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隐瞒之事
木兔光太郎/赤苇京治
写完了,全文都在这里,又是一个三万五左右的小中篇。
隐瞒之事*1
1.
-2021.07.24 09:44-
赤苇京治:木兔前辈,我搬回东京了,你最近还好吗。(已读)
-2021.07.24 09:51-
木兔光太郎:强壮小兔.gif。(已读)
黑尾铁朗打视频电话过来,先是交代新分镜的修改意见,接着话锋一转,说起编辑部业务调整。近期会有一位新的编辑负责木兔,具体时间还在安排,定下来后他会带着新编辑一起登门拜访。
在木兔的工作室,编辑来电一贯不由他本人独立接听,总得...
木兔光太郎/赤苇京治
写完了,全文都在这里,又是一个三万五左右的小中篇。
隐瞒之事*1
1.
-2021.07.24 09:44-
赤苇京治:木兔前辈,我搬回东京了,你最近还好吗。(已读)
-2021.07.24 09:51-
木兔光太郎:强壮小兔.gif。(已读)
黑尾铁朗打视频电话过来,先是交代新分镜的修改意见,接着话锋一转,说起编辑部业务调整。近期会有一位新的编辑负责木兔,具体时间还在安排,定下来后他会带着新编辑一起登门拜访。
在木兔的工作室,编辑来电一贯不由他本人独立接听,总得有个人陪着他,因为他老是走神,黑尾讲五句他总能漏个两三句。而且,就算让他老老实实做电话记录,事后十有八九会变成他自己也无法解读的外星密码,实在叫人难以放心。木兔的三个固定助手,宮侑、日向和佐久早,轮流负责管理电话记录本和接电话的漫画家本人。目前这个排班制度进行的还算顺畅,最大的困难是佐久早在本子上喷了太多医用酒精,如果黑尾的电话打得勤点,落在纸上的字迹就会随着未干透的酒精晕染开来,具有很大的火灾隐患。
今天负责记录的是宮侑,刚听到黑尾说编辑部业务调整,他就把纸和本甩给佐久早,转头跑去跟木兔一起拉早就准备好的彩蛋拉炮。
“砰”地一声,彩带喷得到处都是,佐久早在红绿纸屑中落荒而逃,留下一个要杀死房间里所有人的眼神。
木兔欢呼,“黑尾,升职了要请我们吃肉!你现在一定有经费了吧!”
“哈——”新任总编辑黑尾嫌弃地拖长了调,“你至少该要个卷头彩页吧。”
“请我们吃肉!!再给个彩页!!”木兔一把将日向揪到身前,“还有我们家这孩子,下个月就出道你看怎么样!”
日向的脸直接被木兔怼到屏幕上,视讯另一头的黑尾只能看到他兴奋的嘴正一张一合,“祝贺你!黑尾编辑长!你是我认识的最有权力的人,我真的好荣幸!!!!”
黑尾说,好了好了停一停,再演过分了啊,但对面不听他的。
在木兔、宮侑和日向的哇哇乱叫中,他只好不做指望地又叮嘱了一次按时交稿下周再见。本来他还想再聊一会儿,但邮箱正逐渐被待办事项塞满,而且他已经看到了月岛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和他同期升职的副编辑长月岛萤正领着今天结束入职培训前来报到的新人编辑匆匆穿过走廊,停在黑尾的工位前面。
月岛用一种明显没打算避讳黑尾的声调向新人介绍,“赤苇,这位和鸡窝热情对话的就是我们的编辑长黑尾铁朗。总编,这位就是新就任本刊的编辑赤苇京治。”
新人鞠了个躬,“我是赤苇京治,以后请多关照。”抬起头后,赤苇相貌周正的脸上毫无表情,唯独那双眼睛直直地看过来,坦率地传达出虽不雀跃但可以随时开始的责任心。
作为主编,黑尾非常清楚,这位编辑并非一名真的新人编辑,但他没有做过期刊,更不是漫画编辑。
第三轮面试的时候黑尾也在,虽然一开始他一套雾水。当时他还没有收到任免令,是周刊少年bye的副编辑长。一早孤爪研磨发来讯息,“早上的面试,你去看一下。”黑尾回拨过去,研磨没有接,估计不是扔下手机继续回去打游戏,就是打了一整个通宵游戏现在终于熬不住睡了。
但早上十点黑尾赶到会场,研磨已经到了,穿着一件不打眼的运动衫,盘踞在会场的死角。这是研磨的老习惯,除非他突然提问,紧张一点的面试人甚至不会注意背后还有双眼睛。研磨每次说话,效果都像晚归走在漆黑的路上脚边突然窜出来一只猫,能把人吓得跳起来。黑尾一直觉得,研磨就是为了别人被他吓到的这点乐趣才故意这么做的。
此前周刊少年bye并未提请用人计划,倒是隔壁青年刊的编辑长和黑尾抽烟时抱怨过人手不足,上个月因为结婚而离职的编辑空缺至今没有补上。研磨是人力资源部外聘的猎头,完全凭借心情地工作,他告知黑尾参加,看来是给黑尾物色了对象。刚好黑尾又遇上十年难得一遇的入稿提前结束,他自觉自己来得放松又平和,说是来看戏也毫不为过。只是楼上月刊玛格丽特的副编辑长大将优一看见黑尾,就好像燃气灶点上天然气,“噌”地一下火冒三丈。
大将一边笑眯眯地和其他面试官打招呼,一边压低嗓子威胁黑尾,“喂,少和我抢人。”
“害怕抢不过就直说,我让给你也不是不行。”黑尾坏心眼地用胳膊肘怼大将的侧腰。
赤苇进来的时机不早也不晚,坐在一组五个应试者的正中间。他的简历足够漂亮,毕业于京都大学文学部,之后在京都当地的碧波社担任图书编辑,作品中不乏近年名列本屋大赏前茅的畅销作品、相当分量的外文译作、知名游戏的衍生小说,并且承担过几项非常成功的小说影视化项目。本次更换工作的原因是父母年纪渐老,希望搬回东京居住。
主审的HR问了赤苇几个问题,得到的回答像应试者的样貌一样端正,但谈不上有多新奇有趣。就当黑尾以为关于赤苇的环节已经结束了,研磨却突然在房间死角里发动后排进攻,“赤苇,你喜欢书吗?”
他一说话,五名应试者齐齐转过头寻找发声源。在一边观察的黑尾知道,研磨又得逞了。
赤苇站起来,先是向面前的HR致歉,继而整个身体完全转过去。说来奇怪,赤苇坐姿十分端正,莫名让黑尾感到熟悉,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现在赤苇从椅子上起来,转身,整个过程挺拔而舒展,仿佛有股笔直向上的气脉贯穿脊梁,倒叫黑尾想明白了。这人以前一定练过体育,而且十有八九在某种队伍中担任过主将或灵魂人物。无论是穿着标准制服,还是一水黑西装,能够在同质化人群中脱颖而出的人,多少都带点出类拔萃的特质。黑尾上高中时就是排球队合照中坐在最中间的人,现在想来,赤苇叫他熟悉的可不就是主将这份说一不二的笃定气质。
“您好,”赤苇向研磨打招呼。看得出来他对研磨的身份很困惑,但反应依旧礼貌妥帖,“我非常喜欢书。”
“更喜欢创造还是制作。”
“其实我没有太多的余地去选择。高中时我有一位前辈,是那种圣诞树上伯利恒之星一样的人物,光辉夺目,至今依旧让我非常仰慕。那位前辈,教会了我去体验内心中澎湃的感情,太美丽了,直接催生出我的第一个梦想——想要永恒保留在胸口如一万只蜂鸟同时振翅的鸣动,想要为自己留下伟大的故事。当时我立志成为一名小说家,虽然没有告诉那位前辈梦想形成的原因,但他说会支持我。因而我摸索走上了成为文学家之路,去念大学,念研究所,读写大量论文,揣摩优秀作品之所以优秀的原因。我勤勉地练习,几乎无间断地参与生活、体验生活、记录生活。但是我学了越多,经历了越多,写了越多,就在认识自己的路上走得越远。直到有一天我终于领悟,自己并不具有创造伟大故事的天赋。意识到这个曾经让我感到非常沮丧,但遗憾和残缺总是催生出更多感想。激情不会骗人,感动不会骗人,爱不会骗人。所有存在于我生命中的感受依旧存在,并不因为我不能完整地记录在纸上而消散。我可以是伟大故事中的一个角色,也可以是它的一个旁观者。故事只是故事,不论题材,不论体裁,不论载体和内容,不论到底被谁拥有。只要知道它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让我感到非常满足。”
原来是这一款,品位够好,人够热忱,清醒得恰到好处,不吝于表达意见,也愿意付诸实践,并且在一定几率上愿意冒险,黑尾在心中给赤苇下了定义。他转头看大将,发现大将不但听得认真,还在名单上赤苇的名字旁边做了记号。
注意到黑尾在看自己,大将狠狠瞪了黑尾一眼,把名单朝内对折起来。
赤苇说完,也向研磨鞠了个躬,正准备转回去,研磨又提问了,“喂,你,有什么爱好?”
“现在还是会创作小说。”赤苇轻轻颔首,露出一点看起来非常温柔却转瞬即逝的笑意,“虽然从质量上来看不算很精彩。”
他说得太过坦然,足够让黑尾相信他不是出于谦虚才如此评价自己的作品。相反,他应该很珍惜自己的作品吧。这使得黑尾更加确信此前自己对赤苇的判断。
研磨少见地不依不饶,“你参加过体育社团吧?”
赤苇有些困惑地拧起眉头,“大学时偶尔会和社会人球队一起打球,高中时打过三年排球。”
“位置呢?”
“二传手。”
果然。黑尾心想。
研磨点点头,示意他问完了,几乎在赤苇转回去的瞬间就溜出了门外。
原来叫我来是为了这一位,黑尾若有所思。
一个半小时后,黑尾在顶楼天台找到正在打游戏的研磨。
“完了吗。”研磨头也没抬,语气平平地问,“怎么样?”
“给我的吗?”黑尾答得直接,“赤苇京治。”
“不取决于我们,大概,取决于他自己愿不愿意答应。”研磨看着被他刷得金光一片的屏幕说,“但是我先发现他的。”
黑尾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月岛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约好的漫画家已经到了,正在楼下咖啡厅等他。
“走了。”
在黑尾身后,依旧坐着没动的研磨说,“有空看看他做过的项目。只要他来,不用等他完全上手,把猫头鹰交给他。”
黑尾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真是坏心眼的猫,黑尾心想,匆匆跳进即将关门的电梯。
时隔两年,猫头鹰即将更换责编,面对他人生中的第五位责任编辑。前四位编辑,除了目前的黑尾,和猫头鹰的合作时间均未超过半年。
第一位,园谷编辑,挖掘猫头鹰出道,给他拟了“Bubo-bubo”的笔名(猫头鹰是对内的花名),带了他半年。现担任漫画部门长,一直是黑尾的顶头上司。
第二位,长谷川编辑,当时是名真真正正的编辑部新人,大学刚毕业来着。合作了两个月后,长谷川编辑深刻认识了自我,发现自己虽然热爱漫画,但不热爱漫画家,尤其不热爱半夜给人打电话一接起来就宣布自己要自杀的漫画家。女朋友怀疑他不但搞外遇,对象还是男的,分手时以此为由带走了他们的猫。痛定思痛,长谷川编辑提出离职,目前在家继承杂货铺,过上了坐在柜台后面跷脚看漫画,想看多久看多久的极乐光棍生活。
第三位,穴掘编辑,在长谷川编辑辞职后自告奋勇前来支持猫头鹰老师,最终合作时间也没有超过半年。短短半年内作品的读者评价屡创新低,网路反馈如二极管般极端割裂,最终以草草完结收场。
连载结束的第二个月,猫头鹰的腰斩之作被作为头号议题摆上编辑选题会兼年度大反省会的桌上。在当时还是周刊少年bye编辑长的园谷编辑主持下,众编辑热烈讨论研讨为何主编看好的新人作品会以搞砸收尾,把最初的设定、脚本构成、猫头鹰老师的画技、编辑的配合情况和工作技巧等等等等都扒得明明白白,最后得出结论——反正不是英明伟大园谷编辑长的错。
大会完毕,紧接着是园谷编辑长、黑尾副编辑长和穴掘编辑的单人辅导课堂。园谷和黑尾这才知道,原来穴掘编辑在猫头鹰老师还在当运动员时就是他的忠实粉丝,会拿小手鼓荧光棒在看台载歌载舞的那种。别说让他去说服猫头鹰老师了,他的心里根本只有对猫头鹰老师的敬仰和钦佩,那点点编辑的自我操守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单人辅导大会的最后,黑尾最期盼的环节如约上演。
穴掘编辑奋力爬上会议桌,以排除万难直贯长虹的气势大声宣布,“我是断断不会对猫头鹰老师的精妙大纲和绝美分镜提出任何异议的!要死一起死!我永远相信猫头鹰老师!!”。
听完此番割白,园谷编辑面色平静,但黑尾知道距离他发作只有0.5秒。0.5秒过去,黑尾稳稳把会议记录递给园谷编辑长。园谷编辑长接过文件夹,反手就是一个暴投。会议记录劈头飞向穴掘编辑,“你自己一个人去死吧”,园谷编辑长冷酷地说。
余兴节目看完,黑尾把穴掘从会议桌上扒拉下来,推出门外,责令穴掘编辑反省,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别提有多熟练了。等他回来,园谷编辑长还坐在原位,盯着黑尾若有所思。
黑尾立刻撂挑子:“干不了,我忙死了。”
园谷编辑长挑起一边眉毛。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当天下午,黑尾在吸烟室遇见大将。大将看起来三天没有睡觉,血液里流淌的全是咖啡,呼吸喷出的都是烟味。但一看到黑尾,大将顿时就不困了,比磕了药还来劲。本着只要有人比我更倒霉,我就不算倒霉的绝赞职场精神,大将凑上来问,“这不是接了烫手山芋的那个谁吗。”
黑尾看着大将,露出所有笑容中最能惹火大将的那一个,“哪里哪里,鄙人一向游刃有余。”
“真的吗?不会因为被体育明星签着鼻子走而在少年漫画部颜面扫地吗?”
“放心吧,不会的,”黑尾背着手,笑眯眯地说,“至少会做到替你暗箱操作到签名本止,就算让我拜托老师to签的落款写他本名也是可以的哦。”
黑尾和猫头鹰老师的合作关系始于新连载。在此之前黑尾仅从园谷编辑长那里听说过他的事情,除了在电视上还从来没有见过真人。
猫头鹰老师身份保密,不参加签售、不出席漫展、不接受真人采访、不前往编辑部进行会谈、不参加岁末答谢会。看起来毛病挺多的,但在千奇百怪的漫画家里也算不上有多古怪。
猫头鹰老师的特殊之处在于,即使是在公司内部,他的身份也需要保密,代号后面的人究竟是谁,只有少数人知晓。为了保护他的信息不被泄露,历任编辑与相关者都签订了保密协定。
至于为什么搞得这么神秘,是因为猫头鹰老师乃是完完全全外行半路出家的漫画作者。他的本行是排球运动员,是曾经很成功的、入选过国家队大名单、首发出场排球世界杯和竞标赛的排球运动员。由于他本人并没有申请注销球员工会名册,也没有在任何场合宣布过引退,因而严格上来说,猫头鹰老师,木兔光太郎选手,目前还是现役运动员。
一个画了两年多漫画的现役运动员!真是天选的少年漫画人物。黑尾心想。
猫头鹰老师的新作开始连载,这次是园谷编辑长亲手为他打造的,他所熟悉的排球题材,名为《一球入魂》。但黑尾的开始两个月着实难熬,过程艰难不亚于给口欲期的婴幼儿确定秩序。
实话实说,猫头鹰老师的性格着实很好,具备一切顶尖运动员具备的优良品质,积极向上,不惧挑战,乐于沟通,勤于学习,接受团队合作,执行力强,自律且上进,几乎不拖稿,光是这几点已经足够弥补他画技上的欠缺,使之成为合格的少年漫画连载作者,职业态度远远领先市面上多数成名作者。
但反过来说,正是因为猫头鹰老师由顶尖运动员转型而来,堪称行业孤例,给合作的编辑造成了巨大的麻烦,稍不注意就会被他过于强烈的个性和舍我其谁的气势带走,踏上穴掘编辑的老路。
和猫头鹰老师建立信赖不异于与猛兽角力,但黑尾足够优秀,也愿意付出努力。他年纪尚轻,看似轻佻,却对工作表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执拗,对漫画的热忱甚至让研磨都感到心惊,担心他被折断。但黑尾目前没有,以后的事情谁都难以预料,强如木兔光太郎的顶级选手也会因为十字韧带重复断裂而不得不提前结束竞技生涯。伟大的神奇动物学家纽特斯卡曼德曾经说过,一味为可能发生的事情而烦恼等同于对自己的二次伤害(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所以研磨只是在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观察,绝口不提自己对发小的肯定与担忧,只是偶尔推他一把,以常人难以察觉的方式。
头一个月,园谷编辑长询问黑尾的工作进展。黑尾回答,“我忙着把老师颠三倒四的大纲和人物对话调整为正常人类能够理解的水平。”
第二个月,黑尾动手给猫头鹰老师修改了分镜。这个过程伴随着和猫头鹰老师像两个高中男生一样在工作室打起来,黑尾很庆幸事到关头猫头鹰老师还残留着充分的体育家精神,适时收手,所以互殴变成了编辑单方面踢漫画家的屁股。
离开赛场的木兔选手依旧保持着锻炼的良好习惯,黑尾确信猫头鹰老师的肌肉和他自己那一身在健身房里练出的肌肉区别大得就像尾田荣一郎和上个月的新人赏作者画同一个题材的短篇题材。但即使是这样,黑尾依旧很坚持。要改,必须得改。喂,你不会是不行吧?我可不会让你随心所欲地画你想画的东西哟,除非你改到我满意为止,否则我不会收你的稿件,也不会同意你的作品刊载。别哭啦,我可是邪恶的漫画之神,专门吞噬你这种作者的血肉和精神。想不到吧,我们可是有契约合法勾当的。黑尾编辑如是劝说。
第三个月,黑尾在编辑碰头会上发表工作进度:删减了猫头鹰老师拟定的五名新登场角色和相应的故事线。
值得一提,这五名惨遭删除的角色分别来自半人马α、β、γ、δ、Ω和ε星系(有一名常用居住地点不定),系猫头鹰老师别出心裁设计的转学生排球选手。他们不远万里降落在地球,和北海道某豪强学校组成一只兼顾绝对实力与高科技配备的排球队伍,即将与主角所在的宫城县某高校排球队展开热血而又精彩的排球比赛。
(穴掘编辑在本次会议中一度失去理智,大哭不止,高喊着“我想看兼顾绝对实力与高科技配备的外星排球”,被园谷编辑长勒令扔出编辑部。)
第四个月,黑尾因猫头鹰老师在稿件中大面积使用刚刚学会的浮世绘风格以烘托练习赛之激烈而退稿三次;找来了宮侑和佐久早做助手,初步确立了猫头鹰老师工作室的电话排班制度。
半年过后,猫头鹰老师的作品终于抵达读者排行榜中等的位置,偶尔还会出现前五名的数据,成为“读者最期待剧情展开的新作”第二名,进入连载的平稳阶段。
为了庆祝单行本出版,黑尾和猫头鹰老师勾肩搭背地出去吃了顿饭。居酒屋很热闹,电视机正在放排球世界杯,猫头鹰老师热得满脸通红,大口喝嗨棒,跟随比赛大呼小叫。国家队首发二传发球得分,猫头鹰老师看起来比球员还要兴奋。他指着电视机,“你有点像他,老想使用我。”
黑尾吊着眉梢戏谑地看他,“鄙人哪里敢使用老师,小生的职业生涯可全靠老师的大作了。”
猫头鹰老师拍了拍胸膛,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包在我身上!”
信赖的编辑获得升职,新来的编辑即将出场,现在摆在猫头鹰老师面前的,是反复拷问着他心灵的历史问题。这时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漫画家,就该仔细思考如何和新任责编磨合,创作出更好的作品。但摆在他面前的是长久以来他一直无法解决,甚至无法直视的问题。他反复询问自己,现在是否一个契机,去放下一直以来都无法放下的一些东西。
他在进行夜间常规的锻炼,沿着整个街区跑步,脚步越来越快,近似于用奔向夜晚来驱赶疑虑。街景在两侧迅速略过,耳机里传来持续不断的鼓点,每一次抬腿时他都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不要停下,不要被追上。在那场宣告他职业生涯结束的比赛后,他时常感到疼痛,或者说是感知到某种从身体内部传来的近似于疼痛的东西。最难堪的时候莫过于清醒,意识到人的身体是血肉之躯;意识到自己的背影正变得叫人唏嘘,从此再无振奋人心的意义;意识到他背叛了某个长久以往的夙愿;意识到命运之力正把他从一生唯一的追求中生生剥离;意识到他跑啊跑,再也追不上曾经梦想中的自己。
猫头鹰急速呼吸,冷风在他的头顶盘旋,他是狂风的风眼,汗水从额角落下,耳鼓里充满血液奔流的声音,活着、活着、还活着,顶端的颜色,牢不可撼的誓约,他必须奔跑,因为只要停下脚步,就会进入另一个世界,因为只要停下脚步,自己就会变成另一种不能、也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老师真的好厉害,”日向一边翻看即将扫描的原稿确认页码,一边跟旁边正在上色的佐久早感叹,“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二十岁以前完全没有接触过漫画呢”。
《一球入魂》刚开始连载,周刊少年bye曾经有一项“故事让人期待,画面让人痛苦”*2的读者评选,猫头鹰老师荣登榜单第二名,这让当时的他十分在意。为了提升基本功和绘画技巧,猫头鹰老师接受了园谷编辑长的建议,连载之余进行了大量的基础练习,至始至终坚持纸稿手绘,只在后期才使用数码上色和编辑。可惜的是这个评选只出现过一次,可能是因为当时排在第三名的是目前bye的当家热门作品(可见如今这个年头,大家画工都不怎么样),后来再没有选过,因而也就没有了官方反馈猫头鹰老师画技是否提升的渠道。但近两年读者来信日渐增多,猫头鹰老师回复得也很勤快,循环得非常良性。不能举行签售会虽然是个损失,但他本人似乎决定继续忍耐,只是很热衷于看别人夸他,花了大量时间畅游网络。
佐久早看了日向一眼,没吭声,这就算是肯定了。但下一刻门被推开,夜跑回来的木兔摘下臂包往桌上一扔,没洗手就打算开冰箱,佐久早立刻发出了不亚于里氏震级八点零警报的怒吼:“说了一万次了!不勤洗手会得病的!最近是诺如病毒高发季!”
木兔从冰箱门后面探出头,举着一罐布丁摇了摇。“臣——臣”,他喊佐久早,声音拖得又甜又长,丝毫没有工作室主人的架子,孩子一样纯真,“我可以吃这个布丁吗?求你啦。”
回答他的是一个巨大的白眼。
“好耶!”木兔发出欢呼,“最喜欢臣臣了,日向,也给你一个,接住。”
于是宮侑从老家回来,看见的就是佐久早坐在惯坐的椅子上,保持和前天他出门时一模一样的姿势,兢兢业业地在画背景;而木兔和日向挤在一张摇摇欲坠的沙发上,小学生一样高高兴兴,在吃布丁。
“给我吃一口。”宮侑走过去,硬是挤在两人中间坐下,就着木兔的勺子吃了一口。
佐久早当即发出尖叫,“恶心死了!滚去洗手!”
宮侑故意逗他,“不要这样计较嘛,来我们也给你吃一口。”
佐久早举起直尺,意思是只要宮侑敢往前一步就要用直尺捅死他。
“切,小气。”宮侑冲他做了个鬼脸,“饭团也不给你吃。日向吃吗?”
“今天不是很想吃,明天早上吃可以吗。”
宮侑冲木兔摇了摇袋子,“你也要明天早上吃?”
木兔欢呼,“好耶!明天轮到我做饭!省事了!”
宮侑耸了耸肩,拎着袋子走向冰箱。过了一会儿,他“啪”地一声关上冰箱的门,脸皱成一团,“说吧,哪一个不想活的把我珍藏的布丁吃了,我保证让他死得痛快。”
木兔看着日向,日向也看着木兔。半个勺子还叼在木兔嘴上,“呃”。
黑尾的通讯在这一刻接了进来。宮侑点开视讯,面色不善地对另一头的编辑说,“晚上好,黑尾,你的头发比往常还要艺术,是不是刚刚在桌上睡了个好觉啊。”
黑尾抱着手臂仰在椅子上,“拖您的福。我们的猫头鹰老师呢?”
宮侑把正在向摄像头靠近的木兔的脸使劲往外推,“真是不巧,猫头鹰老师刚刚已经被我鲨了,尸体切碎送回我老家包饭团了,忘了他吧,他不值得你牵挂。”
“那可就麻烦了。”黑尾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下期连载怎么办,日向能代打吗?”
“有日向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我会好好指导日向的,放心吧。”宮侑死不要脸地说,“先花个三回随便把手头的剧情处理一下,后续直接套上日向的作品。问就是作者灵性觉醒,画风大变,剧情正式进入子世代,前面都是不重要的铺垫。反正博人转还在连载,我们很有信心不会垫底。”
“那是不是同时也该着手准备动画化了?”黑尾饶有兴致地说,“日向,不错啊,出道即巅峰,你就继承Bubo-bubo的名号吧。”
“万岁!”日向尖叫着扑过来,“木兔前辈!要动画化诶!”
木兔终于挣脱宮侑的魔爪,“好耶!!是动画诶!!!我想要今石洋之!!”
“原来你还活着啊。”黑尾毫无感情地说,“那日向只能再等等。不过日向,现在把你师父杀掉也不是不可以,我会装作不知道的。”
“那样不好吧!”这孩子天真地回答,“我会继续努力的!”
木兔追问道,“那今石洋之呢?”
黑尾晃了晃脑袋,头发像即将被风吹散的鸟窝一样四处招摇,“等你下辈子吧!赶紧把记录本掏出来,你们这群人为拖长我工作时间的家伙。今天该谁?”
“我看看,”宮侑翻开通讯记录本,发出一声做作的尖笑,“是臣臣诶!”
“谢天谢地今天是个正常人。”黑尾说。
“那不一定。”宮侑高深莫测地说,“你去倒杯茶喝,或者陪我们家的傻孩子再玩一会儿。我先把冰箱收拾好。”
“现在是收拾冰箱的时候吗?”
“是这样的,”木兔一脸诚恳地解释,“我们臣臣需要一点时间。”他让出屏幕,摄像头对面的桌子上,佐久早正一脸嫌恶地用戴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从宮侑那里接过记录本,开始第三十八次(据宮侑不精确统计)的笔记本终末消毒。
“太怪了。我真的很为我们的新人担心,”黑尾兼顾了不无焦虑和不怀好意地说,“开心吗,下周他就会来见你了。”
新来的编辑是个可靠的人,你大可以放心。虽然他初次担任漫画杂志编辑,但经园谷前辈和我反复思索和考量,觉得派到猫头鹰工作室最为合适。你不要觉得这是我们对你的忽视,恰恰相反,与其说是让他来协作老师,倒不如说是让老师指点和引导他。因为我们整个编辑部,都百分之一百二十地相信这是只有老师能够做到的事情!
黑尾摸着自己的前胸,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他会这么说,完全是枉顾事实,几乎算准了木兔会上钩。果然,木兔听完,立刻捶着胸表示自己责无旁贷,把此前夜跑时产生的少许顾虑和自己的问题甩到九霄云外,一颗心里只有被委以大任的成就感和责任感。
真好骗。宮侑心想。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那这人以前是干什么的?应届?”
黑尾说,“文艺编辑。”
“跨界啊。什么书?”
木兔发出惊叹,“侑侑!你居然看书!!嗷!!!”
宮侑一脚踢在他大腿上,咬牙切齿,“宝贝,虽然你忘了,但我和你有本质不同。我是他——”宮侑指了指屏幕里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黑尾——“拜托来给你帮忙的脚本师,有大学学历的那种,记住了吗?”
“这个不能怪我,都怪侑侑描线和涂黑都太熟练了。”木兔嘟囔道。
“绝对是专业的!”日向比起大拇指。
“现在夸我我也不会高兴的!”
才怪,你高兴地要死。佐久早打心底唾弃宮侑。
“普*金诗集,京大的那两位*3,离职前完成了万*目学新作的NHK假日剧场影视化。”黑尾适时说。
“明白了,”宮侑捶了捶自己的手掌,“四舍五入这就是我的同乡,我决定了,我喜欢他,让他来,哥罩他。”
“顺便一提,本人喜欢岛田庄司。”黑尾说。
“关我屁事,这就是我不喜欢你的原因。”
“你们要聊天我是不怎么反对啦,虽然我也不懂,”木兔说,“但是我不敢回头,我感觉臣臣随时都可能从眼睛里射出死亡光线——就是你们之前说什么也不让我画的那个必杀技。”
日向欢呼,“出来了!杀人排球!希望由池田秀一配旁白!”
“什么!我还想要若手男声优!”
“喂,”一直没吭气的佐久早在桌后面发出边境杀手般的声音,“再不说正事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从’他下周来’的时候就说完了,就这么点事。”黑尾一摊手,坦然揭露他划水摸鱼的本质,“你该不会一直在记录吧,抱歉抱歉。”
佐久早用把笔记本扔到摄像头上作为对他的回应。
木兔把撞翻的摄像头扶正,对话居然还没有中断。
木兔问黑尾,“那我需要看两本小说给新来的编辑一些好的印象吗。”
黑尾笑嘻嘻地回答,“猫头鹰老师只要少说话就会给人很好的印象了呢。”
黑尾挥了挥手,收了线,任木兔在另一边思索这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宮侑一巴掌扇向木兔的后脑勺,“你傻啊,下一回的大纲写好了吗,拿给我看。”
木兔不想了,顺势倒在沙发上,把日向“啪叽”一声压在底下,日向发出了“快救命”的大笑。宮侑顺势也跳到木兔的背上,三人叠叠乐充满期盼地看着佐久早,“来嘛~”
佐久早居高临下,像看培养皿里的沙门氏菌一样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臣臣好冷漠。”木兔嘟囔道。
“不会生气了吧。”日向担忧地说。
“怎么看出生气的,他每天都是这个表情啊?”宮侑一脸困惑,伸手去挠日向的痒痒。
日向在最下面笑着疯狂扭动,“真的要压扁了!”
“噌”的一声,隔着桌子的佐久早拎起一张正在上色的画稿,手伸向前,身体却拼命后仰,用一种“我不得不和你们这群蠢货说话,我相信这是天罚”的表情说,“这个场景,到底是画天花板还是画别的东西?”
木兔看了一眼,“啊”,他开心地笑起来,“我忘了写,这里是要画星空哦。”
“哈?”佐久早眉毛拧了起来,两颗小痣活泼地挤在一起,“这和星空有什么关系?”
2.
-2021.08.17 12:36-
赤苇京治:木兔前辈,我正式入职了,有机会的话希望能见一面。(已读)
-2021.08.17 12:38-
赤苇京治:如果太麻烦的话就算了,不用太在意。保重身体。(已读)
-2021.08.17 13:01-
木兔光太郎:嗯嗯,赤苇也要保重。(已读)
“黑尾前辈,”黑尾抬起头,赤苇正站在他的办公桌前面,手里托着装订好的往期分镜。“打扰了,现在有时间吗?”赤苇问。
黑尾点点头,示意赤苇拖一把椅子过来坐。
三个星期前,赤苇在黑尾的指导下开始学习漫画编辑的各项业务。有些内容是他已经了解、甚至十分擅长的,比如和印刷部门、装帧设计师以及书店建立与维系良好关系。还有一些不得不从头开始,比如看懂和修改分镜。但他的进度实在十分惊人,仅仅花了两周就看完了五部长篇作品的分镜,并提交了自己撰写的报告(天知道他到底何时睡觉)。
在此过程中,黑尾发现了赤苇的一些个人偏好,相对于传统的少年漫画,他似乎更喜欢基础扎实的架空幻想类作品,因为报告写得格外详实而富有感情。但总得来说也没有很过火,更不会因为原作名气在外就放弃了自己的见解,哪怕是井上雄彦的作品他也能大胆写下自己的意见。黑尾猜测,这可能是他从上一份工作中移植过来的职业性。
第三个星期开始,赤苇开始接触猫头鹰老师的连载。现在是这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五大本装订好的过刊分镜他已经看完了,放在最上面的是黑尾已经确认过的下一期连载。
“怎么了,你有新的修改意见吗?”黑尾颇有兴致地问道。
“是的。”赤苇点点头,用一种沉静的姿态,开始叙述自己的观点。
“这里是训练结束后枭谷的主将和副主将一起躺在山坡上看星星的剧情哦。”木兔向佐久早解释道,“你该记得是谁和谁吧。”
宮侑竖起他的耳朵。“啥?”
“讨厌啦,你明明听到了。”木兔状似害羞地裹着日向打滚(日向:啊啊啊啊啊啊!)。此举直接把宮侑拱到地上,发出“咚”地一声。
宮侑很快从沙发和矮桌之间的地板上爬起来,像铠之巨人扒住城墙一样扒住木兔的腿,牙咬得咯吱作响,一字一句地问道,“我——们——确——认——过——这——个——剧——情——吗?”
“没有哦。”木兔坦然承认,“但是分镜小黑已经同意啦。”
“放屁。”宮侑扑过去掐住木兔的脖子,“你那个分镜上只有对话框和火柴棍人,鬼看得出来这是看星星——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吧!天哪!我不知道是该表扬你长进了!还是该惊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狡猾!!还有到底为什么要躺着看星星!这里为什么会有躺着看星星!你告诉我,这里为什么会有一辆车!!少年漫画里又为什么会出现两个男的躺着看星星!!”
“阿啦,难道鸣人和佐助没有看过星星?”木兔瞳孔地震。
“没有。”
“樱木花道和流川枫呢?”
“你疯了吧。”
“黑崎一护和阿散井恋次肯定有。”
“放过久保带人吧!”
“你和阿治总该有吧。”
宮侑沉着脸,“喂,小子,我真的会杀了你。”
木兔光太郎简直难以置信,“连夏油杰和五条悟也没有??”
“说了没有!”
“那我觉得我看过诶。”
宮侑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日向,说了不要把小夏的同人本带进工作室!”
“我就直说了,”赤苇说,手指快速从分镜上划过,“这是前辈确认过的分镜,但我觉得这框到这一框应该全部删掉。”
黑尾戴上眼镜,仔细查看了分镜。他抬起头,恢复了往常一贯笑眯眯的脸,看不出来什么情绪,“理由呢。”
“‘这里为什么会有一辆车’。”赤苇说。
“哈?”黑尾吓了一跳,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开始剧烈咳嗽,“你、你说什么?”
“这里为什么会有一辆车,《正解的卡多》*4,是一种对突然出现了完全不合常理剧情的吐槽,给你纸巾。”赤苇不说话了,安静地等着黑尾调整好状态。
过了好一会儿,黑尾示意可以继续。“我没想到你连那个也看了,”黑尾说,现在他对赤苇只有钦佩了,“你怎么连那个都看了。”
“顺着排行榜看的,正序前五位和倒序前五位我都看了。”赤苇说,“我认为迟早要为动画化做准备。”
黑尾举起一只手,示意他赶紧打住,“好的,少看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我已经完全知道你的全力以赴了,以前书读得不错,排球打得也不错吧。”
“勉勉强强符合要求。”赤苇说。
又来了,黑尾心想,和面试时同样的感觉。不是谦虚,只是赤苇的那一套自认为对自己中肯的评价。至于这个标准到底是否有异于常人,他也许并不在乎。
“还是说漫画吧,你的意思是这个分镜过于脱离剧情走向?这不是训练完了大家一起躺在地上休息吗?”黑尾指着分镜上的火柴棍人。
“我觉得这不是躺在地上,这是躺在草坪上看星星。”赤苇说。
按照猫头鹰老师的习惯,每次都采用快递的方式把分镜寄送编辑部给黑尾确认。黑尾有疑问或异议,则会选择打电话或登门拜访。通常如果剧情上没有太大的问题,先成稿再修改也来得及(所以才会出现浮世绘),猫头鹰老师在这方面非常守时,何况有宮侑帮他盯着进度。近几周黑尾实在是太忙了,也不排除有看漏了或者疏忽的情况。
一个巨大的问号徐徐从黑尾头顶升起,“这里为什么会有草坪和星星?”
“结合上下文,主将对副主将说‘这是我拥有的所有东西’。”
“这里的‘东西’是他的梦想,不作实指。”
赤苇点点头,“这个我明白。我在意的是这里,他举起的手,我认为他指向的是北斗星,而不是体育馆的顶灯。除非——”
“?”
“体育馆是露天的。”
黑尾瞅着他,“这个时候就不要说冷笑话了吧。”
“好的。”赤苇说。
日向翻身跳下沙发,宮侑再度扑了上去,和木兔扭打成一团,“去死吧阿木!!!你再背着我看不三不四的东西我就掐死你!!!”
“那难道当着你的面就可以看吗??”
“当场打死你哦!!”宮侑恶狠狠地说,“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自觉!你可是一个少年漫画作者,你怎么可以公然在原稿里卖腐!!你的职业道德和职业精神呢!!”
日向蹲在一旁试图把他们扯开,“可是宫前辈你自己的剧本里面还写双男主诶,向日葵剧团的人是这么和我说的。”
宮侑甩开乱了的额发,厚颜无耻地回答。“他们懂个屁!我那是一种三浦紫苑式的情感描写!”
“三浦紫苑*5是谁?”木兔一边架住宮侑,一边饶有兴致地问。
“是女神!别用你愚蠢的嘴喊她的名字,你这个肌肉笨蛋!”
“好的。”木兔说,“那把我当成你的男神吧,我这是一种木兔光太郎式的情感描写。”
“我杀了你!我警告你,出生以来除了治还从来没有人让我这么生气过。”
“可是杀了我侑侑就没有男神了哦。”木兔说。
“我要你有什么用!除了给我添麻烦!”
“但你还是最喜欢我了对不对!!”
“放屁,我宁可最喜欢我弟弟也不会最喜欢你。最好你俩现在一起去死。”
正在这时,佐久早突然又从他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此举不但让木兔和宮侑震惊地停下了猫猫打架,也让日向对整个事态走势感到十分担心,总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即将发生。
很快,他们就发现佐久早的站起并不因为想要运动、尿急或者单纯的嫌吵——要让宮侑来说,佐久早多半已经不觉得自己和他们处在同一个空间,他早就单方面将全体人类开除地球,只是一时半会还没找到好的办法大规模向宇宙发射。
门铃作响,频率之焦急仅次于火灾警报。
“啥呀,又来?”
“老是被邻居举报的人没资格装傻!”
佐久早打开门,站在门口的却不是例行上门检查的员警。佐久早还没来得及给来人喷上液态酒精,黑尾就踢开鞋子长驱直入。
“晚上好”,黑尾今天晚上第二次这么打招呼,在木兔和宮侑打架的那张沙发前面刹车,从包里拣出一张分镜,把那张纸抖得几乎要长翅膀飞起来。
黑尾面色不善,指着其中一框,居高临下地问木兔,“你告诉我,这个场景的背景是什么。”
“什么嘛,是你啊。”木兔兴趣缺缺地说,“还以为又被邻居举报有大量可疑男子在房间里长时间聚集。”
“他看起来才是我们中间最可能创立新型宗教的吧!”宮侑立刻反驳。
“侑侑也不差!”在木兔嘿嘿嘿试图掩饰的笑声中,宮侑直接把他头朝下推了下去。
“我来告诉你这是什么,”宮侑故作高深地说,“这是一种三浦紫苑式的情感描述方式,简单来说,这是Bubo-bubo老师公然让角色卖腐。”
Bubo-bubo老师从地上跳起来,大声反驳,“才不是什么卖腐!这是真实的情感!”
黑尾眯起眼睛,危险地问,“我该庆幸这不是主要角色吗?”
“你该庆幸我马上就会把他杀了。”宮侑说。
“啊,下一回的主角是他俩哦。”木兔兴致勃勃地说。
电梯门打开,孤爪研磨站在里面,他从掌机上抬起眼睛,“晚上好,赤苇。”
“晚上好。孤爪前辈。”赤苇走进电梯。
电梯下降。“小黑说你做得不错。”
“谢谢。”赤苇说,露出浅浅的笑意。并不谄媚,也不喜悦,只是笑而已。
“我们确实考虑过你不会接受漫画部的offer,”研磨说,“但你接受了。”
“叮”地一声,电梯达到底层。赤苇摁住开门键,研磨走了出去。他们一前一后走向大门,站在门口,研磨突然说,“我很喜欢你以前做过的一本书。”
“是游戏改编的那本吗?”赤苇毫不意外地问。
“那是我投资的公司。”研磨懒洋洋地说,“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游戏改编小说,所有衍生产品中只有它和游戏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那是一本真正的书。”赤苇说,“因为书就是书。只要意识到这一点,用心去对待它,它就会回应你。”
研磨点点头。“辛苦了。有空一起打游戏。”
“好的。”
“我绝对不删!说什么也不删!”木兔坚定地说,不顾宮侑正用大臂卡他的脖子。
黑尾不紧不慢地捋衬衫袖子,“你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木兔可怜兮兮地说,“非得说吗?”
“师傅看起来好难受。”日向说。
“放心吧,”宮侑安慰日向,“一会儿的事,他很快就会极乐了。”
“到底让不让我说!”木兔大喊。
黑尾示意宮侑松一松,待他说完再勒不迟。
“你说吧。”宮侑保持同样的动作,放轻了力道。
“因为这个角色以我为原型啦。”木兔死不要脸地仰起头。
“这我看出来了。”宮侑翻了个白眼,“另一个是谁。”
这次他答得羞腼,“另一个是我的男朋友...前男友。”
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这个情况下我就算勒死他应该也不会承担什么法律上的风险吧。”宮侑说。
“放心吧。”黑尾指着自己和日向,“你不但有我俩做人证,还有他记录,”他又指了指刚放下笔一脸想要从窗子里飞出去的佐久早,“你是真真正正的正当防卫。”
赤苇走在回家的路上。夜色温柔,东京已陷入睡眠,他仰头看了一会儿,应该是天鹅座α、牵牛星、织女星,统称夏日大三角的地方,却因为城市光污染而无迹可寻。
他想起黑尾急匆匆带走的分镜,一些熟悉的场景正徐徐拂过他的心头,回忆波光粼粼,木兔前辈的脸浮出水面,头发上的水流过脸颊,消失在T恤的领口。湿淋淋的木兔前辈指着夏季的天空,“赤苇,这就是我能给你的全部了。”*6
赤苇在木兔留部的最后一个夏天做出了进路决定,并依心意将结果告诉了木兔。那天下午的进路访谈进行得出奇顺利,先是老师说,然后轮到赤苇,最后是父母。结束时老师很欣慰,父母和哥哥都很高兴,互相说着以后还请多多关照这孩子之类的嘱托。赤苇望着窗外的云出神,一心只想着待会儿和木兔前辈怎么说。
赤苇本来都想好了,要是木兔前辈会生气,就说点什么安抚他。在他的认知中,木兔前辈听了一定会生气,因为木兔前辈认为所有人都该像他一样一直打排球,直到世界的末日或文明的尽头。
该怎么安抚他呢,请前辈吃棒冰或者说些他喜欢听的话可能不会管用。木兔前辈会不会不搭理我,会不会拒绝和我搭档,会不会让我离开排球场,怀着这样的忐忑,赤苇在训练前叫住了木兔,“木兔前辈,我有事想告诉你”
但听到赤苇说以后会考大学,考偏差值很高的大学,必要时会放弃社团活动,木兔只是怔了一瞬,很快伸出手拍了拍赤苇的肩膀,神色凝重,意思是祝你成功,镇定得几乎不像他本人。
当天训练结束,木兔宣布,“待会请你们吃棒冰”,木叶前辈吃惊得棒冰吃到嘴里了还在摸木兔的额头,“你今天没发烧吧?”。
木兔叼着冰棒棍棍蹲在便利店门外,看着赤苇和小见在一边聊天,推开木叶碍事的手,“去去去,我可好了。”
过了半个月,在合宿开始的第一天,整个晚间训练木兔都用那种“我马上就要说出不得了的话”的闪闪发光眼神锁定赤苇。
训练尾声,木兔说,“赤苇,你再陪我一会儿”。
再陪他一会儿肯定不只是让赤苇一起打扫和收拾训练馆,虽说赤苇对两个人打扫和收拾训练馆毫无怨言。
等到把训练馆的门锁上,木兔像临时起意一样摸着后脑勺提议,“要不要去散散步”。赤苇点点头。
木兔前辈有话和我讲,但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赤苇心想。
于是他们去了学校的后面。实话实说,当时天气很热,汗衫完全地粘在了后背上,山坡上的虫子一直往脸上扑,走着走着木兔前辈就领先在前,赌气似地一句话不说。整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乎以拥抱姿态而来的低垂天空,星幕从遥远的地方照拂地面,热浪温柔地推着赤苇向前走。
日后赤苇回想起那个夜晚,蝉的声音,湿润潮热的风,咚咚作响的心,血管中奔流的痒意,皮肤上闪现的刺痛,对可能降临之命运的期待。一次又一次,他试图用落在纸上的字句将它永远保存,直到终于承认自己无法做到。
无论经过多少专业训练,无论拥有多么澎湃作响的心弦,他依旧不得要领。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终于顿悟,有些梦想只能是梦想,能够拥有它、凝视它已是幸事,而他注定只能成为他曾经想成为的那个人和世界把他创造成的那个人之间的裂缝。
他放下笔,遗憾,却可以忍受。生活还在继续,他接受了自己不能成为一个小说家的事实。
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赤苇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诚然,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在进路谈话上坦陈自己想上大学,以后想从事文学创作。当场老师肯定了他,家长鼓励了他,之后就连木兔前辈也说“赤苇真心想做的事情我没有理由反对吧”,快速结束了赤苇的猜测与不安。
此刻赤苇站在木兔前辈身边,那几乎是和往常别无二致的站位。木兔前辈到底要说什么,到底要做什么,赤苇完全无法预测。
在一片低得几乎伸手可以捉住星星的天空下面,身披星光的木兔前辈平静地说出了那句话。他说,“赤苇,你知道的吧,我喜欢你。”
他表白的时候就好像掏出口袋里全部零钱去换一根棒冰,这就是他目前拥有的所有东西。而赤苇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这里是星空,这里是梦想,这里是一切宏大的、新奇的、未曾发生又亟待展开的故事,这里是我们和我们的人生。
很久以后,真的是很久,至少久过赛场上抉择到底要给木兔前辈还是鹫尾前辈传球。惊惶不定的脉动终于平复,波涛汹涌的心河化作涓涓细流,天空还是那片天空,记忆如星屑片片碎落。
在一切即将到来的挫败、不得不放弃和被打碎的人生重启之前,在开始的开始,赤苇说,“我知道,我也喜欢前辈。”
但那个人已经离开他最喜欢的球场了。如今的赤苇知道全部过程,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太明白这种感觉,放弃梦想犹如割裂自己的半身。至今当他遇见那些才华横溢的创作者,因他人拥有自己未曾拥有之物的嫉妒和羡慕,依旧不放过啃噬他的灵魂。
因而近三年里木兔传来简讯,说他依旧没有放弃离开排球,赤苇只能选择配合,不去揭穿他。每当想起这个星球上还有这么一个人,赤苇的心里就有一股情愫,怀念又悲伤,祈盼又担忧。他想去见他,但见面意味着镜像的假面碎裂戳穿。书只是书,不会因为作者的更换、题材的改变、和畅销与否而变成其他的东西;人生也只是人生,不会因为是否成为英雄、赢得比赛、和存有遗憾就轻易被剥夺,只要他的主人不想。
这天的结尾,赤苇回到家里,很快就倒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他又回到最初那个夜晚,那个木兔前辈温柔地捧起他和他的梦想,说喜欢他的夜晚。记忆如潮水,星空、梦想、我和你,这就是赤苇一直以来所拥有的所有东西,他在睡梦中等待明天,因为我们是人,我们永远拥有明天,明天会诞生新的梦想和目标,以补全我们残缺的半身。
第二天早上,赤苇一踏进编辑部,黑尾就告诉他,“我昨天去了猫头鹰老师家里,果然跟你说的一样。我让他改了。”
“他同意了?”赤苇问。
“在我的尊尊善诱之下。”黑尾说。赤苇知道实际情况肯定和他说的不一样。
“但他说找到合适的时机会重新加一条配角的故事line。”黑尾顿了一顿,挑起眉头,特别邪恶地笑了起来,“至于能不能行就是你的工作了。”
赤苇点头,“我应该说服他不要吗?”
黑尾耸耸肩,“如果有利于剧情和人物塑造也不是不行,让他别太过分了。长篇的必备要素是魅力配角,不然人气投票就没有意义。对于我们来说,反倒是作者不想塑造新的人气角色比较让人担心。”
“周边商品也不好卖。”赤苇说。
黑尾用赞赏的眼神看着他,拍了拍手,“你这么上道我真是很高兴。”
“到时候声优阵容至少得有宫o真守、神谷o史和中村o一,最好能请三木真o郎来客串对手球队的监督。”
“我说要动画化了吗?”
“我会努力的。”赤苇平静地说。
赤苇走后,黑尾在内线上给工位正背对着他们的月岛发信息。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月岛点开了对话框,看完,关上,一点点要加以评论的举动也没有。
黑尾不依不饶,继续煽风点火,“月月要努力,稍不努力就会被后辈取代,这可是个竞争的年代!”
这次,月岛倒是回复得很快。他回复,在对话框里,“叫他快点。烦死了。”
木兔在给他那一大家子准备午饭时接到园谷部长电话,今天一整天都该他管理厨房。
(顺便一提,古森元也曾带着和果子前来拜访,本意是想说我们家孩子给老师添麻烦了,结果那一天刚好轮到佐久早圣臣做饭。看见佐久早圣臣戴着口罩站在厨房中岛,古森元也当场就为这一梦幻场面流下了感动的眼泪!当天古森元也强行主动要求要留在工作室吃晚饭,虽然大家都是分餐,但他还是添了两回饭。回去后,过了两天,工作室收到了来自佐久早家寄来的二十公斤大米及其他种种食物,说是他们全家,听说小儿子不但过上了集体生活,还学会了做大锅饭,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好感动!实在是太感激你们收留我们家的怪孩子了!)
“中午好,”木兔爽朗地问候,像招呼老朋友一样无所顾忌地说,“我在尝试做蛋卷,侑侑和日向喜欢甜的,臣臣喜欢咸的,我两样都可以哦。”
“那真是很大的工程。”园谷部长评价。
木兔第一次遇见园谷部长——当时还是园谷编辑长,是在医院康复理疗室外面的长凳上。当时他去做术后复健,园谷编辑长去治疗反复发作的腱鞘炎。“木兔选手?你是木兔选手吧?”园谷编辑长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
“我是。对不起,我现在不能给你签名,也不能和你合影。”木兔如是回答。
园谷编辑盯着木兔。年轻的排球运动员缩着肩膀,坐在一扇关住整个明媚春日的窗子背面,拐杖架在身旁椅子的扶手上。
伊卡洛斯飞得太接近太阳,因而失去了他的翅膀。
园谷编辑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现在他们是这片区域里唯二等待的人,除了偶尔有人路过这条僻静的走廊,就只能听见薄薄的墙壁里传来的康复师的引导和鼓励,“慢一点哦”“你可以的”“加油”之类的言语。
沉默了一会儿,木兔只是垂着头,定定地看着双脚中间的一块地板。
园谷编辑长突然提议,“你无聊吗?我带了漫画,你要不要看?”
转机就是在那一刻发生的,只是当时的木兔光太郎还不知道它已经降临。
对康复进度的失望、怀揣隐瞒之事的愧疚,对进路的迷茫和撞见粉丝的羞耻,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高速旋转的楔子直接钻入心脏。他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态冲进黑白二色的漫画世界里。
“下次我再给你带点别的。”分别时,园谷编辑长这么说。这是他在把漫画递给木兔之后说的唯一的话。
之后园谷编辑长带来了漫画、杂志和画册,随着时间的延长和互相熟悉,纸笔、木头小人和绘画技法教程也陆续出现。最后园谷编辑长拿走了木兔的病历本和其他杂七杂八的协约,成为第一个知晓所有秘密的人。
“不错吧,当时我专门去看了这个,然后才决定入行,”掏出纸笔的那天,园谷编辑长滑动着手机上他人翻录的《十日后》。
“故事之后还有故事,比赛之后还有人生,日本人一开始就成为NBA选手好象是几乎不可能的,但现在也有了;不良少年成了队长,为此自学管理学教程;还有的队长一心只想钓鱼,把球队丢给前任队长;洋平说,你们要是能像樱木一样看清自我就好了,当时看了后我就在想,现在我能够看清我自己了吗?”
“所以看清了吗?”木兔问。
“大概吧。”园谷编辑长把手机扔进包里,“我吧,就是想靠卖漫画来赚钱!当然,我们对外都说靠漫画来播种梦想。你不要告诉别人,更不能发在网上。这是我和你的交换秘密,怎么样,很公平吧。”
木兔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你要不要试一试。”
“试什么?”
“上函授的漫画课程,反正你伤的是腿又不是手。”
木兔假装他确实思考了一会儿,其实他没有。“即使是我也觉得这种跨界太乱来了,”他说。
园谷编辑长满不在乎,“这不是播种梦想吗。”
“我都二十五岁了。”
“怎么,你明天就要死了吗?”
直到木兔的匿名作品获得新人赏的那一天,园谷编辑长才把他的事告诉了黑尾。
当时黑尾负责写新人赏的推荐语,园谷编辑长一边看,一边圈圈点点,“这个可以写得更夸张一点,这个作者是木兔光太郎选手哦。你知道是谁吧,我听说你偶尔会和人力资源部的那个小伙子一起去看比赛。”
黑尾瞅着园谷编辑长,“园谷前辈,这是你打算在选题会上提出的新企划大纲?挺跌宕的,我感觉能火。”
“这是我新挖掘的作者。”园谷编辑长难得好脾气地说,“你要是再打岔我就踢你屁股。”
转头黑尾就把这事告诉了研磨,“园谷前辈打算和日本排协抢人。”
研磨双手保持高速操作模式,从手机上抬起眼睛,“日本排协明确反对吗?”
“日本排协没说,他们可能不知道,看样子园谷前辈也不打算通知他们。”
“那问题在哪里?”
“问题在我得想办法替他掩护一下啊,”黑尾理所当然地说,“这种程度的运动员,至少得签个保密协议吧。”
“嗯,你能行。”研磨说,又埋头打游戏去了。
后来黑尾在网上down了个保密协议模板,顺手改了改,自己签了,也让园谷编辑长签了,寄去了猫头鹰工作室。这个惯例就算定了下来。
“我需要关火找个人来记录吗。”木兔用肩膀夹着电话,颠起锅翻炒。现在他已经习惯照顾好自己了,猫头鹰工作室一致认为他做的饭比宮侑好吃,这可能是他们至今没有哗变的原因。
“不用,”园谷部长说,“我长话短说,我们接到了动画公司的提案,具体事项还在讨论,但我想先告诉你,祝贺你,我们会好好做的。”
木兔在电话这头发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声,声音太响,以至于日向探出脑袋,担忧地问他,“前辈需要我帮忙吗?”
木兔向日向比划了一个“没有关系。”
日向点点头,缩了回去。
“那我能要今石洋之吗?”木兔说。
园谷部长答非所问,“是时候下定决心了吧,木兔选手。”
后续的事情编辑会当面来商谈,即将和你合作的编辑是我们从上到下都非常看好的新人,之后我们会继续尽最大的努力配合老师创作。以上是我作为合作伙伴的意见,接下来是我作为朋友的看法。
所有事情中唯一让我担心的是,时至今日,木兔选手,终于能够看清自己了吗?终于能够下定决心了吗?
电话里,园谷部长的声音像由很远的远方传来。那是一切木兔曾经到达过,却永远告别的地方。世界充满杂音,伴随着每一个不受期待的展开。在每一个木兔试图做出决定、却最终屈服于迟疑的时刻,他总是回想赤苇曾经给他讲过的故事,主人公流落在无人的小行星,在生死之际默诵《宇航员手册》的第一句话:若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就什么也不要去做。*7
——“那他死了吗?”他问赤苇,仰躺看着山坡上的星星,脸颊因青草擦过而痒痒的。
枕在木兔的手臂上的赤苇说,“没有哦,他被救了。”
“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等着获救吗?”
“我觉得也不算。他为了避免被太阳直射致死,躲到了岩石下面,直到队友找到他——通过在太空罐里大喊大叫,有一些天线还没有完全损坏。”
“那我大喊大叫赤苇会发现我吗?”
赤苇翻了个身,侧脸贴着木兔的肱二头肌。赤苇神色温和地看着木兔,“木兔前辈不用大喊大叫,只要你在等我,我就会感觉到。”
受伤以后,木兔光太郎反倒进入了一些自己从来不曾涉及的领域。他本来对胜利充满信心,对未知充满勇气,现在,只是拦网时一个落地不稳,膝盖磕在坚硬的地板上,一切都完了、结束了。
在勇气、运气和志气消退之时,命运也一并回收了一切对他的慷慨赠与。他就像是一直走在目标明确的夜路上,却被命运之力一把推向原野,回望时来路和去路都已不可寻迹,取而代之的是重构的世界。
直到这时木兔才发现,在向顶端攀升时,他盲目到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弱点,肌肉、热情、友谊、爱、欢呼、信赖,一切都可以是托着他向上的力量。当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竟发现身体是如此沉重,自己比想象中还要软弱。痛苦像某种小型动物,用牙齿一点点地啃食他的心脏,在那上面开出小孔,然后,新的认知流了进来。
他曾经以为自己不擅思考,也不必过多思考,到头来却发现其实是自己逃避思考,以漠视战胜问题,以借口取代答案。一切突如起来的东西都并非毫无端倪,恰恰相反,它们早已存在,是他自己把头转了过去。随着他的坠落,他半生所爱的东西正以宇宙般的速度远离;顶端的颜色如此绚丽,曾经大声召唤他去,现在,他已经听不到了。
意识到这一点让他陷入恐慌,比长跑中途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还要孤独。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放弃排球,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放弃排球。但赤苇告诉他,如果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就什么也不要去做。
这就是木兔光太郎现在出现在此处的原因。邻居不知道他是谁,队友不知道他人在哪里,读者不知道谁在编织故事。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定决心,永远地和那个渐行渐远的形象说再见。
木兔握着锅铲,拿着笔,同样是这一双手,曾经抓着排球,牵住某人的手。此刻,在厨房中岛外面,正在平稳运行的是他崭新城池和未曾诉说的世界,有新的朋友和新的生活,而站在这里的是——迟迟无法与过去告别的,却在默许之下悄悄开始的新的自己。无所不能,却一事无成。
他已犹豫得太久,久得几乎与看清自己等长。他明白自己该和赤苇说清楚,却总是在犹豫和掩饰中让时机溜走。他说不出来是因为他难以和过去的自己说再见。他说不出来是因为他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他反复回想那一天——不是群星闪耀的那一天,是更接近现在的一天——赤苇从京都来到大阪探望他,那是他唯一一次冲赤苇大发脾气。至今他想起那一天,胸中依旧梗着难以说明的情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虽然说了很多次,至今他依旧低声向虚空道歉。
3.
-2021.08.20 20:00-
木兔光太郎:赤苇,有空聊聊吗。小猫探头.gif(已读)
-2021.08.20 20:01-
赤苇京治:晚一点联系你,现在我得去处理一些必不可免的麻烦事。(已读)
赤苇京治:如果太晚的话就不要等我了,不过我会回来的。(已读)
“可是我有一个男朋友。”
周五晚上的迎新会上,面对整张桌子上挤得满满当当的女性编辑,赤苇语出惊人,“应该还算有吧。”
说完,他举起酒杯,露出一个有些抱歉,又有些困扰的笑脸,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
姑娘们同时发出“诶~~”的声音。
当天早一些时候,赤苇从销售部确认数据回来。黑尾从体育报纸后面探出头,“赤苇,晚上给你开迎新会啊。”
赤苇面无表情,“我已经入职一个月了,前辈。”
“那更要开迎新会了!本楼的年轻女士们问我好多次。真羡慕啊,年轻男孩真好。”黑尾枉顾自己的年龄,大叔一样煽风点火,转头瞥见月岛正默默收拾背包,看样子准备外出访问作者。黑尾故意找准时机,在月岛踏出门前一刻不坏好意地叮嘱“九点前记得回来,晚上不可以缺席。”
月岛回给黑尾一个希望外星人赶快进攻地球,最好以你家顶楼为炮火主要打击点的眼神。
赤苇站在原地,“这算职场霸凌吗?黑尾前辈。”
黑尾随口胡诌,“晚上如果研磨来了,要求你坐在身边,不打游戏,叫你陪酒,那就算。其他都不算。”
赤苇想了想那个场景,研磨频频示意他倒酒之类的。
“太OOC了。”赤苇评价。
“是吧,”黑尾事不关己地,“处理这种情况也是责编的工作之一。”
于是到了晚上,整个周刊少年bye的编辑,相熟书店的店员,印厂的工作人员,同一栋楼里听到风声的年轻女士,一大群人把公司附近的小居酒屋塞得满满当当,隔着门口三米就听见里面气氛火热。
赤苇和月岛站在居酒屋的门口,彼此看起来都不是很想进去。直到在办公室扫尾的黑尾匆匆赶到,一手一个拎住衣领,把他俩提溜了进去。
月岛一进门就消失了,黑尾领着赤苇一桌一桌打招呼。
“这是我们家的新人编辑赤苇,以后请多多关照.”
最后一桌坐满了充满期待的年轻女士。
黑尾一看就是和什么人达成了邪恶勾当。还没走到,他就对赤苇说,“待会儿你就坐在这一桌。”
赤苇顿住脚步,“这是相亲?”
“真失礼,”被戳穿的黑尾却毫不羞愧,“你看看人家石桥编辑和久保编辑,他们可是对我可是感恩戴德!平常相亲凭什么你一个人可以对这么多可爱女士。”
黑尾二话不说,走到长桌前宣布,“我把赤苇交给你们了哦。现在我要去盯着我们家月岛副编辑长了,他看起来随时都会逃跑。”
小姐姐们对赤苇表示热烈欢迎,零星几个男性编辑挥手笑着让黑尾快去。
刚一坐下就有人迫不及待地问,“赤苇编辑,是东京人吗?”
“是的,在中目黑长大的。”赤苇礼貌地回答。
“人家听说赤苇编辑之前是在京都工作的呢。”坐在斜对面的羽贯小姐说。
“因为在京都读的大学,毕业后有不错的机会,就在那边工作了几年。”
“京都大学的宿舍真像动画片里那么窄小,一拳可以打穿墙壁吗?”小泽小姐看起来很是向往。
“这个吧,那位老师说是真人真事,我没有实地测试过。我一直住在校外的公寓。”
“自己住?和朋友合租?还是和女朋友一起?”长桌尽头的石桥编辑努力融入八卦气氛。
“算是自己住吧。书太多了,还有个在大阪的朋友有时候会来暂住,时间不是很长,住宿舍还是不太方便。”
“那赤苇现在一个人住吗?以后可以去赤苇家里做客吗?”桌子对面的织田小姐直球出击。
“虽然现在也是一个人,可我有男朋友,”赤苇文雅地笑了笑,又想想起来什么,追了一句,“我应该还算有一个男朋友。”
“诶??????”
一阵尴尬的死寂中,久保编辑“刷”地爬起来,双手拢在嘴上冲黑尾喊,“黑尾前辈,快来把赤苇领走!”
黑尾在另一张长桌上冲他喊,“不许排挤新人!你这是职场霸凌你知道吗!”
“不是的,”久保编辑摇晃着手臂为自己声辩,“我这是让你救救小赤!”他转头指了指自己坐的长桌,可怜的石桥编辑早就被闻讯而来的姑娘们直接挤了出去。赤苇坐在一群眼放精光的小姐姐中间,面无表情,活似以肉身饲狼的佛陀。
黑尾奇道,“他干什么了?”
“这孩子刚刚给自己出柜了啊!”
“这样啊。”黑尾大笑,“那处理这种情况也是责编的工作之一。”
赤苇从京都过来,木兔光太郎选手刚刚经历人生的第一次十字韧带重建手术。
来医院之前,赤苇先去了趟木兔在大阪的公寓。木兔在电话里和他耍赖撒娇,给他列了个清单,可怜巴巴地央求他带东西过来。赤苇边听边记,到最后简直无语,清单长得看不到尽头,从换洗内衣、惯用的洗面奶、润肤霜、发带、梳子、枕头、掌机、玩偶,到一些在任何人看来都不觉得应该出现在病房的怪东西(比如他和某某球员、某某球员、某某球员成功在酒醉的教练脸上画小王八的合影),应有尽有。
木兔扬言,没有这些东西他会立刻死掉。
赤苇忍不住问他,木兔前辈,那昨天刚出手术室就迫不及待往ins上传嘿嘿嘿照片的另有其人吗?
木兔用“哈哈哈哈哈赤苇好坏,总是不记得给我点赞,我还以为你没有看到。”作为回复。
在木兔的公寓,赤苇忙活地好像一个便利屋。他一边收拾,一边还要分心手机上是不是又来了的新订单。集齐了木兔的所有宝贝,他还顺手洗了木兔住院前一股脑塞进洗衣机的衣服,做了一通彻底的大扫除。他忙得连午饭都来不及吃,最后在去医院的路上囫囵吞了个饭团,实际到达时还是到了下午。
赤苇刚走到病房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见木兔在房间里喊,“赤苇,慢死了,快进来。”
他推开门,见木兔半坐半躺在床上,张着双臂,嘴撅得老长,“赤苇!快来抱抱!听我说听我说,我可太受罪了!啊我的腿真的好痛!”
实话实说,说这话时,木兔气色红润,声音洪亮,一如既往地兴致高昂,病人常有的憔悴、虚弱、痛苦难忍,哪一样看起来都和他毫不相干。
赤苇站在门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也下午好,木兔前辈。”
当木兔用上臂紧紧搂住赤苇的脖子,嘟嘟囔囔地在他耳边说着他早已听惯了的孩子话时,赤苇把对木兔的担忧压在心底。
完全是和往常一样的木兔前辈,赤苇心想。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单细胞动物,还是夸他心性纯真坚强。
围着木兔的病床,赤苇整理带来的东西。这情况和往常反了过来,以往都是木兔绕着他打转,像只黏人的宠物。根本没有办法让木兔前辈停下来!
他把木兔需要的东西放进床头的小柜子里,洗漱用品放在卫生间;自己的书本、kindle、平板和笔记本放在另一边护工吃饭的小桌板上,又给花瓶换了水。中途木兔的护工回来了,和赤苇交代一些注意事项,赤苇道谢,告诉他可以休息,有问题会叫他。
赤苇收拾房间的时候,木兔开始讲他自己的情况。
在木兔入院之后,球队立刻进入惯例的运动员伤情处理流程。先是队医,给他讲解大体受伤情况;然后是主治医生,进行术前谈话和康复计划介绍;最后是教练和球团经理,给予运动员必要的心理保障和归队后位置上的承诺。他们来来回回说了一通,木兔只关心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他们告诉他最快三个月后可以负重,但还得看具体的愈后情况,这个赛季是没指望了,顺利的话十月份可以恢复训练。
“怎么可能要三个月”,木兔对赤苇做了个鬼脸,“上次两个星期就好了。”
“上次是腘绳肌轻微拉伤,”赤苇提醒他。
“都差不多啦。”木兔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都是在腿上吗。”
“这里,和这里。”
赤苇轻轻戳了戳木兔腿上的护具,“这是一个地方吗?”
“都是我的腿啦!没有问题的,我觉得可以!”木兔胡闹似地回答。
十字韧带断裂是最容易摧毁运动员职业生涯的伤病之一。意识到疼痛难以忍受,木兔正在一场比赛的中途。疼痛并不陌生,当时他还试着跳了一下,落地后立刻向教练举起手臂,示意他需要下场。
在木兔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或许会为自己主动要求下场而感到丢脸和沮丧。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一个普通的王牌理应冷静判断自己的身体状况。在必要时刻明确表示自己难以坚持,既是对球队负责,也是身体管理重要的一环。
现在他住进了医院,手术十分成功,因而也就没有必要再把等待麻醉生效前草草思虑过的担忧说给赤苇听。不过是修复身体里某些损坏的零件,从技术上来讲约等于练习后肌肉拉伸和放松,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年的黑鹫旗大会肯定是赶不上了,但只需要三个月,或者稍微长一点,半年,他就能回到赛场,在秋季赛程变得密集前恢复绝佳状态。
木兔这么一脸理所当然地和赤苇说他宏伟的康复计划,一些关于“真的吗/这也太乱来了吧/回头我要和他的主治医师好好谈一谈/那个拘束带是给你固定腿部不是给你弹橡皮筋玩儿的/你最好是把手放下”的字幕在赤苇内心飞快划过。
木兔前辈正在兴头上,从经验上来说,总好过于他情绪低落。最好还是不要因为过于在意细节而扫他的兴,赤苇如此决定。
“好的”,他说。
“呜呜,赤苇好冷漠。”木兔仰倒进床头的一堆枕头里。
如果不考虑去年八月份他的身高突破了一米九,体重更是惊人,单看他的脸,甚至还有点可怜兮兮。
“现在我真的受伤了。我的心比我的腿还要痛。这特别特别特别不利于我的恢复,医生明明说了,让我要保持积极的心态,这样才会恢复得更快!”
还有比你更不积极的人吗?而且你刚才还让我别听他们的,赤苇心想。
但他说,“哦。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
“那木兔前辈本来就是我见过的最积极的人啊。”赤苇故意语气平平地说,“我还以为你知道。”
“砰”地一声,木兔脑袋上的小灯泡亮了起来,他立刻就来劲了,“真的吗,我真的是世界上最积极最厉害的人吗?”
我可没这么说。算了。
“对啊。”赤苇说。
“赤苇!”木兔当即在床上发号施令,“你推我出去转转嘛,我要闷死了。”
住院部后面是一片打理得很好的庭院,临近晚餐,庭院里人并不多。赤苇推着木兔的轮椅,眼下木兔坐着,一边的腿被护具固定,不能弯曲,直直地戳在一边。既然限制了发挥,他就更不能容忍自己好好地坐着、安详地散会儿步,一会儿指挥要上这里去看看,一会儿又觉得那边花开得不错,真正到了他想去的地方,他又显得不甚在意,仿佛只是为了给赤苇添麻烦、让他皱眉头,才故意闹别扭。
在一片木兔点名要去看的花圃旁边,他草草瞟了两眼,却突然回头,模样很是悲凄地盯着赤苇。
到底是和谁学的这套,赤苇腹诽,这人真是越长大越麻烦。
木兔问,“你这次可不可以多陪我几天。”
原来他想的是这个。赤苇看着木兔的脸,稍微有点开心。
赤苇说,可以啊。
变化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啊?可以吗?”
“可以哦。”
泛着金色的眼睛敏锐地眯起,“这次为什么可以?”
赤苇停下脚步,默不作声地端详了木兔一会儿,看样子是在犹豫,但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赤苇深吸了口气,轻轻地呼了出来。这场景对木兔来说如此熟悉,晚霞辉映下,窗户玻璃反射的光落在赤苇光洁的脸上,勾勒出一道一道的阴影。赤苇的身影仿佛渐渐融进了天空,随之而来的话语就像从天边遥远地飘来。
赤苇说,“木兔前辈,我有事想告诉你。”
——木兔前辈,我有事想告诉你。我打算去京都读大学,我想成为梦想中的小说家。
跨越千百个夜晚,跨越少年和成年,跨越梦想和现实,跨越理想中无所不能的自己和被世界打造的现实,初次确定心意仿佛还在昨天。现在太阳落下,橙红色晚霞中的赤苇轻描淡写地说,“我决定放弃了,我并不具备完成伟大作品的天赋。”
木兔怔怔地问,“放弃什么?”
“小说家。”
“那新人赏呢?”
“退出了。这一次回去我会开始为入职做准备。”
完全不知道赤苇在说什么,木兔心想。什么入职?入什么职?在哪里入职?
“研究室的前辈给了内推名额,前两天我已经去过了,环境我很喜欢。”
“以后也不写了?”
“会写的吧,只是不会把它当做一个人生目标了。”
“是我耽误你进度了吗?”木兔的担忧迅速而又直白,“说真的,我不用人陪,你快回去。”
赤苇“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真不像你,木兔前辈”,他轻柔地抚弄了一下木兔的头发,笑容像安抚又像自嘲,“别这种脸看着我好吗,木兔前辈,看清自己的时候我可沮丧了,但现在很好。一切都很好,没关系,不要担心。”
“赤苇。”木兔拧着上半身抓住赤苇的手,“赤苇!”
词不达意之间,他只能靠盲目地呼唤赤苇的名字来传达情绪。
但是赤苇明白。赤苇一定会明白的。即使不说出来,即使言语错乱,赤苇总是会明白的。
“坐好,很危险啊。”赤苇淡淡地说,试图重新迈开脚步。
木兔不依不饶,“可是,这不是你拥有的所有东西吗?那你现在还有什么!?”
“那是我小时候的看法,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赤苇拧了拧嘴,固定好轮椅,走到木兔身侧,蹲了下来,他绿色的眼睛温和却又坚定地看着木兔。“木兔前辈,谁会只拥有一件东西呢。”
一股奇异的悲怆瞬间击中了木兔的心脏。他低头看着赤苇的脸,默默地想,他现在告诉我,是因为他已经接受了结局。或许他曾经纠结、辗转、痛苦、悲伤、夜不能寐、反复拷问自己,但至始至终,他独自完成了一切,没有打算折磨任何人。试问,如果把我放在他同样的位置上,我敢不敢像他一样坦然接受。不,我不敢。我不能。我甚至不愿意多等上两分钟让医生把可能出现的术后并发症听完。是我不知道会有那些伤病和疼痛吗,是我不知道跑到最后会只有我一个人吗,不是的,我都知道,我都担忧,我都害怕,我清楚得很!
可是,也就是在这一刻,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情绪不受控制地从木兔的心底窜出,瞬间压倒一切。
他面对赤苇,目光尖锐近似于审视,这一刻的赤苇不再是他的爱人和他最好的朋友,而是他真真正正的后辈。即使对于木兔,这种感觉也是完全新鲜的,因为哪怕在他还是球队队长时,也极少对低年级球员放狠话,提出过苛的要求。但此时渐次在木兔脑海浮现的责难,竟每一句都适用于前辈对后辈的训话。你为什么不反抗。你为什么不继续试一试。你为什么不努力。你为什么放弃得这么容易。就像你放弃排球一样。
看到赤苇错愕的眼神,木兔才意识到原来他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我没有放弃排球,”赤苇试图向他解释。他反手抓着木兔的手,上半身几乎贴着木兔没有受伤的小腿,是一种全然恳切的亲密姿态。
“我和你解释过,我想追求自己向往的东西,木兔前辈,当时你和我说,只要是我真心想要的,你就没有理由阻拦我。”
“现在你不想要了。”木兔粗鲁地打断他,“你简简单单地用‘没有天赋’来作为逃避的借口,你丢掉它就像丢掉随随便便的一件物件”
“我没有不想要,木兔前辈。”赤苇的语调依旧十分耐心,“我只是意识到我把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和我曾经试图追求的东西混淆在了一起。”
“看吧,你还给自己找了借口。你用你的借口说服了自己,但说服不了我。”
“我没有想要说服你,木兔前辈,我也很难向你表达这其中的差别,但我确实没有遗憾。真的,我依旧因为获得体验而感到满足,木兔前辈,这不是一场一定要分出胜负的比赛,即使是中途退场我没有遗憾,我很感激。”
木兔大声反驳:“没有那种比赛!”
“有的。”赤苇的声音急切起来,“只是你从未遇到过,所以你不能理解。其实这根本就不是比赛。你我也不是为了比赛才出生的。”
“我没有办法理解!”木兔昂着头,避开赤苇恳切的眼睛。“我只知道你根本连试都没有试过,就断言自己不行。”
“我试过了。”赤苇的声音冷了下来,“很多次,直到确信自己并不合适。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我刚刚已经试图向你解释过了,是我不想要,新人赏、作品集、著作等身、跻身名流,那都不是我真正想要追求的东西。我想现在是时候看清自己了,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不要把自己的焦虑投射在我的身上,木兔前辈,我们面临的并不是同一个问题。”
“我没有焦虑!”木兔甩开赤苇的手,重重地捶了一拳轮椅的扶手。强撑的乐观在这一刻终于因愤怒而被卸下,焦虑和压力失去了闸口,他失控地大喊,“我没有焦虑!!”
时间在这一刻停住。风在这一刻停住。春天在这一刻停住。赤苇的表情也在这一刻停住。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存在于褪色的画片之中,以一种凝固的姿态逃避真实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赤苇说,“回去吧。我给你理理头发。”
木兔把脖子缩在衣领里,闷声闷气地回答,“这不能敷衍我。”
这天最后剩下的时间,赤苇没有再提起进路和入职的事情。他仿佛确定了这不是谈话的良好时机,也不急于短时间获得木兔的认同。他坐在由木兔光太郎一手打造的别扭气氛中,以一种和往常别无二致的舒展姿态延续生活。直到木兔终于忍不住和他搭话,“喂,你的末班车要赶不上了。”
赤苇抬手看了看表,站起来收拾东西,“那么,我先告辞了。”
“我还是想不通赤苇这么轻易就放弃了。”木兔在枕头上抱怨。
“没关系,前辈会想明白的。”
“你不要试图跟我搭话,我真的很生气。”
“好的。那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现在想来,一开始你说想要考大学、当小说家,也没和我商量过。你就只是自己想好了,然后通知我,连你的班导都比我要早知道,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想法。”木兔不讲道理地说。
这可真是麻烦。赤苇在心里叹气。
木兔扯过被子,把脑袋藏了进去。
“你走吧,我也不想在乎赤苇了。也不想和赤苇讲话了。也不会邀请赤苇来参加我的复出比赛了。”
赤苇抱着手臂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被子里传来可怜兮兮的问话,“赤苇,你走了吗?”
赤苇不说话。
“赤苇,你走了吗?”
赤苇轻轻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赤苇,你走了吗?”
出于一种长时间的有求必应与心有灵犀,木兔光太郎从卷成一团的被褥中露出眼睛,过于窄小的视野让他只能看见眼前的一小片空地,又不甘心直接掀开被子确认。他在床上拱来拱去,直到赤苇终于看不下去,把被子从他憋得通红的脸上整个扯下来。
看见赤苇的时候,木兔明显松了口气,但他立刻别开了头,又强调了一次,“现在我还是很生赤苇的气!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赤苇。”
“那就不原谅吧。”赤苇随口回答,在这个瞬间他改变了继续说服木兔的念头。他想,如果木兔前辈真的不能理解,那只能说明他未曾经历。有太多的事情并不能依靠言语来说明,任何决定的背后都积累着数以丰沛的感情和经历。
只是这感情和经历实在太过残酷和难熬,就算赤苇永远相信木兔会挺过来,挺过一切,但他还是宁愿木兔永远不会经历。有谁会愿意自己所爱之人受苦呢。命运未曾推着所爱之人走上更加坎坷的道路,这对赤苇来说永远是一种幸福。
木兔光太郎得寸进尺,“那你晚上留下来陪我睡觉,我今天不要护工。”
赤苇大为震惊:“护工还负责陪你睡觉??”
病床实在不是为两个身高远高于平均值的男人睡在同时上面而打造的,VIP病房也不行。木兔光太郎醒来的时候,赤苇正缩得尽可能小小的一团,惹人怜爱地在他身边打盹。
看来赤苇确实是累了,睡得很沉,一直到木兔在浮想联翩中控制不住力道攥他的手腕,才把他从睡梦中痛醒过来。
迷迷糊糊中,赤苇又往木兔凑近了点,热烘烘的脸颊贴着木兔的肩膀。
“做梦了吗,木兔前辈。”赤苇含糊地问。
木兔摇了摇头。“赤苇。”
“嗯。”赤苇翻了个身,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木兔平躺的前胸上,“睡吧。你要好好休息。”
“赤苇。”木兔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这次,赤苇彻底地醒了。
他迅速支起上半身,一贯冷静的声音里透出隐隐不安,“怎么了,木兔前辈。”
眼睛习惯了黑暗,木兔躺着,在寂静的病房里凝视赤苇因湿润而闪闪发光的眼睛。
赤苇的眼睛总是很美,像他的心一样真诚而坦率。从少年时代起,木兔光太郎就深深地为这双眼睛和这颗心而着迷。贫瘠的语言无法表达,在语言无法到达之地,幸而还有你。
在三年级木兔接过队长队服和袖标时,教练问他,你希望谁做你的副队长。他说,我觉得是赤苇。教练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是因为赤苇是木兔尽心尽力的二传手,但绝不仅仅因为他是木兔尽心尽力的二传手。他看似寻常,却极有自己的想法,手里握着缰绳,又绝非暴君,他以近似无私的姿态奉献出所有他能拿得出的东西,只要是木兔要求,只要是球队需要。而这其中最让木兔着迷的是——当时他只是隐约感觉,直到与赤苇交往很久后才确定——很多情况下,和赤苇的搭档其实是一场控制权上的角力。赤苇之所以去追赶他、配合他、不辞劳苦地满足他的所有需求,与其说是为了球队的荣誉和主将的状态,倒不如说是为了满足赤苇自己的欲望。
说出来会奇怪,而且很难被人取信,赤苇京治其实是木兔见过的,最能忠实地面对自己的欲求,也是最能坦诚地说出自己欲求的人。他不但愿意花时间去反复琢磨,直到得出最优答案;也愿意付诸实践,哪怕需要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隐藏在赤苇平静外表下面的,是相当有条不紊的个性和指向性极强的控制欲,简而言之,他总是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随之而来的一切举动,都只是为了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从第一次触到排球到今天,木兔光太郎至少搭档过数十名的二传手,再加上比赛中遇到的其他个性各异的二传手,只有赤苇京治是最特别的。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不是一味接受,更不是全然支配,当赤苇站到球场上时,他在以全然尽瘁的姿态要求配合。他抛出球,指尖划下的圆弧是只有木兔才能解读的乐谱,围绕主题产生连续不断的变奏,在球网之上发出高低完全对称的共鸣。对赤苇来说,奉献即是索取,支配即是被操纵,他需要木兔,他激发木兔,他利用木兔,他从来不曾拒绝,是因为他完完全全地享受了过程和结果。
我真的非常爱他。我也非常欣赏他。如果可以说的话,我甚至崇拜他。
“我爱你。”木兔说。
赤苇深深地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他眼中迸发出是近十倍百倍较往常璀璨夺目的光。他看着木兔,打算说些什么。然而木兔却抢先他一步,“对不起。”
这句话之后,最后一丝力气也从赤苇的身体里溢出了。现在,在他的身体里,再也没有任何支撑他与木兔拉锯的力量了。
他伏倒在木兔肩上,小声地、轻微地笑了起来。
“没有关系,即使你不理解也不要紧,我没有生气。你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自己。”
在温暖的夜里。在丝绒般的爱意里。在一切未知的命运发生之前。在理解与不理解之间。赤苇的手灵巧地钻进木兔的睡裤,温热地、松松地拢住了他。他的吐息轻柔地落在木兔的脸颊上,低声说着一些木兔听不太懂,却依旧觉得很美的诗句。
他说,我将一次又一次地死去,以此明白,生命无穷无尽。
我的一生都在寻觅你。我存在的一切,拥有的一切,期望的一切,热爱的一切,都在深沉的秘密中向你奔流。
抢夺我的世界吧,掠走我的梦,打破我的睡眠,把我的一切都拿走,像风暴般把我席卷。
这世界是被优美的音乐所驯服的曾经狂风暴雨的世界,如果你不说话,我愿意让我的心被你的沉默所填充。
我守望整夜,害怕在睡梦中失去你。
夜即将白,天将破晓。我们将凝视彼此的双眼,然后分道扬镳。*8
他的手指和他的韵律一样曼妙,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沉甸甸地填满了木兔的心。
“我也爱你。你不要担心。”
在黑夜中唱歌般的声调里,木兔终于释放出来,他哆嗦着咬住赤苇的肩膀,用呜咽的声音为情诗落下最后一个注脚。
现在想来,其实是我给木兔前辈扣上了无法放弃的枷锁。赤苇盯着啤酒里的气泡出神。
如果那时我能够更加耐心一点说服他,如果我有坦诚、细致地告诉他我的想法,如果不是我近似于天真地祝福他“永远不会放弃梦想”,那么在他第二次十字韧带断裂的时候,就不必咬着牙告诉我他还可以继续,直到终于消失在复健的路上。
黑尾和月岛一左一右坐在赤苇身边。上一场结束,黑尾说有事要单独和他谈谈,于是有了这场只有他们三个人的二次会。
坐在酒吧的吧台,三个人明显各有想法。月岛显而易见地因为一心想回家而脾气不好,黑尾忙于回复各种不断响起的手机信息,赤苇在无人说话的间歇中尽情发呆和回想。
“好极了,你的突然出柜引发了社内热烈讨论,”黑尾冲赤苇摇了摇手机,“今天没来的小田原编辑说她好惋惜,特别想请你你明天抽空上她那儿坐坐。你知道她是谁吧?就是《每日OK!》的小田原编辑,专栏被称为东京女子图鉴的那个。当然——我回绝了,我们才是一国的!感动吧,我可是为赤苇放弃了巨大的利益!她说如果你去了她就报销我们今天的酒钱。”
“马上这人就会跟你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根本就是他自己想刨根问底,”月岛不咸不淡地对赤苇说,“你可以不理他。”
“那回头我自己编了啊。”黑尾说,“比如你的男朋友是拯救地球的超能力外星人,所以身份不能公开。”
对此,赤苇评价,“听得出来你最近看了《超人》,并且特别想让国外资本重拳出击版权部。”
“真的吗,那我不说给小田原编辑了。我要假装不经意间透露给大将,接下来他一定会死咬不放,原封不动地把我了不起的智慧结晶放进自己企划案里递上去,直到版权部来找他问责。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浪费!”
月岛喝完自己杯子里的酒,受够了似地捏了捏眼镜上的眉心,“不谈正事我先回去了。”
“这不就在谈吗,阿月总是这么没有耐心,”黑尾抱怨,“既然都说到身份不能公开的超能力外星人,是时候让赤苇知道我们Bubo-bubo老师的秘密了!”
昏黄的酒吧灯光下,黑尾抬着眼睛注视赤苇,半是戏谑、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在他脸上荡漾,让人不禁回想一些最基本的当代生活法则。比如,走在路上,一定要拒绝任何写着“你是被上天选中”的可疑传单;又比如,坐在家里,千万不要因为电视里说“现在购买可获得全年最低价的长寿秘密”就拿起电话订购商品。
“现在我们要告诉你的是bye最悠久、最重大的秘密,怎么样,你有没有很期待。”
“三年期的秘密也谈不上很悠久。”月岛在一旁说。
“嗯,我很期待。”赤苇毫无感情地棒读。
黑尾像个灯神一样念叨,“掌握秘密需要你付出一定的代价,包括但不限于时间、精力——对了,合理开支之内的金钱可以报销。”
“多少算合理。”
“不超过一千日元。”
赤苇点点头,“听得出来,Bubo-bubo老师在周刊少年的地位其实不是很高。”
“啊啦,什么话。”黑尾故作姿态地拍了拍赤苇的肩膀,“当着我的面说这话我会生气的。”
你倒是气啊。月岛露出烦透了的表情,从背包里拿出文件夹,对赤苇说,“如果你做好了心理准备接这摊子麻烦事,就在落款处签上姓名。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你仔细读一读内容。”
“保险起见我也想问一问,”赤苇说,“万一我真的反悔了会怎么样呢?”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么经不起考验的吗!”黑尾夸张地说,把手指插进乱蓬蓬的头发,“即可修,那我一定要说服你!”
“这样啊。那不用了,”赤苇从月岛手里抽过那张纸,毫无停顿地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拎起来抖了一抖,“这个,需要我盖自己的印鉴吗?”
“哦,那倒不用,又不是婚姻届。”黑尾快速将纸收走,递还给月岛,示意他赶紧收好,免得赤苇反悔。
月岛用巨大的白眼作为对黑尾的回应。
直到确保月岛把那份保密协定装进包里,黑尾才放心地问赤苇,“你看到猫头鹰的本名了吧。”
“看到了。”赤苇说,“木兔光太郎,真是没什么创意的笔名,你给他取的吗?”
“哦呀?你知道这是谁?”
“打排球的都知道木兔光太郎是谁吧,”月岛在一旁受不了地说,“你这是瞧不起谁。”
“没意思,”黑尾一摊手,“还以为可以看到震惊脸。话说你小子不会和阿月一样,从头到尾只有这么一个表情吧。现在的小年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这不健康。”
“成天像大婶一样打探别人的八卦也健康不到哪里去吧。”月岛说。
“那不如让我来告诉你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吧,”赤苇语气平平地说,“这位木兔光太郎选手,就是我那位拯救地球的超能力男朋友。”
这下,连月岛也忍不住转过脸来看赤苇。
黑尾张着嘴。“啊?”
“嗯,应该还算我的男朋友。”
“什么叫应该算?是新垣结衣应该算我老婆那种的应该算吗。”
“那必然不是。”赤苇说,“新垣结衣女士应该怎么也算不上前辈你的太太。”
“这孩子疯了。”黑尾说,“看来他确实是被bye最悠久的秘密惊呆了,他都开始说胡话了。”
“我看是你惊呆了。”月岛事不关己地说。
黑尾一把抓住赤苇的袖子。现在,矫揉造作的神色全部从他脸上褪去了,留下来的只有最原始的好奇。“火速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否则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公司,通知整栋楼的编辑都来取材。”
赤苇冲黑尾笑了一下,比黑尾刚刚劝说他的时候可诚恳多了。
赤苇说,“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bye最悠久、最重大的秘密到底为何产生,怎么样,你是不是很期待。”
木兔光太郎选手第二次左腿十字韧带断裂,发生在他正式复出比赛的第十二分钟。
当时轮到他后排发球。
他高高跃起,球扣得又快又远,擦过对方球队反应不及的自由人耳侧,直接压底线得分。半秒寂静之后,终于反应过来的球场爆发出山海呼啸般的欢呼。“hey-hey-hey”,拉拉队引导着看台上的观众,以木兔最标志性呼喊作为对他的热烈应援,把气氛推向新的高潮。
然而,就在所有事物随气浪向上攀升的同时,唯一向下降落的却是选手本人。万众瞩目之下,解说员的赞美甚至还结束,木兔选手痛苦地握住膝盖,跪倒在视线中央,发出压抑的痛呼。
一些模模糊糊的预感就此浮现,为视网膜蒙上一层阴霾。但木兔依旧看见了,赤苇从对面三米高的看台上直直地跳下,粗鲁地推开球场安保向他跑来。同样追来的还有队友、教练、摄像机、球迷、以及电视机外无数双好奇或担忧的眼睛。木兔沐浴在曾经自己最为享受的关注之中,却清楚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追赶上他。那些他曾经因为跑得太快而远远甩开的庸常人类特质,痛苦、怯懦和孤独,正乘着风向他紧迫逼近,正攀着他的脚踝向他的心脏攀爬。
伊卡洛斯的翅膀被太阳溶掉,肉身正以不可置信的速度下坠,所有曾经拖着木兔向上攀登的东西,现在都成了他的压力。然后球场的顶灯变成雪亮的无影灯,他彻底陷入黑暗。
这一次的情况比上一次更糟,除了十字韧带重复断裂,一并消失的还有膝盖里的半月板。为此木兔经历了两次手术,一次在大阪,一次在东京。手术之后赤苇陪伴木兔了三周,有一天下午,在换药的时候,赤苇因为过于担心,即使在电话响起后也没有出去。木兔听见他在电话里向什么人道歉。
球团依旧非常用心,总共请了四拨专家前来为木兔会诊。专家们最终得出了他们所认为的积极结论——只要木兔愿意,以后还是可以打排球。
出于一种顶级运动员近似于野兽般的直觉,木兔非常清楚,他们所说的“打排球”,和他所追求的“打排球”,已然不再是同一种东西。
诚然,他作为职业运动员,每当队里有前辈引退,或发现一些曾经耳熟能详的选手只能在垃圾时间上场,多少也会意识到自己总有一天将度过黄金职业周期。虽然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体机能只会随着年岁渐长而渐渐消退,直到跟不上节奏,不得不告别国际比赛,告别division 1,去二级联赛,去三级联赛,去社会人球队,去教小朋友打球。但即使是这样,这依旧是一条充分享受拼搏之后的完美路径,因全力拼搏而毫无遗憾。
现在木兔清晰地看到,这一切都已化作泡影。他还没有获胜,就听见了终场的哨声。对手早早地击败了他,输的是他,对手却是他自己。他被这一事实击得粉碎。
在幻想中,我曾经相信不可动摇的力量,而今气力衰退,我能感知的,却是逐渐变化的事物和感情唤起久远的记忆。*9
这太痛苦了,于是他再一次郑重对赤苇说了对不起。
对不起我占用了你的时间。对不起我让你陪着我受罪。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我曾经怪你放弃得如此轻易。原来我只是不能理解,因不能理解而傲慢无礼。你很辛苦吧,你很累吧,我总是这样勉强你。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现在再也不能给你了。对不起。
赤苇却冲他笑了。
“不是这样的哦,木兔前辈。你理解错了,不过没有关系,你还是会好起来的。比赛的最终胜负、裁判的判罚、对手的行动,都是我们自己所无法左右的。我们真正能够掌握的,只有我们自己的思考和行动。”
但木兔不这么认为,在赤苇的双手之下,他不再感到安慰,反倒觉得十分荒谬。两人的情况在命运的十字路上彻底背道相驰,曾以为自己无坚不摧的人正在崩塌,在梦想和现实中选择了现实的人却劝他不要放弃。
赤苇摸了摸木兔的脸,在他的额头落下轻吻。赤苇的爱意如此直白而情切,轻柔地为木兔套上枷锁。
他说,“不要放弃排球。总有一天你会想明白的。因为,教会我胸中满怀汹涌激情的,难道不是木兔前辈吗。”
“结果他根本就听没明白。”赤苇重重地把啤酒杯放在吧台上,眉梢眼角尽数红了,少见地带上了情绪。“我的意思是让他看清自己,看清他到底爱的是那个球本身还是相伴而来的所有东西,结果他完完全全理解拧了!然后闷头去复健!”
对此,黑尾点评,“严格来说也不能怪他。你们这些文艺书籍读了太多的人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你要是指望他懂什么冬天从你这里夺去的春天会交还给你,他反倒会来追问你,到底还给什么,是钱吗。”
赤苇托着腮盯着黑尾,时间长到黑尾内心发毛。
黑尾使劲给月岛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来救个场,哪知道月岛不但假装看不见,还把眼镜取下来,找酒保要了块软布,细条慢理地擦个没完。月岛一边擦一边盯着黑尾,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你们完了。黑尾心想。我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卖给大将。等我回去先告诉研磨。
结果,赤苇说,“算了。”
“啊?什么算了?”
赤苇突然坐正,通红着脸,端端正正地向黑尾行了个礼,“黑尾前辈,谢谢你们。”
倒也不必了吧。黑尾心想。不过他还是回了个礼,并故作高深莫测地说,“好说。一切都是命运。”
“我一直在等,因为他有他的时间流速。我希望他能明白,我不戳穿他,并不是因为不理解,而是因为我理解。我知道你是一颗感伤的星星,带给我的快乐并不长久:一闪而过——便向向大地坠落,像一块黑色的石头。可是,我永远把你的命运与我的——系结在一个希望里。无论你在哪里——我永远追随你,我对你情有独钟,一如往昔。*10”赤苇看着顶灯,充满感伤地说。
“这啥?”黑尾瞅着月岛。
“一些俄国诗歌。”赤苇解释,“和我的硕士研究方向有关。”
“行吧。现在我放心了。”黑尾抓了抓头发,又冲赤苇挤了挤眼睛,很疑惑他到底是喝多了还是没有,既然还能背诵俄国诗歌那看起来仿佛还可以。
黑尾试探地说,“虽然我觉得他自己早就想明白了,只是没有意识到而已。因为他真的创造了一个很好的作品,还让你出了场。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少年漫画里千万不要出现什么大伤再也不能上场的剧情,就算是井上雄彦也不可以。这是一条铁律,现在你明白了吗,赤苇。”
赤苇点点头,身子一歪,倒在了吧台上,立刻睡着了。
与此同时,月岛迅速从椅子上跳下来,“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周一见,黑尾前辈。”
木兔下定决心,并立刻告诉了园谷部长。
在电话里他简单地说,“我决定了,谢谢您。”
那个曾经只能看着顶端的颜色的自己。那个埋头追求胜利的自己。那个梦想中的自己。那个放弃了梦想的自己。那个选择了别的梦想的自己。那个独自逃走的自己。那个怀抱秘密的自己。
在幻想中,我曾经相信自己拥有不可动摇的力量。而今气力衰退,我能感知的,却是逐渐变化的事物和感情唤起的久远记忆。
或多或少的,他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一些赤苇的感受。现在是时候看清自己了,虽然遗憾,但他依旧因为获得体验而感到满足。在筋疲力尽的身体中,曾如同泪水浇熄的火焰般停止运作的希望正在失而复得,命运给予他重创,也给了他别的选择。
他必须真正地和过去的自己说再见,为了走出新的一步,为了再次体味胸中满怀汹涌激情,为了不必再畏惧虚无,为了不再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未来比现在更好。
因为只消要走出去,剩下的身体全都记得。想跑起来。想要掌声。想要更好。想要更加快乐。想要剧烈的鸣动。想要回应赤苇。一切都全部记在这具身体里。需要的只是走出去。
我们是人,血肉之躯不堪被命运所磋磨。可即便如此,精神的力量永远是宇宙间最坚硬的东西,如今的漫画家,和当年那个身披队服直视冠军奖杯的少年,仍旧是同一个人。
“伤脑筋啊。”电话那边,园谷部长笑着说,“黑尾刚告诉我,你的新编辑刚签了保密协议。算了,让他周一再来和你商量吧。”
这周即将结束的晚餐桌上,木兔、日向、佐久早和宮侑围坐在四方餐桌前。佐久早看起来时刻都会起身逃跑,并且以极不信任的眼光盯着桌上除他以外的每一个人,意思是只要有一个人敢说话喷口水在他今天做的晚餐上,他就会把整张桌子都掀翻,谁都别吃饭了。
木兔清了清嗓子,立刻被佐久早瞪了。
他瑟缩了一下,又打起精神来,没头没脑的宣布,“我决定退役。”
听他这么说,宮侑敷衍了事地鼓了股掌,“哦,祝贺你。”虽说宮侑本人对此兴趣绝不会超过看到他弟弟店铺的吉祥物翻跟头,但还是敬职敬责地用眼神示意不明情况的日向和一脸无语的佐久早给点面子,不然木兔很快就会因为无人捧场而垂直跳进情绪低谷——真是麻烦死了!
在一阵稀稀拉拉的鼓掌中,木兔疑惑,“侑侑怎么一点也不吃惊。”
宮侑无精打采地回答,“因为你的退役声明掉在地上,我捡起来给你压在了手绘板下面。”
木兔闻言,十分震惊,这完全是和他预想中不相符的结果。“侑侑好过分哦!!!!”
“你该谢谢我好吧。”宮侑瞥了木兔一眼,抬起下巴指了指佐久早,“不然他早就当垃圾给你清走了。”
木兔看了看佐久早的脸色,又看了看宮侑,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顿时又不气了,兴奋的情绪又跑了出来,“怎么样,我写得很感人!很好吧!”
“呵。”宮侑冷笑了一声,“你猜怎么地,我给你改了八十个错别字,修改了三十六处病句。”
“侑侑!”
宮侑掏了掏耳朵,“不用很感谢我。”
木兔向他扑来,“侑侑!!!!”
“轰”地一声,佐久早站起来把桌子掀了。
日向蹲在一边,举着最后抢救出来的一只碗。
大家好,我是木兔光太郎,我有事情要告诉大家,从四年前开始,我放弃了复建,转而成为了一名漫画家,笔名叫BUBO-BUBO。如大家所见,《一球入魂》其实是我的作品。
希望大家能够接受我新的身份,但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没有问题。因为我自己也接受了很久(笑)。
可是最近,我突然明白了。像昨天的比赛,像今天的比赛,像练习比赛,像春高选拔赛,像世界杯循环赛,像一切过去的比赛,像重未到来的比赛。我曾经以为终场哨声响起,是我输了,而陷入沮丧,无法正视自己。
但其实不是这样,生活还在继续,比赛也还在继续。因为我不是在缔造伟大的故事,而是身处伟大的故事之中。因为我只是更换了赛场,绝非告别掌声。
我想要正式宣布,今天我从排球运动员这个身份中退役了。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能够做到的事和应该做的事,我将继续进攻,世界啊,请继续站在我这一边,为我助力。
谢谢大家。
木兔光太郎/Bubo-bubo
木兔光太郎点下“发送”,把他迟到的退役说明同时公开在名为“木兔光太郎”和“漫画家Bubo-bubo”的Twitter上。
会有怎么样的回复,是否会获得赞同,赤苇看了会怎么想。他来不及思考,就被响起的门铃打断。一下、两下、三下、富有节奏的声音像响在他的心上。他的心中突然萌生一种既像怀念,又像期待已久的奇妙感受。
日向欢快地应了一声,“我去开门”,光着脚吧嗒吧嗒地跑了出去。
“咔哒”一声,门打开了,一阵不知名的晚风吹过了整个工作室。
“晚上好”,木兔光太郎听见门前的来人熟悉的声音,“我是前来拜访的新任编辑赤苇京治,以后请多多关照。”
End
注释:
1.隐瞒之事
标题取自久米田康治同名作品。
2.“故事让人期待,画面让人痛苦”*的读者评选
这个是古馆春一的真实经历。出自画集。
3.京大的那两位
森见登美彦和万城目学
4.《正解的卡多》
千万不要去看。
5.三浦紫苑
《强风吹拂》的作者。支撑我写完的精神支柱。
6.“赤苇,这就是我能给你的全部了。”
保险起见我还是提一下,这个场景我用了《化物语》的经典场面,完了以后片尾曲是《你不知道的故事》
7.主人公流落在无人的小行星,在生死之际默诵《宇航员手册》的第一句话:若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就什么也不要去做。
这个故事是阿瑟克拉克短篇作品《伊卡洛斯的夏天》
8.我将一次又一次地死去,以此明白,生命无穷无尽.....
这首诗是菅野洋子为COWBOY BEBOP所的插曲“pearls”的歌词。
9.在幻想中,我曾经相信不可动摇的力量,而今气力衰退,我能感知的,却是逐渐变化的事物和感情唤起久远的记忆。
这句话是菅野洋子为攻壳机动队做作的ED“I do”的歌词。
10.我知道你是一颗感伤的星星,带给我的快乐并不长久:一闪而过——便向向大地坠落,像一块黑色的石头。可是,我永远把你的命运与我的——系结在一个希望里。无论你在哪里——我永远追随你,我对你情有独钟,一如往昔。
出自З. Н. 吉皮乌斯《一如往昔》/汪剑钊 译
11.我想向本作中提及的一切职业从业者道歉,对不起,都是我太无知了!!!!
近半年看了大量文艺作品,总结来说就是:
排球爱好者创作了排球漫画,棒球爱好者创作了棒球漫画,自行车爱好者创作了自行车漫画,对跑步一无所知的青年男子情感关系爱好者创作了《强风吹拂》。说的就是你,三浦紫苑!(本条用于解释第五条注释)
时间呼叫小海狸
loopy长这样:
[图片]
01
朴到贤二十二岁的时候,在雷克雅未克的溪流边见到一种啮齿类动物,它机警地浮出水面,打探来访的游客。
李炫君说:“我敲,水猴子。”
朴到贤不知道用中文怎么说,只能啊啊地指着这位正衔着树枝逃跑的小动物叫唤,胖乎乎的动物回过头看他,露出两颗和朴到贤惺惺相惜的大牙。
后来他碰到李承勇,对他说:“哥,我今天好像见到了pororo的好朋友。”
什么呀?李承勇好笑地看他,问:“我们到贤还要看了动画片才睡得着吗?”
他的注意力转移,被打趣之后脸鼓得圆圆的,忍不住笑起来,露出敦实的刷得锃亮的健康牙齿,撒娇一样地说:“啊——尼——!”
从格里芬远道而来的魔法......
loopy长这样:
01
朴到贤二十二岁的时候,在雷克雅未克的溪流边见到一种啮齿类动物,它机警地浮出水面,打探来访的游客。
李炫君说:“我敲,水猴子。”
朴到贤不知道用中文怎么说,只能啊啊地指着这位正衔着树枝逃跑的小动物叫唤,胖乎乎的动物回过头看他,露出两颗和朴到贤惺惺相惜的大牙。
后来他碰到李承勇,对他说:“哥,我今天好像见到了pororo的好朋友。”
什么呀?李承勇好笑地看他,问:“我们到贤还要看了动画片才睡得着吗?”
他的注意力转移,被打趣之后脸鼓得圆圆的,忍不住笑起来,露出敦实的刷得锃亮的健康牙齿,撒娇一样地说:“啊——尼——!”
从格里芬远道而来的魔法,为朴到贤短暂地避开冰岛冷酷的海风和密集的赛事。硫磺味儿的极光下,因为李承勇在身边,朴到贤得以变回躺在澡堂地暖上翘着脚看电视,咬着吸管喝香蕉牛奶的小朋友。
pororo的身边围绕着他的小分队,五个人刚好一支队伍。要是再给到贤一次机会,他会告诉李承勇:“loopy,我看到的是loopy。”
02
如果竞の宇宙里设定人均变一次动物,田野是兔子李汭燦是狐狸,那么朴到贤甩着手指断定自己怎么样也是保护动物打底。
粉丝期待他变成网红萨摩耶,已经狗塑一万零八千回;金星宇祈祷他不要变成蛇,真的会害怕到报警。勇敢的狗勾或者凶恶的蝰蛇,无论如何,不该是现在这样。
朴到贤试了一下新身体,肢体勉强能动,嗓子也能发出小小声音。
于是凌晨安静的宿舍里,李承勇难得睡得稍微早了那么一点的这个夜晚,他就做噩梦了。他梦到朴到贤从上海徒步走到苏州,进门之前被防疫工作人员抓个正着,拖走前还在凄厉地大喊:“承——勇——哥!!”
李承勇惊醒过来,去找床头的眼镜,但手指率先摸到的是塑胶的质地。他戴上眼镜打开灯,看见应该在书桌前安然坐着的loopy手办粉色海狸变成恐怖电影里的安娜贝尔,冷冰冰出现在他枕边,瞪大眼睛看他。
不仅如此,它还发出了声音,像记忆里或是梦境里的朴到贤那样,对他说:“李承勇?承勇哥?Tarzan?听得见我说话吗?”
李承勇咻地从床上弹起来,高大的身体缩成一团,因为恐惧大叫西八罗马。
恐怖到贤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去,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海狸。
变成一只海狸,却没有回到爱宝乐园,回到很久没有回到的家,住在针阔混交林区的河边,白天从水中的洞穴里爬出来和家人见面——不是这样的故事。
2003年pororo首次上映,就此风靡韩国。幼小的朴到贤看得津津有味,没有想到日后的某一天,自己会被困在一只粉红色的海狸里。
朴到贤通过反光的玻璃打量自己,他费力地动动右手,镜面里的loopy就动动右手;他匪夷所思地歪歪头,镜面里的loopy就……镜面里的李承勇就露出了更扭曲的表情。
也对,李承勇比他多看两年动画片,想必需要更多时间接受前队友变成自己的海狸loopy。
03
李承勇在中国也算打了一年多的工,可以熟练搜索微博。到贤的最新照片里穿着粉红色T恤,刘海中间一个豁儿,茂密的胡子里荡漾出一对洁白的兔牙,像丛林里新安的两盏路灯,叮地把屏幕照亮。
他把手机举起立在自称是朴到贤的海狸旁边,仔细比对后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一种奇妙的相似。门齿锋利,咬肌发达,如果加上一副细框眼镜,那真是称得上惟妙惟肖。
变小五百倍的朴到贤,短手短脚,走路打滑,皱着眉头在李承勇面前跳来跳去,头顶的两撮呆毛随风摇晃,抗议李承勇不仅无视自己,居然还逛起了朴到贤viper超话。
到贤尚未适应新身体,身边的一切都失常的巨大,他和李承勇很久没有见面,直播滤镜下失真的脸现在以更加奇异的方式展现在他面前,李承勇像布罗卜丁内格高达二十米的农民倚在床上,在身高65mm的loopy版朴到贤面前,成为了真正的丛林泰山。
事出突然,又太过荒唐,他们俩用韩语叽里咕噜商量过要不要打电话回去咨询在韩国大选都呼风唤雨的巫女,但确实是没什么人脉。
李承勇整理了一下床铺,拍拍身边的空位,家用海狸朴到贤就自动滚进被子里。当然他先思考了一下,问:“你不会压死我吧?”
针对他的问题,李承勇摸出了一包餐巾纸摆在枕边,招呼朴到贤:“公主nim,快上你的床吧!”
到贤一脚踢开纸巾,从枕头面上一路滑行,玩充气城堡那样一屁股坐在了李承勇的肩上。他气鼓鼓抱怨:“你都没有说欢迎我!”
海狸堆积起来的脸颊肉透着卡通式的粉红光泽,旧室友腆着白色肚皮朝李承勇挥手,让他误以为看见幼年朴到贤,圆脸像刚嘭开的爆米花香甜,他撩起盖在李承勇身上的黑色羽绒服,一定要挤在他身体一角,隔着帽子检查他眼睛到底闭没闭上。
可能是他鬼使神差把海狸公仔放在猪猪头套的三眼怪边上,跨次元交流产生魔幻效应。小行星掠过地球,天空变峡谷倒影,胡须怪物来到loopy体内,与他重逢。
窗外没有星星,蚊虫试图穿越纱窗,空气净化器还在工作。李承勇的床畔多出一只海狸,你可以当他思乡病发作,需要依恋物陪伴。
事实上他最近睡眠状况不佳,入眠后总是做梦,梦到他在峡谷里孤身一人,拨开草丛发现是中央地方法院的大门。法院的冷气很强,他只穿了白衬衫,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西装外套……回头看,朴到贤正被缠绕的领带勒得半死,眼泪汪汪看着他。
物理距离100公里开外的朴到贤没有像梦里那样受困于领带,但他因为隔离生活吃不到喜欢的外卖,躺在床上胃酸反流。想要回家,想要陷在家里的大床,不再思考任何有关队伍或是国籍相关的内容,把秒他排位的人发射到三八线服役。结果下一秒,他回到哥哥身边,恢复室友身份,虽然搞不清变小源头,但因为李承勇的存在,不至于惊慌恐惧。
他陷在和四年前相似的灰色床品里,听李承勇对他说:“欢迎。”还有“欢迎……回来。”聚氯乙烯和ABS三元聚合物的外壳筑成了时光倒流的飞行器,把坐标定位在首尔某个行政洞里的合宿房间里,朴到贤降落在回不去的旧时光,在李承勇的床上打滚。loopy找到伙伴,Viper找到Tarzan。在陌生的地方,像还是孩子的时候窝在他的被窝里,沉沉睡去。
善心的格里芬人在粉红色的梦里向神祷告,祝愿所有人的被窝里,都能长出小海狸。
04
第二天被闹钟叫醒的时候,朴到贤差点被李承勇一掌掀翻。这一回迷你到贤无法作恶在床头吓唬哥哥,只能悻悻地冲他做鬼脸。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朴到贤总觉得自己下巴有些黑乎乎,怀疑是有胡子试图改造生理规律,拔地而起。
他跟着李承勇去上班,白蹭LNG一日游。从loopy的视角看待世界,天花板更高,李承勇随便一勾他的身体就是潘森大招,冲上云霄。本日参观路线是洗手间,餐厅,训练室;舱位是裤子口袋,手心,衣服口袋……为防引起不良舆论,故不对伙食情况作出点评,最后朴到贤站到电脑前,扒着李承勇手看屏幕,坐享VIP喷位,喷他不会玩游戏海狸都看不起。偶有对方队友路过,就老老实实玩鱿鱼游戏,站着一动不动。
训练室键盘鼠标的声音渐次响起,朴到贤眼珠子乱瞟,趁大家不注意东张西望。李承勇等开局,问他:“你在干什么呀?”
朴到贤回答:“我在找你那个传说中的女朋友。”
Yes!扳回一局!宣战的钟声敲响,朴到贤满意地看李承勇头发竖起来,环顾四周,咬牙切齿地确认没有人听见这疯话。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迈开短腿闪现,李承勇就虐待小动物,亮出一个弹指把海狸打飞。他快活的小小笑声还没降落,Doinb灵活的猴头突然空降出现在李承勇显示屏上空。
他奇怪地问:“Tarzan,我记得你的玩偶不是这个姿势。”
Doinb的眼睛大而亮,圆鼓鼓地盯着两手举起表情凝固的塑胶玩偶,好像准备一探究竟。中单说得没错,这世上所有的loopy加起来,也不会有一个撅着屁股摔跤的款式。李承勇不动声色,假装要大方介绍,把手掌拢住托在海狸的屁股底下,而朴到贤果然也不客气,就势坐在他虎口休息起来。
李承勇想:变成了海狸,但屁股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一块扎实的磅蛋糕。他携带意味深长的微笑解释:“因为我还有另一个loopy。”
另一个loopy从远方来,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是朴到贤,ID叫Viper。
因为你一定不会相信,他只是一只粉红小海狸。
差点暴露身份的朴到贤学乖立正站好看李承勇当毕加索,这一回画面里没有出现太平洋肩宽却小脸蜡黄的朴到贤,李承勇浏览网页,在众多可爱表情包里选出最像的那张,把露着牙齿张牙舞爪的的loopy导进绘图软件。
“你以前在宿舍里,就是这样的。”
到贤不好意思地低头:“真的有点像我。”
李承勇操纵鼠标勾绘,为海狸添上黑色的有一点点自然卷的头发,圆圆的眼镜,还在屏幕上不停点点点,加上很多胡须。
朴到贤抬头看自己的最新Fanart,可爱loopy占据整个屏幕,以他现在的身高像在欣赏巨幅自画像。他忍不住害羞,然后迈着腿跑开。
李承勇满意地截图传给手机,通知朴到贤:“发给你了~”
朴到贤很久没重温这种生活,他在李承勇身边度过孩童与成人的交界,在梦里也习惯性地拎着一条领带混乱地找哥哥帮忙。年轻的格里芬人在踏上名利的阶梯时,先去了法庭。海狸那样小小只的到贤,跟在哥哥们的身后,尝试履行大人的职责。
出完庭,哥哥们在新世界百货地下一层买羊羹,他在室内白炽灯光下看李承勇排队刷卡,因为生活巨变带来的忐忑心情,被李承勇慢吞吞的语气动作治愈,仔细想来和今天并无两样。他时常觉得现实生活比游戏版本更难懂,还好有伙伴们在,新旧合同或是变成海狸,都无法阻碍他一直往前走。
2020年的首尔下完大雪,他们两个都决定前往中国。
李承勇早一点,朴到贤还在拉扯。他们两个吃完烤肉出来,到贤已经长到了一米八几,但跟在哥哥身后,还是柔软的长条奶糖的样子。
朴到贤的嘴里呼出冰冷的白雾,手指冻成可怜的红色。李承勇走在前面,而他一边走一边还在和羽绒服拉链搏斗。
薄薄的冰面像糖做的脆壳,朴到贤踏上去的时候就后悔了,鞋底摩擦在开裂的冰面上,他开始无法掌控自己的平衡与方向。到贤竭尽全力张开双臂,像动画片里晕头转向的loopy,一路跌跌撞撞,失控地朝前滑行。
还好最后一头栽进了赶过来的李承勇怀里,他们陷在雪里,不断地发出笑声,比烤肉店里播放的儿童动画还要吵闹。
——冰雪覆盖的海岛,居住着一群好朋友。平静的生活中也会发生一些误会、争吵或有趣的事,但是他们始终是最要好的朋友。
“中国很大吧?”
“很大。”李承勇打开手机地图比划给朴到贤看:“但是我们很近,这里是上海,边上就是苏州。”
——尽管面临分别,但相信他们总能互相帮助,找到及时解决困难的办法。
“那我怎么找你呢?”
——温和善良的大白熊从口袋里掏出儿童手机,笨拙的手指摁着按钮拨号给朋友。
李承勇把手比在耳边,对朴到贤摇了摇:
“我会呼叫你的。”
05
陌生城市里,李承勇依靠直播间的虚拟串门还有对话框挑衅与朋友维持联系。中天湖畔的房价直追首尔江南,味道相同的零食缓解不了乡愁,韩国街不是韩国,这里也没有他的家。他只有借宿的房间,如果打得不够好,属于他的位置就会消失没有。
在对话框里聊一些有关屁的垃圾话或是对饭菜的幻想时,忍不住想如果能见一面就好了。
所以他在梦里呼叫了到贤,而朴到贤真的来到他身旁。
可在训练室嘈杂起来的一刻,李承勇正捂住小小的海狸耳朵吩咐:“请不要窃听我们的战术布置。”却发现海狸失去动作,不再动弹。
loopy没有抱怨他手指太大力伤害保护动物,塑胶变回了塑胶,不再是拥有可爱灵魂的专属吉祥物。不管他如何挠海狸的痒痒,它都没有回应,回到了最初双手摊开,嘴角向下的样子。
朴到贤来去无影,甚至没给他留下一句告别。李承勇弹了一下手办,它无法保持平衡,直挺挺摔了下去。可loopy维持着脸颊鼓鼓的表情,让李承勇又心虚地把它扶起。
因为实在是很像到贤。
他们的聊天界面停留在几小时前发给朴到贤的loopy图片,上面的单钩显示未读,让李承勇开始怀疑这一切是梦,是自己压力过大的产物,是训练赛连输后逃避的泡影。
也许事情的真相是:朴到贤并没有寄居在loopy体内,而是他因为他过分孤独,所以把loopy当成了到贤。
李承勇收拾心情准备直播,空出手把loopy放回电脑前安置好。海狸注视着他一点点陷在椅子里,轴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最好要向staff报修。
动画播到结尾,再留恋也要面对滚动的配音表不甘心地离开去写作业。美梦醒了,海狸变回海狸,李承勇只能亮起手机屏幕刷新没有新消息的界面。
海狸的手感没有朴到贤本人的好,但冰冷的塑胶质地因为肖似到贤,仿佛拥有了恒常温度,让李承勇进而渴望对话沟通。不知道要在对话框里开什么样的汪汪车,去找朴到贤兜风。
下一刻,观看直播的观众会发现李承勇的眼睛瞪大,身体坐直,好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因为朴到贤一直保留着默认设置的的kkt头像,突然变成了一只loopy。灰白无脸人秒切粉红小海狸,被别人发现一定是以为他被盗号。
点开看,那只loopy头发厚厚一层,露出大牙傻笑,正是李承勇为他私人订制的独家版本。
摄像头里的李承勇,嚣张地在上班的时候摸鱼看手机,还一边看一边笑,也不回答弹幕发生了什么。
朴到贤没有停留在loopy的身体里,但他更进一步地,走到了李承勇的面前来。
李汭燦出现我再告诉大家
01
李汭燦变成狐狸,田野觉得亏大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全队人凑在一块儿捋着狐狸油光水滑的皮毛,完全不给田野挤到前面去的机会。
连小祥在外面玩,也打视频电话回来说快让我看看。
王一帆吓坏了,不晓得是不是该打电话给林业部门,田野挥着手说不要不要,把李汭燦挡在身后。
李汭燦好好一个人,在大家面前咻一下变成了狐狸。先开始还没人认识,说是染色的狗。李汭燦太受伤了,心很痛,趴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巨大的尾巴扫在地上,看也不看田野。
因为是田野一直在说:等你变成狐狸blabla。好家伙,现在田野啃手指头,金星宇还要说摸完狐狸要先洗手。李汭燦愤恨地抬起头,他变身之前刚洗好澡,还刷了牙,香喷喷...
01
李汭燦变成狐狸,田野觉得亏大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全队人凑在一块儿捋着狐狸油光水滑的皮毛,完全不给田野挤到前面去的机会。
连小祥在外面玩,也打视频电话回来说快让我看看。
王一帆吓坏了,不晓得是不是该打电话给林业部门,田野挥着手说不要不要,把李汭燦挡在身后。
李汭燦好好一个人,在大家面前咻一下变成了狐狸。先开始还没人认识,说是染色的狗。李汭燦太受伤了,心很痛,趴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巨大的尾巴扫在地上,看也不看田野。
因为是田野一直在说:等你变成狐狸blabla。好家伙,现在田野啃手指头,金星宇还要说摸完狐狸要先洗手。李汭燦愤恨地抬起头,他变身之前刚洗好澡,还刷了牙,香喷喷的很干净,看不起谁呢?
王一帆恶狠狠地告诉朴到贤,你最好变成萨摩耶,变成蝰蛇我会让消防员把你就地正法。到贤没听懂就地正法,习惯性问李汭燦什么意思。
李汭燦垮成一块皮草,不知道怎么用狐狸的语言系统去解释自己去向的某种可能性。
因为他平时伙食不错,变成狐狸也丰腴肥美,导致看上去会被制作成GUCCI高级定制西装的毛领,甚至被环保斗士深深缅怀。想到这里,李汭燦看着田野打了个颤。
还好恰逢休赛期,免除了很多麻烦。阿布特地来安慰李汭燦说直播的时长以后再补。李汭燦本来做梦可以直接抵消,原来资本家连狐狸的毛都要薅。
如果他变不回来,很有可能会成为基地第二吉祥物,开设狐狸scout的账号,一天二十四小时直播。阿布会让他举着“谢谢大家支持EDG”的牌子,到时长才给吃饭。
李汭燦脑海中推演好几种剧情,脑袋瓜挤在自己的毛里,倒是暖和胜过羽绒服。EDG管理有素,队伍的混乱已经变回井然有序,李炫君还给李汭燦的椅子上罩了件外套,狐狸本尊也心态平和,回到房间看起电视(本来把他安排在nice的房间,李汭燦暴走了)。
眼前的一切让田野发现,他除了静静等待,好像毫无办法。
田野变成兔子的时候,他和李汭燦依偎着走过上海大街小巷,还去地铁冒险,买回的兔笼挂在闲鱼上卖掉被李汭燦阻挠,他笑得很坏一看就是想留下来继续戏弄他。李汭燦让他的生活精彩,变成兔子也像爱宠大机密。但现在李汭燦变成狐狸,只能在房间关禁闭。
02
田野预想过李汭燦变成狐狸或者狗,并且曾经开玩笑说李汭燦也有可能会变成王八。
李汭燦当时和他腻歪在一起,一只手卷头发,一只手缠着田野的手臂,说:变成乌龟我就死了,要冬眠的,上海太冷了。
在田野的蓝图里,mibugi睡鹅卵石铺好的小鱼缸里,摆在他窗台一角,小心呵护,不让大家知道有人不幸变成王八。
其实变成狗或者狐狸都没关系,但现在问题摆在他眼前,结果时机和状况都超出预期。因为疫情,连求神拜佛的办法都落了空,田野只好用小号转发微博求签和锦鲤大王。
他陷入帮不上忙的无力状态,开直播玩了两局心态就崩掉,啃指头焦躁地转椅子,随后草草下播。
不能怪田野内心戏多,李汭燦自从变成狐狸就开始自我隔离,到现在一个眼神都没给田野。他无法从狐狸的脸上分辨是生气还是抑郁,狐狸发脾气,让田野变成捉摸不透伴侣心情的直男。
田野回想这一天,李炫君很坏,他跟大家宣传李汭燦这个狐狸精变成女人绝对是柳智敏。笑死,李汭燦变成了狐狸,又不是听不懂人话,他跳起来咬李炫君的屁股。
明凯很坏,先摸摸李汭燦的脑袋,再告诉他要把他送到皮革城去卖掉,做成保暖的大衣。李汭燦翻了他白眼。
赵礼杰很坏,他叫外卖把桃桃乌龙送到狐狸身边,李汭燦用吸管喝却漏水,生气地把最喜欢的饮料推开。
朴到贤也很坏,他凑在边上问要不要换成我的一点点。田野想了一下提醒他的AD:小心他用珍珠喷你。
大家都很坏,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咬牙切齿的田野想:可我也面朝西方报了你的出生年月护照号码游戏ID啊!
03
看见田野单独走进来,李汭燦倒是给了点反应。他不太适应新身体,体温无端变高,心情很想撒娇,一张嘴就会发出黏糊的嘤嘤啊啊,非常有损他的形象。
李汭燦敢打赌,一旦狐狸叫声被发现,一众队友会立刻爆笑然后录音,在余生继续对他施以毫无人道的嘲笑。
嘴笨小子变成撒娇小子,救命,昨天还在举铁的猛男李汭燦不知道为什么狐狸的叫声是这样的,只好牢牢把嘴闭上,维持最后的尊严。
不过田野毕竟是小蛋糕,是喜欢的人,待遇和狗一样的队友们是不同的。李汭燦狐狸眼睛左瞄瞄右看看,确定没人跟进房间,一下子窜到了田野的怀里。
经过暧昧期的推拉,李汭燦和田野顺利成为了偷摸在角落相会的队友情人。没有变成“我和韩国人谈恋爱”的异国恋up主很抱歉,主要是因为有人年少轻狂,放话恋爱就退役,所以要暂时保密。
李汭燦从韩国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堵田野。他归队最晚,刚放下行李先去楼下房间。田野也在整理衣服,衣柜敞开着,正在把妈妈叠好的衣物抖落开再挂起来。
听见有人进来,侧过头看,被李汭燦飞扑一把抱住。
因为李汭燦心情太急力气太大,田野跌坐在衣柜里,被外套衬衫的衣摆埋住。李汭燦先飞过两千公里,然后熬过晚高峰车流,最后躲过队友耳目走进房间偷袭田野,想见面的心情酝酿了好久,现在李汭燦在熨烫后干净整洁的衣服里寻找田野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唇。
田野笑着推他,问他干什么啊。他坐在衣柜里,两只脚留在外面轻轻踢李汭燦。脸却仰起来,明明是很想被亲的样子。
什么干什么啊。李汭燦摘了牙套,但刚啵啵完十分害臊,口齿并没有变流利很多。耳朵和关节皮肤都变得通红,眼睛眯成超开心的一条缝。
在衣柜里恋爱,听上去很有情趣,实际上跟做贼一样。采访问谈恋爱什么的,也要说现在没打算。身边的人抿着嘴巴,很难说是高兴还是尴尬。
本来就还在摸索的相爱道路上又突发狐狸事件,男人的胜负心激励着田野,他悄悄呐喊:为什么连有驾照的都是李汭燦啊?!
他只是一个打游戏的小小选手,除了年复一年坚持在赛场上,很难给予李汭燦更多的回报。
田野亲亲狐狸的头顶,狐狸把头抬起来看他的眼睛,眼睛里是有点仓皇的自己。田野用鼻子去触碰湿润的狐狸鼻子,用嘴唇亲吻狐狸的嘴唇。然后轻轻抱怨: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的叹气像娜美的水泡,面对面很直球地丢给李汭燦——
你要告诉我我才知道啊哥哥~~
04
狐狸性格机敏,是头脑聪明的野心家,喜欢单独活动,在民间故事里常常以狡猾奸诈或是魅惑人心的作风闻名。
说李汭燦像狐狸,主要是因为他眼睛小。但如果要田野说,李汭燦更像狐狸的地方是,跟个狐狸精一样,很会讲一些骚里骚气的话。等让他认真地面对面看着自己,又在那里鬼笑,从嘴人的狗变成嘴人的鬼。
如果李汭燦正常升学,应该会在校园生活里拉喜欢女生的辫子,最后成为悲情的狗焕。讨厌镜头,不擅长表现自己,很会讲一些武汉口音的坏话,什么都做得很好,坚韧又内秀的一个人,缺点是把大量的话藏在心里,但还好他遇到了田野。
比他更直白更坚定地说爱,说喜欢,说我想你。
现在田野说你要改掉嘴硬的坏习惯,把关心和在意都摊开来说,把柔软肚皮展现给爱护你的人。
被田野喜欢的人会吃到米其林三星超美味小蛋糕,快说谢谢田野。
李汭燦小小地发出了一声嘤嘤啊啊,把脑袋塞进田野的衣服里,安心听田野的嘲笑,然后在田野拿出手机的时候撞翻他的下巴,制止他不礼貌的行为。
他被田野搂在怀里,得到亲吻与安抚,想起小学时的校园活动“护蛋行动”,每个人使出浑身解数保护自己的鸡蛋,而他现在就像田野呵护的一颗胚胎,可能会孵出李汭燦,再次横空出世;也可能是个坏蛋,比如像现在,用鼻子去拱田野的衣服,拱到他开始狂笑,狠狠地拍了李汭燦丰满的狐狸屁股。
在一起很多年,遇到了很多美好的事情,也依偎着克服了重重困难。走走停停,这个人成了唯一。
上天不断给予恋人考验,测试面对爱情时候的勇气与坦诚,这一关李汭燦决定学会更好地去依靠别人。
05
因为田野抱着他,对他说喜欢,李汭燦心情变得很好,露出一些不只属于狐狸也属于李汭燦的贼兮兮笑容。
佐伊蹦蹦跳跳,他也蹦蹦跳跳,爪子在地板上打出轻快节奏。
田野能想象出李汭燦变回人形,脚上还穿着韩国人命里带的运动拖鞋,很想笑又假装不在意,眼睛瞟东瞟西,偷偷用手背碰他的手背。
抱着狐狸说情话,心态甜蜜又害臊,但李汭燦又狗起来,偏要用尖尖嘴巴啄田野的脸颊。田野想,如果明凯破门而入,他一定会当场剖腹。
李汭燦实在很坏,又很狡猾,像田野小时候看的图画书上骗狗熊面包来吃的狐狸。很久以前李汭燦戴着卷毛假发逗他,如果他是马山大妈,应当是长成豹子女士那样的狐狸女士,坐在路边上,拿手指头卷头发。
懒得翻译就说不要念啊,抗拒采访就钻到被窝的李汭燦,变成狐狸以后就把脑袋往里一塞,还要田野替他翻译:他说他不要吃nice的饭。
李汭燦比赛前看妈妈的视频,手上不停做小动作,忍到最后一点都没哭。就像陷入低谷面临转会的时候,他一封封邮件去联系可能的阵容,很少说话,但跟田野保证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李汭燦这个人,有的时候真是很嘴硬。但田野又那么喜欢他,真是难办。
长时间的相处让爱变成习惯,但习惯有时会遮掩了喜欢,让人误以为田野李汭燦之间只是漫长的陪伴。
不是的哦。
李汭燦玩游戏不讲道理,叫田野开田野就得开,叫田野秒田野就得秒。
李汭燦说一点半才去吃饭,都饿死了田野还得等他。
李汭燦要留在LPL死磕,田野就陪他一直打下去。
没办法,爱上队霸只能自食其果,等李汭燦服兵役,田野都有信心拿到花鞋。
06
截止目前为止,李美狐还没变回去。
但田野已经找借口搬进野生动物套房,期待狐狸恢复出厂设置,第一时间就拥抱他。
至于那个变回来到底有没有穿衣服的问题,别急,等李汭燦出现就告诉大家。
【多妹/24h 17:00】普通恋爱学
多妹98line·情人节24h联合产出 17:00
*发情指南(不是。
01
造物主把人类划分为三种,李汭燦是较为普通的Beta。他发表经典名言:要拿多少冠军,才能证明我是最强Beta——被评为年度平权标语。
一起入围的还有田野选手的宣言:我会把锤石的灯笼放在Omega的脚下,展现了脱离刻板印象的全新Omega形象。
广阔峡谷中,ABO不受性征限制,李汭燦这样的Beta或是田野这样的Omega都能以职业选手的身份齐聚赛场,依靠实力决出胜负。他们并肩作战,勇夺MVP,峡谷里收割人头,把Alpha们揍得吱哇乱叫。
比赛结束,选手们收纳外设,接受采访,最后...
多妹98line·情人节24h联合产出 17:00
*发情指南(不是。
01
造物主把人类划分为三种,李汭燦是较为普通的Beta。他发表经典名言:要拿多少冠军,才能证明我是最强Beta——被评为年度平权标语。
一起入围的还有田野选手的宣言:我会把锤石的灯笼放在Omega的脚下,展现了脱离刻板印象的全新Omega形象。
广阔峡谷中,ABO不受性征限制,李汭燦这样的Beta或是田野这样的Omega都能以职业选手的身份齐聚赛场,依靠实力决出胜负。他们并肩作战,勇夺MVP,峡谷里收割人头,把Alpha们揍得吱哇乱叫。
比赛结束,选手们收纳外设,接受采访,最后统一坐车回到基地。田野新换了奢侈品牌的抑制贴,不幸过敏,GUCCI贴标下泛起一块红痕,还没走进房间,就被李汭燦一把撕掉。田野猝不及防嗷地叫了一声,捂着脖子回头骂李汭燦:“有病吗你?”
“怎么红了啊?”李汭燦态度友好,眼神真挚,不像故意整蛊田野的混蛋(存疑)。而他钝钝的指尖微凉,贴在田野的腺体上摩挲。Beta无法使用信息素进行压制,可田野此刻像被拎住后颈皮的猫一样,想逃又动弹不得。
李汭燦随着动作贴上田野,还没采取进一步亲密行为,明凯就闪现闯进房间。这下李汭燦想象中田野红苹果的脸庞变成明凯毒苹果的脸庞,把他吓得一个激灵。明凯现在荣升监督,权势滔天,中辅不敢反抗,乖乖立在一块,听候发落。
此人年纪大了有些疑神疑鬼,捕捉到田野升温的信息素,发出警告:“别搞。”
田野一跳三尺高:“没搞,搞什么搞!”
李汭燦的中文水平完全可以作答听力题之上文对话中的“搞”分别是什么意思,但他毕竟不傻,选择原地卷头发装死。
不怪明凯,事情要从田野借着发情和李汭燦滚了三天三夜床单(注:未戴套)还惨遭抓获说起——明凯拎着炸鸡想要和臭弟弟们共享美味宵夜,一推开门直接化身蛮王,把他俩打出鸡叫表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明凯不想辅助大着肚子打比赛,硬着头皮去药店买避孕药,像封建家长一样在基地大发雷霆。田野还眨巴着眼睛问:“Beta也能让我怀孕?”明凯大怒,望向李汭燦:“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李汭燦左顾右盼,引发咆哮:“看来是故意的。”李汭燦涨红脸小声辩驳:“他知道他知道他怎么不知道!”明凯听到这种嚣张的回应,大骂韩国人中国人统统不要脸。
家猪主动去拱了豆芽菜,从此明凯在睫毛掉落时都要小心祈祷,希望这段办公室恋情千万不要爆雷。
担心无错,联盟中不乏情侣LOL,但更多是标记以后分手离婚下场很惨的怨侣。因此田野李汭燦达成共识,并未公开关系,何况他们俩是少见的BO情侣,难免陷入舆论。
02
英雄联盟设计双人路,上帝创造信息素。田野和李汭燦在泉水边就兵分两路,分化后难以维持吸引。八卦学家李炫君这样咨询李汭燦:“为什么是田野?”李汭燦一边吃葡萄一边拿相同的理由搪塞:“这个韩国没有。”
远远传来阿布的声音:“你可要点脸吧。”
没骗人,马山李汭燦远渡重洋才找到田野,他说韩国话满嘴马山口音,按照人设要和田野共谱新章《请回答1998》。李汭燦干净整洁不像垃圾哥,但田野像娜静漂亮直率,如果田野愿意,李汭燦能把偶像剧演成日日剧,三百六十五天准时上演。
田野看李汭燦,这个人正把手伸进衣服里挠肚皮,肚肚肉是流动的脂肪。“点什么外卖,别点了!”老板取消夜宵,狐狸发出哀嚎,最受伤的成了到贤。等到要睡觉,到贤搭在李汭燦矮出一截的肩膀上,无力地徒步回房间,火车头李汭燦却不忘向对象田野抛个媚眼,不小心被禁锢住的李炫君和朴到贤同时大叫:“别恶心啊!”
当晚田野梦到他随李汭燦回韩国祭祖,因为中秋节到底是哪里发源的在家门口大打出手,他穿着传统服装大裙子,和李汭燦互扯头发。
第二天健康app提醒他:发情期将在五天内到来。队医联系医院,悉心备好医疗包,李汭燦也搬到他房间。
除了李炫君搬被子的时候总在挤眉弄眼,要求李汭燦在门缝里塞五十块给他去喝下午茶。
金星宇敲黑板上的“礼节礼貌”警告:“不准对发情期Omega开黄色笑话,要罚钱的!”
夜深人静,李汭燦摸摸田野腺体,额头贴贴田野额头,最后确认额温枪也显示体温正常。
“好啦,现在我还没有感觉。”田野捏捏李汭燦肚子,把手捂在他腰侧,欣赏了一会儿被冰到扭曲的肉体,然后往李汭燦怀里拱拱,发展成一个依恋的拥抱。
李汭燦很识相,拍田野的背哄他睡觉。
Beta没有信息素,也无法进行感知。田野向李汭燦形容自己的味道,李汭燦也只能依靠自己想象。
Alpha能闻到的田野李汭燦并不能闻到,但李汭燦能闻到的田野只有李汭燦可以闻到。
李汭燦鼻子里的田野,是整洁衣服的清香。他亲吻田野的喉结,鼻翼搁在领口,阿姨换一次洗衣凝珠就变一次味道。如果田野懒得洗澡又连rank几局,身上就会变得并不好闻。李汭燦说你头好臭,油油的这种味道。
更多时候他们紧紧贴在一起,又被双方体液和身体气味笼罩,分不清你我,又叫人意乱情迷。
田野分化后的第一次发情,惨兮兮躺在床上,Alpha们避嫌不出现,李汭燦被指使去端茶递水。别多想,那个时候还没有谈恋爱,青少年李汭燦第一次近距离观察Omega,田野和科普视频里不太一样,像没喝饱奶的牛犊,虚弱但能叫唤。田野要喝不热不冷的水,李汭燦跑到楼下去兑热水;田野想吃艇仔粥,李汭燦到大门口等外卖;田野要求被子盖在肚脐上三厘米,李汭燦也忍住了没叫他滚。
最后李汭燦坐在床边上玩手机,田野发着汗滚来滚去,叫他的名字:“李汭燦!”“李胖墩!”
李汭燦连眼睛都懒得离开屏幕:“别叫别叫!”
“闻不到我吗?”
“闻不到。”
“好可惜,我还挺好闻的。”
“……”李汭燦有无语到,锁了屏幕侧过头戳田野的脸颊,问:“你是这样的Omega吗?”
“什么啊?!”听出李汭燦的揶揄,田野坐起来,很认真对李汭燦说:“即使我现在分化了,你也要像以前那样对我,不准看不起我,不准把我当成白痴,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知道了吗?”
李汭燦从善如流,田野再要喝水,就让田野滚。
03
用李汭燦自己举例:他不够英俊,没有特殊的痣也不拥有酒窝。甚至让陌生人形容,会说:“是眼睛有点小的人。”——这就是普通。
而作为Beta,他生殖能力不强、没有特殊的生殖吸引力、生育率也不高——这也是普通。
普通的李汭燦第一次焕发人生光芒是在郁郁葱葱的峡谷里,他以席卷万物之势降临中路,用无可匹敌的天赋和刻苦的练习证明自己也是突出、特别、毫不普通的,借此成为了那种只用上半天的传言中的隔壁班学生,还能在游戏里收到海岸对面的表白,并且成为朋友,共同战斗。
田野分化成为Omega,成为更珍贵却弱势的一方。但李汭燦对田野充满信心,因为人们通常以为辅助依靠队友,田野却能成为核心,如果小看田野断定他只能被欺凌占有,那田野会用他的行动展现自己不可小觑。
田野成为Omega当然会懊恼,他对Omega的认知和李汭燦几乎没差,天然害怕自己会屈服于动物意识,被朋友抛弃,差点要说:“还不如当个普通的Beta。”因为李汭燦在他身边,强大、可靠,实在是很好的Beta范本,让人心生向往。
他不舍得伤害李汭燦的心,只能委屈巴巴要求对方把自己当成普通人。这么想着,他拉住李汭燦,抱住他,很快又觉得这是娇纵的Omega行为,狠狠甩开李汭燦。
于是李汭燦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这样的Omega吗?”他不太习惯讲这种话,垂下头笑了一下,然后认真看向田野:“你不是。”
如果消除他们身上那些来自于外界的标签,此刻坐在一起的只是世界上普普通通的一对小男孩。阳光和雨水平等地降临在田野和李汭燦身上,他们都将迎来爱与悲伤。
李汭燦给田野念医疗包里的平权绘本,他口音奇怪,但认识很多汉字,超出田野想象。
小小童书用稚拙笔触描绘人类的婚娶习俗,最后一页里卡通涂鸦的小朋友和小朋友牵着手往前走,蓝色的海和黄色的花,信息素化作具象的色彩填充了整个页面——
“花生可以嫁接玉米,狐狸可以认识兔子。我的朋友啊,我将视你为这世上任何一样普通之物,把我的手递给你。”
好险念完,气氛烘托得不错,李汭燦借着故事结尾把手伸给田野,结果被田野无情打掉:“你只是想接过我点的外卖!”
普通相处进行了一年多,田野在某次比赛后因为疲惫引发了二次发情,在假期来势汹汹。李汭燦一醒来先玩了半小时手机,等他发觉田野正发出不对劲的喟叹时,田野已经在另一边床上翻起了白眼。
李汭燦吓得蹦起来准备打120救他的朋友,被田野拉住胳膊,病人气若游丝地阻止:“我只是又发情了。”他被副作用缠得迷迷糊糊,要求李汭燦对他进行暂时标记——这可不是普通朋友要做的事情。
外面在下雨,李汭燦不禁害怕会有雷劈下来。玩游戏是哈佛水平但生理知识是处男水平的李汭燦结结巴巴地问:“要要要,要插进去吗?”田野像一截松软的奶油面包展示在他眼前,即使Beta无法感知Omega的信息素,可他仍旧被诱惑,随之浮想联翩。雨声那样大,遮盖了世上一切声音,李汭燦光看见田野嘴巴在动,分辨不出在讲什么。作为Beta,李汭燦知道自己充其量只能算根浮木,一个可靠的Alpha或医生都好过出现在现场的他。而田野掀开被子五分钟有余未得到回应,大叫着催促:“快进来啊!”
来到中国以后,田野教会李汭燦许多知识。李汭燦重复田野的话语,学会中文词汇,并连接成句子,与众人沟通交流。李汭燦模仿田野的行为,运用生活妙招,逐渐在异国他乡如鱼得水。
虽然李汭燦明白Alpha才是解救Omega的良药,但大家都说对的不一定是正确答案。因为李汭燦和田野的相处本来就是没有解答过程的习题,田野在抑制剂和李汭燦中无条件选择后者,让这段普通关系变成心动幡动的唯心主义。既然田野指挥李汭燦帮忙,李汭燦就按田野的步骤解决问题。他利用本能进攻,舌尖轻舔田野皮肤,留下深浅不一的粉色。田野被他控制,得到慰藉。混乱中田野捏着李汭燦下巴叫他小学弟,这个绰号其实没头没脑,不太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使用。但田野一只手撑在脑后,还咬着嘴唇,搞得李汭燦欲火焚身,很不好收场。
李汭燦不能标记,也不妨碍他用牙齿摩擦田野的腺体,田野尖尖地叫着,他又像提着小猫的主人,心软地放下。田野翻过来勾住他,将李汭燦一军,补习Omega发情期必备常识,引得李汭燦留堂,又留堂。
最后田野汗津津地缩在李汭燦的怀里,夕阳热融融透过窗户罩住他们,田野腺体不依靠信息素也辣辣发烫。他眼神发虚,身体发软,实则生理需求尚未得到满足。但是李汭燦负距离握紧他手,让田野觉得这样应该就足够。
田野不知道,较为普通的Beta李汭燦从来没有学习过标记他人,也没妄想过和田野恋爱。发挥完才开始紧张,没有环着田野的那只手还有点抖。
他忘记问重要的事情,第二天才想起来,偏偏田野中了猪猪消失术,找也找不到。想把暂时标记发展成包年服务,最强中单有点忐忑。
他给田野发微信,问:我们算交往了吗?田野没有回复。
他登录英雄联盟,在国服韩服里都又发一遍。
结果田野回到基地打开电脑,被身后的赵志铭抢先看见,大声念出,最后用很多顿饭请他保密,损失惨重,还要被田野骂是猪头,剥夺热吻。
04
对李汭燦来说,田野吻他,用自己包裹他,搞地下恋在角落牵手,像在抽屉里偷吃甜甜泡鲁达。但生活中总有意外,当年他把年糕倒进厕所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堵住。有时李汭燦觉得自己左脑是桃桃乌龙,右脑是草莓牛奶,他们混在一起,变成了看见田野时的浆糊。
两个人在恋爱方面的学问不如在电子竞技上的造诣。如果恋爱是他们俩必修的课程,那李汭燦就是不甚配合的小组同学,而田野也有坏脾气,所以他们吵架、冷战,谁先服软谁是狗。才发现隐藏在性征矛盾背后的确实只是一段极其普通的恋爱,和ABO有什么关系呢?要不要出去吃夜宵能吵一个礼拜,你去我不去你等我我等你的,连直播镜头外的观众都看笑了。
争吵的过程中,双方的不快情绪倒是有来有往,空气中火药味超标,李汭燦拖鞋里的脚趾头抓抓空气,却习惯等田野先向他走过来。
如果田野决定一直生气下去,就轮到李汭燦变成死乌龟一只,四脚朝天。所以还是不要吵架,保持贴贴,继续那种偷吃田野鲜花饼就算和解信号的,无聊的,普通的,长时间的恋爱。
李汭燦闻不到田野味道,但不妨碍他嗅觉灵敏,田野本身就能令他产生爱慕与情欲。
没有信息素的互相抚慰,就用亲吻和拥抱代替;无法给予终生标记,就做他的终生临时标记aka听上去有些色色的反复标记。
携手克服困难,分享快乐或失落,在漫长的磨合中,寻找Beta李汭燦和Omega田野的相处办法。
李汭燦反思完,准备关灯。被田野勾住,有个成语李汭燦会用,叫上下其手。
他很奇怪:“你不是还没发情吗?”
田野说:“笨!”他像课代表一样戳李汭燦脑门,悉心提醒:“不是发情期也可以的嘛!”嚯嚯,原来是来催李汭燦提前交作业的!
Beta无法成结,Omega受孕困难,但李汭燦趴着不睡,摁摁田野肚子,自言自语说:“也不知道有没有小宝宝了。”田野被使用过度,蛋糕变泡芙,整个人倦倦的,本来要睡过去了,听到这混账话,又强撑开眼睛,找准李汭燦的位置,一脚踢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田野翻个身盯紧李汭燦问:“有人说你喜欢大波美女。”李汭燦的事后也在锲而不舍地卷头发,他空出一只手捏捏田野,然后澄清:“什么啊,你这也算大的吗?”
幸好明天还有平权大会公益活动要参加,良知强制他们俩不准再交换夜话,总算牢牢抱住入睡。要穿的西装挂在衣橱里,在星星明亮的夜晚同样好好依偎在一起。
05
情人节要到,情侣们打算提前一天错峰过节。李汭燦插着口袋在门口等磨蹭鬼田野,BGM是他本人亲自演唱的《等你下课》,五音不全的那种。还好田野打断等待的钟声及时出现。四下无人,赶紧搂在一起先亲一口。
这一秒李汭燦牵田野的手,手指抠抠他的手心,搞一些情侣暧昧把戏,让田野露出甜腻笑容,差点要在监控面前现出原形。
明凯出的破主意让李汭燦约田野混进附近大学约会,结果人人抱着书让他们两个盲流子先受到致命一击,接着来到著名景点情人坡,没有旖旎氛围反而布满成片狗屎。
还在找出口速速离开,天空就下起了太阳雨。
这半边阳光那半边落雨,田野拉李汭燦的手狂奔。他们很久没运动,因此姿势笨重,
田野牵着李汭燦的手在檐下穿行寻找大门,晚课学生还坐在教室里,倒没有很羡慕。因为高材生很多,世界冠军不多,田野李汭燦更是前所未有。李汭燦中文再好一点,就会拍马屁说对,你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李汭燦出门前还喷香水,韩国人把自己搞得好像学长。对学业没有期待但对校园恋爱……雨丝合并光线,好像有只狐狸打了个喷嚏,然后落下许多毛毛。它们漂浮在午后的空气里,让田野眼前变成金色,像春风一样消解了湿漉漉的雨水。田野看四下无人,干脆啄了一下李汭燦。
田野也对几个Alpha有过心动感觉,但Crush终结得很快,因为他实在不喜欢被Alpha信息素压制的感觉。总让他想起小时候站在电瓶车踏板上被妈妈的雨披笼罩,他弓着身子看不到外面,眼睛盯着缝隙里流动的路,泥点溅起来,留给他的只有眩晕。
很久以前队伍去国外参加比赛。李汭燦和田野在餐吧点东西吃,点到一客用料十足的香蕉船,上面撒了满满一把糖屑,两个人头凑在一块品尝。田野眼睛瞄到边上有情侣在接吻,他一边看一边吃了薄荷巧克力味,再吃草莓味,香草味还没吃,就咬着勺子发愣想李汭燦的嘴唇是什么味道。
ABO两两排列,恋爱课程的通关秘籍从来不在于信息素,人类因为真心相互吸引,用诺言结成伴侣。他们面临很多问题,例如田野在发情期食欲下降,体温上升,萎靡不振。没有Alpha配合的信息素抚慰,每次发情都需要提前口服抑制药剂,严重时还要去医院注射点滴。
可勇敢的爱侣不会轻言放弃。绿色的乌龟抱枕归我,酸奶归我,偏爱归我,田野笃定他们会像金首露王和许黄玉那样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信息素呼之欲出,他的生物电信号在叫嚣:面对李汭燦,他从来不是被迫发情,而是板上钉钉的主动恋爱。
如果恋爱是一门学问,那田野和李汭燦研修的不过是通识教育普通恋爱学,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两人都成绩平平,称不上个中高手,世界冠军偏偏恋爱学修得一知半解,补考也有,重修也有。表白、接吻、约会……他们按照这世界任何一对普通情侣那样展开普通流程的恋爱。会去密室约会,然后吵着架回来,原因是在开锁通关的步骤上出现分歧谁也不愿意让谁;会一起去夜市吃宵夜,被粉丝认出尴尬合影,一路上不敢牵手只敢偷瞄;会在队友眼皮子子底下互发微信,笑容暧昧被看穿打趣……
十九岁时田野发情,李汭燦做临时标记,中辅依偎在卡通印花被套里,听着明凯路过的脚步不敢作声,算考试作弊。
二十岁时队伍低谷,比赛一输再输,标记消退,李汭燦回国,田野试训其他俱乐部,没有标记和信息素维护的感情关系隔海相望,算差点肄业。
二十二岁时队伍重组,成绩起伏,争吵常有,和好常有。田野喜欢翻旧账,李汭燦喜欢憋在心里,都不是好习惯,无奈恋爱是他们人生的必修课程,只能不断重修,直到拿到学分。
二十三岁时携手赢得冠军,雷克雅未克下蓝色雨,还好一路互相陪伴等到现在。算作终于顺利结业。
二十四岁时迎来本命年,红包里装着未知与挑战,田野和李汭燦完全有信心开始全新人生旅程。
虽然世上往往都是Alpha与Omega在一起,但人间海纳百川,普通之中总有不普通的取向发生。他们并肩走在一起,翻手机找浪漫餐厅共进晚餐,把阴影留在身后。用爱情抗衡恼人信息素,战胜生理规律。
如果这场恋爱有结业报告,那上面一定条理清晰地总结:年龄身高体重相貌信息素都不算匹配的Omega和Beta,也可以结为爱侣,依靠普通恋爱共度完满人生。
倘若火星来犯
01
李汭燦在太空里捡到碳分子陨石,偷偷藏在手心里,漂浮到田野边上送给他。
李汭燦用无线电讲:“和钻石又没区别,嫁给我吧!”
田野听到嫁这个字,咚咚咚敲李汭燦的宇航头盔,转身就飘走了。
李汭燦在后面追,讲一些从LCK星系带来的大男子主义话术,譬如:“你都这么老啦!为什么还不和我结婚啊!”
可惜失重条件下很难进行追逐,田野消失在星云里,李汭燦屁都没吃到,而他的求婚再度失败,看来无论是钻石还是陨石都不能打动田野这枚磐石。
上路李炫君走着太空步,恰好目睹队友CP的情感推拉,他的评价是:“好好的李汭燦,没长嘴吗?”
星际时代,宇宙里全是上一代留下的太空垃圾,没有钱的人会去外太空打工,...
01
李汭燦在太空里捡到碳分子陨石,偷偷藏在手心里,漂浮到田野边上送给他。
李汭燦用无线电讲:“和钻石又没区别,嫁给我吧!”
田野听到嫁这个字,咚咚咚敲李汭燦的宇航头盔,转身就飘走了。
李汭燦在后面追,讲一些从LCK星系带来的大男子主义话术,譬如:“你都这么老啦!为什么还不和我结婚啊!”
可惜失重条件下很难进行追逐,田野消失在星云里,李汭燦屁都没吃到,而他的求婚再度失败,看来无论是钻石还是陨石都不能打动田野这枚磐石。
上路李炫君走着太空步,恰好目睹队友CP的情感推拉,他的评价是:“好好的李汭燦,没长嘴吗?”
星际时代,宇宙里全是上一代留下的太空垃圾,没有钱的人会去外太空打工,比如李汭燦。他应聘EDG战舰的星际抓取员,名字很好听,实际上就是捡垃圾的。
员工们分不同的路钱推进,拾取轨道碎片,清除隐患,有时还要去LPL系的星船航舰挨个敲门,发“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传单。
通常不会有人给他们开门。
每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下午一点到五点,李汭燦和同事们出舱作业,穿着厚重的宇航服到处游走,把那些被有意无意地遗弃在宇宙空间的残骸与废物们带回空间站,分类研究分析,有些需要长时间保留,等回到地球统一处理。
午休时间他们可以去合作星球观景,田野带李汭燦吃过埃尔法星球的牛蛙,他感觉不适,但比空间餐好吃不少。
他们的工作舰连接员工生活的空间站,空间站像塔,昼夜不间断地发射、接收蓝色交流波,维持所需能量。李汭燦第一天进塔时ID认证没更新被关在门外,田野从塔顶挤出个头来叫他等等,李汭燦仰头,推演这剧情,觉得自己见到了太空公主。
“发什么呆!”田野路过李汭燦,他表现得好像从来没有求婚这件事,问他要不要去吃饭。李汭燦想都没想就回答:“不去。”
田野耸耸肩:“好吧,随便你。”他一个快步滑向朴到贤,热情地邀请自己的AD一同进餐。到贤的天赋是吃什么都很香,都很捧场。除此之外,他在田野换了新的防护服时会大声夸奖好可爱!远胜过只会偷瞄田野的李汭燦。
李汭燦留在原地,肚子咕咕叫起来,他情场失意,饭桌失意,今天捡的垃圾也排倒数第一。现在他只能回求婚失败垂头丧气小组,在祈福帖后回复一个双手合十的祈祷手势。
祈祷田野知道,李汭燦近距离观看日出日落,月亮旋转,见证彗星飞过,陨石相撞,都不及田野的眼睛那般明亮闪烁。只是田野眼睛一眨一眨让他心慌,甜言蜜语藏在李汭燦心里,总是没办法好好说出来。
祈祷田野知道,李汭燦的每次求婚都不是轻飘飘的顺便,是他彻夜难眠,在小小空间站抓破头皮,卷乱头发能想到的最自然的表白。可能有点笨拙,但绝没有随随便便。
这是李汭燦的故事,让我们来听听田野的。
02
EDG战舰星际抓取分队的队长田野,是本公司元老级员工,可谓是流水的同事铁打的田野,直到李汭燦加入,两人共事至今,去年还一起拿了五百次合作的环保卫士奖。
李汭燦拿了奖以后又向他求婚,连田野也算不出到底求了几次婚。反正李汭燦求婚求得轻车熟路,都不管别的友舰还在,斜着眼睛问他要不要结婚。
他们手里拿着特制的奖杯,可以抗衡失重,价值不菲,确实很有纪念意义。田野还没想好,结果有围观的人发出嗤笑,小声议论李汭燦是备胎转正。这下田野光顾着冲出去揍人,他平时研究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能把人的氧气罐凿穿,很凶悍地干了一架,于是这次求婚又被抛之脑后。
田野在本公司担任核心辅助,和搭档一起扫平危险频出的下路。李汭燦在中路位置,独自携带装备搜查。他们的工作高薪可是困难重重,宇宙间高速飞行的太空垃圾具有强大的杀伤力,经常会发生相撞、爆炸的事故。
EDG驾驶的战舰虽然是民用编制,但其实具备军用性能,员工们经常游走在空间的边界,借着清扫垃圾的名号抢夺能源,为军队事业采集重要资料。
他和李汭燦在工作中大部分时候没有交集,出完任务也总是被疲惫困倦裹挟,还来不及脱下宇航服,就拎着头罩昏睡过去。
大家都说李汭燦是狐狸,但田野觉得李汭燦只有外表和鬼叫声像狐狸。公事之外的李汭燦都更像他自己中意的乌龟,行事犹豫,执拗嘴笨。某次劫后余生的睡眠舱里,李汭燦猝不及防亲了亲田野的嘴唇,说:“我……”田野紧张地闭起眼睛,等了好一会儿,睁开发现李汭燦已经打起了呼噜。
但是李汭燦嘴角的伤口,弥漫到田野口腔里的血腥味,又让田野心软,他睡着后手依然紧紧握住田野,骨头细又尖锐,重重地压在田野身上。
所以不出意外,没有表白,田野也答应了。
田野说:“那怎么办嘛!”
时间迈入到认识的第六年,李汭燦突然开始求婚。第一次只说了:“我们结婚吧。”在田野挤果冻吃的时候。田野吓了一跳,下意识拒绝了,李汭燦就哦了一下,神色如常地出任务去了。
田野开始恼怒,计较起作为恋人这些年缺失的仪式感与情话,李汭燦在操心的明凯暗示后,开始背诵民政厅大墙上的婚姻宣言,果不其然被田野再次拒绝,求婚变成屡战屡败,李汭燦又屡败屡战。
近期的最后一次求婚在宇航署建造的航天博物馆里。一些有意义的垃圾会被送到这里展出,分子罐里悬浮着来自上世纪一对宇航员丢失的金属戒指。李汭燦站在前面又咬紧牙齿,硬着头皮开始背诵求婚台词。
田野当天心情不佳,立即打断李汭燦的死亡吟唱,问:“那你的戒指呢?”他在李汭燦面前也总是不加掩饰自己脾气中较为恶劣的一面,所以语气硬邦邦地继续问:“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追问让李汭燦难堪了一会儿,他们不欢而散。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李汭燦没有再求婚,他们的关系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战舰照常工作,队员们照常在公共电台里互喷,田野的搭档朴到贤照常吃李汭燦塞给他的生命面包……
不,朴到贤开始觉得,有点难以下咽。
03
在家乡星际不好找工作的朴到贤,于年前加入LPL。他和李汭燦是老乡,领导妥帖地安排他和这位哥一间睡眠舱。初来乍到,就有人介绍李汭燦和田野搞办公室恋情。流言里,李汭燦是忍辱负重的备胎,熬走了田野的初恋男友。但经过朴到贤细心观察,这对伴侣感情深厚,李汭燦经常光明磊落地在睡眠时间跑去田野舱里,在摸鱼时间拐走田野共抓太空野怪。
李汭燦送给朴到贤通用币和补给包要他帮忙在田野身上插眼,田野则和他合作无间不断套李汭燦的情报。他本来快乐地做双面间谍,看超长连续剧求婚大作战,结果同事们朝他招手,秘密召他来厨房开小会。
大家聚在一起下注田野李汭燦感情动向,需要朴到贤给出可靠意见。
老领导阿布,EDG的祖母,主要负责环境控制与生命保障,最多的任务是做饭,经营战舰餐厅,也就是加热料理包并摆盘。阿布比田野本人还要积极地准备好在李汭燦的每次求婚旁呐喊:“答应他!答应他!”但热络的心意和李汭燦一次又一次落空的请求一样被田野浇灭。他有点担心:“到贤,他们不会分手了吧?”
李炫君觉得这纯属大惊小怪:“今天出舱前mibugi还在关心田野脖子上的红疹呢。”
王一帆反驳:“因为那是李汭燦嘬的吧……”
明凯立刻捂住赵礼杰的耳朵:“小孩子不要听。”
朴到贤露着两颗大牙告诉大家:“问我没用。”他以年轻人的角度来看,小情侣恋爱有点摩擦十分正常,他推测田野李汭燦不仅求婚要吵架,以后结婚仪式用什么椅子也要吵,就算结婚了还会每天因为琐事吵个不停。
不过没关系,因为——“打是亲骂是爱……床头打架床尾和……”到贤努力捋直舌头说他新学的歇后语,大家崩溃地问:“谁教他的到底是谁教他的?!”
阿布擦汗,爱德华号火星车最近来报,火星人蠢蠢欲动,星际和平岌岌可危。阿布用慈爱目光注视年轻的员工们,关心他们的生活与个人情况。而两名得力干将在风口浪尖闹变扭,叫他忧心忡忡。
他环顾四周,到贤一问三不知,奶味蓝公放潮流音乐开始追星,赵宝什么都不懂,明凯只会打电话请教女朋友。
金星宇安慰他:“儿孙自有儿孙福。”
金星宇在团队中承担很多事务,梦想是退休后回地球过平静生活。他主要负责测控系统,闲暇时维修航天小家电,在太空也自得其乐。金星宇为人正直可信,建议中肯,年轻的队员们都十分依赖他,因此被迫拓展了同性情感咨询。
李汭燦问他追求田野的可能性,金星宇以为通讯工具失灵,或者是头盔失压闷坏了他的大脑,所以自己听不太懂。结果李汭燦解释三遍,最后用不耐烦语气问他:“听不懂吗?”霸道到吓坏金星宇,还没给李汭燦答复,就听见田野大声问李汭燦:“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金星宇感觉李汭燦傻人有傻福,所以这一次应该也会斩获美好结局。
不管如何,李汭燦要是求婚成功,大家会拿出藏在仪表盘下的礼炮为他们庆贺;李汭燦要是求婚失败,大家就会耐心等待下一次机会,拿出藏在仪表盘下的礼炮为他们庆贺。
04
星际事态风云变幻,中控响起四次警报,队长田野开了一下午会,飘进飘出,没给李汭燦一个眼神。李汭燦张嘴又闭上,新设计的台词背了又忘。明凯忙得脚下生风,大叫:“别搞!明天再求!”
红头文件终于下达,全舰紧急集合,火星人动向不明,现在起时刻待命准备开打。一众队员的专业水准毋需质疑,尤其李汭燦,他是最出色的侦察员,接到命令后冷静成熟地分析局势,阐明自己的想法,和十分钟前简直判若两人。
田野作为队长,比队友更早知道火星危机的情报。他困扰数天,把精力全部放在监测上,忙碌之余又花百分之一的时间用来拒绝求婚。
他一方面是在把过度专注带来的负面情绪发泄给尚不知情的李汭燦,另一方面也来源于田野对组建家庭的一点小小恐惧。
田野和李汭燦长时间生活在太空,远离普通人的生活。田野已经不熟悉地球家庭的生活方式,而李汭燦面临相同状况,他在战舰中最长时间超过四百个太阳日,具有丰富的太空生存经验,因此和家人对话时宛如外星生物。
田野有自信对抗偏离的重力,避开无常的黑洞,却没有把握落地后建立更加紧密的人类亲缘关系。
在太空休假时,他们会合法地进入没有生命的星球,去欣赏陌生的地平线,也会根据银河指南,进行科学的观星。有时是团体活动,有时是二人世界。但婚姻需要田野和李汭燦在地球上一起露营,参加朋友派对,解决他们从未面对的困境。
十八岁的田野送走初恋,他的眼泪因为失重在眼眶里聚集,眼前一片模糊,径直撞向了李汭燦的胸口。李汭燦比他轻几斤,两个人一起飞向柱子,又拥抱着弹向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手忙脚乱地把对方固定住。
田野觉得丢脸,又不甘心,用力地擦拭眼泪,问李汭燦:“为什么啊?”他以为李汭燦会跟他讲一些道理,他也确实需要理智拉回自己,但是李汭燦沉默了半天,捧着他的脸告诉他:“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十八岁的打工人李汭燦,通过工作认识田野,和他愉快轻松地相处,收获了很多幸福的回忆,记录了很多瞬间在私人储存器里。就连妈妈也在太空电话里问他:“为什么都是这个孩子的照片。”原来李汭燦以为,他只是因为田野的笑容感到快乐。可原来田野哭,也能让李汭燦心痛,并且感到嫉妒。
此刻空间站窗外月球转动,田野的脸颊被反光照亮,像黑市里才有的的冰皮月亮面包。他爱慕田野,总是想亲吻田野,品尝巧克力奶油的甜蜜味道。
相比田野,他更加自我。双鱼男缺乏主动,多亏田野才把单恋发展成相爱。田野在空间站挂起灯笼,把自己变成小麦哲伦星云,帮助李汭燦找到回家的方向。宇宙不过是理论数据,田野决定李汭燦全部的时间空间。
李汭燦望向田野,他厚厚的镜片反射出泛着蓝光的代码。田野也望向他,这叫心有灵犀。
田野想好吧,从他的崩溃到宇宙的崩溃,李汭燦给他勇气,也许真的能够捉住彩虹。很久之前李汭燦就给出了“永远”这样珍贵的承诺,所以田野也想郑重对待,细细思考好再给予回应。他抓住李汭燦的胳膊,瘪着嘴巴很认真地宣布:“等这次任务结束,我们就结婚吧。”
耶?队友们还沉浸在紧张的气氛里,手忙脚乱想要摸礼炮庆贺。地球控制中心也连线听到好消息,指挥官爱德朱发送企鹅吹喇叭的表情,为他们送上祝福。
05
EDG战舰全体队员把自己塞进防护服,这是高精尖最新科技,很难穿。田野此番上舰前刚染的棕色头发,明度没调好,现在像菜场附近穿着珊瑚绒睡衣,抱着狗准备去打牌的短发阿姨。两个异乡人则没洗头,刘海跟芭蕉扇似的贴在额前,胡子拉碴。赵礼杰和四肢不熟,被衣服绊倒多次,李炫君先要帮他穿,再找自己的袜子,还要安慰大家:“必定一波。”
李汭燦低着头笑,又和队友互相整理衣领。田野现在情绪得到平复,开始威胁李汭燦:“刚才不算,你等会儿重新求婚。”
好好好,李汭燦在战舰指挥室,电子屏闪烁,被嘲讽为垃圾车的EDG战舰就要起飞,执行伟大任务。李汭燦紧盯眼前屏幕,而他的田野,他的小猪,正啃着指头研究机械装备,李汭燦无暇伸手抚平田野皱起的眉毛,又想到还欠他一公斤求婚情话。
尽管没赢就说漂亮的场面话实在不够酷,不符合他的人设性格。但李汭燦真心觉得自己衣锦还乡娶到老婆的梦想一定能实现。
他侧过头呼唤了田野的名字。
星河璀璨,战舰们蓄势待发,伟大的地球人正要向火星发起致命反击,输掉的一方要臣服,要卑微,可能会被关起来培育土豆,或者判罚一辈子清理太空垃圾。
但是田野,请你知道— —
“倘若火星来犯,地球都毁灭,我仍然爱你。”
“就算吃太空垃圾,也爱你。”
《恶煞 · 诸法空相》13
《大风》—— 石玺彤
《晴空纵然青涩笛之冷月》—— 太一
诸 法 空 相
49
民国八年,夏日。
赵礼杰把车停在门边,他其实还开不惯车,总有些抖发,害怕别其他几个瞧见笑话,总要停远一些,再跳下来给田野开门。
他们方才替一户人家做完法事,田野自三年前从鹤壁回来,做法事便更勤了。
他顶着柳仙的名号,虽然嘴上规矩多些,真有求到门上来,总不远万里,也要前去帮些忙的。大家知道,他似乎是想在自己的弥留之年再替这个世间做些什么,多少做些,多少再同朴到贤去些地方,...
《大风》—— 石玺彤
《晴空纵然青涩笛之冷月》—— 太一
诸 法 空 相
49
民国八年,夏日。
赵礼杰把车停在门边,他其实还开不惯车,总有些抖发,害怕别其他几个瞧见笑话,总要停远一些,再跳下来给田野开门。
他们方才替一户人家做完法事,田野自三年前从鹤壁回来,做法事便更勤了。
他顶着柳仙的名号,虽然嘴上规矩多些,真有求到门上来,总不远万里,也要前去帮些忙的。大家知道,他似乎是想在自己的弥留之年再替这个世间做些什么,多少做些,多少再同朴到贤去些地方,多少再渡些苦善之人。
田野坐在后头,穿着件薄衫,他过痩的眉眼清隽,额发搭在骨上,嘴角微弯,像是陷入了一个好梦,身旁搁着那把裹满黄符的伞,就像他上车时一样。
“哥儿……起了进去睡罢。”赵礼杰觉着车里热,生怕田野身上不爽快,便轻声叫唤他。
照理说,田野五感通达,应是极易听见的,可那日不知怎得,余峻嘉都把东西搬过一趟了,田野还没醒。
余峻嘉想了想说,你摇摇他吧,别是太累了。
这话说得有点忧心,但田野的身体是一家人提心吊胆守着的,这些年他们人丁稀少,就连王一帆都因为在鹤壁冻坏了身子,回家乡修养去了。更何况李汭燦同李炫君带了黄祥,也出门去了,恐怕要过两日回来。
家里只剩他们仨小的,出了事还是做不了主。
王杰听见声响,从灵堂探出头来,问要他做些什么。余峻嘉说野哥儿刚到,怕是热着了,叫他去凉点茶水。
赵礼杰心思细,难免想得多,朝田野探出手去,却在热天里,摸到一手冰凉,吓得他蹲了下去,哆嗦着、拉起田野的手直晃:“野哥儿?哥,田野?”
田野冷得像腊月里刚落下的雪,像那街头卖的冰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热气。
赵礼杰有些绝望地发现,田野眉间那条红线不见了,而且在他敏锐的耳朵里,田野甚至没了鼻息。
“田野、田野……”
赵礼杰抱着他直晃,那会根本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声音很快带上了哭腔,正准备跑到里头去叫人时,突然有只生冷的手按住了赵礼杰的肩膀。
朴到贤的影子在烈阳下淡淡的,他这种日头出来,没有符咒庇护,魂魄像是在遭受烈火焚烧,赵礼杰连忙给他打起了伞。
“别怕。”
他看了一眼六神无主的赵礼杰,安慰了一声,便俯下身去,温柔地抚摸着田野的鬓角,眼神带笑,随后紧握住搭在膝盖上那双软绵绵的手。
“还没到时候……”赵礼杰听见他在呢喃,手腕上那条黑蛇缓缓游动起来,顺着朴到贤的手背爬到指尖,再缠绕于田野的指节上,环环相扣,就像是一副将他俩绑在一块的枷锁,不过田野和朴到贤都对此甘之如饴。
“醒醒,田野。”
那条蛇完全爬上了田野的手腕,在上面绕成一圈,随后朴到贤的魂魄就变得更加淡,声音也轻得很。
“你还没和他们道别。”
这句话说完,田野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略有些迷离地看着朴到贤,随后活动了一下方才失去知觉的手指,看见自己手腕上已经不再活动的黑蛇,似乎懂了些什么。
他只说给朴到贤听,咱们好像时候不多了,好像真的要走了。
朴到贤笑了,魂魄化作一缕烟气,重新钻进了松石串里。田野坐了好久,才瞧见一旁慌极了的赵礼杰,笑了笑,同朴到贤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别怕。”
“怎么了怎么了……哥儿?”
余峻嘉和王杰见外头太久没动静,连忙从门里跑出来,和赵礼杰一块,三个脑袋驻在车前,眼巴巴紧张地看着田野,好像要瞧出田野还有没有气,或是今儿出门有没有少根头发。
田野被逗笑了,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声音温和,只把缠了煞的手藏进袖子里。
“小憩罢了,瞧把你们吓的。”
赵礼杰撑伞的手有些止不住地发抖,他在七月里透体生寒,只有他听见了朴到贤和田野呢喃的那些话。
田野的身子已经养不起煞了,他时间不多了。
在鹤壁,留俞给他吊的命就要用完了。
50
李汭燦得到消息,匆忙赶回家,田野正躺在铺着凉席的床上,枕在朴到贤膝头昏昏欲睡。
胡仙难得跑两步,东西在门口就丢给了李炫君,带着夏日独有的热气,跪坐在床边,又心疼又小心地看着田野缓缓睁开眼,轻声问。
“你怎么样?”
“嗯?没事儿……”田野睡眼惺忪地看着李汭燦冷凝的面色,伸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和鬓角的汗,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力气,“怎么跑的都是汗啊。”
“没,没跑。”
李汭燦抬起头,只和朴到贤对上眼,就知道了一切,他努力吸了一下鼻子,好叫一些忍不住的哀腔都藏起来,对田野笑着:“没跑,外头热啊,你有人冷着你,自然觉不出了。”
“哼……”
田野笑了笑,转过身去,把脑袋整个埋进朴到贤怀里,蜷缩起来,像是恨不得被揉在一块,声音倦倦地传出来:“也是,李炫君属火的,太热了……”
“这都跟我有关系嘛,娘的!你们怎么不说厨房以后不要柴了,火都叫我空手钻出来算了!”
走廊上蹲着吹穿堂风的李炫君无辜受牵连,声音洪亮地传过门。
“怎么来的火,都是你做饭。”李汭燦骂了回去。
田野听笑了,总算是缓解了一些悲凉的气氛。
即便他们都心知肚明。
留俞说过,哪怕是龙骨,命只能续一次。
没过两日,一个炎热的午后,朴到贤突然孤身出现在厅堂里,一家人紧张兮兮地将他围在中间,朴到贤却说田野睡着了,叫他们坐下,还说想看王杰泡茶。
其实王杰也不太记得哪儿学的功夫茶了,朴到贤在的时候很爱喝,后来足足有八年的岁月,他总立在田野身边,认真地看着王杰纳茶、冲茶,用那套他们一起挑了好几天的陶瓷,淋罐烫杯,最后把一杯香气四溢的茶放在面前。
茶饼是碧螺春,难得拿出来,李汭燦最爱喝的。
他们在一块坐到午中,其乐融融地聊着天,虽然李汭燦总得把朴到贤的话再讲给李炫君听,还总是偷工减料,让他听得云里雾里,还抱怨朴到贤这些年中文退步了。
“和炫君说,他的菜很好吃。”
“什么——”
“好吃。”
“好什么?什么好吃啊?”
“耳背呢!闭嘴吧!”
李炫君仿佛看见朴到贤转过头,和他说了一长串话,不敢再信总心不在焉的李汭燦,过去祸害耳朵好的赵礼杰,威胁道:“好好说,一个字都不许少!”
赵礼杰嗫嚅了一下,和李炫君讲:“到贤说,田野晚上想吃你做的馄饨,就是你来的时候,第一次做给他吃的那个味道,带虾的,可鲜……”
“好嘞、好嘞。”李炫君站起身,他摸了摸衣摆,第一次在做饭这件事上显得有些慌乱,他看着一桌子的人,盯着朴到贤平淡诉说着离别的眼睛,轻声使唤。
“走起来你们几个,和面去。”
那馄饨是李汭燦给田野喂着吃的,这一口江门馄饨田野想得紧,但实在咽不下去,勉强吃了两个,就叫他搁下碗。
一大家子人挤在田野房里,样子都不好受,但他笑着、就没人敢哭。只有李汭燦和他握着手,彼此相望着,看田野愈发困倦的神情,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去。
“田野啊,田野……”
李汭燦在叫他的名字,是想说些什么的,他把脑袋搭在那瘦弱得像是骨翅般的胳膊上,田野还伸手摸着狐仙的脑袋,像是在安慰他,凑在耳边说小话,就像每一个十八岁的夜里一样。
“好了、好了,你要好好的。”他说,艰难地松开紧握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把李汭燦从自己的生命里推出去一样。
“李汭燦,我累了……”
他说我累了,你让我走吧。
李汭燦看懂了,转身推门离去,不舍得看最后一眼。田野看着他的背影,还有事未做,吊着口气,对屋里红着眼眶的所有人笑了笑,也叫他们散了。
“我还有话,要单独同炫君说。”
已是弥留之际,田野努力招招手,叫只剩下的李炫君坐在他床边,眉间的通天眼缓缓合上,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给所有人瞧了未来。
“馄饨好吃吧……你爱吃也不早说,我能多给你做点。”
李炫君不忍心看他这副形销骨立的样子,却也不愿挪开眼,只能露出一个笑比哭都难看的滑稽的笑,往四处看了看,想要说些话让田野开心些,他问。
“到贤呢?在哪边?”
“……挨着,你呢、”田野笑着指了指李炫君的肩膀,果然提到心爱之人,他蹙着的眉头就会松开,伸手抓住李炫君的右手,意味深长地说,“听我说,你听着。”
“再过三年,冬天……你会有血光之灾。”垂死之人突然的力气是极大的,李炫君甚至被田野往下扯了扯,屏住呼吸看着他浅色的瞳仁,“不可离门!”
说完这些话,田野似乎又松了劲儿,他重新靠回玉枕上,额发被汗湿着糊在额角,被李炫君轻手轻脚拨开了,田野眯着眼看他,气若游丝地念道。
“我走了……你可怎么办……”
烂命一条,我有什么要紧的。
但他不会再开玩笑,李炫君知道时候到了,他郑重地应道:“好,我记着了。”
“走了啊。”
“走啦。”
田野心安地吐完最后一口气,终是闭上了眼,彻底没了气息,右手微张,像是和一个人十指相扣。
李炫君知道,朴到贤就在这儿,同田野并肩、躺在一起。他们会一并入轮回,永生永世命格相吸,相遇相知,一见钟情,都是命中注定。
生同衾,死亦同穴。
田野脸上带笑,像是正做着美好的梦。
走这一遭俗世苦海,他们总算解脱了。
过了很久,李炫君才从里面出来,沉默地走到守在门旁的李汭燦身边,两个人在炎热的夏夜里,就这么立着,半晌,他感觉李汭燦慢慢把脑袋搁在自己肩上。
仰起脸,只当是下了雨,才让肩头湿透一片的。
51
民国十一年,冬。
李炫君要同他的师兄往西面去,到苏州办事。
他临走之前,正差使赵礼杰和黄祥去西面裁缝铺,给李汭燦取新裁的袄子。那袄子是檀色缎面的,里头有一整面嵌好的毛皮,在立领口埋了圈绒尖儿,乌青盘扣,还悬了串好玉,瞧着华贵极了。
这色儿谈不上鲜艳,倒也喜庆,李汭燦多少不喜欢的。
但李炫君劝他看看家里,这两年谁不是一抹寡色,不是白便是黑,堂口倒像是办丧事,王杰坐那儿捣鼓什么都像在扎纸人。
“全当是为了我。”
李炫君好说歹说,李汭燦睃了他一眼,想着要半把月见不着,才勉为其难答应了。
田野走后,李汭燦这两年食欲不佳,难免瘦了不少,有时候下巴瞧着,削得吓人,衣衫尺寸与以前也大不同了。要是板子做得大了,便免不了透风,因此李炫君亲自赶了几趟,就为了他冬日冷不着。
师兄的老爷车已经到了门口,突突地候着,李炫君搓搓手,哈了口冷气,还不忘跟余峻嘉他们说。
“取回来了记得熏艾,给它毛都捂暖和、严实了,再给你们哥儿换上。”
李汭燦坐在前院的椅子上,看他里里外外打点。李炫君回头瞧见,那张瓜子脸盘子,耷拉着、支着脑袋,一点都不好看。
这几年李炫君一要出远门,李汭燦就总这副样子,连忙走过去。
“恼什么呢。”
他说着、把手递了出去,给李汭燦握住指尖,听狐仙低声念咒,保他平安。天已经挺冷了,李汭燦的手心是凉的,李炫君便招呼王杰去烫个汤婆子来。
你师父这般待你,你何苦回去?
李炫君那双握枪的手,细细长长,筋骨分明,李汭燦垂着眼瞧,可他惯不会问这些的,于是撇过头,凶道:“人擒你都来不及,你还往上凑,出了事儿就是你该!”
这话多少有些刻薄了,可李炫君一点都不生气,他在面前蹲下来,仰一点头,正好可以望进李汭燦亮晶晶的眼底,笑着问。
“你怎的了,我的小狐狸?”
李炫君甚少这么叫他,狐仙的指头忍不住蜷了蜷,嘴上还没饶人。
“谁是你小狐狸。”
“别恼着送我啊。”李炫君磨了磨他的手骨,眼神认真极了,还不忘嘱咐,“我不能给做吃食,你需得好好吃饭,可不能再痩了,要挨不过冬的。”
上个月末招了个新厨子,可李汭燦吃惯了一些口味,生怕他挑剔。见李汭燦不情愿地眨眨眼,半晌,李炫君忽的又不明不白地求了一遍。
“全当是为了我。”
他走的那日穿了件寻常的旧灰袍子,拎着箱子走到门边上,还冲李汭燦摆摆手,像寻常出门一样说。
“我去去便回。”
清晨,上海又湿又冷,寒意钻进骨头,虽已经迟了两天、但好歹是李炫君该回门的日子,不算难熬。李汭燦起了个大早,去灵堂入定前还嘱咐黄祥,说别误了时辰。
一上午他都心神不宁,额头一直在清淡的盘香中冒着虚汗,下一秒、手上的珠串竟是散了,松石珠子散落一地,惹得猫儿去扑,动静很大、却没人进来瞧。
李汭燦心里头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缓缓站起身往外走去,想去看黄祥回来没。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在,外头倒有人悉悉索索的讲话。他从侧厢房出来,跨过门栏,往前院走去,远远地瞧见四人都立在门边上讲小话。天井已经开始落雪了,外头的雪风软絮一样往鼻里灌,可心口还是堵着慌。
怎么了?
李汭燦半撩开帘子,从他们紧挨着的身体中间瞧见一抹白布。
他们四个这几年长大了,被李炫君喂得各个高,立着挺拔极了,一下子、什么都瞧不见,只是黄祥从后头看,肩膀在微微颤抖。
“为什么……怎可这样呢!我找他去!”
余峻嘉正抓他,像是用力托着,为难地问:“那,那哥……”
“别告诉哥!”赵礼杰强硬地答道,声音响了响,又连忙压低下来,低低哑哑的,像断了弦不成调的二胡。
“别、先别告诉哥儿,我怕他……”
不知怎的,李汭燦突然想起多年前在门口捡着李炫君,他们四人也这般立着,小鸡啄米般不知所措地推搡,还大声喊人。
“哥儿!哥儿门口来了个人——”
如今他们却说别告诉他。
李汭燦心口愈来愈重,重得难受,只能扶着柱子,声音有些虚浮地问。
“别告诉我什么?”
门口四个人一惊,慌乱回过头,眼眶全是红的。
黄祥早已泪流满面,死咬着牙才没哭出声来,如今瞧见李汭燦,再也忍不住,一声悲怆到沙哑的呜咽从他喉咙里挤压着、逃出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任凭谁都拉不住。
“哥儿、哥……”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他膝头很快就湿了,余峻嘉只能陪着落下去,黄祥哭得话都说不灵清。
“对、对不起…哥儿……”
对不起我什么,他捂着心口想,你倒是说呀。
赵礼杰是个犟的,顶着李汭燦盘问的眼神好久,都倔强地不肯挪步子,还是王杰擦了擦眼泪,费了点力气把他拉开。
只见门口停了具白布盖着的尸身,隐约露出底下的旧灰袍子,静静的、像是睡着了。
狐仙晓得那是谁,整整盼了小半个月的人,怎么会认不出呢?
可他分明说去去就回的。
黄祥哭得声音太大,真的响极了。李汭燦张了张口,一句话还未说,嗓子眼就泛起一股腥甜,奇痒无比,直接咳嗽起来,呛得昏天暗地。
“哥!哥——”
什么都顾不得了,李汭燦被七手八脚地扶住,恍惚间,只见铺着薄雪、白花花的地上满目猩红。
他呕了血,胸口就像被人剜了心一样疼,再没一点心力,沉沉地合上眼。
面前荒唐的一切,终于再也瞧不见了。
52
这一嗓子血咳完,李汭燦害了次大病。心热火烧,久不省人事,恍若大梦一场,近十天才下得来床。
将将醒来那日,雪停了一小会,李炫君头七刚过。
赵礼杰听见余峻嘉叫唤,从前厅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屋里,又怕外头沾染的寒意冲撞了病气,只得在门边跺了好几步。
他抬头见李汭燦被伺候着喝了半盏茶,穿了件单衣靠在榻边,嘴唇和衣裳一个色儿,惨白得没有气色,抬起眼平淡地瞧瞧他。
“第几天了?”
像是给问着了,准备好的说辞一个字眼都用不上,赵礼杰嗫嚅了两句,有些不敢看染着狐火的眼睛,怕瞧出些难受,走过去低声应道。
“就要备着二七了。”
李汭燦点点头,随即自个儿撩开被子,就要下来,拂开余峻嘉似要托他胳膊的手,差赵礼杰去给自个儿取袄子来。
“欸……”赵礼杰不舍得也不敢拗他,谁又舍得呢,打开柜子,一入眼就是那微红的檀色袄子,瞧了一眼李汭燦,强笑了笑,“我去给哥儿换一件罢。”
“不用,拿来。”李汭燦已经穿上鞋了,很轻地说。
“……我就穿这个。”
就这个色儿吧,喜庆,好看,就当是为了我。
李炫君说,全当是为了我。
为了我回门,躺在灵堂前,不用看见你穿一身孝,素白着来送我。
李汭燦大病初愈,步子是虚的,故而走走停停,余峻嘉在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赵礼杰去前头开路,生怕门帘子或是坎子哪里碍着李汭燦前去灵堂。
雪停之时最是料峭,好歹袄子热,冻不着他。
来到灵堂停着的棺椁前,姑娘们来守灵有几日了,看见他时、眼底难免慈悯。
王杰陪着在一旁烧纸,黄祥披麻戴孝,眼泪干透之后,在冬日里的脸蛋子上红彤彤的、破了皮,见李汭燦来,连忙挪起身来打点。
李汭燦望着那棺椁,一声未哭,甚至没生出半点情绪来,只是安静地点了柱香,心下了然。
我怎得没注意到,他那天好认真地瞧我,挂心极了,好像我是他心头上一块肉。
原来田野走之前与他独说的是这个。
原来此番杀局,他亦兴然赴死。
李炫君早就知道自己回不来了。
过了好几日,师兄拄拐,瘸着来了,那时阳光正好,李汭燦用过早膳,依旧坐在灵堂前。他一身暖洋洋的颜色,不曾回头,也不曾讲话,样子如此寻常,像是在祭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他师兄来,带了两包黄纸包的碧螺春搁在供桌上。上过香,不顾小的阻拦,在堂前跪下磕头,看着李汭燦无动于衷的样子,还是说。
“对不住你。”
“不怪你。”李汭燦垂着眼,顿了顿,“他早知是场鸿门宴,如今这样是他该。”
李汭燦语气生冷,像是怄着气,直说得他师兄跪不住,脸色煞白,嘴唇哆嗦,还是忍不住说道:“是,我们也错得大紧,可、可你何苦如此讲他?你可知,他若不同我们去,师父早晚是要来灭这门的!”
“君儿若是早知道了,还要去,这全是为了不牵连到你——”
好啊,他握紧桌角,把木然的黄祥和王杰拉到身边,说好啊。
“田野走了,你们便一个个的……赶着登堂入室,盼着抄我家,原是我狐狸没本事,原是我活该。”李汭燦冷眼瞪着他,从里面烧出一团凶狠的狐火,犀利、黄澄澄的,说了好多狠话,像是憋着一口气,边说边咳嗽。
“原是赖我,我该!”
王杰连忙给李汭燦顺气,黄祥慌乱地蹲下扶他,就想要他别恼坏身子。结果瞧见他发红的眼眶,自个儿也再藏不住一些哽咽,无力地靠在李汭燦腿边,紧挨着、直捂住脸,声音打颤。
“不是的哥儿……师父听到要心肝疼的!快别说了……”
他不想听我说了。
“他听不到了。”李汭燦喘了口气,像是在说给自个儿听,“再也听不到了。”
这副歇斯底里的凶样透过淡然的皮囊落在眼里,深入骨髓的撕扯让男人失去所有的言语。他起来的时候赵礼杰搭了把手,可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喊余峻嘉替他打开了门,两人都不言语。
门彻底合上,从门缝里瞧,谁的脸色似乎都和李汭燦一个模样。
赵礼杰立得直直的,最后还了他个礼,算是谢他把遗骸送回家来。
“以后还劳请您,不要再来了。”
53
这门一直关着,又落了一次雪,终是在某天晚上大开了。
时间过得飞快,尾七已到。
莲台灯一路铺到门口,黄祥他们在灵堂前念经,堂前支起的黑棚里筑了个高台,台上安置把高背椅子,上放亡者衣物,桌前摆着七碗菜,一碗饭和一个酒杯,都是程二娘下午烧好的,旁的还有一碗李炫君惯爱吃她做的、葱油小面。
夜半一过,姑娘进来,往那椅背上贴上张红纸充牌位,迎他回家,好上路投胎了。
除了诵经和程二娘的些许抽泣,无人讲话,静悄悄的雪夜里、恍然间听见些许声响,原是李炫君回来了。
他一路沿着莲灯走进家门,撩开黑棚的帘,瞧见背着身子立在椅背后的李汭燦,眼睛一弯,笑道:“等我呢。”
没有脚步声,但李炫君已经到身后了,寻常地坐在那椅子上,悉悉索索的、像是换上了衣裳,李汭燦穿着那袄子,也不说话,似乎想要转身。
“别回头,你不想看的。”
可是李炫君不让,随便一句话就阻止了他。他好生坐好,端端正正,隔着椅子同李汭燦背靠着背。
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李汭燦扪心自问,许是他一直在回避李炫君的命格。
每次李炫君问他,你看看我能活到多少岁,能有几个子孙,我寿终正寝时有多少人泣涕涟涟地送我,大喊祖宗别走,李汭燦都推说是狐狸不喜欢你,不想看。
狐狸不喜欢李炫君这句话是真的,他逃难来的第一天,狐狸就说过,你俩不对付。
他想,我不止一次跪在灵堂前,祈求狐狸能保佑你。
可李炫君常说,它会保佑你就好。
你不是说去去就回吗?为何明知此行无返,还是义无反顾?你为何不信我担得起这些,为何要将我像雀儿一样保护起来?为何执意要我万全?
你若不在,万全又能如何呢?
如今李汭燦懂了,什么叫不对付。
会悲心动念,千疮百孔,肝肠寸断,这便是不对付。
狐狸又在心底叹息,听听,听听你自己,一个命贵,一个万全,你和当年的田野又何分别?
话语如絮,思绪万千,李汭燦的手心是冷的,眼眶却是滚烫的。
可泪落不下来,话亦问不出口,就因自知不能同他见面,亦不能同他讲话,一旦魂魄为俗世牵连,便就误了入轮回的时辰。
“苏州风景不错,天气也好些。”
李汭燦的背很快就冷了下来,寒气逼人,他说不出自己不可抑制的战栗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旁的,只能木然听李炫君絮絮叨叨。
“我原想给你捎些万三蹄同周市爊鸭的,可惜天气冷……可惜了。”
他只说是天气冷。
“还有些碧螺春,你惯爱喝的,我托了师兄,他送到了吧。”
“别不舍得喝。”
我不想听这些。
足足四十九天。
天儿冷,走了这么多路才到家,你累吗?
可李炫君不知他的心,只是笑了,半晌他说:“是我不好。”
“别怨他们,一个都别怨,你答应我。”
李汭燦的眼角在发疼,又干又涩,若是眼泪从那儿滑落,便会在冷风中划开一道瞧不见的血口,把很快干涸的泪痕染红,倒像是往心口扎开一个小孔,每说一个小字儿就能叫它哭上一哭,涓涓地往下流,直到把心哭空,再不剩下什么。
只剩一个冷薄完好、滴水不漏的皮囊。
角架上搁着一个铜盆,李炫君凑过去,在澄澈的水里头什么都没瞧见,他了然地仰起头,脑袋挨着李汭燦背上,能稍微瞧见一点他的毛领子,眨眨眼。
“我又得走了,这一去可能会很久。”
时候到了。
李汭燦伸出手,他向来不这么干,因此缓慢又生疏,小心翼翼地探了出去,却被李炫君从另一边用左手牵住了。
“这边吧,抓不着。”
他说得云淡风轻,不想叫李汭燦知道右边袖子下早已空空荡荡。
手是冰冷的,李汭燦牢牢握着,他明知道自己手心里什么都没有,却依旧攥得用力,像是要把留不住的人攥进血里,揉进肉里,哪怕要把自己节节敲碎,要叫那些流遍躯体寸寸角落的眼泪都涌出来都在所不惜。
李汭燦徒劳地空出一整颗心,却无人可放了,只能听着李炫君的声音越来越轻。
你抱好我的骨头,把它撒了,我还会来见你的。
李炫君最后哄他。
“好吗小狐狸?”
“你眼睛那么亮,我一定找得到你。”
天瞧着好像就要亮了,李汭燦垂下手,慢慢转过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门边的赵礼杰,悄声说。
“都烧了吧。”
送他走吧。
54
这样过去了数日,李汭燦重新搬回了楼上他曾经的屋子,看着很平静,只是瘦了些。
李炫君的房门日复一日的紧闭,他不曾进去过。可又何须进去呢?屋里桩桩件件,哪样不是李炫君置办的。
李汭燦日日睁眼,看着手打的穗子,在秋日太阳里晒得香喷喷的褥子,搁在柜中一张张叠好的信纸,窗边柔软的榻,就连那天水青的纸窗子、都是李炫君入秋时新替他糊的。
一日夜里,他怎么都睡不踏实,想要写些什么,于是披衣下床,拿出朴到贤常翻的那本古籍,里面还夹着那片明凯来时田野捡的秋叶。
李汭燦点起灯,旋开笔帽,那笔尖却堵着,出不了墨,纸上划出凌乱的痕迹。他皱着眉头,顿了很久,想起清洗肚囊、灌上新墨这等琐事,也向来是李炫君替他做的。
他看着物是人非的屋子,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在哪里都找不到李炫君了。
赵礼杰那日起来,在楼梯下候了好久,近晌午时都没见李汭燦下楼,还纳闷他今日休息得真好。遂端了壶热茶上去,预备着叫他起来用午膳,敲门时还朗声说。
“哥儿,还没起呢,今儿厨子给你做了烧鸡。”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赵礼杰心下一凉,顾不得礼数,连忙大力推开雕花木门,只见厢房里一切归在原位,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手上不住地抖了抖,差点拿不住精贵的瓷,赵礼杰想起今早似乎也没瞧见黄祥。
他知道坏了。
“你说哥儿和祥子能去哪儿呢?”
三个人匆忙出门,王杰边走边说,他执意要去,赵礼杰只能拿了个厚袍子给他罩着,乌青在雪中划出一道摆,穿上才发现,这是田野的旧衣。
“我知道,程家村!”
赵礼杰飞快地发动汽车,咬牙切齿地念:“怎可由着他来啊,这个混小子!”
余峻嘉已经坐上车了,还在手忙脚乱地扣袄扣,一边接过赵礼杰扔来的法器,闻言似乎懂了,瞧着破山已然白雪皑皑的山头,嘴里喃喃。
“天哪,白蒺藜……”
程二娘似乎知道他们会来,在山脚下踱步,肩头和发髻上已然积了不少雪籽。粗看去,她这十年似乎并未老上几分,同她的姑娘一样。可仔细瞧的时候,她的手粗糙了,眼角也爬上了不少细纹,如今忧心忡忡,似乎一下衰老了许多。
余峻嘉跑的时候差点滑了一跤,幸亏赵礼杰和王杰左右搀了他一把,踉踉跄跄地走到程二娘跟前,丝毫不觉着疼,连忙异口同声地问。
“哥儿呢!他上去了?!”
“是嘞。”程二娘温柔地揉了揉赵礼杰冻红的耳朵,叹了口气。
“快去拦拦他罢,趁还来得及。”
王杰定睛一看,半山腰坍圮破败的庙宇中,隐约有香火燃起,还没讲话,赵礼杰早已跑远,都只剩个背影了。
山里雪路难行,他们顺着零星的脚印往上连跑带爬,根本不敢去想李汭燦那么弱的身子是怎样和黄祥搀扶着走上去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别做傻事。赵礼杰的脸颊被冻硬的树枝划破了一道口子,他在心里求天求地。
诸法空相,一切皆空。
若以声色现神明,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你不是心下最门清的人吗,别做傻事!
小半个时辰过去,赵礼杰先爬上了半山腰,气都喘不匀,就去推那石门,可它纹丝不动,赵礼杰气急了,终是看见了黄祥垂着脑袋坐在罗刹下,像是泪已经哭干,心里又恼又疼,径直过去狠狠揍了他一拳。
“你——”
“你打我罢!要是打死我他们都能回来,你还不如……”黄祥被撂翻在雪里,脸颊红肿,偏过另一侧脸,似乎想叫赵礼杰把他打到不省人事,才能短暂抽离撕心裂肺的疼痛,“你还不如打死我!”
可是姗姗来迟的余峻嘉用力架开了他俩,三人身上全是雪,又湿又冰,连泪水还是雪水都分不出,大声劝道。
“好了、别打了!”
“你怎么能,你怎么……”赵礼杰喉咙里灌满雪风,疼出了血沫,沙哑着地喊,“你明知我们只剩他了啊!你怎可帮他做傻事!”
王杰拖着体弱的身子走过,没空管身旁的闹剧,把手按在门上,似乎是因为程瀚海这尊大煞上过他身的缘故,那门被他轻易推开了。
王杰定定地瞧着门里,徒劳地张了张嘴。
“阿哥……”
程家祠堂近在眼前,大雪纷飞,天地一色,举目寡白,李汭燦一身缟素,跪在燃起的香炉前。
被三个姑娘簇拥着,他口中振振有词,双手结印,单薄的背影毅然决绝。
天还未亮,他就同黄祥敲开了程二娘家的门,姑娘像是晓得他要来,早早坐在窗边候着他,李汭燦又薄又淡的嘴唇抿着,谢绝了茶水,劈头盖脸、只问了一句话。
“他师父,命里有否善终?”
程白难得看一个人很久,她和那双烧着狐火、已然半月不灭的眼睛对望了许久,像是被狐仙的所震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都瞧见了,那人命里德善良多,会有善终。”
命里德善又如何?这些人喊着为师门除害,残忍地戕害了我无罪的心上人,叫他没能活过三十五载,便被人抬回门里,搁在我面前,了无生迹,你如今却同我说,他们仍有善报?
李汭燦实是执拧,再多蹉跎劫难,故人一个个无妄身死,他仍像块磨而不磷的磐石,誓要屹然不动,至死靡它。
“他们不配善终。”
李炫君要你别怨,要你放下,你忘了吗。
姑娘垂下眼,佛祖在心,慈悲在怀,却无法看赴难之人。
“那你要如何?”
“我要他偿命。”李汭燦声音不响,只一字一顿地说,“要他不得好死。”
程祠乃绝煞之地,烟气西飘,引恶煞于人,招至恶果,罪孽缠身之人,无所遁形,必郁郁伤身,七窍流血,暴毙而死。
姑娘垂着的是佛眼。她们看雪地上跪的人,洁白的毛尖簇拥着一个削痩的下巴,细长的眼,蛾翅般浅的睫毛忽闪下,一意独行的孤傲同狐火烧成一片,多好看的人啊。
那身檀色袄子,到底没能叫他穿到圆满。
我渡众生,谁来渡我。
“哥儿……”赵礼杰讲不出话,他们只能这么喊他,“阿哥!”
两行血泪终是从胡仙的眼眶里流了出来,落在白衣上,叫这个雪白的人染上了些许凄凉的颜色。几个小的这时候似乎白活了这十余年,就像小时候一样,泪眼汪汪地围到李汭燦身边。
王杰脱下乌青大袍,给李汭燦披上挡风,就好像是田野抱住了他。
他们不知不觉紧紧挨在一起,对于已然无法回头的结局,李汭燦没有睁眼,任由狐火在他眼底彻底熄灭,瞳眸变回寻常的黝黑,再不会亮。
他总算笑了,大仇得报,满心快意。
我观南阎浮提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
可我举心动念,赤诚坦荡,九死不悔。
55
李汭燦陪他们过完了这个年,随后说,他要往山里去了。
赵礼杰没有问,他只是觉得李汭燦的狐狸走了以后,他变得平静又柔和,像是对这个世界再没有留恋。
二月底,春寒料峭,姑娘们来到堂口,她们在门前静静地等着李汭燦,像是李炫君往常做的那样。
那日李汭燦破天荒的、说了很多话。
他说余峻嘉心软念慈,容易吃亏,须得更明辨;叫泣不成声的黄祥把李炫君的衣钵好好传下去,他的师父是至真至善之人,所走正道,神明可见;又给王杰留了许多东西,说他身子弱,问米的差事要尽量少做。
至于赵礼杰,李汭燦觉着他长大了,能独当一面、撑得起这个家了,只是走到他面前,把手上重新串好的松石串郑重地给他拴上。
那石头很冷,颜色很凉,却沉甸甸的。它遮过朴到贤的恶煞,存过他的魂魄,因而被田野摸得颗颗玉润,又被李炫君洗得澈亮,李汭燦如今将它戴到了下一任堂主手上。
“我不叮嘱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李汭燦抱着一个青瓷的骨灰坛子,旁的什么都不带,只穿了那身檀色袄子,在无声的目送下走向深山。
带着他的天谴报应,再不见踪影。
民国十四年秋,一个寻常的午后。
赵礼杰从外面回来,跨进门的时候整理了领带,手腕上的珠串晃动了一下。
他方才还被共进英式午茶的人笑话,说什么年代了,还挂这些劳什子。赵礼杰收下礼钱,不过一笑,只说是祖传的宝贝,丢不得。
黄祥在后院教新收的两个徒弟练童子功,声音震天响。
王杰怕闹,躲在二楼窗台的躺椅上抱着猫晒太阳,像是睡着了,腿上摊了本很老旧的手札,是田野师父年轻时候写的。
阳光铺洒下,把新刷的白墙照成暖洋洋的浅金色。赵礼杰笑了笑,正欲低头,忽就在屋檐上瞥见一双澄黄的狐狸眼睛,细细长长的,眯着,寡淡得很。
哥?
他心下一紧,连忙去找,只见那檐上来了一只雪白的狐狸,不过现了一瞬,就从檐角一跃而下,消逝在光中,再寻不见了。
赵礼杰在原地呆立了许久,直到铜钱儿拉着余峻嘉欢呼雀跃地来前院接他,方才回过神来。
余峻嘉脾气最好,带孩子的事儿自然全权推给他了,瞧了瞧赵礼杰,却见这人抬着头、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有些惊讶地问:“怎的哭了?”
“峻儿……”
“你讲。”
赵礼杰瞧了瞧灵堂,心想,咱们怕是要再立块牌位了。
可低头看着扒在身上的小孩,他只擦擦眼泪,说没什么,弯下腰把铜钱儿抱起来,一同往里头去了,还大声数落黄祥。
“凶什么!祖师爷以前这么教你的吗!”
“嘿呀,你可是在教训他老人家的亲传大弟子!我师父教的是我又不是你!”
黄祥不甘示弱地回敬,吵嘴把王杰从梦中惊醒,猫一下跳在栏杆上,伸了个懒腰。
初秋,冷雨未落,梧桐叶未黄,已是人走茶凉。
多少黯然神伤,不过尔尔。
终
[姐多]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谈桀骜不驯的恋爱讲究慢慢来
*b宝第一人称
看到李汭燦找我们经理说小话的时候,我提起了精神。
瞥了眼时间,心下估计我们中单要人陪他吃晚饭。
果然是吃饭,他们在“你想”、“你想”的来回中,推拉了两轮,最后毫无创意地决定去吃海底捞。
吃火锅两个人有点寂寞了。很快,李汭燦走向我,我抬起眼,觉得这个人真的白,皮肤还很滑。
我这么在意李汭燦的皮肤,并不是因为其他。我被我的青春痘很是困扰,皮肤不平整就算了,我只希望青春痘快别长了。青春可以,痘别长了。
李汭燦问我:“海底捞,吃不吃。”
我说:“番茄锅?”
李汭燦说:“听你的。”
他那个波浪线的语气一听就是糊弄学,但我无所谓的,我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
找话讲。...
*b宝第一人称
看到李汭燦找我们经理说小话的时候,我提起了精神。
瞥了眼时间,心下估计我们中单要人陪他吃晚饭。
果然是吃饭,他们在“你想”、“你想”的来回中,推拉了两轮,最后毫无创意地决定去吃海底捞。
吃火锅两个人有点寂寞了。很快,李汭燦走向我,我抬起眼,觉得这个人真的白,皮肤还很滑。
我这么在意李汭燦的皮肤,并不是因为其他。我被我的青春痘很是困扰,皮肤不平整就算了,我只希望青春痘快别长了。青春可以,痘别长了。
李汭燦问我:“海底捞,吃不吃。”
我说:“番茄锅?”
李汭燦说:“听你的。”
他那个波浪线的语气一听就是糊弄学,但我无所谓的,我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
找话讲。
结果我们并没有吃上海底捞,刚被服务员领进去就发现认识我们的人太多了。
不知道是夺冠让我们被更多人认识了,还是这几天许多电竞粉都堆在了海口。
在大家的目光中,我们原路退了出去。
等又走回夜色里,李汭燦说:“好烦啊。”
还是奇怪的带着波浪号的口音。他说好烦,但他的语气听起来甚至有点高兴。
可能烦的是没吃成海底捞。高兴的是夺冠和被更多人喜欢。
金星宇大众点评找了家附近评分还可以的店。我们三个人往那边步行。
晚上夜风起来了,吹得我有点冷。我看了眼穿着卫衣的李汭燦,有点理解田野为什么时常和别人挤在一起,包括和李汭燦挤在一起。
我比李汭燦走得慢半步,他弧线饱满的脸颊在夜色中白得发光。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盯着,李汭燦回头看我,嘴里嘟囔着说:“什么?”
我问:“什么?”
李汭燦:“什么啊?”
我笑:“什么什么啊。”
我刘海有点长了,风吹过来扫眼,我偏头,让风把刘海吹顺。李汭燦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有的人就算是全队最胖的,脸也尖尖的,像只狐狸。
吃完回酒店,金经理的房间不和我们在一块。
临别,金星宇嘱托我们早回房间,还让我们检查房卡在不在身上,俨然一副如果我们谁把房卡弄丢了,他要带我们去前台登记办理补卡的样子。
拜托,我们也是经常外出打比赛的,冰岛也去了,基本的事情还是知道的。不会吃个饭就弄丢房卡的。
不过战队确实把我们照顾得很好,选手们生活上多多少少都有点废,这我是承认的。以前我还会煮热干面,煮泡面要加午餐肉,现在我只会张嘴等吃。
他们有人叫外卖,还有人开小灶加餐。蹭一蹭总能蹭到,我也不是很爱吃。
说起来有次只有我和李汭燦在基地,他莫名其妙给我点了杯奶茶。奶茶送到了,他让我去取,说是给我点的,我压根没信。他们总玩这种把戏,诓别人去干活。
我不在意走几步路,取个奶茶也不是很麻烦的事,无所谓的。
我把奶茶取了回来给李汭燦,李汭燦说:“给你点的啊!”
我有点傻,等我扎开奶茶吸溜,李汭燦已经自己玩游戏去了。
不懂他在想什么。
可能他就是喜欢给别人点外卖吧。
前几天,爱萝莉和AJ突击基地直播,直播开始的时间差不多是吃晚饭的时间。李汭燦吃了基地的晚餐,又去取了份黄焖鸡的外卖。
我震惊于他食欲居然如此的好,后来才明白他为什么点了黄焖鸡又不吃。
爱萝莉来得比直播开始的时间还要早上许多,他俩讲话,没几句正经的,全是没头没尾没意义的话。
李汭燦问爱萝莉,吃不吃黄焖鸡。
爱萝莉说,我吃了才来的。
点了外卖没人吃,浪费。不吃外卖,却又微信聊天吃海底捞,太浪费了。
我不懂李汭燦,但我也有我以为我懂李汭燦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决赛决胜局前我问我们上单能不能跟我一起开局就打爆对面打野。即使上路会吃亏,炫君也爽快答应了。这话我本来没想着问中路,李汭燦却补充到,可以啊,没问题。
当时我没感觉,毕竟比赛的时候想比赛。后来某个时刻,我忽然品出了一点滋味。
后来某个时刻是我们回国后在酒店隔离,某天我和李汭燦玩糖豆人。
那天连上的只有我和李汭燦两个人。李汭燦先问我几点起的,我诚实地说没睡,然后我告诉李汭燦我在拉李炫君。
在我说我在加李炫君好友的时刻,耳机里李汭燦的声音忽然降了八度。
我们中单不会在生气吧,不会吧不会吧。
和李汭燦连麦结束后,我反复思考那个降八度。决胜局前的战术讨论又涌回我脑子里。
我觉得我get到了点什么。具体是什么,我肯定是不能说的。
我和李汭燦的房间挨着的,我们一起往房间走。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在更开阔的空间,只有两个人也还好。在电梯三四个平方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忽然就有点尴尬。
为什么会尴尬呢,我们坐在一起训练、打比赛,每天挨着,也很久了。
电梯里四面都是镜子,李汭燦站在我前面靠近左侧控键的地方。我在他右手边,一如既往。
我从镜子里能看到他,他抬眼也能从镜子里看到我。
出乎意料地,又或者在意料之中。
李汭燦抬眼,与我在镜中对视。
李汭燦:“你看我做什么?”
我:“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李汭燦:“诶,摆烂是吧。”
我笑,又抿住嘴,扬起桀骜不驯的嘴角:“嗯,摆烂。”
我感觉我要被打了,但反正我什么也不做,也是要被打的。已经习惯了。
李汭燦没打我。
李汭燦问我:“去我房间打游戏?”
我很成熟懂事地没问打游戏为什么要去他房间,但我问:“为什么找我?”
李汭燦可以说顺路。
但李汭燦说:“你来不来,不来就算了。”
我把手揣进兜里,跟着他走出电梯往前。
我说:“去。怎么不去。”
(完)
《恶煞》12
灵媒|民国|全员向
44
正说这日,过了秋分时日,秋意正浓,北新三里路的村子里正张罗打鼓,迎柳仙上门,给他们村头刚满一岁的娃赐福。
这村里约莫有个三两年不曾新生了,这孩子一落地,就被宝贝地捧在手心里,挨家挨户抱过来的,此刻大半个村的人都围在他们家里,眼巴巴地待吉时,等着仙人上门。
就这般干等,打小尖儿都吃了一轮,自然无聊,几个抽烟枪的聚在一块,三言两语地聊着,说这北边的仙堂闭门不出大半年,一时出山,说是来了位柳仙儿,法力无边。
很快就有人见识过本事,一时不少人拜请大仙上门,砸重金去请,都要看这柳仙的脸色,只听闻他规矩极多,什么不喜日...
灵媒|民国|全员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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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这日,过了秋分时日,秋意正浓,北新三里路的村子里正张罗打鼓,迎柳仙上门,给他们村头刚满一岁的娃赐福。
这村里约莫有个三两年不曾新生了,这孩子一落地,就被宝贝地捧在手心里,挨家挨户抱过来的,此刻大半个村的人都围在他们家里,眼巴巴地待吉时,等着仙人上门。
就这般干等,打小尖儿都吃了一轮,自然无聊,几个抽烟枪的聚在一块,三言两语地聊着,说这北边的仙堂闭门不出大半年,一时出山,说是来了位柳仙儿,法力无边。
很快就有人见识过本事,一时不少人拜请大仙上门,砸重金去请,都要看这柳仙的脸色,只听闻他规矩极多,什么不喜日头大出门,也不渡破戒的恶人,要是有人请他做法事,须垂眼,不可正视打量,对眼便是冒犯。
“老头子去请他也就为讨个彩头,不想他说同娃子有缘,竟给老头子请来了!”
“是了是了,听说城里当官的亲自上门请他,他都不见嘞,定是咱娃有福气。”
“说来也怪……”一人拿枪柄子在桌上敲了敲,抖落了些灰,奇道,“都说这、胡黄白柳灰五显财神,出马仙不过山海关!咱南方啊,出马仙本就少之又少,这仙门已然有了一位胡仙,怎恁的多出个柳仙呢?”
身旁的人倒是不挂心,只说:“在外头遇上蛇爷爷,相中了也未可知啊!”
“我觉着不像,这些年我都给骗怕了,怕不是个降乩的,谎说自个儿罢!”
那人不依不饶,似乎因为吃过苦头,所以将信将疑,这时外头有人来喊,说是仙人来了。
他们转头一瞧,正午时分,天阴阴的闷着,不太爽快,来的人却是打了把油纸伞,伞柄上裹满了黄符,只露着一个削尖的下巴。
再看那身行头,鸦青大褂上布着精巧的青花苏绣,珠玉披肩,繁复又簇密的流苏落在大袖同肘间,暗红的马面因迈开步子的动作不时从褂袍下探出一些,他走起路来,步伐轻盈,处处飘逸,恍若仙人行路。
柳仙后头有两人跟着,走到他们门口,老头子携儿子媳妇连忙迎了出去,他撑伞的胳膊上挂着一串绿松石,接了他们的礼,把伞交给身后那高个撑,总算露出真面目来。
只见柳仙白皙非常,嘴唇却是妖异的殷红,瘦得形销骨立,耳悬三钳,全是样式不一的莲花,一道浅浅的血痕落在清秀的眉眼中间,好看得像是个花钿。
方才抽烟那人好奇,躲在人群中悄悄打量,忽然就撞见了仙人琥珀色异象的眼睛里,顿时冰寒刺骨,哆嗦着把烟枪都掉在地上,气都接不上来,当场晕厥过去,怕沾染晦气,连忙叫人抬走了。
田野冷淡地收回了视线,看了看阴郁的天,缩在伞下倦倦地说。
“这日头真大。”
要仙赐福,全依缘分。那一岁大半的小娃在床上爬,乐呵呵的,看着非常讨喜,但看见田野过来,嘴巴一瘪,竟哇哇大哭起来。
“哎呦,娃儿平日不常哭,看见大仙就哭了,定是好事!”
他娘赶忙将他抱起,托在手里哄,田野用准备好的符水点在他眉心,算是礼成,见孩子在他娘怀里折腾,肉嘟嘟的小手不停去扒拉一旁的赵礼杰。
赵礼杰从袖子里摸了一个铜钱交给他玩,那娃拿到铜钱,喜笑颜开,一下就不哭了,老头还在旁边说。
“是了是了,他抓周的时候啊,就抱着铜钱不撒手!”
田野不过一笑,转身打起伞,谢绝吃席,在阴郁的天色种悠悠然地走了。
“是呢,天生富贵命。”
王一帆就在那棵槐树下立着等,知道这种天气田野都厌烦,见他们出来,赶忙接上车,往家去了。
他们回家,必要过南面闹市口,声音嘈杂。田野的脸隐在厚厚的黑布下面,闭目养神,五感便可知身外之事,在过牌坊的时候,似有感应一般地睁开眼,扬了扬手,招呼王一帆停下。
只见南市那开了不足半年的堂口,竟已门可罗雀。不过一会功夫,顿时就从街上冲来一群怒气冲冲的人,农夫打扮,抄着钉耙、锄头等家伙,撞开那门,径直闯了进去,叫骂的声音远远传来,叫周围的行人惧怕,接连绕道。
王一帆乐得看热闹,一边还骂他该,田野没什么表情地听着,如今他不笑,面相就会显得阴冷,剩下两个、赵礼杰和余峻嘉都是不敢问他能不能上路的,赵礼杰只能咳嗽两声,像是在招呼谁。
一双满是煞气、苍白的手刹时就握上田野的指头,像是厉鬼,可田野一下就笑了,反手握紧了些,一边温声说:“我知道时候还没到……”
他拍拍车盖,叫王一帆可以走了,安静地挨在那鬼的肩头上,一边说。
“我知道的,到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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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起先并没到这步田地,那时候他还看得见朴到贤。
他一个人,寻常地起床,寻常地在灵堂香火下修习十小咒,寻常地用饭,再寻常地同他们说话,只是旁边总多一副碗筷,在天井晒太阳的时候,身边总多一背板凳。
堂口的人也基本都瞧得见,大家过日子,像是一人未少,毕竟干他们这一行当,与鬼魂为伍实乃常事,死亡似乎并不是生命的终结,也没有人会主动揭开田野平和表面下隐藏好的伤疤。
除了李炫君这个阳气太重的,每每听不见看不见的时候,就使唤赵礼杰问朴到贤,鱼是要红烧还是白灼,豆腐脑吃甜口还是咸口。
日子就这样过到春意盎然,眼看着可以穿薄衫了。
一日早晨,李汭燦有些严肃地叫住喂猫的田野,劈头盖脸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送走他?”
田野拿着猫食,另一只手垂下去,像是在牵着,闻言一顿,有些好笑地回答道:“送谁啊,到贤吗?你想送他上哪儿去?”
他的笑容恬淡,话语轻飘飘的,却听着叫人毛骨悚然。
朴到贤的魂魄在凡间呆了太久,定是人为,于是李汭燦这两日总是起夜,果然在昨晚夜半时分,遇见田野点着一根白蜡烛站在院里,面对空无一人的空地,冷声说。
“我不想日日看见你们,再想来栓他,别逼我下去闹阎王殿。”
夜里田野被烛火照亮的脸庞,和如今的神情一模一样。
“你在拦鬼差吧,田野。”
李汭燦叹了口气,只有他敢和田野开门见山说:“忤逆天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天道……你管这个叫天道?他们要送他去修罗道,因为命格是恶煞的鬼太凶了,没资格入轮回。”田野微眯着眼,歪了歪脑袋,声音沉了下来。
“你要我看着鬼差从我身边栓走他,送他去阿鼻受苦吗?”
胡仙不说话了,知道田野是放不走他的。就算瞒过众人,给朴到贤一个解脱,田野照样会开眼通神,闯入地府,后果定是更加不堪设想。
可是看着阴影下的那个虚弱的人形,李汭燦和田野对峙了好久,才不忍心地问:“你没觉得越来越听不见、看不见到贤了吗?”
李汭燦说得田野愣了一下,好像自己确实什么都没抓住,只有在朴到贤回握的时候,才会有点实感,转过头去看,那魂魄竟是连眉眼都模糊不清了。
“他的三魂六魄在慢慢消散,再这样下去。”李汭燦警告他,“你下辈子也找不到他了。”
田野在自欺欺人,他从雪化的那一天起,就对自己封闭的心门隐瞒了这个事实,好像朴到贤根本没有在那天早晨离开人世间,离开他。
可就算这样也没能逃过现实,田野就像每日抱着一个逐渐僵硬的布娃娃,和他过家家,给他梳妆打扮,穿衣吃饭,同寝同息,所有人都尽力配合着田野,即便他们也在失去和朴到贤的感应,除了狐仙,连赵礼杰都快听不见声音了。
没有人戳破这个假象,因为他们也不知道田野还能坚持多久,但谎言显然走到了尽头。
不过一个礼拜,田野醒来的时候,再一次绝望地发现身边空无一物,没有人,也没有魂魄。他吓得从后院找到前厅,惊动了所有人跟在身后,生怕他出事。
最后李汭燦看着田野光着脚丫子站在原地,不住的哆嗦,终于顶着众人恻隐的目光,对田野说:“到贤一直跟着你呢。”
“他叫你穿上鞋,别着凉了。”
田野半晌没动,随后再也坚持不住,捂着脸,泪水安静地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那日以后,田野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朴到贤了。
46
“吃饭了!吃饭——”
李炫君围着蓝印花的围裙,左手锅铲,右手一把筷子,张罗着让小的来端菜盛饭。在他后头,李汭燦罕见地撩帘子出来,有些嫌弃地把手上的水渍全部擦在李炫君的围裙上,自顾自去饭桌了,还说。
“别买鱼了,洗起来真麻烦。”
“这还麻烦,给你拔鸡毛的时候更麻烦!”李炫君嘿嘿一笑,啧了一声。
自从李炫君手受了伤,许是心里愧疚,李汭燦几乎天天来帮忙洗菜,现在李炫君大好了,他也没改这习惯。走到桌边,还顺手很轻地打了一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田野。
“再笑!”
“那是,以前在东北,我可从来没见过胡大仙下厨啊。”田野接过王杰递上来的筷子,手上筋脉发青,拿起碗,就等大家坐下了,一边还问,“到贤,你认识他的时候见过吗?”
朴到贤在他头顶边上摇头,还一连说了好几声没,把李汭燦气得,又打不着,只能教训田野了。黄祥端上来一盘折耳根,按照惯例放田野面前,不想田野皱了皱眉头,叫他放远些。
李炫君挨着李汭燦坐下,有些奇怪地问:“咋了?你以前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到贤吃不得,我自然不爱吃了。”
田野有些难受地碰了碰鼻子,好歹现在有人哄,自然没脾气,碰了碰朴到贤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拿起筷子吃饭,还笑了一声:“道什么歉,不吃便不吃罢。”
“就是!吃鱼吃鱼,李汭燦洗的,一定好吃!”
李炫君点点头,给他夹了一筷子巴掌肉,被李汭燦打着偷笑,还稀罕地把另一边的巴掌肉放在李汭燦碗里。
他们吃了一半,正好赵礼杰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这两日睡眠不好,自从上个月底去看了一眼铜钱儿转世,就日日给他托梦,说大了要做他徒弟,弄得他苦不堪言。
赵礼杰自己出师都八字少了一捺呢,懒得答应他,此时走进家门,李炫君还在扒碗,叫他也洗手吃饭,不想赵礼杰卸下行囊,嗫嚅了一会,对已经在旁边摸着猫喝茶的田野说。
“哥儿,那人来了,在门口呢。”
余峻嘉夹菜的筷子一下卡住,大家一噤声,又只能听见黄祥艰难咽东西的声音。田野抱着猫站了起来,似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转头往灵堂走去,吩咐道。
“叫他进来吧。”
二跛子拄着拐杖跨进门槛时,外头的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原本只是瘸着的那条腿如今彻底折了,就是被那帮农夫们打断的,如今在深秋里,头发杂乱,衣不蔽体,面黄肌瘦。
抬头看见田野衣袍鲜亮贵气,端坐在太师椅上,怀里抱着猫,懒懒地用手搭着脑袋,微微歪着头,故三钳晃荡,高高在上,比起在东三省的模样,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像是早就算到了他今日会来一般,田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依旧是无悲无喜,声音听上去也平淡无奇。
“我说过,你因果报应到了,必会见我。”
二跛子计划周密,一开始便和赫舍里氏攀上个关系,自从程家村一事后又得了好名声,开了仙门,招揽弟子,依靠着花言巧语,却是一时混得风生水起。
可惜好景不长,二跛子这人无仙眷顾,真正的本事都在赶尸上,并不会做法,是个绣花枕头,一些小的法事还能推给弟子,后来被人夸上了天,就翘了尾巴。在一次叫魂驱鬼的法事里害死了一农户的媳妇,便一下子纸包不住火,连同他给赫舍里氏偷用邪术升官发财的事情一起败露,农夫们打断了他的一条腿,砸烂了他的仙门,二跛子流落街头,眼看就要过不了冬。
“是……看看我如今这般模样,犹如过街之鼠,人人喊打。”二跛子满是怨恨地说,“你那日便是如此说的,你要看着我满盘皆输,定是你给我下了咒!”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懂什么叫因果吗?你造的孽是因,招致今日之果,你活该。”
田野不为所动地笑了笑,他如今一言一语都是智慧,听得二跛子浑身震颤,依旧梗着脖子咬牙切齿。
“我不信命!凭什么只有我沦落到这步田地!你又好到哪里去了?看看你,浑身鬼气,分明养鬼多时了!我便要说出去,叫全天下人知道你田野不守规矩!”
“规矩?”田野冷了眼。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有脸和我提规矩?”
他一生气,那只原本趴着的狮子猫就警觉地抬起头,鸳鸯眼紧睃着二跛子,田野的眸子在那一刻骤然变细,透露出油绿的光芒,赫然是蛇!二跛子太熟悉这种感觉了,毕竟他差一点死在朴到贤手里,此刻不可置信地退了几步,摇着头。
“不、不可能,你居然在养煞,你居然养得起他……不可能的!没人能承受恶煞的命格!”
田野的手慢慢从猫的脑袋摸到尾巴尖,似乎很满意二跛子的反应,便笑了,说:“我能。”
“你不就想窥见天机,通查因果吗?”
“不,不要、不……不!”
他站起身,一身的阴冷之气,一步步朝二跛子逼去,而外头的厅堂里,大家饭后闲聊着,都面带笑意,在等着王杰倒茶,对二跛子拼命挣扎的声音充耳不闻,又会有谁来救他呢?
“我帮你。”
田野漠然把手按在二跛子的会阴上,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眉间那一条红线缓缓张开。
“啊!啊——”
那一日午后,人们只瞧见南边那个瘸腿的江湖骗子,被人从仙门里丢出来,痴痴傻傻,直接疯了,疯疯癫癫地喊:“因果报应!哈哈哈哈,是我……是我因果报应!”
一个疯了的流浪汉而已,闹了几天便不见踪影,怕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无人关心,甚至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47
田野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那面铜镜,面无表情地用银针穿开了耳朵。
他上面两钳许久不带,已然合上,剩个小口,如今突然被戳开,直接涌出了血,田野没有收敛力道,他甚至不觉得疼,把那些银器都挂了上去,耳垂瞬间沉甸甸的。
他垂着眼,低声问:“好看吗?”
可傍晚昏沉的屋子里,只有田野孤零零一人,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李承勇在入夏的时候又赶来过一次,除了自己留下了曾经有妍儿灵识的戒指,把其余所有朴到贤当年放在他那儿的宝贝整理出来,尽数交给了田野。
田野把它们铺在地上,自己坐在中间,他点着蜡烛,面容就在烛火中明明灭灭,听他们低声说话,好像才能找到一些朴到贤还在身边的感觉。
他托了赵志铭,把一半的宝贝按照巫觋时的法器重新打磨,成了莲眼优钵罗和希有之华芬陀利,巧夺天工,就戴在朴到贤送他的那副莲瓣上面,自从那刻起,眉间的血线不再只存于灵相,而是重新浮现在肉身上。
田野出山了,李汭燦心知肚明。
即使他暂时只是开了眼,天天呆在屋里,哪里都没去,好像真的不再执着于寻找朴到贤。可他太了解田野了,田野从小就成为大巫觋的接班人,除了他天资聪颖,更是因为田野心诚,刻苦勤奋,是一个从骨子里就不服输的人。
在狐仙的眼里,朴到贤魂魄剩下的那团火苗其实一直未曾离他而去,似乎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消散,也要呆在田野身边了却余生。
李汭燦不知道田野打开的眼能让他瞧见什么、瞧见多少,于是日日挂心疑虑,生怕他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来。
而在中元节那日,鬼门大开,要命的事,田野到底还是做了。
“住手,田野。”
当时李汭燦站在田野身后,见他不知何时在地上摆满了蜡烛,用血和朱砂画阵,招魂阵大得几乎布满了整个后院,平地起风,灵感震颤,动静之大,自然是把全家人都从睡梦里唤醒,三三两两、敛声屏气地聚着。
“这是禁术,你不要破规矩。”
田野手腕依旧在滴血,那血落在地上,似有生命一般顺着朱砂一路流了过去,他的天眼半开,转过头来,表情又冷静又决绝。
“别想拿规矩阻止我。”
“非要如此吗,你执意如此吗?”李汭燦知道自己没法拦住田野,可依旧没法任由他继续下去,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朴到贤一直在身旁,就算你看不见了,他也没有离开你。”
说到后来,竟也不经带上些许恳求。
“田野,放手吧,放他走,总有以后的!”
“好一句放手,你要我放他走?那我呢?我怎么办?”田野眉头一弯,几乎瞬间就泪眼婆娑了。
“我没法放他走……李承勇都告诉我了,恶煞的命不入轮回,我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再也遇不到他了!哪里来的以后!”
听到他支离破碎的话,小的早就听不下去,跟着哭起来,捂嘴转过身去了。
李炫君一直望着天,才能勉强不鼻酸,抹了把眼睛,又插不上嘴,只能托着李汭燦的胳膊,看他强撑着的身子,手早就抖得不像话了,和田野相望良久,甚至搬出了他的师父。
“明凯说过的,你是贵命,这辈子谁都比不了……你不要了吗?”
“贵命。”田野不过莞尔,他看着手里的蜡烛,那一刻的表情显得如释重负,无比轻松,喃喃,“他不在我身边,命贵又有什么用呢?”
旋即毫不犹豫地吹灭了火苗。
李汭燦眼睁睁地看着鬼气肆虐,漂浮那团本来已经虚弱零星的火种,如同一缕飘渺的烟气,自田野的百会尽数埋入身体。
田野闭着眼,久违地感觉到冰冷的胳膊把他搂住,圈进熟悉的怀抱里,他讲不出话,哭着笑了。
朴到贤抬起头,对眼里满是不忍的李汭燦和李炫君摇了摇,随后小心翼翼地把田野抱紧。
“我就在这儿,别哭了。”
48
田野出山,收拾了二跛子,替赶尸人清理门户的动静实在太大,道上一时都在议论,而他的师父从老友瞎眼郭那里听说了这件事,马不停蹄地从武汉赶来。
那时候正是深秋,马上就要入冬了,难得天气不错,巷子里梧桐的黄叶子落了一地,田野心情好,坐在门口的路牙子上一张张地捡。
“到贤,这张好看吗……还是这张?就它了?那给你做书签吧。”
车轱辘过去,田野刚说完话,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来,耳垂上的优铂罗很重,一下一下地晃,正好撞进明凯复杂的眼神里。
那双眼睛里有什么,田野太久没见明凯,他说不明白,反正是不解、惋惜和怜悯,还有一些烧不起来的三两怒火,似乎他是想发脾气的,但再看见田野如今的样子以后就尽数消了,甚至连话都没能先开口说。
“您怎么来了?”还是田野问到,他站起来,掸掸下袍,把树叶捧在手心里,寻常地笑了笑,“快进来吧。”
堂口里人多热闹,明凯是田野的大师父,名副其实的祖师爷,被几个小的围着转了好几天,李炫君还在一旁感叹自己为啥没这个待遇,明凯倒很是受用,可他每天看见田野一个人坐在暗处,和身上的鬼自言自语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心惊,于是和李汭燦私下聊了好几次,都没叫人听见。
明凯问得最多的就是:“你早就看到了,怎么没拦住他呢?”
“拦得住吗?你是没看见刚开始他那个样子,特别是逐渐看不见以后。”李汭燦正在窗边给他本家的搭子写信,头也不抬,只听明凯有些严肃地说。
“如果他爱田野,就该为田野好!”
“他这就是在为田野好,你知道吗。”
李汭燦闻言,鲜少苦笑,抬头十分地认真说,“如果我不让田野这么做,如果他放开田野,不让田野抓住,田野就会跟他一起去的,不管是不是阿鼻。”
“明凯,你好好看看田野,就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明凯住了十几日,终是得回武汉去了。他早就归隐,现如今与心爱的女子订了亲事,这来重温了一番,被小的孝敬,也是开心,便是被一群人的簇拥着出来,王一帆来送他去赶火车。
田野站在门边无声地目送,李汭燦回头看了看,知道明凯有话要说,让李炫君带着孩子们都进去了。
只留下他们三个站在原地,一时无人言语,连田野都垂着眼睛,像极了当年还在东三省的时候。
只是物是人非,他们早已不再如从前模样。
“一切都好,您放心走吧。”
田野说,他尊敬地行礼,明凯出神地接了,见他准备先转头进门,一片落叶跌在明凯的肩头,又兀自落了下去,怎么都抓不住,明凯看着田野瘦削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口:“你还记得自己的命格吗?”
“你小时候我同你说过,贵命无双,如今就决定了?真的就这么选吗?”
风正好刮起,田野的衣摆晃动,流苏摇曳,他微微侧过头,下颔躲在三钳后面,精巧得像被精心雕琢的一般易碎,有一种强烈的脆弱感。
似乎有人伸出手,轻轻去帮田野揽那飘飞的头发,田野笑了,他说。
“对,是我自己选的。”
又轻声又坚定。
随后头也不回地走进门,像是走入了自己的宿命。
李汭燦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明凯,摇了摇头,只说。
“你去吧,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你往左点……不对不对,再回来点!”
“往右往右!”
黄祥站在底下,指挥着赵礼杰和余峻嘉挂灯笼,赵礼杰摆弄的手都酸了,直哆嗦着骂他:“半刻钟了都!这才第一对呢,今儿能挂完吗?你能不能看准一点!”
“你手倒是准点啊。”黄祥还一步不让。
赵礼杰恨不得当甩手掌柜:“你自己来!”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余峻嘉顶着一头雪,连忙叫檐下面抱着汤婆子暖手的王杰过来劝架,这才好点。
半个时辰才挂完前院的两对,四个人吵吵闹闹,又往后面去。
“小兔崽子们还玩儿呢!能不能麻利点?过不过年了!”
李炫君正在置办菜肴,恨不得手脚并用,撩了帘子骂他们,李汭燦在一边穿着贵气的毛领,还是卷起袖子,又在生无可恋地洗鱼。
他们刚架好梯子爬上去,后门就开了,王一帆和金星宇拎着年货,陈品伦抱着酒,大家都大包小包、热热闹闹地进门,一时撞在一起,鸡飞狗跳,吵吵嚷嚷,李汭燦的鱼都飞了,全都乱作一团。
田野和朴到贤就坐在天井里看,见状不经笑了,这时他漂亮的脸蛋上终于浮现出一点幸福的模样,被朴到贤宝贝地摸着,把田野摸得心里发痒,凑过去和他抵着额头。
“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田野蹭着朴到贤冷冷的手心,又执拗地问道。
他问这个问题时所流露出的苍白和病态,像是一种无可解又不妥协的偏执,自此他们命格绑在一块,便会生生世世共入轮回,永不分离。
“不会,永远不会。”
朴到贤总会不厌其烦地听他问,再肯定地回答。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猫在田野脚边的炉子旁慵懒地打着哈欠,一家人没完没了的打闹的声音从后院传来,田野手里盘着松石串,依偎在那个他一点都不会觉得寒冷的怀抱里,静静地看着外头雪落在他们的屋檐上。
又是一年冬天,雪大得同他们初见时一样。
《恶煞》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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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山顶上,几个人或站或坐,围着林炜翔看他吭哧吭哧地和猫一起刨坑,半个时辰过去,连坐在石头上入定的王杰都休息好了,他终于把棺椁挖了出来,站在坑里,擦擦汗,抬头看顶上一排脑袋,还一脸疑惑。
“看我干嘛?”
刘青松啧了一声:“开棺啊,快点。”
“我真是艹了,天打雷劈的事都叫老子做!”林炜翔骂道,还弯腰摸了摸狸花猫的脑袋,十分真挚地双手合十,“罪过罪过,情非得已,开你棺材,你莫要怪罪啊。”
他说完,拿铲子轻易撬开了封棺钉,竟是钉得不紧,那棺盖掀开,人人都屏气凝神,可什么气味都没有,棺底也没有什么尸骨或是陪葬的物什,林炜翔手掌贴了一半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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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上,几个人或站或坐,围着林炜翔看他吭哧吭哧地和猫一起刨坑,半个时辰过去,连坐在石头上入定的王杰都休息好了,他终于把棺椁挖了出来,站在坑里,擦擦汗,抬头看顶上一排脑袋,还一脸疑惑。
“看我干嘛?”
刘青松啧了一声:“开棺啊,快点。”
“我真是艹了,天打雷劈的事都叫老子做!”林炜翔骂道,还弯腰摸了摸狸花猫的脑袋,十分真挚地双手合十,“罪过罪过,情非得已,开你棺材,你莫要怪罪啊。”
他说完,拿铲子轻易撬开了封棺钉,竟是钉得不紧,那棺盖掀开,人人都屏气凝神,可什么气味都没有,棺底也没有什么尸骨或是陪葬的物什,林炜翔手掌贴了一半又放下,喃喃。
“这是个啥……”
那里头有一柄裂成几段、生锈的剑安静地躺着,什么灵气、戾气都没有,只能凭剑柄隐约看出曾经的模样。高天亮皱着眉头跳下去,把那剑柄拿起来给刘青松看,他翻了翻,赵礼杰凑过脑袋,只见那上面依稀刻着两个字。
“破山。”
“破山?”王杰起不来,只能听赵礼杰给他描述,他做乩童多年,学识渊博,略微一思索就有了头绪。
“《珊瑚钩诗话》里记载过这样一把宝剑,就叫‘破山’,传说是一个农夫耕地偶然所得,胡人曾用百万钱求购,据说它可以破开一座大山,威力极大。”
“难不成程家村的祖先就是那个农民?他没将宝剑卖给胡人,倒是让自己的儿孙世世代代守着这把剑?”高天亮觉着十分有道理,拿着剑柄左看右看,却怎么都不能把这堆废铁认作聚阴成大煞的元凶。
“恐怕不是。”不想王杰摇摇头,“传说破山平生只能用一次,瞧它如今这个灵气散尽的样子,怕是千百年前就被人拿来劈开过山了。”
赵礼杰也听愣了,疑云颇多,忍不住看向旁边被劈开的裂隙,不假思索地问:“如果不是这把剑,那程家村的煞是哪儿来的?”
“就是啊……等等,这把剑居然在程瀚海墓里,那庙堂里供的又是什么?”
“是阿哥。”
林炜翔直皱眉头,看着坐在棺椁上的猫,忽而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吓得他差点一蹦三尺高,跳出坑去,扒着刘青松的袖子一通喊。就看见程蒺和程藜不知何时牵着手出现在墓边,程藜拿着布娃娃,幽幽怨怨的,那猫跳进她怀里。
“那里关的才是阿哥。”姑娘摸着猫身,那狸花一下子蹬腿抽了一会,跳下地,抖了抖身子,冲刘青松一声叫,摇摇尾巴兀自走了。
“走好。”刘青松一看,就知程瀚海心愿已了,魂魄再留不住,就地飘散了,闭了闭眼。
程藜把布娃娃放进程瀚海的棺椁里,两个姑娘用细长的胳膊、瘦小的手臂把棺盖合上,做完才像是卸了力,脸色苍白了几分,一同他们说。
“是‘天’做的。”
“白天别被天寻着,晚上别叫地瞧见”,这句话进村的时候姑娘就说过,赵礼杰一思量,这“地”说得是入瘴的女人同走尸,“天”便是程家村的天了,灵光一闪,惊讶地问:“他爹?村长?”
“他心愿了了,你们呢?”
刘青松则久久地盯着她们,脸上透出些许不忍,只问:“这算救了人吗?”
姑娘垂着眼,摇摇头,天道无常,似乎她们自己投胎来,对自个儿的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刘青松何尝不是如此,不再多言,转身众人合力将程瀚海的墓穴重新盖上,叫林炜翔拾起宝剑,方对她们说。
“带我们过去吧。”
40
时间已然过去了许久,田野一个人立在岩壁边的窄道上,昨日下过雨,他安静地看着谷底林间湍急的水流,久久未动,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离他不远的地方,李炫君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他,生怕田野一个想不开,或是突然恼了,谢天宇在一旁抽烟,李汭燦和李承勇就站着低语,说李炫君听不懂的话。
几个人远离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李承勇怀着希冀问:“还有办法吗?”
“这东西不可解。他来的时候我就瞧过了,我帮不了他。”
狐仙摇摇头,满是回忆地说:“那时他同我说,自己的归宿不在这里,要去迎接死亡。若不是田野,他怕是不想留下的。”
无法抑制住失望,李承勇叹了口气,看向田野的眼神饱含怜悯。似乎被田野注意到了,他终于舍得转过脸,无言地走到他们面前,李汭燦率先开口说:“你不如怨我吧。”
“你把我当什么了?”田野飞快地反问道,他惨淡地笑了笑,“狐狸看见的缘分,谁都解不开。”
没遇见朴到贤,我定会后悔吧。田野想,若不是他默默救了我很多次,真遭二跛子暗算,我怕是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不过封眼,草草余生罢了。
“其实阿贤以前没这么老成,也没现在这副天地不怕的样子。”李承勇努力说些回忆,想让田野宽心,说着说着,自己也乐了,“他和志勋两个人,总去闹施尤,要挨打了就会来找我救命。”
其实我也好久没见他笑,听他喊我哥哥了。
李承勇有些忧伤地想,就在这时,他们头顶的岩壁轰隆作响,小道一时岌岌可危,李炫君连忙抓小鸡一样抓着他们回来,就见山体生生塌了半边,像被人削去了一般,庙宇穿顶,碎石滚落,那股郁积的阴气慢慢散去,阳光瞬间将里头照亮,看得清模样了。
他们连忙跑到门边,人也都围了上来,只见里头空旷,陈设和程家村别无二致,只香炉前正对着的,是嵌在石壁里的檀木长棺,看着威武非常。
朴到贤就完好无损地站在那下面的阴影里,低头看着手心已然失去灵性的戒指半天,悼念一般,握住贴在眉心上。
“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妍儿的灵识已经消散,她世代守护这族的灵媒,至死不愿易主。
“到贤……到贤!”
来不及想其他,田野心里悲喜交加,喊了一声,只有一个念头。
你快些来我身边吧,旁的都不重要了,只要你平安回我身边。
朴到贤听到田野的声音,转过头来,并没有笑,也没有动作,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他,叫田野的心又狠狠一落。
怎么了?田野无声地张了张口。
李承勇没发现他俩的异样,好歹和妍儿朝夕相处了两三年,如今自然舍不得,虽不知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两个恶煞是如何斗法的,但幸好朴到贤相安无事,他于是放松地长出一口气,一边还高兴地安慰田野。
“没事就好,弟媳,你别担心,离那条蛇出来,起码还有个四五年呢,我们再找找,定能解他的诅咒……”
田野听着,根本放不下心,他眨眨眼,才努力不让自己发抖。
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人见里头无事,已是按耐不住,二跛子和田野的那些事早就抛在脑后,此时都摩拳擦掌,想进里头去一探究竟。有几个走了几步,突然顿住,像是看到了什么骇人之物,不敢动作了。
原是朴到贤拗不过田野伤感的目光,离开棺椁,朝外走来。
光从破开的洞口斜斜地打在香炉上,阳光逐渐照见了他大半张苍白的、棱角分明的脸,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彻底变成浅色的瞳仁泛着蛇瞳般琥珀色的光,最后是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在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里,人们看见那圈原本褐色狰狞的疤痕,赫然化作了一条刺青般的黑蛇,盘在朴到贤的手腕上,而他整个人站在光下,浑身上下尽是冷冷的煞气。
诅咒已成,这才是真正的恶煞。
抱歉,可能没那么多时日了。
李承勇一句话如鲠在喉,而田野不自主地退了一步。
他眼里一热,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41
李汭燦他们各怀心事,沉默不语,其他人可没那么淡然了,见到真的恶煞,一时嘈杂不已,乱成一团。
“煞啊……真的有煞!快跑啊!”
“跑什么!宝贝不要吗!”
“除掉他!不然他会杀了我们的!”
真有不少人蠢蠢欲动,想要动手,李炫君这下是真的生气了,骂道。
“老子看谁敢!”
紧接着扯开包伤口的布,握紧枪柄,朝天就是两枪,又重又响,有人动一步便是一枪,直到四下寂静,人僵直得像是假的,才冷着脸放下。
好像有人拉了他一把,又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田野跨过门槛、径直走去的时候想,可他眼里除了朴到贤,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直到张开胳膊去搂他的脖子,把脑袋埋进朴到贤颈窝,又被紧紧抱住之后,田野缓缓呼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手抖得厉害。
“别哭好吗……”
朴到贤的肩头很快被打湿了,他心疼地吻着田野的额头和侧脸,可田野一句话也不说,眼泪也根本停不下来,像珍珠一样,断了线地掉,他只能将田野抱得更紧,紧得像要嵌在怀里。
“对不起。”
田野听他低声道歉,心都要碎了,用力摇摇头,抽得话都连不成句,还是说:“你,你不许……不许松开我……”
“我不松。”朴到贤把田野托在胳膊上,摸摸他的脑袋。
见朴到贤似乎真无意伤人,他们便大胆起来,绕开他们往里头跑。
一部分怕事的人惹不起田野,灰不溜秋地走了,可毕竟是少数。贪财寻宝的人此刻占了上风,全然不顾规矩,如同强盗一样扫荡,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什么都没找着,那群人不甘心,一顿合计,就要一齐去开供奉的长棺,似乎笃定宝贝就在里面,费力许久,总算挪开一个角,一股恶臭顿时扑鼻而来。
是墓里的气味!
有一人离得近,正要大着胆往里面看去,突然被一把飞来的镰刀直接削没了半个耳朵,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他大喊着倒在地上打滚,一个苍老的身影怒气冲冲地跨进去,直骂。
“造孽!真是造孽!你们,你们这群毛贼,擅闯程家祠堂,还开剑灵之位!你们……”
村长哆嗦着树皮一样的手指,气得直骂,眼看着站立不稳,被后面急急忙忙跟着程白来的程二娘搀扶住了,那群人见他直接出手伤人,顿时也怒火中烧,喊道。
“这分明是个装人的棺材!哪里来的剑灵!老东西,你是舍不得陪葬的宝贝罢!”
说罢,几人直接掀开了长棺,只见里头只有一具还未成年的骸骨,和一根麻绳,裹在残破的布料里,姿势怪异,紧紧蜷缩,像是抱紧自己。
景象过于震撼,就连开棺椁的人都吓得退开几米远,只听村长一声凄惨的嚎叫,那具骨骸从直立的棺里掉下去,被不知何时走到那儿的程白接住了。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她抱着那具蜷缩的躯体跪在地上,明明只有金钗之年,却慈眉善目,开口念的是地藏菩萨灭定业真言,用手点在头骨眉心,随后那白骨像是解脱了一般,彻底失型,在风里散化成白沫,飘散走了。
“不!海子……去哪儿!”
那村长跌爬着去抓,被程二娘搀住,她不忍地看着,苦叹了一句:“让他去吧。”
李炫君在一旁只觉荒唐,再也忍不住,大声问。
“这是谁?你们到底把谁放这阴祠里头了!”
“是程瀚海——”
刘青松的声音远远传来,随即一拨人姗姗来迟,跨进门里。
高天亮抖开手里一方布,那柄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破山躺在其中,残破得可怜。
“他早就把程瀚海和剑调换了墓穴,是想要所有人拜他儿子。”
42
“拜我儿子,对!他们该!所有人都该!”
村长不再装了,他甩开程二娘的手,强撑着一口气站在祠堂中央,恶声道:“就是这个破祖宗,当年用这把剑劈了这座山!可是山没裂,剑倒是毁了!旁人都笑话他,可他偏生不信,非说此山已开,若是旁人不信,他就守着这里,再叫他的子子孙孙守在这里,等着看!”
“为了一口气,就为了这一口破气,我们祖祖辈辈都拜着一座山,一把剑,只会生男儿,死男儿,无休无止!”
事到如今,程家村的秘密才算大白,程家祖先早用破山劈开了山峦,可只是一条细缝,它并未显露,随后千百年里,缓慢散灵,内里空虚,久而聚阴。原是因为洋人要开隧道通火车,才彻底将这座空山裂开,叫人得以窥见破山的威力,千百年前那抡圆的一剑,竟真将此山破开了岩壁与谷底。
可这又如何呢?等了这么多年,山是开了,人又早入了无数次轮回,结果如何,早已无人在意,苦的是后人。田野靠在朴到贤臂弯里,只觉得他在一下下抚摸着自己的发鬓,叹了口气,合上眼。
王杰听不下去,忍不住说到:“你可知,破山这剑,只能用一次,它早就在几百年前毁去了,哪来的利气戕害程家男子呢?”
“根本没有利剑,也没有守护神,没有祖宗害你。”
姑娘们把断了的破山放在他脚下,刘青松见那村长呆愣住,轻声说。
“你们程家人,拜的是自己,求的是自己,恨的也是自己,所有煞皆由心生。”
他的话听上去,是残忍的慈悲。
“人心而已。”
“什么聚阴,什么煞气……你说我程家死光了男人,竟全然是因为自个儿吗!”
村长看上去几近癫狂,完全没法接受自己已然错了六十几年的真相,他走到那处棺椁边上,捧起那根吊死自己儿子的麻绳,哭着说:“那我儿呢!我儿啊……我多想要他出去,走出这个破村子,千万不要死在这里面,可他就是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海子出不去啊!海子他出不去,总会跟这群男人一样死的!既然总是要死,与其死于这狗屁天道,还不如死在他老子手上!”
村长风烛残年,却露出一种凶狠的决绝,强撑着身子,瞪着眼,好像天亏欠狠了他,他便要百倍还回来,当年他手里这根绳子,被他自个儿抛上树杈,再把疼爱长大的儿子亲手吊死,他就一夜白头了。
李汭燦早看过程瀚海的命格,同他说:“你儿子命里多土,根在地上,本可以平平安安,接替你的位置,活到寿终正寝。”
“不可能!不可能的!!”村长的表情从决绝变到茫然,最后悲痛欲绝地哭喊。
“我到底是为什么啊!我这一辈子!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他一边喊着,随后猛地往一旁石柱上撞去,程二娘试图拉住他,可人在一心求死时的力量大得吓人,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他最后一头撞死在自己儿子的棺椁之下,在这个他怨恨至极的程家祠堂凄惨身死,人顺着墙壁软塌塌地滑了下去,佝偻着,竟和程瀚海的尸骨变成了同一个姿势。
所有人似乎都被死亡震慑了,所有狂热尽数褪去,一时间无人动弹,程二娘一直捂着嘴,终于在此时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求求你们,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离开吧。”她疲惫地说,“还我们一片清净。”
程家祠堂的大门彻底关上了,李炫君今日血放得元气大伤,被李汭燦打了好几下,正抬着手掌给他包扎,抬头看那个青面罗刹,只觉得一切如梦泡影。
这时姑娘们过来了,程蒺沉默地走到他面前,李炫君乐呵呵地问:“怎么了姑娘?”
姑娘没说话,只是把一株青鲜的叶子放在他完好的手心里,转身和姐妹们回到程二娘身边去了,李炫君不认得草药,左右看了半天,只能求救:“这是什么?”
“这便是她们的原身啊,白蒺藜。”
刘青松见他懵懂的样子,笑着说:“传说药草有灵,以悬壶济世,救济苍生为己任。”
“她们便是常年生长在这座山上的药灵,被程二娘摘去入药,方才结缘,入世修炼,投胎转世入她家。如今这般结局,夙愿也算达成了吧。”
李炫君这啊那啊了个半天,愣是话都说不出,瞪大眼睛看着被程二娘宝贝摸着的三个姑娘,程二娘似乎也早有感应了,遥遥对着他们作揖道谢,随后不再停留,带着姑娘家去了。
一旁朴到贤正把玉戒指珍重地交给李承勇,后者似乎坚持自己能再养一个灵识出来,看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再看看那枚宝贝的戒指,李炫君感慨。
“呀,比起人心,这世间待人好的东西真是多之又多。”
说这人心,谁曾想那演戏演得十足十像的二跛子,算准时机,这会悠悠转醒,周边人丁稀少,看客都走得七七八八,有人同他说着方才发生的种种,还有谢他的、称他做好人的,他算是赚足了名声。二跛子一一谢过,不曾想见到田野好端端、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正漠然地盯着他。
二跛子一愣,莫名有些心悸,于是偏了几分,结果撞进一双更加诡异的蛇眼里,又吓出一身冷汗。事情全然没按照他想得发展,还没等他忌惮这两人会将他诛杀在地,竟看见田野聊胜于无地笑了一下。
“地藏王菩萨不渡,因果报应。”
田野隔着人群看他,面上无悲无喜。
“待到那日,我必亲眼见你。”
他们准备下山时,还被人围着,像是想要刁难,李炫君早已忍够了,恨不得废了一只手,直接动手。
幸好那时余峻嘉终于安顿好村里,带了一帮人来接,原是黄祥回来了,被王一帆他们接到,马不停蹄地跑来救人,帮自己师父好好出了一通恶气,一家人这才安安稳稳、完好无损地回家。
只是并不欢乐,李汭燦打量田野挨着朴到贤,那张黯淡的面孔,闭上了眼睛。
窥见天机,只是徒增伤感。
43
程家村的事虽是解决了,可李炫君残了一只手,握不住枪了,王杰被一个大煞尸骨的鬼魂上身,更是元气大伤,李汭燦要合眼好几日,赵礼杰、余峻嘉乃至回家除恶的黄祥是各个带伤。
他们回了堂口,便开始闭门谢客。
更重要的,是朴到贤时日无多了。
李承勇确实看得很准,只剩三个月。
田野日日和他呆在一块,朴到贤嘴上不说,整个人每况愈下,几乎是在田野的眼皮子底下飞快地瘦弱了下去,田野每晚挨着朴到贤入睡,夜里他诅咒毒发的时间越来越长,是万蛇噬咬的疼痛,于是田野也跟着整宿不睡,眼睛都熬红了,几日过去,朴到贤就心疼了。
“田野,我不疼。”朴到贤摸摸胸口的脑袋,田野的额发软软的,“去里头睡会吧。”
“不要,你又想骗我,谁信你不疼!”
田野的反应往往很强烈,他们几乎不谈死亡这个话题,只有在朴到贤要他离开一些的时候,田野才会主动揭开疤痕。李承勇告诉他自从有这个诅咒开始,朴到贤就会越来越疼,他都自己熬过两年了,如今还剩这短短的岁月,田野说什么都不肯让他独自走完。
越想越难过,田野摸着朴到贤已经只剩骨头的肩膀,鼻头一酸,攀上去咬他很凉的下唇,说是想咬,根本不忍心,便被朴到贤按着,细细碎碎地吻了好久。
后半夜,又只剩熟悉的呼吸声了,朴到贤的气息一日比一日轻,从来不叫疼,田野无助地搂着他,在无人看到的黑夜里默默落泪,眼泪顺着朴到贤轻蹙的眉眼落下去,竟像是替他哭了一般。
家里的所有人都围着他们转,李炫君几乎已经成了一个全职厨娘,好吃的变着花样给朴到贤做,虽然他是真的越吃越少,再没有刚来时认真啃鸡腿那副有福气的吃相了。
李汭燦在夜里是随叫随到,他搬到田野他们对面,拴了根铃在两道门之间,夜里睡得很浅,只要田野摇铃,他就会点着灯过去看朴到贤,这种时候自然也越来越多。
外面的事情全都交给小的,黄祥自己出去闯荡了一番,现在几乎接手了李炫君的活计,和赵礼杰余峻嘉三个人四处奔波。
一日回来,黄祥说,那二跛子还真的在城区的另一头开了个堂口,倚仗着一满八旗贵族,如今他们没开门,二跛子又有门路,香火自然不差。
他说的时候全家都在看田野的脸色,不想田野一笑,说:“那满族,是赫舍里氏吧。”
赵礼杰点点头,见田野仔细给朴到贤暖着手,这才初冬,就用上了汤婆子,他只说。
“我知道他,别急,他们的报应还没到。”
好像是在对自己说一样。
冬天越来越冷,开始下雪的时候,刘青松带着林炜翔来看了他们一次,给田野送来一只亲手训好的临清狮子猫,像是怕他难受,交给他养。
田野一开始还能抱着猫乐一会,过了些时日,像是看出了什么,他的状态开始比朴到贤更加濒死,只要朴到贤从他身边离开一下,田野就会慌神,跟着一起瘦了下去。
来上海稍胖了些的脸再度削尖,李汭燦看着他,像是见到了从前,有些也会陌生,他不知道随着日子越来越少,田野和朴到贤会聊些什么,又或是他们两个只是挨在一起,也许什么也不说。
到最后,朴到贤日日给田野讲以前的事,琐碎极了,田野习惯了他冰冷的手,习惯了他痩的模样,更习惯了他躺在身边。
于是那一日,田野在天亮前稍稍睡着了一会,醒来时发现身旁空无一人,他的心许是同檐下雪一般凉,竟还能平静地穿好衣服,推开门,看见李汭燦站在二楼的窗前安静地看着他,说。
“时候到了,去送送他吧。”
李炫君早早地烤了个炉子放在院里,田野出来的时候,朴到贤已经坐在天井屋檐下面摆好的板凳上了,田野于是也坐了过去,他们看雪化的水滴滴答答地滑下,耀眼的太阳投射进四四方方的一亩地上,把他们杂七杂八养得那些花花草草都照在里头。
朴到贤和他抵肩坐着,都不说话,火炉烤得噼里啪啦响,可没有人凑过来烤栗子了,小的一早都出了门,其他的谁都在院子里,可所有人静悄悄的,田野握着他怎么捂不暖的手,感觉朴到贤靠过来挨在他肩窝里,一点重量都没有,呼吸也微不可闻。
他已经很瘦了,颧骨都突兀地长着,额头蹭在田野耳朵的莲瓣上,头发弄得田野有些发痒。
疼痛让人麻木不仁,朴到贤摸上去冷冰冰的身体,似乎已经不会再战栗了,滚烫的眼泪顺着田野的脸颊一路流到他凹陷的眼眶,朴到贤闭着眼睛,听田野轻声说。
“到贤,雪都化了,树都抽新枝了…春天马上就到……你不想看看吗?”
旭日东升,难熬的冬天就要过去了。
田野哭得毫无声响,像是不想吵到即将入睡的人。朴到贤感觉到了,只能把本就贴合的手再握紧一点,他挨在田野耳边呢喃了些什么,说的是家乡话,田野听懂了。
“不要哭。”
人都害怕孤独,害怕人生最后一段路禹禹独行,最终客死他乡,一生草草了事。
朴到贤何其幸运,到底是遇上了重要的人。
慢慢的,不再有动静,过了好久,田野感觉到有双轻飘飘的、魂魄的手落在他头顶,朴到贤还在和他说别哭,只是声音和活着的时候不一样了。
他发出一声压抑了很久的呜咽,眼泪才决堤而出,被那双手无用地擦着,紧接着是更多。
那一整天都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恶煞》10
灵媒|民国|全员向
真相
35
他话音落下,人群一阵哗然,毕竟这道上有些名气的都彼此认得,如今朴到贤是个眼生的,旁边还站着个有“前科”的李炫君,难免叫人生疑。但他们倒不是为这个窃窃私语,而是朴到贤立在田野身侧,还被田野抓着手,牵得牢牢的。
田野是什么人,是即使卸甲归田,两手空空,都叫人害怕的巫觋,如今他果然挂下脸,目光死锁着在地上撒泼的二跛子。
“我的人,你也敢污蔑?”
田野难得压低声音说话,也无人想为了这种事得罪另一个仙门,即便田野已不沾通神之事,于是周围暗暗打量的人收回视线,更有人抱起胳膊,说风凉话。
“听你这意思是不让大家伙进...
灵媒|民国|全员向
真相
35
他话音落下,人群一阵哗然,毕竟这道上有些名气的都彼此认得,如今朴到贤是个眼生的,旁边还站着个有“前科”的李炫君,难免叫人生疑。但他们倒不是为这个窃窃私语,而是朴到贤立在田野身侧,还被田野抓着手,牵得牢牢的。
田野是什么人,是即使卸甲归田,两手空空,都叫人害怕的巫觋,如今他果然挂下脸,目光死锁着在地上撒泼的二跛子。
“我的人,你也敢污蔑?”
田野难得压低声音说话,也无人想为了这种事得罪另一个仙门,即便田野已不沾通神之事,于是周围暗暗打量的人收回视线,更有人抱起胳膊,说风凉话。
“听你这意思是不让大家伙进去咯?万一是你想要独吞呢?”
“大家都是有能的,打开天窗说亮话,不都是为了散灵来寻宝的吗?这山有没有灵气,是不是有煞,你们一探便可知。”可二跛子显然没打算罢休,他往地上一坐,手还直哆嗦,依旧指着田野的方向,“而那人究竟是不是煞,你们看一看他的手腕知道了。”
“如若他不是,我自然磕头谢罪,如若他是,各位难道不是救了自个儿一命吗!”
这群人多么惜命,毕竟连谁先进去都推推搡搡,谨慎多疑,更何况是煞呢?不论是人煞还是地煞,一出世便穷凶恶极,寻常人败运,八字浅者害命,哪怕是呆在其身旁,都是在削减寿命。
众人一听,验明身份罢了,自己好像是没什么损失,可实在没人想在发话的田野面前做出头鸟,于是几番僵持,二跛子见状不妙,接着假情假意地说道。
“我知道各位顾虑,此人是跟在田佳大人身边的,可田佳大人早就归山收手,大伙都是敬重您的。我斗胆,为了您和您堂口的好名声,您也多少该表个态,叫真相大白才好。”
李炫君听够了他颠倒黑白,字里行间都在煽动人群逼迫田野,笑了一声,在旁边护短:“表态?都说这是我们家里人了,还不够表态?”
“不过是叫大家看看,一切便能明了,也不必在此浪费时间,几位又何必如此针对……咳咳!”二跛子此刻在旁人的帮助下坐起来,状似不经意地说,却忽然又发作,整个人摔倒在地,咳嗽得面红脖子粗,直吐出了两团黑红的血块才罢,显然已经内伤严重,灵体受损,气息奄奄地说。
“我已被害至如此,难道你们想落得和我一个下场吗!”
瞧见这下,便不少人立不住了,二跛子言辞凿凿,说得若有其事,再要骗人也不会故意自戕,有些领头的互相说着,觉得疑点颇多,于是附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这时有人似乎认出了他,高声喊了一句。
“这好像是湘江那瞎眼郭的徒弟!我见过的!”
“欸?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印象了。”
“瞎眼郭德高望重,我叔父客死他乡,还是他专程赶来送回去的,他徒弟应该可信……”
“你快看看这个手印,多大的煞才能像恶鬼一样!”
一股奇怪的情绪正在蔓延,所有人似乎都开始从众,似乎田野高高在上的时候,他们将自己的崇拜和胆怯归结为身份的卑微,当他不再身居高位,人们将自己的愤怒美名为愤世嫉俗,像是一种怪病一样传播开。
就如同有人在他们耳边说,田野早已不是田佳氏了,没有那么可怕,旁人都在冒犯他,我掺不掺上一脚,貌似也聊胜于无,毕竟围在一起搞垮另一个人,再高呼正义,好像就不会受到惩罚。
他们又从田野讲到背师弃祖的李炫君,再到异国他乡来的狐仙,众说纷纭,嘴角时不时带上嘲弄的笑意,伸手指指点点,不怀好意的目光从眼角划过,好像一开始敬畏得不敢上前的人并不是他们。
“不必说了。”
可惜有一个不爱逞口舌之快的人在,朴到贤打断了这无休无止境的聒噪,伸起自己骨瘦嶙峋的左手,珠串滑落在臂膀上,露出触目惊心的疤痕。
四下哗然,而他平淡地说。
“我是。”
36
“你看!快看呐……”
“这, 这也太吓人了!绝命啊!”
“真是个恶煞,叫瞎眼郭的徒弟说中了!”
“他真的不是田佳了,否则怎么会在身边养一个煞呢!今日我们在此寻宝,怎么还带了过来?怕不是……这瞎眼徒弟所说是真!”
“是了是了,听说他们收留李炫君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仙门果真如此……”
人群像是炸开了锅,好似他们今日不是来寻宝,倒像是来讨伐不义之徒一般。
见目的达到,二跛子接着道:“诸位都看到了,恶煞缠腕,我身上的手印便是此人留的!我从未见过此等法术,可知此人心术不正!修习旁门左道,请异神上身,还想残害无辜之人!今日拆穿,也算是我明了了!”
没想到听见这话,倒是李承勇先皱起眉头,反驳道:“他不是。”
“如果我没猜错,你和此人分明同出狮鹰门下,自然包庇与他!”
二跛子呵呵一笑,一句轻飘飘的狮鹰门,像是又往湖里扔了块石头,激起千层浪,不少人连带着看李承勇的目光都异样起来。
“看什么,脑袋还要不要了?”结果谢天宇一下恼了,他在杭州势力极大,想砍人脑袋轻轻松松,比划了一下脖子,直叫人低下头去才罢休。
“他这分明是……”
李承勇往旁瞧了一眼,见朴到贤冲他平淡地摇摇头,虽有些不甘,也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愈来愈响的声浪中,正处于风口浪尖的朴到贤对周遭漠不关心,或者说他的心思只是花在安抚田野上。
田野应是还在呼吸的,可惜微不可闻,从二跛子讲话开始,他的耳边就在嗡鸣,周围嘈杂的人声一概听不见,他死死地盯着二跛子那张嘴脸,明显动了怒。
奇怪的是田野早些听二跛子为了激怒自己,说的那些浑话,依旧波澜不惊,可一到自己心尖上的人,一词一字仿佛都成了锋利的刀子,无形地刮在身上。他无法理会李汭燦的劝阻,声音从咬着的牙关间如同气声一样漏出。
“他怎么敢。”
“田野……”朴到贤稍微用了些力气,按住田野几次想伸起的手,只是低声喊,“田野。”
“你个瘸子少给老子在这儿贼喊抓贼,血口喷人!你说是就是,那老子叫你挨枪子儿你也受着!”
李炫君最不怕旁人口诛笔伐,根本不惯他,那管匣子枪明晃晃地拴在腰上,叫人怕得很。谁知二跛子听了像是气得直哆嗦,紧接着又吐了口血沫,随后竟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嘿个诊子李!”
李炫君气得江门话都骂了出来,见跟随他的几人连忙哭天撼地地去扶,又是掐人中,又是按百会。他身旁那个最小的徒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转过脸说:“各位可都瞧见了,我小师父已是这样,他们还咄咄逼人,叫我们如何是好啊!”
像终是有人看不下去,对着田野他们这儿就说:“不管这厮所言是否属实,人都这样了,你们确实该给个态度。”
这人还算理中客,可他一出声,大家七嘴八舌地附和,说的话就难听起来。
“咱都是来寻宝的,如今进退不得,听谁的都不是,还咋耍嘛!”
“就是,如何叫我们在一旁左右不是人呢?”
“他们堂口不是向来不与我们这种俗人一块,为何今日偏来了,蹊跷得很……”
“都够了。”
李汭燦在一旁揣着手听着这么久,如今发话,声音很轻,直叫人都静了下来。
“诸位希望我门如何自清,说便是了。”
这也确是个难题,原先他们就在听二跛子的,如今这人晕了过去,一下可笑的像是群龙无首,叽叽喳喳半天也没个论断。
“师父说这里头是大煞,入者必死!”结果又是方才说话的那个小子,左右看看,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不如……叫他们先进去探路。”
37
“这好啊!若是平安无事,这跛子的说法不就不攻自破了?”
“……要是他们私吞宝贝呢?”
“那就是名声扫地!何况咱这么多人在这儿,还怕他们偷跑不成?”
“再说田野本事通天,若真有大煞,他也能应付……”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都纷纷附和,极为赞成这办法,零星异议者皆被说服,毕竟同自个儿无关,就开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好像此刻又把他们当能人了,打定主意要推他们出去后,便能将一切颠倒来自圆其说。
“好,好啊。”
不想田野居然听笑了,他笑得很随和,却从没在笑的眉眼里隐约透出愠怒,总算松开朴到贤的手,边走边说:“我去。”
他从人群自发让开的道里走到那小子面前时,突然开始轻声念古突厥语,一个个生涩难懂的字词从他口中吐露出来,所有人却仿佛一下子置身庙堂,千百人在耳旁诵经,一下子痛苦不已。
李汭燦瞧出不对,在后面严肃地喊:“田野!”
可那淡色的嘴唇开开合合,丝毫不停,田野的声音无限放大,像口大钟,而在双眉正中间,兀自缓缓打开了一条血线,随着咒语变促,隐约有睁大的趋势,里面天地归元,仿佛置身混沌初开。
旁边有懂行的,早已蹲在地上,把眼睛埋在土里,大喊:“别看他灵相!是通天眼!”
可那小子只能愣愣地看着,眼睛很快流出了血泪,把整个眼眶尽数染红,他身边几人皆是这般股战胁息,下一秒似乎就要厥过去了。
这时李汭燦的瞳仁一下子变浅,狐火汹汹,他厉声道。
“田佳闻龄!”
“不可杀生!规矩!”
胡仙的声音直穿脑海,像是一声鸣钟一样敲在心头,总算是打断了他的咒语,田野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地上拼死挣扎的几人,那只眼睛缓缓合上,变回一条细细的血线,最后隐回肉里去了。
那小子回过神来,早已裤裆潮湿一片,冷汗一身,嘴唇煞白,已然半疯了,四下看看,根本不知何为天地,所在何处,如同不会走路的孩童一样在地上摸爬着,手脚胡乱踢打在旁人身上,亦浑然不觉。
回过神来的众人神色异常,更有甚者法力浅薄,半瘫哆嗦,于是惊怒万分,大声叫骂。可田野充耳不闻,只是盯着昏迷的二跛子,丝毫不想放过他,周围人都自身难保,好在这时朴到贤一路沉默地走到他身后。
“你想要他命,我来,别脏了手。”
田野听到这话,不忍地闭了闭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身陷囹圄,歹人当道,杀生破戒,不可开眼,万人声讨,却分明无罪无过。
朴到贤旁若无人地摩挲田野的脸颊,温柔地托着,眼中向来坚定,丝毫不变。
“田野,人明镜在心,无关流言蜚语。”
田野长出一口气,像是妥协了。李汭燦和李炫君才是大起大落,心头刚刚石头落下,却见田野顿了顿,真要拔腿往那门里走,连忙喊:“休要走了!干什么去!”
“遂他们的愿!”
田野猛地一回头,将在场的人尽数印在眼底,声音清亮,不怒自威。
“这程家祠堂里确有绝煞,乃是他们家祖代侍奉宝剑而损子孙,常年聚阴,又被歹人加以炼化,才成此人地合一的大煞。都是道上的人,不论所说如何,修道学艺,除煞渡人乃是师门之本,不必相逼,我自会化煞。”
被那双眼睛瞧见的人,都不自主地低下头不敢言语,生怕他第三眼开,窥见天机,一些人听田野的话,又自知理亏,竟无人敢反驳或是附和。
本就毫不在意这些,田野只当他们是死的,再不吝啬眼神。
“我仙门清白,不需与尔等鼠辈自证。”
38
“你知道里头是什么了。”
田野看了看朴到贤的神情,他们心意相通,也大约猜到二跛子脖子上的手印确实出自他手,只不过被二跛子添油加醋了一番罢。
“里面大凶,让我进去。”
朴到贤知道田野的秉性,叫他呆在外头必然不行,便要田野带上自己。田野一万分的不情愿,可确实并不全然有把握,而且就算留朴到贤在外头,他也有法子进去,又被牵住手捏了捏,才有些不情愿地答应了,他不知为何,此刻脑海里全然是昨晚入瘴的妇人同他说的那两句话。
“你会死男人的!披麻戴孝给他送终!”
现下显然不是疑虑的好时机,田野盯着他们握紧的手,觉着怎么都分不开,便不再想了。这时李承勇走到不远处,抱着胳膊问朴到贤:“要帮忙吗?”
朴到贤回头看他,笑了笑,只说:“看好他们。”
转身就走,背影孤寂,难免有些心酸,李炫君恨不得自己进去,此刻不忍心看,只能躲在闭着眼的李汭燦后面。
他们并肩过去,刚要跨门槛,朴到贤转过头看了一眼田野,忽然笑了,眼神深刻得像是要把田野刻在自己眼睛里、不要忘记才好。
田野愣了一下,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只觉得手心骤然一空,肩头被人不重地推了一把,脚下几下踉跄,没能跨过十足高的门槛,落在后头,伸手什么都没抓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朴到贤陷入黑暗,分明只有几步之遥,却一下子被吞没了,气息全无,一下就懂了他笑的意味。
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冒险呢?
“到贤!”
那黑暗容纳了一人,似乎再不让人进去了,田野如何都跨不过那半人高的门槛,整颗心拎了起来,眼神顿时冷得不像话,那眉间的眼似是又要打开,连忙被后面赶来的两人架住。
李炫君感觉他在挣扎,只能大喊:“相信他,你相信他田野!”
听到这话,田野像终于忍不住想哭的念头,红了眼眶,用力咬紧牙关问李汭燦:“你是不是都看见了,变成这样,是不是早就定好了……”
狐仙的手盖在他额头上,李汭燦不忍心地叹了口气,不言而喻。
田野侧过脸,却看见身边李承勇的手一下止不住地颤抖,只见他食指上的素圈戒指正散发着朦胧的光。
李承勇叹了口气,低声问她:“你要去吗?你会灰飞烟灭的。”
那戒指拼命震动,像是非要随主人而去,李承勇便不再犹豫,喊了朴到贤一声,把她取了下来,朝门里丢去。那玉色明明灭灭,似乎落入一个人手里,田野隐约听见朴到贤依稀笑了。
“傻孩子。”
此后便不再有声响,田野怔怔地望着那里,像是丢了魂一样在李汭燦胳膊上靠了许久,被李炫君小心地托着,李承勇见田野魂不守舍,想了想,便尽力安慰他。
“妍儿是到贤家的守护灵,十分强大,那戒指陪伴灵媒世世代代,就产生了个小姑娘的灵识,到贤……也算是最后一代人了,妍儿是想守护他到死,他会没事的。”
现在能听到朴到贤的任何话都是好点,田野勉强点点头,随后脸色一变,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什么叫最后一代人?”
李承勇显然没想到田野还有心思分辨他话语里的漏洞,一时语塞,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同乡,似乎想被李汭燦搭救,可惜狐仙也觉得时候到了,反而对他说:“你便说罢,把诅咒的事一并告诉他。”
“阿贤有一个哥哥,是普通人,这一辈就只有他一人继承了他母亲全部的本领,至于他是最后一个,其实是……”李承勇有些难以开口,最后在田野近乎哀求的眼神下,终于不再隐瞒往事,全盘托出,“其实是因为狮鹰灭门后,他就时日无多了。”
什么时日无多?田野一下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时我们门中内乱,挑起者施展了不少恶毒的咒术,像我就是感知衰退,所以到贤当年才把妍儿交给我,当我的五感。而到贤手上的这条蛇根本不是什么恶煞,是一个恶毒的所罗门诅咒。”
李承勇摩挲自己食指上常带戒指留下的浅痕,回忆起来似乎极为痛苦:“当时他已经受了伤,为了进内院救我和志勋,遭到一个所罗门信徒袭击,那人用一根泡过蛇血的麻绳把他……拴在暗室内,两天一夜,叫他看同门相残。”
“这诅咒会慢慢蚕食人的灵感和寿命,被绳绑过的地方化作一条蛇的疤痕,怎么都褪不去,更可怕的是……”
李承勇顿了顿,看着田野听得有些麻木的神色,一咬牙,还是说道:“蛇成型后衔尾,形成无可解的死结,他坐在那里,只能感觉到蛇把他和外界的万物阻隔开来,还有他的神,慢慢的,除了自己,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所以他根本不是什么异教徒,不再戴法器,连妍儿都留给我,是因为他再也没法同她讲话了,其余万物也是一样。”
李承勇声音不大,但是叫所有人都听到,田野的心瓦凉的,嗫嚅了好一会,似乎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连说的话都连不成句。
“他,他……就是因为这样才来这里的吗?这东西呢,没有办法了?”
身怀诅咒独自行走在异国他乡,如果田野没在那一天找到他,朴到贤似乎就想这样在无人认识的角落潦草余生。
“也不是,我们找到了所罗门的残党,叫他回去试试,一月前我告诉他的,可他不愿意。”
“为什么?”
田野似乎有了猜想,心里又在抗拒这个答案,于是声音都虚弱极了,只见李承勇摇摇头,他第一次矮下身子,很认真地看着田野。
“他说,因为他在这里有家。”
“错过这次就没有机会了,你的诅咒太厉害,我们都算不到你还剩多少时日。”
李承勇和朴到贤站在码头边,忍不住说:“贤啊,你要死在异国他乡,连灵魂都回不到故土吗?”
“我在这里有家了。”
朴到贤转过脸去,看着河面,平静地说。
“我知道将死之人,不应该爱上一个人。每一天我都觉得很愧疚,不敢太喜欢他,不想叫他伤心,不知道还能陪他多久。”
李承勇看着朴到贤瘦削的脸颊,觉得他真的长大了许多,于是再次强烈地感受到了他的一意孤行,朴到贤就是一叶驶离港湾的小船,注定一去不复返,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都这样了,何必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永远都回不来了呢。”
朴到贤最后这么说,眼神带笑,好像短暂回到了李承勇记忆中那个年轻又意气风发的样子。
“你该明白,一事无成的苟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恶煞》8
灵媒|民国|全员向
27
“这么多年了,只有我一个人见过你么?”
田野看着面前默默落下两行泪的魂魄,仿佛感受到泪水落在他的手掌上。田野在那棵老槐树下站过,足二四尺,树高参天,枝繁叶茂,哪里是程瀚海这么小的躯干可以自挂的呢?
程瀚海借着田野的法力,恢复了些许干净的容貌,努力张了张口,气若游丝地说。
“救救……我爹……”
自戕之人鬼魂应不可开口说话,于是田野懂了。
程瀚海被人吊死在家中槐树下,被其父称自戕,潦草下葬,还被日日挂在嘴边,仿若依旧在世,魂魄被困程家村,不曾超度,无法入轮回,就这样飘荡了二十年,直到自己在父亲口中变成了三十五六、出海打渔的“好...
灵媒|民国|全员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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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了,只有我一个人见过你么?”
田野看着面前默默落下两行泪的魂魄,仿佛感受到泪水落在他的手掌上。田野在那棵老槐树下站过,足二四尺,树高参天,枝繁叶茂,哪里是程瀚海这么小的躯干可以自挂的呢?
程瀚海借着田野的法力,恢复了些许干净的容貌,努力张了张口,气若游丝地说。
“救救……我爹……”
自戕之人鬼魂应不可开口说话,于是田野懂了。
程瀚海被人吊死在家中槐树下,被其父称自戕,潦草下葬,还被日日挂在嘴边,仿若依旧在世,魂魄被困程家村,不曾超度,无法入轮回,就这样飘荡了二十年,直到自己在父亲口中变成了三十五六、出海打渔的“好儿子”,日日于家见父拜妈祖,战战兢兢,生怕神迁怒。
“他若了无罪过,自会不堕阿鼻。”
听程瀚海这么说,田野收起了恻隐,站直身子,似乎五感通开以后,他便变得有些冷漠,垂下眼睛,摊开的手心像是唯一能够给予的悲悯。
“倒是你,我可以送你离开。”
他红绳一摇,铃铛齐响,声音不再似先前那般绵绵悠长,余音回响变得震耳欲聋,程瀚海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吸进铃去,恍惚间看田野薄唇开开合合。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口中咒语如绽莲花,程瀚海意识即将消散,生生被他自个儿拽了回来,虚脱地落在一边,竟膝盖一软,对田野跪了下来,像是在苦苦哀求他。
田野放下法器,无奈道:“佛不渡无缘人,你若不想入轮回,我无法超度你。”
程瀚海的死因田野已知晓七八,便不再顾虑他,正要离开时,又是那阵铃声响起,忽有股阴戾之气从左侧突来,猫发出尖利的叫声,随即一股腥风铺面,两只走尸从黑暗里猛然扑来,被田野将将躲过,以绳捏诀,带着铃铛打在檀中穴上,力道不大,僵尸却立刻坠地,不再动弹了。
“去了你心愿吧。”田野又如此轻松解决了几只,朝程瀚海说,既不愿转世投胎,还不如了无挂碍,见那抹白飞速消失在林间,将视线挪回,只见那些僵尸身上的煞气尽数汇聚在不远处的阴影间,背手而立。
“出来,我知道你是谁。”
“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
走尸不再出现了,半晌一个黑色的影子走了出来,动作有些僵硬,从帽子底下传出阴森低沉的声音:“原来您还修习十小咒啊,田佳大人。”
“我还以为你将一切本事都丢在东三省了。”
“你在看什么?”
余峻嘉的心一下子拎到了嗓子眼,他忍不住咽了口水,僵硬地转过头,发现村长那张形容枯槁的脸近在咫尺,死死地盯着他,在经历风吹日晒和埋尸阴气逐年累月的摧残下,那张树皮一样皱痕干瘪的面孔已然不像活人,眼睛里泛着凶狠的精光,突然伸出手来掐住余峻嘉的脖子。
“谁让你看的!”
吓不死我!枪哥儿骗人!
余骏嘉呼吸不过来的时候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这张脸怎么都和李炫君口中那个和蔼友善的村长联系不起来,村长下了死手,余峻嘉感觉再不喊人,自己就要交代了,连忙拼命咳嗽,用手拍打着身边的棺材。
立马有人大步进来,脖子骤然一松,余峻嘉跌在地上大口喘气,只见朴到贤正拎着村长的后衣领,像扔一块破布一样地甩开在墙上。
自顾不暇,余峻嘉一边咳嗽,一边还发扬尊老爱幼的精神对朴到贤说:“咳咳,贤哥、算了…他是个普通人……”
“他已经不是了。”不想朴到贤搭了把手,扶余峻嘉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正在挣扎的村长。
余峻嘉再仔细看了看,山里一震,程家村的真实面目也显现出来,他见村长身上隐隐浮起一层飘渺的煞气,似乎也明白了。毁祖宗灵牌,埋尸数人,擒子魂魄,放全村任人宰割,怎还会是普通人呢?
“反正都会死的,我、我们都会死……”
那村长一把老骨头,被这么一摔,半天没缓过神来,只能靠在柱子上抽风箱一样地喘气,满是怨恨地盯着那个被他用朱砂涂满的牌位,狠狠啐了一口。
“都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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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和你单独谈谈真是困难,把你身边的人都支开废了我不少功夫。”那人自言自语,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显得怨怼起来,“你看,就算你沦落到这步田地,还是被人众星捧月地围着。”
“那就请田佳大人说说,我究竟是谁?”
田野早有猜想,此刻自然不急,他在一旁寻了块大石头坐下,揣起手盘红绳,一身雪白,莲瓣在耳垂上轻晃,看上去尊贵又冷漠,不近人情。
这似乎和田野曾经的模样重合了起来,田野更加年轻的时候,便是一袭月白褂,一耳三钳优钵罗,眼耳通天,可知万物,降神灵。所有人都只会簇拥着田野,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参破天机,镇魂铃一动,便一呼百应。
可即便如今跌入尘土,也分毫不染,黑影的眼神更加阴鸷,只听田野不慌不忙地说。
“在老宅的时候我就怀疑过,这是为夺我命而设的局,那时你也只遮了我的眼。而且你还对我收山不久、仍未耐下来的脾性很是了解,知道我被鬼遮眼这种小把戏作弄,定会不耐烦,踏入你的陷阱,护身符已毁,小鬼压制、我若被那面铜镜勾了魂,灵相移位,本事不毁也半废。”
“你观察我的堂口许久,知道先对学识浅薄的小家伙们下手,剩下一个不擅抓鬼的胡仙,和一个被师门追杀的半吊子道士,根本来不及救我。”
“真可谓步步为营,连胡仙都没算到你是在冲我而来。”说到这里,田野还夸奖了他一句,随后想起朴到贤,忍不住笑了。
“可惜你百密一疏,不料胡仙请人来仙门帮忙,诡计破灭。”
“哦?”黑影似乎没想到田野是从这事开始讲的,沉默了一会,闷声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浑身都在震动,“这事过去了大半年,不过一只小鬼,你是怎么同程家村扯上关系的?我若真想害你,又何必大费周章,等待至今呢?”
“呵、你为何蛰伏这般久,没法再下手,你自己难道不知道,还要我告诉你吗?”
不想竟把田野逗乐了,他慢慢盘着绳,小铃一下下地响,眼神却很冷。
“因为你被那面下了恶咒的铜镜反噬,伤到了根本,修养了半年才能下地。”
话音刚落,那黑影便再也抑制不住大笑起来,弯下腰,又猛烈地生咳,嘴角溢出淡淡血渍,像是伤及肺腑,被他抹去,满是讽刺地说:“原来你知道枕边人是个能够逆转死咒的恶煞啊,田佳大人,祖训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你不是比我更早知道吗。”
田野收敛了笑容,脸色就不再恬静,变得生冷起来。
“所以藏匿鬼市,知道我找人打听消息,还特地把你师父引到了这里,添油加醋告诉我狮鹰门的故事,更是想让你师父看看我的深浅。结果发现我只是收山,本事还在,依旧得神眷顾,你因此大为忌惮,却依旧想方设法将我除去,于是利用了程家村。”
田野字字珠玑,话语铿锵,许久未展露出凛然之气,仿佛依旧坐在高堂之上训诫子弟,竟把黑影说得一时不言,最后手腕一甩,红绳牵着铃铛用力作响,地上倒着残缺不全的尸体因此皆微微战栗,尸身出坟,遗留的魂魄都在痛苦地哀嚎。
“真是好计谋,二跛子。”
“赶尸人的本事不是这么给你用的。”田野冷冷地说。
看黑影按耐不住地拿下兜帽,是一张熟悉的脸,冲他露出怪异的笑。
赫然是鬼市那瞎眼老头的点烟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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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圆几里的东西都被叫起来了。”
李炫君把马灯从一处刨开的墓穴上拿开,那棺椁底下残留着些许物品,棺盖翻开,上面赫然是瘆人的抓痕,很明显是里头的东西自己打开棺材爬了出来,李汭燦用扇子挡着口鼻,看上去难受极了,显然狐狸灵敏的嗅觉无法适应山中弥漫的腐臭味。
“这么大面积的起尸,不是什么阴邪法术,怕只有赶尸术做得到。”
“湘江赶尸?”李炫君感到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那是送人魂归故里安葬用的,好东家伙,不能这么坏老祖宗规矩吧。”
不过说完自己也觉着不是没有可能,任何法术的本宗都是万物有灵,自从国门大开,无数稀奇古怪的东西席卷着整片地界,铁路和轨道破开龙脉和河川,李炫君有时候站在城市最中心,都会短暂失去感应,这样混乱的世道,什么心怀歹意的人都有。
他看了看自己的枪,好像也轮不到自个儿说旁人,嘿嘿一笑,在李汭燦打人之前赶忙离开了这片坟头。
“没事儿,来什么打什么,怕他不成。”
这山上除了凝聚不散的瘴气和尸气,随着不久前的那股异动,越看越清楚,李汭燦走得越久,脸色越难看,明显是今儿瞧的东西太多,乏力了,到后来已然半挨着李炫君才能走路。
李汭燦就是这么一个表面逞强的人,还不肯叫他扶,李炫君在上山的时候其实就瞧出来了,现在就一万个懊悔没把人留在村里休息,嘴上只能插科打诨:“这么久才找了这么点地,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就该学晋文公放火烧山!”
武力驱鬼也只有李炫君想得出来。李汭燦笑着哼了一声,懒得理他,可刚转过头,笑意顿时就凝固了,他一把抓住李炫君的手,用力地甚至连带着李炫君手里的马灯都咯吱咯吱地摇晃。
“怎么了,不是不要搀吗——”
李炫君奇怪地侧身,却发现李汭燦根本没看他,只是盯着面前那一片空地,似乎上头的阴气比旁的都重许多,他顶多能看见一些黑黢的影子。
可在李汭燦眼里,那遍地是鬼,老少都有,全是男人,漫无目的地在徘徊,像是被永远困在这片地上,此刻有一个瞥到了两人,便盯着不再动作,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鬼魂都停在原地,阴沉着脸,怨气冲天,直勾勾地盯着李汭燦。
这就是程家村死去的那些男人,村里不见,竟是全被圈在山上了。
李汭燦只觉得有阴风让他难以动弹,嗓子眼发涩,像是含了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随后就被李炫君大力地一把拉到身后,阻隔了视线,才靠在他背上喘气。
“别说话。”李炫君握紧枪,冷下脸。
“呆在后面。”
赵礼杰冲进家门,里面漆黑一片,见大娘子依旧在榻上昏迷不醒,程二娘倒是没了踪影。他四处看着,口里喊着王杰,终是在最里间看到微弱的光,只能小心地走过去,撩开门帘。
见王杰背对门坐着,手里持香,香线歪斜,似有冤屈,桌案上赫然放着一碗米。程藜正抱着那个布娃娃,乖巧地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听见他来,姑娘拉住王杰的手,晃了晃,然后对赵礼杰说。
“阿哥来了。”
王杰摸了摸姑娘的脑袋,缓缓转过脸,轻轻笑了。
“你是谁?”叹了口气,赵礼杰面对完全陌生的笑容,轻声问,“上他的身,有何贵干。”
“他不是你们祖宗吗?”
祠堂里头,余峻嘉还在揉着自己的脖子,奇怪地问,“都走了这么多年,为何说是他害的你们?”
村长嗬嗬地喘着粗气,扶着柱子站了起来,嘴里狠狠骂着:“因为就是他非要守着这座山,让一把破宝剑悬在世世代代悬在程家头顶上!哪有好的祖宗,像他这样害死自己的后代!都是他,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那把好剑!”
朴到贤越听越不对劲,伸手直接把村长打晕,让余峻嘉把他绑上了事。他抬眼看着那座山,想了一会,对余峻嘉说:“你呆在这里。”
“我要上山去。”
30
黑影暴露了身份,便不再隐藏,只见二跛子短小身上罩着的外袍画满了怪异的符咒,一双肉里眼目露凶光,盯着田野就说。
“不许叫这么叫我。”
“师门之规,出了东三省,皆为陌路人。”田野也拉下脸,“更何况我们平生并无交集,你为何加害于我?”
不论从哪里看都十分中庸,丢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二跛子的确是个毫不起眼的人。田野能在门下求学的众人中记得一个连仙都请不到的他,除了他生下来双腿长短不一,是个受人欺负的跛子,还得算田野心好。
二跛子拜在萨满门下十余年,却天生没有灵性,普通人而已,若不是赶尸老头路过此地拜访老友,缺个人点烟、干脏活,捡二跛子去做了个便宜徒弟,他怕是连憋点坏水的本事都没有。
“我为什么加害你?因为你是东北堂口的大巫觋,拥有满八旗尊贵的姓氏!”
而如今他似乎听见了个笑话般,不可思议地看着田野,满是怨怼地说:“你从小就是大巫最宝贝的门下徒,耳悬三钳,有佛眼优钵罗护身,你怕自己都不记得当年可与神通的本事了吧!而你如今呢,以为更名改姓,毁了法器,收起能耐,便能安稳余生,懦弱!你甚至还将一个恶煞留在身边,可为何这样神依旧眷顾你,从来不看看我!”
“那是因为你未见天机,不通因果。”
田野无动于衷地听他满是激愤的话语,可笑地摇摇头:“人若无法心如明镜,安得自在,像你这般,通天本领又有何用?”
“是啊,像我这般,好像天生就要被你们踩在脚下……”二跛子阴沉沉地说,“那你不如猜猜我还能对他们干出点什么来。”
他说罢,摇动藏在袍下一个缠绕着破布的巨大铃铛,田野觉得熟悉的铃声就是它发出的,铃声一出,很快田野灵敏的五感就让他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枪声,急促得响起,根本没有停歇。
田野心头一紧,看向二跛子的眼神罕见地凶狠起来。
“你找死。”
李炫君又开了两枪,天旋地转,乏力地撑着膝盖吸气。
鬼魂依旧凶猛地袭来,他来不及去看后面状态更糟的李汭燦,头也不回地甩了两张黄符,可数量丝毫不见少,李炫君忍不住看看自己持枪的手心,随即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口中振振有词。
“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
“别请神——不许放血!”李汭燦看见了,在后面厉声喝斥,可李炫君充耳不闻,继续念着。
“紫微宫中开圣殿,桃源玉女请神仙,千里路途香伸请,飞云走马降来临。”
那把刀过符箓,直接在手心划开一道大口子,瞬间鲜血如注,可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伸手在眉间以血捻诀。
“弟子一心专拜请,神兵火急如律令!”
李炫君站直身,眼中泛起若隐若现的淡淡金光,重新握紧那把枪,手心的血竟一滴都没落下,原本黯淡的朱砂纹路重新鲜艳起来,再一枪下去,魂魄灰飞烟灭。
“我找死?谁死还不一定呢,田野。”二跛子轻蔑地哼了一声,“听说你很喜欢这个汉人名字。”
“你们都想得太简单了,这整一座山其实早就被人劈开了,那把剑才是聚阴的地方,是程家村的噩梦,也会是你们的噩梦,这么多年,它早就变成了绝煞!”
他打小最会做的事就是要忍,要忍到有能力一口咬死敌人,于是蛰伏了如此久,在这一刻露出了真正的爪牙,看着田野难以置信的眼神,终于满意地笑了。
“让我看看你要如何拯救苍生?”
直到阴气大散,天边泛起鱼肚白,李汭燦才得以正常呼吸,面前的鬼魂已大半除去,余下的也淡去了身形。他刚想叫李炫君,忽然就看面前的人膝盖一软,竟跪了下去。
“炫君,炫君!”
李汭燦直接慌了神,三两步上前去接住,只觉得李炫君身子软绵绵的,一点筋骨都没有。而枪脱手以后,掌心的伤口又开始出血,李汭燦上下一摸,最后咬着牙扯了自己的袖子,赶紧给他包扎上,手还有点抖。
“你、你觉得怎么样?”
“别摇,没事儿……”
李炫君给他摇得五脏六腑都要挪位了,有气无力地抓住,眼前一片模糊,还笑:“你看,做到了吧,一个打十个。”
有病啊,李汭燦差点想骂,就看他手一松,眼一闭,将将昏了过去。
“李炫君!”
狐狸肯定又在骂我,李炫君迷迷糊糊地想。
除了李汭燦叫他名字的声音,还有人拨开树丛走向这里,李炫君最后只看见一个高瘦的黑色身影像是被拖拽着从远处跑来,嘴里还念:“妍儿啊,你要去哪儿?
“哦……你们没事吧?”
《恶煞》6
灵媒|民国|全员向
怕就白天看
20
看着面前有些诡异的场景,朴到贤听见余峻嘉在身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眼神冷了冷,不想李炫君害了一声,毫不避讳地上前去,扯扯辫子,摸摸头。
“白蒺藜,我的姑娘!你们仨怎么一起出来了?怪吓人的。”
瞧着十一二岁的姑娘们互相看了看,露出各自不一的表情,当中那个几乎没变,幽幽地开口说:“阿娘刚刚透过窗户眼,瞧见你来了,叫我们来拦你,不让你去见村长。”
“二娘原来在家呢,那我喊她怎么不应,出什么事了?”李炫君嘀咕了一句,正要问,只见姑娘脸色又变了变,一齐指指外头。
就听见吱呀一声,那木门开了,村长送两个军官打扮的人出...
灵媒|民国|全员向
怕就白天看
20
看着面前有些诡异的场景,朴到贤听见余峻嘉在身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眼神冷了冷,不想李炫君害了一声,毫不避讳地上前去,扯扯辫子,摸摸头。
“白蒺藜,我的姑娘!你们仨怎么一起出来了?怪吓人的。”
瞧着十一二岁的姑娘们互相看了看,露出各自不一的表情,当中那个几乎没变,幽幽地开口说:“阿娘刚刚透过窗户眼,瞧见你来了,叫我们来拦你,不让你去见村长。”
“二娘原来在家呢,那我喊她怎么不应,出什么事了?”李炫君嘀咕了一句,正要问,只见姑娘脸色又变了变,一齐指指外头。
就听见吱呀一声,那木门开了,村长送两个军官打扮的人出来,还在说了半天话,才慢慢回屋。看村长鬓生白发,佝偻着的身子,好像一月不见就老了十岁似的,若不是姑娘拦了一下,恐怕要同他们迎面撞上了。
李炫君神情愈发凝重,挨着墙听外头彻底没声了,当机立断吩咐道:“杰子,峻儿,去听梢。”
“白天别被天寻着,晚上别叫地瞧见。”
右边那个看着活泼些的姑娘放下手,扯了扯辫子,不明不白地说。田野琢磨了一下,转头招呼朴到贤:“只他们俩不安全,你跟去。”
“天黑前回。”李炫君也觉着这样妥当,说余峻嘉知道回来的路,便让他们仨赶紧去了。姑娘见四下无人,中间那个对他们招了招手。
“哥儿来,阿娘说带你们上家去。”
他们兜兜转转,又回到村口离不远的一间大屋子,沿灰扑扑的围墙走过,留了个小门。李炫君落在后面同他们耳语,姑娘是三胞胎,当年就是她们的娘偷偷收留了几日李炫君,他才避过一劫,得以逃到仙门来。
“峻儿这个胆小的,刚刚叫什么。”
田野小心地避开栅栏,知道是虚惊一场,便忍不住念叨,好像有点后悔让朴到贤跟去了。
开门进去,屋里头暗沉沉的,只见程二娘正在最里头陪一个失魂落魄的妇人跪在佛像前,那妇人在念经,偶尔抑制不住的呜咽顺着喉咙挤出来,又变成一下下的抽泣,瞧着伤心欲绝。
田野同李汭燦都看出来了,摇摇头,默念死过人了。
“娘,哥儿带回来了。”
中间的姑娘进去喊她,程二娘连忙站起来,拍拍膝,把门带上出来招呼,一群人围在矮长桌前歇下,看蓝花褂子的妇人在灶台前忙前忙后。
“我走不出去,只能使唤我的三个姑娘了,哥几个能人,瞧见定不会害怕。”
那程二娘是个热心的,生怕他们被唬着,烧上水,上来就同他们讲姑娘的事:“当年她们爹染疾,走得早,没过两个月我就生了,我们孤儿寡母的过日子,村里头的人都说她们是灾祸,养不得。”
她给倒了茶,杯子将将够,正好外头开始落雨,无人走动的村落愈发寂静,王杰没由来地抖了抖,面色有些古怪,很快就抱着胳膊离开了窗口。
田野接过碗,道了声谢,就问:“您怎么给她们起名字的?”
“白蒺藜,是药草!”说起这个程二娘就高兴,她说是那会她身子不爽快,得亏她大嫂常去山上采来白蒺藜入药,方才好转,就给她们起的程白、程蒺、程藜,“可好认了!”
于是教他们怎么认,和李炫君说了一路的版本一模一样。说老二不讲话,老小最活泼,大姐是最常出门见人的那个,所以一般都是程白讲话,因为一胎多子向来是不详的征兆,多少避讳。
说这话的时候,姑娘们安静地坐在桌边听,露个纤细的胳膊,各个用手托着脸,看上去乖巧极了,像放了三面镜子各自照着。
李炫君四处转了转,见给她们家安的符咒皆完好无损,看了看紧闭的门,便回到房里来问:“大娘怎么了?”
大娘说的正是门里面哭着念经的女人,同程二娘是妯娌,原就是这家人,许配给自己堂哥,不是外头嫁进来的。李炫君带回家的腱子肉就是她家宰的牛,如今自个儿哭丧,免不了一顿疑心。
“唉,她男人上个月…走了,他们没孩儿,我只有姑娘。”程二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疲惫地揉着眉心,“这么一大家子,嘛都不剩,我们家里的男人也算走完了。”
上个月的牛就是大娘男人宰的,李炫君亲眼见着那人宰牛腿,血放了满满一盆,还对他憨厚地笑,自然不理解,给李汭燦是使了个眼色。
不想李汭燦听完,挑了挑眉,开口就说:“不止你们这一家吧。”
“这两三个月里,你们村的男人是不是都死光了?”
21
李汭燦一句话,平白无故把王杰说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光是问米就来过这里两趟,一直没有发觉不对劲,可这村子无阴气,无败风水,连个魂魄都没让田野看见,竟能如此可怕。
“是,是嘞!”还好程二娘听这话没生气,反而稀奇地坐到李汭燦跟前的板凳上,“您就是君儿常说的胡大仙吧!哎呦,您快给我们看看吧,也不知究竟是招了什么煞。”
姑娘就坐在李汭燦边上,好奇地晃着腿,好像只有胡仙没那么怕她们,仔细看了看面相,随后同程二娘说:“这个村是不是少子嗣?所以格外怕你姑娘们。但凡是村里自个儿结的婚,都生的是儿子,不过命不好,经常早夭。”
程二娘连忙称对,看李汭燦掐指算,说:“是了。”
“你姑娘随你,是外来人,不会出事,能好好长大。”
似乎是说到了她心坎上,程二娘面上忽地就难受了,赶紧侧过身去擦眼泪,半晌才悄声说:“谢谢大仙,村里头的人都怕她们……我最怕,最怕我的姑娘真像他们说的,活不长!”
“姑娘是贵命。”李汭燦喝了口茶,破天荒地多说了些。
“休要听什么一胎多子是灾祸的鬼话。”
村里头的天黑得竟比外头快,王杰觉得有些冷,他缓了口气,见程藜在身边坐下,递给他一个常抱着的布娃娃,然后歪着头喊:“阿哥。”
“这个?他是你的哥哥?”
王杰思索了一下问,可程藜看着娃娃,嘴上喊着哥哥,来拉拉他的手,刚被抓上,王杰整个胳膊就开始抖,他觉得姑娘的眼睛像一个漩涡,像是要把他吸进去一般。
“阿哥,陪我玩吧。”
幸亏这时候去打探的三个人按时回来了,余峻嘉敲门进来,赵礼杰紧随其后,身上被打湿了不少,一进门就看见王杰脸色发白,连忙走上来。
“撞见不好的东西了?”
见赵礼杰浑身都湿透了,在面前蹲下,王杰按住自己在发抖的手,对他摇摇头。程藜见状,轻轻叹了口气,把娃娃抱走,王杰这才回了神,她似乎有些疑惑,回到姐姐们身边的时候,还在对王杰轻声喊。
“哥哥……”
“情况怎么样?”李炫君先问的余峻嘉,见小的喝了碗茶,缓了口气。
“那两个军官打扮的人,出了村口一里路上了车,往城里去了,看不出什么稀奇的。”
“倒是那村长,一下午就木楞楞地坐在神像面前,嘴里还念着什么,动都不动,他手上有本很旧的册子,像是用朱砂写了许多人的名字,看不太清,都是姓程的,约莫都是村里人。”
李汭燦知道,八成是死了的那些男人,又把赵礼杰叫过来。
“尽说些作孽啊,没救了的浑话。”
就数赵礼杰湿的最透,他去里间换了件干衣才出来,一边说:“倒是常叫一个名字,什么海儿、瀚海?”
“程瀚海,是他儿子的名儿,保佑他在海上平安呢。”李炫君知道,提了两嘴,旁的也就没了,程二娘正好来给他们送热汤准备便饭,听见这名顿了顿,几欲开口,却什么都没讲,赶忙叫姑娘出去忙活。
在一旁,田野拿了块帕子,正细细地给朴到贤擦头发。额发湿漉漉地贴着,田野帮他撇开,好像梳了个现下流行的油头,左右瞧瞧,瘪着嘴就笑了。
“还蛮好看。”还给自己的大作盖了个章。
朴到贤低着头由得他折腾,似乎在思量什么,忽地抬起头说:“程瀚海。”
他是冲李汭燦说的,连狐仙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朴到贤便又拗口地念了一遍,田野懂了,赶忙对李汭燦说:“到贤觉得有问题,你算算这人的命格。”
李汭燦刚想讨个八字,李炫君就在一边报了个遍,还感叹:“亏得村长他老人家最宝贝儿子,逢人就说,比得上祥林嫂了。”
这自然是个戏称,没想到李汭燦掐指一算,眉头越皱越深,好像还真叫他算出点什么了。
“这个程瀚海多少年岁?”
“约莫……三十、三十五六。”程二娘脸色白了白,有些不确定地应。
“三十五六?”不想李汭燦竟笑了,他眯起的细长眼睛里目光深炯,总有股凶意,叫人不敢多看。
“程瀚海的命格二十岁前就断了,哪里凭空多出来的十余年?”
程二娘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反应极大,李炫君怔了一下,忙扶她坐下,只见她摸着心口,惊魂未定地讲:“是忌讳!大忌讳!”
“哥儿还是莫要问了……”
这事蹊跷,他们自然不准备就此作罢,却不想此刻紧闭的木门一开,竟是程大娘一身白衣走了出来。
看那妇人哭红了眼,戴上惨白的兜帽,程二娘顾不上其他,迎上去劝,李炫君也喊了一声,可她恍若未闻,旁若无人地离了家,根本没听见任何声响一般。
李炫君皱起眉头问:“天都黑了,她做什么去?”
“唉,嫂死了男人以后就这样了。”程二娘无奈,手在裙上擦了又擦,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其实不止是大嫂,村里头的女人都白日念经,晚上……”
“晚上便这样。”
程白不知什么时候坐在窗边的,指着窗外,为他们稍稍推开一点窗户。
田野凑近看了一眼,猛然头皮发麻。
只见每门每户都走出了披麻戴孝的女人,不同于白日念经时的哀恸,她们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死寂一样的麻木。汇聚在路上,形成一条凄凄惨惨的白河,乍一眼,像极了百鬼夜行。
22
这样的人潮持续了一会,在全部汇入祠堂之后,沉重地大门合上,整个村子在夜幕中陷入了彻底的死寂,似乎只有他们一家还有活人的气息。
李炫君烦躁地出了一口气,李汭燦拍拍他的胳膊,知道他为不曾发现端倪而郁闷,叫几个小的去入定,才问程二娘:“她们去做什么?这样多久了?”
“都是去祠堂守灵的。一开始只有一两家,随后越来越多,她们……”程二娘叹了口气,叫女儿来她身边挨着,好像才好些,“她们在灵堂守够自家男人四十九日,过了尾七也不会走,日日如此,人就多了起来。”
田野明白了,白日那个力量不够的魂魄想引他进去,怕是程家祠堂早就变成了停尸的灵堂。可他一个鬼都没瞧见,难道这样离奇的大量死亡,鬼魂皆因为这些女人而如愿超生了吗?赵礼杰还说祠堂杀了大狗,好好的守灵,要黑狗血做什么?程瀚海又是什么忌讳?
他们分明是为僵尸肉来的,这村里却多的是比这严重的故事,像块棉花枕头,败絮其中。
“渐渐的,竟只剩我了,有几日她们就在门口盯着我,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哥儿莫怪,要不是有姑娘,我是要疯咯!”
程二娘看着也再无法忍受这种日子,深吸一口气,同李汭燦说罢,就牵着程白站了起来。
“明儿晚上是最后死的三个男人的尾七,会做法事,哥儿若真想弄清真相,姑娘会带你们进去。”
既要静观其变,需养精蓄锐。
田野原是挨在朴到贤胳膊上睡熟了,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细碎声响就传入了耳朵,他在梦里忍不住去听,像是许多人围在一起唱歌。
结果毫无预兆地、一边耳垂上安静悬着的莲花突然从中裂开,田野一下子翻身醒来,毫无睡意,听黑夜里静悄悄的,只有零星鼾声。他从打地铺的余峻嘉旁穿过,撩开帘子,果不其然看见外间的赵礼杰和王杰都翻来覆去、满头是汗,睡得极不安稳。
赵礼杰被摇醒的时候,发觉自己在不自主地跟着说话,见田野披着罩衫,朴到贤在一边举蜡烛,王杰被李汭燦按着肩膀,已经缓过一阵了,在小口喝茶。
“你再念下去,魂又要被勾走了!就知道你们俩会着道。”田野边说边把护主裂开的法器扔进铜盆里,引火烧了,“听见什么了?”
“念经,好多好多人在念经,吵得就像有人把我丢进去一样……”
赵礼杰坐起来,吓得后背发凉,田野沉默了会,似乎打定了主意。这会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只有李炫君心大,阳气太重,什么也听不见,呼呼大睡,丝毫没被吵醒。
于是在太阳升起之前,姑娘们也起来了,坐在门口,叫他们隔着窗户看那些女人们回到家里,便亲眼瞧见一个年纪大的妇人,突然就倒在街口,没了声响。人群置若罔闻,相继离开,没一会那村长就过来了,弯着腰像拖一个白麻袋一样,费劲地把妇人拖走。
姑娘指了路,余峻嘉跟过去一看,不一会回来,说是往山里去了。
待鸡鸣三声,大娘换下孝衣,不吃不睡,又开始跪在佛像面前边哭边念经,程二娘陪她跪着,好说歹说才喂了几口粥,还是拼命哭。
这时李汭燦隔着门,口中默默念咒,过了一刻,那大娘像是终于扛不住了,眼睛一翻,晕死在地上,程二娘慌得抱着她。
“嫂!嫂子!大仙,这是怎的了?”
“她已化煞,只是太累了,休养些时日便好。”李汭燦却说,待到把人安置好,程二娘坐在桌前,不断跟他道谢,被李汭燦阻了,解释道。
“有一种煞是心病,一村的妇人都不约而同地死了男人,阳气缺失,村门大开,郁结的心病就结成了瞧不见的煞,她们便只会重复念经、守灵的动作,直到力竭而亡。”
“不能够啊。”程二娘脸又白了白,刚想求李汭燦一并救救其他人,却看他扇着扇子,说不急。
“您还是先告诉我们程瀚海的事儿吧。”
“哥儿也看见了,我原不是这村里的人,跟着守这个忌讳,是孩子太可怜。”
程二娘见拗不过他们,也松了一身的劲,轻声说:“大嫂告诉我的,村长给他起这个名,就要他去海上、去留洋,希望他闯出村去。可海哥儿自幼怕水,喜欢田地,被逼了十余年,终于成年那日。”
“用根麻绳,在那棵槐树上寻了短见。”
23
“有人想要这村子死绝了。”
先是男人都没了,又是女人得了心病,而他们至今仍未见着那起尸的东西,怕是所有的秘密皆在祠堂里头,他们一合计,晚上必是要混在人堆里跟进去看看的。
不想时候将到,李炫君掐指一算,看看四个小的,说他们八字犯冲,怕是进不去,法事还没开始办,算是先少了一半的人。
田野白孝衣穿了一半,转头看看朴到贤不快的脸色,便同他解释,心下总觉得不安,摸了摸他手腕上的串,已经被养得光滑透亮,吩咐道。
“不到性命之危,你不许用它。”
朴到贤顿了顿,没有应,给田野摆正藏在衣摆里满是法器的小兜,也很郑重地说:“不要出事。”
“放心吧。”田野瞧他那样,忍不住笑,样子漂亮极了。他跟在李汭燦和李炫君后头,把兜帽戴起来,今日大娘不去了,他们便代行,转身出了门。
“如果听着不对,你们就来。”
姑娘们有自己的法子,三人则混入其中,幸亏抹了香粉,又是一身孝衣,露出来的脸拾掇过都清秀漂亮,在入瘴的混沌妇人们眼里自然看不出古怪。
他们跟着跨过祠堂的门,除了李炫君都是第一次进来,顿时都感觉到胸膛被隔空震了一下,闷得慌,心跳突突放大,意识模糊的瞬间,田野扯了一下背带,兜里的镇魂铃一动,精神瞬间就回来了。
李炫君使了个眼色,叫他们瞧。那满是牌位和挂画的大殿里,正摆着三具阴森森的棺材,分明是尾七,没有仪式,也没有僧人诵经超度,只有不知道哪里响起的木鱼声。在天井的香炉下,四处都点着莲灯,灯台的烛火旁,女人们依次静默地跪着不动,满面木然。
田野只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副画卷里,无人敢惊动面前的这一切,他们跪了许久,腿都麻了,这时一个姑娘突然出现在柱子后面,对着他们指了指后殿,田野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有人在后头敲木鱼,拱了一下李炫君的胳膊。
“很有可能是这人。”李汭燦在耳语,说得是戕害他们仙门之人。
正当他们准备开溜时,那一下下枯燥的木鱼顿时急促起来,敲了七声,周围的女人们一起动了,她们从跪坐着,变成半跪,高出半截身子,一起张开嘴。
下一秒,响如洪钟的念经声炸开在田野脑中。
他像是被人一下子抓住了头皮,整个人都不自主地紧绷起来,终于体会到赵礼杰所说的被丢进人堆里。诵经组成的声浪并不像寺庙里的僧人诵经静心清神,反而震耳发聩,像是一股发自内心的怒吼,纵使是田野也无法一下子挣脱出来。
另一耳法器率先迸裂,四散的碎片甚至给田野的脸颊划出一道很浅的血痕。这还不算完,在这股怨气下,三个封牢的棺材也开始摇晃,像是有里面的东西正要出来。
“这下起尸也在,齐活了。”李炫君忍着头晕,骂了一声娘。
稍微好一些的李汭燦一手一边牢牢抓住他们的胳膊,把身形隐藏在人群里,看棺盖越来越松动,田野听见一声遥远但熟悉的铃铛声,忍不住皱起眉头,最终封棺钉崩开,伴随着一股恶臭,里面的东西终于破棺而出。
祠堂的大门也跟随着被气浪冲开,念经声不减反盛,像是在操纵着起尸们迈出门去作恶。田野立刻掏出镇魂铃一摇,余音环绕,终于让那声响减弱了一些,李炫君连忙冲门口开枪,只钉住了一只行动不便的。
李汭燦一边化煞,顾及不下,那木鱼声骤然一停,田野还冲他喊:“后面!别放人那人走。”
剩下两只眼看着就要融入夜色中隐去身形,李炫君暗道不妙时。
忽然在黑暗中突兀地伸出一只骨瘦嶙峋的手,苍白得不像活人,一把掐住其中一只的脖子。
那只手腕上瞬间窜出一条张牙舞爪的黑蛇,猛地一发力,只见那起尸身子一沉,梗粗的脖颈咔擦一声直接被捏断。
朴到贤从暗处走出来,变细的瞳仁里像烧了一团火,面无表情地甩开了不会动的尸体。
【盾冬】Say Nothing
美国队长叛逃故事,灵感来自于一本内容与本文完全无关的同名历史纪实作品
请保护环境,给北极熊一个家
人物出场时间线和电影有出入,有谁算谁,不要细究,含一些寡红
[序章]
对于爱荷华州的洛克威尔市而言,2015年的秋季是从过多的雨水,本地中学橄榄球队的接连失利和一宗谋杀案开始的。
根据警方能够调取的记录,在导师的推荐下,桑德拉·克鲁格和自己的丈夫在大学毕业后来到了洛克威尔市。这里当然不是纽约,但他们对此感到满足。这场婚姻持续了十三年,以他们唯一的孩子在车祸中意外丧生为终结。离婚后,桑德拉改回了自己的姓氏,在本市一家中学的申请办公室工...
美国队长叛逃故事,灵感来自于一本内容与本文完全无关的同名历史纪实作品
请保护环境,给北极熊一个家
人物出场时间线和电影有出入,有谁算谁,不要细究,含一些寡红
[序章]
对于爱荷华州的洛克威尔市而言,2015年的秋季是从过多的雨水,本地中学橄榄球队的接连失利和一宗谋杀案开始的。
根据警方能够调取的记录,在导师的推荐下,桑德拉·克鲁格和自己的丈夫在大学毕业后来到了洛克威尔市。这里当然不是纽约,但他们对此感到满足。这场婚姻持续了十三年,以他们唯一的孩子在车祸中意外丧生为终结。离婚后,桑德拉改回了自己的姓氏,在本市一家中学的申请办公室工作。她的冰箱上用磁铁贴满了学生们在节日寄来的明信片,隔周周末,她会在教会和学校图书馆的支持下主持读书活动。她曾经擅长体育运动,不过在这个小地方,唯一适合40岁以上女性进行的运动是在公园遛狗。她隐约知道前夫离开了美国,也有人说是纽约,反正这是两个差不多的概念,他们之间再也没有恢复联系。在这一年秋季的某一个周一,洛克威尔市立中学的一位学生按照预约时间等在桑德拉的办公室门外。他没能等到自己的申请咨询。当天傍晚,警察在桑德拉的家中找到了她的尸体,穿着她常常穿到办公室的那件套装,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杯草药茶。如果不是头上子弹穿过留下的伤口,她看上去和所有在独居中猝死的人没什么两样。屋内存在打斗的痕迹,但桑德拉身上和四周没有任何疑点,看上去就像她曾在临终前坐在沙发里观看一场现场WWE竞赛。警察收走了所有的电子设备用作取证,一无所获。最后证据科在电话答录机中恢复了一段已经被删除的录音,打来电话的人恳求和桑德拉见面谈一谈,约定的时间正是桑德拉死亡的时间段。尽管破损不清,断断续续,每一个听到录音的人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那个声音,无需进行声纹分析,不可能认错,这个声音已经从电视频道,广播通讯中传出来上千次。前美国队长,至今在逃的史蒂夫·罗杰斯成为了这宗案件最大的嫌疑人。
在值守现场人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另一个身影从他们身边经过,在桑德拉的面前停留片刻,然后进入了她的卧室。借助警车闪烁不停的红蓝色光,那个人从衣柜的最深处拽出一个小型保险柜,打开密码锁,取走了里面的几样东西。为了避免起疑,她把一条项链放进去,原样锁好柜门,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
*
在冬日战士重现之后,拒绝了联邦警方的合作意向,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重新以神盾局的名义追捕他的旧日好友。这只是名义上的说法,事实上,史蒂夫在娜塔莎的帮助下,和全球各类怀鬼胎的种种组织争分夺秒,试图成为第一个找到巴恩斯的人。他成功过一两次,有时找到的是他的巴基,大部分时候是冬日战士。巴恩斯的状态很不稳定,有时甚至会重新把史蒂夫列为攻击目标。在反复无常的追捕和反追捕过程中,史蒂夫逐渐产生一个想法,他列了个图表,如果说在复仇者大厦里那些对着电视补课的时光留给了他什么,那《老友记》里面钱德勒那张写满优缺点的表格应该算其中一个。
巴基会想方设法躲着他,而冬兵则会漫无目的地执行他的暗杀名单,名单可能可能是任何人,而且处于潜行暗杀的冬兵更加隐蔽,还会有无辜人士受牵连。简单来说,对于史蒂夫而言,找到詹姆斯·巴恩斯和找到一个有理智的詹姆斯·巴恩斯是截然相反的矛盾项。
史蒂夫决定不找了,不是放弃,而是他要跟着巴基,不计后果地跟着,直到对方彻底变回他的巴基。史蒂夫从不奢望把巴基带回复仇者大厦,一起窝在沙发里看《老友记》,他甚至觉得这种画面有点奇怪,巴基不会喜欢这种肥皂剧的。但美国队长的身份没有给他这个选项,美国队长应该把冬兵交给神盾局,然后神盾局去和联邦政府斡旋,与此同时随时都有可能跳出一个什么苦大仇深的危险分子让所有人前功尽弃。他把娜塔莎约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退意。
“我不知道美国队长是一个可以辞职的职业。”前苏联特工一针见血。
“但是美国队长可以叛逃。”史蒂夫说。
娜塔莎盯着他,试图判断对方是不是想说一个笑话,“如果你决定让他们把这个称号拿走,那么再也没人能把它还回来。”
“他们给了我美国队长,又给了巴基冬日战士。他们唯一的本事就是把权力和控制欲放在这些称号里,让他们拿走吧。”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娜塔莎抱着手臂,盯着午后波光粼粼的湖面,“有一个人,如果你能说服她的话,或许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可能有帮助。”
“你不能直接告诉我吗?”史蒂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恼,毕竟他把娜塔莎当做一个可以信任沟通的老朋友。
“黑寡妇也是一个称号,别忘了。”娜塔莎踮起脚,抱了抱对方,“我还想留着它做点事情。”
一个月后,所有网站的新闻栏都被美国队长叛逃的新闻占据。神盾局曾试图对这条消息保密,然而小报记者无孔不入,甚至还有视频佐证,史蒂夫·罗杰斯出现在一次爆炸现场,没有标志性的制服和盾牌,而是一身黑色潜行衣,揽过冬日战士,然后一起消失在夜色里。
*
巴基站在昏暗的灯光中,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他的耳膜在嘶鸣,一小股鲜血从桑德拉的脸上流下来,他知道她的名字,认得出她的面孔,伤口的边缘已经微微变黑。巴恩斯看着岩浆一样的红色,沿着桑德拉鼻翼四周的皱纹缓缓流动,那些皱纹曾经不在那里。闭嘴,巴恩斯在心里说,闭嘴,他又重申了一遍,这不可能,他所有的枪都装上了消音器,而且他还没来得扣下扳机。他确定是那些鲜血在发出尖叫,与岩浆一样,正在变冷。他真的没有扣下扳机吗?
他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大事不妙,他要立刻离开这里,他们在找他。史蒂夫?史蒂夫在找他,不对,他们刚刚就在一起,史蒂夫在喝一杯热茶,同时在规划下一次突袭说。突袭……没有突袭了,战争结束了大兵,但是胜利还没有到来,幸好我们在雪里找到了你。
叛徒,我们找到了你。
“巴基?”
巴恩斯转过身,拉开枪栓,瞄准对方。史蒂夫把手举过头顶,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我们应该离开了。”
巴恩斯把枪口放下来。“都收拾好了?”他发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对话。史蒂夫点点头,走过来,握住巴恩斯的手,把枪从他手中卸下来,收回枪套中。史蒂夫的手湿漉漉的,巴基突然想起来他刚刚是去把喝光的茶杯放进厨房水池里。他又试了一下,成功向后退了一步,他可以移动了。噪声还在,但是变得沉闷,遥远,可以忍受,巴恩斯四下寻找,看到了声源。
他盯着一台电视。巴恩斯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打开的,电视幽蓝色的光落在地毯上,盖在桑德拉身上,让鲜血看上去就像一小块深色的污渍。他着迷地看着屏幕里的事物,“我见过这个。”最后他说。
史蒂夫用手去揉鼻子,试图掩盖自己的笑意,屏幕上,一只北极熊正茫然蹲坐在海水中央一小块冰盖上。然后他突然想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意味,苏联人把秘密堡垒建在极北之地,笑意化为愧疚。
“这里也有吗?”巴基问,语气像是在考虑准备相应的装备。史蒂夫点头又摇头,“在动物园里,如果真的有的话。或许以后我们可以去看看。”他示意了一下门口,“我们得抓紧离开这里,醒一醒,我们该走了。”
巴恩斯猛地坐起,史蒂夫的手刚刚抬起,还没来得及落下来。他们相顾无言,巴恩斯起身去整理背包,史蒂夫则负责把篝火扑灭,用树叶和泥土盖上,以确保没人发现他们的痕迹。
在“叛逃”之后,史蒂夫很快找到了巴基,他们暂住在一间废弃的护林人小屋中。巴恩斯默认了史蒂夫的存在,他有时依然会消失,但时间不会很久。与此同时,根据娜塔莎提供的线索,他试图和桑德拉·克鲁格取得联系。史蒂夫没有报上真名,而是使用了一个同样由娜塔莎提供的假身份。对方态度冷淡,甚至有些冷嘲热讽。史蒂夫一度怀疑自己找错了人,这样的性格听起来和一位兢兢业业的学校职工格格不入。直到某一次不抱希望的尝试,桑德拉犹豫片刻,“既然你能找到我的电话,也能找到我的地址。”她回答道,“越快越好。”
在史蒂夫曾经的想象中,如同空中栈桥上的那一刻,冬兵能够“变回”巴基。但共处足够长的时间之后,他认识到,在大多数情况下,巴恩斯并不是失控的杀人机器,当然也不是布鲁克林的那个巴基,而是一个融合体。史蒂夫还在努力适应这个新的,寡言冷酷版本的巴基,他当然没办法把对方一个人留在这里。巴基三天前离开了小屋,按照往常,他不会失踪超过一周,然而这一次,桑德拉的“越快越好”像一根冰锥,在他的头脑里搅来搅去。一定发生了什么,史蒂夫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决定立刻前往洛克威尔市,同时在心里祈求一切不会太迟。
*
随着发动机一阵轰鸣,巴恩斯伸出手把车门关上,靠在座椅上,等着史蒂夫坐进副驾驶位置上。他们走了没多久便遇到了这辆藏在防水布下面的车。油表还剩下一点,他们打算先沿着公路开上一段,观察一下形势。他们在路上见到不少联邦警探,然而神盾局没有派出任何特工来追踪他们,这反而令史蒂夫感到担忧。可能是自顾不暇,也可能是娜塔莎……
汽车冲下路阶,打断了史蒂夫的思考,他拽过安全带系上,巴恩斯扭过头,给了他一个难以置信的神情。
临近傍晚时,他们驶进一个小镇。巴恩斯把车停在一处树荫下,超级士兵也会感到饥饿。由于史蒂夫的脸过于显眼,购买食物向来由巴恩斯负责。史蒂夫把车内的灯光关掉,好让自己能够透过快餐店的橱窗清楚地看到巴基。吧台的位置坐着几个正准备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的人,除此以外,只有一家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他看着巴基点单之后靠在收银台边等,脸被帽兜的阴影罩住,由于金属义肢更重一些,身体习惯性向右倾,同时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那间屋子中。
离开桑德拉的屋子之后,两个人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件事。沉默填满了每一寸空间,适得其反,那个女人沙哑困倦的声音在他们的沉默间制造出越来越清晰的回音。
“叛徒,你们两个都是。”
这句话在暗示什么?当然,史蒂夫相信,在21世纪无孔不入的信息科技帮助下,就连急救室里昏迷的重症病人都已经得知了美国队长叛逃的消息,然而没有几个人知道冬兵的来龙去脉。这都指向唯一的可能性,桑德拉·克鲁格不是暗杀名单上的受害者,而是与九头蛇或前苏联机构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思路到此为止中断了,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巴基呢,史蒂夫叹了口气。巴基曾经喜欢那这一点取笑他,“打起精神来。”他会说,但真正能让史蒂夫戒掉叹气的是21世纪,在复仇者联盟里,他发现自己每次叹气都能换来钢铁侠或者猎鹰一个巨大的白眼。
“别放在心上,根据数据显示,他们就是单纯喜欢翻白眼。”贾维斯曾经在私下安慰美国队长,史蒂夫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叹气,因为他发现这个动作不适合21世纪的纽约,更不适合复仇者大厦,他的同僚有科学家、花花公子、外星人、乐天派特工、被外星蜘蛛咬过并受花花公子赞助的热爱科学乐天派中学生,这些人都不是很好的叹气对象。
史蒂夫探过身,提前帮巴基拉开另一侧的车门,他看到对方手里拎了不少快餐盒,拜托是可乐,不要咖啡。他在心里祈祷。纽约的每个人都在喝咖啡,对史蒂夫而言,超级士兵的三倍代谢意味着咖啡只是一些发苦的水,而可乐,则能让他回想起战场上那些可以喘口气,领一包慰问品的好时光。
然而史蒂夫下一秒看到的,是巴基把食物放在路边,转过身走回快餐店,正对着那一家人旁边刚刚坐下的一伙人,拎起其中一位抵到桌上。史蒂夫拉上帽兜,飞奔过去。推开大门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会回到桑德拉屋内,好在尖叫和慌乱跑动的声音让他意识到自己还在快餐店内。他用力把巴基扯开,从惊呼声中确定有人已经认出了自己,然而下一秒,他被挣脱开,巴恩斯冲过去,毫不犹豫地使另一个人的胳膊发出一声巨响。“收回你的话。”他一字一顿。
被他钳制住的人几乎要哭出来,史蒂夫才发现对方只是几个青少年,他该庆幸巴基没有拔枪的意愿。在获得了想要的承诺后,巴恩斯放开了对方,任由自己被史蒂夫拽走,他们经过那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一家人,巴恩斯突然停了下来。尽管吓坏了,父亲还是做出了一个保护的姿势。巴恩斯没有上前,而是看着父亲身后的小女孩,“没事了。”他说。
“俄罗斯佬,从我们的小镇滚出去。滚!”最后一个字是用西班牙语吼出来的,巴基看着明显带有拉美血统的一家人,手足无措,任由史蒂夫把他拽回车上。“晚餐。”他在史蒂夫系安全带的时候说。史蒂夫竭力把一些不文雅的单词变成叹气,冲回去取回放在路边的晚餐。巴恩斯调转车头去接应他,史蒂夫钻回车里,任由巴基无视限速规定和这辆破车发动机的能力上限。风从摇开的车窗中猛灌进来,而放在他腿上的快餐盒则散发着一股芝士味道的暖意,他们又开了很久,等到食物几乎冷掉,才把车沿着一条小路塞进树林间。巴恩斯关掉发动机,一只手伸进塑料袋。狭小的车内空间里,史蒂夫能感觉到那只冰凉的机械手在餐巾纸之间和他的大腿之上翻动,最后取出一听可乐丢给他。他拉开封口,看着巴基掏出一只汉堡,把已经变成常温的可乐灌下去。这是一个万事万物都在散失热度的夜晚,除了他手里的这一小罐可乐,吸收了所有的热气,冒着甜腻的气泡,黏在他的喉咙四周,把所有可能说出的话全部堵回去。
他们决定在车里过夜,在那之前,史蒂夫提出探测一圈周边的环境,巴恩斯点点头,示意自己也要去。他们拨开树枝和灌木,一脚深一脚浅地穿行,直到在树林的边界处停下,发现自己在无意中开车盘上了一座矮山,城市在脚下的平原上聚集,灯火闪烁。
“我们曾经计划去大峡谷看星星。”史蒂夫说。他不知道巴基是否还记得这一段,他也不想去确认,他不需要“找回”巴基,他已经找到巴基了,冬日战士,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他的巴基,没有任何一个状态下的巴恩斯是错误,不应该存在的。“战争结束之后,我去了一次,冷得要命,狂风差一点把我掀翻。”
他听到巴基的笑声,史蒂夫说谎了,那天的风没有如此可怕,但他很满意自己的谎言。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纽约?华盛顿?”巴基问他。史蒂夫感到困惑,他看着巴基,对方的神色像是停战日那天收到消息的士兵,在如此漫长的一场耗损之后,比起胜利更在乎结束。“我的任务完成了。”巴基转过身,面对着史蒂夫说。
“什么任务?”史蒂夫努力弄明白巴基在说什么,“不……我的天,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
现在轮到巴恩斯露出疑惑的神情了。
“我不是来把你带到任何一个法庭上的。”史蒂夫决定开门见山,“事实上,恐怕有不少人正想把我也送到法庭上。”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在这个连急救室里昏迷的重症病人都知道美国队长叛逃的世界上找出最后一个对此一无所知的人,那一定是詹姆斯·巴恩斯。他能用触摸屏吗?史蒂夫不合时宜地想。
“我杀过人。”
“你被洗脑了。”史蒂夫不得不把他和那些官员说过无数边的话再说一遍。
“桑德拉·克鲁格。”巴恩斯提醒到,“那时我没有被洗脑。”
“说实话,你当时看上去就是被洗脑的症状。”史蒂夫拼命搜索合适的字眼,“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他恨自己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听上去在对待一个不具有完全行为能力的病人,“不是你开的枪,你没有杀害桑德拉·克鲁格。”他决定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巴基,听着,如果那些人真的想要审判你,他们也不是想为任何人伸张正义。他们只是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权力,证明自己最是有资格决断对错的那一方,然后打击那些胆敢产生质疑,或者对他产生威胁的人,仅此而已。他们不配做这个。”
他们说谎,监视自己的人民,掩盖自己的罪行,把慈善做成一门生意,然后转过身切断国境线,布鲁克林的孩子只能被困在布鲁克林。你们中间谁是无罪的人,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他。如果一定要有一场审判的话,没有一个法庭、政府或是组织清白到足以站在他们对面。
“我们生活的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了,如果他们没能来得及解决所有的问题,那是他们的事情。”史蒂夫向对方保证,“不会再任何有审判了。”
*
如果有人收集整理出了2015年全美的事故地图,他或许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在这一年,有很多人“意外”身故。车祸,火灾或者失踪,每一年都会有一些倒霉蛋,但是在2015年,这些不幸的人似乎拥有一些共同之处。旺达·马克西莫夫发现了这一点,她把那些名字列下来,后面跟着一个年份,在社交网络上出现的年份。这些人无一不是从某一年搬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始记录自己的人生的,在这个时代,如果你在互联网上不存在,那么你就不存在。另一个共同点,她在一些名字上圈了圈,“不够美国”的名字,德国,东欧和俄罗斯,她把一块新的口香糖丢进嘴里,打量着围在家庭影院前的人,思考要把这个发现分享给谁。
旺达的思考,是指破开每一个人的大脑,把情景丢进去,直接推算事情的发展。科学家、花花公子、外星人、乐天派特工、被外星蜘蛛咬过并受花花公子赞助的热爱科学乐天派中学生,很遗憾,没人能明白被意外死亡的移民这种事情。旺达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摸出第三块口香糖。坐在旁边的娜塔莎用关怀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旺达摇了摇头,娜塔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相同颜色指甲油,来自旺达的最新购物成果,她知道要把事情分享给谁了。
那天电影结束的时候,除了娜塔莎,所有人都觉得大脑异常疲惫。旺达把对方拉进厨房,直接把手里的纸塞给她。娜塔莎接过纸,扫了一眼,挑了下眉毛。
“你一直知道!”旺达几乎要喊出来。远处的索尔看了她们一眼,大喊我也要酸奶。
娜塔莎眨了眨眼,“不许读我的大脑。”她说。旺达发出一懊恼的声音,抬手挥开冰箱,把一盒酸奶朝索尔丢出去。
“弗瑞会很感兴趣的。如果他不感兴趣,我也可以把这个想法直接放到他的大脑里。”
娜塔莎摇头,把那张纸还给旺达,“你不会达成想要的效果,神盾局插手只会让事态更糟。”
“所以在这件事上,神盾局是可以插手的。谁害了那些人?九头蛇?”
“你不该知道这个的,你是怎么发现的?”娜塔莎看着旺达,习惯性地皱起眉头。旺达觉得自己才是被读心的那个人,“我搜了一些名字……”她伸手抓过一只马克杯,不停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在索科威亚常见的名字,加上地点……美国……”
娜塔莎的眉头松开了,歉意爬上她的脸庞。“我很抱歉。”她在料理台之间狭小的空间里走来走去,旺达知道这是她紧张和思考时的习惯。“是我们忽视了,你太年轻了,几乎是个孩子。天啊,你一定很想家。”
“我很怀念皮特罗。”旺达承认,“纽约很好,你们无需担心。”她还在习惯英语,说话一字一顿,“只是有时,我想知道这里有没有和我一样的人,不是指超能力,贾维斯说他可以效劳。”
娜塔莎走过去拥抱了她,揽着她走到阳台上,“我没办法直接告诉你。”她压低了声音。旺达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放在对方的额头,闭上双眼。“有一个引渡计划。”她在大脑里听到娜塔莎的声音,俄罗斯口音变得更重了一些,“适用于曾经效力于九头蛇的人,如果他们愿意,可以用情报换取在美国重新开始的机会。”
“是谁杀了他们?”旺达问,然而链接一下断开了。在最后一秒,她看到了一小段记忆。“巴恩斯和……史蒂夫?”她用嘴型问。
“巴恩斯。”娜塔莎纠正了她,“你不该看到这部分的,引渡计划只剩下最后一个人,剩下的就靠史蒂夫了。”
“可是他已经……”旺达找不到合适的词,“代价太大了。”
“这不是救回最后一个人的代价,是救回巴恩斯的代价。我劝过他了。”露台上的风很大,娜塔莎把吹散的头发别在耳后。她注视着旺达,一个无端被卷入完全不同生活的女孩,披着她的皮衣外套,作为交换,坚持把新买的指甲油分享给她。如果史蒂夫在这里就好了,他知道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安顿下来是怎样的。娜塔莎在心里立刻推翻了这句话,他也没能安顿下来。旺达掏出手机看了看,娜塔莎知道这是对话结束的意思。出于一种预感,她拦住准备离开的对方,旺达神色躲闪,试图挣脱。
“你要去找她。”娜塔莎语气笃定。
“桑德拉·克鲁格。我看到了你给史蒂夫的信息。”
“她曾经效力于九头蛇。”
“我也是,难道有人不是吗?”旺达质问到。
娜塔莎抿紧嘴唇,旺达没有离开,反而站在原地,似乎想要等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娜塔莎妥协了,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递过去。“不要用你的能力,会被发现。”对方点点头,转身离开。娜塔莎等着脚步声消失,然后也回到厨房中,拉开冰箱门,坐在冰凉的大理石料理台上,对着冰蓝色的灯光和琳琅满目的食物发呆。过了一会儿,她把身边的水龙头拧开,以确保没有人听到自己抽泣的声音。
*
史蒂夫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尽管这是他的主意。如果不算他闯进巴基房间的那些,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一次潜行。他和巴基穿过轰鸣不停,散发着鱼腥味道的的机械室,任由脚步声在金属楼梯上回响。巴基撬开最后一道锁,他们遛进房间内。空气温度骤降,巨大的玻璃幕墙,水面光滑,冰块在黑暗中变成灰色。
“它在睡觉。”巴基说。
超级士兵的视力让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一只北极熊横卧在冰面上,身体随着呼吸缓慢地一起一伏。
巴基情不自禁地走进了一些,在玻璃幕墙上留下一些白色的雾气。
“我们那个时候有过这个吗?”他问,“我只记得大象。”
“没有。”史蒂夫补充,“还有长颈鹿。”
“对,大象和长颈鹿。但是我更喜欢马戏团。”
“现在已经没有马戏团了,人们意识到不应该让动物去表演。”
巴基微微睁大双眼,用了一些时间处理这条信息。“他们做的是对的。”他说,“那它为什么又会在这里。”他指指北极熊,金属手指戳在玻璃上,发出脆响。
“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没有野外生存的能力,公众知识普及,栖息地减少……”史蒂夫努力回忆他被托尼拖去史塔克公司清洁能源会议上充当吉祥物时听到的那些话,“因为那些可以做出决定的人,没有人真的在乎。”
“九头蛇也有一只北极熊,可能不止一只,我分不出来,他们把人丢下去喂给它。”巴恩斯的语气听起来和回忆马戏团和大象没有什么不同。史蒂夫永远对这样的坦诚手足无措,他应该安慰吗,这是一件可以用我很抱歉盖过的事情吗。娜塔莎永远知道该怎么办,他盯着冰面,努力想象娜塔莎会在这时如何应答。
“那个人为什么喊我俄国佬。”巴基在沉默中提问,他很快从上一个话题中滑过去了,史蒂夫松了一口气,把担忧暂时压在更深处。
“你看起来有点像。”好吧,话题并没有变轻松,史蒂夫不得不承认,巴基的布鲁克林口音里面,夹杂着一些干涩的大舌音,“听起来也像。”
“那些人在嘲笑她的女儿,我帮了他,但是他看起来很气愤,不是因为被帮助,而是因为被一个俄国佬帮助而气愤。”
巴基没有等史蒂夫回答,他就像在自言自语,朝着还在睡觉的北极熊挥了挥手,转身离开。史蒂夫跟在后面,在关上大门之前,他们回头看了一眼空旷的大厅,应急灯如同月亮,高悬在上空,反射在这个人造世界的玻璃幕墙上。
*
尽管已经到了秋天,和展馆内的循环冷气比起来,外面的空气潮湿又温暖。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巴恩斯问。
“你想去找那个女孩吗?”史蒂夫提议,除此以外,他也想不出更好的选项,就像巴基说的,所有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他们是过时之人,旧世界的最后一缕幽魂。
“她是怎么加入你们的?”
“索科威亚,她的哥哥去世了,娜塔莎把她带了回来。”
“难怪,她看上去很慌张。”
“她是来保护桑德拉的,这种事总是很难接受,当你发现自己信任的事情是一个骗局的时候。”
巴基把帽兜摘了下来,神色沮丧,“我不应该把真相告诉她的。”
“你没有。”史蒂夫打量着对方,试图判断对方记忆的留存情况,“旺达可以读心,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你当时回到了类似冬兵的状态,我忙着控制住你。”
“她不是故意的。”巴基摇了摇头,“她看的太深了。桑德拉是双面间谍,那个计划里的所有人都是,假装脱离九头蛇,再把情报秘密送回去。”
史蒂夫并不能完全明白每个字,但他大概知道了巴基那些失踪的夜晚去做了什么,还有桑德拉最后的话,叛徒,讽刺的是,这个词似乎可以套在那个晚上屋子里每一个人的头上,然而似乎又没有哪一种信条真正遭到背叛。
“她会处理好的。”巴基说,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史蒂夫伸出手握住他,金属义肢上由于温差结了一层细细的水珠。史蒂夫试图把手掌上的水擦在对方的袖子上。巴基则低着头,像是第一次发现一样试图用完好的那只手去检查那些水珠。史蒂夫试图抢过对方的注意力,把他拽过来,巴基试图挣扎,被反手压制住。他扯住史蒂夫的衣服,两个人一起失去重心,摔倒在草地上。
他们屏息静气了一会儿,确认没有惊动任何巡夜人员。这里离动物园的外墙很近,可以清楚地看见城市高楼一扇扇窗户里的灯光。史蒂夫突然想起他曾经看过的那本书,大峡谷的星光从头顶一直绵延到地平线。他去看过一次,亲身实地,然而记忆十分模糊,远比不上此刻景象。他把想法说给巴基听,尽管迟来,此刻就是愿望被实现的时刻,布鲁克林的他们曾经手指着书上的彩页,越过无尽的时间,最后落在城市间的一片泥土上,这里就是他们的大峡谷。
[尾声]
娜塔莎再见到旺达的时候,对方已经错过了两个电影之夜。
“我的借口就要编不下去了,索尔已经觉得你不喜欢我们了,他很伤心。”娜塔莎说。
旺达没有说话,把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放在对方眼前。娜塔莎接过来翻了一下,又放回桌上。“难怪如此。”她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到的时候,遇到了巴恩斯和队长。”旺达回答,“你一直都知道?”
娜塔莎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都知道。”
“现在我们有了证据。”旺达示意那份文件,“或许史蒂夫和巴恩斯可以回来。”
“希望如此。”娜塔莎笑了笑,“他们看上去如何?”
旺达连忙点了点头,转而低头在包里翻找,把武器还给娜塔莎。对方接过来,看了看依然整洁如新,毫无开枪痕迹的枪口。
“我不会开枪。”旺达小声说,回避开娜塔莎注视着她的双眼,努力不去想那些混乱,失控的巴恩斯,真相,在见到桑德拉的那个瞬间她就意识到了,在索科威亚,她曾经在那些穿着制服的人里见过这张脸。
然后是一发子弹,被红色的雾缠绕着,推出枪膛。
她跑掉了,用了很长时间冷静下来,又回到了那栋屋子。在人体死亡后,大脑的电流并不会立刻消失,旺达利用了这一点,她知道自己又一次搞砸了,害史蒂夫和巴恩斯被误认成凶手。但是她可以挽救一些,可以把真相带回去,然后一切就可以解决。娜塔莎在等她,帮她掩盖行踪,娜塔莎会知道该怎么办,她把她从废墟中带出来,教她控制住那些可怕的力量。她总是学不会,炸掉一整层楼,还让巴恩斯看起来很痛苦,“明天我们再试一试。”娜塔莎总会这样说,帮她把头发梳成方便训练的样式,明天会不会更好?她不知道,也不想要知道。旺达在发现当自己站在娜塔莎面前时,仿佛又回到了在黑暗中紧紧抱住她从衣橱中取出的文件夹的那个瞬间,她只想从此刻中逃走。
“他们会回来吧。”旺达说。一个陈述句,比问句要好得多,娜塔莎点了点头。
“他们会很高兴见到你的,旺达,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旺达离开后,娜塔莎面不改色地把明显变轻的枪收起来,拿过文件,给自己拧开一瓶啤酒,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她在心里列出了一些可以威胁的人,然后史蒂夫和巴恩斯会回来,美国队长和他的搭档冬日战士,托尼要多一笔支出,他不会在乎这个的。
然后她打开壁炉,一手握着酒瓶,另一只手把文件丢入火中。她站得太近了,注视着火焰,火光在她的脸上跳跃,直到纸张蜷缩起来,渐渐化为灰烬。娜塔莎想象着那些政府员工愚蠢的脸,把啤酒一饮而尽。她知道,一切到此为止,再也没有谁能利用英雄的名声了。
-END-
【蒲郭】南北日·报
@芒果圈娱乐❤ :
#惊爆 蒲天王与郭练习温泉私照曝光#
大家都知道素有芳心纵火犯继承人之称的蒲天王,总是被各种桃色绯闻缠身!但这一次,实锤来了!
不久前在《加油!练习生!》中以背圆周率和现场做题出圈的郭练习,早被曝出是蒲天王的私人助理,郭练习本人也在节目中声明,是蒲天王要扣他工资,才把他逼上了舞台,也是引发了许多人的关注【黑粉说蒲天王不是人截图】【蒲天王粉丝说郭练习忘恩负义截图】【蒲天王说“韬韬说得对”截图】【郭练习转发并回复“难道不是么”截图】
但是近日,有人在M市温泉,拍到了蒲天王跟郭练习一起泡温泉的照片!照片里郭练习靠在蒲天王肩膀上,两人都是浑身赤裸,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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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爆 蒲天王与郭练习温泉私照曝光#
大家都知道素有芳心纵火犯继承人之称的蒲天王,总是被各种桃色绯闻缠身!但这一次,实锤来了!
不久前在《加油!练习生!》中以背圆周率和现场做题出圈的郭练习,早被曝出是蒲天王的私人助理,郭练习本人也在节目中声明,是蒲天王要扣他工资,才把他逼上了舞台,也是引发了许多人的关注【黑粉说蒲天王不是人截图】【蒲天王粉丝说郭练习忘恩负义截图】【蒲天王说“韬韬说得对”截图】【郭练习转发并回复“难道不是么”截图】
但是近日,有人在M市温泉,拍到了蒲天王跟郭练习一起泡温泉的照片!照片里郭练习靠在蒲天王肩膀上,两人都是浑身赤裸,看起来非常享受。
目前蒲天王工作室还没有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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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1 :#蒲天王与郭练习恋情实锤#
@路人2 :我早就说他俩有一腿!看着就不正经!
@满天星1 :造谣biss什么垃圾营销号,就不能是兄弟一起泡温泉不小心睡着了吗!?
@路人3 :右边笑死泡温泉睡着你他妈自己信吗?
……
评论:
@cp粉1 :我嗑的cp成真了?
@cp粉2 :我南北批终于站起来了!
@cp粉3 :打什么码!给我去掉!
……
@草莓娱乐 :
#蒲天王与郭练习恋情实锤#提到蒲天王,大家都很熟悉了。但郭练习是谁呢?【韬秘照片】
原来,郭练习是蒲天王的私人助理,就是负责蒲天王的行程安排、工作交接。不久前,蒲天王因一时兴起,给助理放了一个月的带薪假,给他报名了《加油!练习生!》。但郭练习本人唱跳都不熟练,在导师问起才艺时,只能现场背诵圆周率,并做了两道高考数学大题。【郭练习背题动图】
不过如今看来,郭练习这个“私人助理”身份,恐怕还负责更私密的部分。究竟是蒲天王以权谋私,威逼郭练习,还是郭练习意图上位,爬床求荣呢?
目前双方没有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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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星2 :一准是那个小贱人勾引我们哥哥!什么郭练习看着就不老实!
@满天星3 :#满天星要求辞退郭文韬#
@桃桃❤韬韬 :瞎他妈扯淡,郭文韬一开始就不想参加节目,是蒲熠星非让他去的好吗?
……
评论:
@路人4 :营销号之间也要互相盗图吗,呕
@路人5 :蒲天王的地位不需要威逼吧……我看就是郭文韬爬床,然后经营不想上节目的人设。
@桃桃❤ :去你妈的,知道当私人助理多少钱吗?我们韬韬有什么必要改行,是五险一金不香吗?造谣也讲基本法吧!
@苹果※时代 :
#蒲天王与郭练习恋情实锤##满天星要求辞退郭文韬#
【芒果圈娱乐截图】【草莓娱乐截图】【发了两次的打码泡温泉截图】
你怎么看?【发起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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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9:我投了蒲天王仗势欺人,你也来看看吧!
@路人10:我投了郭练习图谋不轨,你也来看看吧!
……
评论:
@满天星4 :投你妈,滚!#满天星要求辞退郭文韬#
@满天星5 :阿蒲真是好心养了一头狼,呕#满天星要求辞退郭文韬#
@水蜜桃1 :欺负我们打工人没粉丝吗由着你们骂?#郭文韬开掉老板#
@水蜜桃2 :韬韬上舞台的时候满脸都写着不情愿蒲熠星还微博嘲笑他!我看是#蒲天王性骚扰员工#
@满天星6 :楼上死了,律师函已经在路上了
@竹林温泉 :
今天山间温泉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征得同意后拍照了!
【蒲天王与郭练习合影】
感谢选择竹林温泉!
星光熠熠!韬韬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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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粉4 :好家伙,我的cp是真的!
@芒果捞慕斯 :老板跟员工关系好好哦❤
@满天星 7 转发 @芒果捞慕斯 :你转你妈呢大号被骂就拿小号搞?
@水蜜桃3 :你们温泉为什么有私生!!!
@水蜜桃4 转发 @芒果捞慕斯 :Hello?这年头cp粉也能批皮当营销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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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星星 :抵制私生!私生biss!酒店管理怎么做事的!
@水蜜桃5:韬韬小可怜不知道蒲天王这个色批对他做了什么呜呜呜#郭文韬开掉老板#
回复:@满天星 7 :可怜个屁他怕不是蓄谋已久!
回复:@水蜜桃5 :不会讲话的嘴可以不要:)
回复:@满天星 7:难道会讲话的嘴就像你这样吗?
……
@蒲天王工作室 :
不要骂了,我们也在找老板和郭秘(烟)
转发:
@打ID好累啊 :难道真的是去度蜜月了?
@樱桃娱乐 :#蒲天王与郭练习恋情实锤#目前蒲天王工作室表示联系不到双方当事人
……
评论:
@满天星8 :辞退郭文韬!辞退东郭狼!
回复:@满天星8 :笑死了,东郭是个先生,我看你们蒲天王才是那个色狼
@水蜜桃6 :放过郭文韬!还他自由!
回复:水蜜桃7 :你傻逼吗,凭什么帮韬韬得罪老板???
@水蜜桃8 :我们韬韬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呜呜呜
回复:@满天星9 :就他妈你会哭啊,我们蒲蒲真惨呜呜呜
……
@蒲熠星 :
在对象面前当个色狼怎么了?碍你事了?
【熟睡的郭文韬照片】【大床房照片】
@文韬Stefan :
酒店内私生已通过监控录像找出,后续将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私生打码照片】
评论:
@蒲熠星 :你就只谈公事吗?我可在公布恋情呢。
回复:@文韬Stefan :你怎么又给公关找麻烦……
回复:@蒲熠星:拿了我的钱,自然要给我办事。
回复:@文韬Stefan :……这次小齐要辞职我可不拦着了。
@文韬Stefan :
#蒲天王与郭练习恋情实锤#
嗯,锤了。
【一把锤子砸开核桃的动图】
评论:
@蒲熠星 :好吃吗?
回复:@文韬Stefan :还行,继续,手别停。
回复:@蒲熠星:委屈.jpg
回复:@文韬Stefan :……一会儿你粉丝又要说我欺负你了,好像我真的有让你砸核桃。
@起司君 :【热搜#蒲天王给对象砸核桃#截图】这是今天你俩的第十个热搜!我他妈不干了!
——THE END
感谢灵感来源及造图人 @拾丹 。
对,被打码拍照的也是她(?)
[南北]沉默是病亦或是金(0)
abo,双A生子,设定由我说了算(
0.
蒲熠星不提防再见到郭文韬,郭文韬牵了个三岁的孩子。
小朋友扒在玻璃橱柜前看玻璃柜里的蛋糕,郭文韬半蹲着身体,同他一起看。
郭文韬还是老样子,四年过去了,除表情似更成熟温和了些,其他变化不大。橱柜的光打在他脸上,鼻梁挺拔,猫唇依旧,密长的睫毛横在空气里,在水亮的眼睛上撑起半片毛茸茸的小伞,满眼的温柔都泻在孩子身上。看起来是个好爸爸。
蒲熠星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孩子,孩子是好看的,就是脸特别圆,眼睛也大,从小就能看出是外双,皮肤白得惊人,年纪小皮肤嫩,当真像颗小灯泡。
蒲熠星觉得这孩子不太像郭文韬,又像郭文韬,转而蒲熠星觉出了自...
abo,双A生子,设定由我说了算(
0.
蒲熠星不提防再见到郭文韬,郭文韬牵了个三岁的孩子。
小朋友扒在玻璃橱柜前看玻璃柜里的蛋糕,郭文韬半蹲着身体,同他一起看。
郭文韬还是老样子,四年过去了,除表情似更成熟温和了些,其他变化不大。橱柜的光打在他脸上,鼻梁挺拔,猫唇依旧,密长的睫毛横在空气里,在水亮的眼睛上撑起半片毛茸茸的小伞,满眼的温柔都泻在孩子身上。看起来是个好爸爸。
蒲熠星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孩子,孩子是好看的,就是脸特别圆,眼睛也大,从小就能看出是外双,皮肤白得惊人,年纪小皮肤嫩,当真像颗小灯泡。
蒲熠星觉得这孩子不太像郭文韬,又像郭文韬,转而蒲熠星觉出了自己的无聊,孩子同时像AO双方,可不就是像又不像了。想到这里,蒲熠星抠起了手指。
小男孩的耳朵不知道怎么长的,竟听到了蒲熠星抠指甲的声音,他看了蒲熠星一会儿,闷头闷脑的,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这下蒲熠星彻底看清小孩长相了,一对眼珠子迎着光是琥珀色的,几乎跟蒲熠星眼瞳差不多色浅。
蒲熠星眼珠是浅棕色的,但或许是眼神深,又雾茫茫的,总给人他是深色眼瞳的错觉。小朋友断不可能是那般眼神的,视力好,眼睛亮得很。
小孩子奶声奶气地说:"叔叔,爸爸说不能抠手手。"
这话一说就尴尬了。蒲熠星想,你爸能管你,但管不了外头人。但蒲熠星又不是一般的外头人,郭文韬还真曾经管理过他,虽然郭文韬不太喜欢管他,在那段一地鸡毛的关系里,都是他见天里想方设法管理郭文韬。
蒲熠星想哄人的时候,一向功夫了得,他给小男孩用手指跳了段舞,男孩眼睛都发光了,小肉手抓住爸爸的衣角:"哇,爸爸看,爸爸看,叔叔好厉害。"
蒲熠星看向郭文韬:"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郭文韬说:"嗯。"
蒲熠星问:"叫什么名字?"
郭文韬嘴动了下没开口。
倒是小男孩自己开口了,自告奋勇得很:"汤汤,我叫郭汤普。"
蒲熠星想,还有个森去哪里了,这名字起得也太随意了。
蒲熠星试探着说:"下个孩子,你不会打算叫郭汤森吧。"
郭文韬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
这一吃惊,又有点像年轻个几岁,两人在一起,郭文韬憨批的时候了。
蒲熠星想,这有什么好不知道的,你喜欢篮球喜欢汤普森,以前社交平台头像都是这个男人,我能忘了不成。
蒲熠星问:"二胎要是个女孩怎么办?"说到一半蒲熠星忽然有点怀疑自我,"这孩子多大?有两三岁了吧?不能已经是老二了吧。"
郭文韬垂着眼说:"没二胎。"
郭文韬表情太冷了,蒲熠星忽然就觉得有点没意思。
本来也就是没意思的,看人家的小孩有什么意思,还是前情人的。这一比对,大家一样年纪的人,人家小孩都能用ipad打游戏了,自家小孩还不知道在哪里,蒲熠星还是喜欢小孩的人,快被父母念死了。
蒲熠星拿出成年人的社交法则,打算编个理由,说自己还要事,就先走了。
郭汤普却拽住了蒲熠星:"那个,那个我能学吗?"汤汤的小肥手在空气里乱划,但意思是明白的。
郭文韬把汤汤揽回来:"汤汤,你又不乖了。"
汤汤很委屈,仰头看自己玉面冷脸的爸爸,不知道自己怎么又不乖了。
反倒是蒲熠星打起参合:"汤汤你看,这样像不像一个小人在跑步?"蒲熠星用自己灵活的手指随便做了个动作。
汤汤也学着做了一下,还抬头看郭文韬:"爸爸看,像小人。"边做边笑,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蒲熠星看出了郭文韬头疼,大概是想把孩子带走。
蒲熠星福临心至:"今天生日?"蒲熠星指了指汤汤。
郭文韬点头。
汤汤自暴年龄:"我今年三岁了。"
蒲熠星说:"哎哟,厉害了。"
汤汤听到蒲熠星夸他,就很高兴。
郭文韬没功夫和蒲熠星吹屁,开了冷柜取了汤汤看中的小蛋糕,又加了几块新烤出来的面包进盘子里,边夹边说:"三岁有什么厉害的,他骗你。"
汤汤的圆眼睛一下子湿了:"叔叔骗我吗?"
蒲熠星确实糊弄小孩,但断不可能承认:"别听你爸瞎说,三岁很厉害的。"
郭文韬嗤笑:"怎么厉害?"
汤汤看过爸爸看叔叔,期待地问蒲熠星:"怎么厉害?"
蒲熠星说:"你爸厉害吗?"
汤汤说:"厉害。"
蒲熠星说:"你爸厉害就是因为他三岁的时候变厉害了,他怕你知道了,所以不告诉你。"
汤汤没听懂,这瞎话放谁也听不懂,但句子很长,汤汤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消化去了。
汤汤这脑袋转不过来拼命眨眼的模样,有点眼熟,蒲熠星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郭文韬牵住汤汤,往收银台带:"你把我小孩教坏了,以后他都不听我的,谁帮我带?"
郭文韬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是说给蒲熠星听的,汤汤身高不够听不清,也不叫唤,只是用神奇的眼神注视着两个咬耳朵的大人。
蒲熠星有点走神,郭文韬吹出的气流打在他耳廓上,差点脱口而出,我帮你带。
离这么近,能闻到郭文韬身上信息素的味道了,尽管隔了些年头,但还是像拔了记忆深处的井盖,一切都回来了。
但也不竟相同,以前蒲熠星闻到郭文韬信息素是有反应的。与绮丽无关,A与A之间,信息素相斥,平常还行,易感期是噩梦。
人和人的感知和敏感点不一样,郭文韬这个人多完美地满足了蒲熠星的全部喜好,郭文韬的信息素就有多彻底地切中蒲熠星了的痛点,反之,郭文韬对蒲熠星的信息素反应就没那么大,至少是不至于在过易感期的时候吐出来的。
郭文韬在那几年和蒲熠星一起度过易感期的日子里,多半是躲远一点,有时蒲熠星不信邪来挑战生理限制,郭文韬好几次忍不住想要暴力相向,多半都忍住了,就有一次,咬了蒲熠星的手。
郭文韬从营业员手里接过包装好的面包,两三个纸袋提在手里,他斜了眼蒲熠星的手,手背上有块深褐色的疤痕,他当年咬的痕迹,竟然留疤了。
蒲熠星说:"你身上怎么这么好闻,抑制喷雾的味道吗?"蒲熠星隐约觉得不对,并不是一种味道遮盖另一种味道,这股好闻的味道,还是郭文韬的味道,只是又有点不一样。说完,蒲熠星更是后悔,alpha能喜欢什么味道,怕不是omega的味道,瞧他这话说得,像惦记别人老婆。
一想起郭文韬现在是有O之A,孩子都这么大一个了,又觉得心里翻滚,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些什么,四年来他一个人空空等着虚无的东西,他总觉得前方应该有什么,结果什么都没碰到,到头来碰到了已婚有子的郭文韬。
见鬼的宿命。
蒲熠星以前就觉得他和郭文韬之间有宿命,他们之间有太多巧合,郭文韬于他有太多吸引力,像是命里带来的克星。可他又专门克郭文韬,郭文韬做什么都厉害,一旦对手席是蒲熠星,郭文韬总能倒霉,蒲熠星猜郭文韬一猜一个准,极具针对性。
蒲熠星有阵子特喜欢针对郭文韬,郭文韬眼里又总像没有他,总跟别人玩,低眉顺目的,一点也不像一个alpha。
当时蒲熠星以为郭文韬温柔,后来熟起来,郭文韬能上房揭瓦,对蒲熠星尤其凶。
蒲熠星总觉得郭文韬勾引男人有两手,比如他老想干郭文韬的那段时间,此处申明,此干并非不可说的干,更多是单纯的胜负欲。可胜负欲最后怎么指向了求偶,或许干与干之间,也并非隔行如隔山。
蒲熠星老想干郭文韬那段时间,郭文韬一方面总不看他,当面也是垂着眼,像是地上有金子,跟别人讲话就能凑很近,对视、拥抱没见有什么障碍,另一方面,郭文韬坦白承认,他觉得蒲熠星厉害,会害怕,但正是因为害怕,更想挑战蒲熠星。
这个害怕,当时像一柄剑,微妙地射中了蒲熠星。
蒲熠星陪着郭文韬和汤汤胡乱地走,汤汤很乖,知道郭文韬手里拿了东西,就很乖巧地抓着爸爸的衣服走。
蒲熠星问:"要牵吗?"
汤汤犹豫了一下,把手搭进了蒲熠星手里。
汤汤跟郭文韬说:"比爸爸手大,但爸爸手软。"
到了停车场,郭文韬让汤汤跟叔叔再见。
汤汤问:"下次还能见到叔叔吗?"
郭文韬随便应付:"嗯。"
蒲熠星笑:"真的?"
汤汤跟着胡乱重复:"真的?"语气都有八成像。
郭文韬有点崩溃,表情不太耐烦了:"郭汤汤,你要再不乖乖跟着我走,从这边上车,你就自己回去。"
汤汤瞬间委屈了,扭头望蒲熠星。
郭文韬真按开门,放下手提袋往车里钻。
汤汤怕了,赶紧往后座的儿童椅里爬,郭文韬回头扶着他。
蒲熠星注意了郭文韬的手:"你不戴戒指?"
郭文韬说:"什么戒指?"他皮肤过敏,向来不太戴饰品。
蒲熠星摸了摸左手无名指:"婚戒。"
郭文韬沉默了,发动车前,他说:"倒霉孩子他妈跑了。"
蒲熠星还没反应过来,郭文韬的车开出车位,一个拐弯溜不见了。
——————
*沉默是病,来自王以太《阿司匹林》。
2020年9月26日ap直播,唱了一半,并介绍到最近很喜欢,还没学会。也就是那首"失灵的指南针找不到北"。
2020年12月27日,ap跟直播间粉丝聊天,bgm播放到这首,ap跟唱了高□潮what can i say段落。《阿司匹林》结尾是:沉默是病,也只是你是阿司匹林。
*沉默是金,来自ap今年生日的小作文:成熟男人,沉默是金。
[南北]前男友(3)
现在时普通职人,回忆杀普通大学生。
前男友 3
蒲熠星发朋友圈频率不高,看朋友圈频率不低,朋友圈设置半年可见。
郭文韬发朋友圈频率不高,看朋友频率不高,朋友圈设置坦坦荡荡,一眼望穿。
新加上微信好友的这天夜里,郭文韬发了条朋友圈,是则只有几秒的短视频,逗猫。
视频里拍的是只大脸猫,小脑袋圆乎乎的,被主人的手撸出咕噜噜的声音,但仔细听,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了。蒲熠星将自己耳朵贴到扩音器上,郭文韬喘□息的声音就明显起来。
撸个猫而已,猫舒服了,为什么人也要喘。
一个人的夜里,在卧室,蒲熠星听到手机里传出的郭文韬的气声,觉得有点字面意义的一言难尽。
蒲熠星躺平睡了一会儿,...
现在时普通职人,回忆杀普通大学生。
前男友 3
蒲熠星发朋友圈频率不高,看朋友圈频率不低,朋友圈设置半年可见。
郭文韬发朋友圈频率不高,看朋友频率不高,朋友圈设置坦坦荡荡,一眼望穿。
新加上微信好友的这天夜里,郭文韬发了条朋友圈,是则只有几秒的短视频,逗猫。
视频里拍的是只大脸猫,小脑袋圆乎乎的,被主人的手撸出咕噜噜的声音,但仔细听,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了。蒲熠星将自己耳朵贴到扩音器上,郭文韬喘□息的声音就明显起来。
撸个猫而已,猫舒服了,为什么人也要喘。
一个人的夜里,在卧室,蒲熠星听到手机里传出的郭文韬的气声,觉得有点字面意义的一言难尽。
蒲熠星躺平睡了一会儿,没关台灯,忽然又坐起来,跑到客厅去捞出瓜蛋,也拍了一则逗猫的视频发到朋友圈。
蒲熠星的猫和郭文韬的猫一样都是英短蓝白,不一会儿竟然有人问:你和郭文韬合租?
蒲熠星:???
发问的人说:刚郭文韬也发了个猫视频,跟你这个猫好像,不是一只?
倒是有人替蒲熠星回了:正好撞品种了,你多看看,一个V脸一个○脸。
蒲熠星看了一会儿,又拉到郭文韬的那条朋友圈,点了颗心。
然后,关灯睡觉。
第二天上班,下午的时间,蒲熠星看到郭文韬又和人在楼下晃。
其实,必不可能是闲晃,估摸是谈事。但不妨碍蒲熠星揣测是闲晃。
蒲熠星给郭文韬发微信:什么时候聊完?
郭文韬看到手机亮屏,点开读了消息,抬头四周看了一圈,望见蒲熠星在楼上喝咖啡。
尚还在四点前,初夏的光是金黄的,被建筑削去了角,打在蒲熠星脸上,蒲熠星眯着眼,眼珠被光线打成暖棕色,扪心而问,好看的。
郭文韬其实看不太清,距离远了,但即便是一件丑毛衣穿十年审美感人的郭文韬,也感觉到了这个画面似乎不太适合被立即打断。于是两人便这么隔着距离,互望了一会儿,没人移开视线。
与郭文韬讲话的人,注意到郭文韬扭头,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蒲熠星。公司跨部门协同工作不少,蒲熠星是有点名气的,和别的部门的人多少有点交际。
蒲熠星见楼下两人看过来,大大方方扬了下下颌,动作不大,塌着肩,脸上笑意明显。
郭文韬同事倒是热情,动作挺大地回了个招呼。郭文韬还是小小幅度摆了摆手,是郭文韬一贯的动作。
虽然是郭文韬一贯的动作,但跟前几次做来,总感觉哪里有点不一样。
郭文韬当然不可能因为蒲熠星一条消息就放下工作讨论,蒲熠星倒也没有继续发下一条内容。
快下班的时候,郭文韬看了眼两个多小时前的那条文字,嗑起了指甲。
需求敲定的周五,团队有人发起聚餐,订了家音乐餐吧,大约是觉得适合喝酒、有人表演、灯光氛围适中,不会太狂野,又有点小文艺。
蒲熠星不太清楚郭文韬会不会去,只告诉自己太久工作住处两点一线,会变成工作怪人。
郭文韬去了,到的时候,蒲熠星正在跟姑娘撩骚,在郭文韬眼里。
郭文韬坐在靠外面的位置,埋头苦吃炸鸡和小食,没开车敢喝啤酒。有人跟他讲话,也不放下炸鸡块,就端着油汪汪的手,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别人笑,嘴还亮晃晃地闪着油光,不太好,蒲熠星觉得。
大家进进出出,位置一通移动,蒲熠星便挪到了郭文韬身边。
郭文韬看了新到身边的人一眼,问:"不跟妹子讲话啦?"
蒲熠星心里高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端着脸说:"正常交流而已。"
郭文韬还在吃,蒲熠星说:"少吃一点,一会儿又不舒服。啤酒也少喝。"
郭文韬是吃猫食的,动作看着快,实际吃好久也才吃那么点儿。这会儿,他连动作也放慢了那么一点:"管我……"语气带着点波浪,声音小得不行刚好够坐得很近、屏气凝神的蒲熠星听清。
其实,也听不太清。
句子太短,声音太小,听不太懂,蒲熠星想。
没听懂郭文韬到底是想被管,还是不想被管的蒲熠星说:"胃肠不好的人,一会儿反酸,又要吐了。"
郭文韬老久没说话,然后说:"你还记得啊。"
这天聚餐,蒲熠星上台唱了首歌。唱的时候,先是垂眼看自己脚前两米远的地面。唱到副歌,缓慢抬眼,一双眼迷蒙又情深。
老地方相见 如果你发现你还有留恋
就像你不愿丢弃的相片
你心中的我还隐隐约约
枯坐在窗前 有一个刻满诺言的明天
爱上一个人即使他不再出现
也不愿抛弃最后的情缘
纵然是世界辽阔 外面的精彩好多
给你的爱那么多那么浓 你还是不懂
我矛盾的心 不愿反复地猜
希望你能明白 我在这里等待
就算天塌下来 希望你能明白
有人说,没看出蒲草还有这手啊,这叫姑娘们不五迷三道。
姑娘说,蒲草这是有喜欢的人吧。
郭文韬说:"唱得这么好,肯定背地练了好多遍。"
蒲熠星下来正好听到郭文韬诋毁他,蒲熠星说:"是练过好多遍啊。"
蒲熠星声音是好听的,若是着了意,低沉轻柔,如雾似电。
蒲熠星和郭文韬读大学时,在小树林里贴完之后,进入如胶似漆的状态。
成天捆在一起,但还是保持着半肩的距离,两人之间偶尔动手,郭文韬动手的时候居多,一般只撸撸蒲熠星的背,或是轻推一下。蒲熠星则像一个老干部,背着手。
也有蒲熠星动手的时候。四周没人,在逼仄的空间里,蒲熠星压着郭文韬,在墙面,他还不太敢搂郭文韬,不要问为什么不敢。
只是心里涌起的,不敢用力。
人对太喜欢的事物,是不敢使力的。
他只是用身体压着郭文韬,手按在墙面,或是牵着郭文韬的一只手,不太用力地吻他。
连绵的,一下下的,有时短有时长的。
蒲熠星那双明明近视度数不高的眼睛,像看不清,又像着了雾,狂风暴雨似的情感以江南烟雨的方式倾泻而出,叫人如何不腿软。
郭文韬有时贴着墙面往下滑,有时挂在蒲熠星身上像要散了架,看蒲熠星以怎样的方式吻他。
周末几个宿舍约着去KTV,到了某首歌,前奏过了也没人唱。
哥们里谁喊:"谁的歌,再不唱切了啊。"
有人答:"丫去卫生间了。"
蒲熠星说:"没人唱,我唱了。"
蒲熠星原本坐在郭文韬身边,仰在沙发里低头玩手机。说了要唱歌,也没接话筒,直接取下小屏的话筒,坐在高脚凳上,选了一句话切入,眯着眼看歌词,睁着眼看郭文韬,明目张胆。
郭文韬按住心口想,这有点骚。
蒲熠星唱:
昨天太近 明天太远
默默聆听那黑夜
晚风吻尽 荷花叶
任我醉倒在池边
等你清楚看见我的美
月光晒干眼泪
哪一个人 爱我
将我的手 紧握
抱紧我 吻我喔爱 别走
坊间关于这歌是有说法的,什么多少年的乐队不散或许是成员间谁爱着谁,又或者台北的荷花池公园是怎样的地方。
唱起这首歌,即便都是男生,大家也聊了两句八卦,看来有人喜欢五月天。
蒲熠星唱完一整段,坐回来,说:"后面重复的,切吧。"
歌儿很快被切到下一首。是个嗨歌,挺热闹的。
郭文韬问蒲熠星:"你知道那些说法吗?"
蒲熠星说:"嗯?"并将耳朵凑近了一点。
郭文韬便捂着嘴,贴到蒲熠星耳边,又重复了一遍。
他们坐在偏角落的地方,旁边还有一个侧榻,本来坐了些人,这会儿人都挤到别处去了。
蒲熠星溜了眼其他人,侧头像是要跟郭文韬讲话。他贴近郭文韬的脸颊,那会儿郭文韬的脸颊还圆润,有些少年人的饱满。蒲熠星嘴唇一触即分,郭文韬吓得人都不会动了,梗着脖子扫了眼四周。
郭文韬小声问:"你做什么呀?"
这会儿不用咬耳朵蒲熠星也能听清郭文韬说什么了。
蒲熠星说:"知道。"
蒲熠星抿着点嘴,眼里带笑,看着郭文韬。
[南北]蒲猫猫去哪了(1-4)
pyx变猫,大概是个青蛙王子的故事,所以本篇又叫猫咪王子(x),魔幻现背-.-
蒲猫猫去哪了(1-4)
1.
蒲熠星好几天没上播了,没有任何通知预告,直播间的粉丝排队留言:蒲猫猫去哪了
裴裴心里慌,裴裴得装作心里不慌,她已经几天没联系上蒲熠星了,JY刘小怂少帮主火树郭文韬也都表示没联系上蒲熠星。
裴裴怀疑有人撒谎,那么大一个人怎么能不见。裴裴给郭文韬打电话:"蒲熠星在你那儿吗?"
"真不在我这儿。"郭文韬说得好认真。
哗啦啦,翻倒东西的声音顺着电话信号传过来,裴裴警觉地问:"什么声音?是不是你屋里藏了人,他看见我跟你打电话,心...
pyx变猫,大概是个青蛙王子的故事,所以本篇又叫猫咪王子(x),魔幻现背-.-
蒲猫猫去哪了(1-4)
1.
蒲熠星好几天没上播了,没有任何通知预告,直播间的粉丝排队留言:蒲猫猫去哪了
裴裴心里慌,裴裴得装作心里不慌,她已经几天没联系上蒲熠星了,JY刘小怂少帮主火树郭文韬也都表示没联系上蒲熠星。
裴裴怀疑有人撒谎,那么大一个人怎么能不见。裴裴给郭文韬打电话:"蒲熠星在你那儿吗?"
"真不在我这儿。"郭文韬说得好认真。
哗啦啦,翻倒东西的声音顺着电话信号传过来,裴裴警觉地问:"什么声音?是不是你屋里藏了人,他看见我跟你打电话,心虚了。"
郭文韬语速慢:"家里新来了一只猫,不是很听话。"他不耐烦地扭头望那只捣乱的橘猫,但即便是不耐烦,也还是慢吞吞的,语气纯良。
而那只橘猫舔了舔自己的爪背,在满地狼藉中,不怕事地回望郭文韬,俨然十分欠打。
挂电话前,裴裴说:"有蒲熠星的消息了,一定要告诉我。"
郭文韬想,我不知道呀。他和蒲熠星之间有许多事是不告诉彼此的。
2.
裴裴性格利爽,脾气不差,这次找蒲熠星找得要爆炸。蒲熠星和刘小怂一起接了个商业活动,现场的,需要提前对流程。结果流程发过去,蒲熠星三天来连个收到也没回复,裴裴心里慌。
裴裴上次和蒲熠星联系是大约四天前,那天蒲熠星原本要出门聚会的,下午两三点却发来消息:晚上直播,8:00。
裴裴:不是约了出去玩?
蒲熠星:不去了。
不去了就不去了,裴裴在粉丝群做了直播预告。
没想到的是,快晚上七点,蒲熠星又变卦了。
蒲熠星:我直播不
蒲熠星:bu了了。
裴裴想,这才几个字,蒲熠星平时不是手残党啊。
裴裴:什么情况?
裴裴盯着不停闪动的输入显示,觉得今天蒲熠星打字速度异常慢了。
一行字终于跳进屏幕。
蒲熠星:出事 我休息 过几天找你。
这行字有点诡异,透露出一种图省事的气息。裴裴敏感地嗅出异常:几天?
蒲熠星回得还是慢:不知
连句号都不打了,裴裴产生了可怕的想法:你是蒲熠星吗?
蒲熠星:是。
因为句号的回归,裴裴的心放下去了一点,但裴裴是负责任的裴裴。在直接打视频电话和语音先行试探之间,裴裴决定暂且选择后者。
裴裴长按发送语音:我需要对你的日程有个大致的了解,你估计几天?不需要太准。
对面并没有礼尚往来回一条语音,还是慢速打字。
蒲熠星:先一个星期?
裴裴说:我要报#了。
蒲熠星:别。
裴裴:那你先证明自己。
蒲熠星:答题?
裴裴:行。
裴裴:你喜欢谁?
蒲熠星:……
蒲熠星:我一大半粉丝敢想不敢说一小半粉丝希望我们快散伙的那个人。
讲起那个人,蒲熠星打字也快了,话也多了,裴裴想,这确实是蒲熠星。
裴裴:好,我信你。所以你怎么了?
蒲熠星:不能说。
裴裴:……行。
裴裴当时说了行,现在后悔了,她不知道蒲熠星说的休息是邮件微信电话都不回的休息,如果她知道,她不会放过他。
3.
郭文韬家新来了只大橘。
三天前,郭文韬早上推门,感觉顶到了什么东西,伴随着一声猫叫,微弱的阻力飞速弹开,下一秒,一只随处可见的橘猫窜到郭文韬脚边,不喵喵叫,只仰头看他,整得还挺深情。
这只随处可见的橘猫,也不是那么随处可见。它的眼睛大而明亮,呈杏仁状,有眼线,小脑袋十分圆润,是只漂亮的小猫咪。
郭文韬已经有两只猫,汤汤中看不中用爱生病不爱喝水洗个澡能当众尿出来,郭文韬十分心累,没想过养第三只。
橘猫不怕人,郭文韬挥手让它走,它反而凑更近。郭文韬出门扔垃圾,小猫咪跟在身后。郭文韬停步回头,小猫咪便驻足对视。
郭文韬举起食指,一本正经跟猫咪对话:"小猫咪,我不能养你。"
橘猫缓慢点头,仿佛听懂了。
可当郭文韬往前,它却还是跟着。一人一猫隔着固定距离同速爬楼梯,像在上演什么默剧。
郭文韬拿钥匙开门:"你不能再跟着我了,不然我要打你了。"
猫咪凝望他。
郭文韬说:"我真要打你了。"
猫咪无所畏惧,并在门打开的瞬间,擦着郭文韬脚脖子溜了进去。
关上门,看到已经跑进屋里跳到乱糟糟桌面上站定的猫,郭文韬感到自己被捉弄了。
4.
蒲熠星四天前变成了猫,在午觉醒来后。
四天前,蒲熠星有个聚会,约的人里有郭文韬。蒲熠星夜里下播前,对直播间的粉丝说:"明天不播,有事,要去玩个剧本杀。"
下播后,蒲熠星玩了两个小时游戏,躺床上又刷了半个钟头手机,心里一直想着件事,睡不着。
四天前的那个中午,蒲熠星起床,一切如常。他本来想用下午的时间写剧本,可实际上他与郭文韬聊了会儿天,放下手机后,蒲熠星跟自己气闷,在沙发上躺倒,躺了会儿,气睡着了。
醒来,变成了只猫。
蒲熠星起先是觉得沙发大了好多,躺得好舒服,于是伸懒腰发出了niang的声音。然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怎么不是自己的手,是猫的爪子。
蒲熠星熟练地趴下扭头翻身,把自己全身上下除了脑袋都看了一遍,是只猫。
蒲熠星舔了舔爪子,仿佛上辈子就是只猫,他非常熟练地跳下了沙发,走到全身镜前照了照,油光水滑的皮毛,圆滚滚的小脑袋和小肚皮,举起爪子,肉垫还是粉色的,身上条纹清晰、威风凛凛,杏仁眼、腮也发得可爱,等等……蒲熠星蹲下两只后腿,看了眼某处。
有的。放心了。
蒲熠星想,我变猫了,怎么也这么帅。
生活不止有诗与远方,还有眼前的苟且。陶醉于自己的可爱之后,蒲猫猫陷入了深思。
蒲熠星记起睡午觉时,自己做了个梦,梦里乱七八糟的,他一会儿要表白没说出口,一会儿想追婚车没追上,一会儿看到那个谁抱个宝宝对他说:"以后这就是你干儿子了。"
最后,稀里糊涂,六七十岁了,他们一起钓鱼,就坐在树下。蒲老头和郭老头为了谁的钓技高超而争吵,他甚至想不起来他曾经喜欢过他。又或者从来没有忘记过,只是觉得这个事情已不再重要。
梦里蒲熠星有自己的意识,二十六岁的蒲熠星觉得这事儿太难过了,怎么能不重要呢。连喜欢的心情都被遗忘了,那不就像是不存在过吗,谁能证明它的存在呢,可它明明现在、在这里、存在呀。
恰到此时,梦里响彻天外来音:"我能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但你先要经受考验,先要答题,答题。"
蒲熠星:"你认识何舒吗?"
天外来音忽略蒲熠星的打岔:"一天你过河,把郭文韬掉进了水里……"
蒲熠星说:"韬韬不会游泳,不能掉进水里。"
天外来音:"只是出个题。"
蒲熠星:"你这个题目不太好。"
天外来音:"我很厉害你知道吗!"
蒲熠星做出您请的姿势。
天外来音清了清嗓子:"你把郭文韬掉进水里。你只有一个郭文韬,没有郭文韬你就没有老婆了。"
蒲熠星举手。
天外来音很满意:"你说。"
蒲熠星说:"郭文韬都是我老婆了,我为什么还要答题?"
天外来音声音高了八度:"故事,这只是故事,你知道什么叫寓言故事吗?"
蒲熠星想,这人脾气不太好。
天外来音看蒲熠星不说话了,继续说话:"郭文韬掉水里了,你没老婆了,你必须把老婆捞起来,可你怎么也捞不到。于是,我就出现了,噔噔噔。"
蒲熠星虽然看不清跟他说话的人长啥样,但感觉一片金光后的人很期待他能鼓掌,于是蒲熠星鼓掌。
天外来音高兴了,接着说:"我先捞出一个抱鳄鱼喝红酒的郭文韬,又捞出一个大学里在电影社团拍基片的郭文韬,再捞出一个一站到底后台对你说三体是随便看看的郭文韬。我问你,哪个是你要的郭文韬。"
蒲熠星皱眉:"能不能对我好点。"
天外来音:"可他们都是郭文韬。"
蒲熠星露出关爱弱智青年的表情:"说得对呀,那我得都要啊,只拿走一个,他不就不完整了吗。"
天外来音:"你怎么不按套路来。"
蒲熠星:"你故事编得有问题吧。"
天外来音:"好吧,那我们直接出题。假如你穿越回你们初次见面,你要对你自己说什么。"
蒲熠星:"如果我能穿越回一站到底的时候,我会去后台,对当年那个我说,你要小心哦,等一下进门后会碰到一个很难搭话的男生,你费劲心思跟他谈三体,他只会应付你,你要小心……"
蒲熠星忽然不说话,天外来音好奇地问:"小心什么?"
蒲熠星说:"小心不要放过他。"
天外来音在金光后捂住嘴,露出嗑药鸡的表情,呜呜呜。
天外来音:"我怎么觉得这段有点熟。"
蒲熠星:"错觉。"
[all韬]爱信不信(55)
ABO
#事件胡乱借用,时间对不上,所有都是生发,是同人🌝
爱信不信 55
郭文韬想过不去见蒲熠星。他与蒲熠星是怎样的关系,现在的蒲熠星在想些什么,他们即将流向何方,全都一无所知。
郭文韬被别的alpha临标了,一场解释在所难免。
但郭文韬要去见蒲熠星。正因如此,他更要见蒲熠星。
人的性格难改,三年前郭文韬狂澜一掷,能见到蒲熠星就在一起,无论怎样赤忱的表白与挽留都做好准备要说出口,若是见不到蒲熠星,只当满腔爱意皆是自己的故事,与他人无关。
厌倦或是疲劳这种事,有一便有二,没有什么比疲倦更消磨感情。你若不想见我发自真心,不如我来负你。
包子的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
ABO
#事件胡乱借用,时间对不上,所有都是生发,是同人🌝
爱信不信 55
郭文韬想过不去见蒲熠星。他与蒲熠星是怎样的关系,现在的蒲熠星在想些什么,他们即将流向何方,全都一无所知。
郭文韬被别的alpha临标了,一场解释在所难免。
但郭文韬要去见蒲熠星。正因如此,他更要见蒲熠星。
人的性格难改,三年前郭文韬狂澜一掷,能见到蒲熠星就在一起,无论怎样赤忱的表白与挽留都做好准备要说出口,若是见不到蒲熠星,只当满腔爱意皆是自己的故事,与他人无关。
厌倦或是疲劳这种事,有一便有二,没有什么比疲倦更消磨感情。你若不想见我发自真心,不如我来负你。
包子的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你的。包子没了,你会因此自责心怀愧疚地和我在一起吗,你会怀疑它不是我们的心怀怨懑地和我一起吗,你会别无选择只能更加疲倦地和我在一起吗,你会相信我爱你吗?
郭文韬是心软的人,也是心硬的人。
下办公楼前,郭文韬给蒲熠星打了电话,又因意外,耽搁了许多时间。蒲熠星陆陆续续给郭文韬发了几条消息:我到了。
蒲熠星:还没到?
蒲熠星:堵车了吗?
郭文韬回蒲熠星:有点事,马上到
不长不短的时间后,蒲熠星回复:好。
郭文韬看着入夏时分下午四点多的街道、熙熙攘攘的车辆与人群、琳琅满目的店铺,心里涌起一股执意,让他又暖又凉。
郭文韬停下车,往约定的餐厅走,太阳还未下山,短短一段路让他干了的T恤又湿,他在出汗。
到了餐厅,告诉服务员台号,郭文韬跟在服务员身后,走过曲曲绕绕、晦明晦暗的过道。郭文韬心跳如雷,又固自镇定,服务员停下脚步为郭文韬撩开卷帘:“请进。”
蒲熠星坐在小单间侧对门口的位置,看着郭文韬微低头穿进来,他对郭文韬笑,而后随着郭文韬走进而皱眉,眉眼揉在一起,还是笑,只是不看郭文韬了。不看郭文韬了,表情便也伸展开来。
郭文韬在蒲熠星对面坐下来,服务员为郭文韬倒了茶,在两人点菜下单后退出去。
郭文韬不说话,蒲熠星也不说话。
郭文韬问蒲熠星:“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蒲熠星说:“这个剧情第二次见了,见怪不怪。”
以前郭文韬带着周峻纬的临标去见过蒲熠星,是故意的。当时蒲熠星阴阳怪气,郭文韬觉得又快乐又好气。
现在的蒲熠星,安静地坐在对面,面目平和,姿态端正,像在录节目。
郭文韬说:"以前我们接受了系统匹配,你说恋爱自由。现在你说你要追我,我不记得我有答应过你。"
蒲熠星说:"是,你说的对,你没有向我解释的必要。"
郭文韬说:"但我还是想说说,可以吗?"
蒲熠星说:"你说,我在听。"
郭文韬说:"我离开公司前遇到了困梯,同梯有omega在fqq,因为情绪紧张在密闭空间引发了连锁反应,我情况也不太好,为了稳定情况,有alpha为我做了临时标记。"
蒲熠星问:"Alpha是谁呢?"
郭文韬说:"我老板。"
蒲熠星半抬着眼睛,眼神直直瞪着桌角,脸上没有表情,一只手半抱臂,一只手搁在桌面,微摊开。
蒲熠星说:"我知道。你喜欢他吗?一丝一毫,一时一瞬也算。"
郭文韬说:"嗯。"蒲熠星为郭文韬挑选了一身温婉的衣服,而郭文韬此刻坚韧地与蒲熠星隔桌对坐:"我可以告诉你我来不了了,等临时标记有效期过去再来找你,但我不想。"
蒲熠星笑:"你赴约就是想告诉我,你爱别人的alpha,情愿给别人带小孩?你不隐瞒我,我是否应该感谢你坦诚相待?为什么你的心那么大,可以喜欢好多人,对你好,亲近你,跟你讲话,逗你,甚至欺负你,都有可能让你喜欢,你的界限在哪里?"
郭文韬听完,冷静反问:"你生气了?"
蒲熠星脸上便连那一点冷笑也没有了。蒲熠星摇头,神情是静止的,像一副冷峻的肖像画。
郭文韬眼神仔细抚过蒲熠星的脸,想从平整的面目上,看出裂痕与蛛丝马迹。
郭文韬说:"三年前我自始至终没有喜欢过你,一通电话就简简单单打发了你,你有没有恨过我?"
蒲熠星脸部线条变得更冷利,短暂的沉默后,他回答:"没有。"那双惯来含情脉脉的眼密不透光,蒲熠星说:"勉强不了的事,我不恨,而且我又怎么会……"蒲熠星咬住嘴唇,像要将自己咬出血。
郭文韬说:"我信你。那么这次你说你追我,我们去得最多的地方是餐厅与酒店,你与我doi,戴□、不碰生□腔,不碰到腺□体,是你对我有气,想让我难堪吗?"
蒲熠星说:"我以为这是基本礼貌,以前是我不懂事。"
郭文韬说:"我以为你要表现你的洁癖。"
蒲熠星说:"你说得对或不对,和你今天带着别的男人的痕迹来告诉我你喜欢他,有什么关系呢?"蒲熠星手指微微蜷起:"说你现在和我是解决生□需求的关系,希望我不要在意?还是说,你与喜欢的alpha有了进展,希望和我撇清关系?"
郭文韬问蒲熠星:"你希望是哪种?"
蒲熠星握紧手指:"都行,看你。"
"我和别人上□也行吗,其他alpha顶丄开我的生□腔标记我也行吗,你碰我一下我会痛苦难堪,如果我们doi,我会疼痛昏迷,我们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在一起,也行吗?"郭文韬站起身半撑上桌,越过桌面贴到蒲熠星面前,他很近距离地望蒲熠星:"蒲熠星,你说话,你告诉我,你生气吗?"
蒲熠星手指不知何时握住了桌沿,他回望近在咫尺的郭文韬,而后拽他,压住他的后颈,仰头封住他的嘴,不让他喘□息。
蒲熠星吻郭文韬以狂风暴雨,让郭文韬落进他怀里。
蒲熠星哑着嗓子,像是字字咳血:"我会将你挫骨扬灰,我早就疯了,你不知道而已。"
蒲熠星是温柔包容的人,也是顶小心眼和敏感的人。蒲熠星有自己的界限,界限之外,随便那些人、事蹦跶,界限内,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介怀许久。
聪明人想得多又要面子,对于在意的人,难免要思索许久,每一步行动都压在深流之下,犹豫再三,左右踟蹰。蒲熠星在冷静中疯得厉害,并且酷爱留下蛛丝马迹。郭文韬惧怕失控,一旦情绪飘过控制值,自我冷却装置即时启动,对敌宝具是,任你发火、撒气、故意疏远,我皆一概不知。郭文韬适合心细的人,有耐性的人,偏执的人,爱他爱到无法自拔的人。
别说恋爱就该坦诚,谁来为爱情的模样下定义。殉道式的付出是恋爱还是自我陶醉,不计较得失是对伴侣还是养子女,感情没有心伤何来衬托心动,真的在意才忍不住要挤兑你,真看你受了委屈又不忍心。
蒲熠星曾悄悄看过郭文韬的一场直播,郭文韬在下播前对粉丝说了许多话,蒲熠星隔着屏幕想,这个人要哭了,这个人在哭了。
夜里蒲熠星辗转难免,那阵子他偶然听到了一首歌,叫《流星划过》,听得多了,算法给他推了这位歌手的另一首歌,强节奏、旋律上口,是他喜欢的类型,歌名叫《两个宇宙》。
在和郭文韬分开的夜里,这只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个晚上,蒲熠星听着歌词车速开到180码的小簧□曲,想郭文韬,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想起有次聚会郭文韬加班迟到。郭文韬没来前他喝了一杯长岛冰茶,周峻纬点的椰林飘香,郭文韬来的时候,他已经换到威士忌,正喝到半杯。后来郭文韬抱怨他说胡话,而蒲熠星只自证酒量好,没有否认是否说过胡话。
这首歌又带出三张歌单,每张都是情歌,全述说着想爱不能或是我们终将分离。蒲熠星像偏执狂一样,听了三支歌单的每一首歌曲,平均两小时听完一张,最后听完已是天亮。
只要你一哭,我便能睁眼到天亮,无论你是否在我身边。
而在更早一些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还在一起,在粉丝公认的相识第一千天,蒲熠星抟了一个四人游戏局。因为一些原因,他们许久没有在节目以外的场合公开互动,那天是几个月来的第一次。一开始蒲熠星还一本正经称呼郭文韬全名,玩得热烈了,张嘴闭嘴、声嘶力竭,喊的全是韬韬。
北风阵阵吹,声声嘶吼。
滔滔不绝,像个咒语。
是蒲熠星下播清过嗓子,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歌自嘲的程度。自嘲完,蒲熠星又忍不住沉默,这天夜里,蒲熠星也醒到转钟后,在听另一首歌,叫《成年之人》。
有个采访问蒲熠星想和谁荒岛求生,蒲熠星说和周峻纬,理由翻译一下,大约是他觉得周峻纬脑力体能都在线。
蒲熠星眼里的郭文韬总有点妙,大家觉得郭文韬是密室坦克,一拳500,蒲熠星觉得郭文韬会害怕,对郭文韬的体能也颇有质疑。
但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后来某次,蒲熠星找到机会组局和郭文韬玩了心心念念的一款荒岛求生游戏。当天组的四人局是该阵容第二次一起打游戏,第一次便是一千天,蒲熠星睁眼说瞎话:“我们这个阵容也很稳定了。”不意外收获了在场朋友的吐槽。
蒲熠星总是有点妙,他在采访时不选郭文韬,在虚拟世界却无论如何都想要与郭文韬来一次,如果可能,来很多次。
想要一起,生活一次,原始社会也好,世界末日也行。
在那天的求生游戏里,郭文韬死了好多次。蒲熠星在一片漆黑里,贴着幽灵状的郭文韬,站在他投下小小萤火下,感受到了无法言说的浪漫和久远,再然后蒲熠星一而再复活郭文韬,掉血也乐意。
即便在不见郭文韬的许多个日日夜夜,蒲熠星也曾幻想若是意外相见,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If I should meet thee,
After long years,
How should I greet thee?
With silence and tears.
蒲熠星还有许多个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