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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猛的鸽子

【svt/无限流】把svt丢进无限流会是什么样 56

*文俊辉小虐怡情


56.人心齐,泰山移

 

 

「若是游戏一开始说清楚,便也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人枉死在这里。」

 

文俊辉同徐明浩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台上空黑云密布,风雨欲来。但他只是冷静平和地注视着如同深渊一般的天空,语气轻松平淡的像与己无关。

 

 

 

文俊辉是一个有许多独特想法的人。

 

比如在崇石海岸开一家名为Moonlight的小酒馆,比如抛弃崇石的一切来到新的土地从零开始。

 

文俊辉又是一个有想法就一定会去实施的人。

 

或许困难重重,或许毫无利益,但他一......

*文俊辉小虐怡情


56.人心齐,泰山移

 

 

「若是游戏一开始说清楚,便也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人枉死在这里。」

 

文俊辉同徐明浩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台上空黑云密布,风雨欲来。但他只是冷静平和地注视着如同深渊一般的天空,语气轻松平淡的像与己无关。

 

 

 

文俊辉是一个有许多独特想法的人。

 

比如在崇石海岸开一家名为Moonlight的小酒馆,比如抛弃崇石的一切来到新的土地从零开始。

 

文俊辉又是一个有想法就一定会去实施的人。

 

或许困难重重,或许毫无利益,但他一往无前。

 

所以,当尹净汉看到他掏出的那本《高星副本通关教程》时,他脑海中许多记忆像是雪花片一样纷至沓来混在一起,但他只疑惑了短短几秒,便明白了文俊辉为什么会这么做。

 

更应该说,如果他不这样做,他便不是文俊辉了。

 

 

 

深夜 塔内会议室

尹净汉揉了揉自己酸痛不已的肩膀,面前的草稿纸洋洋洒洒地摊了一桌子。

 

还不够。这些只够勉强应对ZERO前期的攻击,而副本进行到后期时,ZERO虽然也会因频频复生增加损耗,但绝不会比他们更为虚弱。

 

尹净汉用两只手扶着脑袋,将疲惫的眉眼藏进臂弯里。

 

真的只能到这种程度为止了吗。

 

 

 

 

 

未到联赛阶段时,分析副本往往是全圆佑的工作,文俊辉则更多负责塔的维护与周转。他像一个勤勤恳恳的建筑师,填补这个第三世界的信息缺漏,为成员们的训练提供最坚实的后盾。

 

可文俊辉的天赋实在高得令人嫉妒。

 

一般信息位搞不定的数据定位和拆解,到他手里却像是幼童的积木玩具,放在手里信手翻弄几下便已是全新的样子。

 

于是在塔没什么问题需要他费心的时候,文俊辉总是百无聊赖地开着屏蔽器登入到世界论坛里,浏览那些纷乱的帖子。

 

看着看着,手指滑动的速度逐渐减慢。

 

一只手伸到操作台下面拖出一辆不过小腿高的小推车,信手翻了翻,掏出一袋果冻。

 

果冻的包装袋被叼在牙齿里,空出的左手顺着边缘线轻松一撕,晶莹的果冻就顺着撕开的破口滑进口腔里。

 

文俊辉最喜欢吃的零食并非是巧克力,巧克力更多算是他用以支撑算力的动力能源。

 

比较起来,他更喜欢果冻。

 

坐在他身后正全神贯注做下一个副本分析的全圆佑有些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他,他知道文俊辉只有在心情极差的时候才会找果冻吃。

 

因为他说,心情很不好的时候还是要吃些自己最喜欢的点心,才不至于让心情变得更差。

 

全圆佑推了推眼镜。此刻的文俊辉没什么表情,右手划动着面前的面板,左手又从推车里掏出一包果冻,握在手里。

 

「怎么了?」全圆佑推开自己面前的面板,想要走过来。但文俊辉眼疾手快地关闭了正在浏览的页面,扭头冲他若无其事地笑笑。

 

「没关系。」

 

全圆佑知道绝不是没关系。

 

 

 

文俊辉是一个特别能忍痛的人。

 

断了一半的指甲,碰出淤青的小腿,这些痛都不像是鲜血四溢的伤口那般尖锐,更像是一根扎在肉里的隐刺,不小心碰到的时候便会突如其来地令你皱一下眉。

 

文俊辉恰好特别能够忍受这些隐痛。

 

每当全圆佑靠近那些表皮完好内里却大块青紫的伤痕时,文俊辉总是这样,扭过头来冲他笑,跟他说没关系。

 

即使文俊辉关闭页面的动作极快,动态视力很好的全圆佑还是记下了几个关键词。在文俊辉再度回头背对自己的时候,他迅速在自己的面板上敲下了这几个关键词。

 

弹出来的帖子数量并不多,热度倒是很高。全圆佑大致看了两眼,大部分都是在感伤纪念自己未能通过季度任务副本的队友或者朋友。

 

这样的帖子几乎每个季度都会有几篇高热度的挤在世界论坛上,文笔优美感情凄切的讣告令众多玩家感同身受潸然泪下,虽然令人心碎却也没有新意。全圆佑有些摸不到头脑地打算关掉页面,却不小心误触另一篇热度不算高的帖子。

 

他伸向关闭键的手指僵在了原地。

 

这也是一篇悼念队友的告别文,内容无外乎痛斥游戏和传递哀思,但与其他帖子不同的是,这个帖子提到了一个全圆佑无比熟悉的名字。

 

Moonlight。

 

全圆佑上下滑动将这篇帖子看完,指尖一寸寸地变凉。

 

这个玩家是按照Moonlight在世界上发布的季度副本通关攻略进行的操作,但攻略中却有一些疏漏,导致他的队友因此失去了性命。

 

「我并不怪他,他或许是一位强悍的职业玩家,心血来潮地赐下一些前行的指引供我们这些误入生存游戏的普通人挣扎前行。」原文中这样写道。

 

「攻略中的疏漏对于强大的玩家来说,或许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失误,可对于我和我的朋友而言,却是无法挽回的致命陷阱。」

 

「或许在这个地方,阶级的隔阂远不止等级,生杀予夺的游戏不会在意一个普通玩家的生命,高等级的玩家们更不会看到普通玩家的困境。」

 

「从进入这里开始,我们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在求死之路上苟延残喘。」

 

「说实话,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回家。」

 

「我想带着我的朋友们回到现实去,过最普通平凡的日子。」

 

「但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不是吗。」

 

 

全圆佑的指尖有些颤抖。他仓促地关掉了这篇帖子,在世界上搜索Moonlight发布过的信息。

 

显而易见,Moonlight是文俊辉开了屏蔽器之后的匿名小号。但他身为联赛选手,并不需要通过季度任务副本的考核,平时也并不参与副本分析,他是如何做出的攻略?

 

他很快便找到了Moonlight发布的季度副本攻略,的确像是那位玩家所言,攻略中夹杂着细小的疏漏。但与其说是制作攻略的人不细心,不如说是做攻略的人缺乏经验,做的不够尽善尽美。

 

这些疏漏若是放在SVT身上便真的是无伤大雅的小失误,每个人都有能力将这些细小的错误弥补过去。

 

但若是本身评级只有C或D的玩家呢。

 

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身后的椅子吱嘎一声响,是文俊辉推着自己的操作台站了起来,走出信息室的门去。

 

全圆佑回过神再去看手底下的攻略,却显示Moonlight已经删除了这个帖子。

 

他推开面板站起身,想要去安慰文俊辉,却在手握上门把手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应当如何开口。

 

比起处心积虑的恶意,好心办了坏事往往更令人难以接受。

 

全圆佑几乎已经看得到毛细血管破裂后的血液在完好的皮层下汹涌四溢,聚成一团碰了便会痛得掉眼泪的淤青。

 

正在他出神的时候,门猛地从外侧推开,几乎要撞到全圆佑的镜框上。

 

文俊辉的面色如常,说话的声音却带着浓重的鼻音,全圆佑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我也要参与团队的副本分析。」文俊辉对全圆佑说道。

 

「你之前的资料,麻烦给我也同步一份。」

 

他从全圆佑的身侧走过,头也不回地再度坐到自己的操作台前,拉开滚动着诸多数据的面板。

 

文俊辉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

 

文俊辉更是一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

 

 

 

 

 

崔胜澈的身体被重重地砸在地上,像一只破布娃娃,被巴以一脚踢开,撞到柱子上不动了。

 

全圆佑的眼镜碎了一半,剩下半个完好的镜片挂在他的脸上,显得他伤痕遍布的那张脸更加狼狈。

 

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文俊辉终于放开了自己始终环抱着膝盖的双臂,单膝跪在了地上。

 

零和衣衣的视线被他的动作吸引了过来。积累了一星二星副本中大量npc死亡的补给,他们的恢复速度和战力又迅速回到了最佳状态。甚至这第五尊神像,SVT的人连摸到门框的机会都没有。

 

「俊辉。」

 

尹净汉的声音在文俊辉的脑海中响起。

 

「辛苦了。」

 

文俊辉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没关系。」他说。

 

文俊辉半跪在地上,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柄匕首。刀锋寒光四射,尽显锋利。

 

「全圆佑,」文俊辉两只手握着匕首的柄,低头注视着锋刃上流淌的光线,嘴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念着,「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

 

「我记得,我会保护好你。」

 

全圆佑再次压低了身体,两掌中跳跃着铮鸣的黑刀,将文俊辉的身影护在身后。

 

文俊辉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高举起自己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腹部。

 

血液像开闸的洪水一般,顺着刺破身体的伤口汹涌地喷涌而出,将握着刀的两只手染得一片粘腻殷红。

 

尖锐磅礴的痛感几乎瞬息间笼罩了文俊辉的大脑,他死死地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呼痛出声。

 

指缝里喷出的血落在地上并不汇成血泊,却像是有生命一样,沿着似乎早有人画好的轨迹线条像一条红色的小蛇般蜿蜒而去。

 

血液在文俊辉半跪着的膝盖下有灵性的彼此汇集分离,将其环绕在中间勾勒出一个花纹繁杂的六芒星图样。

 

「咳。」文俊辉忍不住咳了一声,鲜血从他的嘴角喷出,滴落在地上,汇成六芒星的一部分。

 

「他这是干什么?」衣衣拉开面板,发现自己面板上的数据却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着,逆流滚动起来。

 

殷红的血很快变成失去生命力的暗红色,文俊辉的面板数值过于强大,愈合力自然也远超常人,受伤时的恢复速度当然要比一般玩家更快。

 

文俊辉已经支持不住半跪的姿势,改为双膝跪在地上。无力垂下的头悬在胸口,前额的发丝混了汗和血,把发丝黏在他的额头上。他痛的面色煞白,两只手只能虚虚地握在一半已经没进自己身体的刀上,再使不上力气。

 

但六芒星还未能绘制完毕,法阵的一角仍为空缺,亟待填补。

 

「全圆佑……」

 

全圆佑听到自己身后传来的虚弱呼唤声,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攥成一团。

 

「你答应我的……」

 

他只好将刀阵推到战场中间用以隔绝ZERO的脚步,回过头去蹲下身,将垂头跪在地上的人轻轻拢进自己的怀中。

 

文俊辉的脑袋脱力地抵着全圆佑的肩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已经能察觉到自己掌下的喷涌的血液正逐渐减少,伤口也有缓慢愈合的架势。

 

「你答应过我。」

 

「你答应过我,要保护我,让我的每一滴血都流在最有意义的地方。」

 

全圆佑的头靠着文俊辉,他看不见前者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低声地「嗯」了一句作为回应。

 

全圆佑这一声比平时的声音还要低,文俊辉狠心地逼自己没有察觉出来其中的情绪。

 

全圆佑的手摸上文俊辉的腹部,握着他的两只手一起猛地发力,将那柄一半没进文俊辉身体的匕首狠狠地捅到最深。大股的血液顺着被再度撕裂的伤口喷发而出,滚烫的液体喷在全圆佑的手臂上,腥甜的味道几乎是瞬时便充满了他的鼻腔。

 

文俊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身体一僵,但也幸好全圆佑下手干净利落,不至于钝刀割肉一般向内推,反而折磨。

 

「疼么?」全圆佑并不放手,也转了姿势跪在地上,将脑袋搁在文俊辉的肩膀上,也让对方能够更舒服地倚靠着自己。

 

文俊辉的冷汗已经将全圆佑肩膀的衣料浸透,甚至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隐隐颤抖。

 

「没关系。」他咬着牙说道,口腔里充斥着铁锈般的血味。

 

「我不痛。」

 

「别担心,圆佑,我不痛。」

 

他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音节,突然没头没尾吐出一句。

 

「圆佑,我想回家。」

 

 

 

 

二人脚下的六芒星随着最后血液的注入,像是一圈烧红了的木炭一般顺着猩红的底色迸发出火焰的光辉。紧接着,围绕着文俊辉周身的近四千张光屏面板像是被不知名的火焰炙烤,晃动扭曲地从透蓝的光线变成赤红的颜色。

 

文俊辉借着全圆佑的手,将深埋在自己身体里的匕首重又拔了出来。鲜血顺着腹部的巨大伤口外涌,他却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他的算力又在快速提升!」衣衣的面板已经完全不受她的控制,上面逆行滚动的数据像是被黑洞吸引着,朝远离她的方向奔流。

 

「不行!再这样提升下去,他的算力甚至可以直接扭曲这个副本的维度!现在的养料不够我对抗他,我需要更多的养料!」

 

衣衣扯着零的袖子,吼道。

 

「好,那我们就进三星四星副本,为你提供更多的养料。」

 

 

文俊辉沾满鲜血的手信手一挥,面前飞速旋转的几张面板便停了下来,在他面前吐出画面。

 

三星演绎类副本 金钱游戏

 

耀凌的长刀不偏不倚地砍向向他鞠躬的侍者的头颅,侍者还未反应过来,脑袋便骨碌碌地滚出去很远。

 

四星对抗副本 森林王座

 

零伸出手指,指尖光华流转,水底精灵的身躯便从正中被烧了一个大洞,倒在湖畔不动了。

 

……

 

文俊辉看着这些熟悉又不熟悉的画面,有的副本是他参与过的,有的副本是他做过分析却没有实际参与过的,有的是创意副本库中的,有的是联赛积分赛专用的。

 

他点开一张又一张面板,拉开,放大,让自己能看清在那些面板中大开杀戒的ZERO分身。

 

他不是为了让自己看见。

 

 

文俊辉张开口,目光却空洞,像是透过自己面前这个铺满了红毯的房间与另一群人对话。

 

「各位,在世界论坛上转播最终决赛的玩家,你们好。」

 

他的声音已经极其虚弱,但非常有力。让站在不远处仍在对抗黑刀阵的零和巴以有些震惊地抬头看向他。

 

「我是SVT的S+级信息辅助位,JUN。」

 

「不用诧异我是怎么知道你们没有被切断直播的,通过动用我的天赋技能【交易】燃烧血液维持法阵,我的算力截至现在已经提升了六万五千五百三十六倍。」

 

「所以,能够感受到你们,也无需奇怪。」

 

他又咳了一声,一缕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非常感谢你们仍在向外边的世界转播着这个副本中的真相。」

 

「聪慧如你们,也应当发现我们的对手ZERO他们并非是人类玩家。」

 

「他们自称是神的孩子,却只是数据凝合而成的伪生命体。能够仿照人类去说话、战斗,却并没有人类的心脏和感情。」

 

「阻止他!」衣衣目眦近裂,用力地锤着自己手下的面板,但滚动的数据并不听她的指挥。

 

文俊辉并没有被ZERO愈加疯狂的攻势打扰,仍然以自己的节奏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如你们所见,他们可以无限制次数的复生,但我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第一枚黑刀阵中的黑刀被击碎,进入高星副本中屠戮归来的ZERO实力更进一层。

 

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

 

全圆佑艰难地维持着黑刀阵的阻隔,却也逐渐力不从心。

 

「各位玩家,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文俊辉的语速逐渐加快,燃烧血液维持的算力提升也有些不够用。

 

「游戏可以通过屠杀副本中的NPC和玩家获取养料,以供他们无限制地重生。」

 

「而人类,可以通过无伤通关副本,降低游戏数据的掌控力。」

 

「SVT没有分身术,做不到同时进入众多高星副本当中无伤通关。」

 

文俊辉用右手抚上面颊。

 

【交易】发动,以嗅觉兑换算力提升,算力已提高一千六百万倍,焦躁晃动的面板再次镇定下来。

 

 

「但你们可以。」

 

 

 

 

 

祈祷和哀痛,恐惧与贪婪,我们都曾在这个世界里失去许多。

 

蛛网般的骗局兜头扣下来,把每个鲜活的生命视作饱腹的蚁虫,供以织网者满足口腹之欲。

 

可人不是蚁虫。

 

人会悲伤,又会愤怒。

 

这些情绪冗杂在一处,用以汇成一支同仇敌忾的队伍。

 

 

 

 

「正在观看直播的各位玩家,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对抗这个游戏,请登入你能看到的任意一个三星、四星副本。」

 

「登入后,打开各位的世界论坛,搜索Moonlight。」

 

文俊辉的眼神有一瞬恍惚。

 

「是的,我就是Moonlight,《高星副本通关教程》的编写者。」

 

「曾经的《高星副本通关教程》只是能够帮助大家顺利通关,但今时不同往日,你们现在看到的,是我和当前系统榜胜率百分之百的顶级战术师‘黑天使’jeonghan共同完善过的内容。」

 

「新的《教程》里,记录了四千余个高星副本无伤通关的方式。」

 

 

 

 

那个深夜,尹净汉看着文俊辉放在自己面前的《高星副本通关教程》。

 

「真是给我出难题啊,俊辉。」

 

尹净汉有些无奈地笑了,他拉开面板朝自己嘴里灌了一瓶体力饮料,翻开第一页。

 

纷乱如同雪花的演草纸铺满了整个会议室的长桌,凌乱的笔迹在命运交织的副本中间勾勒出通向新生的车轨。

 

如果你有这个天赋,你有这个能力,你会这样做吗?

 

尹净汉的回答是,他会的。

 

 

 

 

「我知道,大家一定会想,这毕竟是高星副本,我们只是普通玩家恐怕连攻略都看不明白。」

 

文俊辉的手摸上自己的唇角,揩掉那缕血丝。

 

【交易】发动,燃烧味觉交换算力提升。

 

四千余张面板同时张大,仿若电影的银幕。

 

「黑天使已将所有副本的所有情况全部交托于我,我将担任所有副本的战术师。」

 

「大家通关的过程中,我将同时指挥四千个高星副本,辅助各位同时通关。」

 

 

 

 

 

「各位玩家,这是一场面对系统数据的战斗。」

 

「我做不到,SVT做不到。」

 

文俊辉脚下的六芒星光芒大盛,周身的面板如同显示器一般吐露出四千余个高星副本的实时画面。

 

「但我们一定能做到。」

 

「请你们和我们一起,书写这首前所未有的赞歌。」

 

 

 

 

说完这些,文俊辉捂着腹部仍在渗血的伤口,艰难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他面前的四千余张光屏仍是一片空白,无人应答。

 

「呵。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衣衣劫后余生般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嘲讽道,「原来只是装装样子。」

 

「人类说到底还是如此,趋利避害,没有人会做这种没有利益的事情。」零甩了甩手,对准空中横飞的黑刀。

 

最后一柄浮空的黑刀已被击碎,全圆佑手里只剩下最后一位成员的天赋武器还未使用。

 

他干脆扯掉自己脸上碍事的镜框,拖着已经脱力的两条胳膊,倔强地护在文俊辉身前。

 

 

 

「等一下……衣衣你看那个信息位的面板!」耀凌指着文俊辉吼出声。

 

 

第一扇面板亮了起来,逐渐吐出雪白的光线,现出几个玩家的身影。

 

「Moonlight?或者称呼你是JUN?我是FAIRY战队的Knight,百鬼夜行那个本黑天使救了我一命,Jeonghan,我来还你的人情了!」

 

画面中央穿着白衣服的玩家四下张望了几下,冲着天空举起手,有些拿不准地摆了摆手当作打招呼。

 

接着是第二扇面板亮起,几个玩家走进了画面中副本的中央。

 

「JUN你好,我是SWAN战队的粉丝。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要给猎鹰大人报仇!」

 

女孩梳着利落的齐耳短发,从长靴中抽出弯刀,横在自己面前,说道。

 

然后是第三扇。

 

「Moonlight?我买过你的《高星副本通关教程》,谢谢你,没有教程我估计早就死在季度副本里了,我听你指挥。」

 

第四扇。

 

「对你们不太熟,但早就看ZERO不顺眼了,结束之后能不能给个好友位啊大佬?」

 

第五扇。

 

第六扇……

 

第四千零一十二扇,也是文俊辉面前最后空白的一扇面板。

 

「Moonlight,好久不见啊,想当初我还发过骂你的帖子。」

 

一个中年男子的脸在面板中间的画面中露了出来,他有些羞愧地抓了抓后脖颈,说道。

 

「我当时过季度副本时看了你早期的攻略,结果因为攻略有误我的队友阵亡了。当时实在是太气愤,才在世界上发了一篇有点牢骚的帖子。」

 

「我想你可能是看到了,因为很快你就把有错误的攻略删了,还好久都没有再出过相关的内容。」

 

「后来你出了《通关教程》,我还松了一口气,毕竟世界上边能好心给我们这些普通人提供攻略的高级玩家实在是不多,我当时怎么能那么说你呢。」

 

「嗐,又说多了。我就是一普通玩家,等级也差命也不值钱,只要能帮到大家,我就算死在这里也没关系哈哈哈哈,就当是去陪我队友啦。」

 

文俊辉看着那张屏幕中的脸,迟迟说不出话。

 

肩膀上突然一道大力传来,差点把文俊辉拍跪到地上去。他扭过头,看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全圆佑。

 

「大哥,这话说的不对。」全圆佑代替他张了口,「普通玩家又怎样,高等级玩家又怎样。大家都是一条命,一口气,谁比谁高贵。」

 

「请大家相信JUN,像我们一样相信JUN。」

 

全圆佑抬起右手,掌心灰色的光芒汇聚,凝成一支手枪。

 

这枪灰扑扑的,其貌不扬,内里装填的却是绿色的子弹。

 

全圆佑向半空开了一枪,绿色的光点拖着长尾巴在半空中分裂成一场星星点点的光雨,润物无声般落在横躺在各处的SVT成员身上。

 

这是最后一位成员的天赋技能。

 

李硕珉睁开一只眼睛,冲全圆佑比了个大拇指。

 

好补,时机分毫不差。

 

全圆佑松开文俊辉的肩膀,留给他一个背影。

 

去做吧,文俊辉。

 

我将我的后背交托与你。

 

只与你。

 

 

 

 

「各位,我的家乡有一句俗话。」文俊辉感受着绿色光点落在身上,身体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四千零一十二个副本的场景在他的大脑中同时展开图景。

 

「人心齐,泰山移。」

 

我们都要活着结束这场战斗,从虚妄的世界中脱离出来。

 

和我们心爱的人一起回家。


Fever Igniter

所以,和同事结婚了

·先婚后爱AU,游戏公司程序员x游戏公司文案

·全文3.3w字。为了剧情需要捏造了很多事实,请不要代入真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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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文俊辉先提出结婚的。当时我们正因为加班,偶遇在...

·先婚后爱AU,游戏公司程序员x游戏公司文案

·全文3.3w字。为了剧情需要捏造了很多事实,请不要代入真实世界

·有澈汉奎八提及,内容不多,不打tag

·祝大家新年快乐



所以,和同事结婚了




我要结婚了,和文俊辉,我的同事,我的普通朋友。


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欲扬先抑,像那种网络文章一样,先在标题说自己的对象有多么讨厌,点进去一看字里行间都写满了“秀恩爱”三个字。我是在阐述一个和万有引力一样真切的事实:我和文俊辉是没有肉体关系的普通朋友,但是我们要结婚了。

是文俊辉先提出结婚的。当时我们正因为加班,偶遇在晚上11点的公司大楼门口。两个被工作压榨成橘子皮的家伙站在二月的寒风里瑟瑟发抖,手机屏幕上不约而同地显示着打车软件的排队页面,我是第132位,文俊辉只比我迟出现在门口了1分钟,手机上的数字就已经滚动到了151位。

大楼前台早早下班,大堂里只有楼梯间还亮着灯,大楼门口的路灯还正巧坏了,不知道哪天维修工人才会从春节的放松中恢复过来,把光明重新还给这片土地。我和文俊辉依靠手机屏幕的白光在大门口相认,一起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出租车。

周围很安静,CBD区就是这样,一到晚上就像是死去了一样,没有半点生气。我和文俊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算不上聊天,我们俩现在的大脑反应速度比XP系统还要慢半拍,只能算作丢进池塘小石子,勉强驱散我们之间凝滞的疲倦和沉默。

我也不知道我们的话题拐了几个弯,最后不知怎么拐到了我的签证问题上。我有点想要在这里继续发展下去,但是外国人常住居民证的审核队伍比我现在等车的队伍都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即使轮到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通过。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也不能黑进去给自己直接通过。虽然大学的时候也曾经偷偷摸摸登录过某些大型网站的后门,也想做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黑客,但终究还是决定做个遵纪守法的人。

文俊辉低着头很久都没有回应,我疑心他是不是站着睡着了,他突然抬起头对我说:“我们结婚吧。”

我没说话,我直接伸手摸了摸文俊辉的额头。


后来文俊辉跟我解释说,那天他被家里从妈妈到血缘关系已经接近于没有的亲戚连环call,不管开始的话题是今天的天气还是家里小辈的学习情况,最后都会绕到结婚上。他的表姑丈公(我不知道这具体指的是哪位亲戚,文俊辉尝试给我捋了一下关系,比二叉树复杂多了)病得很重,每天清醒的时间都不多,但每次睁眼问的第一句话一定是阿俊有对象了没有。文俊辉和这位老人格外亲近,虽然现在连结婚的对象都没有,但还是想满足一下老人的愿望。思来想去,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假结婚,懂不懂,契约婚姻。”我们俩躲在茶水间的最角落,各自端着装了提神饮料的杯子,身前还摆着一大盆植物,我们在枝叶掩映下站着,活像特工接头。文俊辉压低了声音说:“你如果和本地人结婚,成功留在这里的机率会高很多,而我也可以完成家里老人的心愿。”

我当然知道。他说出那五个字后,我坐在出租车上就查了结婚对申请常住居民的影响,网路上都表示结婚对于中国人来说太重要了,相比起工作,他们更相信你会被一段爱情,一段婚姻牵绊住。但不管婚姻真假,这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我盯着文俊辉的脸,盆栽叶片的阴影让他的面目忽明忽暗的,即便如此我还是看到了他眼睛下面的青黑,像污渍一样浮在他略显苍白的皮肤上——公司主打游戏的剧情将在下周做出重大更新,文俊辉作为文案策划,这段时间估计忙得脚不沾地。

当然我也不太有资格说他状态不好,我的口腔里还残留着速溶咖啡的苦涩味道,提醒我我已经超负荷工作了九天;如果我照照镜子,应该也可以找到和他几乎同款的黑眼圈。毕竟剧情要更新,我们程序组肯定也要跟进,这段时间公司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清闲的,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都流动得更快了起来。

我只是有点担心文俊辉是在家庭和工作双重压力下,脑子一热提出的想法。等下周更新上线,工作一放松,文俊辉可能就会后悔自己说过的话。

茶水间的门被推开,坐在我斜对面工位的同事像僵尸一样缓缓挪动进来。我和文俊辉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背对对方,欲盖弥彰地喝了口杯子里的东西。我从叶缝里盯着同事,看他站在饮水机前愣了好久,才想起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伸手摸了个一次性纸杯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拖着脚步离开了。

门关上的下一刻,我和文俊辉又同时转过身。

“我很清醒。”文俊辉好像会读心。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把疲惫暂时按进身体看不见的内里,露出一个看起来很靠谱的笑容。

“你衬衫第一个扣子扣错了。”我毫不留情地伸手指出。

文俊辉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动摇,只是飞快地把那片去错地方的纽扣送回了该去的扣眼里。

“我真的考虑过了。”文俊辉掰着手指说,“我们结婚,我带你去见表姑丈公,你带我去办证明,两年后我们离婚。婚前财产和共同财产我们按协议分配,协议不用担心,胜澈哥的未婚夫是律师,让他帮我们起草就好了。”

文俊辉望着我,他的眼睛很亮,好像全身的养分都被传输来供给这双眼睛,像是枯朽枝干上最后一朵花,你很难不驻足欣赏,同样,你也很难再去拒绝这朵花,好像你一摇头,这朵花就会立刻凋谢,跌落枝头。


反正也没什么损失。我把最后一口咖啡吞进肚子里。

那就这样办吧。


*


后面的几天就像是摁了快进键一样,声音和画面都失了真。我感觉我昨天还只是个会和文俊辉一起吃午餐、一起加加班的普通同事,今天就已经和他并排坐在律师办公室里准备签署婚前协议,把我们实际上也并不算多的财产横横竖竖分割成更为精细的数个部分。

我清楚自己的银行账户里到底有几个零,可能可以买得起深圳的一个卫生间,加上文俊辉的,我们大概可以买两个。但我面前躺着的婚前协议厚得像本俄国名著,让我怀疑我其实是某位富豪的私生子,在瑞士银行有一个写着我名字的账户,里面有足够让我挥霍一辈子的财产,不然怎么会需要用这么多张纸来明确我和文俊辉的财产。

文俊辉显然也陷入了自我怀疑,怀疑他的父母是不是中了彩票忘记告诉他了。这不是我猜的,是文俊辉真的当着我和律师的面拿出了手机,给自己母亲打了个电话,果不其然得到了否定的答复,然后被迫接收他母亲对他精神和身体健康的喋喋不休。


我们在前几天——具体哪一天我已经不记得了,这段时间的记忆像是被塞进了压缩罐头,难分彼此——去拜访了文俊辉的父母。虽然我只是个虚假的符号,但是在文俊辉家楼下时,我的心里滋生出了真切的紧张,像是个要被放在鉴定台上接受专家全方位检查和欣赏的赝品。

文俊辉倒是一点也不紧张,还对我临时买来讨好老人的果篮发表了刻薄的评论:“我爸爸不喜欢吃芒果,他过敏。而且最近不是火龙果的季节。”

我看了眼果篮正中间那两颗硕大的火龙果和挨在它们旁边的芒果,把它们从篮子里拿出来简直是中年男人的地中海发型,只会让人更在意那块空缺:“那我去买束花?”

文俊辉拉住了我:“算了,我妈花粉过敏。”

“保健品?”

文俊辉啧了一声:“骗钱的,我爸买了好多堆在家里,不要纵容他的坏习惯。”

于是我还是提着那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果篮去见了文俊辉的父母。

文俊辉的父母非常和善,虽然我的紧张度在门打开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直接导致我的中文系统停止响应,张口就溜出了熟悉的母语,而且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我都没能恢复我正常的外语水平。但两位长辈并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也没有对我的果篮说什么,整个过程顺利得难以置信,我进门的时候还是个只存在与对话里的“儿子的男朋友”,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文俊辉父母的另一个孩子。

准备出门的时候文俊辉妈妈把文俊辉拉到了一边,她可能以为我的中文并没有好到可以听懂他们夹杂着方言的对话,但实际上我听懂了绝大部分:她问文俊辉是从哪里把我骗回来的,还问我是不是演过韩剧,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文俊辉对所有问题都极力否认,一边往我这边偷瞥。我在他看过来的瞬间转身背对着他,假装自己对电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努力把自己的嘴角往下压了压。


文俊辉一脸后悔地挂掉了电话。他随便翻开了一页合同,把脑袋埋进里面,从头到尾看下来,好像在确定纸上写的真的是婚前协议的内容,而不是随便从网络上下载下来的总裁小说。

为我们草拟婚前协议的律师尹净汉,我和文俊辉共同的上司崔胜澈的未婚夫,从协议被摆在桌上后就一言不发,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俩。绝大部分客户会因此觉得尹净汉是个十分耐心的人,愿意牺牲一小时两千元的咨询时间,等待婆婆妈妈的客户做出最后的决定。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眼神里透出一股享受,像是狐狸在吃掉猎物前的玩弄,他大概从我和文俊辉脸上不加掩饰的震惊和疑惑中获得了乐趣。

我有点担心崔胜澈的婚姻生活,会不会被这位美得充满侵略性的律师吃得骨头都不剩。但转念一想,崔胜澈能让尹净汉这样的人和他订婚,应该能在和尹净汉的交锋中不落下风。

“两位觉得这份协议还有遗漏吗?”尹净汉注意到了我望向他的目光,开口问道。他转了一下左手上戴着枚素戒指,我在崔胜澈手上看到过另一枚。不是我特意记住的,是崔胜澈刚戴上戒指的时候明里暗里向每一个和他交接工作的人炫耀,而很不幸我那一周我见了至少他四次。

至于尹净汉的问题,我没有答案,就算我是爱因斯坦也没办法在二十分钟内看完这本协议。我只能像个没有预习就去上课的学生一样,装模作样地翻开刚刚看了三分之一的文本,好像可以立刻在里面找到答案。而文俊辉则像永远坐在班级最后一排的家伙,又随机选择了几页读完后就把自己彻底丢进那张舒服温暖的红丝绒坐椅里,东张西望起来。

“你确定不认真看看吗?”我是个自身难保的学生,还费心去提醒文俊辉小心挂科。

“胜澈哥不会害我的。”文俊辉嘟囔着,目光被旁边书架上尹净汉和崔胜澈的合照吸引。

尹净汉也小声说了点什么,我很确定他在说“早知道把委托费条款规定的数额多写一个零”,但我不敢怒不敢言,只能装聋作哑,一边努力把那些晦涩的法律名词编写成我的大脑可以理解的语言。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才从这场脑力的长途跋涉中解脱出来。文俊辉早已经和尹净汉开始聊天,尝试从尹净汉嘴里套出一点崔胜澈的糗事,结果被尹净汉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绕到了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前年年会上认识的。”文俊辉诚实地回答,“我主动去找他的。”

这个回答省略了太多细节,听起来有些暧昧。我在看最后两页合同的时候抽出了一点心思来回忆。准确来说,文俊辉来找我并不是要认识我,而是要和我交换一下礼物的。

每年年会公司都会准备抽奖,人人有份,但是考虑到成本问题,好的礼物只有那么几份,剩下的都是些千奇百怪的安慰奖,不值钱的玩意。前年年会的三等奖是cherry mx8.0机械键盘,虽然不是什么新奇东西,游戏公司里几乎人人都有个好键盘,但奖品公布的时候我还是明显感觉到包括我在内,周围的程序员们情绪高涨了起来。程序员们可以接受每天都穿格子衬衫,但是一定要拿下最好的电脑配件。我很在意我的外在形象,但是我也很想要那个键盘。

一些列花里胡哨的环节过去后,终于开始抽三等奖了。西装革履的崔胜澈被邀请上去做抽奖嘉宾,每抽一张都要在刻意抽奖箱里摸两圈,营造一种重要剧情前插播广告的氛围。

前四个键盘,两个花落市场部、财务部,两个被我同部门的同事抽到,我全部希望就寄托在最后一个号码上了。崔胜澈手里捏着最后一张奖券,好像宣布图灵奖一样,长久地停顿,然后念出了那个数字。

717号。

我万分震惊,在7月17日出生的我因为太迟到场,被告知717号大概被某个人抽走了。我没有拿到717号奖券,也错过了机械键盘。我面无表情地观察四周,发现了那个拿着我生日号码的家伙被从策划部门的区域里推了出来,领走了最后一个机械键盘。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对他的脸也没什么印象。策划部门和我不在同一个楼层,平时互相也不常往来,大概是理科生和文科生之间天然的排斥。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抱着大盒子回到座位,大笑着冲坐在他隔壁的朋友做了个鬼脸,肩膀挨了他朋友一拳。

从现在起我就记住这个人了,但那又有什么用,为了同事间的团结,我不能黑了他的电脑泄愤;作为有道德的年轻人,我也不能在散场后拦住他找他麻烦。我只能接受事实,接受我的号码对应的奖品,一个空气炸锅。

我提着盒子,觉得这大概是上天和我开的一个玩笑。我在厨房里做过的最复杂的菜肴是煮方便面,还是用微波炉做的,我不太敢保证我打开天然气灶后厨房还能完好如初。但考虑到现场还有几十个人抽到了一个摇头晃脑的仙人掌玩偶,还有几百个人抽到了一罐和某超级英雄电影联名的可乐,我这个空气炸锅还算有些价值。

年会上酒精饮料大量供应,一群日常只摄取咖啡因的同事被放倒了,在会场的每个角落进行行为艺术。我也喝了一瓶啤酒,之后就用果汁装满了杯子。现在我要从一群醉醺醺的家伙中间穿过而不被任何奇怪事件波及,困难程度堪比摩西过红海。

我还在规划路线,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我心里一惊,以为有人要灌我酒,脑子里迅速过了几个不能喝酒的理由。回头一看,站在我背后的是那个抽走了最后一个键盘的家伙。

“有什么事吗?”我不知道他找我干什么,总不会是要炫耀吧。

“你好,我叫……文俊辉。”对方很明显喝了点酒,脸上浮着两片红晕,一直烧到了眼角。说完名字后他好像就忘了自己刚刚找我是要干什么了,低着头很努力地回想,半晌才又抬起头:“你是不是想要这个键盘?”

好问题。我挑了挑眉。虽然可能是酒精的怂恿,但如果这个叫文俊辉的人真的敢把炫耀的话说出来,我今天晚上就要让他的电脑系统倒退回十年前。

“你喝醉了。”我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文俊辉摇了摇头:“我没喝几杯,我只是比较容易脸红。”

他晃了晃手上提着的盒子,把它举到我面前:“我能和你交换礼物吗,就是用机械键盘换空气炸锅。”

这下我确定了:“你喝醉了。”我看向四周,想找到那个看起来和文俊辉关系很好的人。

“没有没有。”文俊辉很夸张地摆了摆手,“我没那么在意键盘好坏,而且我前几天刚换了键盘,这个键盘给我也是浪费了。但我一直想要一个空气炸锅,我感觉你好像很在意这个键盘,不如我们就交换一下。”

看来是我盯着他的动作太明显了。我有点不好意思,但脸上不显山不露水:“你确定吗?键盘可比这个空气炸锅贵很多。”

文俊辉抿着嘴思考了一下:“那你可以再请我吃几顿饭,弥补一下差价。”

肚子里的那瓶啤酒告诉我,这种送上门的便宜应该毫不犹豫地收下。而我理智的大脑控制着我的嘴,说出的是:“我确实很想要键盘,但是我觉得你现在……有点不清醒。不如这样,如果你明天还愿意和我交换,那我们就成交。”

文俊辉的眼睛转了一圈,他好像很喜欢做这种像卡通人物一样浮夸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他拿出手机,问我说那我们是不是要加一下联系方式?


第二天早上,顶着小猫头像的文俊辉给我发来了消息,说还是打算和我交换。

于是我得到了键盘。

考虑到二者之间存在的价格差距,我再次提出了请文俊辉吃饭的建议。文俊辉也不跟我客套,直接就答应了,还友情建议说我们俩都挺忙的,不如就在单位附近吃一吃午餐,还可以当午餐搭子。一起吃了一周的午餐后,我和文俊辉成为了半固定的午餐伙伴,经常一起吃饭。一个月后,文俊辉的好友徐明浩加入了,又过了半个月后徐明浩的男朋友金珉奎也举着餐盘来了。

我和文俊辉就是这么熟悉起来的。


尹净汉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微微晃了晃身子,像是株在风中摇曳的薰衣草——他很有勇气地穿了身淡紫色的西装,又被薰衣草精油的香气笼罩着。

他注意到我终于读完了协议:“有什么问题吗?”

我的手指摩挲着厚实的纸张,犹豫了一下:“……这个第二百一十二条,为什么说两年后我们可以选择重新分配财产比例?”

“这条吗?”尹净汉看都不看,仿佛已经把这本宏篇著作记在自己脑子里了,“说不定你们最后没有离婚呢?有很多假离婚的夫妻最后都真的离婚了。”

文俊辉呛住了,捂着嘴咳嗽,从脖子一路红到了耳朵。“不、不太可能吧……”文俊辉弱弱地说,显得不太有把握。

在这个问题上他为什么如此没自信?

我没来的及细想,尹净汉那位穿着恨天高的助理就敲门进来,优雅地表示下一位预约客户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站着目送我们离开的尹净汉冲我眨了一下眼睛,用口型对我说:

“说不定呢?”


*


如果说婚姻是一场战争的话,见家长、签婚前协议什么的都只是招兵买马,一直到两人步入民政局,具有法律效力的钢印盖上结婚证的那一刻,战争的第一枪才正式打响,而工作人员喜气洋洋的祝贺则是战争女神的号角,婚姻中的双方将从此开始以情感为中心、以物质为基础的斗争。

领证的过程还有些许坎坷,我和文俊辉都不知道涉外婚姻还需要额外步骤,第一次被民政局拒之门外后,又浪费了一天带薪假,才把手续办齐全。

文俊辉要给父母汇报情况,我托辞说我见到他父母会紧张,他也不强迫我,自己拿着手机躲到大厅一角去了。拿着结婚证的我站在民政局门口,突然对未来有一些不知所措,犹如黑客入侵系统时发现面前有八个后门,选择太多反而不知道怎么办。更重要的是,这个用几页材料和一些零钱就可以换来的,轻飘飘的小红本,似乎会给人一种错觉,那就是婚姻也就是如此的廉价,无足轻重。

我观察着,来民政局的无非两类人,手拉手来结婚发誓白首不相离的,背对背来离婚恨不得把对方踩进地狱的。我和文俊辉是异类,一个隐藏的bug,突兀又合理地站在人群中。

文俊辉打完电话就来找我了,一边把结婚证放进书包最隐蔽的夹层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今天他爸爸看电视,发现自己又买了好几个虚假保健品,不过至少比去年买得少了……

对了,值得一提的是我们俩的“结婚”纪念日是中国的消费者权益保护日,这让我们这段虚假婚姻沾染上了一点黑色幽默。本来是想在植树节结婚的,当时文俊辉咬着吸管说这种有节日的日子比较好记,三月十四日、三月十六日都太平凡了,容易忘记。

“是你会忘记吧,不要拖我下水。”我喝了口自己的咖啡,加了太多奶,“你这周周报写了吗。”

注意,我用的是句号,因为我很确定这几天几乎天天和我呆在一起的文俊辉没有写周报,而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忘记了。果不其然,文俊辉惨叫一声,抓过饮料杯就往办公区跑,还差点撞上了来休息的同事。

我抱歉地冲抱着电脑惊魂未定的同事笑了笑,顺便抽了张纸把文俊辉洒在桌子上的几滴奶茶擦掉。


*


领证后的那个周末,我和文俊辉搬进了公司附近的同一间房子,互相成为了未来至少两年的室友。


本来我们是各自和别人合租的,也和室友没什么矛盾,但考虑到文俊辉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他的父母打车来我们公司都花不了半小时,我们还是决定做戏做全套,干脆住在一起,以免被心血来潮想关心一下儿子婚后生活的长辈们怀疑我们俩刚结婚就快进到离婚。

我们统一了口径,就说是先一起租房子,这几年节省一点,攒够首付就换房子。

新家和我之前租住的房子在同一个小区,甚至连房东都是同一个。我跟着房东看了三四套房子后才知道他手里有十几套房子,每个月靠收房租都比我挣得多。难怪我每次因为屋内设施损坏去找房东时,他要么在街角公园和人下棋,要么在广场和老太太跳舞,就是没见他工作过。

最后选定了另一栋楼的一套房子,上一任房客因为工作变动去了外地,正好空出来给我们。我和文俊辉检查了屋内设备——主要是我检查,文俊辉只是个会点头和说“不错”的吉祥物——之后,我们就签了租房合同。

当天我们也决定了各自的房间,用抛硬币的方式。文俊辉抽中了主卧,面积更大,但是塞进蒙骗家长的双人床后,空间也所剩无几;我的次卧虽然不比主卧大,但我只需要摆一张单人床,空出来的地方正好安置我的电脑主机。

搬家那天文俊辉父母也来了。妈妈穿了件红色大衣,新烫了风靡同辈的大波浪,站在门口仿佛一朵迎风飘扬的牡丹花;爸爸还是和往日一样,穿着深色的外套裤子,沉稳得像是河底的石头。二人进房间后先对房屋方位和结构进行了一番询问和点评,细致到抽油烟机是什么品牌(妈妈问的)、阳台这么大要不要种一些花花草草(爸爸问的)。我和文俊辉充当了半天讲解员,虽然大部分时候我们俩谁都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只能依靠沉默和无意义的音节来度过难关。

“油烟机也很重要!阿俊之前租的屋子里抽油烟机三天两头坏掉,弄得整个屋子都烟熏火燎的,还以为是烤炉呢。”文俊辉妈妈叉着腰说。

我和文俊辉疯狂点头,即使我和他的厨艺半斤八两,估计两年开火不了十次。

临走前两位长辈又对客厅沙发背后空白的墙面发表了评论,觉得空荡荡的,要弄点什么装饰让屋子热闹起来,“不然人容易生病”。

我不知道这后面有什么科学原理,是不是文俊辉爸爸去听什么保健品宣讲会时听来的理论。但几天后我们就收到了文俊辉妈妈寄来的巨型快递,拆开后发现是一副牡丹花的十字绣,角落题字“花开富贵”。妈妈的电话随后就到,要求我们把这幅作品挂在客厅墙上,吉利。

我很尊重她,主要是怕她来抽查,我应付不来。所以虽然我认为这幅大红大紫的作品和房屋内黑白灰的简洁风并不搭配,犹如火星撞地球,但还是硬着头皮挂上去了。

一周后我加班后回家,发现我们的客厅又恢复了宁静的洁白。我想即使是每周都去美术馆看展览的小偷,也不至于放着我和文俊辉房间里的电子产品不偷,把花开富贵偷走。于是我敲了敲文俊辉紧闭的房门,问是不是他把他妈妈的大作拿下来了。

房间里文俊辉戴着耳机摇头晃脑,我揪起一边耳机又问了一遍。他承认了,还补充说妈妈要是看你如此“欣赏”她的作品,马上这屋子里所有的墙上都要挂上花开富贵。

我并不期待生活在花丛中,所以默许了文俊辉把十字绣连框塞到床底下的行为。


晚上一些朋友来家里,说是搬了新家要暖房。几个人都带了小礼物,金珉奎和徐明浩尤为夸张,打包了一堆熟食,买了一大袋零食,还拎了一扎啤酒,像两个圣诞老人迷路了几个月终于找到目的地,来送温暖了。

本来文俊辉还想邀请崔胜澈。我是没意见,毕竟我和他很熟悉,我来中国就是因为崔胜澈跳槽,把我从韩国公司挖了过来。金珉奎和徐明浩和胜澈哥相处得也还行。就是另外几个朋友听到要和崔胜澈面对面,共处一室三个小时以上,都有点发怵。

对此我也能理解,胜澈哥就是长着最嫩的脸,发着最大的脾气。除了年会,绝大部分人都没在工作中见过他嘻嘻哈哈的样子,只目睹过他坐在会议桌最远端,揣着胳膊,面无表情听汇报,然后把人问得哑口无言,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世界。即使是久经风雨,面对最难缠的用户也能不动如山的运营,在崔胜澈面前都有控制不住自己泪腺的可能。

晚餐我们叫了外卖。金珉奎会做饭,可惜家里连盐都没有,他毫无发挥的机会,只能和我们一起吃披萨混搭寿司。一群人闹哄哄的,龙卷风过境一般消灭了桌子上肉眼可见的食物。

小区规定时间丢弃生活垃圾。我和金珉奎在扑克牌游戏中不幸处于劣势,我是运气太差,金珉奎是牌技不行还妄图给徐明浩放水,被发现后以缺乏体育精神的名义被“流放”,和我一起去丢垃圾,提着四个鼓鼓囊囊的垃圾袋下楼。

在电梯里金珉奎问:“你真的和文俊辉结婚了?”

“这个问题你至少问了三十次了。”两只手都提着垃圾,没办法看手机,我百无聊赖地和电梯广告里的卡通人物对视,“我的答案还是没有变,是的,虽然只是协议婚姻,但我和文俊辉确实领证了。”

第三十次,金珉奎夸张地倒吸一口气,以此表示他的震惊。


公司里知道我和文俊辉结婚的人并不多,因为我们并不希望两年后全公司猜测我们离婚的原因,也不希望我们其中某一个,或者两个人都莫名其妙和“渣男”之类的词语挂钩。但衡量金珉奎徐明浩和我们的友谊后,我和文俊辉觉得还是可以告诉他们两个的。

那天金珉奎有事情要到程序部门所在的楼层,处理完后我们俩就一起下楼去食堂了。徐明浩给金珉奎发消息,说他还有一些工作要收尾,文俊辉等他,到时候他们一起下来。

另一边我收到了文俊辉的消息,让我先把结婚的消息告诉金珉奎,徐明浩他来负责。

于是我在金珉奎的筷子刚刚伸向餐盘里的排骨时,若无其事地说:“我和文俊辉结婚了。”

“噢,恭喜啊。”金珉奎还在那盘骨头多肉少的排骨里挑挑拣拣,敷衍道。

我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也不动筷子,看戏般等着金珉奎反应过来。

两秒后,金珉奎的筷子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始颤抖。我看着金珉奎故作镇定,想要夹起一块排骨,夹了几次都没成功,我要是那块排骨我都希望他赶紧给个痛快。

“……刚刚食堂有点吵。”金珉奎终于夹起了那块排骨,证明他可能准备好再一次面对这个爆炸性新闻,“你刚刚说你和谁结婚了?”

“文俊辉。”我喝了口略显寡淡的汤。

金珉奎手一抖,那块排骨最终还是没能发挥食用价值。它掉到了地上,还溅了两滴油在金珉奎白色的裤脚上表示不满。金珉奎顾不上擦,他把筷子往餐盘里随意一丢,凑到我面前,企图用眼神来检查我是否说谎:“这是俊哥新发明的游戏吗?”

我伸手把他的脑袋推离我:“没开玩笑,我和他各自出于利益的考虑,决定结婚,两年后再离婚。”我又拍开金珉奎想要试探我额头温度的手,说我和文俊辉都很清醒,也签了婚前协议。

接着金珉奎又问了些问题,有几个比较傻,是关于外星人和吃错药的,我怀着人道主义精神,耐着性子回答了所有问题。最后金珉奎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并同意帮我们保密。

文俊辉和徐明浩从远处端着餐盘走来,还没坐下金珉奎就抓着徐明浩的手,迫不及待地把我和文俊辉结婚的消息告诉了他,这让我对金珉奎刚刚的保密承诺有些许质疑,但金珉奎举手发誓只是因为他不能向徐明浩撒谎。

金珉奎眼巴巴地看着徐明浩,期待他加入震惊的队伍。但徐明浩不愧是会在工位上点檀香冥想的人,听完金珉奎一股脑的叙述后,竟然面不改色,好像金珉奎只是在和他说地球绕着太阳转。

我的敬佩之情还没持续几秒,文俊辉咽下一口饭,拆穿了徐明浩虚假的冷静:“我刚刚在楼上已经和他说过这件事了,他直接手抖把刚泡好的茶倒进了垃圾桶里。”

金珉奎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徐明浩闭上眼睛,看起来像是要把餐盘扣在文俊辉头上,又想分一半扣在自己男友头上。

之后文俊辉也回答了金珉奎的一系列测谎问题,答案和我大相径庭,大概就是“这确实是外星人的阴谋”、“其实我是疗养院跑出来的疯子”和“如果我和圆佑不结婚,明天地球就会毁灭”。

金珉奎指责文俊辉贬低他的智商,文俊辉反驳他说自己只是在认真回答问题,两个小学生中文夹杂韩语斗嘴了起来,叽叽喳喳的,比树上的麻雀还聒噪。

我把头扭向一边,感觉自己正在微笑,第一次我在这场无厘头的婚姻里感受到了一些乐趣。


*


这场婚姻没有婚礼,也没有蜜月,因为我们对百分之九十九的同事和朋友隐瞒了结婚的消息,公司行政也没有收到我和文俊辉任何一人结婚的信息,因此不会有什么人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婚假也不可能批下来。不过崔胜澈偷偷动用权利,跟我说如果我真的想和文俊辉出去度蜜月,他可以稍微给我批几天出差假期。

我很感动,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能从资本家手里榨出几天带薪假也算是额外收获了,虽然我和文俊辉可能并不会真的去度蜜月,我不敢想象不出我们俩在沙滩上互相涂防晒霜的场景,并不是有伤风化,只是……这个画面过于顽固,我只是稍微设想了一下,之后几天文俊辉在我眼里的画风都变得奇怪了起来,好像他下一秒就会从口袋里掏出防晒霜和墨镜,邀请我去海边冲浪,享受日光浴。

文俊辉不知道这件事,他大部分时间神经都大条到堪比门口的八车道,而我自认为可以把大部分情绪隐藏在眼镜后面。

好在很快文俊辉在我眼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形象,就是个思维跳跃、大大咧咧、但有时候意外敏感的幻想家。有时候他会笑着笑着突然开始放空,陷入自己的世界。我把这种行为定义为“白日梦游”,随意叫醒梦游的人是危险的,所以我会先暂停刚刚的话题,先去做自己的事情。

我有次问他,他会在马路上这样放空吗,那不是很危险。

文俊辉在写策划案,写得焦头烂额,几乎要把键盘敲掉。他听到这个问题时愣了一下,反问我说你见过在马路正中间舔毛的猫吗。

我摇头。

“那不就结了。”他狠狠连摁了几下删除键,语气倒是出奇地平和,“我只会在感到安全的时候发呆。”


没办婚礼这件事,文俊辉父母本来是有些不满的,唠叨说至少要办个小婚礼什么的,请一些关系比较亲的亲戚。我不知道文俊辉是怎么做到的,他就冲他父母撒了撒娇,又装模作样地掉几滴眼泪,说我爸妈有事走不开,他们也很想来参加婚礼,然后长辈就心软了,点头同意一年后再补办婚礼。

“那一年后怎么办?”我有点担心。文俊辉可能不拘小节,这点大概遗传了他爸爸。他妈妈则是个极其精明的女人,连文俊辉第一次去幼儿园的日子都记得,还记得文俊辉的一大堆糗事,给文俊辉羞得满脸通红,估计要去北极旅行才能把脸上温度降下来。

“一年后再想理由。”文俊辉满不在意地摆摆手。他就是这样,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他也要先把想吃的炸鸡吃了。


婚礼这事算翻篇了,但有几个长辈还是需要去拜访的,比如那位促使文俊辉决定结婚的表姑丈公。我原以为会在医院见到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结果我和文俊辉带着果篮到病房,发现病床空空如也。去护士站问护士,说是病房太无聊,不让唱戏吊嗓子,去院子里遛弯了。

我和文俊辉面面相觑。文俊辉委婉询问说老人的之前病那么重,现在温度也不高,去外面散步不会着凉吗。

护士没第一时间回答文俊辉。她接了一个电话说了几句,啪地挂掉,抬眼看到我们俩,好像在诧异我们怎么还没走:“还有什么问题吗?”

文俊辉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护士头都没抬:“老人家病情前两周控制住了,最近已经基本好转了,如果检查后没问题,下周可能就可以出院了。”回答完我们的问题后她又接了另一个电话,暗示我们该去楼下找人而不是在这里当柱子。

于是我们把果篮放在病房里,去院子里找表姑丈公了。

传言里已经交代临终遗言的老人面色红润,声如洪钟,体检报告拿出来可能比我和文俊辉都健康。一见文俊辉就喊着“阿俊”,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还用力在文俊辉背上拍了两下,声响之大,我生怕文俊辉的背给老人拍折了,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文俊辉向老人介绍了我,老人家一个眼神过来,我下意识挺直了腰背。老人家挥挥手示意我走近点,我走过去,被拉进一个和刚刚那个一样大力的拥抱。

“小伙子一表人材啊,很好。”表姑丈公抱完我还不够,还要和我握手,“要对我们家阿俊好啊。”老人家笑眯眯的,我也回以微笑,实际上他几乎要把我的手骨给捏碎了,完完全全就是威胁。

我点点头:“我会的。”

老人家眼睛一眯,显然不好糊弄:“小伙子,全圆佑是吧?你要发誓,不能糊弄我老人家。”

文俊辉站在老人斜后方,看起来想要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一脸羞愧难当,估计是分不出心思来阻止这出荒诞剧目了。

我只好清清喉咙,郑重其事地说:“我保证。”

老人家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手,背过身子说起他昨天参加的医院杯乒乓球赛,他一路过关斩将,勇夺老年病患组第一名,荣获奖状一张;又抱怨医院的伙食不好,医生又不让他喝饮料,说是对血糖不好……

我揉了揉手指,不用看我都知道那里肯定泛起了红痕。文俊辉搀扶着老人家走在我前面,时不时应和着老人家的发言。今天是个晴朗的春日,阳光从叶间跌落到人身上、地上,迸溅开来。在光线和眼镜的帮助下,我也可以看清许多细节,比如叶片纤细的脉络、树丛因为野猫窜过的轻微晃动、偷偷抽烟的病人家属身边围绕的烟雾……

还有文俊辉红得不像话的耳朵。

春寒料峭,我为了凹造型,穿得不算多。我把手藏进口袋,慢慢地跟在两人身后。

树上有不知名的小鸟在唱歌。


*


这段婚姻刚开始的鸡飞狗跳,后面也像无数平凡而真实的婚姻那样,逐渐迈入细水长流的阶段。本来就是套着婚姻的空壳,内里还是团热乎乎、但是和爱情还是有差别的友情。而且我们太忙,公司的新游戏势头正盛,领导们希望能继续保持,最好一路高歌猛进到明年;我和文俊辉又都刚刚获得了带领一个小组的机会,工作量几何倍数地增加,我们俩都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时,自然没太多空余时间制造什么拉近关系、升温感情的惊喜,或者惊吓。

为数不多的面对面相处机会还是要属我们最开始就保留的午餐时间。我们俩对视叹息,互相安慰等新团队磨合好了,我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文俊辉吃饭之余还要回消息,眼睛基本都黏在屏幕上。我还好,我拒绝在难得的休息时间里还要和代码缠斗,所以得以安心吃饭。

文俊辉眼睛一眯,大概是看到了什么愚蠢的言论,哼哼着拿起一旁的奶茶喝了一口,眼睛眯得更紧了:“……这也太甜了。”

他翻过瓶身去看标签,我也凑过去看,两个人脸贴脸去看那几行小小的字,发现这杯奶茶竟然是全糖的,糖分雪崩直接淹没文俊辉的舌头。

我略有愧疚,因为这杯奶茶是我帮文俊辉带的。实际上昨天和前天的饮料也是我带的,还有上周上上周的。也不是没让文俊辉带过,但他第一次把冰美点成了意式(“都有一个国家嘛”);第二次去楼下店里点,耳根子一软,点了杯说是爆款实际滞销的果茶,我看着那杯蓝得犹如阿凡达人肤色的饮品,一时间手足无措;第三次……没有第三次了,他前脚发信息和我说他点了咖啡,后脚两手空空来食堂和我吃饭,还疑惑地问我说不是你去带咖啡吗。

这是我接手这项小任务后第一次出错,我归咎于一直调试不好的玩家交互系统。

我喝了一口,糖分超标的奶茶几乎粘住了我的舌头和喉咙,真佩服文俊辉还能把它咽下去。我问文俊辉要不要换一杯,我请客了。他又喝了一口“糖浆”,说算了,就这杯吧。


吃完饭临走的时候,文俊辉咬着吸管指挥:“但你明天要帮我带早餐,要鸡肉包。”

鸡肉包是公司食堂早餐供应里的明星产品,做包子的师傅脾气大得很,一天就做一笼,来迟了还要被他批评年轻人天天起那么晚。即使留言簿里请求鸡肉包加量的留言多如雪花,他充耳不闻,坚持他自己的节奏。

文俊辉说得冠冕堂皇,好像是大发慈悲给我机会弥补今天的失误。实际上以文俊辉次次踩点打卡上班的习惯,别说鸡肉包,他能在食堂喝到碗米少水多的稀粥都要谢天谢地。他现在还没在午餐前饿死,完全是因为有我帮他带早餐。

作为室友,我曾经尝试影响他,让他和我一起稍稍起早一点,不至于每天出门都和急行军一样,衣服袜子到处扔,每次回去我都怀疑屋子里进贼了。但坏习惯比好习惯传播速度快,我一周里三次差点迟到后,决定还是不要妄图改变文俊辉了。

本来改变文俊辉的实验也就到此为止,直到上一周文俊辉在一场马拉松式会议上发言时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现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和低血糖的文俊辉一样苍白,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间后直接炸开了锅,一群人闹哄哄地把文俊辉抬了出去,塞进车里送去医院。

我一个小时后才收到了消息,看到手机屏幕上消息时直接在代码里写出了一个bug。我急匆匆赶到楼下时文俊辉已经回来了,正在接受大家的慰问。我这个楼上的人有点格格不入,抱着胳膊站在外围,等其他人都被工作呼唤走后了才过去。

文俊辉的工位上堆满了同事们送的慰问品,光奶茶就有五杯,他一手拿着饼干,一手敲键盘,还抽空从桌上捡出一袋我喜欢吃的薯片丢给我。他气色还不错,还有精力和我吐槽说刚刚不知道是谁一直掐他手臂,直接给他疼醒了,他本来想出声制止,又被一群人摁下去说不要担心工作好好休息马上就到医院了。

他额头上青了一块,像白纸上滴落的污渍一样刺目,大概是晕倒时磕到桌沿了。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文俊辉摸了摸额角,痛得倒吸一口气,把自己缩成更小一团。

“小伤小伤。”文俊辉眯着眼睛笑,憨头憨脑的样子,让我担心他是不是摔坏了脑子,“我小时候在路上看漫画书,撞到电线杆,直接出血了。”

原来是小时候就把脑袋撞坏了。我稍微安了点心,又为自己日渐跑偏的脑回路感到担忧。

“你能不能早上起来吃点东西。”我看了眼时间,文俊辉折腾到现在,也快到午休时间了。我干脆找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等他处理完早上落下的工作,两个人一起去吃早餐。

文俊辉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看着电脑上花花绿绿的框图说:“我又不能在梦里买早餐。”

他觉得这个理由挺强硬的,完全没有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过,比如早起十分钟。

我也真是白长了一张被一群人称为“天然渣男”的脸,很想做坏人,一直没成功。徐明浩说他老家有一种食物叫“冻梨”,我就是那东西,外面冷得硬梆梆的,里面心软得一塌糊涂。我看着文俊辉裹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毯子,嵌在椅子里缩成毛茸茸的一团,和毯子上画的长毛猫相得益彰,嘴巴就比脑子动得快了:“那我帮你带,你早上上班来吃。”

第二天,文俊辉第一次吃到了食堂的鸡肉包。


*



如果公司有最佳室友排行,我和文俊辉一定名列前茅,值得所有人学习。我也觉得幸运,不论如何,和文俊辉住在一起让我感到放松。

有时候我早上起来会碰到百年一遇早起的文俊辉(也有可能是很倒霉地通宵了),看到他打开门,穿着松垮的睡衣,睡眼惺忪地走出来,把脑袋靠在卫生间门框上再争分夺秒闭一会儿眼睛,然后才睁眼注意到我,慢吞吞地说了声早。我很难描述那种感觉,这不是我一个理工男可以轻易做到的,我只能说……像是江河入海一样,我和文俊辉是两条来自南北的河流,就那么自然地相遇了,然后共同流向未来。

但也不是永远风平浪静,算不上恶语相向的吵架,但我和文俊辉确实闹过别扭,甚至数量不少。文俊辉有他自己在意的细节,他不爱说,导致不满有时候来得莫名其妙,比夏天的天气还多变;我自己反思我自己,我也有些条条框框,妄图把文俊辉装进去,却发现他是个顽固的不规则体,拒绝接受那些被他归为“无趣”和“无伤大雅”的规则。这都是小事,文俊辉很快就会把不愉快丢在脑后,高高兴兴地和我打游戏;我在文俊辉几次从我的框架中溜走后也习惯了,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我就是这么没有原则。


我和文俊辉最长一次冷战是在六月,他生日的前几天。那段时间公司业务稳定,新团队也度过了磨合期,我和文俊辉都不再需要没日没夜地写文件、开会、打电话。

那天我去找他,其实是想旁敲侧击问出他对生日礼物的喜好,以免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门道。找到文俊辉时,文俊辉正凑在一个马尾辫女生边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两个人时不时一起发出怜爱的声音。

我在他们背后咳嗽了一声。

文俊辉立刻转身看我,速度快到令我不由担心他会扭伤自己。他神神秘秘地冲我招手,挪开一点位置,让我看他们刚刚一直在欣赏的东西——一窝小猫的照片。

原来是马尾辫女生家里养的猫产仔了,一口气生了八只,都很健康。女生欣喜之余也不免发愁,自己养不了这么多只猫,只好先问问同事有没有愿意领养的,小猫都已经睁眼断奶了,想养的话可以直接领走。很显然,从入职开始就用着猫咪头像的文俊辉是她游说的目标之一。

女孩的工牌上写着她是市场宣传部门的,她深谙推销之道,也有可能只是无意识展示出了自己的技能。她的手机里除了各个角度的小猫照片,还有好几个小视频,用专业的视角记录了小猫们在猫爬架上上蹿下跳、互相追逐打闹的景象,每只小猫都是圆眼睛,奶声奶气地叫着,直击每个爱猫人士的内心。

文俊辉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几遍照片,内心挣扎地和女孩说他现在不能做决定,因为他在和别人合租。女孩不知道文俊辉的合租对象是我,答应文俊辉会把小猫照片传给他让他再仔细考虑一下后,转头问我要不要养一只,说小猫很乖的,很小都会用猫砂盆了。

我委婉拒绝,说家里已经有猫了。

女孩甩着马尾辫离开后,文俊辉斜了我一眼,说家里哪里有猫。

“我以为你也算猫的一种。”我耸耸肩膀。

文俊辉啧了一声,听到手机消息铃声就立刻拿起手机,发现是女生把照片和视频都传给他了。他拽着我一起看视频,指着其中一只总是爬到猫爬架最高处下不来,可怜兮兮大叫的猫,说:“我觉得这只最可爱。”

我观察了一下,这只白手套虎斑猫在五个视频里至少有四个是被困在架子上不敢下来的,用中国俗语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倒是和文俊辉像到一块去了。

“我们养一只猫吧,家里还有空余的地方放小型猫爬架。”文俊辉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挺喜欢猫的,有时候在小区里看到流浪猫也会驻足片刻,我也不介意家里多一只喵喵叫的家伙。但是那一刻,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我们并不是普通室友,然后就说出了这次长达三天的冷战事件的导火索:“养一只猫,到时候我们分开了,猫归谁?”

事后我也给自己找了些台阶下,比如这毕竟是只猫,小孩还能问问他,你想跟谁生活,但总不能把同样的问题拿去问小猫吧。如果这只猫是在我们结婚前就存在的,估计也会被尹净汉明码标价,变成一串写在纸上的字符,仔细写清谁负责猫粮,谁负责猫砂。

但这都没有意义,有些时候就算有再多、再完备的理由,后果都会像飓风一样碾压过境,留下你一个人面对残垣断壁。我以为我们已经遗忘了我们结婚的事实,我连说出那句话时用的都是“分开”而不是“离婚”。但实际上这就是条结冰的河,我和文俊辉踩在上面,小心翼翼。如果我们去触碰冰面的脆弱处,就不落入冰冷河水,不用面对“分开”的可能。如果我们便要去踩,就要准备好被吞噬。

这次是我先走错了路。


厉害的电脑病毒往往都是安静的,悄悄绕过防火墙,潜伏在某个无关紧要的文件夹里,在合适的时候突然给你的电脑一记痛击。等防火墙后知后觉开始弹出警报窗口时,情况已经犹如你洗衣服忘记拿出塞在牛仔裤口袋里的小票一样,不管是洗衣机还是小票都变得乱七八糟。

我看文俊辉也是这样的。他好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是笑着的。下一秒,来不及收起来的笑容凝固在他脸上,好像寒潮过后被瞬间冻住的花,然后这朵花就随着冰雪消融瞬间衰败。他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很重地砸在地上,双手不停地解锁、锁定手机屏幕。他的视线游移不定,从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到地上深棕色的地毯,就是不落在我身上。

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挽救的话,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大概只有回到一分钟前给自己一巴掌才行。

“对不……”情急之下我决定先道歉。话还没说完,文俊辉的手机响了,这回是正经的工作电话。文俊辉立刻接通,握着救命稻草一样从我身边逃开了。


我和文俊辉两天没说话。

他没有刻意躲我,虽然我们的午餐时间被莫名出现的“临时工作”给占据了,但我们毕竟在一家公司上班,下班后还要回到一间屋子。有时候我们擦肩而过,我感觉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但当我回望时只能看到他卷卷的头发,脚步轻轻的,落在地上没有声音。

我有时也会看他。还记得我们一开始讨论假结婚事项时的那个茶水间,以及那盆生机勃勃的盆栽吗,我抱着电脑坐在后面的位置上,听到文俊辉的声音,抬抬眼,也能从叶影绰绰中看到他的脸,看他背着手等饮水机把他的杯子装满,嘴里哼着没听过的调子。也许他也注意到我在看他,但他没有戳穿,甚至没有往我这里看一眼。

我觉得这不是办法。我们俩的房间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米,却在这里玩捉迷藏,假装互相不认识。

我决定从一切开始的地方入手。

女生的联系方式很好找,我还记得她工牌上的名字,又在内部论坛上找到了她问有没有人想要养小猫的帖子,顺利联系上了她。我问她,那一只不敢下猫爬架的狸花猫被人领养了吗。

“白手套那只?”女生发了个思考的表情包,“暂时还没有诶,但是策划部门的文俊辉想要养,我答应他先帮他留几天,他再和舍友考虑一下。”

“我就是他舍友。”我输入道,“我们决定要养了,他生日快到了,我打算偷偷带回来,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大家都喜欢参与这种助人为乐的活动。女生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说小猫在她父母家里,明天下班后我可以去把猫接回去。她还非常热心地给我推荐了一些购买猫粮、猫砂以及其他养猫用具的店铺,说我现在下单,明后天说不定就可以到,实在不行她也可以借我几天的猫粮猫砂过渡一下。


第二天我很迟才到家,一是为了领养猫,二是要确定文俊辉已经到家了。我一手拎着猫箱,一手摸到包里的钥匙,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敲门。

我敲第二遍的时候屋子里才传来了脚步声。文俊辉警惕地从打开的门缝里观察外面,看到是我还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我会忘带钥匙,然后才想起来让我进门。他一言不发,即使他的疑问几乎具像化在头顶上。

“我有……呃,东西?礼物,礼物要给你。”迈出第一步的还要是我,我把藏在身后的猫笼拎到面前,“我去领养了猫,你喜欢的那只白手套。”

文俊辉睁圆了眼睛,盯着那个不住发出猫叫的猫箱,但还是没有和我说话。我也不着急,把猫箱拿到客厅,文俊辉就和被勾了魂一样跟着我到了客厅。我打开笼门,白手套探出半个脑袋四处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踩了踩地面虚实,然后就蹦出了箱子。文俊辉跪在地上伸出手,小猫凑过头去嗅,他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好像捡到了宝贝。

我也坐在地上,就坐在文俊辉旁边。

“还有一只。”我把门开得大了一点,又一只小猫迈着警惕的步伐走出来。这是只黑猫,和狸花有一样的白手套绿眼睛,一出来就直奔狸花而去,绕着它转圈。


本来我只打算把文俊辉想要的小猫带回来,把狸花抓紧笼子后,这只黑猫直接咬住了我的裤脚。我以为它是看到绳子就想玩,揪着它的后颈皮把它挪远了点,怕踩到它。刚走两步它又冲了过来,也不叫,就是抱着我的脚踝咬裤子。女生说两只猫是一前一后生出来的,也总是凑在一起睡觉。

“那我把狸花带走,它会生气吗。”我问道。

女生甩了一下马尾辫:“有可能……但是那也没办法,它们很大概率是要分开的。”

我低头看向那双圆溜溜的绿眼睛,黑猫还趴在我的拖鞋上,也不冲我哈气,就是时不时咬一口我裤子。

最后我把它一起抓进了猫笼里。


家里铺的是木地板,坐久了不太舒服,我悄悄换了个姿势。

“你可以坐到沙发上,如果坐在地上不舒服。”文俊辉终于说话了。他从茶几抽屉深处找出了一条旧丝带,把两只小猫逗得团团转。

“……对不起。”我没离开,也没接他的话茬,“还有,生日快乐。”

文俊辉笑了一声:“我的生日是明天。”

“我知道。”丝带落在了我的腿上,即使文俊辉迅速就抽回了,黑猫还是一个猛扑,扒在了我的裤子上。我真切怀疑是它不喜欢我的这条裤子,“但明天晚上你应该会出去庆祝,我来不及去把猫带回来。”

文俊辉拍了拍身上的猫毛,起身给我们俩都倒了杯水:“你也可以不来我的生日聚会。”

挺像威胁的,如果他不是笑着说的,说不定我会被轻微恐吓到。我还盘腿坐在地上,两只猫一左一右抓着我的裤子,探险者一样想要征服我的膝盖。文俊辉低头和我对视,柔顺的头发垂在脸颊边,眼睛亮晶晶的。

南方的夏天到了,我前几天在冰箱里冻了冰块,文俊辉丢了几块进去。我举起杯子,冰块在里面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和好?”

文俊辉又眯着眼睛笑起来。他没说话,只是用马克杯轻轻碰了一下我的。


*


我说过,出于多重考虑,我和文俊辉并不打算在公司里公开我们结婚的事实,更不可能透露我们俩是协议婚姻这件事。但现实是不讲道理的,你的计划设计得再完美,都会在某个隐蔽的角落有个微不足道的细节,轻易地毁掉你精心安排的一切。

又或者,你历经千幸万苦,用火柴棍搭起了高塔。大功告成之时你甚至不敢拍手庆祝,生怕震塌了作品。结果,不知道从哪个时空裂缝里飘过来的灰尘钻进了你的鼻腔,瞬间引起了你的一个喷嚏,高塔轰然倒塌,比你搭建它的速度快多了。这不是你能预料到的,但这就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户外夏蝉开始聒噪的时候,公司里各个部门都来了实习生。我们部门也有不少,都是在校生来提升履历。HR领着一群小孩在公司里四处参观做入职培训时我观察了一下,十几个人里至少有十个人穿着格子衬衫,程序员的刻板印象就是这样一代代形成的。

我原本以为我不会和他们产生太多交集。他们朝气蓬勃得像花园里的向日葵,而我就是从花园边上匆匆路过的旅人,也许我会短暂停留,但最终我会动身前往远方。

这是我以为的,现在想想还挺矫情的,都是文俊辉天天把他妈妈转发的伤感语句分享给我,我不能责怪他妈妈,就全部归罪于文俊辉。

反正,一般来说,我和实习生会一直保持不太熟悉的状态,直到他们离职。

如果我之后没有在茶水间给一个因为压力哭得梨花带雨的实习生递纸的话。

具体过程我被迫说了好几遍,文俊辉听过两遍,金珉奎和徐明浩一起听过一遍,我周围那群debug到崩溃决定用我的八卦来调剂一下生活的程序员分批听过几遍。我也不想说的,总觉得在散播别人的隐私。但事件的另一个主角,那位实习生奔放得不在意无关人员的评价,我也着实需要再众人愈发强烈的探究目光里把发生的事情好好说清楚,证明不是我钓鱼,是我走在河边,鱼自己跳上来的。


那天我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准备去茶水间偷懒,顺便发消息问一下文俊辉周末要不要去吃烤肉——文俊辉生日的时候我们一群人去吃了一次,之后文俊辉就对那家店的五花肉和烤鸡脚念念不忘。店老板是个韩国人,发现我们中韩国人成分极高后总晃过来跟我们聊天,结账时还给我们打了折。

茶水间里已经有人,站在饮水机前一动不动,我看背影,一点也不熟悉,大概率是实习生。

这间茶水间的饮水机年久失修,出水把手有些失灵,需要往上提一下再往下摁,摁的角度还要偏左一些,哪一个步骤没做到位,饮水机都会给你甩脸色,一滴水都倒不出来。我以为他是被饮水机刁难了,就去柜子里拿了包公司提供的平价茶包,准备给他示范一下。

凑近一看我才发现他的杯子里其实装满了水。实习生年纪看起来很小,脸都有点没长开的模样,大概是大一大二的学生。他眼眶湿润,鼻尖泛红,抿着嘴不说话,也不看我,就是背对着门站着。

情况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我不算能说会道的,不像文俊辉或者金珉奎,前者能用俏皮话让人忘记刚刚难过的原因,或者则是循循善诱的正能量传播者。面对一个偷偷掉眼泪的实习生,我想安慰,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们俩站在茶水间,像沙漠里两棵长错地方的树,再不改变就要死了。我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中午和文俊辉一起去吃面顺回来的两张餐巾纸,叠得挺整齐。我抽出来,把它递给了实习生。

实习生看了眼纸,又看了眼我,犹豫着伸手接过了纸,小声地说了声谢谢。他身子往旁边侧了侧,让我可以倒水。

“如果不知道怎么做的话,多问问别人。”茶包在杯子里打转,我盯着那个小小的漩涡,状若无意地说,“绝大部分都很乐意解答问题的,除了坐在第三排第二个工位上的大个子,他不讽刺人就不会说话了。”

实习生的脸上隐约浮现了一点笑意,不是很明显,但我也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了。转身离开的时候实习生叫住了我,结结巴巴地举起工牌,说了他的名字。出于礼貌,我也告诉了他我的名字。然后我就去回复文俊辉的消息了。

谁知道第二天内部论坛闲聊区里就出现了一个突兀的帖子,标题写着“程序部的全圆佑现在是单身吗?”这个帖子转了几手发到我手机上时,已经有了十几条回复,里面还有我熟悉的ID,比如属于金珉奎。我也才知道昨天那个我连名字都没记住的实习生跃跃欲试要“接近”我,就因为我给他递了纸,和他说了两句话。

金珉奎说我在无意识散发魅力,勾|引无知实习生,徐明浩还在一旁点头附和。我真是冤枉得胃口大失,排队十分钟打到的牛肉都吃不下去了,被文俊辉夹走好几块。

吃了我的牛肉都文俊辉看我脸色实在不好,捏捏我的手指,安慰我说实习生大概就是一时心动,风过了就醒了。 

“但愿如此。”我闷闷不乐地说。


事态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平息,反而如同逐渐攀升的温度一样愈演愈烈。没几天,那位李实习生就精准地从几百个工位里找到了我的位置,抱着电脑穿过工作时坐姿千奇百怪的程序员,向我请教问题。问题不复杂,甚至到了过于基础的地步,让我不禁怀疑起他前来的目的,但不好直说。他也很有礼貌,得到解答后还向我微微鞠躬,说了谢谢。

这事发生一两次就算了,但李实习生每天都来,有时候一天来两三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上班打卡点在我的位置上。就连组里最不关心周围动态的同事都发消息问我,那个李成蹊是怎么回事。

哦,连同事都记得实习生叫李成蹊了。他的名字寓意美好,文俊辉解释说取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但我没记住由来,也没记住名字。我内心总欺骗自己,不记住他的名字,就是没有认识过他,没有在那个时候走进茶水间,没有递出那两张纸,说出开导的话,也自然不会让他在错误的时间对错误的人心动。

时间终归是不能倒流的。

我暗示过李成蹊,我和他的关系只能止于同事,还是夏令营式的。可能是不够明显,也是他过于敏锐,轻飘飘地就绕开了我的进攻,继续以问我问题。我和他摊牌,说我其实已经有对象了,他打量过我空荡荡的手指和脖颈,说圆佑哥没戴戒指,大家也都说你没有对象,我想我还是有机会的。

我哑然,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像是特洛伊木马兵临城下,我在围城中愈发焦虑,在工作中差点敲烂两个键帽,吃饭的时候也没个笑脸。文俊辉离我最近,似乎也被我散发的焦虑传染,总是在吃饭的时候哈欠连连,脑袋几乎要扣到餐盘里,问起来就说最近总是睡不着,细问失眠原因又含糊其辞。但他又比我好一些,还能在工作间隙里给我发一些冷笑话,看完后空调温度都低了几度。

 

最后还是文俊辉解决了这件事,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个细长的黑盒子,挺新的,也没有落灰。盒子里面并排码着两条红绳编成的手链,各自都挂着一个金色珠子。

“我妈亲手编的,给我们做结婚礼物的。”文俊辉用两根手指拈起一根,放进我的手掌里,“本来按习俗是要打金饰的,但我们俩都是男的,又不希望结婚得太张扬,最后我妈就编了红绳,也算是祝福了。”

我对编织技术一无所知,但又隐约感觉到了这两条手链制作的复杂程度:“最近编好的?”

“……不是。”文俊辉沉默了一下,才回答,“四月有个周末,我回了一趟家,我妈就给我了。我只是……嗯,没找到合适的时间给你。毕竟我们连戒指都没买,也没必要戴这种类似婚戒的物件。”

我反驳不了,只能低着头,手指揉着那条细细的红绳。当时考虑到我们不打算公开关系,未来还要离婚,买戒指也是浪费钱,就跳过了这个环节。

两只小猫在我脚边打转,大概是被我手上的红绳吸引了,以为这是给它们的新玩具。Sombra已经开始扒我的腿了,它就是和我的裤子过不去。

对了,我和文俊辉最后分别给两只猫起了名字。黑猫归我,我叫它Sombra,是我很喜欢的游戏《守望先锋》里的角色,是个黑客,我觉得挺不错,虽然角色是个女性,而黑猫的证明上写着它是个小男孩。至于狸花猫,文俊辉左思右想,最后竟然给狸花猫命名“地瓜”,因为它恐高,只能长在地上。可怜的小家伙,这辈子就和这么个——文俊辉锤了我一拳——亲切的名字绑定在了一起。

“别搓坏了,我妈送去开过光的。”文俊辉见我大有把绳子直接搓开的倾向,忍不住出言阻止,“那颗珠子也是真金的。”

我立刻双手捧着手链,生怕有什么闪失。


第二天我戴着手链去上班,文俊辉帮我戴上的,说搭扣太小,我自己一只手不好带。我心想我手指也算是灵活,但文俊辉已经把绳子绕在了我的左手手腕上,我的婉拒就被我吞回肚子里。

我低头看到他的头顶的发旋,他的头发其实有点自然色,不是纯黑的,在晨光下呈现出柔和的棕色,发尾不服管教地四处翘起。我忍不住伸手帮他压了压发尾,没用,他的头发和他本人一样我行我素。我还想再试试,文俊辉已经抬起了头。

文俊辉出门的时候手腕上空无一物。我问他的手链在哪里,他用力敲了一下电梯按钮,怪声怪气地说又没有人追我,我为什么要戴。


毫不意外,李成蹊又抱着他的外星人电脑来找我了,他也不嫌重。这次我一个人在茶水间里用自己的电脑工作,李成蹊把电脑和我的并排放在桌上,站在我旁边。他上来才说下周实习生之间有一场非正式汇报,他想请我听听他的稿子有没有问题。

我答应了,在他给电脑插上充电器时特意把戴着手链的左手放到桌上,手指敲着节奏,好像只是在等待过程中无聊的小动作。我暗中注意李成蹊的神情,他看到了,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羽毛一样落在那根绳子上,又被风吹着摇晃落下,飘到其他地方去了。

但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我的手机手边不时震动,金珉奎在我们几个的小群里发了一堆表情包,又火速撤回了最后的几个,说自己刚刚不小心睡着,误触了。文俊辉立刻跳出来嘲笑他,还开玩笑地威胁他说要去打小报告,除非金珉奎中午请客。两个人在群里唇枪舌剑,消息框一个接一个跳出来,中间偶尔夹杂着徐明浩虚情假意的劝架话语。

我右手撑着头听李成蹊讲话,目光不时瞥向一直暗不下来的手机屏幕。我想我是有点心不在焉了,因为李成蹊对红绳的毫无反应,也因为文俊辉在群里蹦蹦跳跳。李成蹊几次在关键部分放慢了语速,试探我的想法,见我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又恢复了原速。他讲完后,我就我有注意到的部分给他提了一点小建议,又回答了他几个问题。现在他提的问题已经比较复杂了,我有时候甚至需要在电脑上试运行一遍才能给他答案。

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后,李成蹊没有立刻离开。我们俩之间的气氛开始微妙,像是有无形地手在挤压我们之间的空气,让一切动作都变得紧绷。金珉奎和文俊辉也莫名地停下了信息轰炸,让茶水间里只剩下中央空调呼呼地送风声。我有点局促,不好开口逐客,只能端起杯子喝水掩饰,却陷入了杯子里根本没水这种更加窘迫的境地。

最后还是李成蹊先忍不住了。他开口,刚叫了我的名字,茶水间的门就被推开了,文俊辉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举着手,摆出一副“surprise”的模样,兴高采烈地宣布他成功从金珉奎那里敲诈了一顿午餐,问我今天中午能不能准时下班。

我和李成蹊沉默地看着他。

文俊辉后知后觉,僵硬地冲我们俩笑了笑。我在李成蹊背后冲文俊辉使眼色,让他赶紧逃离这里,不然我们三个人至少有一个人要尴尬致死。文俊辉接收到了信号,保持着微笑慢慢往后退。

他快要离开时,李成蹊动了。他叹了口气,转回身对我说:“我明白了。”

我不知道李成蹊在那一瞬间具体悟到了什么,也没问他,有些问题不一定要刨根问底。他向我微微鞠躬,就像之前无数次他来找我问问题那样,然后抱着电脑离开了。他走得很平静,甚至还在门口向文俊辉问了声好。以文俊辉的礼貌程度,他应该对李成蹊有所回应,他连遇见保洁大爷都会打招呼。这次竟然对李成蹊的问好充耳不闻,只能说是脑子当机了。

等李成蹊走远了,文俊辉才像是被解冻了一样,整个人松弛了下来,挪到我身边。我把椅子拉开让他坐,他摆摆手,说我就是来问你问题的,你一直没回复。

手机上是不是真的有消息没回复,我不知道,我一时也没心思关心。我看到文俊辉伸出来的手,我和他都不爱涂防晒,也没有打伞的习惯,冬天白得像雪人的文俊辉现在也晒黑了些,但还是白,白到手上的红手链像一道血画上去的纹路。

这算什么,写偏题的答案,是对的,也是错的。好处是,李成蹊终于抓住了离开井底的绳子,坏处是,也许不用半天时间,全公司都会知道我和文俊辉是一对,至少我们都有一条暧昧的红手链。很奇怪,我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危机感,甚至觉得放松,好像一颗熟透的苹果,最终落了下来。

我点点他的手腕,说你不是不戴吗。文俊辉低头看了眼,如梦初醒般说昨天他以为他把手链收进盒子了,今天从口袋里拿工牌的时候手链掉到了地上,才发现原来昨天手链被自己顺手塞进了口袋里。

“弄丢了,我妈非把我撕了。我就想今天先戴着,回家再收起来。”文俊辉抓抓头发,露出了闯祸后,比如忘带钥匙时的求饶表情,“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他也想到李成蹊会通过手链将我和他联系起来。

我透过眼镜,看着似乎十分坦然的文俊辉。

其实文俊辉没那么擅长说谎,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诚实简直是他的座右铭,说谎就像让他光脚踩在玻璃渣上。他可以开不着边际的玩笑,但没办法认真去欺骗别人。如果触及底线,文俊辉更愿意沉默,而不是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把自己缠住。

一些细节告诉我文俊辉没有说实话,比如虽然都是没有花纹的纯黑色长裤,但他今天穿的裤子和昨天穿的其实不是同一条。

但我也说过了,有些问题并不需要答案,有些真相也并不需要说出来。

我看了眼时间,合上电脑,跟文俊辉说我半个小时下楼去找你。


*


文俊辉曾经提醒过我,说他每逢秋末就要生一场大病,来势汹汹,雷打不动,大概是在提前警告他冬天要注意保暖。

必须指出的是,我和文俊辉合租这么久,他只提过一次这件事,那时候我们在联机打游戏,他说得漫不经心,眼睛都没离开屏幕上的boss。我虽然记得,但当时气氛实在不够严肃,我也正算着什么时候放大招才能打到boss,这件事就被我丢进了角落落灰。

然后文俊辉就真的在快入冬的时候生病了。


今天是文俊辉少有的早起日,我起来时就看到穿戴整齐的文俊辉缩在沙发上看手机,看起来还算正常。逗猫棒丢在他旁边,Sombra和地瓜在自娱自乐。

但早上我们出门的时候文俊辉就有点发蔫,站在电梯外面发呆,要不是我摁着开门键叫他,他就要等下一班了。我问他有没有事,文俊辉把脸藏在一条大得夸张的围巾后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大大的黑眼圈。他闷闷地说没事,只是昨天晚上好冷,没怎么睡好。

我搓了搓手指,摸了一下他额头,并没有异常的高温,大概只是普通的小感冒,也就没建议他请病假。

公司不远,我们走去上班,我在路上老母鸡一样叮嘱他不要一到有暖气的地方就立刻脱大衣、不要在办公室上蹿下跳、不要因为懒就喝已经冷掉的水、实在难受就去医院、有情况记得给我发消息。文俊辉身体难受,脾气随之大了不少,我才说了几句就飞了一个眼刀给我,嘀咕着说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笑了一声,说是谁开会的时候晕倒,给大家磕头了。

文俊辉被戳了痛脚,瞪了我一眼,快步走到我前面去了。他也不至于真的像小孩一样走丢,我就悠哉地走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晃晃悠悠地远去,还是在公司前的红绿灯处停下,等我赶上他。

我让文俊辉记得有事记得发消息,他倒是超额完成任务,每个小时跟我发些有的没的,时钟报时一样。我看他有精力开玩笑,稍稍放心了一些,结果下午还是收到了他高烧要去医院的消息,我被派去确保他不会在路上就烧化了,以合租舍友的身份。

和李成蹊最后一次面对面交流后,我以为我和文俊辉会再次成为站内论坛的热门人物(第一次是评选最帅的新员工,我和文俊辉名列前茅,票数咬得很死,后来不知道是哪个小心眼的家伙给自己刷票,最后这个评选不了了之了),在首页至少挂两三天。但半个月后论坛上都风平浪静,我想李成蹊并没有像最开始问我感情状况那样直接发帖,而有心思的人才会注意到我们手上的细节。

我提前叫了车,车快到了我才去找文俊辉。文俊辉又被包裹进那条大围巾里了。他烧得要冒烟,眼眶发红,眼睛湿漉漉的,手里抱着个毛绒熊,近看发现是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借给他的暖手宝。他瘫在椅子里,不说话,就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好像孤儿院里被遗弃的小孩,抱着从家里带出来的最后一件玩具。

他什么都不用做,我的心就感觉漏跳了一拍。


等去医院挂号检查抽血开药挂水,一系列操作下来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文俊辉输液之后精神了不少,虽然还是一副霜打叶子的模样,苍白的脸上挂着未褪的红晕,走路也驼背,慢吞吞的,想说句话还要先咳嗽几声。

Sombra和地瓜都在门口候着,一开门就冲我们喵喵叫,控诉我们这么晚都没给它们做晚饭。我们也没想到今天会因为文俊辉生病回来这么晚,没有提前给它们多倒一些猫粮。

上一包猫粮刚好吃完了,我去柜子里拖出一袋新的。文俊辉凑过来想帮忙,被我赶回去躺着,撅着嘴走了。

把猫粮加上,猫砂也换新了。我丢了垃圾,洗干净手,去文俊辉房间看他的情况。文俊辉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我和他刚到家时我就烧了水,我伸手摸了一下床头柜上的马克杯,热的,他还算自觉,知道给自己倒热水而不是把自己丢在床上干烧。

“我饿了。”文俊辉在装睡,也不睁眼就和我说话,“我想喝粥。”

刚刚在医院其实我其实买了白粥。那时候文俊辉估计烧得嘴里发苦,小店里卖给病人的粥也没什么味道,我了一小碗给他尝尝味道,他勉为其难地吃完了,然后就把脑袋缩进大衣里当鸵鸟,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

“你要吃什么。”我拿出手机准备看看附近有没有卖清淡食物的店。

文俊辉嫌弃灯光太亮,晃得他头晕,只睁开一只眼睛盯着我,弄得我像被他瞄准了一样:“……小时候我生病,我爸会给我煮粥。其实我爸更会做菜……只是我妈更喜欢厨房,经常研究什么新菜色,味道卖相大部分还算中规中矩,有的实在是一言难尽。我小时候还不懂得含蓄,每次我妈发明新菜色,我爸都要偷偷塞给我几块钱,让我不要直接在餐桌上说菜难吃……”

我没打断突然陷入回忆的文俊辉,他病得飘飘欲仙,思维不连贯,很正常。文俊辉在童年里转了两圈,自己又绕回了白粥上:“……我不知道我爸怎么做的,他可能加了糖,冰糖,白砂糖,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反正每次我醒来,他都能变出一碗粥……”

他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微乎其微,我要弯腰才能听清他在嘀咕什么。确定他说完后,我问他:“现在吃不到你爸做的粥怎么办?明天行吗?”

文俊辉又闭上了双眼,喉咙里发出了不满的声音。我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文俊辉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有含义的话。

他睡着了。


文俊辉昏睡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我听到他房间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放慢了手上写代码的速度。脚步声在房间里绕了两圈,文俊辉才顶着乱翘的头发,晃晃悠悠地走出来。

“醒了?”我把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我今天下午下班太早,还有一些工作没有完成,文俊辉睡着后我就在客厅赶任务。两只小猫吃饱后在我脚边打转,想要我陪它们玩。转了几圈,看我没有动弹的意思,就自己跑开了,现在已经玩累了,在窝里抱团睡着了。

文俊辉没回答,好像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煮了白粥,饿了可以吃一碗。”我喝了一口咖啡,若无其事地提醒道。

文俊辉“哦”了一声就拐进了卫生间。还没两秒钟一阵咳嗽声就从里面传来,我扭头,看到文俊辉扶着门框一脸震惊:“谁煮了白粥?”

“我。”我心里笑得不行,面上还要表现出淡定的样子,好像煮粥和呼吸一样轻松平常,没什么好惊奇的。

文俊辉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脸,鉴定出这不是烧傻的幻觉,也不是做梦后,难以置信地转身又走进了卫生间。门关上后我才感觉到了一点紧张,我把电脑放到一旁,去厨房里成了一碗白粥。

也不怪文俊辉惊讶,我对厨艺的一窍不通是我们合租第一周就暴露的,在文俊辉问我厨房里有没有盐而我指着糖说有的时候。那天我们差点分享了一锅糖水面,还好文俊辉在加调料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没直接把糖撒进去。

虽然文俊辉也算不上厨艺高超,但他至少能考六十分,我连看懂题目都够呛。他找到了一个可以蔑视我的领域,得意洋洋地在厨房里称王称霸,我只有进去烧水泡方便面的权利。这白粥的出现,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请外援了,我手机里有第一次见文俊辉父母就加上的联系方式,我整理了一下措辞,发了条询问信息给文俊辉父亲。

我不知道文俊辉父母的作息时间,只希望他没有那么早睡觉,能发几条信息点拨我一下。没想到文俊辉妈妈一个视频电话就到了过来,吓得我手忙脚乱,差点把手机丢进洗菜池里。

视频里两位长辈的脑袋凑在一起,文俊辉妈妈说爸爸打字像蜗牛,等消息发过来天都亮了,急死她了,帮他打电话过来教我。文俊辉爸爸也不辩驳,就扶扶眼镜,直入正题,问我家里有米吗。

在文俊辉爸爸的悉心指导,和文俊辉妈妈的精神激励下,我跌跌撞撞地完成了我第一件开火烹饪的菜品。


粥就摆在桌子上,不久前刚煮好的,还冒着热气。文俊辉完全清醒了,坐在桌边盯着碗,好像马上会有一只青蛙从里面蹦出来。

老实说我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锅里的原材料是否能正确发生反应,变成一碗好吃的白粥。我和文俊辉父母毕竟隔着屏幕,也不能等粥煮好后请他们品尝一下,还在病中的文俊辉不幸成为了第一只小白鼠。

文俊辉看起来满肚子问题想问,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什么也不说,直接尝了一勺子。

我下意识把身子往他的方向倾斜,想观察文俊辉表情的细微变化,要是他露出了一丁点不满,我就立刻投降道歉。

文俊辉脸上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看不出心理活动。我们俩的头靠得很近,近得我能看见他眼睛里我的倒影,沉默地回望着我。

文俊辉咳嗽了一声,好像要发表评论了。我立刻坐直,绞紧手指,简直回到了毕业答辩现场,在压抑的氛围里等待老师做出最终判决。

“……还行。”文俊辉惜字如金地丢出一个简短评价。他又吃了一口,补充道:“糖放多了,但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他回头检查了一下厨房情况,似乎在确认我没有在他睡着的时候把厨房烧了。

我放松了,没有压力就想和文俊辉拌嘴:“那你的意思是吃还是不吃?”

文俊辉的小半张脸藏在碗后面,不说话,小动物似的观察了我一下,又继续喝粥了。

我也不需要他真的说话,我要的回应他已经给我了。我去把电脑拿到餐桌上,文俊辉一边回复慰问信息小口小口喝粥,我继续工作。

Sombra似乎醒了一会儿,我看到它黑色的小脑袋抬起来,绿眼睛往我们的方向看过来,又闭上,很安心地继续睡了。


中国老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文俊辉属于异类,疾病在他身上来去匆匆,来得凶猛,去得迅速。第二天文俊辉就又生龙活虎了,只是嗓子还有点疼,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动不动就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我很欣慰,然后开始咳嗽,感冒从文俊辉身上离开后迫不及待地住进了我的身体。虽然没有发烧,但我也开始头疼嗓子痛,好像有小人在孜孜不倦地用针扎我的太阳穴和喉咙,桌上抽纸使用速度迅速提高。

文俊辉知道我感冒后还想来楼上探望我,被我劝走了,怕他感冒复发又发高烧,这回我可能没办法给他煮粥了。文俊辉发给我一个嫌弃的表情,说你的水平还要再锻炼一下。

中午我没和文俊辉一起吃午饭,食堂的饭菜太油了,我看了就反胃。文俊辉这个家伙恩将仇报,给我发了一连串美食图片,跟我说这个是红烧排骨这个是清蒸鱼段……我越看越低气压,发消息说:“我想喝粥。”

文俊辉突然就没声了。我也乐得清净,关上手机闭目养神。

办公室里暖气很足,让人昏昏欲睡,我就真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午休时间都过了半小时,同事可能知道我感冒了,也没人来叫醒我,就是我可能要加一会儿班把今天工作结了。

我的桌子上还出现了一个不属于我的银色保温罐,上面贴了张草莓形状的粉色边贴条,留言言简意赅:“喝”。

我立刻就知道是谁的手笔。我拧开盖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把我的眼镜都给蒙住了。我摘掉眼镜,把罐子微微倾斜,勉强看清里面应该装了粥,散发着大米温和的香气。

我想我应该是笑了。


*


其实现在我已经很难定义我和文俊辉的关系了。如果让我再说一次,我可能就不能像最开始那样,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说我和文俊辉是普通朋友,我们结婚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里面没有爱。

但我又不能说出“爱”这个字,好像这是什么灭世的预言,说出来世界就要立刻毁灭,不说出来还可以粉饰太平。我觉得文俊辉大概也是类似的心思,我们也许在不同的感情方面稍显迟钝,但不是傻子。我们就挂在同一条绳子上,一方无论多么细微的动作,都会被绳子的震颤无限放大,传到另一个人心里。

有人可能说这就差一层窗户纸了,好像基本已经可以和恋爱划等号。但我会说九十八度的水和一百度的水都能轻易烫伤一个人,但是就是有不能忽视的差别。

别和我说在高山上九十八度的水就开始沸腾了,文俊辉和我明明住在一起,没住在山上。


圣诞节前我被安排出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程序员还要出差,到了才知道是分公司之间互相交流,去年在深圳,所以没有人出差。

胜澈哥也在出差行列,登机的时候安慰我说平安夜肯定可以回到深圳,不影响我的圣诞安排,还眨眨眼睛跟我暗示。真是贴心,我看是他和净汉哥圣诞有安排才这么说的。当然我不敢直说,怕胜澈哥直接把我从飞机上丢下去。

出差几天也好。飞机穿越云层后,我盯着纯粹的蓝色想。刚好我需要一段独自思考的时间。

出发前一天我和文俊辉之间发生了一点事情。不是吵架,我们已经很久不闹别扭了,只是一些难以定义的事情,就像隔着窗户纸看到的模糊身影,似是而非。

当时我正在收拾行李,深圳去大部分地方都是去北方,冬天的衣服又比较厚,我装了半个箱子后发现剩余容积堪忧,又去翻出了我当时搬家用的大箱子。大箱子在我房间里摊不开,我只能放到客厅里。

文俊辉也摊在客厅地上。之前因为养了猫,怕小猫没轻没重把地板抓花了,又因为文俊辉老是忘记自己把拖鞋丢在哪里,我和文俊辉去买了地毯。没买全客厅地毯,因为价格略显昂贵,我们只是选择了一块大小适中的。买来之后Sombra和地瓜挺喜欢这种暖乎乎的东西,还意外吸引了文俊辉,一人两猫经常窝在地上玩。

我跨过横在客厅中间当路障的文俊辉,文俊辉“哇”了一声,抓着Sombra说看,飞机。他躺得随意,角度不对,两只脚伸到了地毯外面。他也没穿袜子,就光着脚。我伸手抓了一下脚踝,冷冰冰的,文俊辉挣扎了一下,把腿缩了起来。

“你把袜子穿起来,小心又感冒了。”我把衣服从小箱子转移到大箱子里,黑色的长羽绒服鼓了起来,好像朵乌云被塞进我的箱子里。我把它拿起来,想着要怎么处理才能让这件衣服的空间占用少一点。

文俊辉又把腿伸直了,脚趾就靠在我的脚边。Sombra不喜欢被一直抱着,文俊辉就把傻乎乎的地瓜放在胸口上,一手各抓着它的一只前爪,让地瓜直起身子,假装是地瓜在说话:“哇,全圆佑在关心文俊辉诶。”

我不理他。文俊辉就继续挥着地瓜的爪子说:“你不会爱上我了吧?”

各位,如果这是句玩笑话的话,我相信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处理:你也只要用玩笑回应就好了。比如我的那群中国男同事们,动不动就“爸爸爱你”。我最开始还有点不适应这种混乱的亲戚关系,毕竟我们是很在意口头上的尊重的,总是要规规矩矩的叫哥叫姐。后来也就习惯了,偶尔还会运用这种武|器来反击。

但我当时没有说话。我沉默了,抱着那团乌云,俯视着文俊辉和小猫。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那样,我不是无话可说,我也不是不知道怎么揭过这一页,我只是……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我既不想诚实,也不想说谎。

我不回应,文俊辉的那句话就不像是玩笑了。它像是掉在天平上的一片羽毛,轻巧,但也足够撼动我们之间珍贵的平衡。

文俊辉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正在往难以挽回的深渊滑动。他松手,地瓜一下趴回他的胸口,没摸清状况又被文俊辉推到了地毯上。

“我……那个,我先、先回房间了。”文俊辉伶牙俐齿也会卡壳,说完直接飞进房间关上了门。

地瓜还懵懵地趴在地上。我看了它一眼,把手里的羽绒服随便一裹,用力压进了箱子里。


文俊辉像是被吓到了,可能是因为我身上那一团模糊的感情,他看不分明。要么是我自作多情,他以为那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要么就是他还没做好准备,书才翻开第一页突然被通知明天早上就考试。

我也懒得分辨了,我想不论如何,我们总要在这个圣诞节讨论出一个结果,决定我们未来的一年要如何共同度过。我们已经失去这种心照不宣的资格。

有趣的是,在我回来的那天早上,也就是平安夜那天,发生了一件事。我当时觉得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后来回忆的时候觉得,可能是哪位神仙路过,被我的辗转反侧烦到了,随手给了我一个机会。

我所在的公司家大业大,我所在的是比较大的分公司,而海外也有几个分公司,员工有时候会在分公司之间流动。我和崔胜澈都属于直接跳槽的,不算在此列。

今年从英国和新加坡分别调来了两个员工,我在欢迎会上见过,英国的是个灰眼睛女孩,一头金色头发在室内都会发光,她自己本人很外向,一高兴就给你一个拥抱,一点也不像是在伦敦那个阴雨绵绵的地方长大的人。新加坡来的则是个严肃的男人,个子不高,气势挺强,戴了一副金边眼镜。一开始我们都有点怕他,觉得他不爱说话,不好相处,后来才发现是因为他的声音偏中性,像个女孩子,他被嘲笑怕了,就不太喜欢开口。

小插曲的主角就是英国女孩Ash和文俊辉。当时他们两个所在的团队开了个合作会议,讨论春节企策。讨论结束后文俊辉正往外走,突然就被Ash叫住了。她让文俊辉看看头上,文俊辉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到了绿色的圣诞装饰,还有个小圣诞老人坐在枝叶间冲他笑。

“怎么了?”文俊辉还是没弄明白。我们公司提前一周就开始准备圣诞节了,每个门上都有圣诞节装饰,每层楼进门处也摆了小圣诞树。

但只有少数的门上挂的是槲寄生。

槲寄生下不能拒绝亲吻。

于是Ash微笑着,轻轻亲了一下文俊辉的脸,然后笑着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很纯洁是不是,英国本来也有吻脸问候的习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年底了,想着马上要新一年了马上要放假了,大家够有点过于亢奋。这么点小事立刻就被通过面对面和网络论坛的方式传得满天飞,还演变出了好几个不同版本,最夸张的版本说是Ash向文俊辉告白,被拒绝后直接强吻文俊辉。

事情发酵到最高峰的时候我正在飞机上睡觉,下飞机刚关闭飞行模式,就收到了金珉奎发来的一连串论坛链接和“慰问”消息。即使他在他印象里我和文俊辉是假结婚,他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戏弄我们的机会。

徐明浩就不一样了。有时候越安静的人知道越多,徐明浩就是个口袋,默默收纳着各种细节,分析的结果也不告诉你。我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看看我又看看文俊辉,最后还是没有说明。

我哼哼地笑了两声。金珉奎的算盘落空了,我是一点也不惊讶,也不着急,因为在这件事情发生后的下一分钟,我就收到了文俊辉的消息。他甚至没打字,直接发了好几条语音,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发完语音后几分钟又发了一条文字消息:下午的飞机?

我回了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虽然目前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团乱麻,我们还是保持着日常的沟通,只是有一些之前说出来无关痛痒的话不适合再继续说,也少了很多话题的天马行空,好像走着走着总会碰到那些敏|感的词汇,然后陷入漫长的沉默。


等我从恐怖的晚高峰里挣扎上岸,回到公司时,大楼的灯光已经基本熄灭了。今天是平安夜,大部分人都下班去庆祝了,只留下少数倒霉的家伙还在坚守岗位。

我把公司的笔记本电脑放回去,发了条信息,问文俊辉在哪里。

“我在公司。”文俊辉回复。

这是个意外的答案。我以为文俊辉已经回去了,虽然没听说他有什么特别安排,但似乎也没理由留在公司。我到了楼下,文俊辉所在的楼层大灯都熄灭了,只有逃生通道指示灯亮着,是那种诡异的绿色,看起来阴森森的。我从玻璃自动门外看到文俊辉站在走道里,低头看手机,整张脸被照得惨白惨白的。

我觉得有点瘆人,发消息让文俊辉出来。文俊辉收到消息,抬头看了我一眼,冲我勾勾手,示意我进去。我磨蹭了一会儿,没办法,还是进去了。

光线欠缺的环境里,我只能模糊地捕捉到文俊辉的面部轮廓,鼻梁线条如山脉一样起伏,汇入眼睛的湖泊。我看得见他眼睛里反光的一小点,随着眨眼的频率忽明忽暗,像遥远的星辰。

我问文俊辉,有什么事吗。

文俊辉走近一步。我们俩身高相仿,现在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落在我的嘴唇上。黑暗剥夺了我大部分视觉,又赋予其他感官上的敏锐。我好像听到文俊辉的心跳,又觉得是自己心跳如擂。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文俊辉说。他微微侧过头,又贴近了一点。

这是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干净洁白,我没有尝到没有一丝情|欲。文俊辉浅尝辄止,嘴唇相触后就分开,他也稍稍往后退了一点。他歪着头,看不清表情,大概是在等我做出反应。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棵沉默的树。他亲吻我的时候,我眼睛都忘了闭上,只是屏住了呼吸。那一刻黑暗都仿佛被驱散,我们之间的关系脉络清晰,一切分歧最终都汇往一处。

我的无言似乎让文俊辉惊慌。他的轮廓颤抖了一下,还要故作轻松地说,搬出个理由给我们各自一个台阶下:“槲寄生下不能拒绝亲吻。”原来他从上午的乌龙事件中发找到了掩饰的理由,好像只寄居蟹,时刻准备在受到伤害的那一刻缩回自己搜寻的壳里。

我还是安静的。我重复了文俊辉之前的动作,走上前,吻上了他。

这个吻很漫长,谁都不想停下,好像都期待已久了。我轻轻抚摸上文俊辉的侧脸,感觉他的头安心地往我的掌心方向稍微靠了一些。他的手本来是垂在身侧的,后来也慢慢摸上了我的腰,最后停留在了我的后背上。

无数人在热闹繁华的都市中相拥,我和文俊辉在寂静的孤岛上亲 吻。


最后还是我先停下了。

我们还是拥抱在一起的。我把脑袋贴近他的颈窝,安静地靠了一会儿,轻轻说:

“我们回家吧。”


*


快到春节假期的时候我有些发愁,往年我都是回韩国看望父母,今年和文俊辉结婚了,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空回韩国了。

我还没纠结多久,我爸妈先替我解决了这个问题。我妈几条信息发过来,说知道我刚刚结婚(他们不知道这是假结婚,当然现在可能也没必要知道了),可能需要回对方家里看看。韩国对春节的一些习俗也没那么在意,所以他们决定去澳大利亚度假,让我今年也别回去了,明年可以把文俊辉带回去和他们见见面。

一个问题解决了,但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金珉奎听说我要去文俊辉家过春节后,立刻把我拉到角落,再三强调年夜饭的重要性和恐怖程度。他和徐明浩去年就确定关系了,那年春节徐明浩也把金珉奎带回了老家过年,顺便见家长。金珉奎知道这两个环节都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面对,免得给徐明浩家人留下不好印象。但金珉奎看徐明浩是个纤细文静的男生,推断徐明浩的家人也是这样的,虽然也有紧张准备一番,还根据喜好和传统采购了礼物,但心里还是略有放松。没想到的是,徐明浩是他们家,甚至他们老家的异类,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一进徐明浩家门,金珉奎就被徐明浩的七大姑八大姨围住,先把出生日期到饮食习惯都打听了一遍,紧接着又簇拥着金珉奎,把他赶上餐桌。徐明浩的两个叔叔一左一右坐在金珉奎旁边,哐哐就往桌上摆了两瓶五十八度的白酒,一看就是有准备的。

徐明浩也被亲妈安排了,坐在金珉奎正对面,离金珉奎最远的位置,只来得及提醒他叔叔一句“别喝太多,珉奎酒量不太好……”

“东北女婿……呃,儿媳妇?算了,不重要,反正进了东北人家,不能不会喝酒!”二叔大嗓门,震得金珉奎发蒙。就那么一愣神,金珉奎面前的杯子就满了。

“来!今天零下二十度,先喝一杯暖暖肚!”二叔主动和金珉奎碰杯,一口就把白酒闷了,还给金珉奎展示空空的杯子。

金珉奎简直是被架在火上烤,不敢不喝,喝了怕死。最开始他还尝试用语言技巧来躲酒,徐明浩也帮着他挡。但三拳难敌四手,徐明浩的亲戚和波浪一样,一个接一个,七嘴八舌把金珉奎说得晕头转向,酒也一杯接一杯地灌。喝到最后金珉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餐桌的。他直接断片了,后来他和徐明浩说,他好像是飞着走的,或者瞬移的。

虽然金珉奎因此头痛了三天,但好歹通过这一战获得了徐明浩家里人的一致好评,表示认可金珉奎和徐明浩在一起。两人准备回深圳时徐明浩爸爸还用力拍着金珉奎的背,说小伙子不错,下次再来喝,我多叫几个亲戚让你认识认识。

金珉奎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连连点头,实际上听了那话就腿一软,差点跪在雪地里。


我觉得金珉奎在危言耸听,但是金珉奎发誓自己说的都是实话,用过来人的态度奉劝我做好心理准备,脸上沉重的表情也不像是伪装。随着除夕的临近,我愈发焦虑,有一天半夜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写手机备忘录,提醒自己要给文俊辉父母买什么礼物,吓了文俊辉一跳,还以为我梦游了。

文俊辉其实觉得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开导我说徐明浩是东北人,东北的风土人情就是这样的。我们又不在东北,你也见过我父母了,我父母挺喜欢你的,不会突然刁难你的。

我稍微放宽了心,但还是严阵以待,提前把年货准备好,还按习俗给文俊辉家里的小辈准备了红包。我以为要放一百元的,提前去银行取了一些。结果文俊辉说一百元可以放二十个红包了,广东喜欢发小额红包,但是几乎人人有份。

我说第一年要不要讨好一下小孩子,文俊辉大笑着揉揉我的后颈,说我还是太紧张了,说不要破坏家里的习俗。


除夕那天公司还要上班,但是下午可以提前打卡下班,因此快五点的时候,公司就几乎没人了。文俊辉也催我早点走,父母家虽然离得近,但今天大家都会赶着下班回家吃年夜饭,迟了就会堵车。

我站在文俊辉父母家门口时还在深呼吸,生怕文俊辉一开门,里面坐着文俊辉的十几个亲戚,齐刷刷地看着我。进去后我发现其实也没有来太多人,只有文俊辉的姑姑和叔叔带着家人来了。文俊辉边换拖鞋边和我说,他们家虽然很大,但是各自属于不同分支,一般一个分支会在一起吃年夜饭。如果让所有人一起吃饭,家里的面积至少要大五倍才够装。

我向每个人点头问好,听文俊辉给我介绍。

叔叔家的大儿子去女朋友家里过年了,领了家里的小儿子过来,正坐在地板上玩文俊辉小时候的玩具。姑姑是那一辈最小的,和两个哥哥年龄差挺大,女儿也比文俊辉小了十几岁。小女孩穿着红裙子,乖巧地坐在她妈妈旁边,介绍到她的时候冲我微笑了一下。

文俊辉家的基因强大,文俊辉和他的叔叔姑姑长得也挺像的,他侄女也遗传了家族的外貌特征,尤其是眼睛。她冲我笑的时候,我恍惚看到了一个小文俊辉。

再次参观文俊辉小时候的房间时,我一边翻看文俊辉小时候的照片,一边和文俊辉说,你侄女长得和你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文俊辉斜了我一眼,怪里怪气地说你不会看上我侄女了吧?全圆佑你好大的胆子,我侄女可才十岁。

我知道文俊辉在开玩笑,也不解释,直接故意掐了一下他的腰。他侧腰怕痒,被我袭击后差点叫出来,又顾及到亲戚就坐在客厅里,硬是憋了回去,憋得满脸通红。他给了我一锤,没留情面,说实话还挺痛的。我好夸张地倒吸一口气,文俊辉知道自己力气挺大,还以为真的下手太重,刚一脸担心凑过来,我又忍不住笑起来。文俊辉翻了个白眼,挪远了几步。

我自己靠过去,一抬头发现文俊辉桌上还摆着小镜子,里面映出我们俩背后的景象。文俊辉的侄子侄女在某一时刻打成了一片,两个人探头探脑地在门外偷看我们俩,不知道看了多久。我一回头,他们俩立刻缩了回去。

文俊辉也回头,太迟了,什么都没看到,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说小孩子刚刚跑过去而已,文俊辉不疑有他,继续跟我回顾他的童年生活。

我又瞥了一眼镜子,那俩小孩又出现了。我背在身后的手冲他们挥了挥,好像打招呼,他们就笑了,侄子年纪小一点,还掉了颗门牙。他们也冲我挥挥手,然后就跑开了。


晚餐过后姑姑和叔叔他们就准备回家了,俩小孩拿着红包,走的时候还直冲我和文俊辉笑。文俊辉一头问号,我也没解释,摸摸他的背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电视上已经开始播春节联欢晚会。我之前就不怎么看这节目,觉得这个晚会怎么花花绿绿的,看得眼睛难受。那些相声小品什么的,我很多时候也听得一知半解的,不如打游戏到零点。今年我还是欣赏不来节目的审美,文俊辉尝试给我解释语言类节目的笑点,说了两个节目后就放弃了,不是我不能理解,是他觉得这节目一点也不好笑,解释后更无聊了。

我不知道我睡着了。我清醒前的最后印象是文俊辉和我拿出手机玩联机游戏,玩了两局文俊辉妈妈就过来批评文俊辉天天就抱着手机,过年回家也不知道放下。

“全圆佑也在玩,为什么只说我。”文俊辉抱怨道。

“那是你要玩,人家陪你玩。”文俊辉妈妈一语定乾坤。

文俊辉哑口无言,委屈地把手机收起来。我虽然很想笑,但顾及文俊辉的心情,还是忍住了。我也把手机收起来,轻轻捏着文俊辉的指关节,跟他窝在沙发的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被文俊辉叫醒的时候,已经快要到零点了。阳台外面已经可以听到零星的鞭炮声,而且声音逐渐密集起来。电视上镜头已经切到了主持人,他们俩在倒计时十秒。我还有点迷糊,感觉才一眨眼,十秒倒计时就到头了。

然后新年就到了,整个世界都是热闹的鞭炮声。

文俊辉凑过来,飞速亲了一下我的嘴角,跟我说了句新年快乐。


零点过后,文俊辉塞给我一个袋子,我看了一眼,里面是长串的鞭炮。他领着我下楼去集中燃放点放鞭炮,就是用砖头在地上围了一圈,里面铺了一层沙子,要放鞭炮还要稍微排一下队。

轮到我们的时候,文俊辉潇洒地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以点烟的态势点燃了鞭炮。鞭炮燃放的时候升腾起大片烟雾,很浓的火药味,沾得我满身都是。我被呛了一下,有点想走,被文俊辉拉住了。他从那个塑料袋里捡出两根细长的仙女棒,说是侄子侄女玩剩下的,家里没买大型烟花,用这个凑活一下。

仙女棒不需要挤在集中燃放点放。我和文俊辉往旁边走了点,找了个稍微空旷一些的地方,点燃了引信。半夜有点起风,我们俩穿得也不多,手里就两根小烟花,乍一看显得有些可怜。文俊辉说新年要有好兆头,不能有这种想法,又提议说我们可以许个愿。

他自己说这就闭上眼睛,好像在认真许愿。我没许愿,就看着文俊辉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睁眼,刚好看到最后的一点花火。

我问他许了什么愿望。文俊辉拒绝透露,说告诉我就不灵了,转身就往家走。我又问了几遍,文俊辉被烦到了,应付地说希望你可以吻我一下。

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觉得我完全可以帮他实现愿望,不需要各路神仙。我拉住文俊辉,站在小径上,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

文俊辉的嘴巴里还有草莓糖的味道,他刚刚肯定偷吃了糖没分给我。我咬了一下他的舌尖,算作他不和我分享的教训。我觉得他可能脸红了,路灯太暗,我也闭着眼,只是觉得手掌下的皮肤温度变高了一些。

公共场合,我们也没好意思亲太久。我们俩就并肩往回走,也没牵手,就是靠得很近,两个人的手时不时碰在一起。

走到楼下的时候,天上突然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烟花,看来是有人买了烟花筒。我和文俊辉停下脚步,抬头看了几个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在新年的夜空中。

我看向文俊辉,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烟火好像都落在了他的眼睛里。我突然想起来我刚刚好像没有对他说新年快乐,于是在这里补上。

文俊辉没有反应。烟花的声音很大,周围还有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也许我的那句祝福就被淹没在其中。

我想了想,又悄悄说了声我爱你。

文俊辉还是没有说话。

我感觉到我们的手背贴在了一起。文俊辉神色自若,他的手却慢慢地,和我扣在了一起。


*


第二天我么很早就起来了,跟着去寺庙里烧头香。以往只是长辈会去,今年文俊辉结婚了,被他妈妈唠叨着要去好好拜拜佛,求个平安顺遂。

头香只是个指代,如果真的烧新年第一柱香,我和文俊辉这种闹钟响了又摁掉的方式肯定是与之无缘的。

寺庙在山上,我们去的时候,从半山腰开始就热闹起来了,等到了寺庙门口就是人山人海。我一眼望过去,大部分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几十年来都坚守着传统,要在今天向神佛许愿新一年的平安幸福。有些人手上挂着佛珠,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

刚走进寺庙,我和文俊辉就和他父母走散了,我问文俊辉没问题吗,文俊辉把塞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挥了挥,说他父母和寺庙主持认识,没关系的,我们烧完香在门口等着就好。

正殿里巨大的佛像低垂着眼,一脸慈悲地看着跪在祂脚下虔诚祈祷的人们。殿前的香炉里已经插满了香,青烟袅袅升起,将人与建筑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中,我们像是在大雾中航行,驶往未知的未来。

我其实不太了解中国寺庙的习俗,但又隐约知道在这里要谨言慎行。大殿内飘荡着诵经声,我凑到文俊辉耳边,悄悄问他我要怎么做。

文俊辉给我拿来了细长的香,说你学着别人,燃香许愿就好。

“就这么简单?”我还有些担心,刚刚进门的时候连哪只脚先迈过门槛都有要求,到许愿的时候反而变得随意了起来。

文俊辉已经从蜡烛借火点燃了香:“更重要的是心意。我们说心诚则灵,你用心了,祂就能听到。”说着文俊辉就双手捏着香,闭上双眼。我模仿他的动作,许愿之后向拜三次佛,最后将香插入香炉。

烧完香后我和文俊辉就走出了寺庙,文俊辉自己对寺庙规矩一知半解,我更是基本一窍不通,两个人也不好再往寺庙里面走。

重视这项传统的人会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赶来,寺庙大门打开的瞬间就进去烧香。考虑到很多人来不及吃早餐,山路边上三三两两站着买小吃的,也不吆喝,就是把篮子和蒸笼摆在面前,香味伴着热气就飘开了。我们俩都睡迟了,现在逐渐清醒,胃也有点空荡荡的感觉。文俊辉去转了一圈,带回来一小袋蒸糕,我们俩站在角落,分吃了这份米制品。

我不太喜欢吃这种糕点,吃了几口就都给了文俊辉。他还挺喜欢的,嘴里鼓鼓囊囊,像只小松鼠。我无聊地踢开脚下的小石子,又开始问文俊辉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这回文俊辉倒是没有扭捏:“就是希望家人新年身体健康,平安幸福之类的。”

我许完愿睁眼的时候文俊辉都还闭着眼,我知道他大概给每个人说了不同的祝愿。但我一时兴起,故意扣他字眼:“只给家人许愿?没有提到我吗?”说完我就有点后悔,觉得这个问题真做作,不符合自己的形象。

文俊辉也觉得这个问题挺傻的。他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问:“你不是家人吗?”


我感觉世界安静了一秒,之后喧闹的交流声、清脆的鸟鸣声、不停的诵经声、洪亮的钟鸣声,凡间尘世的一切向我涌来,将我包围。

曾经我无法共情,不明白为什么有的电影,男女主角会在某个似乎与爱情毫不相干的时候突然亲吻在一起,像两块不小心被丢在一起的磁铁,瞬间互相吸引。

现在我好像有点理解。因为这一刻,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要亲吻文俊辉。亲吻的冲动在顺着血液泵入心脏,让我心跳加速。爱像烟雾缭绕,轻盈飘逸,无孔不入,随你远去。

我抬起手,好像那里就缠绕着一缕轻烟。

文俊辉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重要的话,他手上还捏着那个薄薄的塑料袋。他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抱住了他,但还是下意识地回抱了我。

我想吻你。我抱着他摇摇晃晃,在他耳边小声说。

我听到文俊辉轻笑了一声,说我也想。


*


新的一年,我跟着文俊辉去看望他父母的频率增加了。毕竟情况不同了,心态也变了,之前是去演戏,现在就是去探望家人,像一对普通的伴侣那样。

文俊辉的父母还是那样,妈妈风风火火,钟爱韩剧,还是想打听我是不是在韩国做演员;爸爸被禁止在手机电视电脑上订购任何保健品,结果还是被他钻了空子,竟然从报纸广告上又买了什么“防癌神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厨房还是文俊辉妈妈掌管。我其实觉得她的做饭水平还不错,直到有一次妈妈去参加同学聚会,文俊辉爸爸临危受命露了一手,我才知道文俊辉并没有骗我。


这周末我们又去了文俊辉父母家。我说我想学一学做饭,文俊辉自己半桶水叮当响,还和我摆架子,不愿意指导我这位差生。妈妈倒是挺乐意,直接拉我进厨房让我给她打下手,即使我连给马铃薯削皮都没做过。我在键盘上叱咤风云的手指,拿起包括刮皮刀在内的任何一样厨具,都像是刚安装上去的一样不听使唤。

我正和胡萝卜对峙,听到文俊辉妈妈叫我帮忙看看,上面的柜子里有没有多余的盐。

我头上有一排柜子,我一个个打开看。第一个柜子里放着很多盒子,都是些锅碗瓢盆,可能是像我年会抽奖那样抽到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注意到塞在柜子最角落的盒子上写着空气炸锅。我回头看了眼,文俊辉妈妈哼着歌沉浸在腌肉中,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便偷偷把那个盒子往外抽了一点,想看清楚些。

盒子上还贴着我们公司的logo贴纸,都有些泛黄了,我敢肯定就是我抽到的那个。盒子还有些重量,锅应该还在里面。

我不动声色地复原,从第三个柜子里找到了一包盐,帮文俊辉妈妈倒进放盐的调料罐里。我看她心情正好,就用很随意的语气问:“为什么家里已经有空气炸锅了,还要再买一个放在柜子里?”

“什么买的,阿俊带回来的。”文俊辉妈妈好嫌弃地说,手上动作不停,“他自己也不怎么会做菜,过年的时候在公司偏偏抽了个空气炸锅,就丢到家里来了。家里已经有一个了,也没有坏,阿俊就把这个塞到柜子里了。”

说到这里,有些事情的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文俊辉背着手进来视察我的学习情况,看到洗菜池里坑坑洼洼的胡萝卜,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他张嘴想发表一些评论,我没给他机会。我趁他妈妈背对着我们的时候,偷偷亲了一下文俊辉。

文俊辉一下子就忘了刚刚想说的话,面上空白了一秒,问我怎么了。

“没事。”我心情大好地继续折磨蔬菜。

“只是突然想亲你了。”


我还是那句话,有些真相并不一定要说出来。

反正我和文俊辉已经结婚了。




Fin.






桃樂奶泡

【佑灰】伪装男友

*一些无聊时刻的产物


*还差两天达成一年零更新成就,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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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俊辉几乎是被一脚踹进门的。原本在路上他还抱着渺茫的希望,但全圆佑衣衫半敞,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时,那点儿希望就咔嚓一声,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全圆佑还丝毫看不懂眼色,拿着个漱口杯茫然问道:“你这么早就出门了?”

文俊辉欲言又止,眼泪汪汪,话还没出口,就被一巴掌挥到了旁边。

如果可以预知到今天的腥风血雨,文俊辉打死也不会接听三天前那通视频电话。俗话说得好,男大当婚,过完二十二岁生日文俊辉就正式成为法律认可的适婚男青年,黄金单身汉。他没谈过恋爱,高中一心学习,大学一心吃喝,自认为生活十分充实,逍遥自在。奈何文母...


*一些无聊时刻的产物


*还差两天达成一年零更新成就,残念



/

文俊辉几乎是被一脚踹进门的。原本在路上他还抱着渺茫的希望,但全圆佑衣衫半敞,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时,那点儿希望就咔嚓一声,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全圆佑还丝毫看不懂眼色,拿着个漱口杯茫然问道:“你这么早就出门了?”

文俊辉欲言又止,眼泪汪汪,话还没出口,就被一巴掌挥到了旁边。

如果可以预知到今天的腥风血雨,文俊辉打死也不会接听三天前那通视频电话。俗话说得好,男大当婚,过完二十二岁生日文俊辉就正式成为法律认可的适婚男青年,黄金单身汉。他没谈过恋爱,高中一心学习,大学一心吃喝,自认为生活十分充实,逍遥自在。奈何文母退休后在家闲不住,往沙发上一躺,就开始操心儿子的终身大事,文俊辉生性单纯,盘靓条顺,艺术院校又是莺莺燕燕满天飞,文母在家一边看狗血韩剧,一边就开始忧心忡忡,这韩国女人心眼这么多,要是哪天小宝被狐狸精伤了心可怎么办?几番思虑过后,文母一拍大腿,决定自己给儿子挑媳妇,挑个从头到脚门儿清的,直接介绍给儿子谈恋爱。

说白了就是相亲。

文俊辉听母亲在电话里絮絮叨叨了半天,眼皮子都快睁不开。高中毕业没多久他就明确了自己的取向,和异性压根不来电,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相亲呢?何况文俊辉认生,和陌生人说句话都磕磕巴巴的,更别提上来就谈恋爱了,文俊辉光是想想就鸡皮疙瘩掉一地,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态度坚决,文母态度更加坚决,每周末雷打不动地打来电话,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顺便再拿母亲的身份恩威并施,次数一多,文俊辉也烦不胜烦,在某个睡意朦胧的清晨,眼睛一闭,脑子一抽,就公开出柜了。

电话那边沉默如卡顿的时候文俊辉还是忍不住冒了点冷汗,但形势所迫,他想着天高皇帝远,还真能把他怎么样不成?大不了等回了国再道个歉,撒个娇,这事也就浑水摸鱼地过了。

想到这里文俊辉还沾沾自喜地赞了一把自个儿的应变能力,然而,坏就坏在,在这个风口浪尖,文俊辉同居半年有余的室友——甚至三个月前文俊辉才搞清楚他到底叫“圆佑”还是“佑圆”——居然半裸着走进来,问他:

“润滑油放哪里了?”

这就是此刻文母不远万里来砸客厅的原因了。

文俊辉在一片狼藉中强打精神,刚要开口,电视遥控器便贴着鬓角飞了过去,原本气沉丹田呼之欲出的一句“住手!”也随之香消玉殒,他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地扯了扯全圆佑的衣角,瑟瑟道:“你说句话啊!”

全圆佑没有反应。

从十分钟以前他似乎就进入一种老僧入定的状态,也许只是没有睡醒,又或者被惊呆了,看向文俊辉的眼睛里一片迷茫。

其实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自己的妈什么性格,文俊辉能不清楚吗?以防万一他甚至挑了个晴朗的天,大老远地跑去理工大门口蹲守,炒年糕吃完三盒才等到全圆佑出现,长成这样本来就十分打眼,加上他正在动作幅度不小地和同行人打闹,一看到文俊辉便收敛神色,露出几分板正模样。

文俊辉原本还在犹豫,那一刻却莫名的不甘心,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要和我交往吗?”

对方神色明显一滞,表情震惊不知如何是好,良久后堂皇地舔了舔嘴唇,文俊辉这时又知道后悔了,急忙补充道:“两天,最多一星期,糊弄糊弄我妈就行。”

一旁权顺荣倒是哈哈哈地炸开了:“全圆佑!你这到底是被表白还是被甩啊?”

全圆佑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毫不留情地给了好友一肘子,又问他:“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文俊辉欲哭无泪,他还想问问全圆佑什么意思呢,周六大早上的修什么厕所门啊,还不穿衣服,裸修!

“吃早餐的时候沾到了番茄酱。”全圆佑不紧不慢地给他解释,“而且我穿了裤子,没裸。”

文俊辉目瞪口呆:“是我的表达有问题吗?我的意思是,你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吧?”

“你是说给你装男友?”全圆佑眉毛一蹙,“不要。”

“……这么果断的吗?”

文俊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并未觉得多意外,他本来就是病急乱投医,全圆佑听完没有蹬着车绝尘而去就已经很体贴了。只是文俊辉作为艺大出了名的钻石单身汉,大庭广众被全圆佑这样直接拒绝,面子丢大了,难免有些埋怨,于是一路上都跟在自行车屁股后面,脸鼓得像个包子,叽叽歪歪的。

全圆佑自说完一句“不要”以后便沉默不语,一个人闷头走在前面,文俊辉讲累了,就盯着他修剪整齐的后脑勺发呆。

为什么会找圆佑帮忙呢?他出神地想。硬要讲的话,明明交流零障碍的好友徐明浩是更为合适的对象,全圆佑这个人,他太清楚了,虽然两人在同一屋檐下和平共处了半年,但有关他的事,文俊辉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的性格差异太大,学校也不同,其实一周下来都碰不上几次面。半年来文俊辉的房门拢共就被敲响过两回,一次是借键盘,第二次就是修厕所了。

“要不我还是去找徐明浩吧,”文俊辉泄气道,“反正视频里也没露脸,你们身材相近,都瘦了吧唧的。徐明浩收拾收拾也是小帅哥一个,又是中国人,咱俩一起给老太太拜个早年,这事儿指不定就过去了。”

“况且小浩浩多好收买啊,”文俊辉越讲越觉得该方案可行,不由得眼冒精光,“他最近缺钱买画具,都差点去街头卖艺了,给路人表演是表演,给我妈表个演不也是——”

话才讲到一半,文俊辉的脸颊就直接怼上一方硬邦邦的脊背,全圆佑不知几时停下的,也没出声,仿佛就等着文俊辉这闷头苍蝇撞上来。

他回过头,在文俊辉一连串的呼痛声中开口问道:

“给多少钱?”

 

早知道给多少钱都不干了。全圆佑脸上明晃晃挂着后悔两个大字,在文母雷暴般的怒火中扭头望了文俊辉一眼。后者跟个小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只觉得钱包一痛,耳膜也痛,却也不敢吱声。

全圆佑正襟危坐,低下头默默地叹了口气。

两人达成一致后也曾经打过商量,文俊辉拍着胸脯保证,很简单,在视频通话里作作秀就可以了,更何况全圆佑语言不通,只用抿着嘴发射迷人微笑,等安抚完文母过后,文俊辉再择日找个分手理由,一了百了。

文俊辉打错了算盘,他知道这事儿对他妈冲击挺大,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大,文母一撂电话便买了今天最早的航班直捣黄龙。清晨接到电话时文俊辉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慌里慌张地穿好衣服,踩上鞋便直奔机场,连和全圆佑通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事情不是这样的,”文俊辉咬咬牙还是开口道,“妈,你听我说——”

“给我老实待着!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文母大手一挥,直指全圆佑的鼻子,“你来讲!”

全圆佑听不懂中文,文俊辉母子的对话在他耳里就像外星语一样,昨天的紧急补课没有这一块儿,文俊辉在那里妈来妈去的,谈话间拼命给他使眼色,全圆佑沉思片刻,也跟着金嘴一张,慢吞吞喊了一句“妈”,他说:“妈,您消消气。”

文俊辉教他的中文滑跪三件套:对不起,我错了,您消消气。没想到此刻就派上用场,全圆佑深以为丈母娘此刻颤抖的双手是被自己高超的演技感动,他上前扶住文母肩膀,同时回头朝文俊辉露出一个计划通的表情。

文俊辉哑口无言,一双眼睛差点瞪得脱眶,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生怕母亲两眼一黑晕过去。全圆佑却怡然自得,殷勤地扶着他刚认的妈坐下。这么一通折腾之后文母总算消停下来,气是泄了一半,但血压却直冲天灵盖,她斜着眼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轻人,胳膊一抱,跟王母娘娘审问牛郎织女似的:“上次视频里那个就是他?”

文俊辉瘪着嘴,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全身上下都没二两肉,”文母不满意,又多看了全圆佑一眼,“长得也不像老实人。”

这不挺帅的吗?文俊辉默默腹诽。当初来租这间房,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全圆佑这张脸,文俊辉没有洁癖,也不差几个月租钱,寻思着有个赏心悦目的室友整天饱饱眼福也不错,算水电时全圆佑手指一折连一二三四都掰扯不清,文俊辉在旁边看着,竟然也觉得怪反差萌的,于是义无反顾地签下了租房合同。

不得不承认,作为室友全圆佑还是十分合格的,虽然顶着一张花里胡哨的脸,但私生活却相当简单,从来都是安安静静地独自进出,连只野猫都没带回来过。反倒是文俊辉,每逢下雨就带进来一滩水,一脚泥。

他抬眼看了看不远处余怒未消的老太太。

好吧,还带回来一个妈。

文俊辉瞥了一眼如坐针毡的圆佑,良心忽然一痛,隐隐意识到自己这招真是大大的不应该。眼看着新的风暴又要来临,他连忙清了清嗓子,咬牙道:“妈你听我解释我们其实——”

“解释个屁!”文母痛心疾首地摇摇头。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编故事,自己的儿子,自己还能不清楚吗?刚刚那一瞥,眼神无奈又夹杂着几分心疼,这还想怎么撇清关系?

文母看看文俊辉,又看看那个什么佑圆,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缩在那里,像是一对风雨飘摇的苦命鸳鸯似的。来的路上她做过功课,性取向这种东西很微妙,未来文家的儿媳就算不是这个男人,也只会是别的男人。虽然在心理上仍然难以接受,但事已至此……文母叹了口气,拎着行李箱站起来。

文俊辉大喜,只当她是要走了,心中也松了口一气,他无比喜悦地上前搀住太后的胳膊,殷勤道:“我送您去酒店!”

“什么酒店?”文母挥开他的手,拉着箱子在出租屋里转了一圈,理所当然地说,“我在你这里凑合一下就行,还花那个冤枉钱作甚。”

文俊辉咋舌:“我这里怎么凑合啊?”

他起身,全圆佑也跟着不明所以地跟着起立,双手恭恭敬敬地放在身前。这场面放在文母眼里,实在是一双璧人,啊呸,一对奸夫。都同居这么久了,跟谁面前装纯情?想到这里文母只觉得血压又在飙升,她已经懒得再多言,白眼一翻便径直朝文俊辉房里走去,嘭地一下关上门。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全圆佑望着紧闭的房门,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苦恼:这个“丈母娘”,好像不太喜欢自己。

文俊辉扭头望着圆佑,也有一丢丢苦恼:这他妈,没谈陪睡的价钱啊。

 

/

 

角声寒,夜阑珊。

 

文俊辉抓过手机看一眼时间,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继续睁眼研究凌晨三点的天花板。全圆佑坐在床的另一边办公,电脑屏幕的荧光打到他的脸上,如同月光照在桃花潭。文俊辉只知道全圆佑每天都起得晚,几乎是踩点去学校,殊不知他日日挑灯夜战,难怪白天都一副睡眠不足反应迟钝的样子。下午文母回房后,全圆佑老半天都没搞明白情况,语言不通是语言不通,但是看眼色的能力总得有吧?文俊辉在那儿焦灼得快要爆炸了,全圆佑看看天,又看看地,才慢悠悠地问他:

“怎么了?”

把老太太安置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文俊辉原本还想再赖一会儿,但文母一直追问全圆佑的种种,大到家庭背景,小到穿衣尺码,甚至连喜欢什么颜色都要问一遍,文俊辉上哪儿知道去啊?他在糊弄学上造诣尚浅,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两句之后生怕文母起疑,于是拿起枕头匆匆逃到对面房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但是全圆佑一点也不像老虎,硬要讲的话,更像是一只猫,而且他上牙尖尖小小的,仿若犬齿……等等,文俊辉虎躯一震:我观察过他的牙?When?Where?Why?

全圆佑洗完澡回来,就看到文俊辉在那儿直挺挺地躺着,神情微妙,若有所思,好似人是在这儿,灵魂却已经飘到了多元宇宙。全圆佑没有出声,站在门口观察了他一会儿。

文俊辉行为学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两人虽同居了半年有余,全圆佑也只了解到皮毛。原本他以为和同性同居就那么回事,但文俊辉好像和他见过的同龄男生都不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同样身为男人,文俊辉却总是给人一种娇柔之感,好像捧着一团开得正旺的花,又或是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是因为他学艺术的缘故吗?

全圆佑从思考中醒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删掉屏幕上一行错乱的字符。

文俊辉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

“睡不着?”全圆佑几乎是立刻问道。

文俊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碎发在枕头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片刻他极小声地说:“你不睡吗?”

闻言全圆佑打字的手顿了顿,他扭头望过去,文俊辉似乎又往边缘挪了十公分,几乎都快滚到床底下去了,一双圆眼睛也在黑暗中紧张地瞪着。

全圆佑觉得有些好笑,心脏也仿佛被什么挠了一把。这人从他进门端起电脑之时就已经在蠢蠢欲动了,就像他睡的不是床,而是块烧热的铁板似的,全圆佑虽然一直对着电脑,却也知道文俊辉在那儿有多不安分。一瞬间他甚至想借势恶作剧地躺到他身边去,看看此人究竟会作何反应。

但是不行,全圆佑推了推眼镜,还不是时候。

“你先睡吧,”他将电脑屏幕调暗一点,头也不回道,“我这份作业要通宵。”

文俊辉在黑暗中弱弱地“哦”了一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但也隐约觉得自己不该就这样睡过去。经过今天之后,全圆佑在他心中的地位直接从室友晋升为战友,一条绳上的蚂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夜一起熬。

文俊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灯,像模像样地掏出手机摆在面前。

全圆佑吓了一小跳:“……干嘛?”

“背单词。”

“这个点?”

“我加了个背单词小组,”文俊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写你的作业吧。”

全圆佑颇感迷茫地打量了他几眼,但见他神色专注,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也没再多问,一头扎进学海继续浪里白条。凌晨三点,房间里灯火通明,安静极了,文俊辉在一阵键盘敲击声中昏昏欲睡,却又强打精神,这可能是他二十余年来最漫长的一个夜晚。而他不知道,对于某个人来说,这可能也是有生以来熬得最轻松的夜。

 

文俊辉不记得自己是撑到几点才倒下的了,第二天早晨一睁眼,房间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伸手伸脚地霸占了整张床。全圆佑大概早就去学校了,也不知他昨晚到底睡没睡,又是怎么睡的,文俊辉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想到上午还有两节课,终于不情不愿地坐起来。

一拉开门他人就傻了。

客厅里整个烟雾缭绕,有如蓬莱仙境,仙境当中一只玉兔正在弯腰伐桂,哦不,文俊辉揉了揉眼睛——原来玉兔不是玉兔,是他妈(非粗口),桂树也不是桂树,而是瘦得像杆儿一样的全圆佑。

文俊辉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场景,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差点忘了,还有这茬儿呢!

文母在那儿系好了围裙,不紧不慢地直起腰瞥了文俊辉一眼:“起了?”

文俊辉虎躯一震。

怎么回事?这鄙视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什么纵欲过度彻夜不可描述的逆子。

文俊辉疑惑地望了一眼全圆佑,全圆佑端着锅,也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回看他。

三个人各怀鬼胎地在客厅里静默了一会儿。

 

趁着文母去洗手间的空档,文俊辉终于有机会蹭到圆佑身边共享情报。此时此刻全圆佑正小媳妇儿一般老老实实地给他盛饭,文俊辉抱着碗,对于他妈(非粗口)能跨语言指使人做事这一点感到钦佩不已。

这个平平无奇的上午全圆佑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毒打,打完饭,又自然而然地要替他盛汤,文俊辉有点不好意思了,轻轻“哎”了一声,红着脸去抢汤勺:“我自己来。”

他知道全圆佑不擅长这些,两个人一起住了这么久,几乎从未见过这人下厨房,文俊辉用余光稍稍扫一眼流理台,果不其然,一堆乱麻。

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来委身做厨郎。

文俊辉望着面前的四菜一汤,不由得心生愧疚,摆好桌后连忙拉着圆佑坐下,紧张兮兮地问道:“我妈没为难你吧?”

“还好,”全圆佑思考了一番,摇摇头,“她说的话我都听不太懂。”

语言障碍万岁!文俊辉在心中小小地欢呼了一把,却看到对面的全圆佑放下筷子,兀自纠结起来:“你妈妈好像……对我不太满意。”

“你要她满意干什么?反正都是演戏,”文俊辉不以为意,“她太满意,最后反而不好收场,是吧?”

“嗯。”

全圆佑垂下眼睛,低头无言地戳着米饭。这大概是他的脸赞人生中头一回在(中老年)女性身上碰壁,全圆佑看起来有点委屈,还有点沮丧,真是我见犹怜。

呃!

文俊辉心虚地猛扒了几口饭:我怜他干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出言安慰几句,却看到洗手间的门微微一动。文俊辉急中生智,连忙夹起一筷子小炒五花,放到圆佑碗里。

“你……”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咬咬牙硬着头皮道,“你太瘦了,多吃点肉。”

末了还不忘补上昵称:“……圆圆。”

全圆佑看起来像是一瞬间石化了,表情古怪如同吃了苍蝇。文俊辉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的脚,又在那儿挤眉弄眼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

文母一出来就看到两个人在餐桌上你侬我侬,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今早她刚刚买完菜回来,就正巧碰到全圆佑从房间出来,关门时轻手轻脚的,似乎担心吵醒里面睡着的人。全圆佑和她面对面时还是非常局促,有点手足无措似的,双手恭敬地放在身前用中文道了句“您好”。

好是好,文母心想,要是个女仔就更好了。这前不凸后不翘的,自家儿子还偏偏把人当宝贝蛋,好像生怕她这个做妈的将其生吞活剥了,饭都没吃几口,便借口有课拉着圆佑逃之夭夭。

文俊辉脚步飞快,一鼓作气走完了一条街,又穿过几条胡同,确认看不见公寓楼了,才敢停下来喘口气。全圆佑一路上听他讲如何做戏,就连每天在哪里碰面一起回家都考虑周到,现在话也说完,路也走到尽头,两个人面面相觑,氛围一时有些尴尬。

“那个……”全圆佑指了指路标,“我学校往那边。”

“哦,哦哦!”文俊辉恍然醒悟,连忙道,“你快去吧!”

全圆佑不做声,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文俊辉跟着他一看,脸颊立刻变得通红,他一路上牵得顺手,倒是忘记放开了,圆佑的手掌宽大又温暖,此刻却突然变成滚烫的山芋,文俊辉惊慌极了,几乎是跳到一旁。

“我先走了,等会儿还有课!”文俊辉慌慌张张地朝他挥了挥手,跑过斑马线后忍不住又回过头,大声喊道,“放学别忘了来找我!下午见!”

闻言全圆佑愣了一愣,等绿灯变红,人都走了,才慢慢吐出一句:

“下午见。”

 

/

文俊辉不对劲。

在密切观察了四天零六个小时十一分后徐明浩终于得出结论,尤其是当对方在他询问“午饭吃什么”的时候镇定地掏出一个保温饭盒,盖子一掀,里头赫然出现了——

出现了——

徐明浩横竖也没看出来到底是个什么菜。

他默默地在文俊辉身旁坐下,看他欢天喜地地拿起筷子,把一团疑似茄子的物体挑出来。

“你最近是不是……”徐明浩心情复杂地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没有啊,”文俊辉奇怪地看着他,“做什么这样问?”

徐明浩的目光幽幽扫过他的碗。

“哦这个!”文俊辉反应过来,表情变得有些扭捏,又有些纠结,支支吾吾道,“因为我妈突然来韩国……”

徐明浩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换上一副阿姨这般手艺你能健康成长真的很不容易的表情,文俊辉张着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要怎么说,全圆佑这几天为了扮演韩国好男友,每天都在丈母娘的鹰眼监视下兢兢业业地给他做便当,现在全圆佑入睡前的活动除了完成课业,就是观看家常菜教学视频。今早分手前文俊辉甚至从他眼中品出几分期待,两人规规矩矩地互相道别后,全圆佑还略为不自然地叮嘱了一句:“要好好吃饭。”

吃!不就是吃吗?

文俊辉毫不客气地往嘴里送了一大勺:反正又不会有毒!

徐明浩眼睁睁望着好友一顿饭吃得像要慷慨就义,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分:可能这就是爱吧。

“不过你这周怎么天天背单词?”他突然想起来。

“呃,”文俊辉像是被噎到了,缓了一缓才含糊说道,“背单词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徐明浩摸了摸下巴,“总之就是怪怪的。”

文俊辉扒着饭,假装没有听见,其实他自己也觉得怪怪的。背单词也好,看电视也好,每天睡前和全圆佑独处的时间都让他如坐针毡。从前文俊辉也不是没有和直男同住过,去外地学习的时候,和同学拼标间简直是家常便饭,但那会儿他可一点都没有顾忌,洗完澡连上衣都不穿,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和同学一起通宵打游戏。

 

文俊辉无语望天,想象了一下和全圆佑赤膊打游戏的情景。

 

然后他就被一根鱼刺直接送进了医院。

 

全圆佑赶到的时候文俊辉正大张着嘴,让扁桃体充分暴露在医生的视野当中。刚才他反应激烈,给徐明浩吓坏了,说什么也要来医院处理妥当。两个人光是检查就折腾了半天,幸好鱼刺只卡在扁桃体上,要不然还得做个小手术。

文俊辉生无可恋地任由医生搓扁揉圆,心想这大概就是老天爷对自己肖想直男的惩罚。但他万万没想到全圆佑会直接杀来这里,还正挑上他形象全无的时刻。

文俊辉吃惊地扭过头,又被医生掰回去。

徐明浩连忙解释说:“刚刚你挂号的时候他打电话来,我看到备注是室友,就帮你接了。”

文俊辉眨了眨眼睛表示收到,这边医生已经快准狠地将鱼刺夹出来,叮嘱他下次吃鱼不要聊天,不要走神。文俊辉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活动着下巴,心虚地瞥了一眼全圆佑。

从医院出来时已经入夜,徐明浩晚上还有约,于是先行打车离开,临走前他凑到文俊辉耳边:

“没想到你室友还挺帅!”

“还好吧,”文俊辉心想不帅能害得我吞这么大一根刺吗?他干笑两声,“刚刚那个医生也挺帅的。”

讲这话时他总觉得背后毛毛的,但一回头,全圆佑却压根没朝这边看。

送走徐明浩之后氛围陷入谜之沉默,文俊辉在那里尴尬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对方冒出一句:

“以后不给你做鱼吃。”

“……啥?”

“我们坐地铁回去。”

“哦,好。”文俊辉小跑了两步才跟上对方的脚步,鱼不鱼的一下子就抛诸脑后。全圆佑今天明明是推着单车出门的,此时却不见车影。

难道他是坐出租过来的?文俊辉在心里直犯嘀咕,又不是多么严重的伤病……徐明浩到底怎么和他讲的啊?

纠结之中地铁已经进站,文俊辉反应慢,被全圆佑拉了一把才想起要上车。两个人站在人潮涌动的车厢里,文俊辉的脑子里冷不丁又冒出一些有的没的,他红着脸低下头,却又听全圆佑出声问道:

“你给我存的备注是室友?”

“嗯?……对啊。”文俊辉看了他一眼,“不然你给我存的什么?”

全圆佑默不作声地掏出手机,调出通讯录递过来。只见屏幕上硕大的两个字:

「笨蛋」

文俊辉差点吐血,脸不红心也不跳了,张牙舞爪地就要改掉,奈何全圆佑动作快,一下子便将手机塞回裤兜里。文俊辉错失良机,一抬头看到对方脸上闪过一丝笑,心中忿忿又萌生出几分异样,如同一个打不出来的喷嚏。这导致接下来的路上文俊辉一直都在频繁地揉鼻子,同时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进行着深刻的自我剖析。

但不等他剖析出什么所以然,全圆佑冷不丁递过来一张纸,或是抛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题,文俊辉冥冥中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神奇的是他似乎并不反感这样失去主动权,甚至还有点享受,好像从前两人尴尬得像冰川一样的关系,终于化成柔柔的水,于是他的眼里也掺了柔柔的水,连文俊辉自己都没发现,他用这样的眼神看了全圆佑太久,以至于对方在输入大门密码的中途停下来,犹豫了一会儿,转过身回礼一般地望着他。

楼道里的声控灯不亮,只有月光洒进来,映照出全圆佑脸上一个非常模糊的笑。

“要不要牵手?”

他问。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因为这句话,变得明亮起来。

 

/

 

文俊辉开始频繁梦到自己变成绿野仙踪里那个铁皮人,和狮子,稻草人,多萝西一起在王者峡谷打怪。哥几个历经千辛万苦之后终于成为最强王者,魔法师从水晶里一跃而出,给了狮子勇气,给了稻草人智慧,而最后竟然交给他一颗洋葱。

“拿去吧,我的朋友,你的心脏就在这里。”

铁皮俊辉无语地看着手里的洋葱:什么破玩意儿。然后他开始一层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他的心。

文俊辉缓缓睁开眼,迷茫地盯了一会儿天花板。他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晨遗了。

现在是早晨六点,全圆佑还在他身边规规矩矩地躺着,呼吸声均匀又绵长。文俊辉难得地不想扭过头去看他,就因为这人每天晚上坐在洋葱里等着和他say hi,才让铁皮俊辉落到如此尴尬的田地。

他小心翼翼地做了两次深呼吸,这才一跃下床,冲到厕所去把睡裤脱下来。

幸好他妈(非粗口)报名参加了三天两夜的首尔旅行团,不然被她看到自己大清早在这儿苦哈哈地搓内裤,势必又要生疑。想到这里文俊辉不由得郁闷不已,等文母一走,这场闹剧也将画上句号,他们终究要各归其位,但文俊辉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忍不住扪心自问:他还能回归从前的轨道吗?

不能了。

文俊辉慌慌张张地后退两步,他满手泡沫,蓬头垢面,最重要的是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T恤。

如果说生命有什么不能承受之重,那想必就是此时门口忽然出现的全圆佑。

 

徐明浩第N次笑倒在练习室的地板上。文俊辉懒得理他,慢吞吞地把随身物品放进书包里,然后双腿一盘开始打坐。

徐明浩乐够了,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收敛了神色过去拍拍好友的肩膀:

“想什么呢?”

文俊辉眼皮都没抬一下:“在思考下半辈子搬去哪颗星球生活。”

话音刚落,手机便应声亮起。文俊辉抬起眼皮睨了一眼,两秒之后终于绷不住,生无可恋地躺倒在地板上,开始抱头打滚。

徐明浩凑过去一看,只见屏幕上赫然写着:六点半体育馆门口等你。备注是全₩₩。

“这是什么?”徐明浩好奇道,“韩元?”

还能是什么?爱称呗。

那天从医院回家,文俊辉也发觉“室友”似乎并不能完全概括他与全圆佑的关系,被文母看到肯定不好,他自己看着也觉得怪怪的……哪里怪?大概是……大概是……

文俊辉紧盯着新鲜出炉的圆圆二字,纠结片刻,还是觉得别扭,于是大手一挥改成₩₩。

“……就当是我欠他的债吧。”

文俊辉甩甩脑袋,夺过手机飞快地回了个“好的~”,便拔腿向门外飞奔而去。

那次尴尬的碰面后文俊辉总感觉两人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但全圆佑似乎仍是全圆佑,永远一副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文母不在的日子里他们终于不用演戏,可文俊辉仿佛已经形成习惯,总是下意识地去靠近,去触碰,来不及收回手时圆佑也会温和地告诉他“没关系”。

才不是没关系,文俊辉郁闷地想,说得好像他对这一切都无所谓一样。明明是圆佑先向他伸出手的。

 

全圆佑从体育馆出来,就看到文俊辉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等他,夕阳洒下来,显得他整个人都金灿灿、毛茸茸的,像一只耷拉着尾巴的小猫。

下个月学校运动会,全圆佑被拉进系篮球队凑数,他篮球打得一般般,所以这几天上完最后一节课后都会来体育馆练习一会儿。上周文俊辉还愿意屁颠屁颠地跑到场馆里面找他,偏偏抓到权顺荣问路,后者用整个学校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喊:

“全圆佑!你对象找你!”

后来文俊辉打死也不愿意进去等他了。直到今天全圆佑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文俊辉满脸通红的模样,可怜巴巴地在他后面跟了一路,快到家门口才忍不住问:

“为什么不向他们解释?”

全圆佑不作回答,只是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

有时候文俊辉会给人一种神奇的感觉,机敏与笨拙,开朗与含蓄,这些矛盾的特质竟然都能在他身上共存,保持一种动态转化的状态。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文俊辉在全圆佑心中的标签都是“笨蛋”,后来又变成“无趣的笨蛋”,但此时此刻他望着文俊辉莫名其妙开始变红的脸,隐隐发现,这人似乎是液体,在无趣,可爱,像笨蛋之间循环流动。

也许这就是他不排斥,甚至开始享受那些误会的原因。

但文俊辉一点儿也不觉得享受,虽然这段关系里他才是金主,可总像是背了债似的。全圆佑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人只和他对视一眼,心脏都要砰砰直跳,更别提此时这只小狐狸精朝他走来,还对他笑,文俊辉简直要炸毛了。

“其实你不用这么……敬业。”文俊辉从包里掏出一瓶运动饮料递过去,又匆匆忙忙地翻找纸巾,“我妈不在场的时候我们就像平常那样——”

“平常什么样?”

“平常就……”文俊辉一时语塞,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呃……”

全圆佑却突然说:“我腿疼。”

文俊辉立刻不沉思了,对方一伸胳膊,他就一个箭步上去扶住:“怎么搞的?严不严重啊?”

“同学踢我。”

全圆佑放低声音,抬起腿向他展示小腿后方的一块淤青。

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大伤,队友也并非故意为之,但文俊辉心里不知上演了怎样的场景,大概是他被对手一脚踢飞后在地球某处砸出无名陨石坑之类的大戏,全圆佑被着急忙慌地按住坐好,又眼看着对方蹲下身去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作为舞蹈系学生,文俊辉似乎是皮外伤方面的老行家了,他熟练地从书包里掏出一瓶跌打损伤药,一面喷一面还像哄小孩一样问:

“痛不痛?”

痛倒是不太痛,这种程度的伤势对于全圆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药剂喷在腿上凉凉的,文俊辉的手指却温热,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睫毛似乎都在微微发颤,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看得圆佑一阵失神。

话说得容易,这让他如何回归平常。

一顿操作后文俊辉终于大功告成地舒了口气,刚要讲点什么,只感觉头顶两道幽怨的视线。他疑惑地抬起头,对方却立刻扭过脸,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了。

文俊辉以为他还疼呢,于是殷勤地将药塞到圆佑手里:“这个送你!”

语罢他还生怕对方有负担似的,补充道:“没关系,很便宜的,到时候从你工钱里扣。”

闻言全圆佑似乎更幽怨了,默不作声地接过,片刻后才憋屈地说了句谢谢。

文俊辉霸气地挥挥手:“不用客气!”

全圆佑没忍住“嗤”的一声,似乎是笑了,可眉宇间又难掩几分无奈。他们在路边的长椅上肩并肩地坐着看夕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谁也没有提文母今天结束旅行的事,仿佛这压根就不是他们今日见面的借口,也不是回家路上可以牵手的理由。

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时他们俩谁也没出声,文俊辉静静地仰头望天,这一刻他好像可以毫不畏惧黑夜,黑夜还可以再漫长一点,因为有圆佑在身边,就算世界末日到来也没关系。

“俊辉,”全圆佑在一片蝉鸣中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我……”文俊辉吞了吞口水,期期艾艾的,“我在想我们……”

“你手机亮了。”

“……哈?”

“手机。”

文俊辉从口袋里掏出不断震动的碍事玩意儿。比起小行星,倒是他妈(非粗口)的电话率先将人拉回现实,方才满溢到喉咙口的情绪也被他猛地咽下去。文母二字就像是酣睡之时的闹钟,微醺之时的醒酒药,文俊辉叹了口气,抱着书包站起来:

“走吧,去恭迎王母娘娘圣驾。”

时隔多日,重拾这段亲密关系文俊辉还颇有些不习惯,更别提全圆佑借着腿伤,几乎将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肩上。文俊辉体力好,别说搀一把,其实就算把圆佑横抱起来都没问题,可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明明一开始两人还是相敬如宾,客客气气的合作关系,怎么现在文俊辉分分钟感到被压制,偏偏全圆佑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好像看他吃瘪能获得什么诡异的乐趣似的,文俊辉这么想着,忍不住斜眼瞥了瞥圆佑的脸,但对方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不由得又怀疑自己想多了。

阿弥陀佛,文俊辉怪不是滋味地想,肖想直男还不如去肖想一块木头。

「你怎么知道他是直男?」徐明浩恨铁不成钢,在对面一连串的正在输入,「他亲口承认的?他带女生回家过夜?他看A片不关门?」

「什么有的没的!」文俊辉窘得差点掉到座椅底下去,一边观察着圆佑的眼色一边疯狂回复道,「总之就是……神秘的第六感!」

徐明浩发来一个翻白眼的表情:「神秘你妹!怂包。」

文俊辉气急了,刚要奋起反击,却忽然被圆佑捏了捏手心。好巧不巧出租车刚好碾过一块石头,一瞬间让整个人的心也跟着发颤。

“……你干啥?!”

文俊辉警惕地望过去一眼,但碍于副驾驶坐着耳朵贼灵的文母,也不敢过于夸张,只得蚊子嗡嗡似的发问。

全圆佑一脸坦然:“咱妈问你话呢。”

咱妈……文俊辉如雷轰顶:他好入戏!他已经开始咱妈了!

“我让你看看下周二的机票。”文母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傻小子一路上都走什么神呢?”

“没走神……”文俊辉讷讷的,反应过来后竟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您要回去了?”

文母没好气地嗤笑一声:“瞧把孩子给乐的。”

要是放在一周前,这好像的确是值得普天同庆的事情,但此时文俊辉象征性地扬了扬嘴角,心中却并没有什么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还有点闷闷的。全圆佑即将功成身退,可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甚至仍然在尽职尽责地进行角色扮演,车停稳后他利落地将行李箱搬下来,像一名真正的二十四孝好男友一样。

文俊辉上前一步想要接过箱子:“悠着点吧,你腿都受伤了。”

“其实没那么严重,”圆佑摇摇头,牵住他的手,“你陪我走慢一点就好。”

文俊辉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随了他一步掰成两步走。任何事情前头加上“最后的”都会显得十足珍贵,这条路他们来来回回走过无数次,却不知下一次这样毫无顾忌手牵手地走是什么时候了。

文俊辉忍不住将手握紧了一点。

“你刚刚想说什么?”全圆佑突然问道,“在学校的时候。”

他现在倒是想起来问了,一双眼睛炯炯地盯着人看,文俊辉被看得心虚,只得扬起笑脸,强撑道:“想说今天占用你这么久,要付多少钱,哈哈。”

虽然他嘴上干笑两声,但也后知后觉地感到这并不是什么高明的玩笑——至少从对方的表情看来不是。

“我不收钱。”全圆佑闷声道,“你觉得我是为了钱?”

那不然是为什么?为了白嫖一瓶云南白药吗?文俊辉在心里直挠头,但他不敢讲出口,这次神秘的第六感让他隐约察觉到圆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文母就在五十米开外和密码锁作斗争,可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文俊辉立刻满脸堆笑,一连串讨好道:“是是是,那就当你人帅心善免费赠送男友力渡我过难关好了。”

全圆佑:“……”

这下文俊辉不需要第六感了,全圆佑简直把我很生气写在脸上,他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冷冰冰的怒气。

咦我为什么看得清他的毛孔?文俊辉大惊失色,第一反应竟是全圆佑要来拧断他文扒皮的脖子了。但对方只是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那这个也免费赠送。”

全圆佑的声音很轻,轻得盖不住公寓大门“咔哒”的一声响。文俊辉愣愣站在原地,心中酸涩极了。

这个吻很好,可是他不喜欢。相比之下他更想要多看一些夕阳,多聊一些日常,就像今天下午那样,而不是为了假装情侣来一个云淡风轻的吻。

只不过这一刻全圆佑的演技实在是太高超,骗过了文母,几乎连他也要骗过去,就好像这是一个真心堆砌的吻,就好像这一秒,他们正在衷心相爱一样。

/

好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文俊辉对着定格的电影画面发呆。这几日他无论干什么都不得劲,总觉得晕头转向,魂不守舍似的,徐明浩还以为他舍不得娘呢,但只有文俊辉自己知道,压根不是这样。一吻过后二人的关系似乎陷入僵局,明明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一个吻,文俊辉双目一闭,脑子却越发清醒。他忍不住偷偷睁开眼,圆佑放大的脸就以一种奇妙的角度呈现在面前,可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出这张脸长得很好,冷酷又挺拔,仿佛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一样,拿来演戏刚刚好,可是文俊辉有时候也想,偶尔一次也好,从全圆佑脸上看到一丝动感情的痕迹。

你喜欢我吗?

他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

就算只是一秒也好,你喜欢过我吗?全圆佑。

你……爱我吗?

以前文俊辉沉迷追剧的时候,曾经认为这是二十一世纪最简单也最傻的问题,但此时他捏着手心那层汗,却仿佛被真真切切地难倒了,这样的话由他说出来好像过于诡异,文俊辉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是执著为分手寻找一个借口,还是真的想一探究竟。有时候他觉得全圆佑还是拿自己当回事儿的,当他煮爱心便当,当他出现在诊疗室门口,当他毫不吝啬地给出一个拥抱,让文俊辉感到这人冷冰冰的怀中仍可取暖,可这些温度…怎么会是爱呢?

文俊辉烦闷地按下播放键,结尾处主人公终成眷属,吻到一起,他才恍然悟出自己的病灶所在。原来这画面本该是大团圆结局,到他们这里却彻底变了味。

为什么人生不能在那一刻迎来大结局呢?他匆匆地吻完了,还要面对对方根本不爱自己这个事实。

烦人!

文俊辉置气一般扔下笔记本,狠狠地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全圆佑洗完澡出来,就看到那么一大团不明物体在床上蠕动,他忍不住笑了笑,但想起这几日文俊辉明显在准备过河拆桥的行为,笑意又渐渐淡下去。

翻滚之际文俊辉陡然感到屁股一痛,他伸出去半个脑袋,只见全圆佑穿着浴袍雾气腾腾地站在那里:“去洗澡。”

“哦。”

文俊辉慢吞吞地从被窝里挣扎出来。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顺着那人的领口滑下去,冲进洗手间率先用冷水抹了一把脸。镜子上还有一些残留的水汽,似乎被人写上了什么字,又抹掉,文俊辉睁大眼睛辨认了半天,最终也只能看清一张狼狈的脸。

一瞬间他突然感到厌烦极了,这样微妙的期待,这样咫尺天涯的距离,还有像傻瓜一样深陷其中的自己。

“到此为止吧。”

“我好像坚持不到周二了,”他努力让神情看起来轻松一点,“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合作不是吗?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你很辛苦,我也总在担惊受怕,还要忍着难受装喜欢。”

“反正现在目的也达到了,长痛不如短痛,我想我们还是——”

文俊辉泄气地闭上嘴。

分手什么的,果然讲不出口,光是事前练习表情就已经难看得像要哭出来了,仿佛真的要失恋一样。

“明明想干净利落地做个了断来着……”

文俊辉嘀咕着叹了口气。他甩甩脑袋,利落地脱掉上衣准备洗漱,门却在这一刻突然被推开。

我靠。

文俊辉大惊失色地护住前胸:这个破门怎么还他妈(粗口)的没有修好啊?

“你你不知道我在洗澡吗?”文俊辉慌慌张张地后退了两步,上衣已经掉在地上,彻底湿透了,他的胳膊不知能起到几分遮挡作用。可以确信的是,只要全圆佑空间思维够好,就能结合上次的场面在脑中拼出一个一丝不挂的全裸文俊辉。

噢,上次。

文俊辉恨不得跳进马桶里把自己冲走。

“我知道。”全圆佑面不改色,堂而皇之地走进来,还顺手掩上了门,“知道才来的。”

文俊辉已经抽不出脑子去思考他的话了,全圆佑瞧上去绝对不像是担心室友如厕没带纸洗澡没热水前来好心询问的样子。

圆佑看起来有几分生气,又有几分难过。

“你要分手?”全圆佑低声问道,“和我在一起觉得很辛苦,还要演戏,所以不想继续了是吗?”

“话也不能这样说但是……”文俊辉窘迫地垂下头,“反…反正我妈这几天也要走了……我们本来就是逢场作戏——”

“可你梦到我了不是吗?”

“什么?”

“你那天梦到什么?”全圆佑神色冷冷的,单刀直入道,“你做梦的时候喊了我的名字。”

“关你什么事?”文俊辉羞耻得快要爆炸了,几乎是恼怒地提高音量道,“反正你又不喜——”

话音未落,文俊辉只觉得后脑勺一痛,还没来得反应,嘴巴就被热烘烘湿漉漉地堵上了,全圆佑看似瘦弱,抓着他的手却令人动弹不得,文俊辉大惊失色,用力挣扎了两下,弓起膝盖就要来个断子绝孙腿。

全圆佑亲够了,双手由钳制变为拥抱,在他耳旁低声说道:“你妈在门口。”

“那你不早说!”文俊辉咬牙切齿的,全圆佑热烘烘的呼吸喷在他颈间,带起一片鸡皮疙瘩,两人在角落不尴不尬地搂作一团,全圆佑只安分了一会儿,脑袋一垂,嘴唇又若有似无地落到他肩上。

“……”文俊辉无语望天,“你在干嘛?”

“头很重,借你肩膀放一下。”

“……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嗯。”

语罢全圆佑干脆破罐子破摔,整个人都赖在他身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突如其来的坦诚反而让文俊辉无话可说,这种时候,全圆佑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不像他,只能又气又恼地站在那里,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仿佛整个人都被扔进油锅里,不过多久就要变红烧大闸蟹。

可全圆佑却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全圆佑到底在想什么呢?

就像养了一只不听话的大猫一样,文俊辉反而变成摆在桌边的玻璃杯,现在大猫凑上来嗅他,逗弄他,下一秒就要伸出爪子将他一掌拍下去。

这直接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内文俊辉观看猫咪捣蛋视频都直接幻视出一个充满怨念的全圆佑。

至于为什么充满怨念,因为他脑子一抽,把全圆佑给打了。

“也不能说打啦,就是推了一下!”文俊辉比手画脚地给自己正名,“但是厕所地板滑——”

……呃。

他悻悻地闭上嘴,再说下去他就要费更大的劲儿解释为什么会和保持着纯洁友谊的室友在厕所这种地方打架。

“总之,就是,”文俊辉利落地总结陈词道,“我们闹掰了。”

“好吧,”徐明浩看起来也没有很想深究,“那这个券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文俊辉嘟嘟囔囔地把餐券收进口袋里,这还是他偶然在课本里发现的,文母回国后文俊辉光速搬回自己的房间,不知不觉中他在圆佑那里留下的东西竟能装满一个大号收纳箱,从毛巾到睡衣,就连电动牙刷也湿漉漉地摆在床头柜,

拿走后留下一块圆形的水渍。收拾东西时全圆佑就在书桌前一言不发地打游戏,文俊辉余光瞥着他冷淡的脸,手上动作不由得更加忙乱,装箱后连清点都来不及,一股脑抱起来便落荒而逃。

大概就是那时候出了岔子,文俊辉在早课上翻开课本,立刻睡意全无,他死活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买过理工大附近的餐券——也许是他匆忙之中拿错了,又或是谁有心夹在书里,文俊辉不愿意,也不敢细想。

“你和我两个人吃呗,”他定了定神,轻飘飘道,“就这么点儿东西。”

“什么情况?”徐明浩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不吃便当了?”

“……嗯,”文俊辉勉强一笑,“以后都不吃了。”

文母离开后某人还坚持做了一天便当,大概是出于惯性,就像车开得太快,一时刹不住一样。文俊辉打开盖子,看到里面仔仔细细挑过刺的鱼肉,一大早的又冷不丁破防。

可惜那是最后一次了。

不不,不可惜,一点也不可惜,文俊辉拼命安慰自己,反正又不是什么美味的东西,一股韩式风味,之前还害他被鱼刺卡到……

唉,鱼刺,他忍不住又想到全圆佑,想到这段在被暴力终止的感情,就像上次卡进他喉咙里的那根鱼刺,虽然不致命,但它就在那里,时不时还隐隐作痛。

文俊辉隔着玻璃窗停下脚步。全圆佑就坐在餐厅最显眼的位置,看起来放松极了,握着可乐和旁人有说有笑。这样的圆佑,和他明明只一堵墙的距离,却仿佛远在天边似的。

徐明浩原本都推开半扇门了,又返回来:“你干啥呢?”

“没什么,”文俊辉回过神,鬼鬼祟祟做贼似的,将餐券交给前台,“我们要靠角落一点的位子!”

“先生,您的位置是已经订好的呢,”前台对他抱歉地一笑,一扭头冲着厨房高声喊道,“64桌!情侣套餐!”

闻声文俊辉只觉得五雷轰顶,尴尬极了,徐明浩也一脸“净整些花里胡哨”的无语表情。文俊辉头都不敢抬,灰溜溜地跟着服务生走,可越走却越觉得不对劲儿,等他回过味来,徐明浩已经拉开椅子大剌剌地坐下,隔条过道就是虎视眈眈的全圆佑。

“这里空调是不是有点儿冷?”徐明浩抱着胳膊在那里自言自语。

文俊辉简直欲哭无泪了,一时间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心中后悔莫及,看来是误用了两张对付文母的工具券,难怪吃的这么少,原来钱都花在没用的仪式上,上餐前服务生还殷勤地摆上一小束鲜花,又张罗着要点蜡烛。

“不用了,”文俊辉拦住他,语气决然道,“你把我点了吧。”

徐明浩看起来已经快憋出内伤了。

这是哪门子好朋友,你请他吃饭,他拉你跳火坑。

这顿饭吃得简直食之无味,文俊辉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菜,所有的感官全都用来监视隔壁桌的一举一动。

他也不想,仿佛全圆佑有多么重要一样,文俊辉努力打起精神与徐明浩说笑,可全圆佑只是咳嗽一声,他的耳朵就不由自主地竖起来了。

“你好!”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文俊辉吓了一大跳,他惊慌地抬起头,开始思考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他是在哪里见过。

“我是隔壁桌的,”那人毫不客气,笑眯眯地问他,“我们那儿刚好空出两个位置,要不要拼桌?”

拼哪门子桌,明明挤得要死来着。

文俊辉默默伸出去半个脑袋观察敌情,碰上全圆佑的视线,又“咻”地一下缩回来。

这种时候只能靠他的社恐朋友严词拒绝了。

他可怜兮兮地望向徐……徐明浩人呢?

文俊辉茫然地环视四周,只见他的社恐朋友不知几时已经端起几盘大菜将自己塞入隔壁饭局,在那里谈笑风生。

“为了你我真的付出很多,”事后徐明浩在家整整自闭了三天才愿意回他消息,“拜托,你自己的感情能不能自己上点心。”

上心啊,文俊辉当然上心。此时此刻全圆佑和他大腿贴大腿地坐在一起,他的心里很难再装下别的事情。这直接导致在饭后小游戏环节,文俊辉整个人都喝得快飘起来了。他迷迷糊糊地举着手,又听到有人在讲:

“喜欢过男人的折一根手指。”

闻言文俊辉反应了半天,在场都是男的,这不是针对他吗?他想反驳点什么,但瞥一眼全圆佑,还是犹豫着沉默下来。

公开出柜又不是第一次,文俊辉本来就是干脆的人,心想还不如破罐子破摔,他手指微动,刚要把这杯酒利落地灌下去,手中的杯子却直接被人夺走了,他傻乎乎地转过头,看着圆佑面不改色地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此举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全场好像只有文俊辉一个人在意“全圆佑用了文俊辉用过的杯子”,别人在那里七嘴八舌追问的时候,他就捧着酒杯,盯着上面浅浅的唇印发呆。

“我要去厕所!”文俊辉蹭的一下站起来。

尿遁归来文俊辉总算是清醒了一点,只是见到圆佑时,那种想要吻上去的冲动却丝毫不减。他不过在马桶上短短平复了十分钟心情,那一大桌子人都凭空消失一般,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全圆佑。

文俊辉深吸一口气,磨磨蹭蹭地坐到他身边。

“他们人呢?”

“先回去了。”

“你不走?”

“在等人。”

“等谁?”

“我喜欢的人。”全圆佑扭头望着他,看神色已经有几分醉了,不然他也不会伸出双手,捧住文俊辉的脸,挤成一团,“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见他,但他带来别人吃我订的情侣套餐,还故意不理我,我有点难过。”

文俊辉愣了愣,下意识地挣扎着想要解释,不妨对方突然收了手,神情一下子落寞起来。

“可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做的菜。”全圆佑说,“我在他的人生中好像总是慢半拍,那天是晚一步赶到医院,现在是晚一步才告白。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早点说出口,我们会不会不用分手。”

大概是因为酒精作用,文俊辉听完只觉得头脑昏昏,话也不会说了,只知道抱着可乐猛灌,偏偏这个节骨眼儿还收到太后消息:「你和圆圆怎么样了?」

文俊辉差点一口可乐呛死自己,当即便抱着手机偷偷摸摸地跑到一边去。

“什么怎么样了?”他心虚地瞄了“圆圆”一眼,又将声音压低一点,“我们在外面吃饭呢!”

“和好了?”

“和什么好…”文俊辉弱弱反驳道,“我和他又没吵架!”

“糊弄谁也别想糊弄你妈。”文母冷哼一声,“去机场那天你们俩客气得跟恐同似的。”

“……”文俊辉呵呵两声,满头黑线,“……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总而言之,圆圆这个儿媳妇妈好不容易认下,”文母怒道,“你别给人家气跑了!”

“……”

文俊辉吞了吞口水,一时竟不知该从谁1谁0还是我们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开始解释,不过太后压根儿没给他机会,咔嚓就把电话给挂了。

收线后文俊辉握着手机片刻晃神,屏幕上却又跳出几条消息,他点开一看,直接傻眼了,截图中那人是全圆佑没错,可他分明句句都用的方块汉字,仔细一看还有点不通顺,一股谷歌翻译味。前几条全是在询问家常菜做法,连盐要给多少,油炸几分钟这种细节都不厌其烦地问一遍,文俊辉不知道他的便当都是这样做出来,还以为只是逢场作戏,原来圆佑演得这样认真。

文俊辉眨了眨眼睛,目光停留在最后两句。

「喜欢我们俊辉哪一点呢?」

「俊辉地所有都喜欢,」全圆佑这样写道,「最喜欢他可爱,无趣,像笨蛋。」

……

真正的笨蛋明明是圆佑,连的地得都用不对。

但是,可恶,竟然被该死的感动到了!

文俊辉扭过头,全圆佑刚好也远远地望着他,两个人中间隔着热闹的人间,竟让人萌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多可惜,他们两个人,兜兜转转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


收到消息的时候文俊辉正在过马路。今天的课五点半才结束,又打不到车,他几乎是一路狂奔过来,遇到长达90秒的红灯才得以喘口气。

比赛大概率是结束了,他掏出手机,就看到图片中央傻乎乎地伸手比V的全圆佑,比起表情更臭屁的是随即而来的“赢了”两个字。

明明只是初赛而已。

文俊辉嘟嘟囔囔地回复后又忍不住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

其实具体的赛制他还搞不太清楚,昨晚圆佑讲的时候文俊辉正在背单词,才背到一半,忽然发现背景音消失了,他一扭过头就见到对方脸上介于委屈和生气之间的SSR级稀罕表情。

……好可爱。

可惜还来不及多看几眼便被拉过去遭受了一些爱的惩罚。

文俊辉摸了摸自己一秒变红灯的脸,正要忿忿地反击两句,却收到罪魁祸首接二连三的表情包轰炸,紧接着又是一句:「你在哪里?」

文俊辉一愣,想了想还是将编辑好的回话删除掉,一个字一个字重新摁上去,他写韩语没有那么熟练,打字时神色认真,看起来万般郑重似的。刚刚点完发送,便听见信号灯响,文俊辉急匆匆地抬起头,一瞬间竟看到原本应该隔着屏幕、隔着几条大街的人,就站在马路对面朝他挥手。

 

人群一下子簇拥着涌上去,文俊辉也被推着走。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如愿凑到圆佑身边。他们在喧嚣的人潮里默契地牵住手,就像打开一方结界,开辟出属于两个人的小小天地。

而那条讯息,在他手中停留了太久太久,转了几个圈之后终于成功送达。

 

——我正在,快马加鞭地奔向你。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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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i諾兒

釜山的小老虎 (Hozi)

要跟权顺荣在一起吗?


李知勋其实也想不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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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烦意乱的关掉了電腦,频繁在周五暴增的工作量在最后一刻勉勉强强划上了休止符。手机在六点整的时候亮起了屏幕,来自权顺荣的讯息满满的霸占了所有通知的版面,霸道的不留给其他人一星半点空隙。


老虎的视线:下班了吗?


老虎的视线:我下班了。


老虎的视线:今天的大阪下了点雨,釜山有下雨吗?


老虎的视线:哎呀,我的皮鞋被雨水跟土混得脏兮兮的了。


李知勋想到权顺荣那双土色的皮鞋...

 


要跟权顺荣在一起吗?

 

李知勋其实也想不太明白。

 

 -----

 

心烦意乱的关掉了電腦,频繁在周五暴增的工作量在最后一刻勉勉强强划上了休止符。手机在六点整的时候亮起了屏幕,来自权顺荣的讯息满满的霸占了所有通知的版面,霸道的不留给其他人一星半点空隙。

 

老虎的视线:下班了吗?

 

老虎的视线:我下班了。

 

老虎的视线:今天的大阪下了点雨,釜山有下雨吗?

 

老虎的视线:哎呀,我的皮鞋被雨水跟土混得脏兮兮的了。

 

李知勋想到权顺荣那双土色的皮鞋,还有对方隔着视讯电话用韩文日文混合着使用买下它的场景不禁笑了出声。那时候的权顺荣刚去的大阪,五十音才在记忆里轻轻扎下了根,面对实际要混合使用的战场,权顺荣只能傻傻盯着店员微笑。

 

明明日文更厉害的是李知勋,但是捧着国家饭碗的李知勋待在母国兢兢业业的服务着国民,原来一句日文都不会的权顺荣就在良好的业务能力加上单身的外在条件,带着公司承诺的加薪和升迁条件打包好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形单影只的就去了大阪。

 

要是李知勋提早知道权顺荣去了大阪之后才会察觉到他替权顺荣在心里留了一个无可撼动的位置,或许会在权顺荣刚接到公司问句的时刻,用自己在对方心里的重量去赌一把,看看对方会不会为了他做出任性的选择留在韩国。

 

「日文不会的话就打给我吧!」

 

然而当初他只有送了这么一句话给权顺荣。

 

所以权顺荣在到了日本的第二个星期,第一次拨通视讯通话的目的就是为了那双土色的皮鞋,让李知勋透过冰冷的四方体,替相隔一个日本海的权顺荣顺利的买鞋。

 

576公里的距离,坐上飞机只要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自从权顺荣去了大阪之后,李知勋原来就单调的人生显得更加单调。

 

「吶知勋,能不能跟我去看场电影?」

 

「吶知勋,能不能陪我去买双鞋子?」

 

「吶知勋,今天炸猪排有买一送一,一起去吗?」

 

「吶知勋,海云台的海鸥有点想念我们了呢!」

 

权顺荣就是这样,有成千上万个理由把假日想要宅在家里的李知勋拖出门。一个南杨州的外地游子,比他一个纯正釜山男儿更要了解这一个海港都市的魅力。

 

李知勋有时候就会想,会不会权顺荣从南杨州来到釜山上了大学的所有种种都是老天爷为了安排他们俩相遇;会不会权顺荣毕业之后选择在这个海港城市就业也是老天爷为了让他们的感情不仅止于那样的情谊。

 

然后,在自己沉浸在权顺荣不过是朋友的状态之后,老天爷让权顺荣去了大阪,让他李知勋认清了真心。

 

对呀,他喜欢权顺荣呀。

 

 

 

尖峰时段的地铁挤了满满的人,李知勋打开了衬衫的第一个扣子,彷佛这样能解缓藏在口罩下的呼吸阻塞。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几下,果不其然是来自权顺荣的讯息,李知勋换了位置,将身体依靠车厢接缝的墙,细细的阅读着带有声音的字体。

 

老虎的视线:原来晚餐想要在外面吃的,可是看到这几天的状况还是回家吃了饭。

 

老虎的视线:知勋有好好带着口罩吧!

 

我们知勋:嗯,带着了。

 

老虎的视线:希望疫情快点过去。

 

老虎的视线:想回去跟知勋一起过年吶!

 

很想回一句你这个不肖子应该要回去陪伴父母亲才可以,但化做文字只有三个字,李知勋想着自己大概是发现喜欢上了权顺荣之后,哪儿都不对劲了。

 

车厢回荡了下一站的播报公告,李知勋匆匆把手机塞回到口袋里面,站在车厢前望着许多等待上的面孔,忽然浮现了权顺荣之前都会站在车厢外挥手道别的画面。

 

公务员李知勋跟小职员权顺荣的公司差了一个地铁站,提早下车的权顺荣就会站在车厢外面,跟着站在车厢里爱搭不理的李知勋挥手道别,那怕李知勋回应的次数少的可怜,权顺荣对于这件事情总乐此不疲。

 

不知道权顺荣去了大阪,望着紧闭的车厢门,会不会想起他无数次道别又相遇的李知勋。

 

虽然李知勋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自己最后一则发给权顺荣三个字的讯息获得对方满满爱意的答复。

 

我们知勋:我等你。

 

老虎的视线:爱死你了,我们知勋!

 

对呀,权顺荣也是喜欢他的呀。

 

 


 

从地铁站走回家要花上十分钟,沿途会经过两间面包店、一间拌饭店、三间便利商店,住家楼下是间杂货店,杂货店原来是老一辈的店主不分刮风下雨照常在八点拉开铁门提供他们这个小区的民生物资,然而在权顺荣去了大阪的那个月,店主的儿子成为了新店主,为这个原来老旧的杂货店带来了新的气象。

 

「知勋哥,你男朋友什么时候要回来韩国呀?」

 

「我?」

 

隔着杂货店放在门口的冰箱,李知勋还是看到了玻璃后面补货上架的金珉奎露出了极度讶异的神情「顺荣哥不是你男朋友吗?」

 

李知勋摇了摇头,想要扯出一个无语的神情,却赫然发现他跟权顺荣的关系,似乎看在旁人眼里也是他渴望的那么一回事。

 

「那哥为什么不跟顺荣哥在一起呢?」他从冰箱拿了一罐香蕉牛奶递了上前「你们明明互相喜欢彼此」

 

对呀,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是因为相隔576公里的距离吗?

 

是因为彼此都没有提过吗?

 

是因为什么呢?

 

李知勋想不出答案。

 

于是乎他捧着那罐香蕉牛奶,坐在沙发上望着又亮起来的手机屏幕发楞。

 

像是间隔了许久,又或者根本没有多久,李知勋拿起了手机不管不顾权顺荣发来的叨叨絮絮,没头没脑的敲了一串文字按下了送出。

 

对方的电话立刻来了。

 

『知勋,你今天没生病吧?』

 

『权顺荣』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就是确认你喜不喜欢我』

 

对方的呼吸声透过这个冰冷的四方体打进李知勋的耳朵里,彷佛带上了权顺荣长年温暖的体温,融化了李知勋的所有冰冷。

 

『很喜欢』权顺荣的声音有点沙哑,他清了清喉咙又说了句『跟你喜欢我一样喜欢』

 

香蕉牛奶掉到了地上,淡黄的液体沿着地板蔓延了好大一片。就像是权顺荣的爱意,在李知勋的心里扩张了好大一块面积。

 


 

 

两个傻蛋坦承了心意,那么下一步呢?

 

权顺荣没提,李知勋也没提。

 

「所以…你们还是没有在一起吗?」

 

啤酒砰一声地打开,李知勋啜饮着黄澄澄的气泡体,无所谓的点头当作对金珉奎疑问的答复。对方似乎是对于这样的答案显得非常无语,结结实实地翻了一个好大好大的白眼,成功获得了李知勋的随脚一踢。

 

「小子,距离这么远,在一起又能做些什么?」

 

这是实话,他跟权顺荣两个相隔一个海,多加了层关系又能改变什么情况?

 

权顺荣大可以跟他说了在家休息,接着跟着外头的人通宵玩乐;权顺荣累的时候可以挂断电话,假装是不经意错过了李知勋的关心;这些这些,都是李知勋对于爱情关系的止步要因。

 

「是不能做些什么」

 

啤酒掉地了。

 

「但是我跟知勋不再是有距离的关系了」

 

黄澄澄的液体洒满了杂货店,连带着久未谋面的权顺荣,一点也不客气的霸占了李知勋的每一个感触。

 

「所以阿知勋」权顺荣牵过了他的手,不再是隔着冷冰冰金属的温度「在一起好吗?」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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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短,但是我想這大概是一種對於遠距離戀愛刻劃的心情吧?


總而言之...祝元宵愉快,多吃湯圓多長體重,平平安安

LOFTER猎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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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arterly Girlfriend

橱窗

是白开水加盐


1.

权顺荣坐在地板上看那群小女生叽叽喳喳的也不好好练舞。

附近大学的本科生,说是学校要办一个晚会,还在最后搞了个学生投票,赢了就能免测期末的1500米。

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他这,交了学费就直接开始第一堂课幻想得到速成的专业点拨,谁曾想一节课下来才明白,挺过权老师的教导堪比跑完两次体测。

和他合开舞室的文俊辉说,要不是因为他们俩的脸,这些姑娘早就喊退钱了。权顺荣舒展着筋骨听他絮絮叨叨,让他也别太较真,这些女孩子也不是要去参加什么选秀节目破釜沉舟,你给她们编个好看的舞,容易点的,还能帮我们多拉点生意。

权顺荣倒是真的听进去了。

他努力收起自己的强迫症,帮人家加了几个自己编过的动作,对学生们故意...

是白开水加盐


1.

权顺荣坐在地板上看那群小女生叽叽喳喳的也不好好练舞。

附近大学的本科生,说是学校要办一个晚会,还在最后搞了个学生投票,赢了就能免测期末的1500米。

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他这,交了学费就直接开始第一堂课幻想得到速成的专业点拨,谁曾想一节课下来才明白,挺过权老师的教导堪比跑完两次体测。

和他合开舞室的文俊辉说,要不是因为他们俩的脸,这些姑娘早就喊退钱了。权顺荣舒展着筋骨听他絮絮叨叨,让他也别太较真,这些女孩子也不是要去参加什么选秀节目破釜沉舟,你给她们编个好看的舞,容易点的,还能帮我们多拉点生意。

权顺荣倒是真的听进去了。

他努力收起自己的强迫症,帮人家加了几个自己编过的动作,对学生们故意拉长休息时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还加入她们的闲聊。

除了女生间的八卦,最常出现的话题就是学校里长得好看的男孩子。

她们问权老师,你大学那会肯定很受欢迎吧。

没有啊,没人追我的。权顺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出所料获得一众鄙夷的目光指责他连这都要撒谎。

他笑着摇摇头,真没有好吧,谁拿这个骗你们。然后站起身指了指墙上的钟:别摸鱼了,把舞跳好了,让帅哥自动来贴咱们行不行。

女孩子们把队列排好还在嘀嘀咕咕说最近上课认识了一个男孩子,干净好看还有颗小虎牙,就是学习成绩不太好,听说还挂了两门课。
同伴翻了个白眼表示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你看看咱们系拿奖学金的哪个能算得上帅哥。
你要博学多才,还要芝兰玉树,那只能去通关那个版院最高难度。
开头的女孩子顿时哑口无言,只好摆了起手姿势继续努力练习。

这些姑娘是今天最后的一场小班。
权顺荣提前给她们下了课,赶她们回去,好让自己也能早点清扫完,下班回家路上还能去买点菜回去煮点清淡的洗洗最近吃油了的肠胃。

告别前这些女生还不放过他非要拿他打趣,说还以为权老师这种学跳舞的大学生活很丰富,不是风靡全校,也好歹能算半个风云人物什么的。是不是和我们有代沟,不乐意说啊。
权顺荣皱眉:怎么就代沟,我也没大你们多少岁啊。

他边从储藏室拿出清洁工具,边四处扫着看有没有遗落的东西。
真诚地跟这群学生说,我以前确实不咋样哈。我有个同学,大学同学,就长得特别好看。权顺荣抬了抬眼回忆:比我受欢迎多了,什么都做得好,每次都震惊他还能有什么不会的。
前两年回了我们母校任教,听说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教授了。

女学生们听完一下又精神起来,围上来问他那有多好看啊,有没有照片,下次把人带来舞室认识一下嘛。
权顺荣笑:毕业换了个手机,什么照片都没了。
何况,人家早把我给忘了。



2.

这座城市不小。

决定要把舞室办起来的那会,权顺荣从这一头跑到另一头,证件选址装修,刚回暖的天,半天就能湿透一件里衣。抱着文件袋里的一堆材料,他给文俊辉打电话说总算什么都弄好了,听筒里同龄朋友一阵欢呼,把他从头夸到脚。

权顺荣把手机从耳边移开,防止自己的耳膜受损。正是傍晚时分,周围的一切变成了黄色的,他盯着落下去的太阳,脱口而出喊了一声文俊辉。
“怎么了?”
权顺荣摇摇头,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回了句没事。
文俊辉跟着沉默了几秒,他说:回来了安顿下来了就,就挺好的。

他图方便,住在舞室附近。新开发的区域,算不上未开垦的荒地但商铺也少得可怜,午饭靠文俊辉每天带便当接济,晚饭一起喊外卖,晚课结束后偶尔再打车进老城区吃夜宵。

文俊辉问他:你那房子不是有厨房吗?
权顺荣用着他的筷子吃着他的饭,还去他碗里多夹了块肉:有啊,房东还给我留了锅。
文俊辉和他筷子打架:那你自己做饭呗,你不是现在挺会的了。
他说:你找点事做。
权顺荣一听火冒三丈:舞室哪件事不是我在做啊文俊辉!!那7点的课你去上好吧!
人话没听完,饭盒一扔直接跑了。

第二天文俊辉就给他买全了调料和碗筷,还附赠了一袋手抓饼。
“从早餐开始!”
权顺荣塞进冰箱说你这是让我抛弃街口那家面包店,老板都认得我关门前还会给我留点吐司呢。你怎么舍得让我斩断这段情缘。

然后手抓饼放了一个礼拜他也没拆开,依旧日夜光顾小商店。

权顺荣推开门,熟练地取了盘子和取物器,放上垫纸,挑选起来今天的零食明天的早饭。他的胃空空的,着急进食的生理本能充斥着他的大脑,面包的香味几乎要勾得他胃部痉挛起来。

当店长喊他的时候,他难得不耐烦地回应,转向收银台时还下意识皱紧了眉心。

李知勋和店长一起看着他,脸上带着七分尴尬九分窘迫,权顺荣怔了怔,像刚灭了火星的炭火。

他张了张口,嘴上缺水起皮的感觉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
他问:怎么了?

店长苦恼地哎呀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卡就是刷不出来,这位先生又没带够现金.....
那就别买了。他想,放掉东西出了门就好了,喊他做什么呢。权顺荣走到台前,掏出钱包,帮忙付了钱。
店长边帮忙打包边念叨:饿着肚子可不行,这周围也没什么吃的。
李知勋已经脸红到了耳朵,蔓延到脖子,下一秒就好像就要惹人往他胸前去看。权顺荣别开眼,重新拿起托盘去拿面包。

他取了一个巧克力包,刚要去别的地就发现李知勋站在他前面,他挪了挪步子,要绕开去。

李知勋见状拦住他,说留一个联系方式吧,方便要把钱还给他。
权顺荣摆摆手连连表示不用,没想到李知勋直接抓住了他的胳膊。
“这怎么行,不管多少钱都要还的。” 李知勋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抬起头看着他,“您要怎么称呼?”

他目光清澈明亮,一如当年。


3.

在舞室上课的女孩子们邀请权顺荣去看晚会。她们围在权老师身边坐着,搞得他诚惶诚恐,整个人往哪边缩都不是。
他问我能进得去吗,别到时候给拦在外面,我只能蹲在体育馆门口听这首我快听吐的曲子。权顺荣转了转自己的手机,再说了,你们跳成什么样我可不是都见过了。

他没什么恶意,但确实不太想去,这些活动是裹满了刺的球,在他的神经上孜孜不倦地跳舞。
他回来之后反而开始频繁地做梦,梦到大学里的日子。
他跑过两栋教学楼中间的空地,和社团的同学在玻璃连廊练舞,往外还能看到稀稀拉拉的人群。他蹲下打开音响,没控制好音量,把大家吓了一跳,所有人的脸都清晰可见。
他悄悄摸进陌生的教室,听完全不懂的课程,头一点一点差些就要在梦里二次睡着,右手压着的本子上画满了不知所谓的图,编舞的队形,还写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权顺荣拗不过小姑娘们的轮番请求,他和文俊辉哭诉现在的女大学生都怎么了,不仅会撒娇会一哭二闹三上吊还会威胁给你店铺打差评。
文俊辉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天真可爱,人家都拿你当拉票工具人呢。
权顺荣一口饭噎得满满当当:怎么还能有这出。
文俊辉问他:不想去吗?
他摇摇头:要去的。

他口袋里放着一沓文俊辉新印的舞室名片,破天荒好好捯饬了一把,刚进馆里就被女大学生们拽来拽去游走于不同的人群里,像是刚到货的当季新品给所有人展示,还要附赠一句这是我们的舞蹈老师,帅吧帅吧一定要记得给我们投票哦。女孩子们亲切地勾着他的胳膊,画着精致的舞台妆和他自拍。
结果被吐槽只会比树杈。
权顺荣被甜腻的香水味熏得头晕脑胀,勉强凑过去看了眼自己在照片里的样子,他耸了耸肩说也没那么糟吧。
以前,以前也是有人夸我这样很可爱的啊。
“哦——————” 女生们发出一阵起哄的声音,说权老师果然没说实话。
什么啊?
就这还夸你可爱,不是有人喜欢你是什么。
权顺荣笑了笑:对哦,那是的。

权顺荣被破例留在了后台观看演出,他想起从前也是这样,忙碌的后台,出错的演出服,受伤后带着的拐杖,和被放进来的成员家属。
李知勋就在幕后和其他人一起看他表演,他课多事情杂,很多次能来的时候节目都走了3,4个了,他不好意思再挤到预留的前排,渐渐地就直接只往后台跑。

其实不止这个。

那个连廊,也有李知勋。他会捧着书坐在稍远的地方,即使在嘈杂的背景音里也能专心地看下去。社员说不愧是经院的大神,心清净自清净哦。
权顺荣跟着说,毫不脸红地说:不愧是我男朋友哈哈哈。
他还粘着对方去上课,不能打扰他听课就自己玩,可以帮人家点到收个人情还能久久地一直和李知勋呆在一起。

权顺荣问文俊辉:因为他忘记了,所以连我的梦里都不会来了吗。


4.

权顺荣是在烧烤桌上知道的李知勋失忆的故事。

他刚回来没多久,于情理之中地和曾经的朋友们聚了一聚,聊了聊过去的日子离开的生活和留下的人。满腹的肉类使人的心情变好,快要填饱胃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扫过这些熟悉的脸,权顺荣对未来的日子快要满怀一堆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
直到夫胜宽收到隔壁人的眼神,小心翼翼跟他说。
知勋哥他,之前出了事故,忘记了一些事。
权顺荣抓着筷子的手抖了抖,僵硬地看向夫胜宽。

店里烟雾缭绕,学弟的脸模糊难以辨清,宛若穿越前兆。他们分手了几年,这个名字久久未在他面前提起,给他的陈述句说得浅尝辄止得仿佛再往下一探就是涌动的漩涡。
他问夫胜宽:他忘了什么?

李知勋没忘了自己是谁,没忘了自己的亲人,但忘了自家门牌,忘了这座城市的样子,方向感一下子也变得很差。
他还忘了一些过去经历的故事,一开始没发现,到朋友们讲起来时才意识到他失去了这部分记忆。
他没忘记自己的专业知识,没忘记同僚,记得一部分学生的名字,还不记得自己的一些糗事。
他们说阿呸一看他这肯定是装的。

他还忘记了权顺荣。
权顺荣哦了一声:不记得我的脸还是对不上我的名字啊。
服务生过来换上烤盘,全新的,没有痕迹的。
他过长刘海挡住半边眼睛,指着盘子:是彻底把我忘记了吼。
不知道自己有个大学#校友叫权顺荣,不知道他会跳舞,不知道他和他谈过一场恋爱。
不记得自己提了分手。

权顺荣笑:他倒是.........轻松得很。

他瞒着文俊辉去大学里偷偷看过李知勋,他刚下课,还被学生们绊住了一会,拎简单的公文包,全身上下散发着知识分子的光芒。鬓角留长了,看起来气质比从前柔和很多。
文俊辉问权顺荣:看完了什么感想?
权顺荣说:他看起来过得挺好的,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他说:有一个瞬间我感觉他好像看到我了。
文俊辉啊了一下。
权顺荣笑他:干嘛,他反正又不认识我。
我就是个学校里的陌生人好吧,看过就忘那种。毕竟当年他也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光靠脸他怕是没法记住我。
他垂下眼,又补了一句我又不是他。

其实,文俊辉说,听说,努努力,是有可能记起来的。
谁努力?我努力吗?权顺荣挑了挑眉,对着文俊辉笑开来,又迅速敛了表情说我不要。
想起来了又怎么样呢,想起来也是分手了的前男友,何况。
如果只是忘了我,还能对自己说是我独一无二,是他耿耿于怀,是他念念不忘,是他悔不当初。
可他被遗忘的这么轻飘飘。

嗨,权顺荣一拍大腿,我成语用得真不错哈。
文俊辉:试都不试啊……我以为你回来....
他话说了一半就自己先闭了嘴。
“是他先不要我的,是他忘记我的。”
权顺荣说:就这样吧,就当没认识过。


5.

李知勋抓着他的胳膊,因为着急用上了点力,指甲剪得干净让整个手都没什么攻击性。他问怎么称呼你,一边谢谢他一边说麻烦到不认识的人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亮着手机屏幕上是米色的APP背景,已经写上了很多字,新开的一行上还有光标在闪。

权顺荣看了他一会,平静地说:没关系,我就是平时乐于助人,但个人信息还是不太方便提供。他温和地笑说真的真的没关系,你不用太在意。

他说:真的真的。

权顺荣买了平时两倍的量,拎着袋子晃晃荡荡往舞室走,街道冷清,除了偶尔经过的机动车就只有塑料袋擦过运动裤的声音。明明不太饿,他还是拆了一个起士香肠吃起来。
没抓紧套着的袋子,不小心还沾了一手油。权顺荣只好别扭地往外瘫着右手,不让自己的衣服再遭到污染。

他在自家舞室卫生间洗手的时候“偶遇”了还在看店的文俊辉。对方刚踏进一步就迷惑地停在了门口,他说:我以为你刚已经早退溜回家了?
水龙头开了最大,权顺荣没太听清,大概捕捉到了其中几个关键词,回应地摇摇头说还有个舞要编,打算今晚肝一肝。他关了水,抖抖没擦手,恶作剧似地往文俊辉脸上弹了弹,滋得人家闭紧了脸大喊权顺荣你幼不幼稚啊!
权顺荣摊摊手不以为然,跟他说洗手液用完了,得去储藏室拿袋替换装填一下。文俊辉哼哼唧唧地表示知道了,让他赶紧去为舞室公共建设做点贡献,最好再帮他把门口的垃圾倒了。
权顺荣点点头,表示ok完全没问题包在他身上。
文俊辉蹦出问号: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权顺荣答非所问,他看着文俊辉:我就应该好好做你给我的手抓饼。

这之后大约半个月权顺荣都没进过那家面包店,直到有一天晨跑的时候路过。
小店经营不易,勤劳的老板开店得极为准时,因着即将来临的节日还在门上贴上了一些可爱的贴纸。他莫名站在门口发起呆来,没成想和里头的店长对上了眼神,还收到了对方热情的招呼。
只好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结账的时候店长突然一拍脑袋给了他几张纸币,他嘲笑对方怎么卖东西的反而给我送钱呢。
“是那个你帮忙付钱的小伙子要还你的。”
店长说:他好像住得还挺远,上次是因为工作才第一次来这里。特地找时间跑了这一趟,说要是有机会碰到你一定要把钱还给你。
上了年纪的店长有一点老花,取出张纸条拿得老远才看得清,念叨着没错没错这也是给你的。
“字写得真好看,不愧是大学里当老师的。”

黑色的水笔写的,在一张浅棕色的信纸上,短短的三个字显得特别空和纤弱,李知勋在“谢谢你”之后还画上了一个笑脸,权顺荣接过折了两折放进口袋。

即使失去了一些记忆,过了那么些年,李知勋看起来和过去相比仿佛完全没有变,他还是那个固执的,温柔的男孩子,喜欢买芝士包,手机不带外壳,不管和谁说话时都先习惯性用上敬语。

真的像假的一样。 


6.

舞室难得歇业一天,权顺荣和文俊辉约着去超市补给生活用品。眼见着小生意渐渐走向正轨,文俊辉爸妈终于松下口让他搬离认识的叔叔家,自己在外租房住。
权顺荣:要么来和我一起住。
文俊辉大吃一惊:你认真的?你现在的房子是单间吧,要怎么弄多放一张床吗,虽然我们俩认识那么久了但是不是有点尴尬,不过这样倒是挺省钱的。
他越想越诡异,忍不住问权顺荣:你没在外面欠债吧?
权顺荣满心无语,说你个脑补能力真是一如既往的牛逼,我就是好心一提。
文俊辉沉默了一会,跟他说:你知道我夜猫子,晚上有事就打我电话没关系。

他们在零食区耗了不少时间,文俊辉什么都想买,把购物车的一半都快塞满。再要往里塞扔的时候被权顺荣一把制止,说我俩只有四只手,先把生活必需品还有要买的小家电给备齐吧。
文俊辉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居家。
权顺荣放回两罐薯片一袋沉重的巧克力说你也不看看我多少年前就自己独立生活了。

他们俩逛着逛着还碰到认识的人,文俊辉发现的,他推了推权顺荣,结果他扭头扫了一眼毫不关心,继续认真研究货架。
文俊辉说:那不是上次朴叔给你介绍过的对象嘛,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权顺荣比着手里的两瓶沐浴露,又仔细看了看单价,放了一瓶进推车。他说嗯,我没聊几回就直接说明白拒绝了。
文俊辉说:怎么的,不合适吗。
权顺荣推着车:长得一般没文化。
文俊辉啧啧啧说你也太毒了,这么说人家。
权顺荣不要脸地点点头承认,说那是因为我拥有过最好的。
他在架子上发现了可爱的儿童洗发水,做成了蘑菇形状,拿起来笑呵呵着对文俊辉说,“这要是李知勋,我刚丢进购物车下一秒他就得给我拣回货架去。”
文俊辉抓过小小一只的瓶子:买呗,我给你买。
权顺荣还笑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然后从文俊辉手里取过它放回了原处。


权顺荣在难得“进城”办事的时候去了从前常去的咖啡店。
过了这么久,似乎有些理所当然的店铺易主,换了名字和经营人但令人庆幸的还在售卖咖啡,也不算白跑一趟,点了一杯在店里荒废了一个下午。
服务生替他买完单,送上小票,温馨地提示他门口有留言簿,欢迎他去随便写点什么,也算是留给咖啡店的一个回忆。
硬皮本子放在门边花哨的铁质架子上,还配了五颜六色的彩笔,情侣打卡考试祈愿暗搓搓夸服务生小帅哥留下电话号码的,这满满当当也快有了半本的内容。
本子每一页的顶端都印着一句话,权顺荣随手翻找了空白的新一页,上面写着“主动才会有故事。”
他拉了拉嘴角,挑了一只黑色的笔,努力正着自己的字,写虽然依旧不太不懂咖啡但很好喝,氛围音乐都很好,希望有机会能再来。
他想要的故事已经完结没续集。

【要怎么称呼您?】

他在横条纸上,留言的最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权顺荣】。


7.

夫胜宽马上要空降来一位上司恰巧是权顺荣认识的人,怂得不行的小朋友约他吃饭打探消息。
权顺荣说:你有求于我还要我跑那么远,不知道我现在住荒郊野外哈。
夫胜宽频频告饶:我就这么点休息时间,谢谢谢谢谢您了好吗。
权顺荣本来也是说着逗他玩,最后钱还是他付的。夫胜宽问他最近怎么样,他想了想说好得不能再好了,有钱赚,有饭吃,还能拥有当老师训人的特权。
夫胜宽说:你这么开心?知勋哥跟我们说教学生教得头疼烂额的。
说完自己紧张得抿紧了嘴。
权顺荣失笑:你讲,没事。他又不是伏地魔哎。

结完账夫胜宽赶时间先走一步,权顺荣留下来说再呆一会,反正舞室那边有文俊辉顶着,最近还招了个兼职,他就再在这里快乐地摸会鱼。
他们从前关系就还好,他又对这些弟弟们关爱有加,惯着他们不喊他哥,夫胜宽都站起来了还冲他摆出夸张的表情,警告他:“吼权顺荣,当心我跟文俊尼告状,扣你工资!”
权顺荣笑嘻嘻地赶他走,无所畏惧地翘着腿作大佬状,举着杯子又嘬了两口猕猴桃奶昔。

转过头发现李知勋坐在了他对面,吓得他直接放下了杯子和腿。

权顺荣乖乖坐着,警惕地瞟了一圈周围,发现也不是没有空座,扭头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李知勋就找上了门。
李知勋向前倾,紧紧地盯着他:您是叫权顺荣吗?
他虽然用的是不是问句,却带着确定的尾音,应当是听到了夫胜宽刚刚喊他。
权顺荣恍惚了一秒,然后说:是我。
李知勋眼睛亮了亮说那您....话出口一半看到权顺荣游离慌张的眼神又收了回去。他缓慢用力地眨了眨眼,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权顺荣:怎,怎么了吗?
李知勋听他这么问,整个人突然放松了下来,摇摇头说没事。
权顺荣舔了舔嘴唇,说哦这样,匆忙收拾东西做好要走的准备。
他背起包和店员告别,转身看着李知勋,他看起来没打算换位置,掏出笔电大概要开始准备工作,衬衫随便团团挽上去了些,露出好看的胳膊线条,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了蓝色红色圆珠笔的印子,还是这样忙起来就搞得自己乱糟糟的,权顺荣想。
他犹豫地和李知勋摆摆手说自己要走了。
见了他两次好像再没把他当陌生人的李知勋,和他微笑着说再见。

权顺荣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捏着手机反复打开又关上,终于坐起来给文俊辉打了电话。对面有浅浅的音乐背景音,他听到文俊辉走了几步关了,问他要聊什么。
房间里床靠没有软垫,只有僵硬的木板,权顺荣背后的骨头就那么直接地抵在上面,他开着免提,把手机放在自己的被子上跟文俊货说今天碰到了李知勋的事情。
他说他今天穿得有点少,头发好像又长长了一些了。
他问,“我是不是应该。”
”应该跟他说,我叫权顺荣,是他前男友,是他忘记了的人。”
再告诉他。
“希望他能有一天把我想起来。”

文俊辉问他:那你为什么没有呢?


8.

夫胜宽在权顺荣刚回来的时候在烤肉局上打探过他回来的原因。权顺荣当时轻松地耸耸肩说不想在外漂泊呗,回到熟悉的地方让人舒服。他喝了点酒,脸红扑扑的,眼睛笑得眯成了线,说人生啊,最重要的就是羁绊。说完还亲昵地揽上夫胜宽的肩膀,头顶着头,然后被学弟一巴掌呼开。

喝酒喝到下一轮他就听到了李知勋失忆的消息。

他为什么没有开口向李知勋介绍自己呢。权顺荣坐在床上,手指搭着亮着通讯界面的手机边,留给文俊辉长时间的沉默。
文俊辉为了确认他还在线上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权顺荣对着麦克风:嗯。
他说:我之前确实存了些心思,想是不是有复合的机会,隔一段时间跟人打听他总还没有男朋友。就总觉得,还有希望的。
文俊辉开玩笑说:知勋可就不是你的白月光。
权顺荣点点头又想起来他看不见,应说不止。

李知勋像是橱窗里最完美的精品系列,是他这一辈子再也兑不到的特赏。

可他忘记了。权顺荣说,可他全都忘记了。
权顺荣说:我拿什么去让他回想啊,他生活的好好的,缺我一个不缺。
文俊辉说:你们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不是也有过很开心的时候么?
权顺荣说:什么?开个可乐瓶喷了两个人一身,在地下车库我把他带迷路看了5遍红色跑车,他被我拖上台硬是跳了段双人舞吗?
是挺开心的。他没等文俊辉回应就自己回答了,但他最后还是跟我分手了啊,是我让他痛苦和不快乐了。我要怎么面对他,让他想起来这些呢。
文俊辉叹了口气,搜刮着不算主意的主意安抚朋友:那,就当重新开始呢。

是啊,就假设李知勋一直也想不起来,让他们两个的故事重新开始。

“所以我害怕了。” 权顺荣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我怕他变了,我知道他的喜恶他的习惯,他却不会再爱上我。
权顺荣说:我还怕他没变。
文俊辉说:没变不好吗,我就感觉他即使这样也没怎么变。
权顺荣揉了揉眼睛:我怕他没变,就会爱上我又再走开。
文俊辉安静了几秒又嘟囔着来了一句:搞不懂你。

不打了不打了,权顺荣跟他说,以后也不给你打这种电话,现在赶紧睡觉去吧。
文俊辉应景地打了个哈欠催他也早点睡:明天别指望我给你顶班,灌多少咖啡都得给我打起精神来接客哈。
有个小男生我看都要把你当偶像了。好好洗把脸,刮个胡子,去上课。
权顺荣笑:知道了知道了。一定用心当劳工,好好为我们的事业添砖加瓦。

挂断电话后权顺荣把手机放回床头,右手抖得不停。他用力地握成拳抵着额头,压抑想哭的冲动。

他说不出口那些简单的事实,说服不了自己奔向一个看不清终点的跑道,无法承受一切再次粉碎的可能。
只能哭这样胆小懦弱的自己,不够聪明,不够无畏。


9.

权顺荣因为缺觉被闹钟叫醒的时候头痛欲裂,头发睡得整个炸开,他晕晕乎乎起床,从抽屉里掏出咖啡袋,摸了一包想想觉得不太够又抠了两袋出来,然后去烧热水,洗漱。他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像一架因为恶劣天气不得已盘旋空中无法降落的飞机。

大概快了,他想。

这座城市挺大,权顺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李知勋,失去他的消息和之前想过的一样容易。他依旧叼着面包卡着点进舞室,除了像应付活动或者打发时间的学生,更多是真心实意喜欢跳舞的小朋友们,就和他以前一样。
文俊辉说得要再招人了,问他之前认识的人朋友还有没有在做这行的,求个推荐。他说有个灯坏了要换,有块地板好像不太平。
还有条新的公交线似乎要开到他们这里来。

他摸鱼的时间渐渐少了起来,文俊辉还搞了个视频账号时不时上传他们俩的翻跳视频做宣传。不懂电子产品的权顺荣,只好承接了打扫舞室的任务以做交换。

到了快节日的时候就被文俊辉赶着一周跑几次市场买饰品和礼品做装扮和活动。权顺荣对着聊天记录在店里买了几大包,颜色型号大小图案一一确认。他靠着肩膀把门怼开,准备去最后一家。

顶上挂着的风铃被撞响,权顺荣看到在门口橱窗外站着的李知勋。

这座城市可能并不大。

李知勋冲他笑笑,说权先生你好,真巧。
你好。权顺荣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说。
李知勋说:我刚好路过,看到有些小东西蛮可爱的,想着可以买给家里人。
他歪头打量了下权顺荣买的东西:看来是值得去逛逛的。
权顺荣笑:是,朋友强烈推荐我来的,挺不错的。
他陪李知勋站在橱窗前,介绍朋友点名的重点商品。
李知勋看了看他说:你继续去忙吧,袋子我看还蛮沉,我自己进去看看。
他笑着说:我有记得带钱,卡和现金都有。
敏感,善解人意,会照顾别人。
权顺荣对这个他熟悉的李知勋说:好,那我先走了。
拜拜。


李知勋恢复得差不多之后陆陆续续有朋友们来拜访,他忘记的事情东一块西一块,最开始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失忆的症状。夫胜宽他们来了一趟还带着一大箱橘子,他捧着新鲜的橘子苦兮兮地要哭了似的问他:哥你还记得我吗?记得我叫什么哪里人吗?
李知勋抓过他的橘子剥开自顾自地吃:夫胜宽,能不能帮我偷点碳酸饮料进来。
弟弟猛地抱住他勒得他差一点喘不上气。

然后夫胜宽问他:那哥,你还记得顺荣哥吗?
他迷茫地抬起头:嗯?
对方给他在纸上写下刚提到的名字,权顺荣,说真的不记得了吗?
他饱含歉意地摸过那个名字:怎么办,好像....真的没有印象了。

李知勋看着那个名字默默记下:原来他是自己本该记得的人。

只是,李知勋后来想,叫权顺荣的这个人,看起来似乎不太想要再认识他。

他抱着两个礼品盒子走在回家路上,想———
那就这样吧。

粮食居

【Cactus】怎样的未来(hozi)

[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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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勋-一点点澈汉-一个很小的故事-现实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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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我想要的是,一个有你,也有我们十三个人在一起的未来。


01.


李知勋不止一次思考过,权顺荣是不是太清楚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自己是不是太常低估了对方的存在,或者是。


或者是,他不知道,他没想过。


就像是无数次他随口哼来的小曲调也被他放进了脑海的深处一样,他不知道权顺荣的眼里有没有多留一个位置给名为李知勋的人,他不知道在镁光灯前总是笑着眯起眼睛的他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的目光尽处是落在谁身上。


李知勋总是把自己藏得很好,权顺荣小心翼翼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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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勋-一点点澈汉-一个很小的故事-现实向


/



00.


我想要的是,一个有你,也有我们十三个人在一起的未来。



01.



李知勋不止一次思考过,权顺荣是不是太清楚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自己是不是太常低估了对方的存在,或者是。


或者是,他不知道,他没想过。


就像是无数次他随口哼来的小曲调也被他放进了脑海的深处一样,他不知道权顺荣的眼里有没有多留一个位置给名为李知勋的人,他不知道在镁光灯前总是笑着眯起眼睛的他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的目光尽处是落在谁身上。


李知勋总是把自己藏得很好,权顺荣小心翼翼的回答着,抿着嘴角笨拙的递出回答,试图稍微靠近对方一点点。



他的美梦是不被对方拒绝拥抱,在无数个人海里他找寻着对方美丽的双眼和手中的蓝色麦克风,状似有意无意的把关心落到李知勋会觉得安全的范围内,然後再刻意越过线逗他几下。



队里的哥哥不只一次好奇的问,为什麽明明知道他不会接受的碰触和拥抱还是向他伸出了双臂,而权顺荣总会低下头露出浅浅的微笑开口回答。



「因为这样我才能确认他在看我。」



02.



李知勋又窝在工作室的椅子里戴着耳机盯着萤幕毫无想法的看,不合时宜的又想到了对方迷上的动物和他有多相像,装着凶狠放松时又像是大猫咪求着打滚和拥抱,可能偶尔还要帮着他收拾调皮的後果。


「所以你爱他吧。」他记得那天听见的,来自队内二哥的直白,「你把他放在心尖上,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又怕他受伤,把他的每一个梦想和随口而来的旋律都刻在脑海里不是吗?」


「这是爱吗。」


是啊,他不曾定义过自己内心的慌乱和不安,只知道在黑夜里他第一个想要伸手紧握的人是谁,他知道不管何时只要自己开口对方再累都会出现,他知道只有谁会在凌晨三点推开作曲室的门替他带来宵夜和可乐。



李知勋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是谁踏上他心尖的薄冰,还能毫无自觉的给予他拥抱。


「可我拒绝了他这麽多次。」


「但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你吧?你仔细回想,有哪次是你开口他没有替你做到的?」


「我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他少有的显露不安和脆弱,却看见二哥又拉开了一个啤酒罐喝了一大口後才低着声音回答。


「因为是爱,所以你们都很自私。但不要担心,自私是很正常的,我也会。」


「只要够勇敢,或者是,你勇敢一次就够了。」


「因为如果你或是他都自私到不愿意赌,你们永远都会停留在原地等。」


说完,二哥还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当然,有办法的话,让对方开口是最好的。」


「不过权顺荣没有崔胜哲好刺激就是了,他在面对你的时候多胆小,不是吗?」


权顺荣推开了作曲室的门,拿着属於他的小东西放在李知勋的置物架上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满足的叹了口气,伸手摇了摇睡在沙发上的小人影。



他有无数次看见对方的睡脸後内心涌上想要给予拥抱的冲动,李知勋小小的呼吸声音都足以让他呼吸一滞心跳紊乱——闭上双眼他就不知道自己在看着他的目光是带着如何浓烈的情感,权顺荣捧着满满的喜欢但又不敢放到对方的面前让他看见,在低下的月色和蔚蓝的灯光下他弯身负责用自己的掌心摇醒在心尖上的人,无处安放又汹涌奔腾的温柔被全数收回笑眼里。



他没事的,权顺荣总是这样告诉内心畏缩的自己,没事的,现在很好。



但这次躺在沙发上的作曲家带着微笑点开了一首他从未听他提起的歌,打开的可乐罐子和音乐里流动着的他的导唱聚焦了权顺荣的目光尽处。



「怎样的未来。」李知勋试图掩去他的慌张,「不好听的话——」


「没有不好听。」


「而是太好听了。」


他叹了口气,不知不觉的又倒在沙发上让音乐单曲循环,私下少话的权顺荣听了第三遍後转头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而他不自在的动了动之後正想开口,就听见对方在音乐停下後轻咳几声哑着嗓音开口。


「你想要的未来,能不能多加一个权顺荣?」



「不是Hoshi,而是权顺荣。」


他踌躇再三最後还是把化不开的情意藏在一个简短但带着强烈渴望的问句里等待对方发落结果。


03.


「你们十三个人是Woozi的全部。」


他笑了,像是在冬天落下的暖阳。


「但李知勋的全部是权顺荣。」



End.





禁止一切形式的转载,文章所有权归原作者及社团。


文字创作:@盒棠拿著一盒糖 

封面制作:@披床单装大侠 


     Seventeen is everything


                [Cactus Club]

     

Seminirvana

有一天李知勋醒来成了婆队队员

临近年末大家也不敢出门,那发个沙雕小故事解闷吧。

HOZI,一句话佑灰


1

李知勋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表演队队员。


2

他分明记得睡前他定了下午一点的闹钟,但现在叫醒他的显然不是闹钟,而是此时应该在练习室的隔壁婆队队长权顺荣。

李知勋生平最恨人在闹钟前吵醒他,就好像平白占用了他的睡觉时间。

所以他眯起眼看了一眼,还炸着毛看起来也是刚刚醒的权顺荣缩了缩脖子。

然后更加用力的晃醒了他。


3

李知勋奉行的是非暴力不合作原则。

虽然队里最好看最团霸的二哥说,那是因为一般他一个眼神过去,基本没人敢继续惹他了。

但权顺荣这时候像是发疯了,居然忽略了他杀人的目光...


临近年末大家也不敢出门,那发个沙雕小故事解闷吧。

HOZI,一句话佑灰



1

李知勋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表演队队员。


2

他分明记得睡前他定了下午一点的闹钟,但现在叫醒他的显然不是闹钟,而是此时应该在练习室的隔壁婆队队长权顺荣。

李知勋生平最恨人在闹钟前吵醒他,就好像平白占用了他的睡觉时间。

所以他眯起眼看了一眼,还炸着毛看起来也是刚刚醒的权顺荣缩了缩脖子。

然后更加用力的晃醒了他。


3

李知勋奉行的是非暴力不合作原则。

虽然队里最好看最团霸的二哥说,那是因为一般他一个眼神过去,基本没人敢继续惹他了。

但权顺荣这时候像是发疯了,居然忽略了他杀人的目光。这种情况一般只会在练习室里出现。


4

李知勋一个激灵。

他想起来哪里不对了。

权顺荣晃醒他的时候嘴里喊着的话是——知勋尼我们该去练习了。


5

他什么时候和他约练习了?


6

李知勋没想过这辈子还能看见权顺荣看他的目光像看傻子一样。

权顺荣说知勋尼你忘了吗,年末了我们表演队有穿插单独舞台的啊。

我记得,李知勋说,可是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要的音乐都做好了,是你跟我一起在作曲室合过的,你说了没问题了。

权顺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来,只是习惯性顺着李知勋的话接下去说是呀,还有小八。

李知勋摸不着头脑,和小八有什么关系?

权顺荣更迷惑了,小八的作曲室里为什么没有他?


7

你在搞笑吧??

你让一个b-boy去作曲是不是太磨灭人性了???

而且就算八是我崽,我的歌也是我崽啊,在我心里排名不分先后啊你咋能给他们换爹呢,那是乱伦。

李知勋一口气说完之后,权顺荣整张脸已经迷惑地不能再迷惑了。

权顺荣问,可是确实都是小八写的啊,小八是我们赛文婷的灵魂啊。

李知勋火气噌得一下子上来了,一掀被子把权顺荣整个蒙住按在床上,按住他的四肢。


8

妈的,只露出来一张被挤着的迷惑小脸还挺可爱。


9

权顺荣不明白李知勋突然暴躁是怎么又突然自我熄火的。


10

最后李知勋安静地就着权顺荣手机听完了他们组合的歌。

最新专辑主打《色彩与摄影实用教程》。

黑泡队《imma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主唱队《黑与白》。

婆婆队《猴子捞月》。

李知勋前面两首我懂,黑与白是什么意思?

权顺荣说你想想他们主唱队都有谁。

李知勋说尹净汉洪知秀李硕珉和夫胜宽和我。

权顺荣说你是不是烧傻了,哪有你,你是我的人。

李知勋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无法反驳。

权顺荣说你想想那四个人。

李知勋迅速接受自己表演队的身份,并且再次提问哦,我懂了,那猴子捞月呢?

权顺荣说字面意思,就这个编舞。


11

李知勋到了练习室才发现,什么叫字面意思。


12

李知勋赖在练习室一角,谁说也不肯动。

他说托举是不可能托举的,还要在天上飞来飞去,上到两米八下到十公分,想都不要想。


13

文俊辉挤在李知勋旁边,上上下下看了半天。

最后神神秘秘地凑在他耳边笃定地说,你不是李知勋。


14

李知勋差点哭出来。

他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感谢过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教会了文俊辉这么多东西。

他抱着文俊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我不是,所以别让我托举。


15

文俊辉同情地拍拍小了五个月的弟弟的肩。

别想了,就算你李知勋的壳子里装的是全圆佑,托举也是肯定要托的,明天要上台了,今天一定得过明白这个舞。

李知勋说我不是全圆佑那个傻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另一个世界的李知勋。

文俊辉说我信,顺荣说你还会写歌。

李知勋说对啊,我给你唱两句。


16

唱了最新写好的《毒》。

权顺荣在边上拍手鼓掌说真的好听,知勋你好厉害。

李知勋心里骄傲地昂了昂头。

然后忙内在边上说好听是好听,不太符合我们赛文婷的风格。


17

李知勋忍着火想或许是这首歌改了风格,他觉得要给孩子一个自由言论的机会。

所以他说我再换一首你听听。

唱了传家宝。

李灿说,好像也不太对,你说是不是啊八哥。


18

李灿没有眼力见儿,徐明浩有。

徐明浩热泪盈眶地握住李知勋的手,用上了所有能想到的高级韩语词汇,赞美李知勋是千年一遇的知音。

成功地保住了赛文婷的小嫩苗。

李知勋拍拍徐明浩的肩,傲娇地给他赏赐说明浩啊你以后就是我最好的弟弟。


19

徐明浩说好,你也是我最好的哥哥,那最好的哥哥我们来练托举吧。


20

李知勋崩溃,绕了一圈还是逃不过。

他无力地拒绝,不行,我真的不会。

文俊辉说你可以,你特别软,不信你试试。


21

还真他妈挺软。


22

文俊辉跪在地上当基座,稳稳的抱住李知勋的双腿,李知勋靠着文俊辉做平衡点向后下腰,几乎严丝合缝贴在了文俊辉的背上。

徐明浩和李灿握着对方的左手腕向后躺,下一个动作是李知勋翻个后桥以腰为支点平躺在两人的小腹上。


23

李知勋没控制好。


24

所以练习室传来两声惨叫和两具蜷缩在地上捂着某个部位的前婆队成员现李知勋受害者101的top2。

徐明浩很委屈,他以前在101开外的,现在居然坐了火箭一般窜到了巨C李灿的座位下方。


25

李知勋也委屈。

按照文俊辉的说法,他灵魂和身体还没有完美契合呢,控制不好也是难免的嘛。

他偷偷瞄了一眼权顺荣,害怕他现在骂人,结果看到权顺荣对着镜子若有所思。


26

权顺荣当然没骂他。

其实从来都没骂过他,权顺荣从来都体谅他作曲辛苦,偶尔出差错也不会说什么。

可是现在为什么呢?

他又不是作曲家了,怎么还是被双标了。


27

李知勋问出口了。

权顺荣叹口气,说没想到你喜欢这种情趣。

李知勋还没消化好这句话,就听到权顺荣又开口了。


28

今晚让你听个够。


29

李知勋瞪大了眼。

他慌忙去看周围弟弟们的眼色,没想到弟弟们都是一脸毫无波澜。

都是见过大风大浪还被摧残地只剩下一瓣残破的花瓣的样子。


30

权顺荣看他的脸色暗叫不好。

他手忙脚乱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晃神把你当成我的李知勋了。

然后身体突然僵硬——不是吧你们还没?我是说你和你那个世界的权顺荣——你们???

该不会你和别人!

是哪个兔崽子???


31

全圆佑。

李知勋冷静地说。


32

结果是意料之中看到了文俊辉和权顺荣一起拍案而起,撸袖子拿着踏破门槛的气势准备出门去隔壁黑泡工作室。

徐明浩和李灿迅速盘腿翻出瓜子开始围观。


33

我开玩笑的。


34

切。

徐明浩和李灿丢掉瓜子,回到刚刚在地板上毫无形象的样子。

权顺荣和文俊辉吓得瘫坐在地上捂着心脏。

李知勋说这个世界的李知勋真幸福。

徐明浩问怎么说。

权顺荣在边上已经提前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十点十分。

李知勋说不用听两个同岁亲故双向暗恋还不表白的虐恋故事真幸福。


35

权顺荣问那我呢。


36

李知勋想了想,说你是个傻子。


37

权顺荣说要不不练了,说不定明天我的李知勋就回来了,你不要受这个罪。

李知勋问那干嘛?

权顺荣说讲讲你的故事吧,万一我能帮上忙,好歹我也是权顺荣。

李知勋想想有点生气,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权顺荣后脖子上。

权顺荣眼泛泪花捂着脖子大喊你干什么。

李知勋说你也是权顺荣,替他挨一巴掌不冤,谁让他让我单箭头了这么久,你不知道我有多苦。


38

权顺荣说不可能。

李知勋说怎么不可能,不然我这个条件至于单身到现在?

徐明浩在旁边给他分析,你想啊听你的说法,这两个世界里我们都是赛文婷,队员也都没变,文俊辉和全圆佑也都是互相喜欢的。

除了你是表演队不是主唱队,我是写歌的之外,别的都没变。

李知勋问所以呢。

徐明浩说所以你和权顺荣肯定也是和我们世界一样的双向啊。


39

权顺荣疯狂点头。

捂着后脖子疯狂自我辩解,知勋尼你不知道我从练习生就对你图谋不轨。

李知勋还是不相信。

文俊辉在边上抱着不知道哪来的西瓜汁说你讲讲,我们给你分析分析。

忙内疯狂点头。


40

讲就讲。

李知勋想,反正这个世界的成员们也不会告诉另一个世界。


41

他肯定不喜欢我,对我只有直男友情。

他喜欢闹着玩,我就拿他闹着玩的那句词给他写了首歌,他收到特别激动,说这是我兄弟写给我的。

兄弟你妈。

我不甘心,又有一天写了一首我们俩的歌去找他,他也特别喜欢,没事就唱,还每天把我私心写的那句词挂在嘴边。

hoshiwoozi的组合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的话现在woozi来告诉你。

听着像生撩吧?但偏偏就是没有别的表示,你拿直男的思维思考也想的通啊,天天留我在那儿模糊不清地难受,他乐呵的要死。

可是下次逗我笑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被逗到笑得停不下来。

真他妈难过。


42

李知勋叉着腿坐在地上,浑身苦涩地冒泡泡。

最爱吃甜的文俊辉都苦的啪嗒啪嗒掉眼泪了,一边哭一边说好虐求更。


43

李知勋接着讲。

有天我受不了了,釜山真男人,不能黏黏糊糊,我从作曲室回家路上想好了一进去就冲过去问他。

成就成,不成就散。

结果我还没来得及进他屋门,就听见他在屋里的声音。

真的不是我偷听,他喊麦声音太大。

他声线里带着软乎乎的撒娇语气说哥我要和你住,我不和知勋尼住。

另一个声音我一听就听出来了,是特别温柔的三哥,三哥宠溺地说好好好。

不是你们别看我,我不至于以为他俩有什么,三哥不是个会拒绝人的人,但他明明白白说不要和我一起住酒店。

这算什么啊。

我拖他去健身房他满脸不情愿,喊他来作曲室也黏黏糊糊来回好几个消息才肯来。

到别人那边就撒娇,还说不想和我一起。

我好惨一男的。


44

然后呢,文俊辉抱着纸抽问。


45

然后我气的回作曲室写了无辜袭击安娜。

谈什么恋爱,工作不好吗。


46

他肯定喜欢你,特别喜欢你。

权顺荣说。


47

李知勋眼睛亮了一下又黯淡。

你别哄我,别给我希望,我能接受现实,不就是单向吗,我换个人就行了,二十一世纪不流行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能看得开。


48

权顺荣就急了,不是知勋尼,不是哄你,是真的。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样,但是如果是和我脑回路一样的话,那他绝对特别爱你。


49

李知勋抿嘴,最终没忍住,你展开说说。


50

他肯定以为你不喜欢他。

权顺荣话刚刚说了一半就被李知勋打断。

李知勋眼神带着杀气,你看我给别人写歌了吗我还不喜欢他。

权顺荣:你别急啊,我问你如果别的团员也要solo你写吗?

李知勋:那肯定写啊,那是我团员啊。

权顺荣:这不完了?

李知勋:那能一样吗?

权顺荣:可我不知道啊,我会以为你就是关爱团员啊。

李知勋:那你看别人逗我能每次都逗笑我吗?

权顺荣:可俊尼小八粘着你的时候你也不推开他们啊。

李知勋:那是因为他俩可爱,是我的崽,崽崽是用来宠着的。

权顺荣:那我也不知道啊,我以为你对我们都一样啊。

李知勋:他拒绝我但跟别人撒娇。

权顺荣:你傻不傻他哪是要拒绝你他就是在和你撒娇啊,你哄他的时候我保证他笑得和看见蜂蜜的小熊维尼一样傻。


51

李知勋语塞,最后反驳他,他说了不想和我住酒店。

权顺荣脸红。

李知勋满脸问号。

最后权顺荣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你是不是也不爱在家穿上衣。

李知勋说那不是废话吗,在家还捂着多累赘啊。


52

李知勋在权顺荣乱飘的眼神里明白了一切。


53

李知勋满头问号,你到底都在想什么。

权顺荣梗着脖子说你问文俊辉他不馋全圆佑身子吗?


54

文俊辉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神色慌张。


55

权顺荣在文俊辉的反应里更理直气壮了一些。

他说你看你还说人权顺荣不爱你,你甚至都不馋他身子!我看权顺荣才是单向。


56

权顺荣感慨,权顺荣真惨。


57

李知勋越想越不对劲,然后他说,那我和权顺荣竟然和文俊辉全圆佑那两个傻子一样傻???


58

听完全部故事还得在某些部分捂住忙内耳朵的徐明浩累得要死,挑挑眉说对没错所以哥你赶紧麻溜回去告白吧。

只会成功不会失败的。


59

可是怎么回去?

五个人面面相觑。


60

最后忙内灵光一闪,说知勋哥你穿越前干嘛了?

李知勋说睡觉。

文俊辉不死心,你肯定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你再想想?比如脑袋撞到柜子之类的?

李知勋又仔细想了想,真的没有。


61

最后没办法。

李知勋还是回宿舍躺回了他的床上,又订上了次天下午一点的闹钟。


62

权顺荣守在他床边看他。

李知勋看起来面色有点犹豫,最后他开口问,权顺荣你能不能抱抱我,虽然我知道你不是我的权顺荣。

权顺荣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


63

不要担心,你的权顺荣一定很爱你。


64

李知勋在失去意识之前还在祈祷求求让我回去吧。

我真的不想托举。


65

李知勋被自己的闹钟吵醒了,整个屋子静悄悄地,没有权顺荣的身影。

他睁眼的时候还有点迷糊,然后猛地惊醒看了手机是下午一点,抓起衣服就往外跑。


66

他进公司的时候脚步一转进了作曲室看了一眼。

是woozi's universefactory没错。


67

李知勋在练习室抓到了正在带着表演队给年末舞台编舞的权顺荣,用的他前一天写好的旋律。

他探脑袋进去的那个瞬间权顺荣就发现了他。

权顺荣笑得有点傻。

知勋尼怎么来啦。

李知勋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助跑起跳一气呵成。

权顺荣被他撞的趔趄了一下,还是稳稳地抱住了他。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慌张。

知勋尼怎么啦。


68

没怎么。


69

就是喜欢你。


70

权顺荣后来在李知勋的逼问下,脸红着扭捏地告诉他。

他做过一个梦。

梦里李知勋特别软,可以被举起来放下去,可以把全部重量交给他,可以用双腿紧紧地缠住他的腰。

可以被揉成各种形状。


71

李知勋又给了权顺荣后脖子一巴掌。

心里甜蜜蜜的,他果然不仅爱我,还馋我身子。




FIN

笙笙睡着了

月亮与荔枝

·好久没写的96line

·校园au

·部分语句来自德卡先生的信箱


       1

    “亲密关系,是互相显露不曾示人的月球背面,于是那些贫瘠荒芜、世人从未探访过的土地,从此成了赋予我们归属感的...

·好久没写的96line

·校园au

·部分语句来自德卡先生的信箱

 

 

 

 

 

 

 

 

 

 

 

 

 

 

 

       1

    “亲密关系,是互相显露不曾示人的月球背面,于是那些贫瘠荒芜、世人从未探访过的土地,从此成了赋予我们归属感的两人秘密。”

 

       文学鉴赏课的老师讲到这一句时,文俊辉正因为蹭课心安理得地瞅着窗外出神,没来由地就想起自己的暗恋对象全圆佑和室友权顺荣了。

       ——这两个人关系真的很好,虽然不是一个系,但是却莫名其妙比同系同寝室的文俊辉自己和权顺荣关系还要好。

       有时候文俊辉会羡慕权顺荣,如果他也有那个勇气就好了,说不定也能和这个性格开朗的室友一样无所顾忌地趴在全圆佑耳边讲悄悄话,或是经常在自己面前眉飞色舞着被全圆佑拽走。那样的全圆佑是文俊辉所不认识的,会皱着鼻子笑得开心,也会任性带着霸道。不像他认识的全圆佑,吝啬感情波动似的,冷淡的很。

       毕竟是同寝室,文俊辉也见过权顺荣和全圆佑发消息。当时文俊辉刚从楼下快递柜收了一个不知道谁寄来的爱心形状礼物盒,他边走边拆包装,走到寝室已经拆了个差不多,里面居然是自己前几天在朋友圈随口提到的心动史努比小碗。

       文俊辉正惊奇是哪个好心人送的,就看见了在门口扒着门框探头探脑的权顺荣,见文俊辉回来了,这人欲盖弥彰地对着手机屏幕一顿狂点,反而把和全圆佑的对话框调了出来,文俊辉眼神好,一眼就看见了最近的两条:

       权顺荣:月亮飞走了

       全圆佑:是我送的

       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这驴唇不对马嘴的暗号。完了,自己连他俩的对话都琢磨不透了。这是文俊辉的第一想法。下一瞬间涌上来的格格不入感,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紧紧盯着权顺荣,偏偏权顺荣也一副心虚的样子,支支吾吾眼神乱瞟地转移话题:“哈哈俊尼你回来了啊这是你新买的碗吗好可爱啊哈哈哈!”

       当晚文俊辉就泄愤似的用新碗做了两大碗咖喱和一锅炖鸡试图撑死权顺荣,拍了照发在朋友圈。什么全圆佑!还能比得上美食吗?!“叮”——被碎碎念的对象——全圆佑几乎是秒赞,吓了文俊辉一跳,再一刷新,多出一条评论:新碗很可爱。

       ……哦,全圆佑还是能和美食抗衡一下的。文俊辉蔫儿了。

 

       唉。文俊辉和着跳跃的下课铃声叹了口气,把从文字鉴赏发散到人际关系学的思维收回来,甩了甩上午课标配的乱毛,把桌面上的书笔本子一股脑装进包里,慢慢悠悠往隔壁系的教学楼蹭。一路上倒是凭借今日颓废风格又收获了无数少女芳心,所以李知勋注意到文俊辉的时候,就看见这人没心没肺冲自己笑,周围一片惊艳爱慕的目光。

       文俊辉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热情朝知勋尼笑,还会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把镐走。直到在食堂坐下,李知勋也冷着一张小脸,还好凶地嘱咐他“别在外面笑得那么漂亮到处沾花惹草尤其小心我舍友全圆佑”,俨然一副娘家人恶婆婆的神态。文俊辉委屈。

       但文俊辉委屈没过三秒,就因为今日特供的辣子鸡重新眉开眼笑。弯起的眸子因为热腾腾的饭菜漫上一层水汽,里面酿着细碎的星星。

 

       就好像鸡蛋火腿下锅时油发出的滋滋声,拉面好了水沸腾发出的信号咕噜噜,烤箱暖黄灯光和弥漫着的甜甜香味,随着时刻表齿轮转动的嘎吱声。

       即使被恋爱烦恼着,文俊辉也是一切简单快乐的集合。

 

       2

    “量子力学的平行多宇宙解释说,在交叉小径的花园里,总会有一条道路,让人们在生命中的每一个节点都得到幸福,在那条完全幸福的道路上,有且仅有一个你在行走。”

 

       权顺荣的课本摇摇欲坠地撑在课桌上,遮挡着物理教授的视线,而权顺荣本人则在桌洞里大拼手速五分钟回了全圆佑一个消息。

    “月亮飞走了。”

       他烦躁地把手机丢进桌洞,连同教科书倒在桌子上发出闷闷的“砰”声惊动了周围的同学,教授看了他一眼,权顺荣连忙像只仓鼠换上软绵绵的笑容。心底又暗暗给全圆佑记上了一笔。

       把刚才讲的解释记在笔记本上,权顺荣又有点恍惚。多么令人宽慰啊,在每一次刻骨铭心的选择里,总有一个权顺荣选对了路,在茫茫的恒河沙数的宇宙里,总有一个权顺荣,能和李知勋相遇。权顺荣心情又好起来了,暗恋一个人就是这么神奇,每每思及心上人,都令人身心愉悦,即使权顺荣正在因为追李知勋遭受全圆佑的非人虐待。

       自己的发小——隔壁生物科学系的全圆佑,因为开学对他的舍友文俊辉一见钟情,现在正在威逼利诱权顺荣替他看好他未来老婆——作为报酬,全圆佑也会拿他的舍友李知勋的最新消息来交换。

       下课后在走廊晃悠的权顺荣恨自己当初年少无知,还觉得这是个好差事,现在只觉得全圆佑这奸商应该去隔壁经管,打个什么商贸战不是问题。李知勋多省事儿啊,天生一副生人勿进的小脸自带情敌退散功能,而文俊辉这个又漂亮又单纯的人却每时每刻身边都是烂桃花。

       当初和全圆佑定好了暗号,如果对方的暗恋对象出现被表白/送情书/送礼物等一切具有威胁的情况,立刻发暗号告诉对方。于是权顺荣搜搜他和全圆佑的聊天记录,三五天他就要发几条“月亮飞走了”告诉全圆佑又有人看上他未来老婆了,反观象征着李知勋被人图谋不轨的“荔枝被偷了”,目前为止只出现了一次——有个人在游戏上告白李知勋,但是那个人不用权顺荣解决,就被李知勋在游戏里杀爆了。

       文俊辉就截然不同了,这人仿佛是个吸桃花的巨型磁铁。

       文俊辉打游戏开语音老被队友骂,倒不是玩儿的菜,就是耳朵不好使,可能是在社团经常和一个叫崔韩率的学弟一起玩的原因,再加上队友有时候有口音。

       权顺荣有次推门进宿舍就听见这么个对话:

       队友: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弱女子?

       文俊辉:什么?什么弱驴子?

       队友:弱女子!!!

       文俊辉:弱驴子???

       队友歇斯底里:是弱女子!!

       文俊辉也歇斯底里:弱驴子啊!!!

       队友挂机了,文俊辉愤恨地踢了脚床铺隔板。权顺荣正欣慰好歹这孩子打游戏不会整出个网恋来,隔天那个队友就因为和文俊辉理论口音和耳朵的适配性,觉得这男生真是充满奇思妙想而喜欢上了文俊辉。

       当那句“我喜欢你”从文俊辉的外放语音出来时,权顺荣差点从上铺滑下去。

 

       但是不得不说,文俊辉是个很可爱的人,从全圆佑李知勋还有权顺荣这几个同岁朋友都对他容忍度极高就能看出来。

       权顺荣最满意这个室友的地方就是文俊辉经常拉着李知勋权顺荣全圆佑出去吃夜宵,就间接使他和李知勋相处的时间变长了。让他有幸看到那样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李知勋,柔软的唇上沾了油光亮晶晶的顺着弯起的弧度勾人心魄,看着文俊辉耍宝笑弯了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也亮晶晶的碾碎了星星似的。

       盯着心上人平时暴躁推开自己的手里捏着根肉串捧着可乐,权顺荣只觉得心也跟着化在了那杯扑通扑通冒泡的碳酸里。

 

 

 

       3

    “三月伊始,春光乍泄,沉默了一整个冬季的冰河终于裂出一丝缝隙,海棠初绽,枝头冒出新绿,万物野蛮生长。今日别关心身在云端还是海底,烦心事尽数消融,无趣已经失守,就把自己浮在绵绵春意里,摇摇晃晃到雨期来临。”

       课上放的纪录片铺陈开春天野外清新的气息,全圆佑盯着手机聊天界面里的“月亮飞走了”出神。

       文俊辉是春天的月亮,也不太冷也不太暖和那种,所以在全圆佑和权顺荣的暗号里,月亮就是文俊辉。全圆佑因为没谈过恋爱,也没暗恋过别人,所以在文俊辉面前他总是紧张到做不出表情说不出话来,就导致到现在他也只是凭借权顺荣的描述去了解文俊辉日常的小习惯。奈何加上自己的舍友李知勋,四人年纪相仿,接触也不免多起来,也许是夜宵,也许是去游戏厅打电玩。在这个过程中全圆佑学着小心翼翼地观察,发现文俊辉又和权顺荣嘴里的不完全一样,但可爱的沉稳的柔软的善解人意的,心上人的每一面都在全圆佑心里珍藏。

       全圆佑在笔记上随意记了两笔,又沉溺在了纪录片中的自然万物里。我看什么都像你,我看月亮,像你,看星星,也像你。那些白亮透彻、温柔冷清的光,它们都让我想起你。

       其实我不太懂喜欢,可我想走向你。

       但是文俊辉着实不好追,想献个殷勤目前就成功了个史努比小碗,还冒着权顺荣通风报信差点被发现的危险。

       文俊辉喜欢喝奶茶,所以某天全圆佑听说门口的奶茶店30元不限量喝的时候几乎是第一时间跑到文俊辉和权顺荣的宿舍门口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人影拿着个什么冲了出去,过了一会权顺荣也冲了出来。

       全圆佑拉住权顺荣:“怎么了?俊尼呢?门口奶茶30元不限量哎。”

       权顺荣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指着顶着个盆跑远的人:“文俊辉拿着脸盆冲出去了!!!”

 

       全圆佑和权顺荣站在原地对视了良久,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就算成为文俊辉的男朋友也帮不上这个我行我素没心没肺的小朋友什么。

       过了一会权顺荣的手机响了,是文俊辉打来的。

       文俊辉咋咋呼呼:“顺荣啊我一个脸盆不够啊!要不你把浴室的澡盆子拆下来带过来?”

       权顺荣温柔慈祥:“你怎么不让我去天上给你摘星星,小淘气。”

 

       所以最后还是全圆佑拎了个喝完的桶装水去奶茶店装了一桶顺便把文俊辉领了回来。

       权顺荣感动地抹眼泪:倒也不必哈全圆佑。

 

       要说全圆佑什么时候开始暗恋文俊辉的,他也说不清楚了,只是隐约记得开学那天他没戴眼镜,眯着眼看贴的老高的学院地图,一起来的权顺荣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不自觉念叨出声:“生物科学,生物科学……”

    “生物科学吗?在我们系隔壁诶!我前几天来走了一趟熟悉路,我可以带你过去哦。”

       全圆佑眯着眼转过了头,就看见一个白衬衫的男生笑得干净又漂亮,这人伸出骨节分明而白皙的手:“你好,我是工科学院的文俊辉。”

       有句俗话,那时风动,是少年一生心动。

 

 

 

       4

    “未经调色的落日余晖,像一幅画,不经意间跑入我的窗框里,好像误把小小的窗框当做画框。”

       权顺荣的出现也是这样。

       李知勋和文俊辉从小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高中,到现在又考上了一个大学,他的父母甚至开玩笑说“我们小勋脾气那么差不如就让俊辉照顾着算了,反正一直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久到李知勋也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能容忍文俊辉一个人了,直到那个笑起来脸颊肉都在叫嚣着喜悦的男生出现在文俊辉身边。

       李知勋的直觉一向很准,比如他见自己的舍友全圆佑第一面,就凭借全圆佑看向自己身旁的文俊辉的眼神猜到这个人喜欢文俊辉,再比如后来他慢慢发现文俊辉也喜欢全圆佑,但是对于暗恋对象权顺荣到底怎么想的他却搞不清楚。这人有点过于关注文俊辉了,虽然李知勋承认文俊辉是个很值得喜欢的人,但是权顺荣对他似乎又不是喜欢,反而像是……一个演技蹩脚的临时间谍。

       觉察出不对劲是艺术系的系花给文俊辉告白那天晚上。李知勋和文俊辉吃了晚饭往两人的宿舍楼溜达,突然听见浩荡的人声如潮,一个化着精致妆容的女生就红着脸出现在了两人面前,李知勋识趣地退到一旁,和压低声音发语音的权顺荣撞了个正着。

       权顺荣一句“月亮这个月都飞走七次了”还卡在嘴边,瞪大了平时眯着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傻。李知勋正想问什么月亮,权顺荣就反应过来了跟被踩了老虎尾巴似的一溜烟跑了。

       等到文俊辉花了几分钟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人家系花,李知勋才带着满头问号回了宿舍。又不巧,宿舍里刚洗完澡的全圆佑正点开一条语音,权顺荣的声音突兀地在空旷的屋子里响起:“全圆佑你什么时候上啊月亮这个月都飞走七次了!”

       全圆佑演技很好,装作不在意地放下手机,和李知勋打了个招呼顺便扯了个理由:“哈哈,顺荣和我说游戏副本的事呢。”要不是联想了前因后果,还特意去打听过文俊辉得知权顺荣是个游戏白痴,李知勋差点就信了。转念一想,这种演技随手就来的男人不能放心把俊尼交给他。

       于是隔天在食堂李知勋就告诫了文俊辉离全圆佑远点,顺便理所当然地告诉了他自己喜欢权顺荣这件事。留下五雷轰顶的文俊辉和面前的麻辣烫大眼瞪小眼。

 

 

       5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一次社团活动。

       文俊辉所在的广播社结束的晚,所以李知勋就懒散地靠在门口的白墙上等他。这时一个小姑娘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递给李知勋一张粉色的信笺,小声询问:“你好,请问你是文俊辉同学吗……”李知勋心下无语,这年头告白对象的脸都没记住就来告白也太随便了吧。正想解释,倏地看到信笺上粉红色的字样——To 权顺荣,小姑娘又加了一句:“……能不能拜托你把这个转交给权顺荣?”

       于是全圆佑从走廊另一端的实验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令人心动的一幕,李知勋抿着嘴接过一个女孩子的情书。全圆佑反射弧难得上线,他迅速打电话给权顺荣,一激动声音大了点:“荔枝被偷了麻溜滚来广播社门口。”

       从小被音乐熏陶的李知勋耳力也过人,一瞬间这个暗号和先前听到过的“月亮飞走了”对应上来,一个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猜想在脑海中逐渐浮现。

       会不会全圆佑喜欢文俊辉,权顺荣喜欢自己,两人喜欢的对象正好是对方的舍友,所以就有了对暗号报告情况的交易……?

       文俊辉姗姗来迟,他一推开门就看见自家知勋尼捏着张情书站在门口发呆,小姑娘早就害羞地跑了,于是文俊辉也不避讳,大声嚷嚷着“哇怎么回事啊有人给我们知勋尼表白”。

       权顺荣从顶楼的舞蹈社一步三个台阶冲下来,就听见心上人用淡漠的语气:“没,是有个女生想给权顺荣告白,算是让我转交吧。”

       走廊那边的全圆佑冲着权顺荣挤眉弄眼,权顺荣却忘了反应。

       问:有人拜托自己心上人给自己表白该怎么办。

       很快李知勋就给出了答案。

       文俊辉看好戏的表情:“那怎么办啊,这岂不是知勋尼的情敌?”

       李知勋把那封粉色的信笺随手撕成两半,笑了:“一个孩子而已,没关系,下辈子注意点就行了。跟老子抢人,不想活了呵呵。”

 

       于是转头和权顺荣来了个对视。

       李知勋:“……”

       权顺荣:“……啊。”

       文俊辉:“……哦!”

       远处的全圆佑:“……?”他该过去吗。

       李知勋本来挺尴尬,但是想到刚才全圆佑理所当然地给权顺荣通风报信,又有点恼火:“权顺荣,你和全圆佑暗号对的挺爽啊?”

       权·老婆一问·顺·什么都招·荣:“没有啊是全圆佑先喜欢上文俊尼不好意思开口强迫我做的!我这不是收点报酬趁机了解知勋尼的情况嘛!”

       文俊辉当即红了脸:“啊?谁?全圆佑喜欢我?”

       远处的全圆佑:……什么猪队友。

       文俊辉和李知勋这才注意到走廊另一端的全圆佑。李知勋推推文俊辉:“你不是也喜欢他吗,去吧。”

       文俊辉睁大眼睛:“知勋尼怎么知……”

       李知勋笑着摇摇头,又推了推文俊辉。

       他们两人站在走廊中间,权顺荣和全圆佑一个在最东头的楼梯口,一个在最西头的实验室门口。

       心上人就在前面。

       有光在他身上发出,堪堪落在我脚尖前面,落在我的路上。少年混乱的心绪和大脑,混沌的生活和梦想,世界忽然有些辨不清方向。

       朝着光走吧。朝着你走。

 

       四个人同时迈动脚步,朝着前方坚定地走去。

 

 

 

       6

       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又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没点摩擦是不正常的。

       但是李知勋在权顺荣宿舍被压在桌子上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红了脸想反抗,奈何自己的新晋小男友软乎乎黏腻腻地在耳边呼热气:“不做到底,好不好嘛知勋尼。”见李知勋没反应,权顺荣继续边把手探进去边大声宣示主权。

    “我可是世界第一喜欢知勋尼哦?”

    “你小点声行不行……”

    “我世界第一喜欢你。”(小声)

    “……”(叹气)

       李知勋推了推权顺荣:“俊尼下课了要回宿舍的吧……”

       权顺荣已经开始脱外套了:“没事,他今天和全圆佑约会去,肯定很晚才回。”

 

       权顺荣以前经常被女生说反差魅力是有道理的,这人平时百依百顺,其实攻击性和占有欲都被藏得好好的,等到了一些特殊的暧昧环节才全部释放出来把李知勋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李知勋很满意,他喜欢看权顺荣因为自己从温顺变得不能自已的样子,狭长的眸子里是暗涛翻涌的情欲。这说明他是个成功且有魅力的老虎饲养员。

       下次允许他做到底吧。餍足的李知勋整理好衣服打开宿舍门。

       文俊辉和全圆佑蹲在门口打王者荣耀。

 

       李知勋羞愤地摔门而去。

       做到底?想得美,权顺荣吃屁。

 

       7

       至于文俊辉和全圆佑,李知勋说他俩就是“看上去挺聪明其实一个比一个呆”。

       第一次做的时候文俊辉羞得不行,刚被全圆佑把衬衫撩到胸口就满脸通红地捂住了眼睛。全圆佑虽然也紧张,但是又觉得好笑,贴近了想讨要个亲亲,没想到文俊辉突然把捂住自己眼睛的双手分了一只给全圆佑,一把捂上了全圆佑的眼睛。

       全圆佑:“?”

       文俊辉:“不行啊我好害羞啊圆圆也别看呜呜呜呜要不你先出去吧!!”

       全圆佑还挺乖,站起身来就往外走。文俊辉躺在床上捂着眼听到门一开一合的声音,又听到走近的脚步声。

       文俊辉嗓音都羞得颤抖:“不是让你出去一会嘛?”

       全圆佑:“全圆佑已经出去了。”

       文俊辉从指缝看着全圆佑:“那现在是谁?”

       全圆佑:“全方佑。”

    “……”

    “……”

 

       权顺荣从文俊辉嘴里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笑到楼下宿舍敲门询问他们是不是在宿舍里养了鸡。

 

 

       8

       后来大学校园里的樱花开了,四个人约好一起去赏花。

       被拖堂的文俊辉慌慌张张往隔壁系的教学楼跑,刚隐隐约约看到树下三个人的影子,就被一阵风吹落的花迷了眼。再睁眼,他看见权顺荣半边身子黏在李知勋身上笑得比落花还要明媚上几分,李知勋虽然显得不耐烦却没有推开,只是在权顺荣看不到的角度偷偷弯起嘴角。

 

       全圆佑一手插兜冲文俊辉笑。

       心情突然变得轻松,文俊辉脚步轻快地来到全圆佑身边,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从掌心到手指,一寸寸贴合。

 

 

       9

       我牵住了月亮的手。

       想吃荔枝吗?不给哦,是我一个人的。

 

 

 

 

 

 

End

 

全圆佑的部分写的有点乱,也包括一点自己的感情吧。都和着这个纷乱的假期尘归尘土归土了,大家要开心,我们之间和谐友好的爱是更好为他们发电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