上已睡着了的女孩,在心里与自己斗争一万次后得出第一万次结论:自己并不是在诱拐少女而是在帮助他人。
况且你想,在那样一个情景下,浑身湿透的女孩可怜兮兮地抓住了你,在那样一个下雨的深夜里,那一刻你就是无助的她的所有的希望啊,你若不把她带走,她可能要继续在街边淋一晚上的雨。你能残忍到甩手走人吗,你不能啊。
只是临时帮助失足少女而已,把她带到家之后等她清醒了问出她家具体在哪儿就把她送回家。
孟美岐在心里正气凛然地这样想着,转头看向副座的女孩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温柔,她伸手将女孩因湿透了而黏在红润的脸上的发丝拢到耳后。
她的脸隐在明灭的黑暗里,侧脸不时被外面的流光照亮。孟美岐盯着她,觉得她连皱起的眉毛都可爱,却不禁在心里低声咒骂着每一辆开大灯闪过而使女孩的眉毛轻轻皱起来的车。
“啊,你醒了。”孟美岐刚把迷迷糊糊的她连背带抱地从车中带到电梯里,发现怀里的身体动了动,眼睛也随之睁开。孟美岐靠近她的耳朵,“等等回家先洗澡好不好。”
女孩乖巧地点点头,又将眼睛闭上,脑袋复又埋到了孟美岐的胸前。
孟美岐红着脸轻轻地将女孩的脸换了个位置,心想居然差点被小姑娘吃了豆腐,但又转念一想被这么漂亮的姑娘吃豆腐也没什么。
这样想着的孟·良家少女·美岐却似乎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搂了人家的腰一路是吃了多久的豆腐。
2
“我叫孟美岐。”等到两个人都洗完,孟美岐插好吹风机,让女孩坐在床沿,给她吹头发。孟美岐看她一眼,“你呢。”
吹风机的鼓风声中孟美岐听到她大声说自己叫吴宣仪,还笑嘻嘻地反问她,“好听吧。”
孟美岐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说好听好听。
这吴宣仪真是了不得,孟美岐想,一开始被带回家的时候乖乖地趴在自己怀里弱不禁风的样子和个小鸡崽似的,结果清醒了洗完澡之后居然亮出了爪子和小尖牙,嚯,是只猫咪啊。
“那你家在哪啊,今天这么晚了你先在我这,明天我把你送回去。”孟美岐心想这小猫的头毛真好摸啊,软呼呼的。
那边半天没应声,孟美岐举着吹风机摸着吴宣仪的头发,以知心姐姐一般更温柔的声音诱导,“你家里人现在应该很担心你的,我们明天就回家,好不好。”
沉默了几秒钟,吴宣仪垂着头,孟美岐在这个角度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不禁在心里焦急地想她要是不肯回家怎么办,孟美岐倒不是怕吴宣仪会赖在她家蹭吃蹭喝啥的,主要是目前没办法跟她家里取得联系,也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会一个人蹲在街边,看起来也没哭过的样子,不该是跟家人闹矛盾或是失恋啥的啊。不过记得前几年有个诱拐的好像是判了好几年。
“吹好了。”
吴宣仪开口将孟美岐早已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唉,孟美岐在心里叹气,不管怎么样先过了今晚再说,她不可能永远不回家吧。
一直到睡前孟美岐都在想这个问题。将两个人的衣服分好类扔进衣筐之后,她关上客厅的灯来到卧室,将热好的牛奶塞到吴宣仪手里,抓了抓自己的一头金毛随意地开口,“喝完了我们睡觉。家里就一个卧房,然后我这人比较认床,离了这床睡不着觉的,让你睡沙发肯定是不行,所以你要不嫌弃的话就跟我将就一晚上。”
吴宣仪点点头,孟美岐这时才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床上已经并排摆好了两个枕头,而吴宣仪早已乖乖地窝在被子里了。
吴宣仪抿一口牛奶,扬起头来对孟美岐笑,“我喜欢喝酸的。”
……快喝,家里最后一罐了我今天都没得喝。
吴宣仪继续笑,几小口喝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向孟美岐递了过去。
孟美岐洗完杯子回来的时候,刚带上门就看见吴宣仪缩在床边对自己笑的灿烂,她便也笑起来,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说不早了我们睡吧。
“美岐。”吴宣仪直起身子,像是要公布什么重大事件一样。她安静了一会,轻声说,“我是龙。”
孟美岐本来也正襟危坐,听到这句话不禁有些震惊地拧起眉毛,“你是…什么?”
“龙。”吴宣仪指指自己金色的瞳孔,似乎是为了配合她的话,那抹金色闪了闪,变得更亮了一些,“平时有带美瞳遮住,今天被雨冲得滑片了。”
原来是这样,孟美岐恍悟,当时第一眼看到这双令人震撼的金瞳时也愣了一会,不过转念想想觉得应该是戴了金色美瞳的缘故,便只觉得漂亮而已,从未想过是眼前少女的瞳色原本如此。
“或许很难相信,你觉得震惊也好害怕也罢,本来没想过要告诉你,但是谢谢你将我从那里带走,这里…很温暖。”吴宣仪笑了笑,“还有,我还不能回家,我的家人不会很担心我的。”
似乎料到孟美岐还要问些什么,吴宣仪干脆全说了出来。
作为龙,到了一定年龄都会来到人类世界,目的是永远地融入人类群体并生活于其中。来到人间的龙基本具备了人的一切喜好与需求,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以及也拥有了一切三情六欲。
至于刚才吴宣仪之所以缩在马路边,只是因为那是她来到人间的第一天,初来到人间的无措还是让之前上过无数节理论课的她感到迷茫与无所适从。
“那没遇见我的话你会去哪…”孟美岐忍不住插嘴。
“不知道,”吴宣仪耸耸肩,“估计第二天去找个工作什么的,总之要赚钱,不然就等着饿死。”
孟美岐沉默了一会,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底闪烁着坚定,她忍不住又摸了摸吴宣仪的脑袋。
“宣仪,那个…你要是愿意的话,这个家以后就是属于我和你的。”
3
孟美岐第二天走出家门的脚步都是轻飘飘的,她进电梯后甚至只顾着想吴宣仪而忘记了摁下楼层。
想吴宣仪什么?
想她昨天晚上激动到扑过来抱住自己时传来的喜悦的温度,想她在黑夜里轻轻眨动的睫毛与红扑扑的脸庞,想她在今早闹钟响到第二遍的时候进门叫自己起床,想她在被问到居然会做饭的时候羞赧地低下头说理论课是上过但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快尝尝时的可爱神态,想她在我出门时笑着冲我大喊说加油工作!美岐!我也会加油找工作的,为了养你!
什么嘛…孟美岐在心里嘟嘟囔囔,明明是我养你才对…
吴宣仪有手机,所以两人在昨夜确认过家里要多一位女主人的时候就互相存了对方的电话与微信。
于是正在工作的孟美岐在下午五点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吴宣仪的短信:晚饭想吃什么?我去买。
孟美岐像是每一个收到此类短信的丈夫一样,不禁偷偷露出幸福的笑脸,不自觉弯起的眼角像是盛满了世上所有的甜蜜。
-我都可以,买你想吃的就好。
不一会又进来一条。
-好,你今天不加班是吧。
-嗯,今天正点下班,我六点半到家。
吴宣仪在住进来的第一周找到了个轻便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倒是比孟美岐上班时间少还赚得多。于是下班比孟美岐早的她主动担起了做晚饭的工作,每晚孟美岐到家时都可以看到餐桌上的两菜一汤与等她吃饭的吴宣仪。
孟美岐在吴宣仪应试结束那天看到她简历,还惊叹于她竟然有国外某知名大学的文凭,吴宣仪笑笑说你想要的话我也给你搞一个,只是国内的不太好伪造,国外的除了哈佛牛津啥的你随便挑。
吴宣仪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坐了一个月,本来工资是半年结一次,但她在上满一个月后主动找到领导说要预结一下这个月的工资。
按理说本来不该批准,但领导念着吴宣仪这个月业绩好,业务能力强,按时上班还不请假,更况且她人长得漂亮又讨人喜欢,便也爽快地给她结了工资,并语重心长地让她再接再厉。
于是在那天孟美岐刚回家便发现家里多了一台洗碗机,吴宣仪笑嘻嘻地抱住她,说每次你一下班吃完饭就要洗碗,我怕你太累。
4
身边多了一个一起生活的人,共同照料彼此的生活起居,孟美岐也慢慢习惯了这样一个存在。
这个存在每晚会抢她的被子还强制把空调开到22度,会叫她起床,虽然更多的时候是跟她一起赖到七点半。开心的时候会大叫一声然后抱住孟美岐,无聊的时候会低着头牵着她的小拇指玩,无赖的时候会像小孩子一样顽劣地惹她生气,却深谙能将她哄好的一千八百种方法。
时间久了,孟美岐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正在二人之间慢慢发酵,氤氲在有吴宣仪存在的每一寸。透过她明晃晃的笑脸孟美岐隐约能够猜到那是什么,但她不想去看的更清楚,至少现在不想。
这样直到她有一次下午有假,开车去接吴宣仪时看到她与同事一道出来,却正巧撞见她被身边的同事注视的炙热目光,同时她被吴宣仪脸上出现的明亮笑容灼伤,这时她心里一直被镇压着的某处才开始地动山摇地宣告起义。
孟美岐今年二十三岁,从来没谈过恋爱的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冷静地分析自己与吴宣仪在一起的可能性,同住一屋知根知底,两个人都无不良嗜好,所处圈子相近,外貌也总该登对。
剩下唯一的顾虑就是物种方面的了,她是龙诶。不过很快孟美岐便打消了这个顾虑,人家许仙都能和蛇搞在一起,我孟美岐搞条龙怎么了。
孟美岐越想越神采奕奕,她忍不住想,吴宣仪,孟美岐,名字都很配啊,这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什么。
但是与预料中不同的是,心中在明了有可追逐的对象之后身边的一切似乎都换了个模样,原来共处时的坦荡与通透在当其中一方的心中有了不可明说的情感之后全都变得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
孟美岐受不了吴宣仪对自己的笑,那笑太过坦荡太过纯粹,似乎下一秒就会将自己小心藏着的那几分小心思照得透亮。
孟美岐也受不了吴宣仪对自己的任何肢体接触,本来女孩子间牵牵手没什么大不了,但一次孟美岐反应过激甚至甩开了吴宣仪的手,躲避着对方疑惑的目光,孟美岐表面开着玩笑但过后只得暗自脸红又羞悔。
孟美岐受不了这样对她的吴宣仪。
可挣扎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秘情感也时常被对方的坦荡举动撩动,吴宣仪在抱住孟美岐时小猫一样在她脖颈处不经意的蹭动,睡觉时无意识摩挲在孟美岐腰肢间的手,在沙发上累了便顺着孟美岐的肩滑下枕在她大腿上的习惯,她温柔的呵气,她迷蒙的触碰。她的一切,都是毒药。
孟美岐甚至可耻地想过她的身体,在每一个肩膀被吴宣仪的下巴抵住,闻着她的呼吸躁郁到睡不着的夜晚。
她感受着不到十厘米以外的她的温度,心中一遍遍描摹着她的身体,她的隐秘与动人,她起伏的曲线,隐忍的呜咽。
只要孟美岐想要,她下一秒就可以突破那十厘米的阻碍将她据为己有,让她成为孟美岐的吴宣仪。
但孟美岐看着吴宣仪在黑暗中熟睡的脸,最终只是轻轻地抱了抱她,一个人睁着眼熬过了那些难堪的夜晚。
所有这些…都好难熬,原来暗恋一个人,是这么卑微又痛苦。
但是,哪怕如果,你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吗…宣仪?
5
真正将脑内活动付诸实践的那个夜晚,孟美岐加班到九点半,到家之后发现家里已耐不住等待在沙发上睡过去的吴宣仪。
孟美岐的本意是想摸摸她的头,却没料到她为了等她回来这一觉睡得浅,悠悠转醒之后睁开金色的眼瞳愣愣地看向面前站着的孟美岐,随后一点不吝啬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说你回来啦。
孟美岐不知是被那太过摄人心魄的眼瞳和笑容勾走了还是怎样,一时竟说不出话,她前段时间一直苦于这段挣扎的感情,最近频频加班也是为了躲避对方。可孟美岐看着肆无忌惮对她露出笑容的吴宣仪,此刻心中却顿悟自己竟从未敢想要将自己的感情宣之于口。
她忽然想到吴宣仪前几天对她说等自己的钱攒够了就该搬出去了,总住着你的也怪不好意思的。
孟美岐无法想象没有吴宣仪的生活,明明之前一个人过得也很好,但有个人来了这一遭顺便还把她二十三年从未开过的心门敲开了裂缝,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吴宣仪离开她的世界。
她等不了了,她要现在就告诉她。
……
“喂!你还没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
告白之后却收到对方逐渐凝固的笑容的孟美岐不禁陷入觉得自己玩完了吴宣仪可能今天就要搬走的恐慌之中,没想到收获的却是对方低下头支支吾吾的一句我也是。
大喜的孟美岐抱着吴宣仪就是一个爆哭,哀哀怨怨又下狠劲地掐她说你喜欢我你怎么不早说啊你知道你害我加了多久的班吗。
吴宣仪险些也陪着她落下泪来,她嘟嘟囔囔地在孟美岐耳边小声说,好像做梦啊,我也偷偷喜欢你…很久了啊。
直到哭累了孟美岐才想起来问这一句,欸,你啥时候喜欢的我啊。
原来双向暗恋也是辛苦得很,两个人中一个早已明了自己的心迹却清楚这份爱的遥远与不可触及便守口如瓶,一个后知后觉却硬是生生地折磨自己许久拖到如今才将喜欢说出口。
“不过幸好我们在一起啦。”
在一起一周后的小孟和小吴在又一次回顾当初的坎坷经历之后同时发出如是感慨。
“但是本来还可以再早一点的,喜欢我你不说,你个闷骚。”
小孟被小吴冠上了个闷骚的帽子后觉得还挺受用,笑嘻嘻地揽住她,吻落在了她的下巴,“不对啊宣仪,我那是之前端着没骚呢,闷骚不太对,其实我明骚。”
……
“喂孟美岐你别随时随地发情啊给我起来!”
“我不! …哎哎哎吴宣仪你要谋杀你老婆啊!我错了!”
……
6
两个人之后一起去海南度了个假,孟美岐在飞机快降落的时候看着窗外的绝美风景砸了砸嘴,扭头对眯着眼靠在自己身上的吴宣仪说,你知道吗我捡到你的那天我就在寻思着要不要来三亚这边度假,结果真的来了诶,还带着女朋友。
“嗯…”吴宣仪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抬抬眼,忽然想到什么的样子弯起嘴角,“哦对了,海南还是我的老家呢。”
“诶?!龙也有老家的吗?”
“傻子啊你,我在海南出生当然这里就是家乡了啊。”吴宣仪直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眼底笼上一层笑意,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嗯,说起来我也快230岁了,也有接近两百年没来过这儿了吧。”
“????!!”
“哈哈哈哈哈骗你的,230岁我是妖精吗哈哈哈,傻了吧!”
“……吴!宣!仪!!你去死吧!我发现你最近是不是越来越不把你山支大哥放在眼里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错了错了大哥大哥!”
……
后记
你看,当初被笃定为不可能的无望感情在一方鼓起的小小勇气面前竟也有机会反转,将所有心中不确定的惶恐不安变得安稳甜蜜。
或许面对所有或摇摇欲坠或惴惴不安的感情,有时候只需要你一点小小的勇气,那些你原以为顽固而不可抗的现实便都会变得不堪一击。
*(迟来的)七夕快乐,祝大家都可寻得自己的心中所属。
FIN.
你等的那个姑娘来了
吴宣仪×孟美岐
短篇,一发完
苏州城郊,出了东城门再行十来里地。恰逢春日大好时节,花红柳绿,出门时日头明晃晃挂在天上,投下斑斑点点树荫似碎金一般散落在院里,我就在那时候听到了外面嘈杂的车马声响。
透过院里木板门,我从缝隙间往外看,那时春日里柳絮纷飞时常扰人,但吴宣仪出现的时候,是初长成的少女明眸善睐,步步生莲,一双眸子沉静如水,连带着那些在她身侧飘飞的柳絮都好似沾染了仙气。
顾不了鞋子沾上的青绿的草汁,我怔忪地看了许久。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
那是苏州知府的女儿,知书达理,才艺双绝,家世和气质与我们这样乡下女孩云泥有别。
应该说,我这辈子大约都不会和她有交...
吴宣仪×孟美岐
短篇,一发完
苏州城郊,出了东城门再行十来里地。恰逢春日大好时节,花红柳绿,出门时日头明晃晃挂在天上,投下斑斑点点树荫似碎金一般散落在院里,我就在那时候听到了外面嘈杂的车马声响。
透过院里木板门,我从缝隙间往外看,那时春日里柳絮纷飞时常扰人,但吴宣仪出现的时候,是初长成的少女明眸善睐,步步生莲,一双眸子沉静如水,连带着那些在她身侧飘飞的柳絮都好似沾染了仙气。
顾不了鞋子沾上的青绿的草汁,我怔忪地看了许久。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
那是苏州知府的女儿,知书达理,才艺双绝,家世和气质与我们这样乡下女孩云泥有别。
应该说,我这辈子大约都不会和她有交集。
我曾经把这个相见归结为缘分,那个春日,她搬来了我隔壁的小屋,一位老者过来敲我的房门,塞给我几十两银子。
“我家小姐从未出过远门,以后住在这里,请姑娘多照拂。”
我哪里敢接那些数目巨大的银子,又奇怪苏州知府的女儿怎会无人伺候,老者欲言又止,垂了眸子莫名的无可奈何,只说了句今时不同往日,不顾我的推脱,硬是把钱塞进了我的怀里。
车马走了,那边厢屋子冷冷清清,一如她未曾到过这里之时。只有好事的几个孩子在屋门口的大榕树后探头探脑,想要一睹大小姐的真容。
小孩子的好奇过了时节便渐渐消散了,我也一如既往的在日头升起的时分去到乡道边摆上茶铺,给过往的行人解渴休憩,赚取一些银两。那位老者给我的银两被我放在床下,时常想着还给她,却每每见面时唯有一笑,也无从提起。
我甚少看见她出门,倒是常在夜里看见她屋中一豆灯火闪烁,她坐在窗前捧着我瞧不懂的书籍,又或者无声无息地端详着她挂在墙上的那幅画。那画我也不瞧不真切,隐隐约约只瞧见一人一袭黑衣,负手而立。
宣仪来的一个月后,她忽而来寻我,说想在我的茶铺为我打下手,做个小工。
我惶恐。
“我父亲虽然常差人送些月例,”她如是说:“但如今我身上有些变故,已不想再花家中钱财。”
我翻出管家给我的银两,她却只叫我拿着:“银子你收下,我更不能平白受你恩惠,我会的不多,你若不许我同你做事,我真的也无从找寻了。”
她看着我的眼睛,瞬也不瞬,好似柔柔一泓春水漫过我的心。眉头微耸,流转间便是一片星河盈盈闪烁于眸中。
如何能拒绝她这样我见犹怜的人呢?
宣仪第一次同我采茶叶的那一日,她穿着素日里常穿的白衣,那衣衫被她衬着,熨帖的如同一幅画。
我尚想劝她莫要去干这些粗活:“山路难行,难免污了你的衣衫,何况那些荆棘将这样贵重的衣物划破了多可惜。”
她摇头,径直拿了背篓负在背上,将我并没有多干净的草帽戴着,于是诗情画意俱没有了,倒像是仙子落了凡尘。我见她这样坚决,只得带她去了。
清晨山路尚有露水,沾湿了鞋袜,泥土亦湿滑难行,几处我需得伸手牵住她。我手心的茧碰到那双细嫩且骨节分明似白葱般的十指,愈发觉得她合不该来做这粗活,她似是看出我心不在焉,只责备自己行的慢了耽误了时辰,叫我愈发惶恐。
暮春的日头虽不似夏日猛烈,但这南方到底燥热。我满脸通红,透过一片茶叶田看见青翠的绿叶之间她探出的半个身子。她摘的极慢,有时还举着叶片寻过来问我这样的好不好。半日下来我已装满了背篓,她的还是浅浅一层。
日暮时分我唤她,半边夕阳染红了天际,余晖铺陈在茫茫一片茶园间,她抬手擦去汗水,同我下山往村庄行去。进了村里我见她时常拨动肩上的绳索,忽而醒悟茶叶是新采的,水分还充盈着,背篓少说也有数斤,粗糙的草绳勒在肩上只怕早已磨破了肌肤。
“你肩膀早已伤了罢,怎地不说?”我皱眉,急忙赶她取下了背篓。
“以后就好了。”她甚是不在意。
我看见衣衫上已隐隐有血迹,她却只是柔柔地笑,似乎一点也不痛。那感觉我试过,下山时颠簸,绳索反复磨蹭,汗水腌在伤口上,好似凌迟,怎么还能这样轻描淡写。
“不行,需得上些药。”我拉她去家里,她初时还拒绝,只说并不那么娇贵,直到我告诉她我们年幼时分皆是这样方才作罢。
我家小且破旧,于是颇有些局促。她并不以为意,径直在我裂了几道口子的矮凳上坐下。我剁碎了草药,混了井水研磨成糊,她背对我半褪去衣衫。摇曳的烛火下我看见两道伤口落在她细腻如玉的背脊上,似两条狰狞的蛇投下的阴影,殷红的血干涸后凝在伤口边,愈发的不忍直视,竟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
我替她擦拭了背,颤颤巍巍将那草药挑起一些轻轻盖在伤口之上,她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连带身子也颤抖了一下,我一时有些犹豫。
她却返头安慰我:“无事的,你擦就好。”
再之后,她便一声也不吭,唯有僵硬的背和渗出的汗水能叫我看出她在极力忍耐。我不忍她受罪,尽量将手下的动作放到最轻,几下涂抹完了,道:“这几日莫要躺着睡,忍过这段时间便好。”
我看她沉默地将衣衫罩起,遮住我包扎妥当的伤口:“说是打下手,倒给你添了这许多麻烦。”
我挠挠头,颇有些羞赧:“吴二小姐若是将我当友人,便不要再说这档话了。”
宣仪扬起嘴角,起身:“若美岐将我当友人,便莫要再叫我吴二小姐了。我也早已不是什么吴家小姐了。”
孟美岐,我的名字,被她用那种柔和的嗓音唤出来竟叫我浑身一麻,舒坦极了,于是也不知天高地厚兴高采烈地应和了一句:“宣仪!”
她侧头,几缕青丝自耳边垂下,万种风情,“嗯?”
我笑,约莫笑出几分傻气,她比我大几岁,便伸手在我头上抚摸了一下:“明日我同你去茶铺。”
于是自那以后,茶铺里有了两个人。她的话不多,没有生意的时候,常是我在一旁絮絮叨叨,她总是面带着笑意看着我,有时却也会对着天边出神,我总是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虽然她总是那样温柔,但我总感觉她很寂寞。从茶铺回来分别的时候,她回到自己一人独居的小屋,总叫我有种萧索的错觉。对,就是萧索,虽然这词并不该用在一个人的身上,但我总是因为她的背影而感到难受。
是怎样的变故叫她这般难过呢?
流言从村里渐渐兴起的时候,我还蒙在鼓里,那日瞧见几个小子在她门口叫嚷,嘴里念着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打油诗。
“苏州知府育千金,千金欲往江湖行。江湖女子多颜色,浅草迷离许芳心。阴阳倒错结婚事,稀里糊涂油糊心。”
我翻来覆去听了好几遍,方醒悟其中道理。一时大怒不已,冲出门去将扫帚把一众小子赶走。
那一日我撑着扫帚站在大槐树下像一个门神般守在我和宣仪家门口,几个混小子被我抽得没了脾气,光着腚落荒而逃。
而宣仪始终未曾开门。
后来的事从邻居口中闻知,说一年前宣仪遇见一个女子,大约深闺的姑娘瞧见这样风雨来去的江湖客总有格外的新鲜和憧憬,一来二去竟不顾伦理定了终生。侠客说要完成一件大事,叫宣仪等她两年。但这一年求亲的门客早已踏破了门槛,知府心下也有了意愿。这时节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便是比天意还重,可宣仪不从,将这事说了,把知府气的大病三日,说家丑外扬,无颜面对祖宗,竟是狠心断绝了父女关系。
我闻言很是难受,家长里短的事也不想再听。那大婶尚千叮咛万嘱咐叫我莫要和她走太近,把那颠倒阴阳的毛病再传给我,我只是冷冷一笑:
“人家如何能看得上我?纵使她喜欢女子,那也是天边的凤凰,我们这样的不过是田野里的家雀罢了。”
我不顾那大婶面色红白一阵的变换,起身便走了。
再后来流言就从来不曾传到我而中,似是飘散在苏州绵绵的细雨里,其实我心里明白,流言并不曾散去,只不过我也成了流言中的一员。
所以那些话也不再能入我的耳。
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倘若非要说有什么在意的,便是宣仪常看的那幅画,即便管中窥豹,也能瞧出江湖人的飒爽。我却觉得合该是这样飒爽的人方能配上宣仪这般清冽的女子,怎能有污浊的须眉之气沾染了她的素衣白衫?这样想着,心下却难免悲戚,那悲戚从何而来,却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一日后,宣仪来到茶铺,愈发寡言,我不知从何处安慰,只得陪着她坐着发怔。
“你也知晓了吧。”宣仪忽而道。
我半晌方能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知道了。”
“你怎么想?你会觉得这是我的过错吗?”宣仪的面色苍白如雪,即便是面颊上挂着一丝寂寂的笑意,依然显得憔悴。
我一拍桌子,手下生痛:“这怎会是你的过错?我只觉得那些男子都配不上你,你更不该去做那浊物的妻妾!”
她怔了怔,许久方笑了,笑出几分欣慰。
那些话我们再也没有提过,但在那以后,她待我又多了几分亲密。我享受着那几分亲密,但又想着终有一日她的爱人会回来,了却她这几年艰辛的等待,从此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浪迹江湖,再不用理会那些闲言碎语,该是一个最好的结局。我依然是村旁茶铺的小老板,为了生计日夜忙碌,而宣仪终究只是我向往的一个过客而已。
每念及此,难免伤悲。
日子犹是要过,我不过继续我数十年来的生活。宣仪说茶是极好的茶,比苏州城里最好的茶店里的茶更清澈。我不懂这些事,但宣仪说的总是没错的。她用她屋里的纸写了上品烟笼翠几个字,叫我贴在茶铺门口的木板上,来往的客果然多了些,比起过去时常来的草莽,有些看着便不是普通人的显贵经过了也会来试上一试。我时常奇怪那些华服的贵人为何在我这漏雨的小茶铺坐下,怎地不嫌乡下地方脏了他们的衣衫。宣仪说总有些显贵们饮惯了城中高楼的琼浆玉露,看到这店简陋口气却如此大,难免好奇。
我不曾喝过高楼酒家的茶水,似懂非懂。
直到有人喝过茶向我求字,方知真正吸引人进来的其实是那张看起来便不是凡品的招牌。
再后来有客商经过,便说要买茶叶。我哪里知晓行情,由得他报。说是半钱银子一两,我两眼放光,一拍手就要答应,宣仪把我的手一扯,挤过来打断话头:“您莫要欺我们不懂,烟笼翠在苏州城里咏香居能卖到三两银子,若说半钱,未免太少了些。”
我只好坐在一边看。
宣仪素来是清冷,都是因为我懵懵懂懂才忍无可忍,将我挤在一边和客商讨价还价,叫我很是惭愧。
于是那些时日,我和宣仪手头都宽裕了起来,请了村里壮丁,把茅草做顶的茶铺子重新盖了,添了桌椅,做起卖茶叶茶水的生意。
日子愈发安宁和顺,宣仪的笑容亦多了许多。冬日里太阳暖意盎然,不那么忙碌的时候,我便半躺在摇椅里休憩。宣仪总不肯同我这样躺下,即便无人时也保持着如青竹一般的姿态,每每这时我便偷偷瞧她的侧脸,她低头写账的时候,几缕青丝垂下落在耳边,落在她耳侧翡翠耳坠旁,素白的面颊衬的翡翠莹莹一片绿。
我总希望时间能再长一些,像这冬日的太阳一样叫人慵懒,这样我便能多看看她安宁的神色。
大约日子太过顺遂了,终是出了意外。那是冬天的傍晚,太阳落山的早,我爬上梯子收拾屋顶漏水的缝隙,耽搁了时辰,下来时天已然黑透了。月光虽然投下一片漫漫的霜白,犹是没能瞧清楚,脚下踏空,从梯子上一头栽下。
那短短的一瞬,心里想的是:我若死了,宣仪怎么办?
先是胳膊着地,接着是额头传来的剧痛。我摔的浑浑噩噩晕晕沉沉,仰面躺在地上,看着天空漫天的繁星只觉得银河要倒灌进土地里,连呼吸都是艰难的。
我听到宣仪的惊叫和她凌乱的脚步,她冲过来跪在我身侧,声音颤抖如苏州秋季的落叶遇到风时的飘忽:“美岐——美岐——”
她语不成句,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想要说话安慰她,却只觉得浑身都没了气力,只想沉沉地睡一觉。不过一刻,我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意识的回归被拉长成一段及其漫长的过程,仿佛灵魂还在头顶飘忽着,悠悠然无法着地。许久渐而地嗅到了浓重的药草气息,五感慢慢回归,终于能够睁开眼时,便感受到了身体的不便。
手上缠着木板,头上裹着纱布,浑身都是青痛。
我侧头,看到宣仪的睡颜,那个瞬间连心亦错乱了几拍,她侧躺于我身侧,几缕发丝散乱地铺陈在她衣衫上,精雕细琢的面孔上是极为疲惫的神色,眉头微微耸着,似是连梦境也不甚愉快。
我艰难地伸手将她的散发撩至耳后,纵使把动作压到最轻,依旧惊动了她的浅眠。她睁开双目,片刻的迷茫过后慢慢清醒,她看着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又没说出口,最终她倾身将我抱住,避开我受伤的右手搭在我的腰间,将脸埋在我的左臂衣衫之上。渐渐的,我感受到了某种湿润和她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
“莫哭了,”我哑着嗓子道:“我无事呀。”
宣仪不曾回答我,一时房里极安静,只能听见我略微错乱的呼吸和她压抑着的啜泣。
我从不知她竟能流这样多的泪,在我和她相识的两年多,再艰难的日子也不曾见过她落泪。我心里难过的紧——若是宣仪的那位女侠客在,又怎会让她陷入这般境地?
我终归不是能保护她的那个人,所有我能做的,只有陪伴她度过这段岁月罢了。
那之后,宣仪便在我屋里住下了。我一应饮食起居皆是由她照拂。
我时常想象着宣仪过去的时候,在吴家繁茂的园林中,桃花盛开,落花铺陈满地,绵延而去往溪边,流水潺潺漫过长了青苔的石头,溪水侧矮亭茕茕孑立,宣仪素衣白衫,是眉眼精致的请冷模样。
我从未问过她过去的事,我猜她都不再想回忆了,只是那谪仙般的人,仿佛生来就该是在那样的场景下生活的。
然而现在见到的,是宣仪也换上了我素日穿的短袄,弯着身子打来井水为我擦身,劈柴,做饭,做着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不该做的事。
可我竟觉得,她这般模样也极美。
我看她白日里去整理账册,午时便叫聘请的伙计看着铺子回来做饭,食过后在我身边眠一会,下午便又出门去忙碌,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方才回来。
我看她着实辛苦想替她做些事,便到院里劈柴。左手扶不了,砍的厚薄不匀,勉强也能用,待到宣仪回来,尚未邀功,先被劈头盖脸骂一通,此番再不敢随意下地。
皮外伤好的极快,胳膊却修整了近三个月。那之后阴雨天我时常觉得右手隐隐作痛,还有些使不上力,宣仪便只坐在我的床头为我揉捏。
大约时日久了,那种小民对官宦人家的敬畏消散无踪,我有时还缠着她教我读书,看她轻声诵读诗经里缠绵悱恻的表白,看着她陷入沉思,我心中总也苦涩不已,却又舍不得移开眼睛。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的眼神有些黯然。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又何曾不是这个境地。两人同时沉默,落得满室寂静,只剩初春带一些寒意的风缓缓拂过,抬首,似乎连天上的云都要因为我的难过而停止了飘动。
我知道宣仪快要离开了,我想起两年前她来到我身边的那个春日。晴好的日头下是少女孤寂的身影。那时候我以为我与她的相见是种缘分,实则是她和女侠的故事中无意间牵扯到的一个意外。或许在这个艰难的时刻,我能够给予她一点虚无缥缈的慰藉,倘若真是那样,这两年于我也足够了。
女侠出现的那天,宣仪正坐在桌前摆弄着茶盒。我比她更先看到她,几乎在那一瞬间,我便认出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鹅蛋脸,丹凤眼,两道眉斜飞入髻,几分英气,几分飒爽,配上宣仪柔柔一笑,该是多美的画面。
我起身:“我回家里拿些东西。”
“什么东……”宣仪的话在看到眼前那人的时候被生生截断,她讶异的神情明明白白地落在我眼里,激起一股酸涩直往眼睛里冲。
我不能再待下去,怕下一秒我便要哭出来,真是丢人。我潦草地向宣仪打了个招呼,匆匆走出门外,我似乎隐约听到宣仪唤了我的名字,但我依旧落荒而逃,过大的日头一晃便叫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该去恭喜她的,该去目送她获得新的生活,摆脱如今这些繁琐和桎梏。可即便是停留在原地,都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勇气和气力了。
那个下午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浑浑噩噩地躺了一整天,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昏天黑地间,我被一双带着清凉气息的手拍醒,睁开眼,是宣仪的浅笑。
“你?”我撑起身子:“你要走了么?”
“我要走去哪里?”宣仪挑眉。
“她来了啊。”
宣仪愣了愣:“她又走了。”
“啊?”我几乎是从被子里弹起来:“她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她如何能知道你这两年——”
宣仪用手压住我的手背:“我让她走的。”
“什么?”我愈发糊涂,于是连悲伤都不记得了:“为什么?”
她忽而笑了,用手刮了我的鼻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今日看在你饿了许久的份上,我去做饭,你且在这里呆着。”
我看她褪下长衫,换上短衣,然后从厨房传来熟悉的饭菜香。我怔怔地坐在床边,看她俯身往灶中添柴。
“宣仪。”我忍不住唤她。
“怎么?”她直起身子看我。
“你不该过这样的日子的。”我终于没忍住,红了眼圈。
她抬手擦汗,却在额头上留下一道木炭的黑印。我忍不住笑出来,又哭又笑,像个傻子。
她走过来伸手在我脸上画一道,然后看着我的脸忽而弯起嘴角。我伸手一摸,是炭灰。
“少年时的心思不过是昙花一现耳,惊艳但终不能长久。”她这样说,她又文绉绉了,好在我还能听懂。
“两年了,值么?”我耸着眉头。
她却不语,继而缓缓俯下身子,我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愈发的重,然后是她柔软温热的唇印在了我的额头之上。
“值。”温热的气息从她的唇齿间吐出,散发在空气里形成某种能将我笼罩的晕晕扰扰的一片光。
我因为那个吻战栗起来,呆呆愣愣地直到她将我拥在怀中。
“世间最难能可贵的,不过是陪伴而已。”她揉揉我的发:“我后来渐渐觉得,有一个人同你一起经历这世上的艰难险阻,再好不过了。”
我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掉下来,我似乎让自己处于了一个多雨的季节。然后我感受到宣仪的怀抱又紧了一紧,呼吸时都是她身上的淡淡的茶叶清香。
我最终也没有成为那个女侠一般的人物,既不会武功,也没有文采,除了一张还算不错的脸,什么也没办法和人家比,只有继续做着我的茶铺小老板。
经年的天光变换,宣仪总在我的身边,直到许久之后我都没有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和我在一起,去过这样寡淡无味的生活。
有一日里我去问她。她那时候手中绣着鸳鸯手帕,两只青头鸳鸯比翼而行。
她放下绣活,目光湛湛地笑。
“因为这样的日子,就叫做‘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完*
一个月前注册了账号但是一直只是悄咪咪地看各位大大们的文,不是很擅长在网路上交流(可能因为年纪大了)所以除了点赞一直也没有留下任何评论。
想着自己也写一篇吧,算是为这段时间留一个纪念好了。
急,被上司骚扰了怎么办!
毛球上司x小选下属
下属不可以啵上司嘴!
01
我叫吴宣仪,我今天在这里,是想把我上司的丑恶行径曝光。
我不怕她用权力打压我,什么家破人亡,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都不怕。我要为女性正名,我们不是软柿子,不能用来挑着捏!
我的上司,孟美岐,就是一个混蛋!
02
我刚入职的第一天就觉得她不对劲。她把我偷运到办公室的奶茶收走了,美名其曰不可以带坏风气,可是我去上厕所的时候看见她在偷偷喝我的奶茶!
我的!草莓味的!珍珠奶茶!
看着原本属于我的珍珠一颗颗的进入她嘴巴里,我的心如刀绞,肺如刀割,就像是老婆被人强奸一样难受,你...
毛球上司x小选下属
下属不可以啵上司嘴!
01
我叫吴宣仪,我今天在这里,是想把我上司的丑恶行径曝光。
我不怕她用权力打压我,什么家破人亡,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都不怕。我要为女性正名,我们不是软柿子,不能用来挑着捏!
我的上司,孟美岐,就是一个混蛋!
02
我刚入职的第一天就觉得她不对劲。她把我偷运到办公室的奶茶收走了,美名其曰不可以带坏风气,可是我去上厕所的时候看见她在偷偷喝我的奶茶!
我的!草莓味的!珍珠奶茶!
看着原本属于我的珍珠一颗颗的进入她嘴巴里,我的心如刀绞,肺如刀割,就像是老婆被人强奸一样难受,你们懂这样的感觉吗?
我当时估计是被棒槌敲了脑袋瓜子,直接闯进门里,气势汹汹让我产生了我是斗战神的错觉。
“你为什么要喝我的奶茶!”
我嚷嚷,口水毫不留情地喷在了她的脸上,就像是草泥马喷口水一样凶。
糟了,是被辞职的感觉!
我浑身一僵,看见上司鼻孔里都冒出了奶茶,脑中已经想好今天晚上和刚认识的同事吃什么散伙饭了。
“哦?”
上司挑了挑眉,状似不经意的把胸抖了抖。啊,波涛起伏,汹涌澎湃!
我看见了她胸口前的别针。“孟美岐 Y公司总经理”。
咽了一口唾沫,总觉得后颈发凉。
“我说...这奶茶就是我孝敬您的...”
擦了把汗,我殷勤地说,点头弯腰毕恭毕敬,就差没有跪着求她放我一条生路。
孟经理非常受用的再抖了抖胸,把奶茶放到桌面上,手在木制椅子上敲啊敲。
“过来,让我看看。”
她对我勾了勾手指,满脸洋溢着春色。
我吴宣仪在职场摸打滚爬那么多年,还不懂她这是什么表情?想潜规则我当作无事发生?我吴宣仪是菜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真是笑话!
我乖桑桑的挪着小碎步靠近她,蹲在她的高档大椅子旁边,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眨巴眨巴大眼睛盯着她。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暗地里在骂她面上粉真多。
孟经理不知道为什么尖叫了一声,花容失色,转动着椅子就往后退,像见到瘟神一样避开我,一脸受惊。
“?”
我一头雾水的看着她。
“??”
她也一头雾水的看着我。
然后我就写了五千字的反省,一晚上都没有睡觉。
是个狠人!
03
“小吴,帮我倒杯咖啡,温度甜度你知道的。”
“小吴,帮我买蛋糕,隔壁家的草莓夹心的。”
“小吴,帮我叫外卖,我要吃火锅甜甜圈珍珠奶茶。”
“我不干了!”
我把甜甜圈含在嘴里,生气的望着翘着二郎腿吃蛋糕的孟经理。
“这不是你的职...”
孟经理瞪大眼睛望着我,理所当然地说,一脸无辜。
“我不是你的秘书,也不是你的助理,我有工作!”
我狠狠地咬了一口甜甜圈,沁人的甜味直冲鼻腔。把小火锅和珍珠奶茶扔在她的桌子上,酷酷的我转身酷酷的走。
突然,我听到了她起身的声音。我嘴里的甜甜圈就被孟经理叼走了。她有些紊乱的气息砸进我的鼻子里,那张精致得让人牙痒痒的脸无限放大。
我一下子怂了,整个人就像是焉了吧唧的黄瓜。
这还没完,孟经理她,竟然还舔了我的嘴唇!
不是她自己的,就是我的!
带着粗糙颗粒的舌尖就在我的小嘴嘴上滑过,湿漉漉的热气扑面而来。
我推开她,落荒而逃。
她一个人在后面笑得欢快,整栋楼估计都听得见。
04
从那以后,她天天各种以公谋私。有时候趁着我交文件在我胳膊上摸来摸去,有时候竟然还在厕所里摸我的腿。
大家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说我是什么孟选之子,天定之人,个个也都往我面前凑,不停讨好我。
就在今天,我写好了一封可歌可泣的辞职信,在下午下班的时候,趁着她不在,放到了她的桌子上。
我不可以再被她欺负了!
好歹我也是名牌大学毕业,整天跑腿不干正事究竟是个什么道理,也太委屈我了!
就在我刚放完信的时候,孟经理就走进来,手上还打着电话。
原本犀利的眼神,在接触我的一瞬间,突然褪去了那些锋芒,变得温柔起来。
我有些支支吾吾,侧着身子就想往外走。可惜天不遂人愿,她看到了明晃晃的“辞职信”三个字,一把拉住像只泥鳅往外钻的我,对着电话匆忙地说了几句就挂断了,审视地看着我。
“那个...孟经理,我觉得我自己的能力可能不够胜任现在的职位,所以我辞职想要多出去磨炼...”
她粗暴地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用嘴的。
我整个人都懵了,察觉她有些用力的吻落在了我的嘴唇上,带着点草莓的香味。
“你不准走!”
她咬上我肉嘟嘟的小脸蛋。
“你不准走!”
她伸手抚摸着我的后背,手心滚烫。
我迷迷糊糊地,只知道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急,被上司骚扰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