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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启者路明

【翔霖】廉价爱情故事

【注意:3w字中篇】


(一)


“姓名?”


“严浩翔。”


“身份证号码?”


“500——”


“给我看一下吧。”


“什么?”


“身份证。”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把身份证从包里翻了出来,碎成两半的证件靠一条透明胶带散散地粘连着。警察皱了眉,“怎么弄成这样的?”


严浩翔摸了摸鼻子,“不小心的。”


“多长时间了?要去补办啊。”警察把身份证拼在一起抄录信息。桌子对面,男生头发乱蓬蓬的,裹在漏了绒的脏大衣里礼貌地点头,“这就打...

【注意:3w字中篇】


(一)

 

“姓名?”

 

“严浩翔。”

 

“身份证号码?”

 

“500——”

 

“给我看一下吧。”

 

“什么?”

 

“身份证。”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把身份证从包里翻了出来,碎成两半的证件靠一条透明胶带散散地粘连着。警察皱了眉,“怎么弄成这样的?”

 

严浩翔摸了摸鼻子,“不小心的。”

 

“多长时间了?要去补办啊。”警察把身份证拼在一起抄录信息。桌子对面,男生头发乱蓬蓬的,裹在漏了绒的脏大衣里礼貌地点头,“这就打算回去补办。”

 

笔杆子抄到住址一栏,警察抬头看了眼严浩翔,上下打量一下他松垮垮的穿着,视线落到手边破烂的行李袋上。他没去过他的城市,但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名字里带“山庄”的小区都不便宜。警察瞟了男生一眼,嘀咕道:“重庆的?来读书的?”

 

严浩翔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不是,就过来玩玩。”

 

“来多久了?”

 

“……快一年了吧。”

 

身后同事路过,把刚泡好的茶搁警察办公桌上,好奇地问:“这小伙子是怎么了?”

 

“被盗了,偷了两沓钞票。”

 

警察把头扭过一个隐秘的角度,靠着同事耳朵压低了声音,“富二代,重庆来的,八成来体验生活,被骗了。”严浩翔听了个一清二楚,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警察回过头,问严浩翔:“除了现金呢?有没有别的东西被偷了?”

 

严浩翔摇摇头。

 

“少了多少现金?”

 

“两万多吧,都放在一起的,那天回家看就都没有了。”

 

“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报警?”

 

严浩翔低下头没有回答。警察等了一阵,靠在椅子上提醒道:“你知道的吧?两万块属‘数额巨大’,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你朋友是要坐牢的。”

 

严浩翔握着断裂的身份证,左右想把它拼在一起,手却像不听使唤一样,怎么都无法把歪斜的缝隙拼上。尝试了很多次,他才发现这身份证不是断了,是碎了,少了一个缺口,再多的胶带也都没法把它合上了。

 

警察看着严浩翔,叹了口气,回到案头的表格上,重新拿起笔。

 

“我做个笔录。时间过去挺久的了,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吧。——他叫什么名字?”

 

男生抬起头,“贺峻霖。”

 

 

 

(二)

 

身份证一年前还是好的,还是个大户人家小少爷的标识。

 

严浩翔把家里阿姨的行李袋翻出来,往里头塞衣服的时候,这个标识就在家姐手中攒着,一直攒到严浩翔被出租车师傅催着上车,家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份证塞回到严浩翔手里。

 

“我想了想,你还是带着这个吧,但是千万不要拿出来。手机卡我帮你丢了,微信也别用了。那个地方没有人认得你,你就安安生生地呆着,等我们把厂里的事解决了我会和你联系。我也不清楚需要多久,但是只要搞定,你就还可以坐着头等舱回来。”

 

严浩翔点了点头,把身份证藏到背包隔袋的最底层,压在厚厚一沓钞票的底下。

 

 

 

贺峻霖问严浩翔要身份证的时候,严浩翔刚舟车劳顿落了地儿,脑袋浑浑噩噩的,翻开包就找。手摸到钱了,才想起来姐姐的嘱咐,抬头抱歉道:“忘记带了,下回给你吧?”

 

拙劣的借口被贺峻霖一眼看穿,“你不是才下火车吗?能忘到哪儿去?你坐火车没用检票的?”

 

房产中介的店面又小又破,贺峻霖摆了摆手,再过去一厘米就能打到客户似的。严浩翔向后一靠,背脊抵在了墙上。

 

“拿不出身份证没法租房子,我们这儿不做非法生意,你走吧。”

 

“那哪里能租到房子?”

 

“哪儿都不能。”贺峻霖窝在藤编的椅子里,玩味地看这位初来乍到的小青年,“最近查得严,下午条子还要来喝茶呢。二两新摘的碧螺春,三天就给我喝光了,完了我还得供着。别说租房了,旅店里头也不敢接没身份的啊,您要是不介意,我给您找个暖和的桥洞凑合几晚吧。”

 

严浩翔的手藏在包里,把钞票捏得紧。出门之前家姐开了保险柜,说:“不好带黄金,过安检不好解释。家里的现金不多,你先全带走,一定省着花。现在家里所有资产都被冻了,这点钱你能撑一天是一天。”

 

家姐语气冷静,递过钱的手心却在抖。严浩翔即使不清楚厂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能估摸一个大概情况。他给了自己两分钟去适应这个突发状况,火车来的路上就已经计划好手里的钱该怎么花。他七八个小时就靠一根烤肠捱了过去,留下的大头是备着以防万一。

 

严浩翔从小看着父母经商,知道把钱用在请人办事上多是事半功倍。除了藏在包里的那只手,他还是个豪门少爷的姿态,直着背,抬着下巴看藤椅里躺得舒服的贺峻霖。好像之前从炒鞋的黄牛手里截看中的鞋子一样,一点儿没在怕的。

 

“说吧,要加多少钱?”

 

贺峻霖笑了,一看对方就是上道儿的人,伸手比了个二,“不收你多,两千,怎么样?”

 

严浩翔点了六十张票子,搁贺峻霖面前:“押一付三,外加两千,你数数。”

 

贺峻霖接过钱,看也没看,放进抽屉里,“爽快。”

 

 

 

(三)

 

房子是贺峻霖骑着小电驴带严浩翔去看的。行李袋搁在脚踏板上,严浩翔扛着双肩包僵直地坐在贺峻霖后面,两只手死死抓着座位旁的护杆,隔离着自己和黑心小老板的距离。贺峻霖的外套没上扣,两瓣衣服鼓了风呼哧乱飞,打得严浩翔胳膊生疼。贺峻霖是没在意,把车骑得歪歪扭扭,絮絮叨叨地给严浩翔当导游。

 

贺峻霖提前打好了预防针,“城里大路好认,进了巷子就得靠脑子了。你可得给我记牢了,歪不进家门我可不会来救你。”

 

“教你个方法,你认着河识路。你就沿着左手边这条河走,来,我们过一个桥。看到前面这个城门没有,你要过这个城门,然后就这里,这个羊肉店,你要记牢。过了羊肉店两个口,一个左转——诶你抓牢啊——”

 

一个猝不及防的转弯,严浩翔一下失了平衡,两只手抱上了贺峻霖的腰。好细啊,比肉铺里的排骨还膈应,严浩翔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好瘦啊。”

 

“什么?”贺峻霖没有听清,歪了歪头问。

 

“没什么。”严浩翔把手撤了回去,挪了挪屁股回到安全距离,他提高了点声音,对着贺峻霖耳朵喊,“我说你好瘦,话还多。”

 

“你信不信我就把你撂这儿不走了?”贺峻霖放了狠话,小电驴却哼哼着骑上疙疙瘩瘩的石板路,男生一个字里头带三个颤,“等等,你记着这个。看见这个电线杆你就要右拐了。再往里头你就要疯狂地记住电线杆、水井和公共厕所的位置,虽然老是断电水不能喝公共厕所也臭得没人敢进去,但你还偏得靠这三个东西找到家。你把脑子带上了没?”

 

严浩翔笑了,他挺久没觉得好笑了。风把他的头发全吹到了后脑勺,奔儿头光亮亮一个,他像哄小孩儿一样回应贺峻霖:“带上了,带上了。”

 

七个拐、八个弯,小电驴终于停了下来。严浩翔提着行李袋站在褪了色的木门前,仰头看门檐上旧磁带一样缠成一团的老电线。巷子太窄,没法两辆电瓶车一起过,贺峻霖把小电驴挪到墙角,走上前说:“怎么样,古色古香吧?外地人买了票儿都进不来。”

 

门口过个槛,门里一条道儿,左手电表箱右手小广告。走个两三步,一个不大的小院子,零零碎碎分了四五户人家。贺峻霖领着严浩翔上楼,楼梯窄得行李包都得往前拿。贺峻霖借着天井的光试了一大串钥匙,“咔哒”一声,门开了。

 

也许是严浩翔一路上做了太多的坏打算,当他真正看到房间的时候,也并不是这么失望。小是小了一点,但衣柜书桌床一个不落,家当不新,但摆得规矩整齐,也算是有个家的样子。贺峻霖见严浩翔没什么抵触,便来了劲。

 

“还不错吧?房东刚翻新过,前面租过一个人,甲醛霉气都被人吸光了,你正好来,多好。独立卫浴、拎包入住、城市的心脏,性价比多高啊。来,我给你看看我最喜欢这个房间什么地方。”

 

贺峻霖招呼着严浩翔,蹬了鞋子爬上床。屋子确实是新打扫过的,湿气这么重的地方,被褥上没有一点霉味。严浩翔眼见着贺峻霖爬到自己床上,心想着这个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贺峻霖“过来,过来啊”招呼了两声,严浩翔也无奈地爬了上去。

 

“当当当当——”贺峻霖自己给自己配乐,一把拉开了窗帘。阳光照进屋子,刺得严浩翔睁不开眼。他晃了晃神,重新聚焦,眼前一排排黛瓦的屋顶,深深浅浅绵延十多里。

 

“城区的房子都有固定高度,只有这一间,解放前被老屋主偷偷加高了两米,你现在就是整条梨花巷最高的住户。怎么样,还不错吧?”贺峻霖趴在窗台上,指了指远处一栋缩成了点的公寓楼,“看到没?那栋棕色的楼。我就住那里。”

 

严浩翔仔细了才能看清那栋楼的样子,“你住这么远啊。”

 

“你不该问‘你住这么好’吗?”严浩翔的反应不如人意,贺峻霖揣了揣手道,“那个盘,最便宜的都是三万一平,首付二十万。”

 

严浩翔忍了忍,才没把“不贵啊”习惯性地说出来。在重庆,二十万可能还不够买他家浴室的一半,但现在包里四万块打算凑活好几年的落魄公子哥,确实没有资格再说“便宜”两个字了。严浩翔定了眼看了个清楚,说:“不对吧,那栋楼脚手架还没拆吧?”

 

“哈哈被你发现了,明年才开盘。”

 

贺峻霖没去在意严浩翔的反应,他像是上了头一样,叽叽咕咕地算着账:“手里五万,找老张借五万,刘姐借五万,明年开盘前再凑足五万块就可以了。我还是有希望的。”

 

“你打算买那个房子?”

 

贺峻霖点点头,十只手指还在空中掰算着。严浩翔突然想到了,问:“对了,这里有做饭的地方吗?”

 

“有啊,在我家。”

 

“啊?”

 

贺峻霖下了床,拖着鞋走到房门口,指了指楼下:“喏,我就住楼下西边那一间,你从我门前那个走廊走过去,里面有个小厨房,是公用的。但是住这里的人不怎么做饭,你想开伙随时好了。”末了还补充一句,“开了伙记得给我留一份。”

 

 

 

(四)

 

贺峻霖没说错,住在四合院里的人多不做饭。

 

一个院子,天南地北哪儿的口音都有。房间隔得太小,租客大多是独身来打拼的,白天在城市的边边角角做着城里人看不上的活,晚上就在巷口买个馒头,就点家乡的酱,一顿也就图个半饱。

 

严浩翔一开始还像着样子去菜场买点便宜的菜,后来发现出了门拐拐绕绕,要么找不到菜场,要么回不了家,也就放弃下厨了。

 

第二天中午,严浩翔跑到厨房热馒头,正巧碰见刚睡醒的贺峻霖。男生耷拉着乱蓬蓬的脑袋,下垂的眼尾看起来困顿得很。贺峻霖脖子里挂着毛巾,接厨房的热水洗脸,像猫一样在自己脸上一顿乱搓,而后抬起头问靠在旁边等微波炉的严浩翔:“怎么你也开始吃馒头了?不做饭了?”

 

“不做了,”严浩翔说,“我感觉菜场每天都在不一样的位置,我老家都没这么绕。”

 

贺峻霖哈哈笑了两声,“那还是因为你穷。穷人路窄富人路宽,这地方,富裕的人都能走出去,最后就剩穷人在里头自己跟自己斗。”

 

“不是,我就很奇怪,你找得到路的吗?”

 

“白天找得到,晚上我不敢说。”贺峻霖把毛巾拧干,“比起迷路我更怕黑,你没见着我太阳起了才出门,太阳落前就回家吗?”

 

严浩翔鄙夷地看着贺峻霖,“像你这样就别做暴富的美梦了。一天工作四个小时,你这辈子都走不出梨花巷了。”

 

“那应该工作多久?一天十二个小时,一周七天?幸亏我没对象,要是我有对象有孩子,怕是长到七岁都见不着面。”

 

严浩翔心想,何止七岁,长到十七都是家里阿姨带着。

 

说实话,严浩翔得知父母被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实感,因为他们本就不常回家,回了家也是避着谈公事。好像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做二手准备一样,严浩翔的不安从来没有消失过。家姐说这次不一样,这次死了人,要压下来不容易。严浩翔却舒了一口气,除了有点舍不得衣帽间里那一整面墙的球鞋,其他倒是让他轻松了不少。

 

严浩翔咬了口馒头,确信地对贺峻霖说:“但是这样真的会有钱。”

 

“但是这样会没有心。”贺峻霖不以为意,手指沾了点水使劲压自己头上翘起的一撮头发。头发在视线的盲角,压了两三下都没有下去的意思。严浩翔看不过去,放下馒头,越过贺峻霖沾了点水,站在他身后帮他按头发。

 

镜子里严浩翔比贺峻霖高出半个脑袋,贺峻霖盯着低头帮自己整理头发的严浩翔想,如果我挺直腰板,可能也不比他矮多少。又转念一想,也许过几个月,这个少年人也会像被抽了气一样委下来。也许用不着几个月,要是生活卯了劲,几天就能把一个完整的人打得稀巴烂。

 

“嗯,这样就好了。”严浩翔撤了手,满意地看着镜子里头发服服帖帖的贺峻霖。

 

贺峻霖盯着镜子里的严浩翔看了一会儿,问:“你找到工作了吗?”

 

严浩翔摇了摇头。

 

贺峻霖甩甩脑袋,把毛巾叠好挂在栏杆上。头发丝上的水珠溅了严浩翔一脸,严浩翔用胳膊蹭了蹭脸。

 

“你去刘姐的羊肉店打工吧,她那儿缺一个打杂。我帮你讲讲,现金结工资,没有身份也不要紧。”

 

 

 

(五)

 

在羊肉店打工的大半年里,严浩翔手上落了四五个口子。这些口子是他回到重庆后才发现的,每一个都曾被水洇出过泛白的肉,再泡掉结好的痂,周而复始,严浩翔也没什么痛的感觉了。

 

在饭馆里他一人干三人的份,传菜、洗碗,来不及等伤口结好,就要去刷下一个盘子,末了还给老板娘儿子补习功课。他太认真,把每个小活都当事业,举手投足尽是大家的样子,把一个二十平的苍蝇小馆活生生营成了摩登餐厅。

 

刘姐开店二十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但确实没想过还有能一边干活一边把儿子成绩提高三个档次的临时小工。刘耀文趴在柜台后面,“翔哥翔哥”叫得起劲。一会儿是三号桌来瓶酒,一会儿是二号桌结个账,再一会儿,翔哥,你来帮我看看这题选什么呗。

 

刘姐一巴掌打在儿子脑袋上,“坐后头装什么掌柜?人家翔哥是贺儿给咱们店送的贵人,哪儿由得你这么叫。”刘姐脸一转,满面慈祥地唤捋起袖子忙活的严浩翔,“小翔,等会儿你留一下,我把这月工资结给你。”

 

 

 

拿到了钱,严浩翔找不到家都开心。收了工,严浩翔在巷子里兜兜转转,凌晨一点才在坏了灯的街道摸到家门。脚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吱呀作响,进了家门,头一件事就是开灯数钱。

 

钱握在手里,灯愣是没能开起来。老式的扭子开关“啪塔啪塔”试了十几次,严浩翔终于意识到是停电了。

 

薄楼板一踩一个响,严浩翔摸着墙找衣柜,没走两三步,腿被板凳结结实实绊了一跤,膝盖闷声砸到地板上,疼得严浩翔抱着腿吸了好一阵气。等疼痛过去了,严浩翔又摸着瞎起来,伸手拉开衣柜门。

 

突然一阵巨响,门被一脚踹开,一团黑影“嗖”一下蹿到严浩翔跟前。严浩翔胸口挨了黑影一拳,往后踉跄了两三步,又气又痛,“谁啊!”

 

衣柜前的黑影愣了一下,张弓拔弩的姿势慢慢松了下来,“严浩翔?”

 

“贺峻霖?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以为你家进贼了啊。你回家干嘛不开灯啊?”

 

贺峻霖的声音有点抖,严浩翔想到他说过自己怕黑,或许还真是这样。严浩翔跪在地上摸索过去,伸手先碰到的是一根长长的棍状物,“这是什么?”

 

“牙刷。”

 

严浩翔觉得好笑,“抓小偷你用牙刷?”

 

“有总比没有好。”脑袋的热血平静下来,贺峻霖的恐惧又占了上风。他缩在衣柜旁边,摸索着推了严浩翔一下,“你去开个灯。”

 

“能开我早开了。”严浩翔说,“停电了。”

 

贺峻霖推了一下严浩翔,本想收回手,收回来又怕,只好借势揪着严浩翔的衣领不放,严浩翔说别别别有点勒,我把手给你好吧?贺峻霖扯着他袖口的一块布,说:“没停电啊,我家都没停。”

 

“那是怎么回事儿?灯坏了?”

 

贺峻霖思索了一会儿,说:“你能摸到床头柜吗?你去把抽屉第二格的手电筒先拿出来。”严浩翔转身要去拿,贺峻霖又赶忙说,“不不,你就上半身过去,留半个身子在我这儿。”

 

“啥?”

 

严浩翔拉长了身子总算够到了床头柜的手电。冷白色的光打出来比没光还可怕,贺峻霖说你跟着我下楼。一个人走都嫌窄的楼梯,贺峻霖非要两个人并排走。磕磕绊绊下了楼,严浩翔借着天井的光,看见贺峻霖脸吓得惨白,活脱脱一个面人娃娃。

 

“你别怕,我不是还在这儿吗?”

 

“你帮我推一下电闸盖。”

 

贺峻霖怕是怕的,脑子却清楚得很。没了平日里的那些废话,贺峻霖受惊吓的时候,讲出的每句话都准确又精炼。他借着手电的光,踮着脚看落了灰的电闸箱,“你帮我看看那边,被小广告挡住的那里,是不是有个开关落了?”

 

严浩翔看了眼,“有四个开关落着。”

 

“把右数第二个推上去。”

 

严浩翔伸手一推,二楼亮起一束光。贺峻霖呼了口气,亮灯了才像是找回了魂儿。

 

“亮了亮了。谢谢啊。”

 

贺峻霖摇了摇头,拍拍手上的灰往院里走,“你平时不要把烧水壶和暖气片插一个口。这里房子老,跳闸还是小事,烧起来就完了,我们都逃不出去。”

 

贺峻霖嘴里说不出饶人的话,严浩翔点了点头,斟酌了一下,还是问了:“你怎么这么清楚我屋子?我都不知道床头柜里有手电。”

 

“怎么,害怕了?”贺峻霖反问,“你放心,我对你没意思。你那房间我以前住过,所以比你清楚。”

 

“所以知道我把钱藏衣柜里?”

 

贺峻霖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严浩翔。

 

“你是不是听见响声就上楼了?为什么到我开衣柜才冲进来?”

 

贺峻霖没兴致搭理他,走向自己的屋子准备开门。严浩翔也没有放过的意思,带着笑意自顾自地说:“你带根牙刷就上来,也是因为想着如果小偷摸不到钱就不掺和吧?结果没想到我开了储钱的柜子。我就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把钱放衣柜里的?”

 

“不然呢?你还能放哪里?屋子就这么小。”

 

贺峻霖站在家门口,握着门把的手又放了下来,转过身看楼梯口的严浩翔。

 

“我是真不想掺和你这些事的。梨花巷塞了三百多个人,每个人揣十个秘密,就有三千多条秘密。这里真跟你那儿不一样,严浩翔,不是换身旧衣服、拎个菜场包、巷口买个馒头过咸菜就是这里的人了。我还是算菜的,第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包里揣了多少钱,进了屋后把钱分成几份。衣柜里放三万,床垫下塞两千,书桌抽屉藏一千。对不对?”

 

严浩翔哑口无言,贺峻霖继续道:“再看几眼,谁不知道你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少爷啊?手上细走路正,你跟这地方太不搭了。是怎么了?和家里闹矛盾了?闹矛盾不会去饭馆干这么勤快。是家里被查了吧?父母不是当官就是开大厂的吧?什么时候的事儿呢,查查前两个月的新闻会不会就全知道了。”贺峻霖停顿了一下,说,“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小少爷,别人都盯着呢。出了事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天井的光落在严浩翔身上,还是几个月前穿戴整齐的孤傲模样。他想过把自己装得低调,最好是隐了形的,谁都找不着的。但当被贺峻霖拆穿的时候,严浩翔也并没有那么慌张。他只身一人在这个城市之中,唯一认识的也只是面前这个黑心小老板。他喜欢他的聪明,是敌是友分不清,但这点伎俩也不至于把他攻入死地。他觉得有意思起来,隐约觉得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较量。

 

严浩翔在楼梯口低着眼看贺峻霖,没有要跟他争的意思。他指了指贺峻霖的背后:“那是什么?是刀吗?“

 

贺峻霖愣了下,把藏在裤子口袋里的刀抽了出来,“对啊,刀。为了你那三万块我都打算杀人了,那三万如果不是被我拿走我真咽不下这口气。”

 

严浩翔笑了。贺峻霖摆了摆手,说走吧走吧我困了,睡觉去了。严浩翔说好,晚安,明天见。走上两三级楼梯,又转过身来。

 

“谢了啊。”

 

“什么?”

 

“我说谢谢你。”

 

“哎别别别,谢我啥?我想偷你钱你还谢我。”贺峻霖抖了抖肩膀,“搞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六)

 

刘姐早上五点起床,六点进货盘货,洗洗弄弄忙到九十点,烧一份大锅饭,店里几个人围一起吃。贺峻霖没事也找过来凑一口,嘴里鼓着红烧肉夸好吃。刘姐笑嘻嘻,“小火炖了一晚上,能不好吃吗?”转头一下想起,“唉,倒是忘记给小孩儿带点去学校吃了。”

 

严浩翔放下筷子,“没事,等下我给他送去。”

 

贺峻霖擦了擦嘴,“那你骑我电瓶车去吧,顺便把我带回店里。”

 

 

 

入了十二月,天就真真冷起来了。贺峻霖坐在严浩翔身后,撑着腿边的护杆,怕被颠到前面人的身上。严浩翔跨上小电驴,起了步,冷得打了个哆嗦。

 

“靠今天怎么这么冷。”

 

“入冬了啊,能不冷吗?”

 

严浩翔上了路,问贺峻霖,你是想开快点冷得猛烈点,还是开慢点冷得温和点。贺峻霖身上的风被前排的人挡了八九十,自己也没什么所谓,说那你开慢点吧,顶多冷的时间久点刘耀文吃不上热饭。十五六岁,冷的热的吃啥都长身体。

 

严浩翔点点头,腿上打了个颤。贺峻霖看到了,问:“腿冷啊?”

 

“膝盖。”严浩翔说,“你抓贼那天撞到了,一开始不痛,后面几天倒开始痛了。”

 

“你那不是撞的,你那是风湿。”贺峻霖拍了拍严浩翔的背,“恭喜你,你已经一只脚迈进这个城市了。”

 

“那我老家也挺湿的啊,我怎么没生过这个毛病。”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那能一样吗?”

 

过马路的时候,小电驴被一辆右转的卡宴拦了道,严浩翔一个急刹,贺峻霖扑棱一下整个人撞到严浩翔背上,脑袋磕脑袋,疼得贺峻霖对着车窗里的人一顿呛:“怎么开车的啊?右拐还抢直行的道儿啊!”

 

卡宴车窗紧闭,车里的人八成听不到外头的小电驴说什么,但也看得清坐在后座的小男生伸长着脑袋张牙舞爪。卡宴笑了,隔着玻璃竖了根中指,拍拍屁股徜徉而去。

 

“我去,还能这样的?”

 

严浩翔来了气,双手一把扶手,蹬了脚就想去追。贺峻霖被突然的加速吓得魂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手找救星般死死地拽着严浩翔,“哎咋回事儿,骂就骂呗怎么还追上了?”

 

风把字儿吹得散成一团,严浩翔大声回应:“不就为了争口气吗?”

 

卡宴驶上高架,小电驴在车潮中乱窜。贺峻霖的头抵在严浩翔背上,刘海打得脸疼。贺峻霖艰难地说:“争什么气啊,你还不如为刘耀文争口吃的吧。人家小孩儿还饿着肚子呢。”

 

身后传来几声鸣笛,贺峻霖只觉不好,头一回,拍了拍严浩翔的肚子:“停吧停吧,交警来追你了。”

 

 

 

“电瓶车上高架,你们也挺厉害的啊,要去哪儿啊。”

 

“一中。”

 

交警鄙夷地看了贺峻霖一眼,“小伙子,骗人前先打打草稿。一中在西边,你们上东向的高架做什么?还打算逆行啊?”

 

严浩翔上前一步,贺峻霖愣是没有拦住。严浩翔一脸正气地问交警:“斑马线没让行人是不是要扣分?刚才有辆卡宴别着我们的车就过去了,我还记着车牌——”

 

“你受伤了吗?”交警打断严浩翔的话。

 

“啊?没有。”

 

交警指了指严浩翔身后扶着额头的贺峻霖:“他受伤了吗?”

 

严浩翔回头看了眼贺峻霖,贺峻霖趁机给了他一个“大爷您别说了”的眼神,信号还没传到严浩翔眼睛里,他就回过头,耿直地回答:“没有。”

 

交警又指了指靠在绿化带旁可怜巴巴的小电驴:“那它呢?受伤了没有?”

 

“……没有。”

 

交警无奈地摇了摇头,把50块的罚单贴严浩翔胸口上,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自尊心受伤是不归我们交警管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交警说,“你身份证拿出来一下,我们要做个记录。”

 

严浩翔怔了,贺峻霖一个上前,把严浩翔推到身后。

 

“阿伯,车是我的。”贺峻霖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两只手恭敬地递上前去,“您抄着,能稍微快点成不?我们还赶着给学生送饭。”

 

“这么大冷天还给孩子送饭啊。”

 

“对啊,”贺峻霖说,“最近猪肉不是贵嘛,他妈妈省了好几顿凑出一碗红烧肉,自己都舍不得吃。孩子学习辛苦,又在长身体,当妈的操心啊,就让我们趁热给送过去。我们就图个快,也没想到被那卡宴一别就上了高架。是我们的错,下次一定不会了。”

 

严浩翔一脸震惊地看着贺峻霖,贺峻霖右脚一个小退,重重地踩在严浩翔脚板上,留严浩翔一个人在身后龇牙咧嘴地疼。

 

交警抄录完信息,把身份证还给贺峻霖。两个男生点头哈腰说谢谢,交警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去吧,孩子还等着呢。”

 

 

 

严浩翔和贺峻霖拎着保温桶还没走近栅栏,就看见从操场另一头一路跑过来的刘耀文,头发颠颠得像只小狗。

 

刘耀文趴上栅栏一脸埋怨,“贺儿你怎么才来啊,啊翔哥你也来了。”

 

贺峻霖把保温桶塞进栅栏,“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保护你这桶红烧肉差点被车撞死。”

 

严浩翔一脸疑惑,又有点佩服,问贺峻霖:“你是怎么做到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翔哥你别管他,他就这样的人。”刘耀文接过保温桶,迫不及待地扭开盖儿给慢慢走上来的朋友看,“宋亚轩儿你看我妈做的红烧肉,香不?”

 

小男孩儿看着肉眼里放光,说话还是慢吞吞的:“嗯,香。”

 

“你喜欢吃肥的还是瘦的?等下这块这块这块都给你……”

 

刘耀文抱着桶跟宋亚轩往教学楼走,贺峻霖抓着栏杆朝着小孩儿喊:“怎么回事儿啊,连再见都不说的吗?”

 

“哦,翔哥再见!”

 

贺峻霖被小孩儿摆了一道,念叨着“还真不把我当回事儿了”,手里却扶着栏杆乐呵呵地笑。他们看着两个小孩儿背影走远,贺峻霖没来由地来了一句:“我好久都没这么做了。”

 

严浩翔回到小电驴上,左脚把脚撑蹬开,“什么?”

 

贺峻霖跨上车,说:“就是把肉分给别人,这事儿我好久没做过了。”

 

十二月的冷风把人吹得恍惚,贺峻霖撑直着靠在后备箱上,握着护杆的手冻得没了知觉。严浩翔问贺峻霖冷不冷,贺峻霖半会儿没有回答。

 

“严浩翔,你说如果我哪天饿得半死去敲那卡宴的窗,他会不会把肉分给我?”

 

严浩翔想了想,说:“卡宴不会,但迈巴赫会。”

 

“迈巴赫是谁?”

 

“我啊。”严浩翔笑了起来,“我过去开的迈巴赫。”

 

“难怪你以前没风湿。”贺峻霖说,“你从屋里头到车里,也就算从五千万的温室跑到五百万的温室。外头的风都不敢吹你,哪儿会给你留风湿的机会。”

 

严浩翔笑着没作声,身无分文之后,听什么调侃都听得轻松。他以前喜欢把五百万的温室开得飞快,开得人眼都瞧不见模样,只能盯着一溜烟的影子说那车肯定贵。他在闹市走一遭,能拉多少风光。但风光过后,严浩翔自己也不知道该开去哪里。整个城市,哪扇门都为他开着,要去哪儿都是欢迎欢迎赏脸赏脸。可门一开,门后面一个等他的人都没有。

 

现在他在寒风中冻得要死,却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活着的意思。手在扶手上,脚在踏板上,贺峻霖在身后的座位上,每一个都是一伸手就能握住的现实模样。他的膝盖痛得很,但也只有这种痛敢蹬鼻子上脸,说严浩翔你以为你是谁啊,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普通人吗?

 

路遇红灯,严浩翔停下了车。贺峻霖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蹬了蹬屁股底下的小电驴,问严浩翔:“那新大洲呢?新大洲会把肉分给我吗?”

 

“会,新大洲也会。”

 

绿灯亮起,小电驴欢快地跑了起来。严浩翔开了一会儿,偏过头说:“好冷。”

 

风把男生的话吹掉了一半,贺峻霖凑过头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抱着我吧。”

 

 

 

(七)

 

贺峻霖不喜欢呆自己家。

 

严浩翔见过贺峻霖的屋子,公共厨房旁边小小一间,连上门外的雨棚也不过十多个平方,还不带窗。外头不烧菜还好,一烧菜,整个房间里都是油烟气。

 

贺峻霖领着严浩翔在自己家吃过一次外卖,床头搭个小桌板,两个人除了床没别的地方可坐。可贺峻霖又偏偏爱干净,外头穿的衣裤绝对不能上床。严浩翔嘴上抱怨哪里给你养的公子脾气,手上却是把桌板连饭碗一起抱起来,支到天井去吃了。

 

吃到一半,东屋的人家回来烧饭,贺峻霖扔下筷子赶紧跑去开门通风。严浩翔看着一屋子的白色烟气,“算了,下回还是去我屋里头吧。”

 

就像是一直等着这句话一样,贺峻霖开始大摇大摆地往严浩翔屋子里跑。有时严浩翔下午回家休息,一开门就能看到贺峻霖坐在床上愣着神看窗外的样子。见严浩翔回来,贺峻霖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只是解释:“我洗了澡的,你摸,头发还是湿的。”

 

“没事,我也不介意。”

 

严浩翔把伸到自己跟前湿漉漉的脑袋推开,脱了鞋子躺倒在贺峻霖身边:“还在看你的房子?”

 

“对哇,又盖高了一点。”

 

贺峻霖用食指和拇指把远处棕色的小楼框住,闭起一只眼精准地比划。严浩翔玩着手机,满不在意地问:“那你兜里的钱有没有多一点?”

 

贺峻霖一下卡了壳,“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过了会儿,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按照计划是可以的。四月底前凑五万嘛,还有四个月,慢慢来。”

 

“那我再提醒你一下,四点下班回家,比九点下班回家的人,要少赚五个小时的钱。”

 

话还没说完,严浩翔的膝盖就接到一记闷拳。直击痛处,毫不留情。

 

 

 

打是打了,但话也是听进去了。隔了几日,贺峻霖也破天荒开始晚归了。

 

晚上九点半,刘耀文看着贺峻霖一身疲惫走进饭馆,眼睛瞪得浑圆,握着笔杆的手都停了,磕磕巴巴问:“贺儿你咋了?”

 

“还能怎么,工作啊。”贺峻霖锤着肩走到收拾桌子的严浩翔身边,“天黑得太早了,我等你下班一起回去吧。”

 

刘耀文耳朵竖得直直的,“怕黑怎么不早点回去?”

 

“你写你的作业去。”

 

贺峻霖像是八辈子没受过996的苦一样,委着身子往楼上走,边走边跟严浩翔说:“我先去楼上躺一会儿,你等下好了来叫我。”

 

“好。”

 

 

 

桌子擦完三张,刘耀文“翔哥翔哥”地把严浩翔叫了过去,指着作业本的题问怎么做。严浩翔拿笔给他划了个题干,稍微提醒了两句,小孩儿也就明白了。严浩翔拉开刘耀文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问:“你为什么叫我翔哥?”

 

“因为你比我大啊。”

 

“那你为什么不叫贺儿哥。”

 

小孩儿愣了一下,紧锁眉头认真思考了起来。在他的印象里,他确实没有叫过贺峻霖哥,也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把它当一个严肃的问题思考,想了许久才模模糊糊地回答:“大概是……他没有大哥的样子?你没觉得吗?他好瘦、现在也没我高了,我叫不出口。”

 

“他比你高的时候你不叫他哥吗?”

 

“不叫。”刘耀文摇了摇头,“他刚来的时候就没什么哥哥的样子,嘻嘻哈哈的,我可能跟他比较亲,就随便乱叫了。”

 

严浩翔来了兴趣:“他也是后面来的?我还以为他一直就住这儿。”

 

“怎么会哦,他来的时候都跟我差不多大了。”

 

作业比不上聊天开心,刘耀文回头看了眼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悄悄放下笔,跟严浩翔唠嗑:“他来的时候就住你那一间,他跟你说过没有?”

 

“他讲过的。”严浩翔想套点别的话出来,“那他后面为什么又搬到小屋子里去了?”

 

刘耀文说:“为了省钱啊。”

 

“我从头跟你讲吧,贺儿不是很会说嘛,来了两个星期就跟大家混得很熟了。他那时候急着要找工作,巷里一个大妈就把他带到KTV做服务员,说他嘴皮子溜儿可以赚到好多钱。想想当服务员为什么要会说话啊?其实说是KTV其实是个会所,大妈就专门在梨花巷捞人,看贺儿年纪小嘴巴快就想成个生意。哪想到贺儿进去之后一点面子都不给,冷着脸笑也不笑,话也一句不说。过了几天,他自己把自己赎出来了。”

 

“他把自己赎出来了?”严浩翔疑惑,“他哪儿来的钱啊。”

 

“借的吧,他认识的人多,哪儿都能借到钱。”刘耀文说,“后来他还找来个条子,把会所一锅端了。”

 

嗯,像他的风格。严浩翔心想。

 

刘耀文看看厨房,又回过头看严浩翔,“这些你可别跟我妈说啊,我在她心里还是个连亲嘴都不知道是啥的小孩儿。”

 

严浩翔觉得好笑,“行行行,那你给你小相好分肉我也不会说。”

 

“哎你要不要听了啊?我不说了啊。”

 

“别别别。”严浩翔拦着刘耀文,“说嘛,我听。”

 

刘耀文坐回椅子上,继续道:“后来贺儿就找了个工地的工作。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他那时候干活可勤快了,忙到晚上十点多,被投诉噪音了包工头都不让停的。那时候他挺累的,但还是赚了点钱。结果后面有一天收工关灯,贺儿还在楼上,太黑没看清就摔下来了。”

 

严浩翔心口揪了一下,“所以他才怕黑吗?”

 

“是怕黑摔的还是摔了才怕黑我不知道。但他也没摔得太重,医院里躺了一周就回家了。”刘耀文说,“回来之后就像彻底顿悟了,晚出早归,睡十二个小时都没什么精神。物质要求也降很低了,没法儿赚钱就拼命省钱呗,他就从你那屋搬了出来,吃得也比以前省了,所以瘦了好多哦。”

 

“他省钱想干什么,还是买房子吗?”

 

“对啊,他一心就想买房子。他也给你看了那栋楼了吧?其实那儿以前是个化工厂,本地人都不愿意买的,不过也因为这样才便宜。贺儿是真的铁了心要把它拿下的。他住院的时候屋里遭过一次贼,钱都被摸完咯,他觉得不安全。”

 

严浩翔沉默了。

 

严浩翔突然想起那天贺峻霖举着牙刷抓小偷的样子,他踹开房门,跑到衣柜前,又怕到蹲在角落里不敢动的样子。那时候他还觉得好笑,这是一出什么贼喊捉贼的闹剧啊,这个人怎么这么逗啊。他在黑夜里触碰到他发抖的手,把他的慌张当怂。他握着他的裤脚,让他去找手电的时候,他怎么就一点都想不到他是真的害怕了呢?

 

他怎么就一点都想不到呢,他知道自己把钱藏在哪里,不是因为窥视,也不是因为私欲。他那么清楚,是因为他也曾在这些地方藏过钱。他带了刀上来,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就是想救严浩翔一次。

 

他想救几年前那个被生活偷得精光的自己一次。

 

严浩翔低着头没有说话。刘耀文有点急,拍拍严浩翔的肩问怎么了,困了吗?严浩翔抬起头,说对,没事,就有点困了。

 

饭馆的灯一闪一闪的,刘耀文抬头看了看,冲厨房里喊:“妈,灯开得时间长了,又开始闪了。”

 

刘姐擦着手走了出来,望了眼厅堂的灯,对严浩翔说:“我看等下也没客人了,你今天就早点走吧,去把贺儿叫下来吧。”

 

严浩翔说好,撑起身子往楼梯走去。刘耀文跟着严浩翔起身,绕过母亲走到楼梯口。在上楼前,刘耀文拉住严浩翔,压低了声音说:“翔哥,你也别觉得他可怜。贺儿也就是靠骗人赚钱的,他不是还讹了你两千块吗?你住在这地方,心里就要明白一点。”

 

严浩翔点了点头,拍拍刘耀文的肩,“知道了,谢谢。”转身往楼上走去。

 

刘耀文仰着头,看严浩翔消失在楼梯转角。刘姐解下围裙,瞥了儿子一眼,“你小子跟你翔哥说什么呢?”

 

“啊?没说什么呀,我让他走夜路当心点。”

 

“你怎么不说你用水用电省着点呢?”刘姐一眼看穿刘耀文的心思,懒得说他,“怎么不说贺儿把那两千块全倒贴你翔哥那屋的水电费了呢?我看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刘耀文站在墙边,满脸尬笑,“妈,你都听到了啊……”

 

“你不张嘴我都能知道你肚子里头那些东西。跟你妈斗,你还早了三十年。”

 

“哎其实也不能怪我,是贺儿教我的啊。他跟我讲的,梨花巷生存法则——一,梨花巷没有好人。”

 

“就这破地方还搞出个法则来了?那二三是什么?”刘姐一把把儿子扯了过去,揪得刘耀文哇哇直叫,“我现在告诉你,二,儿子什么事儿都不准瞒着娘。”

 

刘耀文哎呦哎呦讨着饶,“好的好的好的,记住了记住了,我现在就抄三十遍。”

 

“三,”刘姐松了手,看了眼楼梯,“别把心意放别人身上。——这点儿贺儿说的挺对,梨花巷要么没好人,要是好人,就准没个好故事。”

 

 

 

(八)

 

严浩翔离开家的时候走得匆忙,从得到消息到打包逃离,也不过是两个小时的时间。前脚父母刚被警察带走,姐姐后脚就问黄牛买了张火车票。车子留在学校,姐姐打了车一路奔回家,进门第一句话:“收拾行李,去上海。”

 

只要四个字,严浩翔就明白该怎么做了。这个家里都是聪明人,严浩翔从沙发上站起来,径直走到保姆间去找行李袋,翻找了一会儿,说:“不行,不能去上海。”

 

严浩翔转过身对姐姐说:“三伯不是在上海吗?你保不准他们会去找亲戚。”

 

“那去哪里?”

 

“你让黄牛再多买一张票,从上海转车去苏州。大城市安保全,小城市容易被找到,不大不小的比较保险。”

 

家姐拔掉电话卡,又重新插了一张,手指在短信上啪啪地打着。严浩翔打开衣柜,把压在最底的旧衣服翻了出来,随手拿了几件黑白灰的普通颜色往行李袋里塞,“你再给我写个可以联系的日期,最好是四五个月以后。我到时候买个电话卡给你室友发条垃圾短信,你看到就给我回个信。”

 

“行,我尽量四五个月就搞定。”

 

严浩翔把鸭舌帽一压,从姐姐手中抽走了写着日期的便签纸。

 

 

 

贺峻霖指着床头的便签条问严浩翔,“你这是什么东西?女朋友生日吗?”

 

严浩翔有点无奈,靠在床头望着贺峻霖,“你看像吗?”

 

“也是,没得钱还耍什么女朋友。”贺峻霖又重新趴回到窗台上,脑袋窝在臂弯里看躺在床上的严浩翔,“所以呢?今天这个大日子要做什么?”

 

“要去搞一张电话卡。”

 

“那是挺困难的,你又没身份证。现在电话卡都要实名的。”

 

严浩翔用脚戳了戳贺峻霖的屁股,“你没什么办法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和你不一样,违法的事情我从来都不做。”

 

“那你还讹了我两千块钱。”

 

“那是正常手续费。”

 

严浩翔直起身子,弯身凑到贺峻霖面前,近得可以感受到他起伏的呼吸。贺峻霖也没有要把头避开的意思,还是垂着眼睛看着严浩翔坏笑。

 

“那你还收留逃犯?”

 

贺峻霖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撑着胳膊把自己从床上支起来。男生拖沓着鞋子,蹭蹭蹭跑下楼,又蹭蹭蹭跑回来,往严浩翔怀里丢了一部老年机,“用这个吧。”

 

严浩翔没见过这么破的手机,四角的壳儿都是胶带粘的。他把玩着手机,怀疑道:“这还能用吗?”

 

“不用就还给我。”贺峻霖蹬上床去抢手机,严浩翔伸直了手把机子举高,贺峻霖扑了个空,跌到严浩翔怀里。

 

“要用要用。”严浩翔赔着笑,摸索着按键开了机,“这里能打吗?”

 

“这里信号弱,你得去城门上打。”贺峻霖答,又像是故意要扳回一局一样,笑着提醒,“哎呀,忘了你恐高,对不住了啊。”

 

“去就去,你当我怕啊。”

 

 

 

城门不过九米高,苏城十几座城门里,这座算是矮的了。贺峻霖揣着两个橘子,一蹦一跳爬上了城墙,两只腿在过往的车流上晃荡着,唤严浩翔跟上。

 

严浩翔手扶着石砖,低头看了眼城门脚下来来往往的行车,犹豫了一下,还是背靠着贺峻霖向里坐了下来。

 

“你看看你,怂不怂?怂不怂?”贺峻霖用背顶了顶严浩翔的背,侧手递过一瓣橘子,“你往外头坐坐,别等下把我顶下去了,那到时候你真要成A级逃犯了。”

 

严浩翔接过橘子放进嘴里,照着便签条背后的号码发了条“快递放楼下了,速来取”的信息。没过几分钟,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姐,在干嘛呢?”

 

“喝下午茶呢,男朋友带我来的。”

 

时间过去五个月了,该平息的风波都已经平息了。不论是演的还是真实的,姐弟俩都没有在怕的。两人的语气平常到就像是某个普通下午的家庭闲聊,贺峻霖咬着橘子,脑袋里似乎都能看到严浩翔和他姐姐平日里躺在真皮沙发里唠嗑的样子。

 

家姐也没问严浩翔过得怎么样,她对弟弟有十足的信心,不论他手里有多少钞票也都能把日子过得妥当。她简单说了一下那边的情况,父母还没出来,资产也在封着,碍于男朋友父亲的地位,市里不敢把她怎么样。

 

姐姐抱怨了一下,“唉,读了这么多年书,股市里没赚个千万,也有个八百了吧,最后还是要靠男人。”

 

严浩翔笑了,顺着姐的话嘲她没本事。姐来了气,说你还是不是我亲弟弟?你干脆就留那儿吧别回来了。

 

“行啊,反正我在这儿也挺好的。”

 

严浩翔靠着贺峻霖的背,男生大衣下的热度从脊梁传到自己身上,严浩翔觉得这人还真挺暖和。手在身侧护着他,严浩翔挪了挪身子,贴得更紧了一点。

 

“能搞得定吗?”严浩翔问。

 

姐姐没把话说满,“就是需要时间,毕竟我也没过门,感情牌打不过利益牌。趁现在媒体的消息都过了,我就再跟准公公协商一下,也就看对方的条件我办不办得到罢了。”

 

“我就很奇怪了,那个工人不是被同事推下楼的吗?不是民事纠纷吗?为什么会顺着查到我们家漏税?”

 

“你以为呢?”家姐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你以为我用了多少钱摆平这事儿的?”家姐捂着手机跟他解释,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小了不少,“他哪里是被推下去的?他就是我们厂建制没达标出的问题,没有防护没有安全网,一脚踏空摔下去的。”

 

严浩翔怔了。

 

一时间,严浩翔似乎看到了那个人摔下楼的样子,死者扭曲地躺在水泥地上,脑袋边的血绽成一朵残缺的花。他看见死者睁大的眼睛直直地对着天空,放大的瞳孔里是来不及发出的疑问,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我。

 

严浩翔没有见过死者,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有一个人也曾这样跌落到地面,也曾在黑夜里睁大着眼睛仰躺在地上。他们同样认真辛苦地努力着,也同样被现实打了耳光撕成碎片扔到废墟里。他们落在地上的那瞬间,脑袋里想到的,会不会是同样一件事?

 

一个死去,一个活了下来。一个躺进资本家铸造的棺材,一个搬进了弄堂里最小最破的屋子。一个被媒体塑造成同事纠纷的牺牲者,一个坐在城门上背靠着杀人犯的儿子剥橘子。

 

很难说明是哪一个死了,又是哪一个活了下来。

 

严浩翔感受到背脊处越来越低的温度。身后的人停止了一秒的动作,而后又恢复往常,合手剥起橘子。听筒里姐姐的声音有些疑惑,喂喂喂了三四遍,严浩翔听着,脑袋却还是空白的。

 

严浩翔起身,拿着手机走远了几步,“喂,没事,刚才信号不好。”

 

姐姐定了心,继续道:“总之我会把事情摆平的,这一点你放心。你就当给自己放了个长假,修养修养。”

 

“嗯,好,那我挂了。”

 

“嗯,拜拜。——哦对了,你没跟你那些狐朋狗友联系吧?”

 

“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姐姐说,“大概看找不到你了,就有个来问我你在哪儿。小朋友,没工夫搭理他。你没跟他们联系就成了。”

 

“没有联系,我不会这么傻。”严浩翔说,“好了,我挂了。”

 

“嗯,拜拜。”

 

“拜拜。”

 

严浩翔放下手机,贺峻霖嘴里鼓着橘子,走过来接过手机揣进兜里。下过雨的石阶滑得很,贺峻霖扶着城墙小心翼翼地往下走,问:“你跟你姐说什么了?”

 

严浩翔看贺峻霖走得慢,抬起胳膊让贺峻霖扶着自己,“我说我不回去了。”

 

贺峻霖不觉得好笑,拉过严浩翔的手腕,没给回应。

 

“我是说真的。”严浩翔说,“你搬我屋里来吧。”

 

贺峻霖吓得一撒手,蹦出个半米远,“啥?”

 

“你不是要省钱买房吗?正好我也要省,那我们干脆住一个屋得了,双赢。”

 

 

 

(九)

 

同居的日子过得安实,房租上省下的钱,严浩翔全用来给贺峻霖买吃的。晚上睡觉,贺峻霖都是打着饱嗝儿躺过去的。严浩翔搂着贺峻霖,两手在他身上乱摸,嗯,手臂上有点肉了,再往下,肚子也鼓起来了,摸不见肋骨了。再往下,你上身这么瘦,怎么肉全落腿上了?

 

严浩翔的手指在贺峻霖大腿上滑走,他太喜欢贺峻霖带点肉感的腿,脑子里不正经的想法小烟花一样砰砰冒出来。他钻到被窝里,像品尝一样在他大腿内侧轻咬了一口,惹得贺峻霖身子一抖,一脚踹在严浩翔脸上。

 

贺峻霖岔开话题,“你鞋是不是破了?我看你今天拖着脚走的。”

 

严浩翔点点头,离开家的时候选了双旧鞋穿,一双鞋磨了半年,再好的鞋也会裂。贺峻霖翻了个身,留给严浩翔一个没有兴致的背影,“明天带你去买双鞋吧。”

 

“不用了吧,去菜场补一下就好了。”

 

“过年穿破鞋,一年都倒霉。”贺峻霖捂在枕头里说,“就当新年的礼物了,——钱你自己出啊,我可没有钱。我还要省着买房子呢。”

 

 

 

第二天,贺峻霖埋着头在衣橱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个灰溜溜的古驰挎包,贺峻霖倒拎着古驰抖落抖落,“进商场得背个好包,商场里都是看人下饭的东西。”

 

严浩翔把脚塞进裂了底的破鞋中,使劲踩了踩,好像能把底儿踩回去似的。他瞟了贺峻霖一眼,“你怎么不把这包卖了?还能凑点钱买房。”

 

“假的,能卖个八十就不错了。”贺峻霖把包挎上身,在镜子里左右看了看,“不图赚钱,只图赚个态度。平时对人笑累了,偶尔也想看别人对自己笑笑。”

 

兜里揣了两三百,背着个假包,严浩翔和贺峻霖也只敢去去中低线的商场。严浩翔环顾了一下四周,家里收藏的那些牌子一个都没有,随便进家店拿起一双鞋子,严浩翔看了两眼,又把鞋子放了回去。

 

“靠怎么这么贵。”

 

前面柜姐还在夸贺峻霖的包好看呢,后面就听到严浩翔一句漏了陷的吐槽。柜姐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在贺峻霖身后翻了个白眼,大步走过去,把严浩翔放回去的鞋子重新摆了整齐。

 

不是贺峻霖说,严浩翔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以往这个价钱,后面再加两个零,严浩翔都能手一挥,就它了来俩。但人在梨花巷过了半年,出了巷子什么都觉得贵。严浩翔蔫蔫地蹲在商场门口的阶梯上,问贺峻霖:“我不会是被你同化了吧?”

 

贺峻霖指着严浩翔,气得说不出话,“你穷你能怪谁啊。”贺峻霖蹲在严浩翔旁边,嘀咕道,“我也没想到现在三百块还买不到一双球鞋,不然我们去大卖场看看吧?卖场里的便宜。”

 

严浩翔琢磨了一阵,“不了,还是回去菜场里头补一下吧。新鞋还要磨,还是旧鞋穿得舒服。”

 

贺峻霖说:“那行吧,回家吧。白让我带个包出来。”贺峻霖站起了身,甩了甩发麻的腿,想到什么似的,“包都带出来了,不然你陪我去看房吧。”

 

 

 

那是严浩翔第一次走进贺峻霖的理想。

 

严浩翔跟着贺峻霖扑颠扑颠的小挎包,被和颜悦色的售楼小姐带进样板房。严浩翔想起刘耀文说的,确实一进门就有一股化工味儿,开了十个新风都没什么用。售楼小姐先截了话头,说我们样板房才装好,有点味道是正常的,交房了之后通通风就好了。

 

哪里像是刚装好的样子,走廊里的墙纸都发了霉了,开发商像是补错一样,拿胶又敷了一层,好好一堵白墙,怎么看怎么奇怪。

 

严浩翔站在屋中央,不用走动就能把七十平米的小屋子全看个透。他姐一个卧室也不比这整间屋子小多少,看过去那是样有模有样的多。就算是这样,这房子也不愁得没人买,售楼小姐电话还是响个不停。

 

售楼小姐指指手机,欠了欠身子。贺峻霖说没事您去忙吧,我们自己看看就行。

 

等人走远,严浩翔走上去,刚想跟贺峻霖说话,贺峻霖就在屋中央兴奋地比划了起来。

 

“你看这厅多大啊,都可以在里头打太极了。这儿放个桌子,这儿整个柜子。唉,一个七十平的房子干嘛非要隔两个卧室呢?一个卧室不也够用了吗?现在搞得每个房间都好小……不过留一个也好,到时候我们要是打架,还可以把你踢到次卧去睡。”

 

严浩翔的手停在“我们”两个字眼上。贺峻霖像是已经看到了未来一样,踱着小步在屋子中间做规划。他不敢再问他一遍那两个字的真实性,他怕是他听错,又或是他嘴快没注意。他突然觉得这一刻蛮好,什么都蛮好,要是时间停在这里,他保不准会像最小最无知的时候一样,开心到流眼泪。

 

贺峻霖拉着严浩翔的胳膊往阳台走,“我最看中它这个阳台,你过来,我指给你看。”贺峻霖走到栏杆跟前,踮着脚伸了半个身子出去,手指指着远方一团黑压压的屋顶,问严浩翔,“你看那是什么?”

 

严浩翔往前站了一步,“什么啊?梨花巷吗?”

 

“对啊对啊。”贺峻霖说,“那个高了一小截的房顶看到了没?那就是你那屋子,我没骗你吧?确实是全巷最高吧?”

 

严浩翔眯着眼努力了半天,终于在一片黑漆漆的砖瓦里找到了露出的一小截白。旁边的贺峻霖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拍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打得严浩翔都有点疼了。他在这一刻终于还是变回了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天的小孩子,冻得发红的手指在灰蒙蒙的空气中一通乱划。

 

“你看,梨花巷真的跟迷宫一样,我在顶上看都看不到哪儿能进出。”

 

严浩翔认真分析:“嗯,因为它分支比较多。”

 

“是不是跟蚂蚁洞一样?”

 

“有点像。”

 

“哈哈哈里头住的人也跟蚂蚁一样。”

 

严浩翔看向贺峻霖。贺峻霖的脸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兴奋的,他乐呵呵地说,蚂蚁住得也湿唧唧脏兮兮的,蚂蚁也每天忙啊忙啊不知道忙些个什么东西,蚂蚁也不知道哪天就被一脚踩死了,蚂蚁也不会因为别的蚂蚁死了停下干活。你看,梨花巷的人不就是蚂蚁吗?

 

贺峻霖把话说得像绕口令,又快又怡悦。他一直笑着,他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笑得都快要从阳台跌出去了。严浩翔的右手紧紧抓着他的外套帽子,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眼前人就要消失了。

 

夕阳的光穿过空气里几百重的微小颗粒,最后落进阳台的,不过是天神施舍的几亿分之一。贺峻霖在唯一的一小片阳光里手舞足蹈,最后像个用尽了力气玩累了的孩子,喘着气缩回到阳台里。

 

他看着远处的巷子,脸上带着笑,若有所思道:“只要买了这房子,我就算从梨花巷出来了。

 

“——我就真的走出来了啊。”

 

 

 

(十)

 

除夕夜,刘姐烧了八道菜,七道里头都带着肉。刘耀文沾了一筷子,没有灵魂地夸好吃,转手又拿起手机噼噼啪啪打个不停。贺峻霖抬了抬胳膊,示意严浩翔把刘耀文手机拿走。严浩翔手一碰,正巧碰到最新一条消息,宋亚轩半带着撒娇的“那你等下来不来找我玩嘛,我们放烟火”的语音冒了出来。

 

刘姐脸色一沉,刘耀文乖乖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场面十分尴尬,尴尬到刘耀文撒着奶疯给严浩翔和贺峻霖敬酒都没能挽回。刘姐瞥了儿子一眼,把话题转到两个年长的身上。

 

“贺儿那楼什么时候开盘?我把钱准备好了,你要不今天就拿走?”

 

贺峻霖一嘴的肉没来得及咽,严浩翔先帮他回了话:“四月底开,还有两个月,不急。”

 

贺峻霖好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抹了抹嘴,“对对,您先自己拿着,还能得两个月利息。”

 

“小张那里说通了吗?”

 

“那可不,现在就剩自己这儿要再凑两万了。”贺峻霖说,“说实话吧,我先跟他讲的,做足了准备才跟您来讲。”

 

刘姐拆了鱼,中间的鱼段一半放严浩翔碗里,一半放贺峻霖碗里,“那你还是把我当外人。亏得我把你当儿子,你还不认我这个妈。”最后一条鱼尾,刘姐想都没想就往刘耀文碗里送。刘耀文看着饭碗里干瘪瘪一条尾巴,哑口无言。

 

不愧是在梨花巷呆了三十年的女人,刘姐一句话就让贺峻霖慌了阵脚,他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说了三四个。严浩翔帮贺峻霖解围,说:“贺儿跟我讲过的,等拿到房子,第一个就请您去玩。”

 

刘耀文冒了脑袋,“我也要去。”

 

“去去去,去什么去。”刘姐嘴上斥责,脸上却藏不住笑,她拍了一掌儿子的脑壳儿,“别以为贺儿他们有了房子你就有地方和小相好私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全城禁烟火,你不开个二十多里地去哪儿放?还放烟火呢,我看你是心里放火,嘴上放屁。”

 

 

 

贺峻霖对烟花没什么想法,严浩翔脑袋里还有一点影子。去年还在一线江景的公寓楼顶赏烟火,今年落到空了城的市中心,别说烟花鞭炮了,一条大街,人都见不着几个。贺峻霖说租在这里的多是外地人,一到过年全奔着老家跑了,所以梨花巷的除夕,比平常可怕多了。

 

巷口的路灯又坏了两盏,贺峻霖把自己都说害怕了,掏出手机说:“烟花放不了,我们听点声响吧。”

 

整个梨花巷,亮灯的不到十家。严浩翔和贺峻霖走在弄堂里,伴随着音质不高的沙沙的烟花声,总觉得更是诡异了几分。

 

严浩翔皱了皱眉,“光有声音不行,我们生点火吧。”

 

于是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捡树枝,黑灯瞎火的,趁没人掰了几棵茶树。贺峻霖有点担心,“这树真死了吗?等下不会有人来找我们吧。”

 

“不死也活不久了,你看叶子都掉没了,我看活不过这个冬天。”严浩翔边说边撅了两根树桠揣兜里,“没事,来人了我罩着你。”

 

“嘿在梨花巷我还用你罩着?”

 

捡树枝捡了半天,生火又是半天。严浩翔和贺峻霖蹲在天井里,看着火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放在身旁的手机里,烟花噼里啪啦地作响。贺峻霖有点冷,凑着头烘自己的脸。

 

“熏吗?”严浩翔问。

 

“熏。”

 

“你不怕火吗?”

 

“火有什么好怕的。”贺峻霖一脸嫌弃,更是把鼻子凑得近了一些。

 

严浩翔往火盆里添着树枝,说:“我姐挺怕火的。”

 

“你姐怕火啊?”

 

“嗯,她小时候拔火罐伤着了。她要是看到这火盆,肯定跳得三米远。”

 

天井安静得不像话,只剩手机里不断循环播放的劣质声响。贺峻霖眼瞳里的火苗摇摇曳曳,他看着火盆看了很久,突然问严浩翔:“那你想不想你家里人?”

 

严浩翔思考了一下,说:“我跟我爸妈关系比较淡。姐姐嘛……”男生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说,“可能还是有点想的。”

 

贺峻霖没有说话。这个问题本该就到此为止了,再问下去,两个人都会舍不得。两个人望着飘摇的火星,给彼此都留了一点空间。

 

说到底,严浩翔和贺峻霖也不过认识半年,这半年的悲戚喜乐,重量到了,质量却没有。任是哪一方突然离开,过个三五个月,可能也就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了。他们怀着违乡负俗的落寞走到了一起,要是执意求个结果,也就太傻了。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当傻子,折折腾腾大半年,终于还是有一方让了步。

 

“没给我准备礼物吗?”严浩翔问。

 

“没有,没钱。”贺峻霖头也没抬地回答。

 

“那我给你吧。”

 

严浩翔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手心递到贺峻霖面前。贺峻霖拎起他手心里碎成两半的身份证,忍不住笑,“这什么啊这是?”

 

“我把身份证掰了。”

 

严浩翔的脸被火光映成红色,眼睛里盛满了二十多年未曾让其见世的真挚。他坐得端正,好像面前的不是坏了灯的破陋蓬荜,而是镶了水晶的高档餐厅一样。严浩翔看着贺峻霖的眼睛说:“我不走了,我想陪你留下来。”

 

贺峻霖笑得合不拢嘴,好生生破坏了恰好的气氛。贺峻霖说,你先别矫情,你等一下。然后三梯一步地跑上楼,抱着一个鞋盒跑了下来,往严浩翔怀里一塞,“喏,回礼。”

 

火光有点暗,严浩翔把压得全是凹的鞋盒拿近火苗,一开盖儿,眉眼都皱到了一起。

 

“你还真去大卖场给我买鞋了?”

 

“对啊。”贺峻霖点着头大笑,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谁要一张掰坏的身份证啊?还是我的礼物比较值钱。”

 

门口传来一阵铃响,老巡警提着手电摸了进来,把私自放火的两个人逮了个正着。

 

“我说怎么会有烟。”探照灯的光直直地照在两个人身上,老巡警板着满是皱纹的脸凶道,“巷子里放火还要不要命了?不知道这些房子都是木头搭的啊?

 

贺峻霖本能般地换上讨好的笑容准备起身,手却被严浩翔一把拉住。严浩翔让贺峻霖坐下,自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哎真不好意思,我们今年不是没买着回老家的票嘛。想着过年过年,多少得有点烟火气,就着了个火盆过过瘾。您别急,我们这就灭了。”

 

严浩翔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瞬时把火盆浇了个灭。巡警透过老花镜看了眼严浩翔,没什么好说,口袋里掏出本子打算开罚单。严浩翔见势往老巡警身旁一靠,拽着他的右胳膊,“大过年的,就饶了我们一次吧。您看全梨花巷的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就剩我们两个。凑了点钱,两碗面两瓶酒,就把这年给过了。您就放过我们一回吧,积善积德,来年大吉大利啊。”

 

这回轮到贺峻霖看着严浩翔目瞪口呆了。老巡警琢磨了一下,收起了纸笔,走的时候严浩翔还在身后搀着,一声声“过年快乐好人好报”叫得比亲爷爷还亲。等人家骑着车走远,贺峻霖才回了神,啪啪地为严浩翔鼓起了掌。

 

“厉害啊严浩翔,有模有样啊。”

 

“那是,你不看看跟谁学的。”

 

严浩翔回到天井收拾火盆,贺峻霖在一旁意犹未尽,“你现在倒真像梨花巷的人了。”

 

“是吗?”严浩翔端起火盆,向楼上走去,“可惜马上就要离开这地方了。”

 

“嗯?为什么?”

 

严浩翔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身后的贺峻霖。男生的眼睛被月光照得亮亮的,小楼太黑,但贺峻霖还是看见了他嘴角的笑。

 

“我给你留了两万块,塞你包里了。”严浩翔看着贺峻霖,“新年快乐,买房去吧。”

 

 

 

(十一)

 

开盘的前一个晚上,贺峻霖整夜都没有睡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躺在床上,脑袋里从明天吃什么到宇宙有没有边,什么都有。他还记得小时候秋游前一晚的激动,还记得拉着父母在超市里买零食的样子。如果不是买房子,他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因为开心而睡不着了。

 

贺峻霖在床上打了两三百个滚,滚到严浩翔在梦里喊“船要翻了,贺儿你先走别管我”。贺峻霖支起身子,撑在枕头上看严浩翔在睡梦中急得冒汗,憋着笑不敢出声。他想等拿到房子后,一定要买张好点的床,起码不能做的时候还要担心会不会塌。别的家具不要也罢,单放张床,也足够两个人快活了。

 

眼睛睁到凌晨五点,贺峻霖实在没了辙,也干脆不逼自己睡了。他跨过严浩翔走下床,打开衣柜翻自己的包。

 

嗯,很好,钱都在,人也在。贺峻霖望了望床上的严浩翔,拎着包想把拉链拉好。

 

老年机从包里掉到地上,砸得地板一声响。贺峻霖赶紧把手机捂了起来,手指不小心点开了屏幕。

 

屏幕上显示有新的信息,贺峻霖觉得奇怪,机子他几年没用过了,谁会给他发消息。贺峻霖心想,不会是严浩翔姐姐吧。他握着手机思忖了一下,还是打算打开看一眼。

 

消息确实是重庆发来的,但不是姐姐。老年机的分辨率不高,贺峻霖借着晨曦的微光,模模糊糊把几十条短信看了一遍。除去各种看得懂和看不懂的脏字儿,剩下来的,不过是一个没头没尾的威胁。

 

“严浩翔,你吞了我找你买鞋的五万块去哪儿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混白道的主,你不出来我就去问你姐了啊。”

 

最后一条消息附了张图,图片半天加载不出来。但是后面一句“你姐挺漂亮的啊,借哥尝尝看”,看不到图多少也能猜到个大概。

 

贺峻霖熄了屏幕,在黑暗中坐着。

 

他就这么抱着腿坐在衣柜旁边,在黑暗的房间里缩成一个微小的点。他坐了很久,像是把自己的皮肉一寸寸亲手剥离开来那么久。最后他看了严浩翔一眼,挎上包,出了门。

 

 

 

要到很久以后了,久到严浩翔都快忘记贺峻霖长什么样了,他才知道那个清晨发生了什么。

 

那时他在柏联泡了汤刚出来,家姐递来冰水,两个人坐着聊,也不知怎么就聊到那个让人头疼的朋友。家姐问,你最后把五万块钱还给他了吗?

 

“还什么钱?”严浩翔咬了块冰在嘴里,“当时我看断货了就没接他这单了,压根没收钱,他还有脸让我还钱?”

 

姐点点头,看严浩翔有点生气,便解释说:“我说他怎么突然就不骚扰我了呢,还说有我裸照。要了命了,你怎么会跟这种人玩在一起。”

 

严浩翔欠揍地回了句:“姐你这身子也没人要看吧?”果不其然遭来一顿暴打。收拾完弟弟,家姐缓了缓气,“亏我当时还有点上了心呢,他说照片给你手机发过去了,我就怕你联系他暴露了位置。”

 

严浩翔不说话了。

 

“什么手机?”

 

 

 

严浩翔是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的。

 

他醒来的时候,贺峻霖还在旁边睡着。他在他身边滚了一个晚上,到早晨了倒是呼呼大睡起来。严浩翔推了推贺峻霖,说起来了,买房去了。

 

梦里的人半梦半醒地哼了一声,把严浩翔的手推开,“不买了,起不来。”

 

严浩翔晚上睡得实,所以他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贺峻霖抱着他的古驰,带着一部老年机去城门上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男孩儿在清晨空无一人的城墙上坐了多久,他不知道他手机里一块一块累起来的余额,是怎么在两秒钟里突然变成了零,也不知道他在羊肉店外来来回回走了多久,才把包里的钱给老板娘还了回去。

 

贺峻霖是个聪明人,他太知道怎么样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但凡露出一点破绽,严浩翔也不会由着他的性子,躺在床上抱着他说,“好好好,那听你的。我们不买了,留着钱吃喝玩乐。”

 

如果严浩翔看到一丁点漏洞,他就能猜到那天早上的贺峻霖坐在城墙上,在鸟雀的啼鸣中对着电话装一个刚拿到这个号码的企业家。他把话说得惟妙惟肖,苦口婆心地教育电话那头还没睡醒的哈批,说你这么想要钱还不如和我一样早点起来赚,最后大手一挥,说你幸好碰见的是我,老子最不缺的就是钱,五万块我打你支付宝上,你也洗心革面别去骚扰人家姑娘了。

 

但是贺峻霖什么也没说,他就乖乖地缩在被窝里,打着小猫一样安恬的呼噜。他每翻一个身,都能断断续续地呓语一个那房子的缺点,味道大、房间小、风水不好还死活不肯降价。严浩翔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原来你也知道啊。”

 

贺峻霖嗯嗯两声,翻个身又睡了回去。大概是把脸捂在了枕头里,男生的声音听着闷闷的,“我是这辈子都离不开梨花巷咯。”

 

——“我这辈子都走不出去了。”

 

 

 

(十二)

 

六月初,家姐带来了好消息,说事情压下来了,资产也解冻了。补上了税罚了点钱,爸妈都回来了,财产也没什么影响。

 

家姐在电话那头问严浩翔:“你拾掇拾掇,什么时候回来?我先给你订机票,让我们小少爷坐头等舱风风光光地回来。”

 

严浩翔抬头看了贺峻霖一眼。不远处,贺峻霖一身薄衣混在城楼上喝茶的大爷中,饶有兴致地逗他们笼子里的鸟。严浩翔背过身,看着城门外的矮房,对姐姐说:“我不想回去了。”

 

电话那头家姐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得无奈又恨铁不成钢,“我就猜到是这样。”

 

严浩翔没有回话。家姐止了笑,语气比出事那天还冷,“严浩翔,我跟你说,你可以说‘我要先等等’‘我想把这里的事儿先处理一下’,但是不可以说‘我不想回来’。想和不想都是小孩子才会说的话,你七岁以后就没这样说过了,你是怎么了?把苏州当家了?”

 

“那不然呢?把你那儿当家吗?”

 

话是过了分的,严浩翔自己也知道。如果在平时,姐姐听了一定铺天盖地一顿痛骂,外加上手打两巴掌也不是不可能。骂得出打得出,是因为两个人都知道是玩笑话,上嘴上手都是好玩儿。但现在不是了,家姐在电话另一头缓慢而平静地呼吸着,严浩翔看过家姐玩股票的样子,她抱着手臂,盯着屏幕上的红绿线,眼睛里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现在就是这么看着他的,不是看亲弟弟,而是看一支跌停了的股票。

 

“姐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我们家算不算好人?我七岁以前觉得大家都好,爸妈一年回一次家我都觉得他们好。后来我发现我们其实没那么好,结果所有人都跟我讲,你以为世界上有好人吗?谁不是披了层皮在那儿笑。我也就没觉得自己多差了。”严浩翔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又要说小孩子才分好坏,大人只有利弊,所以我也没提过这个问题了,我自己也不去想了。谁拿了钱不开心啊,有钱不就成了。”

 

“结果我来到这个破地方,第一天就被讹走了两千块,后面又被拉到黑店里当苦工,白天打杂晚上当家教,孩子早恋了老板娘拎着棍子连我一块儿骂。骑电瓶车得了老寒腿,上错了道儿被交警跟在屁股后面追。过了年一双鞋也买不起,菜场缝两针回家继续拖着走。”

 

严浩翔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笑着笑着鼻子也酸了。小少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隔着桥头跟姐哭诉,好像八百年的倒霉都落到自己身上了一样。他又跟小时候不一样,姐说不哭了,我们回家吧。他袖子一抹,倒是向后面退去了。

 

“要说利弊,那我在这儿真是亏大了,天天都亏,没一天赚的。”严浩翔说,“但是我也没那么难过,不说难过,其实我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我还不知道人原来是可以过得这么开心的,原来被讹了钱、被罚了款、被狗血淋头一顿骂都可以是开心的。姐,我哪有别人说的那么聪明,我可能天生就是个神经病。”

 

六月的风好暖和,吹在脸上痒痒的。严浩翔听见电话另一头姐姐牙齿间发出的摩擦声,他想她一定气得很,但还保持着她大小姐的样子,翘着二郎腿端着身子,整个尼依格罗没一个人能看得出来她脑袋里在杀一个人。严浩翔在她的幻想里被肢解成八段,尸首全无了都忍不住笑觉得滑稽。

 

“你就是个神经病。”家姐咬着牙,语气里还是大方得体的长姐样,“你信不信我今晚就去找你?”

 

“你不会的,我们家不是这种性格。我要真出事了,你们巴不得我死在外面也不要回来败了自家名声。”严浩翔笑着说。

 

严浩翔转过身,贺峻霖还在乐此不疲地跟大爷套着近乎,大爷把鹦鹉从笼子里取了出来,搁在贺峻霖的手腕上。贺峻霖又兴奋又害怕,一条小细胳膊撑得笔笔直。鹦鹉立在他的手上,点着脑袋说“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周围一圈大爷都被逗乐了,拍着小年轻的肩说,好兆头好兆头。

 

严浩翔看着贺峻霖,嘴角止不住地笑。他问姐:“姐,前面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有人敲你车窗问你愿不愿意给他分点肉,你会给吗?”

 

“你有病啊严浩翔,你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说话神神叨叨的?”

 

“哎你先答嘛,答了指不定我就愿意回来了。”

 

“不给,我干嘛给他。”姐骂道,“你脑子给我清醒点,抓紧给我回来。”

 

严浩翔哦了一声,不带魂儿地敷衍着。贺峻霖把鹦鹉塞回鸟笼,转身看了一眼严浩翔,口型拼出一个“你打好了没?浪费我这么多电话费”的无声抱怨,严浩翔动动嘴,说快了快了。

 

“那真不巧,我会给。”

 

严浩翔挂了电话,朝贺峻霖走去。贺峻霖看了眼屏幕上的通话时间,嘶嘶地心疼钱。两个人跟遛鸟的大爷道了别,走下城门。

 

“接下来去干嘛?”贺峻霖问。

 

“去买房。”严浩翔答。

 

“啥?”

 

严浩翔站在小电驴旁边,在口袋里摸钥匙,“我的卡解冻了,我们去买房吧。”

 

贺峻霖没缓过来,“买什么房?”

 

严浩翔看了看四周,走到城门下的城区导览地图前,用手随便画了个圈。

 

“这个圈儿里,你想买哪个就买哪个。”

 

 

 

(十三)

 

贺峻霖做过一个梦。

 

梦里自己还是十五岁的样子,拖着掉了一个轮子的行李箱来到梨花巷。他怕黑,站在巷子口不敢进。大妈说,孩子你新来的吧?来,我带你进去。贺峻霖便跟在大妈身后走。大妈说这不是个好地方,你还年轻,要好好赚钱早点搬出去。有钱的人家都走出去了,没钱的人才在里头瞎转。

 

大妈边说边走,越走越快。贺峻霖拖着箱子,说阿姨你慢点,我跟不上了。大妈回过头骂他,你太慢了,赚钱的事儿可不等人。她拽过贺峻霖的手跑,往一片黑影跑去。贺峻霖说阿姨我箱子断在后面了,我不走了,我要回去找箱子。

 

话还没说完,他就掉入一片水中。

 

贺峻霖在水里挣扎,他蹬着腿划着手,勉强抬头吸了一口夹着一半水的空气。水下的脚腕被油腻的水草一把缠住,扯回水里。贺峻霖拼了命地甩着腿,水草纠缠着,沿着他的小腿胫骨一路往上,缓慢而猥琐地攀附着他的下肢,一点点向大腿蔓延,黑暗一点点,一点点将他吞噬。

 

贺峻霖失掉最后一口气,惊醒于凌晨三点浸满汗水的枕头上。

 

 

 

贺峻霖撑在还没上漆的水泥砖上,从他心仪的房子里遥望远处的梨花巷。严浩翔走上前来,说看了那么多房子,你怎么还是想买这一间?

 

“怎么,这个不好吗?”贺峻霖反问。

 

“临湖的那个不好吗?一线湖景大平层。你想要市里的话,我看留园旁边那套别墅也可以啊,没了事还可以去园林里逛逛。”严浩翔觉得没劲,“还不是你说的嘛,这里味道大、房间小、风水还不好。”

 

贺峻霖回过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开盘那天啊,让你起来买房你又睡过去那天。”

 

“那是我的错,我不能这么说它。”贺峻霖伸手摸了摸外面的墙壁,像是安慰这间屋子一样,“它是我的白月光,这么说太不尊重了。”

 

俯了大半个身子在阳台外,贺峻霖一个趔趄,差点翻了出去。严浩翔扯着他的帽子一把把他拎回来,责备道:“你能不能当心点?还想再摔一次啊?”

 

贺峻霖倒是嘻嘻哈哈,“呀你知道我摔过啊,谁告诉你的?刘耀文?”

 

严浩翔没了脾气,叹了口气。贺峻霖满脸骄傲地拉过严浩翔,指指隔壁在建的那栋楼,“你看,我就是从那栋楼摔下去的。”

 

“你从这儿摔下去的?那你还买这儿的房子?”

 

“我又不迷信,管他的呢,便宜就好。”

 

贺峻霖也是心大,趴在样板房的阳台上,说:“其实想想我自己也有责任,天一黑,梨花巷的灯一亮,那边就太漂亮了。我看着看着,脚就踩空了。”

 

“我真搞不懂你,你怎么住在梨花巷想外面,来了外面又想回去。”

 

“嘿巧了,我也搞不懂自己。”贺峻霖撑着脑袋笑,他看向严浩翔,“我过来第一天,一个大妈就跟我说,梨花巷吃人,不能在这里迷路,磨了脚都要从这里走出去。有本事的人都能走出去,没本事的才会被困在里面。”

 

严浩翔质疑道:“那我到现在都认不清路,你是说我没本事咯?”

 

“对就是没你本事。”贺峻霖肯定道,“梨花巷我闭着眼都能走出来。”

 

贺峻霖站累了,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眼睛还是朝着外面。

 

“后面我才知道梨花巷的人都不说真话,也不说假话,真话假话都得混着说。就比如那个大妈吧,梨花巷吃人,假的,是她吃人。不能迷路,真的。磨破脚也要跑出去,真的。那最后那句话呢?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你管它真的假的。”严浩翔坐在贺峻霖旁边,翻售楼小姐给他准备的购房材料清单,指节在一堆纸张上敲了两下,“合同一签,你就算从梨花巷走出来了。”

 

“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严浩翔靠倒在沙发上,看着贺峻霖,说,“那我也跟你说个事儿吧,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苏州?”

 

贺峻霖摇摇头。

 

“因为这儿以前叫‘吴’。‘无’嘛,什么都没有嘛,所以我什么都没有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贺峻霖哑然,“你这笑话讲的没什么水准。”

 

“我是跟你讲真心话。”严浩翔辩解道,“我是空着手过来的,所以也没打算带什么东西回去,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件好事儿,所以我连回忆都不打算带回去。”

 

严浩翔顿了顿,“结果呢,从无到有了你,从无到有了这间屋子。我其实是想说,有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慢慢创造,也有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慢慢丢掉。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没有心,但也挺好的。”

 

狭小的客厅里,两个人对视了十几秒。有一瞬间,严浩翔自己都有点被自己感动了,下一个瞬间,贺峻霖像兔子一样跳到沙发的另一头,抱着手臂蜷缩成一团。

 

“啊,好尴尬啊……”贺峻霖面部扭曲道,“还有点恶心。”

 

严浩翔像颗漏了气的小皮球,蔫蔫地靠在沙发上。没有什么比打碎一个狮子座精心酝酿的情话来得更伤人自尊了,严浩翔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贺峻霖瞅瞅气氛不对,假咳了一声,坐回到严浩翔旁边。

 

贺峻霖翻看资料,严浩翔也没有动。五分钟过去了,贺峻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把纸张塞到严浩翔怀里:“太复杂了,我看不懂。”

 

严浩翔抬起头,嘴和眼睛都撇着,委屈巴巴地看着贺峻霖。

 

贺峻霖回避着小狮子的视线,眼睛转向别处。

 

“看什么看,看资料。”贺峻霖说,“赶紧买了,我还等着过门呢。”

 

 

 

(十四)

 

在遇到严浩翔之前,贺峻霖真算不上一个好人。

 

他靠着小聪明在梨花巷落了脚,舔着脸跟地头蛇打好关系,人家给他介绍工作,他还反过来把人家一锅端了。在工地上消极怠工磨磨蹭蹭,还摔了一跤讹了人家万把块钱。钱被偷了之后搬去小屋子,兜里还揣着大房间的钥匙,时不时过去美觉一晚。

 

在严浩翔住进来之前,贺峻霖有几百个夜晚,就趴在他的那个窗口看远处的楼。他没花钱,不敢开灯,靠着一支手电占着微不足道的小便宜。

 

他知道自己很倒霉,就安慰自己是咎由自取。他不敢往深了想,想自己待人和善却被拉进窑子,想自己辛苦工作却事出意外,想自己为什么总是兜里有点钱了,却又输了个精光。生活由不得他这么想,好像命运就没为自己准备一点甜头一样,那这饭还要不要吃了,这日子还要不要继续过了?

 

所以贺峻霖学着给自己找点甜头。他看着远处那栋楼一点点盖起来,多盖一米,他就多一秒的希望。他默念着要走出去、要走出去,心里坚定地认为只要走出这条巷子,生活就不会这么糟了。

 

后来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就算闭着眼,也能走出这个巷子了。他开心坏了,跑到他念想了一千五百多天的那栋楼上,一开门就是自己喜欢的人和未来。他跑到阳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

 

在十里之外的那个高出一截的小窗里,贺峻霖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

 

少年趴在窗台上,遥遥地望着自己脚下的这幢楼,眼里是藏不住的幻想和希冀。贺峻霖太了解自己了,他知道他穿了什么衣服,知道他的腿放在了哪里,知道他用第几根手指撑着自己的下巴,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在想,出去吧,出去吧,出了巷子,什么都会好的。

 

少年就这么想着,想着想着,就被永远地留在了梨花巷里。

 

 

 

“贺儿你醒了吗?还在睡吗?那我先去饭馆了,下了班带你去签合同。”

 

严浩翔带上身后的门。老屋子的门铰链生了锈,随便一动都是吱呀吱呀地响,只有严浩翔有本事把门安静地关上。他常嫌弃他睡得像头猪,却还是想留给他最温柔的梦乡。

 

贺峻霖卧在枕头上,等小电驴的撑脚从石板路上撬起的声音,等严浩翔跨上小电驴轮胎闷重一压的声音,等扭起把手后电流运转到轮子的声音,等他压着松动的石板,一路离开的声音。

 

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贺峻霖从床上坐了起来。

 

贺峻霖从床底翻出一个破布包,打开衣柜,扯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他换上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在床头零零散散拿了几包豆腐干,又回到了衣柜前。

 

所有衣服的最底层,柜子最小的暗格里,贺峻霖反了色的古驰包,包着严浩翔留给自己买房的两万块钱,静静地躺在原地。

 

贺峻霖在衣柜前站了很久,最后他把钱拿了出来,塞进了布包。

 

走之前,他坐在一片凌乱里,认认真真在老年机上打下了一行字:祝你永远走不出梨花巷。思考了一阵,又加了一个老套的符号表情。手机快没电了,屏幕也坏得一闪一闪的。闭了一只眼的小表情在蓝绿色的屏幕上忽隐忽现,嘲笑着两个没有本事的人,和他们过于廉价的爱情。

 

贺峻霖背上包,回头看了小屋一眼。

 

——严浩翔,我祝你永远走不出梨花巷。

 

因为走出去的那一刻,才是真正被困在了这里。

 

 

 

(十五)

 

“所以你这么久才报警,是因为自己在找他?”

 

警察看着对面的男生,问:“你就这么不信任警察?”

 

严浩翔摇了摇头,“不是,你要知道,对我来说,找到他比找到钱重要。”

 

警察叹了口气,“所以呢?你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从包里翻出一个磨了角的古驰挎包。警察接过去,左右翻了一下,眼也没抬,“假的吧?”

 

严浩翔笑了,笑得无力又难过,“真的。”

 

“三个月,我跑了梨花巷每一户人家,每个人都知道贺峻霖的名字,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突然消失了,这在梨花巷好像就是件最平常的事儿。连跟他关系最近的老板娘都跟我讲,讲这里就是这样,人来来往往很正常。这正常吗?”

 

“最后我只剩下这个包,我就拿这个包去专柜问,我说这个包是假的,但是希望能告诉我原版大概什么时候出的,想凭着这个找打版的卖家。结果人家一检查,跟我说,这包是真的,就是已经绝版了。”

 

“我问这个包是什么时候上市的,国内哪些门店上市的,她不乐意跟我讲,我就把他们摆在橱窗的东西全买了,才有一个年长的导购过来告诉我,说她会帮我查。她还告诉我,五年前他们成都的柜姐在群里发过消息,说一个客户的孩子离家出走了,身上背的就是这个包,让大家留意一下。”

 

严浩翔笑着瘫在椅子里,“你知道吗?他哪里是个一顿馒头要分两半吃的人啊,他妈妈还是古驰的高会,没在店里花个百万块钱,谁管你孩子丢没丢啊。你知道当时我的心情吗?我真的觉得很好笑,我以为我把自己都放在这里了,我都死心塌地什么都不要了,到头来我连他叫不叫贺峻霖都不知道。”

 

“他真的太厉害了。我输了,我输了。”

 

警察看着男生一拳一拳拍打着椅子的扶手,每一拳都像是打在自己的脸上一样。严浩翔摇着头,身上最后一点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坐在警局的只是一具没了未来的空壳。警察看着他,一时分不清他是在懊恼他的失败,还是在遗憾他的情人。

 

警察安抚道:“小伙子,你不要激动。我们呢,肯定是会帮你找这个人的,你不要着急。”

 

严浩翔平稳了情绪,重新回到严家少爷的做派,脸上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我不急,随便找不找得到吧,我累了,不跟他玩了。我下午的飞机就回家了,找到记得跟我说一声。”

 

“嗯嗯好,我们这儿会帮你立案的,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行,谢谢。”

 

严浩翔拎起行李袋,起身向外走。

 

警察挥了挥手里的古驰,冲严浩翔喊:“哎这个包呢?你不带走?”

 

“不带了,没准儿还留着点指纹呢,你们慢慢查吧。”

 

 

 

严浩翔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窗外的风景一帧帧擦肩而过。

 

很久以后,他也会和家里人说起这个城市,说它四四方方一个城,市里头每条大路都横平竖直,外地人去玩儿的景点爬着格子就能找到。说城里的河流过每个人家,河上架了八百多座桥,你心血来潮登上一座,就很难再找到回去的路了。它就是这么个地方,面儿上方便的很,肚里头花花肠子多得去了。

 

家姐会呛他,说你在外流落还落出优越感来了?真把自己当苏州人了?用词儿怎么都是“外地”、“本地”的呢。

 

严浩翔这时候才会反应过来,他在苏州这一年,或许连古城都没有出过。他说的所有话,其实只是在复述贺峻霖第一天载着他在小电驴上说的那些而已。他花了快一年的时间,了解的也不过是他为自己造的城。而苏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严浩翔可能自己都不清楚。

 

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严浩翔回过神,按下了通话键,“喂,姐。”

 

家姐心情不错,乐就乐在姐弟之间的对抗,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输过。家姐的每个词尾都是笑的,有点快乐,也有点嘲讽的意味。

 

“知道错了吗?”

 

“嗯知道了,我还给你买了二十个包。”

 

姐姐笑得愈加夸张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那起码要退货十五个,我信不过你那直男审美。”

 

“都是当季新品,橱窗里刚摆上的那种,还热乎呢。”

 

姐姐满意地点头,说等到手了要挑一挑。

 

“对了,你几点的飞机?赶得上吃晚饭吗?”

 

严浩翔愣了一下,“不是你给我买的机票吗?短信都发我手机上了。”

 

“嗯?不是啊。”姐姐说,“不是你自己买的吗?川航商务舱。我本来还想给你买头等的呢,没想到你自己先买了。”

 

严浩翔说:“我没买啊,你搞错了吧?”

 

“等等啊,我这里也有收到短信,我还以为是你转发给我的,搞不好是黄牛。”姐姐放下手机,严浩翔听到她调回短信界面查看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姐姐说,“啊,是黄牛,不是黄牛不会连价格一起发过来。”

 

“——等等,你怎么付了两万块啊?商务舱一趟顶多一万二吧,你出两万,严浩翔,你怕不是脑壳儿有毛病哦……”

 

在这一刻,时间静止了。

 

这一刻,严浩翔耳边的声音全部消失了。后脑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一样,严浩翔感受到脑子里的血液沿着后颈一路往下,身体每个部位的温度都回到了胸腔的左心房。心脏汲取了所有的情绪,在空壳一般的躯体里被挤压、穿刺、分割。严浩翔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个伤口都在痛,膝盖在痛,手在痛,心也在痛。

 

他痛得都要死掉了,脸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笑着。

 

“他还是把我送出去了啊。”

 

“什么?”

 

严浩翔看着窗外,他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光亮。

 

——“梨花巷,他还是把我送出来了啊。”

 

 

 

(十六)

 

同一时间,警察整理完最后一行笔记。他在纸张的空白处写上“嫌疑人:贺峻霖”,想了想,在名字后面加了个备注“假名”。

 

又想了一下,警察打开笔,刷刷划掉了刚才写的那行。

 

身后一丝响动,警察头也没回地说:“我听到了,出来吧。”

 

塑料袋刺啦刺啦地响,贺峻霖没了趣儿,走过来,把盒饭搁警察桌上,“吃吧,刘姐为小张做的特供午餐。”

 

张真源打开饭盒盖,怀疑地问:“你这次没把我的烤肠偷吃了吧?”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吗?”贺峻霖拉过一张椅子,在张真源对面坐下,把自己的饭盒盖儿也打了开来,敞亮亮地推到他面前,“你看,我也没有烤肠。”

 

“那你是都吃了。”

 

贺峻霖伸过手想打张真源,张真源本能地后仰了一步,“你打,你打我就不把包还给你了。”

 

贺峻霖收了手,拆了筷子,满不在意道:“他还把包还回来了?看来他心里真的没有我,我就留下那么一个定情信物,他还给还回来了。”

 

“你也别这么说,你也看到了,他还是挺难过的。”张真源咬了口鸡腿,啧啧地夸好吃。贺峻霖看了眼张真源,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到张真源饭盒里。

 

张真源一脸不可思议,“给我吃的?”

 

贺峻霖点了点头,“嗯,谢礼。剩下二两碧螺春我明天拿给你。”

 

“唉其实你真不用这样。”张真源说,“他走了你真的开心吗?”

 

“我不开心,我不开心干嘛还给你送礼?”贺峻霖怼道,“我嫌我钱多没地方花吗?”

 

张真源长久没说话,午休的办公室里,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隔了好久,张真源弱弱来了一句,“不像。”

 

贺峻霖气得眼直,张真源眼见着贺峻霖头上冒热气,救命般地把古驰包拿了出来,扔贺峻霖手里。

 

“你看看,里面有他给你留的东西。”

 

贺峻霖拉开包,拉链卡在一半,他把包倒过来解拉链,包里的东西唰唰全掉了出来。

 

二十几张机票落了一地。

 

张真源放下筷子,蹲到地上捡。

 

“你看看,二十四张机票,上海到重庆。从今天算起,每半个月一张。”张真源把机票放到贺峻霖手里,“他帮你订了一整年的机票。——他是想让你过去找他。”

 

贺峻霖愣住了。

 

厚厚一沓卡纸,放在手心里,重得他都无法握紧。拉链卡住的地方,贺峻霖扯出一张纸。皱皱巴巴,几个不好看的字。

 

——“别玩了,回家吧。”

 

 

 

在很久以前的某个秋天,贺峻霖窝在狭窄的店铺里玩手机。门推开的时候带进一阵风,贺峻霖一抬头,就好像看到五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他还是个一身正气的小少爷,再简陋的店面,再低劣的敲诈都没有办法让他弯腰。他用小电驴带着他的时候,他就像座雕塑一样僵硬地坐在后面。他带他穿过他迷过路的巷子,路过差点被摁进去的水井,走过被拐的时候拼死抱着的电线杆,和被锁在里头一夜的公共厕所。

 

最后他带他去了他被偷光梦想的房间。进去的时候,他对遗留在屋子里的十五岁的自己说,好了,你该走了,这次我会保护你的。

 

他看到十五岁的自己点点头,带着一身伤走下了床。少年带着透明的身体,慢慢走向那个棱角分明的小少爷。

 

最后,两个人化为一体,而纠缠着贺峻霖那么多年的执念,也终于与世界和解。

 

 

 

贺峻霖捏着纸条,手指上的油渍把严浩翔的字洇得模糊。如果可以的话,他可能会想抱着他大哭一场,像个没摔过跤的孩子一样,撒个泼撒个娇,随便什么理由都可以,就能躲别人怀里哭一场。

 

但是贺峻霖哭不出来,他知道自己不会哭,也知道在某辆驶出苏城的出租车上,大概有一个人和自己是相同的感受。

 

张真源拿过茶杯,喝了口茶。

 

“那你会去吗?”

 

贺峻霖把纸条捏进手中,放进口袋。抬起头,笑得开心。

 

“谁知道呢?看心情吧。”

 

 

 

【完】

 


小婧少吃点(回归更文版)

草莓甜酒(23)最终章

完结啦~


还是赶在这篇文的尾巴小小虐了一下嘿嘿!


祝各位看得开心


也能拥有这世间属于你的“他”


——


刘耀文这几天去上班了,每天早出晚归的,宋亚轩几乎看不见他人影,因为刘耀文早上走的时候,宋亚轩正在婴儿房里哄孩子,刘耀文晚上回来,宋亚轩也睡着了,反反复复,他们俩一个月竟然只在微信上聊了两次,还是因为刘耀文发错了消息。


可尽管这样,宋亚轩还是每天晚上习惯性地在客厅留一盏灯给刘耀文。


那天下午,宋亚轩在厨房做饭,刘栩轩躺在婴儿车里望着顶上挂着的小鸡小鸭转圈圈,手机突然短促地响了一声,宋亚轩一边切菜一边出神,刀一滑,差...

完结啦~


还是赶在这篇文的尾巴小小虐了一下嘿嘿!


祝各位看得开心


也能拥有这世间属于你的“他”


——


刘耀文这几天去上班了,每天早出晚归的,宋亚轩几乎看不见他人影,因为刘耀文早上走的时候,宋亚轩正在婴儿房里哄孩子,刘耀文晚上回来,宋亚轩也睡着了,反反复复,他们俩一个月竟然只在微信上聊了两次,还是因为刘耀文发错了消息。


 


可尽管这样,宋亚轩还是每天晚上习惯性地在客厅留一盏灯给刘耀文。


 


那天下午,宋亚轩在厨房做饭,刘栩轩躺在婴儿车里望着顶上挂着的小鸡小鸭转圈圈,手机突然短促地响了一声,宋亚轩一边切菜一边出神,刀一滑,差点切到手指头,他拍着胸脯喘喘气,掏出围裙里的手机,是刘耀文。


 


“我今天晚上可能回不去了,早点睡觉,不用给我留灯了。”


 


“是公司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大事,但也不太好处理,你别担心,我没事。”


 


“真的不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宋亚轩皱着眉头回了个好,转过身看着在婴儿车里蹬着小腿儿的刘栩轩,就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他也怀疑过是不是刘耀文在外面搞了什么猫腻,尽管他努力地告诉自己信任信任,可还是把刘耀文脱下的衣服反反复复地看了个遍,一丝别人的痕迹都没有又仔细闻了闻,除了甜酒味就没别的了。


 


宋亚轩稍稍安心了些,把衣服都放进了洗衣机,摁下开始键的那一刻,不安又卷土重来,他不得不开始思考起刘耀文最近这些天的状态。


 


着实令人担心。


 


他心慌得厉害,也没心情吃饭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厨房就给刘栩轩冲奶粉,想着得先把这个小家伙儿应付好了,他手抖得不行,摁住自己的右手手腕深呼吸。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温水在奶瓶里摇晃,宋亚轩手心出了层细汗,他把奶瓶塞进刘栩轩手里,自己则扶着桌子喘气。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黑,却怎么也捱不到天亮了。


 


宋亚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盯着卧室看,他好希望此刻刘耀文推门进来抱住他,亲口对他说他没事。


 


“叮”


 


短信的提示音像是在叩击心房,宋亚轩拿起手机,那一串文字把他的精神彻底击碎。


 


“刘耀文喝醉了在我们这,现在昏迷不醒,来下面这个地址接他。”


 


宋亚轩一瞬间慌了神,他赶紧翻身下床穿衣服,给自己穿好后又帮刘栩轩穿好,他先把孩子送到刘耀文妈妈那去。


 


夜真的好黑好黑,喘不过气的他抹了把脸,他刚才从刘家别墅出来的时候,看见刘父刘母也没睡,都是一脸愁容,刘母问他怎么回事,他没敢说刘耀文喝醉的事,就说是自己公司有点问题,让孩子先在这待几天。


 


“刘耀文最近回家了吗?”


刘父坐在沙发上沉声开口。


 


“回了,没事爸,您别担心。”


 


……


 


那人给的地址有点偏僻,他打车的时候那个司机都惊讶了一下,问这种地方怎么还有人去,宋亚轩都没想到这么个繁华的城市还有这么破旧的老楼区。


 


巷子里湿漉漉的,水从两边坑洼里流过,地面泥泞,泥水被踩在鞋底发出声音,和水滴声一起敲在巷子两侧的墙上,宋亚轩此刻只觉得震耳欲聋。


 


他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颤抖地抬脚又放下,一步一步都好像是走在什么地狱的回廊上,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仔细听,风里好像夹杂着哭声,像是哭声又有点像低吟,说是低吟又像是瘆人的笑声。


 


“咔嚓”


 


他好像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机械摩擦的声音太陌生了,他几乎不敢确定,环顾四周,并没发现什么人,他又抬头看看前面弯弯绕绕的小路,仿佛下一个转角就有人在等他,举着发着冷光的冰冷金属。


 


宋亚轩捂起了耳朵,心里有些起疑,刘耀文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喝酒,他意识到不太对劲,可是太晚了,他回头一看,刚才隐隐绰绰的出口已经漆黑一片了,前方的路灯一闪一闪,可身后的路灯却已经熄灭。


 


好像是,他每走过一个路灯,就会熄灭一个路灯。


 


月光惨白地照在地面砖缝里的水坑上,发着令人胆寒的光,似乎还有树在摇,在招手,招呼着宋亚轩一步一步往里走。


 


宋亚轩咬咬牙,想着一会见到刘耀文就不害怕了,他低下头硬着头皮往前走,可算是看见了这条巷子的尽头,他快步跑过去,发现出了巷子就是一个破败的居民楼,整栋楼都漆黑一团,只有二楼发着昏黄的光,他站在原地跺跺脚,跺脚发出的声音不是踩在地砖上会发的,而像是……踩在泡沫板子上?


 


宋亚轩低头去看,看见白色的塑料板躺在他脚底,说是白色,上面却染了些红色,看着就黏腻,宋亚轩不敢接着往下想了。


 


他伸手打开门,走廊里更黑,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一步一步上楼梯,他不敢太用力,因为整栋楼破败到让他觉得他只要用力一踩,楼梯就会断裂,然后房子就会坍塌,手电筒微弱的光扫在墙壁上,白墙已经肮脏到快要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小广告随处可见,还有各种辱骂的话语,不堪入目。


 


地上铺着棕色纸壳,宋亚轩不懂,踩上去的几乎没有声音,只有鞋底的水沾在上面留下一个两个鞋印,诡异又惊悚。


 


他终于走上了二楼,站在门前深呼吸一口,刚要敲门发现这门根本没锁。


 


宋亚轩打开门走进去,屋里灯光昏黄,他环绕一周都没看见人影,抖着嗓子喊了一句。


 


“有人吗?”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突然关了起来,他惊恐回身,手碰上门锁却怎么拧也拧不开了,他霎时害怕起来,用手敲门,丝毫没注意身后的脚步声,等他反应过来回头,就看见一张狰狞的脸,吓得他尖叫起来,下一秒尖叫就被堵在了嘴里,一股陌生的味道散进鼻腔,他有些发晕,几分钟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仍是黑的,他动动胳膊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绑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他听见旁边有人来回踱步的声音,还听见另一边有人活动手腕的声音。


 


他装作没醒的样子,听那两人的对话。


 


“哥,这样能行吗?”


 


“别他妈废话了,我也不知道,上头就这意思。”


 


“上头让你解决刘耀文,你绑他有个鬼用?”


 


“这是刘耀文那个小Omega,有人质在咱们手里,刘耀文不敢不来。”


 


“他俩不是被逼婚的吗?能有什么感情?”


 


“你他妈要是再多嘴就给我滚楼下放风去,别在这跟老子废话。”


 


原来他们的目标是刘耀文。


 


宋亚轩听见解决刘耀文这五个字瞬间不淡定了摇摇身子抬起头看着那个喊话的男人,从嗓子里呜噜了几声,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那个男人啐骂了一声,走过来粗鲁地撕下宋亚轩嘴上的脚步,疼得宋亚轩挤出几滴眼泪来。


 


他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上的血珠,铁锈味实在难闻极了,他不敢细品,整理了一下情绪,冷静开口。


 


“你们绑我是为了刘耀文?”


 


“是,他妈的你有屁快放。”


 


“呵,那你们要失望了,我跟他没什么感情,商业联姻罢了,没你们想得那么情深。”


 


“你他妈说什么?”


那个男人上来就给宋亚轩一个耳光,打得宋亚轩椅子一偏,摔倒在地上,咚的一声,肩膀磕在坚硬的地板上,脑袋嗡嗡响,没等他回过神来,椅子又被扶起来。


 


一盆冷水从他头顶浇下来,他紧闭着眼睛,但还是有水进了鼻腔,呛得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说,我跟他,不熟。”


宋亚轩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艹,滚你妈的,不熟是吧?你的意思是老子今天撕票刘耀文也不会来是吧?”


 


那人说着又是一个耳光,宋亚轩的嘴角渗出血来,耳朵里嗡嗡的声音和男人粗鲁的吼声融在一起被推进大脑。


 


宋亚轩闭着眼睛,水滴从头发上滑落下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格外坚定。


 


“是。”


“你们杀了我也没用,他不会来救我的。”


 


男人走过抓起他的头发,他感觉到有冰冷的金属抵在自己的额头,他还是紧闭着眼睛,心里的忐忑不安也没了,如果他死能换来刘耀文平安的话,这笔交易他愿意做。


 


“哥,你先冷静一下,你这么把人杀了万一他是骗我们的怎么办?”


那边的男人也开口了。


 


冰冷渐渐从太阳穴离开,宋亚轩微微吐出口气,睁开眼睛,前面的人又是一句脏话,拿出手机,拨了号。


 


那漫长的几秒,宋亚轩希望刘耀文别接别接,可这根本不可能,那边的人接通了电话。


 


刘耀文先开口,声音明显带着些焦急和疲惫。


 


“你他妈把宋亚轩藏哪了?”


 


对面的男人把手机递到宋亚轩面前,宋亚轩不愿开口,那人抄起一根棍子打在宋亚轩的小腿上,他死死咬着唇,却还是发出一声闷哼,这声闷哼和棍子落下来的闷响传进电话里。


 


“你们在对他做什么?我问你话呢!”


 


“刘耀文,你不是想离婚吗?户口本和身份证我就放在茶几上,现在就离!”


 


宋亚轩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男人喊出口,小腿上的疼痛随着骨头一点点蔓延,还是那条他曾经在车祸中的伤腿,疼得他额头渗出汗珠。


 


“宋亚轩,你……”


 


“我叫你滚!我受够了这种无聊乏味的日子,从现在开始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你别再来烦我。”


 


这句话一出口对面的男人又恼起来,对着那伤腿又是一棍子,宋亚轩仍然是紧紧咬着牙不肯泄露出痛吟让电话那头的人听去。


 


可无奈棍子的闷响实在突出,刘耀文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你们不许打他!不就是要我的命吗?我去,你们赶紧放了他。”


 


“你他妈给我滚开,刘耀文你听不明白吗?我跟你没关系,我死了也跟你没关系,你不准来!”


 


“老子没时间看你们的苦情戏!”


这一番话彻底激怒了那个男人,棍子一下一下落在腿上,一下比一下用力,宋亚轩实在忍不住,痛呼出声,有了第一声,然后一声比一声惨厉。


 


“艹,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不准打他!”


 


“好啊,你来啊,给你三十分钟,你要是不来,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他。”


 


没等宋亚轩再喊出口,那人就挂了电话。


 


“他不是挺宝贝你的吗?嗯?你他妈刚才骗老子?”


 


那人一边喊一边拿着棍子敲打宋亚轩的腿,那截小腿已经血肉模糊了,血染红了裤子,也染红了那根又粗又长的棍子。


 


“你要是再敢乱说话,老子就把你那条腿也打折了你信不信?”


 


“你打啊!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宋亚轩强忍着骨折的疼痛喊出声。


 


“操你妈的,你真以为我不敢?”


那根带血的棍子在宋亚轩眼前晃过,然后落在宋亚轩的胸侧肋骨的位置。


 


棍子上的血又染红了宋亚轩的白色衬衫,再后来血越来越多,宋亚轩已经分不清是自己流的血还是棍子上带的血了,只记得那红色的液体在洁白上蔓延开,伴随着痛感一寸一寸生长。


 


宋亚轩不敢动了,肋骨好像真的被打折了一根还是两根,疼得他两眼一闭差点昏厥过去,眼睛刚闭上,又有一盆凉水浇下来,浇在伤口上,痛感让宋亚轩瞬间清醒过来。


 


“哥,差不多得了,你别真把人打死了。”


 


“哼,你怎么不打死我?你打死我啊!”


宋亚轩的脑海里只剩下这几句话,反反复复地重复,他渐渐回过神来,他知道只要不断激怒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没准真的会杀了他,只要他死了,刘耀文就少了一个软肋,胜算就大一分。


 


跟他想的一样,那个男人暴跳如雷,抓起沙发上躺着的皮鞭,鞭子比棍子更犀利,像雨点一般落在他身上,皮开肉绽的痛苦叫宋亚轩几乎顶不住,可他还是不愿张嘴呻吟。


 


“你,给刘耀文打电话。”


那个男人使唤旁边坐着的男人,那个男人顺从地接过手机,打了电话过去。


 


“刘耀文,你给老子听好了我是怎么折磨你的小宝贝儿的,我看你敢不敢不来!”


男人的吐沫星子喷在宋亚轩脸上,宋亚轩死死地咬着嘴唇。


 


“刘耀文…你…你不准来…听见没…”


宋亚轩断断续续地说话,他还没听见刘耀文的回音,只听见鞭子在耳边落下的风声。


 


“听话…别来……保护好……自己”


 


他还是没听见刘耀文回话,几秒之后,只有忙音在耳边盖过鞭子的声音。


 


“他要真不来,我就在这解决了你,然后下一个就是他。”


 


“你……你别做梦了!”


宋亚轩实在撑不住了,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在身上,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似乎染红了整个房间,染红了眼前。


 


那人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走上前来撩起宋亚轩的头发,赞叹了一声。


 


然后一边解开绑着宋亚轩的绳子一边说,


“模样长得倒不错,老子没时间陪你玩了,找几个人陪你。”


 


“好、好、玩。”


 


说完就冲旁边的男人挥挥手,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椅子被抽走,宋亚轩瘫在地上,全身都疼得要死,每一处伤口的疼痛都足以延至心口,他还没来得及理解那个人嘴里的话是什么意思,房门就再一次被打开,走进来三个黑皮肤的男人,每一个都是肌肉壮汉,他用力眨眨眼,看清了那几个人的面相。


 


非洲人?


 


等他再看清了一些,他发现那几个人已经开始向他围过来脱他的衣服和裤子了,他瞬间反应过来这群人想要干什么,挣扎着想躲开,一伸腿小腿又磕在沙发上,疼得他不敢呼吸。


 


“放开我…放开我!”


他扯着嗓子喊,可那几个非洲人根本听不懂他说的什么,自顾自地扒他的衣服,有一个已经开始脱裤子了。


 


他绝望地躺倒,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属于男人的狰狞,他感受到有东西贴上了他的脖颈,是柔软的,却都是粗鲁,宋亚轩彻底失去希望。


 


他想起刘耀文牵着他跑到教堂去求婚的那天,他记得那天他在回家的路上问过刘耀文。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不许胡说,要死一起死,我会陪你一辈子的。”


 


可一辈子是多长,意外和明天哪个跑得快,或许今天晚上就是我的这辈子的最后一天,那这二十多年就是我的一辈子。


 


这样,是不是也算你陪了我一辈子?


 


天好像快亮了,可我也许再也看不到了。


 


宋亚轩像一条濒死的鱼,放弃了挣扎,躺在地板上,做好了迎接羞辱与死亡的准备,他脑海里想象到了那狰狞的物什塞进他身体的画面,他紧紧闭着眼睛,却不再做任何反抗。


 


耳边的脚步声突然急促了起来,那三个男人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然后好像跑出了屋子,紧接着他听见外面一阵骚乱,然后是有人跑上楼梯的声音,一下一下一下,混乱又有序。


 


然后这声音也消失,变成了一步一步逼近的脚步声。


 


“亚轩……”


 


他睁开眼去望,望见刘耀文。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遥远的天际展开一道与黑色相对的光,一点一点在头顶升起。


 


你说日出辉煌吗?


 


可我无法定义辉煌,我只知道,日出并没能照亮我,真正让我生命复苏希望重燃的人,是你。


 


“我来晚了。”


 


你没来晚,我还活着。


 


我正忍着骨断肉绽的疼痛活着,活着等你。


 


你说要陪我一辈子的,我还没死,那我们就还有未来的大半辈子要去生活。


 


我们还没有一起看过日出,没看过遥远的天际线是怎样吐出如圆盘一般的太阳;


我们还没有一起看过潮汐,没看过蔚蓝的神秘力量是怎样推动一簇一簇的水花向前向后;


我们还没有一起看过电影,没看过戏里那些走来走去的人是怎样带动自己心底的情绪;


我们还没有一起看过孩子长大,没看过他是怎样的与我们相像……


 


刘耀文拥住宋亚轩,泪水和着鲜血流淌,淌进天边正缓缓上演的日出。


 


“别怕别怕,没事了没人能伤害你了,有我在。”


 


“我在。”


 


他终于握住了爱人的手,用他最后的一丝力气。


 


“好……”


 


然后他堕入无边无垠的黑暗,带着他的光,他的刘耀文。


 


警笛声、枪声、嘶吼声、辱骂声、救护车鸣笛声,都化成了梦境的伴奏,刘耀文的温暖始终在宋亚轩身侧,寸步不离。


 


太阳终于慢悠悠升起,照亮了那条阴暗潮湿的小巷,照亮了整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


 


“一年年过去了。


风暴止息。


世界走向它的路。


我爱你,以所有的变化,忠实于你。”


 


 


——


 


米兰的街头的风带着些浪漫的情调,即使是路边锈迹斑斑的长椅也有种上世纪的温柔色彩。


 


米兰大教堂比想象中更气派,马克吐温说这是“大理石的诗”一点也没错,一个又一个的塔尖高耸入云,蓝天舒展开来包容着这首诗。


 


誓词的宣读好漫长,宋亚轩在刘耀文的眼眸里回忆他们走过的路。


 


不到爱情真正砸下来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心动。


 


常常听到有人说想来一场淋漓痛快的爱情,我摇摇头,在心里否认,爱情不该只有酣畅淋漓这一种结局,因为酣畅过后,是你不得不过捱过的黑夜。所以,我更希望爱情也是细水长流的,时光慢慢走,爱意轻轻流,流过天亮天黑、日升日落、花开花败、风起风散……


 


这样慢,这样轻,才是一辈子。


 


 


“我愿意。”


 


 


漫天的花瓣随着夜幕降临慢慢落下,刘耀文伸手抚去宋亚轩肩膀的花瓣,他牵起宋亚轩的手,走路带起的风让花瓣又摇晃起来,闪烁着细腻的光。


 


他们穿着白色西装牵手走在米兰灯火通明的街,走到街边公园,停下脚步,坐在理石台阶上,他们手里拿着刚刚买的草莓甜酒,伴着晚风仰起头含一口在嘴里,再慢慢咽下,划过咽喉,任由那凉意从嘴里蔓延进心里。


 


星星也为他们停下脚步,闪烁的样子像是相机的闪光灯,正在为他们拍下这一幕。


 


耳边突然响起宛转悠扬的小提琴声,宋亚轩回头一看,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正面对着对面的老奶奶演奏音乐,是艾尔加的《爱的礼赞》。


 


“你觉得,是故事的开头重要,还是故事的结尾重要?”


宋亚轩把头靠在刘耀文的肩膀上。


 


“结尾更重要吧。”


“有些故事,开头或许有些不尽如人意,可结尾却让人无限动容。”


“比如……”


 


“嗯?比如什么?”


 


“比如我们。”


 


 


音乐停了,还有第61秒。


 


酒喝完了,还有第61分。


 


街灯灭了,还有第25时。


 


爱说完了,还有第13月。


 


“他们有许多关于爱的道理,我有你。”


 


END.


 ——————————————————————


一年年过去了。


风暴止息。


世界走向它的路。


我爱你,以所有的变化,忠实于你。


——勒内·夏尔


他们有许多关于爱的道理,我有你。


——李诞《笑场》


 

小婧少吃点(回归更文版)

【完结篇】失重半生29~30

狗血八点档

后期火葬场

很虐但是爽


完结啦~


——

29


宋亚轩从监狱出来,张真源已经跟狱卝警通完了电卝话,说杨濯是畏罪自卝杀。张真源看着坐上车的宋亚轩呆愣愣的,但他没有过多过问,毕竟杨濯对于这个案子而言的价值已经没有了,该说的都说了,吐得干干净净,也算他的一点良卝知。


“去哪?回医院吗?”

张真源开口问。


“不了,先回趟我们的家吧,我想回家缓缓,不想把这种情绪带给刘耀文。”

宋亚轩低下头,拿出手卝机发微信给刘耀文。


“我没事了,回家休息一晚上,明天早上做好饭给你带过去,想吃什么?”


刘耀文过了几分钟回卝复他:“吃什么都行,你好好休息。”...

狗血八点档

后期火葬场

很虐但是爽


完结啦~



——

29


宋亚轩从监狱出来,张真源已经跟狱卝警通完了电卝话,说杨濯是畏罪自卝杀。张真源看着坐上车的宋亚轩呆愣愣的,但他没有过多过问,毕竟杨濯对于这个案子而言的价值已经没有了,该说的都说了,吐得干干净净,也算他的一点良卝知。


“去哪?回医院吗?”

张真源开口问。


“不了,先回趟我们的家吧,我想回家缓缓,不想把这种情绪带给刘耀文。”

宋亚轩低下头,拿出手卝机发微信给刘耀文。


“我没事了,回家休息一晚上,明天早上做好饭给你带过去,想吃什么?”


刘耀文过了几分钟回卝复他:“吃什么都行,你好好休息。”


宋亚轩熄了屏,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回想杨濯问的最后一句爱没爱过他,答卝案肯定是否定的,他只是惋惜,一个本来可以活在阳光下的人,却偏偏为了抓卝住自己的一束光而活在阴暗漆黑的地卝下室。


杨濯的确不会爱。


因为根本没人教他什么是爱,怎么去爱。


他可恨,却也着实可怜。


张真源看他这一脸的愁容,禁不住开口劝他道:“行了,都过去了,好好照顾耀文,你们会有很幸福的未来。”


宋亚轩点点头,不知是不是那一声枪响的缘故,他的头开始有些疼,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想稍微缓解这种疼痛。


张真源把他送回家后就开车回监狱了,好在宋亚轩随身带了钥匙,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愣神。


他看着刘耀文和自己的房间出神,两年多没有回过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可又都很陌生。他总觉得,自己就是属于这里的。


他在这里与刘耀文相遇,在这里与刘耀文相爱,在这里和刘耀文有了第一次,也是在这里和刘耀文道别。


他走进那个房间,里面的陈设都没有改变,和自己离开时一样,唯独在桌子底下多了个小盒子。


宋亚轩蹲下卝身来,拉出那个小盒子,发现里面是一沓又一沓的稿纸,他往下翻,翻到了带字迹的纸,他有些好奇,拿出那些带字的纸,看了一眼,他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刘耀文给他写的信。


每天一封,写了两年。


他的眼泪霎时就盈卝满了眼眶,他趴在床卝上,一张一张地看那些信,眼泪就滴在那些纸上,形成一个一个圆点,晕染了笔迹。


这爱从未息止,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闪闪发光。


宋亚轩很仔细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生怕漏掉了哪个字,漏掉了哪份情,这些在夜里都舍不得说给上天听的话,都说给白纸,白纸呈在宋亚轩眼前,带着他走过刘耀文这两年走过的路。


宋亚轩趴在床卝上看完这些信已经是晚上了,眼泪几乎要流干。


刘耀文总是那么温柔,叫他觉得,用一辈子来爱他都不够。


刘耀文在信里告诉他,他这一天发生了什么,这一天有多想他,宋亚轩看见了只觉得眼眶酸涩,他突然开始思考自己当初离开的决定真的是对的吗?


他难道不自私吗?


他只知道自己累,想逃避,可是却忘了,明明最后那个时候的刘耀文已经原谅他了,只要当时的他愿意,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也不用挣扎这两年,两人都在想念中度过。命运同他们开玩笑,叫他们浪费了这两年的甜卝蜜时光。


其实现在根本无心去关心对与错,很多事情已成定局,未来还有那么多美好等着他们不是吗。宋亚轩翻过身来躺在床卝上,他的头愈发疼了,他站起来想给自己倒杯水喝,却在冰箱上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一张脑CT的单子。


他疑惑地打开,于是晴天霹雳又这样打下来。


失忆这两个大字清清楚楚地印在白纸上,深深地刻进心里,宋亚轩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突然有点害怕,把单子收好放回冰箱上,喝了口水就回到床卝上把那些信整理好,然后躺在床卝上,胆战心惊。


如果不知道还好,让他稀里糊涂地失去所有记忆,可偏偏现在知道了,时间就变得窘迫起来,未知的未知不知在何时到来,他突然就有些难以接受。


命运果然爱嘲弄人,他和刘耀文受的苦似乎是还不够。


宋亚轩关了灯,窗外的黑夜像座大山一样重重地压在他心头,他喘不过气,却不得不承认,他爱这样的夜。刘耀文也爱这样的夜吧……


对了……刘耀文……


无论自己失忆与否,夜晚永远是夜晚,不会改变,可他是否还会记得他曾经爱过这样的夜晚,是否还会记得他深爱着的人?


这一切都是未知。


他从床卝上坐起来,跪在床卝上,双手合卝十对着窗外皎洁的明月,心里许愿。


月亮啊月亮,请你保佑我,我不要忘掉他。我爱他爱了快要十年了,再爱一次太苦了。


梧桐树啊,也请你保佑我,我不舍这段记忆,是因为我不舍这段记忆里的他,他那么爱我,他对我一点一滴的好我都想要记住。


可是事与愿违永远是人间的常态,任月亮和梧桐树也无法改变分毫。


可是他们告诉你,你爱的人值得你忘记所有再爱一次,苦与累有他陪你一起,你们还会是这世上最美满的恋人。


宋亚轩的头疼到快要受不住,他倒回床卝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可他今天晚上的噩梦做得格外凶:有做了无数次的那一幕,还有爆卝炸的那一刹那。


他半夜惊醒,怕自己犯病,想下床把药吃了,谁知他刚下地就是一阵眩晕,天旋地转间倒回了床卝上,失去知觉。


马嘉祺第二天早上在医院打宋亚轩的电卝话无人接听,他心里意识到不太妙,他赶紧回家,一进家门就看见宋亚轩抱着腿坐在卧室的床卝上。


马嘉祺走近他,问他你怎么了,回应他的是宋亚轩怯生生的眼神,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宋亚轩这是真的失忆了。他坐在床边,想拍拍宋亚轩的肩膀,宋亚轩却是猛地一躲。


“你是谁?”

三个字直直地插卝进马嘉祺的心口,心瞬时凉了半截。


“我是你哥卝哥,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哥卝哥?我为什么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亚轩明显放松了下来,却还是紧皱着眉头。


“你只是脑袋受伤了,暂时性失忆,你放心,会好起来的。”

马嘉祺再次伸手拍拍宋亚轩的肩膀,这次他没躲。


马嘉祺给他讲了一些他以前和刘耀文在一起的故事,故意隐去了杨濯的那一部分,他想,宋亚轩真忘了那些伤害也好,没准可以减轻些痛苦。


他也故意没告诉宋亚轩刘耀文的名字。


宋亚轩听着点头,听到有卝意思的部分还会笑,他笑起来还是那样好看,和从前的宋亚轩没有什么分别,如果非说有,马嘉祺就觉得那是更纯真更真心的笑。


有的时候忘掉了也好,你只会知道别人想让你知道的,那些痛彻心扉的夜晚和故事统统被遗忘在浅俗的天空,只有幸福与快乐还停留在深远的大海,等待着他重新去感受。


只是……


马嘉祺顿了顿,瞧瞧宋亚轩的神色,接着问道:“你真的不记得他了吗?”


宋亚轩收起笑容低下头:“我只记得,他在一场爆卝炸中死去了,而我趴在他身上哭……”


“我不记得名字,但我记得……记得声音和脸……”

“那个声音叫我别哭……还说叫我嫁给他……”


马嘉祺欣喜地眼睛放光,拉着宋亚轩的手问:“那你答应他了吗?”


“我记得我当时……心怦怦跳,我好像…答应了……”

“可是……他不是死了吗……”

宋亚轩眼眶里含卝着泪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觉得心里酸涩得发疼,想起那个人心就整个儿地软卝下来。


“他没死,我带你去见他。”


宋亚轩诧异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你去洗洗脸收拾一下,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马嘉祺看着宋亚轩进了洗手间,他走出去给刘耀文打电卝话。


“耀文,我昨天跟你说的……还是发生了……”

“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他不记得你的名字,但他说他记得你的脸和声音……”

“我想…这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们带他治病,他会好起来的。”


马嘉祺带宋亚轩来到刘耀文的病床前,宋亚轩看向刘耀文时眼神突然变了,突然用一只手握住了另一只手上的钻戒。


“轩儿,你还……记得我吗?”

刘耀文说了一句话就感觉如鲠在喉,眼泪在眼角处滑落。


被深爱的人遗忘,绝望和悲伤怎能不满溢。


宋亚轩在刘耀文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突然用自己戴着钻戒的手拉起刘耀文戴着钻戒的那只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替他擦去眼角的泪痕。


“记得……这个。”

宋亚轩说着晃了晃手上的戒指,然后冲着刘耀文一笑。


刘耀文也笑了,拉过他的手亲卝亲他的手背。

“我叫刘、耀、文。”


宋亚轩凑过去,在刘耀文的耳边轻语。

“我叫宋、亚、轩。”


我们好像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时候。

我们可以重新相爱。


对于宋亚轩来说,眼前的这个人既陌生又亲切,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想与他亲近,说不上原因,如果非说有,那一定是刘耀文的温柔让他再次心动了。


刘耀文的伤一天天地好起来,宋亚轩一直在床前照顾他,即使刘耀文可以自己吃饭宋亚轩也仍然要喂他,像个小孩儿一样倔,刘耀文也由着他了。


他变得不太爱说话,有时候会静静地望着刘耀文发呆,刘耀文跟他说话他就笑着听,只有刘耀文问了他才会回应几句。


后来刘耀文可以下床活动了,宋亚轩就带着他下楼,去医院的草坪上散步,因为腰上的刀口一牵扯还是会疼,所以他只能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宋亚轩扶着他,时不时拿纸巾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


那一次,宋亚轩把刘耀文扶到椅子上坐下,刘耀文一用卝力把他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揽着他的肩膀,语气却是莫名的神伤。


“轩儿…你还爱我吗?”


宋亚轩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有些慌乱,往刘耀文身边凑了凑,认真地思考了半晌回答他。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叫不叫爱,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陪着你,照顾你,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说爱我的样子。”


爱这东西奇妙,失去了名字灵魂也依然炙热卝滚卝烫,在心里烫出一块疤——你永远是我最偏爱的偏爱。


“那你想知道吗?”

刘耀文笑着捏卝捏他的脸蛋。


宋亚轩点点头。


刘耀文凑近他的耳朵,呼出的热气全打在他耳畔:“我也爱你。”说完还在宋亚轩通红的脸颊上迅速亲了一口。


“你不怪我忘了你吗?”

宋亚轩低下头,耳侧绯红。


“怪啊,所以你要赔偿我。”

刘耀文看见他害羞的样子喜欢的不得了。


“啊?怎么赔偿?”

宋亚轩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那就……以身相许吧。”


宋亚轩又低下头不作声,刘耀文心急,晃晃他:“答不答应啊?”


“不答应的话早就把你当流氓报警抓起来了!”

宋亚轩拽住他的衣角,红着脸骂他。


“我可以亲你吗?”

刘耀文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头靠在宋亚轩红透了的耳朵旁。


宋亚轩有些发蒙,回过头愣愣地盯着刘耀文的嘴唇看。刘耀文见他没反应,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有点心急了,他现在可能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他赶紧从他肩膀上起来,然后道歉:“对不起,不可以就算啦。”


谁知道宋亚轩竟然伸出手揽过他的脖子:“没说不可以。”蜻蜓点水般地在他的嘴唇轻轻一贴。


刘耀文嘴角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正当他扣住宋亚轩的头准备加深这个吻时,宋亚轩却推搡着他的胸膛:“回去再亲好不好?这人太多啦。”


“都听你哒!”


落日的余晖洒下来,为这世间的万物都镀上一层金黄,草地金黄,气球金黄,风也金黄,到处都是暖洋洋的笑,笑里有酒有诗歌,也有不再流离失散的我们。


人们常说要学会珍惜,此刻我陡然明白,在这样的黄昏落日里,确实要珍惜——珍惜晚霞,也珍惜你。


“这样的落日里

我是多么容易想到爱情,想到许多年来

你给出的只言片语”


那些浪漫的文学家没有骗人,“黄昏只属于相爱的人”,属于此刻十指紧卝握的我们。


就算你忘掉我了又如何?

我可以让你在微风吹起的下一秒重新爱上我。




——

30

又过了半个月刘耀文终于顺利出院,宋亚轩的精神治疗也进行得十分顺利,刘耀文每天都会带着宋亚轩去,陪他做完又回来,有时候也会听见宋亚轩在里面哭喊着以前做梦时的那些话,刘耀文心疼不敢听,只能站在外面等他。


还在精神治疗确实有效果,宋亚轩的病真的很少犯了,做噩梦的情况也缓解了不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流淌,转眼间就到了夏天,天气闷热,宋亚轩趴在床卝上又折腾到地上,反正怎么都不凉快。他在等刘耀文回家。


刘耀文的工作室生意很好,因为刘耀文本来就是大明星出身,人脉广,旗下也签了不少艺人,事业也都蒸蒸日上,宋亚轩很替刘耀文开心。


宋亚轩把老家的房子租出去自己的东西搬回来时,那架旧钢琴还是没舍得卖掉,运回来放在家里。刘耀文帮他找了个钢琴老卝师的工作,最开始还担心失忆会影响他的乐感,没想到完全没有,技能还是实打实的把握在自己手里。


刘耀文前不久买了只萨摩耶,宋亚轩本来是怕狗的,但是一看到这萨摩耶可爱的小模样也禁不住喜欢上它,给它起名叫条条。条条性格温顺,甚至可以被宋亚轩抱在怀里睡觉,就是毛掉得有点多,沾到了刘耀文的西装上,宋亚轩会拍拍它的头:“你这样爸比会生气的,爸比生气可凶啦。”

条条摇摇尾巴在宋亚轩身上蹭,似乎是在撒娇求情,宋亚轩就笑着把它搂过来:“好啦,你下次不许再淘气啦,我会跟爸比求情的。”


“条条别吹空调啦,会生病!”

此时条条正在空调底下吹风,宋亚轩怕他凉着,就把空调调高了几度,然后继续躺在地上的凉席上看手卝机。


刘耀文答应他说今天会回家吃晚饭,他寻思着等刘耀文回来一起做饭,刚点开食谱刘耀文就回来了。


宋亚轩赶紧从凉席上爬起来——刘耀文不让他躺地上怕他着凉,但是还是被抓了个现行。刘耀文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零食遥控器,甚至还有雪糕皮“他在沙发上坐下,搂着宋亚轩的腰,叫宋亚轩坐他腿上,宋亚轩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低着头不吭声。


“又在地上摆摊呢?”

刘耀文不怀好意地掐掐宋亚轩腰间的软卝肉。


“嗨呀,太热啦,我实在热得不行了才在地上躺一会儿。”

宋亚轩仰头狡辩。


“晚上收拾你。”


说完就扣住宋亚轩的头亲上去,直到宋亚轩被他亲得上不来气儿才放开。


“笨卝蛋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换气?嗯?”

刘耀文顺势把宋亚轩压在沙发上,用舌卝尖舔卝他下巴上的小痣。


“你才笨卝蛋!刘耀文你卝全卝家都是笨卝蛋!”

宋亚轩扑腾着打刘耀文的肩膀。


“咱俩不就是一家的吗老婆?”

刘耀文故意把老婆两个字咬重,引得宋亚轩在他身上来了一套拳法。


刘耀文看他恼卝羞卝成卝怒的样子也不闹他了,拉起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今天自己去治疗怎么样?有没有哭鼻子啦?”


“我今天真没哭!但是医生跟我说了一些注意事项。”


“什么注意事项?”

条条跑过来蹭刘耀文的裤脚,刘耀文把它抓上来放在腿上给它顺毛。


“医生说我不能看见刀和血什么的,不然就会犯病。”


刘耀文眼珠子转了转:“我怀疑你在为不想卝做饭找借口。”


宋亚轩笑着拍他,刘耀文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那就我做!”


“诶对了,”刘耀文去卧室换家居服,一边换一边说,“马哥这周末要办婚礼啦。”


“这么快呀?前天刚领证诶。”

宋亚轩挠着条条的下巴。


“康淇姐怀卝孕了,再不办酒席到时候肚子大了不方便。”


“哦哦对对对。”

宋亚轩点点头然后就去给条条喂粮了。


马嘉祺和康淇的婚礼定在周六,周六一大早刘耀文和宋亚轩就起来收拾,因为他们要去接新娘。


忙忙活活了一个上午,他们才到了婚礼现场。会场被马嘉祺布置得相当漂亮,宋亚轩羡慕的目光惹得马嘉祺发笑:“喜欢的话叫耀文也给你整一个。”


宋亚轩也笑笑,一转身新娘就走出来,康淇笑着跟宋亚轩打招呼:“亚轩,身卝体恢复得怎么样啦?”


“我都好了康淇姐,祝你和马哥幸福哦。”


康淇伸出手抱抱宋亚轩:“你和耀文也是啊。”


这时候刘耀文走过来,康淇捶捶刘耀文的肩:“好好对亚轩,欺负他别怪姐对你不客气听见没?”


刘耀文搂过宋亚轩憨憨地笑,然后找个地方落座。康淇转身抹了抹眼泪,马嘉祺揽着她的肩:“怎么了?”


“没事,看见他俩终于在一起了,有点感慨。”


“他俩确实不容易……”


典礼终于开始,当马嘉祺一步一步走向花路尽头康淇,向她单膝下跪时,宋亚轩趴在刘耀文肩头流眼泪。


“好幸福。”


“宝贝,你也会幸福的。”

刘耀文擦擦他的泪痕。


礼成之后,宋亚轩说要去趟洗手间,刘耀文不放心就要跟着他过去,被宋亚轩摁住。


“你在这儿坐着吧,一会马哥他们要来敬酒的。”


刘耀文只好作罢,目送着宋亚轩进了厕所。


宋亚轩方便完出来时,看见门后有个人影,他心里有点发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就从门后跳出来,拿着一把尖刀。


是齐湘。


“听说你失忆了?嗯?”

“我真不懂文哥为什么对你这个失忆的精神病这么痴迷,我哪点不比你好?”

一边说一边把他逼向墙角。


宋亚轩看见刀就有点头疼,他想起了医生的叮嘱,想把眼睛闭上不去看那把尖刀,谁知齐湘竟掐着他的下巴:“你不睁眼这把刀就会刺进你的喉卝咙你信不信?”


宋亚轩很是茫然,他根本不记得齐湘,也不记得齐湘以前跟刘耀文发生过什么,听见齐湘说得那些话更是一头雾水。


“你是谁?为什么要威胁我?”

宋亚轩强装镇定。


“如果不是你,刘耀文现在应该是我的了,你说你怎么不死在杨濯手里呢?”

齐湘恶狠狠的语气令宋亚轩害怕到手发卝抖。


宋亚轩想张嘴喊救命,却被齐湘捂住嘴巴:“你还是别叫了,叫了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倒不如让我一刀捅死算了,省得让刘耀文为你神魂颠倒。”


宋亚轩摇摇头示意自己有话要说,齐湘把手拿下来,听见宋亚轩坚定的语气:“你以为杀了我刘耀文就会跟你在一起吗?刘耀文说过他只爱我一个。”


“你错了,男人都是善变的,更何况我和你长得这么像,也难保刘耀文不会动心啊。”


齐湘语气轻佻,拿着那把刀在宋亚轩眼前晃来晃去,引得宋亚轩一阵头晕。


“再说了,我当年和文哥差点就成了,要不是你回来捣乱,你手上这枚钻戒就该戴在我手上了!”

齐湘攥卝住宋亚轩的手腕,看着他手指上的戒指。


“什么当年?什么当年?我不记得有什么当年!你骗人!”

宋亚轩慌乱起来,信息量太大导致他有些接受无卝能,呼吸也紊乱。


“因为你失忆了啊,你是个残废,你当然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要你死了,文哥就会立马忘掉你,和我在一起!精、神、病、人。”

齐湘后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你闭嘴!不可能的!刘耀文不可能爱你!”

宋亚轩的眼神开始无法移开那把刀,他的手开始捂着耳朵,眼前开始冒起金星,他又想起梦里那个场景,恐惧再次包围了他,他顺着墙滑坐在地上,齐湘遮住了头顶的光,在他身上投下一片可怖的阴影。


“别不可能了,就一下,我会让你死得很痛快的。”

说着一点点让刀靠近宋亚轩。


“不要!你滚开!”

宋亚轩尖卝叫。


就在刀尖马上要触卝碰宋亚轩脖颈的一瞬间,齐湘突然痛呼一声,被向后拽住头发,刀滑落在地上,他回头一看,刘耀文正满脸怒意地看着他。


“文哥,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听我解释……”


“你是真不要命啊,欺负人欺负到我头上来了?给老卝子滚!”

刘耀文抬腿在他裆卝部踹了一脚,然后掐着他的脖子把他丢出去,马嘉祺和保安就在门外,他们把齐湘赶出了会场。


刘耀文冲过去,揽住宋亚轩发卝抖的身卝体,宋亚轩的嘴里还在念叨着乱七八糟的胡话,刘耀文就把他抱在怀里。


“别怕别怕,没事了宝贝,有我在,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然后刘耀文掏出兜里的药喂给宋亚轩,宋亚轩这才慢慢平复下来,然后刘耀文就带着宋亚轩回了家,马嘉祺和康淇还说等他们这边结束就去看宋亚轩。


宋亚轩一路上都呆愣愣的,脸上挂着泪痕,直到进了屋才开始慢慢缓过来,刘耀文把他带到卧室,让他坐在椅子上对着窗外那棵梧桐树。


“刘耀文,他说的会是真的吗?”

宋亚轩果然把视线移向那棵梧桐树。


刘耀文单膝跪在宋亚轩面前,他的背后就是那棵梧桐树。


“我说不会,你相信我吗?”

“宋亚轩,我丢卝了你好多次了,我这次一定一定不会再把你弄丢卝了。”

“可能你不记得了,我们已经磕磕绊绊地相爱了快要十年了。”

“我不会辜负我们这失重的十年。”


在我们失重的半生里,我们漂浮,我们流浪,我们始终抓不住彼此,这样失重的感觉让心都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什么东西一般。明明脆弱,但却仍然顽强。


宋亚轩的眼泪想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他俯下卝身搂住刘耀文的脖子:“我相信你。”


刘耀文也抱住他,用手轻轻地拍他的背。


“轩儿,你抬眼看看,窗外的梧桐树又是茂卝盛的绿色,我们又回到了起点。”

“你要快快好起来,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个永远。”

“不管你遇到了什么危险,我都要你想起我,坚强地面对,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后半生,我们要一直相爱。”


“爱是坚持到底的冒险”,和爱的人分享温柔雨露,分享和煦暖阳,分享簌簌落雪,分享金黄秋叶。


——你是我所有引力的来源。


失重半生,相爱半生。






END.


茶香奶油包🍵

合租同学 19.

 

哈喽,你茶来了,入股不亏

私设OOC/杠精勿扰/请三连勿bp

主文轩,副祺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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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 : 文轩《学长和我谈恋爱》

合集:黑暗光环(校园文又来了!)

4.1开文,每晚九点更新

绝世甜文,入股不亏

腹黑忠犬转学生富二代学弟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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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钓系话剧社残疾学长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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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感谢 小宋老师的梁梁子 、海盐奶盖、😈👼的投喂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


   “人们熄灭了他们的光,然后假装成了救世主”


  / 


      马嘉祺和丁程鑫感到医院的时候,看到了眼眶通红的刘耀文。

  

   “轩儿呢?”马嘉祺刚刚开口,刘耀文就扑进了他怀里。

  

   医院里从来都不缺绝望的泪水。

   

   “他把我忘了..”刘耀文坐在医院外的石椅上眼中含着泪水。

  

   他不相信,宋亚轩怎么会忘记他..是他没有保护好宋亚轩,他答应过宋亚轩不会再让人伤害他的。

  

   “我没能救他..”

  

   刘耀文没能救出宋亚轩,没能救出自己唯一的光。

  

   马嘉祺叹了口气,拍了拍刘耀文的肩没有说话。

  

   也许他早就知道他们的结局了..他早该猜到了..

  

   “那现在怎么办?”丁程鑫蹲在刘耀文面前掏出纸巾帮他擦着泪水。

  

   刘耀文抬起眼,揉搓着手中的纸巾,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看到宋亚轩手臂的那一刻,他感觉心脏被人撕碎了一般疼。

  

   宋亚轩多怕疼啊..他都不舍得伤他分毫,这个傻孩子居然在自己胳膊上刻满了他的名字,只为记住他。

  

   可最后呢,他还是把他忘了..

  

   离开医院之前,他去病房门口看了一眼宋亚轩,他胳膊上绑着纱布,消瘦的不像样子。

  

   他拜托宋栩佳把那条围巾送给宋亚轩,就离开了。

  

   如果忘记过去了,还会有遗憾吗?

  

   /

  

  半年以后

  

  宋家最得意的孩子宋亚轩如愿考了一所好大学,按照家里的安排报了一个适合他的专业,只是无论多热的天气,他都是一身长袖。

  

   而那个原来的校霸,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好像是转学了,不知为何就此销声匿迹。

  

   宋亚轩也恢复了原来不与人亲近的样子,也很少有人能听到他说话了,他的嗓音好像变了,变得不再好听,嘶哑低沉。

  

   大家偶尔提起刘耀文,他的情绪也没有任何波澜,反而一脸疑惑的像是从不知道这个人似的。

  

   他们之间好像从来都没有故事

  

   或许是大家都记得,只有他们忘了

  

   高三在学校的最后一天,阳光很大,学生们穿着夏季校服站在操场上,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众人眯着眼睛,看着台上坐在凉棚下的校领导。

  

   “下面有请我校优秀学生代表宋亚轩同学,上台发言。”

  

   一个穿着厚重秋季校服的清秀男生走到主席台前,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忽然台下有人喊:“楼顶有人!”

  

   操场上的人开始骚动,只见学校最高的行政楼顶上站着一个人,那人将秋季校服绑在腰间,站在楼上看着众人。

  

   “是刘耀文!”有人认出了他,操场上的喧闹声更大了。

  

   学校里谁不知道刘耀文是谁啊?!这大名鼎鼎的校霸忽然爬上天台,这是要干什么?!

  

   “快快快上楼!”

  

   不知是哪个校领导喊了一句,一群老师像楼顶跑去,没人看到中间夹着一个穿校服的学生。

  

   行政楼楼顶的门被打开,一群老师涌了出来,却又马上停住脚步。

  

   “同学,有事好好说,你别激动!”为首的校长站在门口说道。

  

   刘耀文站在楼顶的边缘,转身看着他们微微一笑,向他们伸出手,他们还以为是让他们去拉他,纷纷向他伸出手,却没想到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人奔向刘耀文,拉住了刘耀文的手站在楼顶的边缘。

  

   “宋亚轩!”楼下宋亚轩的家人一眼认出了他,大声喊道。

  

   “宋亚轩你干什么?!别胡闹!快下来!”校长看着两人喊道,一旁的人也附和道。

   

   “快下来吧!有什么事好好说。”

  

   “没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你们冷静一点。”

  

   “冷静啊,千万别动,世界那么美好,你们干嘛要这样结束生命呢?”

  

   身后的人七嘴八舌的劝,两人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轩儿!轩儿!”宋家的叔叔扶着宋奶奶冲出天台来到众人面前。

  

   “轩儿!你不能跳!你不能跳!你下来,奶奶什么都答应你!你下来吧!”宋奶奶着急的直跺脚,却不敢上前,生怕宋亚轩走错一步就跳下去。

  

   身旁的人还在不停劝阻。

  

   刘耀文低头看了看他们紧握的手,抬眼看着宋亚轩:“所以,你真的把我忘了吗?”

  

   宋亚轩转头看着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所以你后悔吗?”

  

   “不后悔。”

  

   两人转过身,面对众人,刘耀文牵起宋亚轩的手。

  

   宋亚轩看着底下无数向他们伸手的人,淡淡笑了笑。

  

   “好奇怪..”

  

   “人们总是在失去的以后,才开始珍惜。”

  

   两人闭上眼,手牵着手向后倒去。

  

   “不!!!”宋奶奶直接晕了过去。

  

    死亡的一瞬间,无数双手伸向他们,可有什么用呢..

  

   他们在家族和社会的泥沼中挣扎,抓住了唯一的光。

  

   可一群自以为是的人将光熄灭,假装救世主。

  

   他们认为的救赎,比杀戮更恐怖。

  

   /

  

   最后,众人看见了宋亚轩隐藏在外表下的胳膊,上面满是狰狞的伤口,刻着无数的刘耀文。

  

   宋亚轩的脖子上,带着一条被血染红的项链。

    

   /

  

   刘耀文救出了那个被迫屈服的灵魂,宋亚轩也是他唯一的光。

  

   自由的灵魂永远不会被束缚,爱从来不分性别,我爱你,正如我爱自由,没人可以改变。

  


        ——END


        整整20天,感谢陪伴

唐门阿楚

《一趟》合集

《一趟》所有文章链接在此

  作者@老秦看天下 @-温初肆- 

  谢谢@老秦看天下 授权

有关这本书的购m,如何分辨正盗版,我首页的提问箱已经解释的很详细,我也没有TXT,不要来问我要啦。

麻烦各位小可爱们,看文前请先看看秦姐声明 ,秦姐的话,希望各位能遵守。

同时也插一句题外话,好的作品的确值得被表扬,但它不应该成为这个作者的标签,更不应该让他成为作者的累赘。我们应该把目光放在作者身上,而不是放在作品身上,我们应该期待作者产出更好的作品,而不是一直对他反复提起这部作品怎么样怎么样。这是对作品的不尊重,...

《一趟》所有文章链接在此

  作者@老秦看天下 @-温初肆- 

  谢谢@老秦看天下 授权

有关这本书的购m,如何分辨正盗版,我首页的提问箱已经解释的很详细,我也没有TXT,不要来问我要啦。

麻烦各位小可爱们,看文前请先看看秦姐声明 ,秦姐的话,希望各位能遵守。

同时也插一句题外话,好的作品的确值得被表扬,但它不应该成为这个作者的标签,更不应该让他成为作者的累赘。我们应该把目光放在作者身上,而不是放在作品身上,我们应该期待作者产出更好的作品,而不是一直对他反复提起这部作品怎么样怎么样。这是对作品的不尊重,也是对作者的不尊重。给作者添标签,让他感受到了来自自己原本应该得意的作品的压力,只会影响作者创作的热情。我们圈内还有很多这样的好的作品,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次发生,非要逼着作者锁文,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还有,希望大家不要去买盗版书,太太们辛辛苦苦创造的作品,人家轻轻松松就搬运过去了,为什么会有人搬?因为有市场,有人要买,如果我们都不选择买盗版书,那就从根源上解决了问题。这样的事情在很多太太身上发生了,如果真的维权,很难搞,太太们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精力。也不要去问为什么不再出版,原因见下图,秦姐很早就解释过,请仔细观看原文链接 

我要说的说完了,希望《一趟》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各位小可爱们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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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趟番外 


统一回复,所有章节均为有效链接,点不开是你自己网速的原因,不是因为链接失效,找个网好的地方多试试,再有私信来问此类问题,一概不回




上贤.

【文轩】人间罪恶

严重ooc*


含私设


介意慎点


勿ky  勿上升


阿文的父亲是个杀人犯。


但是他很可怜。


娘知道我心软,于是从小就告诉我,不要跟那只狼崽子走得太近,他爹是杀人犯,他从小被山里的狼养大的,野性难改。


可是从我记事起,阿文就已经在村子里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和狼一起。


阿文没爹没娘,孤零零的在一个破旧的院子生活,整天穿着他那件已经洗的看不清颜色的破衫子。


他一个亲人也没有,也不跟我们一样上学堂。


听娘说,他的家里特别破,在他小时候,父亲好赌,把家里输了个精光,最后因为还不起...

严重ooc*


含私设


介意慎点


勿ky  勿上升







阿文的父亲是个杀人犯。



但是他很可怜。



娘知道我心软,于是从小就告诉我,不要跟那只狼崽子走得太近,他爹是杀人犯,他从小被山里的狼养大的,野性难改。



可是从我记事起,阿文就已经在村子里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和狼一起。



阿文没爹没娘,孤零零的在一个破旧的院子生活,整天穿着他那件已经洗的看不清颜色的破衫子。



他一个亲人也没有,也不跟我们一样上学堂。




听娘说,他的家里特别破,在他小时候,父亲好赌,把家里输了个精光,最后因为还不起债,他父亲把债主砍了就跑了,至今未归,他娘也在家里自尽,就在他眼前。



小小的阿文不知生死,一直守在他娘身边,摸到他娘已经凉透了,以为是她冷,于是把厚被子都给她盖上,自己穿着薄薄的衫子坐在一边冻的发抖。



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独自待了几天。



大概到了第三天,才被来找他父亲讨债的人发现。



在阿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他们把他娘抬走了。



他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




债主们嚷嚷着“父债子偿”,于是理所当然地把他家里能搬走的东西搬了个精光,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柜子搬不走,还有一床晦气的被子没有带走。



债主们把他丢到后山上喂狼,想让他替他父亲偿命。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好像罪大恶极。



可怜的孩子就这么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那年他约莫十岁。



大概过了一年多,在所有人都以为阿文已经被狼吃了之后,他居然回来了。



回到了他破破烂烂的家。



此时他的家,长期没有人住,已然荒废,院子里杂草丛生,房子塌了一半,潮湿的墙面上长满了青苔,活脱脱像一座“凶宅”。



阿文默默地收拾了好久,依然住了进去。



他比我小一岁,今年十三岁了。





我见过他几次。



第一次见他是他爹娘还没出事的时候,我们十来个大孩子在河里抓蝌蚪。



他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我们,没有大孩子愿意带他一起玩,我看他可怜,于是把自己抓的小蝌蚪分了一半给他。



他睁着大眼睛看我,似乎很意外,小孩子笨拙只会说一句“谢谢”,便拎着装蝌蚪的罐子撒丫子往家跑。



而我最近一次见他,是在前几天。



他穿着破破烂烂洗的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衫子,坐在石台上看贺儿他们玩斗蛐蛐儿。



看到贺儿的蛐蛐儿很猛的攻击了小六的蛐蛐儿,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阿文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无非是因为贺儿给过他半块饼子,他想让贺儿赢。



小六见是他在旁边,皱着眉一脚踹在他身上,语气里满是嫌弃:“去去去,滚开,脏死了。”



阿文坐在地上看着他,大概是被欺负惯了,他也不恼,而是一边用手拍着身上的灰,一边喃喃自语:“我才不脏呢,不脏…”



的确,阿文衣服破是破,但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他站起身,在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竹编的小笼子,笼子里关着一直蛐蛐儿。



我惊讶于那个精致小巧又可爱的笼子,眼神一直不曾从他手里边儿挪开。



阿文的手真巧。



他的笼子比在场所有人的笼子都好看,我凑到贺儿耳边说了一句:“真好看。”



小六却斜着眼睛看他,讥讽道:“你这蛐蛐儿要是赢了我的小七,我今晚给你拿大馒头!”



周围的五六个小孩儿开始瞎起哄。



小六是孩子王,所有小孩子都很听他的话,以他为尊。



他平时欺负阿文习惯了,所有人都习惯了。



阿文低着头攥着手里的笼子,一声不吭,听着周围的嘲讽声音。



我知道,如果此时他答应了,不管赢没赢,小六不会给他任何东西。



我忍不住从贺儿身后走出来,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地在他耳边说:“回去吧,他骗你的。”



阿文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抬头看我。



也是我第一次这么看他。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会说话。



他认出了我。



他说:“赢了我能吃大馒头。”



他太饿了,每天都是饥一顿饱一顿,我听的心里有些发酸,把早晨娘给我的馒头掏出来,偷偷掰了一半塞在他兜里:“别说是我给你的。”



“喂!阿轩,没你事儿!”小六朝我摆摆手,不准我和阿文说话,他过于强势,我也有点怕他。



我往后退了一步,却被贺儿拉走。



“你拉我干什么?”我被他拽着走,没来得及反应,只好连忙扭过头去看已经开始斗蛐蛐儿的阿文和小六。



贺儿一把将我的头强行掰过来,拽着我继续走着:“一会儿小六输了得打起来,我们先走。”



我有点不明白,输了就输了,为什么要打起来。但碍于我也不想被连累,还是跟着贺儿一起回去了。




娘夸我今天回来的早,奖励了我几个野果子,让我明天去学堂的路上吃。



可半夜我却躺在床上失眠了。



我满脑子都是阿文今天看我的眼神,不可思议又满是感激。



明明我只是顺便提了一嘴,于他而言却是弥足珍贵。



我在想那场斗蛐蛐儿到底谁赢了,我在想阿文到底有没有得到他心心念念的大馒头。



次日清晨,娘把大馒头装进我的包里,叮嘱我早些回家。



我嘴里嚼着昨晚娘给我的野果,含糊不清的应和着踏出小院儿。



南方清晨的空气湿漉漉的,掺着花香拍打在我脸上,我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往旁边一瞟,只来得及抓到一抹一闪而过的灰色。



我奇怪是谁这么早来我们家,东张西望了半天,只看到门前石头上放了一个绿油油精致的竹编蛐蛐儿笼,和阿文昨天那个一模一样。



阿文其实是个好孩子。




我在学堂经常能看见他的身影。




他没钱上学,只能躲在窗外偷偷摸摸地竖起耳朵听。



小六一把将他拽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把他踹倒,嘴上倒是一点儿也不饶人:“你又来?穷鬼!脏死了!”



阿文低着头,在学生们的嘲笑之下落荒而逃。



有一个小孩儿趁机吹了声口哨:


“小六哥,昨天你俩斗蛐蛐儿结果如何啊?”




我一直坐在座位上没有动,此时才竖起耳朵开始听。



小六嗤笑一声不讲话,旁边一个小孩儿替他回答了:“这狼崽子输了还不认账,小六哥小小的教训了他一下。”



我才不相信阿文是输不起的人,并不是我多了解他,而是我知道小六是什么样的人。



贺儿偷偷告诉我,昨天小六输了,阿文真以为会得到大馒头,兴高采烈地跑去小六家门口等着。



小六他爹嫌晦气,拿棍子赶他,他也不走,捧着蛐蛐儿笼挨了小六爹好几棍子。



小六见他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走,直接夺过他的蛐蛐儿笼扔在地上踩碎,笼子里的蛐蛐儿在他脚底挣扎了两下不动了,竹编小笼子也被踩的稀巴烂。



孤单了这么多年的小孩,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陪伴自己的小蛐蛐儿,却被人无情地毁灭。



阿文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之后尖叫着一把将小六推倒,骑在他身上死命咬他。



他好像一匹野性未脱的狼,吓得小六大哭,隔了好久才被人拉开。



阿文最后差点被小六他爹打死,是贺儿娘看不下去了才拦住了不让继续打。



我惊讶的听完贺儿绘声绘色的描述,有点难以置信。



阿文明明赢了,可他的小蛐蛐儿被小六踩死了,小笼子也被踩扁了,大馒头也没有得到,还被小六他爹拳打脚踢。



他真可怜。



我以前一直觉得阿文很可怜,可是娘不让我说,只让我离他远一点,不要跟他有任何关系。



我捏了捏包里的蛐蛐儿笼,违背了娘的话,我想把这个笼子留下来。




阿文一直跟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



贺儿今天家里有事,回去得早,下了学堂就我一个人在路上走着。



我想起娘说阿文是狼养大的会咬人,我想起贺儿说昨天阿文咬了小六。



心里突然有点慌,我怕他咬我,虽然我觉得他可能并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我胆子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于是我开始闭着眼睛撒丫子往家里跑,心里默念着:“不要追上我,不要追上我。”



可是阿文见我跑起来,他也在后面追。



这让我更肯定了娘的说法,于是一步也不敢停下,我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见到一群狼朝我龇牙咧嘴。



我的腿有些发软,就快要跑不动了,可是他在后面追得很紧。



于是我没有停下。



在跑过一条小河时,我脚底打滑,就要摔进去。



正值雨季,河水混浊且湍急,我要是掉进去,一定被冲走。



正当我以为死定了的时候,感觉有人拎着我的领子往后拽了一把。



那人力气很大,我几乎被他拎起来。



我没有掉进去,惊魂未定的我正准备转过身表示感谢。



“你没事吧?”



是阿文。



我猛地回头看着他,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没踩稳又掉进去。



我没想到是他救了我。



阿文急忙摆摆手,一边在衣服上擦手一边往后退,吞吞吐吐地解释:“我不过去,你别退了。”



他脸上都是淤青和擦伤,胳膊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一看就没有处理过,应该就是昨天被小六他爹打的。



他站在原地低着头努力组织语言:“我…我只是想谢谢你,昨天…昨天…”



昨天?


哦!昨天我给了他半个馒头。



那今天早上给我送蛐蛐儿笼的就是他了。



我从包里掏出蛐蛐儿笼伸到他眼前:“这个是你编的吗?”



他愣愣地盯了半晌,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半天才开口,语气中的试探让我有些心软:“我…我家里没有别的东西了,我只会做这个。”



我歪着头看他,没有说话,他低着头,有些窘迫,突然伸手来抢:“你要是不喜欢,我,我重新…”



我没想到他会直接伸手,于是连忙将笼子收回来:“给了我就是我的!”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手腕上有一条触目惊心刚结痂的疤。



我从包里掏出两个娘昨晚给我的野果放在他手里,算是也对他表示感谢,我很喜欢他编的蛐蛐儿笼。



他见我塞东西给他,好像很慌张,急忙将果子还给我,解释道:“我不是想找你要吃的,我…我真的是想谢谢你。”



我举着果子有些尴尬,阿文却转过身撒丫子跑了。





娘说得不对。


阿文是个好孩子。





今天回家得早。



听见贺儿娘在跟一群婶子坐在大树下讲着小话。



贺儿娘率先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挺惨的,现在屋子也没了…”



联想起阿文被打那件事,我的脚步瞬间停住,跑过去拉住贺儿娘,问她:“婶子,什么屋子没了?”



贺儿娘见是我,连忙给我让了个位子:“是阿轩啊,来坐坐坐。”



我哪有心思坐,脑子里都是阿文家的破院子,心里猜测又不敢确认,只能祈祷不是我想的那种情况。



“婶子,什么屋子没了?”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又问了一遍。



“还能是谁啊,那狼崽儿呗,今早小六他爹带着人去把他屋子拆了,估摸着只剩下三成是好的了,要我说这狼崽儿也是,得罪谁不好,偏偏去咬了小六…唉阿轩!你去哪儿?”



我脑子嗡地炸开,头也不回地朝阿文家跑。



我不知道阿文与小六家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与阿文的关系也并非有多好,不知为何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去看看。



我一路奔跑着,穿过一座座冒着热气的烟囱,耳边是大人们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菜香四溢,闻得人直流口水。



离后山最近的地方有一座塌了一半的房子,就是阿文的家。



我看着眼前剩下的一半房子又被拆了一半,有些懵。



阿文抱着地上的碎砖小心翼翼地想要重新搭起来,他的胳膊蹭破了皮,疼得一激灵。



阿文平时被小六打从来不吭声,我原以为他不怕疼。



如此小的伤口,只是蹭破一点皮,也许换做是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他却疼得浑身一抖。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怕疼。



我站在院子外面有些不知所措,憋了很久才开口喊他:“阿文。”



他猛地转过头,见到是我,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怎么的,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几步跑过来,跟我隔着两尺的距离,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你怎么来了?怪脏的…你赶紧走吧。”



我忽然有点心疼他,小六他爹因为他咬了小六一口,专门找人来把他原本就破烂的家又拆了一半。



可别人欺负他的时候,永远没有人为他出头,甚至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好脸色。




别人家炊烟袅袅阖家欢乐,而他却要忍受无尽的孤独,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他而亮。



而他现在,连家也没有了。




我从包里把娘给我的馒头和野果全部掏出来递给他。



他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摆手拒绝:“我不要…不要!”



“你不要就是不把我当朋友!”我也强硬,硬是把东西塞到他手里,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接下,我才放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这样才对,以后我给你的东西你不可以不要。”



阿文手里捧着馒头和野果,突然眼眶就红了,他咬着唇,愣是没掉眼泪,只是可怜兮兮的低着头,真的像一只小狼崽一样,他说:“谢谢你,阿轩。”



我有点心疼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却往后退了两步,朝我摇摇头,不好意思的笑道:“脏。”



不脏,阿文一点都不脏。




我下学堂的时辰很晚,有时候近黄昏才走。



阿文就偷偷跟在我身后不到两丈的距离陪着我,他以为我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我送一个手编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小帽子,有时候是小蜻蜓,我很喜欢。



阿文的手真巧。



他老是把小玩意儿偷偷放在我家门口,在不远处看到我拿了才会放心的走。



我知道他是觉得跟我走的太近会连累我被小六欺负。



因为他每天都会被小六欺负,他身上的伤从来都没有好完全过。



往往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我从家里给他拿药去,细细的帮他处理着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我们保持着这样微妙的联系,我每天都会偷偷把娘给我的馒头分一半给他。



我十五岁生辰的时候,阿文偷偷在我的窗户边放了一只蛐蛐儿。



他什么也没有,却已经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了我。



我笑着把蛐蛐儿放进笼子里。






半夜外面下起了大雨,雷声一阵比一阵大,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么大的雨,阿文自己在家怎么办?



想得烦了,就有一种冲动立马跑出去找他。



“阿轩…”



是阿文在叫我!



我以为我在做梦,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窗户虚掩着,雨水顺着窗户飘进来,我叹了口气,下床去关窗户。



“阿轩…”



这次我确定不是幻听,就是虚掩着的窗户传来的。



这么晚了,又下这么大的雨,阿文怎么会来?我瞬间担心起他破破烂烂的房子。



我带着满肚子疑惑又拉开窗户。



阿文蹲在窗户下面的墙根处,抱着腿可怜兮兮地努力挤在屋檐下。



可是雨水不会心疼他,依旧不要命的往他身上砸。



他的胳膊好像受伤了,在雨水的冲刷下往外汩汩的冒着血,伤口已经泡得有点发白。



我赶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文,快进来。”



他抬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爬进来。



我看着他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阿文全身已经淋湿了,锁骨有个口子往外淌着血,衣服已经被血浸了一半,头发湿答答垂在额头上,胳膊上的擦伤应该又流血了,他发着抖站在原地捂着胳膊的伤口不吱声,像极了一只可怜的狼崽儿。



我心疼坏了,赶紧拿我的衣服给他换上,他却摆摆手,指着锁骨正在流血的伤口,倔犟地摇头:“脏。”



我哪管的了那么多,立马把他拽过来,逼他穿上我的衣服,不然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我总喜欢拿这个来威胁他,百试百灵。



果然,他一脸的难为情,纠结了许久,还是小心翼翼地捧着衣服换上。



在他换衣服的时候,我悄悄地去厨房给他熬了一碗姜汤。



顺便提着家里的药箱又回房间去找他。



他已经换好了衣服,蹲在窗口抱着腿,用一只手捂着锁骨的伤口,以免血流下来弄脏我的衣服。



他的旧衣服我在征求他同意之后扔掉了,实在是又小又破,现在还都是血,没法儿穿了。



我连哄带骗了半天,才把他哄的到床上坐着。



他喝着姜汤,我小心翼翼的给他的锁骨上药。



他明明很怕疼,我每碰一下,他都要不由自主的抖一下,可就是一声不吭。



我心里有些发酸,轻轻地对他说:“阿文,其实痛呢,你可以叫出来的,没必要忍着。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



他才十几岁,是如何做到这么能忍的?也许是因为哭的越狠被揍得越惨。



我把他的伤口包扎好,小心翼翼地把他搂在怀里。



我感觉到他在颤抖,他靠在我的肩膀上,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



他说,阿轩,我没有家了。



我没有家了。




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淋塌了他可怜的家,房梁掉下来砸在他锁骨上。



他无助的在大暴雨中被淋湿,砸伤,挣扎着逃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我家来求我收留他一晚上。



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从废墟中逃出来的,又如何在暴雨中走了这么久来找我的,不敢想,越想越难受。




他说,阿轩,你不要赶我,我明天就走。



娘说我心软,看来是真的。



我心疼的无法呼吸,他这个样子出现在我面前,像极了有人拿刀子捅进我心里。



可是我没法做别的,只能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睡吧,我会保护你的。”



我十五岁了,我一定能够保护好十四岁的阿文。






早晨是娘把我叫醒的,问我昨晚为什么熬姜汤,是不是生病了,还给我端了一碗药来。



阿文已经走了。



我着急去找他,于是找了个水袋将药倒进去。



娘给我塞了两张饼,问我去哪儿,我把一张饼揣进怀里,另一张咬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边跑边说去找贺儿。



我不知道阿文什么时候走的,能走去哪儿,我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他那么怕疼,一定忍得很辛苦。



一想到昨晚他的样子,我就越发不安,心乱如麻,只想要快点见到阿文。



隔老远我就看见阿文的家那边支起来一个小小的草棚子。



他站在草棚子前,背对着我。



“阿文。”



他转过身,见是我来了,朝我笑。



“阿轩。”



我从未发现过阿文如此好看。



他以前的衣服不合身又破破烂烂,不敢正视别人,整天唯唯诺诺的,淹没了他好看的眉眼。



他此时穿着我的衣服,非常合身,站在前面转过身笑着看我,以前他总是低着头,我居然没有发现他比我还要高。



我从未见他笑得如此灿烂,毫不夸张的说,我从没有见过一个比阿文更好看的人。



我们就这么互相对望了许久,久到我几乎忘了给他饼子和药。


心里似乎有什么种子开始发芽了。





小六自从知道我跟阿文走的近之后,就开始带着别人不跟我玩,只有贺儿愿意搭理我。



小六指着我的鼻子说:“阿轩!你哪天被那只狼崽子咬死了你娘都没地儿哭去!”



他在污蔑阿文,我气急,冲上去将他按倒在地,对他吼道:“阿文才不是这样!”




他们根本都不了解阿文,怎么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贺儿赶紧过来把我拉开,拉开了还在给小六道歉,说不好意思啊,阿轩不是故意的。



我惊讶于贺儿居然给小六道歉。



于是我赌气一般抓起我的包就走,并没有等他。



阿文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他们根本就是在胡说。




贺儿追上来拉住我,我气他刚刚的行为,并没有理会他。



贺儿也不恼,跟在我后边儿说:“你越反驳他,他回头把阿文揍得更惨。”



我停下脚,觉得贺儿说得有道理。



阿文不知道反抗,又那么怕疼,小六下手狠,还不知道怎么欺负他呢。



我看着贺儿的眼睛,问他:“那你觉得阿文是那样的人吗?”



“当然不是!”



贺儿永远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我很开心,有人跟我一样相信阿文。






阿文的草棚子很结实,能遮风,但避不了雨。




于是每到雨季,阿文晚上都会从我家的窗子爬进来,在我家躲雨。



我的窗户也永远为他敞开着,不论是不是雨季。



我想让阿文有一个家。





今天是我十六岁生辰。



贺儿送了我一个很精致的弹弓,我开心之余难免有些失落,因为我一整天都没有见到阿文。



娘给我煮了两个鸡蛋。



我踹在兜里,站在他的破棚子前等他回来。



他的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原来的院子空出来一小片地方,被他自己收拾干净建了一个小棚子。



阿文的手真巧。



我坐在他的小床上晃着腿,期待他早一点回来。






“阿轩。”



“阿轩,你怎么睡着了。”



是阿文在叫我。



我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在他的床上睡得正香,阿文蹲在床前对我笑。



我感到无比窘迫,赶紧坐起来,随意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拍了拍身边示意他坐下。



阿文长大了不少,手长腿也长,五官端正又精致,眼睛总是亮晶晶的,迷得人七荤八素。连小时候欺负过他的女孩子现在看到他都会红着脸不敢跟他对视。



娘说只有妖才会长得这么好看,啧,说不定他真的是一只狼妖。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我有些不满的抱怨,今天是我生辰,阿文是知道的。



他朝我笑笑,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摊开手给我看。



他的手里躺着一个小小的长命锁,银色的,还镶着小铃铛。



他捧着长命锁看着我,眼睛里都是我的样子,他说:“阿轩,生辰快乐。”



他给我戴上长命锁。



他说,希望阿轩长命百岁。



我从兜里掏出娘给的鸡蛋,分了一颗给他:“阿文也要长命百岁。”



我们坐在他小小的家里,吃着娘给的鸡蛋,躺在他的小床上。



阿文挖了很久的野菜,攒了很久的钱才攒够了买长命锁的钱。



后来贺儿告诉我,他徒步走了十多公里的路,打听了好久,才买到的这个长命锁。



我看着阿文睡得安稳,不忍吵醒他。



他太累了。



他睡得真好看,我忍不住闭着眼睛想要靠近。



突然后脑勺被一只手扣住,我措不及防与他亲上。



脑子里一瞬间的空白。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阿文仍旧闭着眼,双手却已经将我揽入怀里。



天已然黑了,月光撒在他的小床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趴在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擂鼓般的心跳,可我又何尝不是。



心乱如麻。






我忘记了怎么回的家,我只记得我走时他坐在床上,歪着头盯着我笑,他说:“阿轩,明天见。”



我心里一动,真的是着了魔了。



娘问我为何去贺儿家这么早就回来,我含糊着说困了。



我不知道阿文为什么突然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并不排斥他这么做。



或许我也是喜欢的。



我攥紧拳头使劲锤着胸口。



别跳了,别跳了。



慢一点,慢一点。





脑子里都是阿文的样子。



是我和阿文躺在我床上的无数个夜晚。



第二天见到阿文,他非常自然的跟我打招呼。



我却快步走在前面,羞得脸通红。



阿文跟在我身后笑,一遍又一遍叫我。



“阿轩。”



阿轩。



阿轩。



我的心里也在叫着。



阿文。



阿文。






阿文在我下学堂的时候已经不再偷偷跟着我,而是跟我并肩走着,我见他红着脸,双手不自然地揣在兜里,有些好笑。



我伸手牵过他的手,轻声对他说:“就牵一小会儿。”



阿文急忙点头,手心里都是汗,让我止不住的心动。






小六一直跟我不太对付。



我从他面前路过时,他伸出脚绊了我一下。



贺儿连忙扶住我。



“你干什么?”我转过身揪起他的领子,他没有我高,只是一脸的斯文败类样子,不免让人觉得不好惹。



他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我脑子瞬间炸开。



他说:


“你和那狼崽子那晚的事我全都看到了。”




我不知该怎么办,把事情全盘托出,告诉了贺儿。



贺儿恨铁不成钢骂我糊涂,怎么能做这种事。



可我没有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事。



阿文是个好孩子。





贺儿拉着我跟小六还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在后山对峙。



小六拍了拍衣服上的露水,用怜悯的眼神看了我许久,言语里是无尽的讥讽:“啧啧啧,阿轩啊,你看看你,整天跟狼崽子混在一起干什么?”



“他克亲人克爱人,晦气。”



“我看他是破棚子住的舒坦了,前几天居然敢来我的地方挖野菜了,我得瞧瞧他是哪儿来的胆子!”



周围的小孩跟着瞎起哄。




我知道,小六干的出来,阿文十四岁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撞到了他,腿差点被他打折,养了一个多月才好。


他疼得冷汗直流,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的身体补回来。





我听不得他说阿文,眼里快要喷出火,冲上去指着他的鼻子,第一次骂人:“你他娘的动他试试!”



小六惊呆了,贺儿也惊呆了,所有人都惊讶于他们所认识的阿轩居然会说出如此不雅的话。



于是我不知怎的就和小六扭打在一块儿,五六个小孩儿全都在帮小六。贺儿没办法,冲上来帮我。



这是贺儿第一次打架。



小六躲过我的一拳,在我耳边继续说:


“你以为他们家房子为什么塌。”



“他爹是杀人犯,他也是个冷血的狼崽子,都不是啥好鸟!”



“你给我闭嘴!”我脑袋充血,已经打红了眼,我把他按在地上一拳又一拳砸在他脸上,他一个翻身爬起来把我推开。



我脑子里全都是阿文十二岁到十五岁被他欺负的模样。



阿文穿着破破烂烂的衫子,被他打从来不反抗。



我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掐他的脖子。



我脑子里都是一团乱麻,心里想着不能让他伤害阿文。






“阿轩!”



“阿轩你快放手!”



我打红了眼,小六的脸已经开始泛青色,所有人都过来拉我,可我的思绪却在这个声音上。



是阿文来了。




他把我拉起来,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关切地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叫:


“阿轩!”



阿轩!



我眼眶通红,见到阿文的那一刻仿佛卸下所有防备。



我迫切的想找一个依靠。



阿文捧着我流血的手,扯下他的衣服给我包扎。



我已经没了力气,却见到小六在阿文身后举起了石头,我来不及多想,一把将阿文推开。




疼痛只在一瞬间,我摸到有粘稠的液体流下来。

随即听到贺儿惊叫道:“阿轩!”



我看到阿文被我推倒在地,瞪大了眼睛冲过来接我。







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我梦见阿文像是一个恢复了狼性的野兽,梦见他第一次还手,六七个人按不住他,他把小六拎起来摔在地上…



我梦到山上突然冲下来好多狼,阿文一把将我抱起,对贺儿喊:“快跑!”



我梦到小六没跟上,阿文把我交到贺儿手中,又返回后山去…



脑袋很疼。







娘叫了我第七声我才醒过来。



贺儿站在我的床前。



娘见我醒了,哭着把我抱在怀里,鼻涕眼泪蹭了我一身:“阿轩啊…阿轩你终于醒了…”



我脑子里很乱,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娘问我饿不饿,想吃什么,她去给我做。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娘一边抹眼泪一边出去了,走之前叮嘱贺儿看着我。



待娘走后,我抓住贺儿的手,问他:“阿文呢?”



贺儿一脸为难,却还是告诉了我。






小六被狼咬死了。



但是没有人看见,只知道是阿文把他背出来的,他的腿已经被狼咬掉一只,浑身上下都是伤,触目惊心。



一起来的小孩子们都怕了,他们只看见阿文冲进后山,把小六背出来时已经死了。



小六他爹半夜带人砸了阿文的家,将他绑到祠堂,请族长做主,声称要“让他偿命”。





贺儿跪在族长面前,一遍又一遍解释,小六不是阿文杀的。



小六他爹也跪在族长面前,声泪涕下,声声泣血:“族长,您要为六儿做主啊,您从小就疼他,知道他有多乖。”



“这个狼崽子小时候就咬过我们家六儿,他爹是个杀人犯,他又是被狼养大的,谁知道是不是他指使狼干的?”



“你胡说!小六欺负阿文谁不知道?”贺儿气急,指着身后的几个小孩,“你肯定知道,你也打过阿文!”



“我…我没有…六哥跟狼崽子没啥仇,谁知道那狼崽子怎么下的了手…”身后的小孩撒了谎,任贺儿再辩解也没有用。



六个人都在撒谎,只有贺儿说的是真话。



没有人信。



我问贺儿,处理结果呢?



贺儿说:“天命。”



我眼前一片眩晕。



天命。



族里最残忍的刑罚。



顾名思义,听天命。



把阿文绑在祠堂外的刑架上,族里每家派一个人上前捅他一刀,要是全族的人刺完他还活着。




这就是天让他活下来。



这就是“天命”。




绝对不可以!



阿文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我疯了一般冲出家门。



我在祠堂外跪下,请求族长见我一面。



小六爹当我是被狼崽子迷了心窍,让族长不要管我。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听见他说



“我要让那狼崽子死在最后一刀,我要让他在承受了千百遍的痛苦之后,捅他最后一刀,挖他的心,让他看着他的心被我挖出来却无能为力,让他比我儿子更痛苦…”



小六他爹怨毒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说他要把阿文的心挖出来祭奠小六。



光是听他这么说我已经感觉刀刺在我的心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挖我的心。



我在祠堂外磕头,族长不肯见我。



于是我偷偷翻墙跑进祠堂关押阿文的地方。



我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他。



他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嘴角的血迹甚至都还没有干。



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染。



我颤抖着扶着门,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喊他:“阿文,阿文。”



他醒了过来,艰难的扭过头,见是我来看他,于是缓慢地爬过来,在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印子。



我心疼到了极点,对他身上的伤仿佛感同身受。



他拉着我的手,小声地问我:“阿轩,你好点了吗?”



我已经哭的不能自已,握着他的手,轻轻地给他擦嘴角的血,我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在发着抖。



“阿文,一定很疼吧…”



阿文怕疼,特别怕。



他现在一定很疼,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想了又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决定试一试:“你等我,我一定救你出来…”



“救他出来?你怎么不进去陪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小六他爹。






他拎着我的领子将我拖走,我的手紧紧的拉着阿文。



不要。



不要把我们分开。







小六他爹把我关在了祠堂里。



他告诉我有人送饭,直到行刑之后就放我出去。



我的心里很忐忑,行刑就在后天。



我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好在老天待我不薄。



送饭的人是贺儿娘。



贺儿娘悄悄地把钥匙藏在饭里递给我。



我哭着对她说谢谢婶子。



她告诉我,娘很挂念我,我自知对不起娘,等事情结束,我就去给娘赔罪。






我的心里在打鼓,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小六他爹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行刑当天守在我的门口。



我的计划泡汤了。



我眼睁睁看着阿文被两个人拖走却无能为力。



我怕极了,小六他爹现在在我眼里的模样就是一只恶鬼。



时辰一点一点过去。



我所度过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我听见外面阿文的声音,他第一次痛得喊出声。



眼泪已经爬满了我的脸,我想也没有想,直接给小六他爹跪下,一边给他磕着头,一边求他:“六叔,我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求求你…”



小六他爹看我现在的样子似乎很满意,哈哈大笑起来:“放心,他还死不了,我还要等他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去刨他的心呢。”



他像一个恶魔,用手比划着心脏跳动的样子问我:“你说,像他这样的小狼崽子,心是红色的还是黑色的呢?”



我抓着门框,耳朵里是阿文的惨叫声。



我哭的不成样子,像一条哈巴狗一样给他磕头:“六叔,我求求你,他真的什么也没做…”



小六他爹抽着烟,坐在旁边不急不缓:“还早呢,慌啥。”



我的头已经磕破了,可我不敢停下来,迟一步阿文就多一分危险。



我已经有些麻木,磕头也变成了机械动作。



不停的重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我磕头似乎就快要把他哄高兴时,外面的声音忽然停了,我已经全身脱力躺在地上,我看见有人跑过来不知对小六他爹说了什么,两个人慌忙跑出去。





我最后见到的是贺儿满手是血的跑过来放我出去。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



娘每天都来叫我几次我都没有说过话。



我不知为什么动弹不得,只知道躺在床上流眼泪。



我的窗户一直开着,可是阿文没有来。



贺儿来了。



我躺在床上没有看他,而是哑着嗓子问他:“你动手了吗?”



“是我,最后一刀。”贺儿平静的可怕。



我猛地坐起来抓住他的胳膊,心理防线瞬间崩塌,我哭得撕心裂肺,我问贺儿为什么。



他明明知道阿文是冤枉的。



贺儿用力按下我的肩膀,看着我坐在床上哭得直咳嗽。



他说,阿轩,你听我说。



阿文他撑不了那么久的。




我一点也听不进去,哭喊声把娘招来了,娘把我抱在怀里,跟我一起哭着。



贺儿红着眼眶把娘叫了出去。



我像是失去理智一般让贺儿滚。



我把身边的枕头扔去砸他,我恨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恨过。



贺儿站在那里等我发泄完,一动也没动。



贺儿说:“阿轩,你不想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我从未见过贺儿哭,可是他今天却哭得没了往日的样子。






“他说‘贺儿,杀了我’。”



“怎么可能?阿文他怎么可能!”我发了狠,一点也不相信阿文会愿意自己去死。




我已然哭到虚脱,耳朵里贺儿的声音进进出出,我听了个大概,贺儿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多听一个字,就多痛一分。






阿文腹部,手臂,腿,锁骨已经满是伤痕,可就是不致命。



那些已经动了手的人洋洋得意地挥着手里的刀,互相炫耀着自己技术高超,没有把他弄死。





阿文疼得发抖,他绝望的看着贺儿,满眼恳求。




贺儿握着刀颤巍巍的上了刑台。



阿文努力扯出一个笑,松了口气,声音很轻:“是你啊…”



“杀了我。”



他亮晶晶的眼里都是乞求:“好疼啊…贺儿。”



“不要让阿轩看见…”



贺儿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的耳朵里只听见阿文轻飘飘的声音



“好疼啊…”


“快动手啊贺儿…”


“动手啊…”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恳求贺儿给自己一个了断。



贺儿闭着眼睛,一刀刺进阿文的心脏。



“谢谢你…”



贺儿浑身都在抖,眼泪爬满了脸。







“阿轩。”贺儿抱着我,轻轻地拍我的背,“阿文说,‘阿轩要长命百岁,我就不了,太苦了’。”



我握紧了挂在胸口的长命锁,靠在贺儿的肩上,有点累。



我问贺儿:“他疼吗?”


贺儿说怎么不疼,那可是他的心。


那可是他的心。


怎么不疼?





我已经哭不出了,不知是不是眼泪已经流干了。



我的阿文,没有了。






我知道贺儿是逼不得已的,他肯定也不好受。



他说:“阿轩,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



可是我不想在这里活下去。



我不知道阿文做错了什么,所有人都不放过他。



这真是一场人间罪恶。







娘把东西收拾好,带着我离开了这里。



我坐在牛车上,眼里再也没有了光。



我握紧了手中的长命锁,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生活下去。



娘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会好吗?我的阿文还会再回来吗?



不会了。






我闭上眼睛全是阿文的脸。




我仿佛看到他浑身是伤的被绑在刑架上,胸口插着一把刀,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我看清了,他的心是红色的。



我冲过去捧起他的脸:“阿文,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无法释怀。



我握着长命锁进入梦里。



长命锁已经嵌入我的生命。



我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娘天天抱着我哭。



我天天抱着长命锁哭。






我坐在河边,脑子里全都是那个十二岁的阿文。



穿得破破烂烂,却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阿轩。”



他在叫我。



阿文。




我来了。






——END





菡小函

医院抢救室的灯灭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血。面对着围上来的六个少年,


“抱歉,我们尽力了”


医生说完就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留下了迟迟不能接受的六位少年


几个小时前马嘉祺在宿舍厕所发现了,满身是血的宋亚轩,他躺在厕所的地上,左手的手腕处在在流着血,他的右手还握着一把小刀。他的脸上没有了一点血色。


站在抢救室外面,看着已经灭掉的抢救室的灯,他们才意识到,原来他们一直守护的笑容,终于还是离开了,那个总是带着笑容的小朋友并没有那么坚强


六个人忘记他们是怎么回到宿舍了,六个人来到了宋亚轩的宿舍,宋亚轩的床头还摆着他们七个人的合照,那是他们出道时一起拍的,那上面,...

医院抢救室的灯灭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血。面对着围上来的六个少年,


“抱歉,我们尽力了”


医生说完就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留下了迟迟不能接受的六位少年


几个小时前马嘉祺在宿舍厕所发现了,满身是血的宋亚轩,他躺在厕所的地上,左手的手腕处在在流着血,他的右手还握着一把小刀。他的脸上没有了一点血色。


站在抢救室外面,看着已经灭掉的抢救室的灯,他们才意识到,原来他们一直守护的笑容,终于还是离开了,那个总是带着笑容的小朋友并没有那么坚强


六个人忘记他们是怎么回到宿舍了,六个人来到了宋亚轩的宿舍,宋亚轩的床头还摆着他们七个人的合照,那是他们出道时一起拍的,那上面,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笑容


在相框后面,丁程鑫发现了一封信。是宋亚轩留给他们的


“兄弟们,对不起,我怕是不能和你们一起站上顶峰了。我累了,真的很累很累,我笑不动了,我以为我很坚强,是我不自量力了,你们知道吗?我在一年前就被查出抑郁症,我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每天晚上吃了安眠药都还睡不着,嘘,这些我只告诉你们了哟。不过现在,我想我应该很开心吧,我不用去看网上的舆论,不用时刻注意镜头,不用在我不开心的时候还要笑脸相迎,你们一定要好好走下去啊。带着我的那份”


六个人一起看完了那封信,眼泪不自觉的就落了下来,原来那个时刻都在逗我们笑的小朋友心中竟藏了这么多的事。


第二天,宋亚轩离开的消息,就登上了微博热搜,粉丝在这一天崩溃了,舆论在这一天也都停止了,微博上有人翻出了当初宋亚轩所有的唱歌合集


他们发现原来手握麦克风的小朋友,眼中充满了星星。在镜头面前,带给我们的永远都是笑脸


宋亚轩的微博也停留在了他离开的那一天,


“你们都要好好的啊!”


还带有一张满脸笑容的自拍


粉丝们这时候才发现,这张自拍中的笑容和平时不同,这张自拍中宋亚轩的笑容里全是释然,直到离开的最后一刻,他还是温柔的对待整个世界啊!


sdfj一瞬间灰暗所笼罩,师兄师弟还有队友朋友,都陷入了悲痛之中,一直陪着二代的工作人员登上了TNT的官方微博


“TNT永远会是七个人”


这一条微博被所有人转发。再一次登上了热搜


五年之后,TNT带着宋亚轩的那一份,他们登上了顶峰,成为了继师兄之后,又一组合顶流


这五年里,队友间粉丝互掐没有了,甚至一代三代的粉丝互撕也全都消失了


宋亚轩用他的离开换来了粉丝空前的团结


现在三团也已出道,在慢慢的追随着师兄们的脚步,四代预备役也已公开


这五年里没有人忘记当初那个满脸笑容的小朋友,所有人都发现了马嘉祺和张真源之间的站位总会空出半步的距离。大家都知道,那个位置是留给宋亚轩的


这一天,是时代少年团周年的演唱会,他们演唱会的粉丝早就不止于十万,演唱会的舞台也已经是四面台。


他们站在中国最大的体育场里,站在那个属于他们的舞台上,唱着当初他们送给粉丝们的歌。


演唱会的最后一首歌,是他们六个人一起写的,是他们一起送给他们的小朋友的。


演唱会结束之后,六位少年换好了衣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宿舍,回到宿舍后他们发现,餐桌上摆着饭菜,厨房还有人在做饭,厨房关着门,六个人就以为是阿姨在给他们做饭


六个人直径走到了客厅,坐到了沙发上,讨论着刚刚演唱会的细节。过了一会,厨房里的人端着汤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放到了餐桌上,转过身了对着客厅的六个人说


“过来吃饭吧。”


在客厅闭目养神的六个人,听到声音后立马清醒过来,看向了餐桌旁边的人。


那个声音他们永远不会忘记,即使过去了五年,他的声音变了许多,但是他们依旧能听出来


他们六个看到,餐桌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牛仔裤的少年,脸上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六个人一瞬间围了上去,


“亚轩,是你吗?”


“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真的是你吗?你没有死?是不是”


站在餐桌旁的宋亚轩,看着眼前这六个几乎没有变样的队友,笑了笑


“演唱会很棒,那首歌我听过了,很好听,谢谢你们”


听到这句话的六个人,立马热泪盈眶的经宋亚轩抱住了


演唱会上强忍眼泪没有哭的他们,在这一刻去溃不成军,在这个世上,有什么是比失而复得更美好的呢?


“亚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五年前,抢救室里,医生看着抢救过来意识清醒的宋亚轩


“小伙子,有什么想不开的?”


“医生,我好累,真的好累”


“小伙子,我看得出来,你压力很大”


“医生,可以帮我一个忙吗?不要告诉他们我活过来了,你告诉他们我没有抢救过来”


“好”


————


“五年前,等我好了一些之后,我就出了国。那天的热搜,还有那你们举办的追悼会我都知道。谢谢你们”


六个人听着宋亚轩解释着,


“那你这一次为什么会回来。”


“我在国外治好了抑郁症,我也写了很多首歌,也一直在关注你们,看着你们一点点的变得优秀,就想着回来看看你们。顺便把我写的歌送给你们。”


“那,你以后什么打算,还走吗”


“不走了,去看看我爸妈。以后,再说吧”


“你不打算回归吗”


“在他们眼中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我回去干吗呢?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没事的时候弹弹吉他,唱唱歌,挺好的”


“可是,舞台不是你的梦想吗?”


“是啊,那是曾经,现在我只想安稳一些,再说了,你们不是带着我的那份已经是实现了吗?”


“可是....”


“别可是了,你们快吃饭吧,以后我就专门给你们写歌?”


“好吧”


从此以后,时代少年团的单曲中的作词作曲永远都是一个人


时代少年团,TNT七个人,他们全员以另一种方式,一起站上了世界顶峰。



以上纯属虚构,勿上升很真人,勿上升勿上升勿上升。


写这一篇的初衷,就是看着网上的舆论,我很心疼小朋友。他们也不过才是十几岁的孩子,最大的也才刚成年而已。这个世界就对他们充满了恶意。


以后我只希望他们的生活里能少一些舆论,多一些掌声和鲜花。能和兄弟一起登上顶峰。


小朋友要一直开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