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杀破》三十」he 冷漠杀伐的通天太师大藕x温柔坚定的华盖星君的饼饼
69.
再无人、无物能靠近哪吒半寸了,哪吒忽而露出一抹邪性至极的笑,脸上神纹愈发妖艳了。
他提着火尖枪,赤着脚悠哉的走向无量仙翁,每走一步,他的脚下都有莲花开落,充满了柔和无比却锐利万分的威严神性。
就在哪吒提枪要杀无量仙翁之时,玉虚宫正殿的大门缓缓开了。
哪吒挑眉轻笑出声。
鱼上钩了。
70.
“师尊…师尊!”
玉虚宫正殿大门倾泻而出的白光凉润又温柔,那光照到的地方,三昧真火就那样安静的熄灭了。
...
69.
再无人、无物能靠近哪吒半寸了,哪吒忽而露出一抹邪性至极的笑,脸上神纹愈发妖艳了。
他提着火尖枪,赤着脚悠哉的走向无量仙翁,每走一步,他的脚下都有莲花开落,充满了柔和无比却锐利万分的威严神性。
就在哪吒提枪要杀无量仙翁之时,玉虚宫正殿的大门缓缓开了。
哪吒挑眉轻笑出声。
鱼上钩了。
70.
“师尊…师尊!”
玉虚宫正殿大门倾泻而出的白光凉润又温柔,那光照到的地方,三昧真火就那样安静的熄灭了。
无量仙翁浑身叫汗浸透,心中一时间万千念想急转,进退两难。
若是退,那么元始天尊闭关修炼期间,他代掌玉虚宫时所做诸事定要叫哪吒捅出去。
他有本事瞒得过三界、骗得了众人,可无量仙翁不觉得自己有本事逃得过他师尊的审查。
可若是进,哪吒那个疯小子此刻正提着火尖枪站在他面前,他便要与哪吒打这生死一战。
哪吒从敖丙那知晓百年前东海龙宫暗中之事,那斩妖台斩杀苏妲己之日,敖丙去见元始天尊是做什么?
自己师尊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还有退路吗?
进退维谷之间,只见哪吒提着火尖枪直刺向他首级。无量仙翁来不及多想,当即挥手召出万千树藤紧紧缴住火尖枪!
二人正较力之时,他只觉火尖枪那侧的力量一松,而后哪吒裂地般力道的当胸一脚,直接将他连人带火尖枪一脚踹进了正殿内!
无量仙翁飞了数丈,狠狠摔在地上后,又在玉石地面直滑出去数丈。
无量仙翁正要坐起之时,“噗”的喷出一口血来,哪吒那一脚踢中了他膻中穴,差点没把他直接踢死,还不知踢断了他几根肋骨,说是朝要他命去的也不足为过!
这混账东西!
无量仙翁撑地起身,一抬头,便看到元始天尊负手而立,正垂眸毫无悄无声息的打量着他!
无量仙翁瞳孔骤缩,当即头皮发麻,没来得及站起来便先跪了下去,只见他声情并茂悲痛道,
“师尊!哪吒方才走火入魔了,他用三昧真火把玉虚宫都烧了,还要活活烧死我玉虚宫门徒,烦请师尊出手压制!”
“嗯。”元始天尊听到他讲话,淡淡应声,便抬眼看见哪吒大步流星走进殿内,一抬手召回火尖枪,他刚想问哪吒一句「哪吒,无量仙翁所说可是实话?」
还不等问,便听得哪吒语气冷硬斥了无量仙翁一句:“你少放屁!”
“…那玉虚宫烧着的三昧真火是怎么回事?”元始天尊不动声色,威严发问。
“自然为了取他狗命。”
哪吒说罢,便来到了二人身边,他不问好、不拜见,甚至连句好话都没有。
他就那般桀骜的站在玉虚宫大殿之中,垂眸睥睨着跪在地上的无量仙翁,那目光可怖幽寒,叫人望而生畏。
“你要杀他又何必殃及玉虚宫门人。”元始天尊并不为之气恼,语气平淡平常。
“你心肠倒善,”
哪吒见元始天尊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在这打太极,心下当即不满非常,他不仅懒得解释,还出言怼道,
“那你怎么不把火灭了救救他们?”
门外,哀嚎声、灭火声、呼救声、咒骂声、三昧真火烈烈燃烧声,皆不绝于耳。
流火莲池之上,火莲开败又盛放,整个玉虚宫都浸在熊熊大火之中,尤若天地间一庞大玉炉。
有许多门徒叫三昧真火灼烧的再维持不住人形,化出兽首来。更有许多人已经灼伤魂魄,将要化丹。
“哪吒,”元始天尊却并未出手相助,只平静反问道:“你这样问,是希望还是不希望我救他们?”
“我不希望你就能看着他们活活被烧死?”哪吒觉得元始天尊那问话莫名其妙。
“我若不救,你能看着他们活活被烧死?”元始天尊却又问。
“这是通天太师个人的境,四周都封死了!”
“爹、娘,孩儿好想你们。”
“好疼…救命,太师,天尊…”
“别哭了!想办法灭火啊!我就要升仙阶了,我不能死在这!”
门外那被炙烤之下的撕心裂肺的哭声,是那般清晰可闻。
“路在自己脚下,没人替他们走,”
哪吒握着火尖枪的手指不自觉的紧了紧,漠然道:“这是他们自己找死。”
哪吒这样说,元始天尊便当真不救,二人莫名奇妙因为什么较起劲来。
门外很快便传来数声肉身崩散化为丹药的声音。
元始天尊还是没有动作。
肉身崩散的声音接连多了起来。
哪吒紧紧咬着牙,几乎愤怒的抬手向下一压,三昧真火火势渐小,最终熄灭了。
一向洁白整肃的玉虚宫,此刻处处都是大火后的黑灰色烟尘,皎皎不在。
被元始天尊这样一逼迫,哪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捋不清思绪,只觉得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同时乾坤圈嗡鸣更甚,他不想夜长梦多,当即抬手便要将无量仙翁钉穿在地。
“叮——!”
只听类似金石碰撞之声,元始天尊弹指,只一个气团就截下了哪吒这奋力一击,还将他震得退了一步。
“你拦我作甚?”哪吒皱眉质问。
“你为何要杀他?”元始天尊捏着胡子明知故问。
“我为何杀他?”哪吒心中压着火气,字字凶狠的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只听他道:
“百年前他教唆敖丙水淹陈塘关,敖丙与我对上叫我剥皮抽筋。前几日敖丙与我道清实情,又因为这老匹夫曾经下的穿心割魂咒魂飞魄散。”
“他残害百姓、教人为恶、伤天害理,我不该杀他?”
哪吒说到最后俨然情绪大动,气场较方才更胜一筹。
无量仙翁见哪吒一提敖丙便动真情,当即打算将哪吒激将到走火入魔,好让元始天尊出手镇压,于是无量仙翁开口便说:
“哪吒,你与敖丙欢好了,便觉得百年前杀他一事问心有愧,所以非要找个憎恶对象不可。可人是你亲手杀的,何必非要编造一个莫须有的幕后之人自欺欺人呢?”
“你也配提他!”哪吒一脚踹向无量仙翁胸口,叫无量仙翁费力用树藤挡下。
“你说我教唆敖丙水淹陈塘关,证人呢?你仅凭他一面之词就信了那龙妖的话?哪吒,妖族奸诈,有没有可能他是在骗你与玉虚宫反目?”
无量仙翁运功了,因为丹田受损,便又呕出一口血来,却依旧装模作样的头头是道的分析着。
“在场的人都叫你下了穿心割魂咒,谁愿意魂飞魄散来作证,不如请你的好徒弟鹿童说说。”哪吒冷声道。
“海底万万妖族,还有数千龙族,他们都拥奉东海龙王,你所说若是属实,定然有人愿意为东海龙王的小儿子作证。”
无量仙翁的话密不透风,老谋深算,他竭力激怒哪吒的同时,也竭力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只听他当即给哪吒挖坑道:
“我敢去找这样的人,你敢吗?”
果然,只听哪吒答道:“我不会去找,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去找。”
“师尊,哪吒这样心虚,他所言又怎会是真的?!”无量仙翁立马乘胜追击,说与元始天尊。
“不是因为我心虚,”
哪吒却嗤笑一声,面上的神情看起来狂傲至极,只听他压低了声音道,
“是因为敖丙和你这老匹夫不一样,他不会愿意别人为了他的事搭上性命的。”
“其他的我也懒得说,”只见哪吒垂眸瞪视着无量仙翁:“你,满口假话、伤天害理。”
“而你,”哪吒抬眼对视着元始天尊,抬臂一挥火尖枪,淡声道:“我不太懂你为什么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你不辨黑白,想必也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乾坤圈就在哪吒说话间脱手而出,它旋转着嗡鸣着凶狠至极的攻向无量仙翁,无量仙翁召出树藤格挡。
一直不见踪迹的混天绫从哪吒身侧烈烈飞出,与那树藤不分上下的缠斗起来。
哪吒说完,闪身进入战场,那树藤叫乾坤圈与混天绫斗去大半,无量仙翁元气未复,定是斗不过这杀神,三招之间胜负已分。
说时迟那时快,哪吒一枪自下上挑,一枪将无量仙翁挑上半空,火尖枪是何等锋利,当即捅丨穿丨了无量仙翁的小丨腹,血丨滴滴答答从高处淋丨漓滴落。
哪吒一把将无量仙翁甩出,两步跟上,转手便要用枪丨尖丨挑丨开无量仙翁胸丨腔。
火尖枪由小腹向上,无量仙翁肠丨子很快丨滑了出来,他的肝胆方才具叫火尖枪挑丨碎,流出红绿相间的液体。
就在哪吒要一枪剜进他的心脏时,元始天尊拿出一宝匣,他打开匣盖,将无量仙翁收入了匣中。
哪吒看着枪下之人如光如雾般的,飘然被吸入匣中救走,不爽的冷哼一声,
“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动手前我们好好谈谈吧,天尊…”
哪吒起身,抬指抹掉火尖枪刃上挂着的薄薄一层血污,他冷静至极,对着元始天尊淡声说道,
“或者说,幕后操刀之人。”
71.
“哦?”
听着哪吒宣判完无量仙翁,又这样宣判自己,元始天尊将宝匣纳入袖中后,捋着胡子道:“到我了?”
“少打岔。”哪吒不打算跟他废话,便干脆利落说道,
“我前些时日为救敖丙,以身为炉准备将灵珠子炼化、一分为二时,发现了一件事。”
哪吒轻轻抬手,缠在树藤上的混天绫与乾坤圈尽数飞回,其一飘在臂膊间,其一悬挂在腕。
“在我炼化灵珠子之前,灵珠子就有一条裂缝了,刚好将魔丸和灵珠区分开了一点。”
“师父说我百年的修为不可能将灵珠子炼化,可我成功了,这还得多谢灵珠子上的哪一点裂缝。”
“可我师父显然不知灵珠子裂缝之事。”
哪吒食指之间摩挲着火尖枪枪身,若有所思般危险的眯起眼睛,继续道,
“而数日前我去拜访清盈仙女,她听说敖丙的魂魄附着在灵珠子上时十分震惊,这才想到灵珠子可能分出两颗珠子,她说的是滋养灵珠子时有两股力量,若有裂缝她定会提及,可她没有。”
哪吒看着元始天尊八风不动的面容,话音坚定的淡声道:“灵珠子从清盈仙女那到你手中,再到我师父手里,最后到我身上。”
“它在清盈仙女手中没有裂缝,我师父与我不可能让他产生裂缝。”
“所以天尊,你知道区分魔丸灵珠的这条裂缝、从何而来吗?”哪吒说道最后,侧身将火尖枪由背后掀腕推出,直指向元始天尊的咽喉。
“哪吒,我是你的师爷,你就这么对待长辈的?”
元始天尊俨然没被这么对待过,他挑了挑眉,又抬了抬眼皮,后仔细看了看哪吒,发现哪吒确实是非常坚定的用枪指着他的。
“答话!”哪吒皱眉喝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元始天尊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哪吒,你所探求的事情是无法求证的。”
“那便是你了。”哪吒笃定道。
“哦?是吗?”元始天尊道。
“因为第二个疑点。”哪吒蹙眉推理着,分明他脑海中条条清晰,他却看不透元始天尊这么做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哪吒:“灵珠子经过你手就便有裂痕,敖丙因穿心咒魂飞魄散后魂魄附着在灵珠子上,那就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为什么百年前敖丙死后,我就在他身旁,他的魂魄却没有附着在灵珠子上。”
元始天尊捋着胡子,他既不生气、也不急躁,就那样平静的听着哪吒分析,或是听着哪吒质问。
“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时间差。”
哪吒眉目如炬,声音愈说愈沉,语调越说越平和,说着说着便不像是质问推测,而像是陈述事实了,
“敖丙的魂魄在靠近我,却没进去灵珠子之时,天庭点将招魂的调令下来了,”
“敖丙因穿心针魂飞魄散那日,只有三分之一的魂魄进入我的体内,敖丙说了那日的招魂阵是按照玉虚宫招魂阵的画的,而且没有任何法宝加持,那就证明灵珠子抢敖丙的魂魄抢不过招魂阵。”
“而无论是点将还是招魂,都是由玉虚宫一手操办的,很难不怀疑你没有从中把控。”
元始天尊眉眼中带了些笑意,那分明是对哪吒的欣赏。
“我一直觉得那老匹夫去教唆敖丙水淹陈塘关是你授意,可我刚刚看他的状态绝不可能,那那我便有一事想不通了,还麻烦你赐教,”
哪吒枪尖寒光铎铎,又向元始天尊脖颈逼近几寸,只听他问道,
“敖丙水淹陈塘关、我杀劫降下走火入魔这个因果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与敖丙都是聪明孩子,”元始天尊满意的笑了两声,抬指轻轻一推枪尖,结果那枪尖纹丝不动,他只得轻叹道,
“你先把枪放下,哪有用枪指着师爷的?我慢慢说与你听。”
“对不住,我不放心。”哪吒却坚定道。
“唉。”
只听元始天尊无奈长叹一声,他一抬二指轻轻下压,那火尖枪瞬息变得如有万钧重,哪吒登时吃力咬牙,就要握不动抢!
而后元始天尊又一抬指轻轻下压,哪吒只觉得自己浑身如重千万钧,仿佛他身上压了数十座大山!
哪吒听到自己膝盖和脊椎不堪重负时关节的摩擦声,可他眉头紧锁,依旧咬牙坚持,不肯向元始天尊低头。
只见元始天尊第三次抬指,轻轻下压。
哪吒终于再受不住那重量,“砰!”的一声单膝跪了下去,殿中白玉地砖生生皲裂。
几乎同时,火尖枪“哐当!”一声插在地上,哪吒强行用来支撑着上半身,火尖枪就分担着他即将断掉的脊柱所承受的重量。
“哪吒,我且问你,你可知你的杀劫是何事结束的?”元始天尊偷偷扯掉些压在哪吒身上的力,高深莫测的开口问他。
“不知道,”谁知哪吒此刻心情差得很,软硬不吃,当即没好气道:“杀个人还挨个计自己杀了多少?有病。”
而后哪吒只觉得方才身上撤掉的力突然又加了回来,他一个没注意,差点当场给元始天尊磕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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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贫演义(3)
(3)
李哪吒送太乙真人和金霞童子去了最近的一家五星级,他白日就提前定好了套房和餐食,办理入住后,就让后厨上餐。
用餐到一半,太乙真人又加点了酒,要李哪吒陪他喝。
李哪吒答应得爽快,但端杯之前,先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太乙真人顿时拉下脸来,没好气道:“你看什么时间,急着回去陪那小龙睡觉?耽于美色,成何体统!”
李哪吒没否认自己耽于美色。此前孙悟空便与他聊过,杨戬也笑过几回。但事实就这样了,李哪吒无甚所谓,回说:“我心里有数。”
太乙:“我信了你的邪!”
喝了两杯,转了话题,说到李哪吒的情劫上来。也不知李靖是如何操作的,华夏官方那头似乎知道了他与敖丙结婚一事,碍于李哪吒的性子没有明......
(3)
李哪吒送太乙真人和金霞童子去了最近的一家五星级,他白日就提前定好了套房和餐食,办理入住后,就让后厨上餐。
用餐到一半,太乙真人又加点了酒,要李哪吒陪他喝。
李哪吒答应得爽快,但端杯之前,先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太乙真人顿时拉下脸来,没好气道:“你看什么时间,急着回去陪那小龙睡觉?耽于美色,成何体统!”
李哪吒没否认自己耽于美色。此前孙悟空便与他聊过,杨戬也笑过几回。但事实就这样了,李哪吒无甚所谓,回说:“我心里有数。”
太乙:“我信了你的邪!”
喝了两杯,转了话题,说到李哪吒的情劫上来。也不知李靖是如何操作的,华夏官方那头似乎知道了他与敖丙结婚一事,碍于李哪吒的性子没有明着来,包装了个家属补贴的名头,给他把收入翻了一倍。
但对上敖丙的花销,仍是泥牛入海。
靠工资并非长久之计,但凡间自有凡间的规矩,李哪吒要生活在凡间,不想用法术空造的虚幻泡沫,就得老老实实和凡人一样靠自己的本事挣钱。他原是打算找个时间拉杨戬一起,找孙悟空的师弟净坛使者聊聊,那位大佛是个金耙子,已经是天上天下都知名的有钱。
但这法子说给太乙听,他就满脸的不高兴了。太乙真人平生最忌讳李哪吒低人一头,也忌讳李哪吒烦忧俗事。他展开乾坤袖,从中掏了掏,拿出了一个模型来。
那是一架深灰色的飞机模型,三角形机身,无垂翼,完全流线型机身,看起来更像科幻电影的周边玩具。
太乙真人:“你拿这个去跟凡人换专利分成,够你用十年。”
李哪吒没有收:“师父,不行的。凡人做事,必要有始有终,不可乱因果。”
太乙:“哪里没有因果了?为师也有身份证!就不能民间天才技师手搓出来上交国家吗?金霞天天对着手机里的玩意儿喊什么‘高手在民间’!为师就是隐藏在民间的高手!”
李哪吒:“民间高手再厉害也不可能手搓出第六代战斗机的,师父。”
太乙:“……”
身穿火红道袍的仙人撂下了酒杯,起身到一旁转来转去。
李哪吒倒是老神在在,慢慢又喝下半杯。
太乙:“你想要我亲自出山。”
李哪吒:“我会申请调岗到师父身边,陪您一起。”
太乙:“就在这蜀都?”
李哪吒点头道:“就在这蜀都。”
太乙不再转圈了,停在原地掐指一算:“那好,那我就留五年,五年后飞机起飞,我就回山上去。”
李哪吒便把太乙真人的酒杯端起来,起身送过去,与他碰杯同饮:“那就多谢师父。”
两师徒对饮完,俱是心情舒畅了。
李哪吒便说:“那师父早点休息,我明日带你去单位。”
说完,转身就要走了。
太乙:“你站住。你还是要赶着回去那小龙床上是不是?!”
李哪吒笑说:“师父啊,双修,也是修。不说了!我走了!”
李哪吒送太乙真人出门后,敖丙身上的混天绫才松开。
他先是在床上趴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才起身下楼去冰箱里取了一盒水果奶酪,窝在沙发上,随便找了个都市剧边看边吃。
看了没一会儿,手机响了,是殷夫人来电。敖丙赶紧接起,又顾着要吃东西,便开了免提外放。
“母亲,我今日提前退场了。”敖丙先开口,“是三太子大人接我回来,太乙真仙大人上门做客。”
殷夫人这才知道自己三儿子的师父大驾光临,先是小声跟李靖说了句什么,然后才继续找敖丙:“丙儿,你有帮哥哥把话带到吗?”
敖丙说:“带到了的。只是月缃仙子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娘亲,我觉得碧玉仙子比月缃仙子更合适,她待我也热情,月缃仙子缥缈出世、目下无尘,怕是难约。”
殷夫人那头叹了口气:“你那哥哥和哪吒一样,一母同胞的兄弟,性子最接近。他就只要那一个。”
敖丙撇嘴,小声道:“哪里就能和三太子大人一样呢……”
嘟囔声太小,殷夫人没听见,还多问了一句。
敖丙说:“没什么。那、娘亲,带完了话,还要做什么呢?要不然,还是告诉三太子大人吧,他的办法多。”
殷夫人有些为难地笑:“傻丙儿,算了吧,别让他帮了大倒忙。”
敖丙:“……”
等李哪吒到家,敖丙已经准备歇了,正坐在妆台前卸妆。
他拿着湿润的柔纱擦脸,李哪吒就站在他身后,双手按在他肩上,从镜子中盯着看。
去参加南海的聚会,敖丙打扮得与在家中大异,脸上的颜色用得很重,望着很是凛然庄严。但为了迎接太乙真人,时间又紧,他取巧先前只淡下一层,现在还有一层胭色。敖丙肤色如雪,一点胭脂红染着也像是血,在主卧略带暖黄的灯光中,他长睫如扇,懒懒半阖,显得温柔款款。
李哪吒把手指插进敖丙的长发中,慢慢地梳开,又撩起一缕到自己眼前,嗅到一丝莲香。
李哪吒:“我娘又来找你说那事?”
敖丙为了等李哪吒回家,已经有些困了,轻声慢慢说:“是啊,母亲为此事很是急切。”
李哪吒便说:“下次再来找你,就说我知道了,不许你掺和,推拒了便是。”
敖丙:“可是,那是母亲……你哥哥的大事,也能不管?”
李哪吒哼笑:“他们管不着我,我也懒得管他们。大哥要娶妻,自己去娶就是,哪里有全家一齐出动的道理,丢脸。”
敖丙换了只手,去擦另一侧嘴角:“护法大人不是佛修么?如来佛祖也允?”
李哪吒:“我也是修过佛的,不也娶了你么?”
敖丙便不说了。
李哪吒低下头,撩开挡在敖丙侧脸的长发,微微弯腰捂住他的耳朵:“擦完了吗?慢吞吞的。”
敖丙缩了下脖子,只觉得耳根发痒:“别、小心床单被弄脏了……”
但好容易从太乙真人手中脱身,就为了赶回来吃这一口——李哪吒已经等不及了。他猛地拉开敖丙的手,柔丝沾着擦到一半的口脂晕开,在莹白的脸上抹出一段红。敖丙惊叫一声,被李哪吒从身后拦腰抱起,一个回旋就丢到了床上。
敖丙半撑起身,立刻又被压上来的李哪吒按下去。
“弄不脏,”李哪吒说着,低头把敖丙脸上和唇珠上残留的最后一点胭脂吃了,“弄脏了,不用你来洗,怕些什么。”
敖丙的衣袖落下来,圆润洁白的臂膀环上去。
再然后就被深深按着陷落在床榻中。
【也青】君恩难消之——东宫
是约稿放出,感谢抬爱。
本篇为太子煜儿的视角,是太子十五岁这一年
—— —— —— —— —— —— ——
行至养心殿门外时天上飘起了雪,我摆摆手叫门口的小太监们不必通传,径直走进了内殿。即便如此,父亲也还是不消回头便能知晓是我来了。从小便是这般,无论再轻的脚步也瞒不过他,怪得很。
“今儿不是内阁集会,你怎得还能甩开你父皇先脱身了?”
养心殿内的温度暖如花开,父亲正对着书架挑着卷轴,书案前头七宝公公细细的润着笔。
“儿子给父亲请安。”行过礼罢站在门口的火盆前仔细烤去了寒气,这才快步走......
是约稿放出,感谢抬爱。
本篇为太子煜儿的视角,是太子十五岁这一年
—— —— —— —— —— —— ——
行至养心殿门外时天上飘起了雪,我摆摆手叫门口的小太监们不必通传,径直走进了内殿。即便如此,父亲也还是不消回头便能知晓是我来了。从小便是这般,无论再轻的脚步也瞒不过他,怪得很。
“今儿不是内阁集会,你怎得还能甩开你父皇先脱身了?”
养心殿内的温度暖如花开,父亲正对着书架挑着卷轴,书案前头七宝公公细细的润着笔。
“儿子给父亲请安。”行过礼罢站在门口的火盆前仔细烤去了寒气,这才快步走到了书案前。
“儿子都好些时候未来看过父亲了,父皇自是要网开一面,提前放过的。”
说着话,我顺手接过了兰心姑姑手里的研钵,有些稀奇地瞧着父亲铺开在书案上的空白画轴。
“今儿这是吹得什么风,您怎还这般好兴致?”
这两年鲜少能见到父亲再动笔作画,也不知是因着精神不济,又或是些别的缘故,偶有墨宝自也是落在了父皇手里,上一次为我作画都是十三岁生辰时的事了。
“谁知他突然又发什么疯。”镇纸轻拂过纸面压在一角,父亲神色有些懒散,约莫是刚起身不久。哼笑着抱怨了句,语气却无半点责怪之意。
我握着钵杵手的缓了缓,悄悄转头去看七宝公公。见他没敢抬头,只是抿嘴轻笑着磨墨,立刻了然地眨了眨眼。
父亲没有多言,目光落在我身上时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刚拿起的笔又落下,伸手过来捏住我的袖口捻了捻。
“这都几月份的天了还穿这薄一层便到处跑,前些时日我不才吩咐了内务府给你新裁了冬衣,成日跟着你父皇好的不学净学这些。”
“今年是暖冬,这才落雪的时候还不冷呢。”我冲着父亲讨好地笑了笑,“您还不知儿子嘛,一热些我便待不住了。”
据说我幼年时有过相当一段体弱多病的时候,也是受不得冷的,同现在全然不同。我是不大有印象了,多是听长辈们闲聊时提起。侯爷还直说我如今这般畏热,大抵就是小时被我父亲捂得太厉害了,三四月份都成日穿的像个球,物极必反罢了。
父亲在照顾我上向来精细,但他本不是琐碎的性格,大抵是觉着我如今大了也懒得再多费口舌,只叹了声气便又重新拿起笔不再瞧我了。
“罢了,冷暖自知,反正到时发热难受的不是我。今年北疆进贡的那几张玄狐皮,我成日也不大出门用不上,便叫内务府拿去给你们几个小孩裁了毛领,等会走时别忘了拿上。”
东宫如今有几位詹事俱是父皇还在做太子时的东宫老人了,也不指他们出谋献策,但胜在谨慎勤勉。父皇为太子时东宫是出了名的铁板一片,寂寥冷清,詹事中有两位直到父皇登基都未曾见过太子的面。自我搬去东宫后倒大不相同了,简直成了孩子窝。
父辈当中我父皇年纪最长,父亲除了舅舅外最小,折中下来我倒还落了个前列。顶头有孙少师家的长子晏琤大哥,如今已及冠婚配。再便是东宫的两位伴读,孙氏次子晏珩和陇西陆氏陆大将军的幼子陆子猷。我之下还有张少傅家的瑾瑜,侯爷家的承渊和孙少师的小女儿令颐,前些年又添了小舅舅家的一对双生子翊儿和安儿。
父皇自己的兄弟情分单薄,却又觉着我身旁无适龄的兄弟姊妹伴着实在可怜,故而大家都是自幼便陪着我在宫里长大的,甚至几个小的如今在东宫也是我管束的颇多。虽说明面上分着君臣尊卑,情分上却同自家兄弟无差。故而父亲每每往东宫送些东西,总要想着雨露均沾。
“还说送东西呢,父亲若是知晓了翊儿又捅了什么篓子,怕是只想把他吊起来打一顿算了。”
一听到翊儿的名字父亲顿时便停了笔,眉头皱的能夹死人,开口便是三分怒意。
“那皮猴子又闯何祸了?”
翊之一字是当年二伯公取的,只因这孩子自出生后一连几日都哭闹不断声如洪钟,力气也大得很,同一旁连呼吸声都似是微不可闻的弟弟截然不同。当年二伯公见状便直拍大腿哀叹家里怕不是又要添一个如舅舅幼年时一般无法无天的孽根祸胎,为防万一便取了“翊”这个字,期盼他能沉静稳重,如我父亲般才学出众。
如今看来这小孩的命数果真是不会轻易便被区区一个名字给镇住,翊儿从小便就是个爬都不会便就想着要跑的活祖宗。连我父亲这般人,自小对我虽严厉但向来都是循循善诱,从未动过真气的,对着翊儿都时常忍不住要发作,向来对他约束极严。
“还不知呢,今儿一大早严伯便抱了安儿过来,孩子一见着我便哭。严伯只说那小崽子不知为何又同舅母吵了起来,一气之下竟直接跑出门去了,差点给舅母气出个好歹来。”
我一边说着,赶忙回身倒了杯茶放在父亲手边:“同您说了是不想您要是从旁人那里听到消息后着急,方才过来的路上侍卫来过信了,人已抓回来看在东宫了。您快别跟着生气了,左右还有儿子看顾着他呢。”
听到人找到了,父亲的神色这才放松了些,手里的茶杯重重的落下发出咚的一声,怕不是把底下的书案当成了那小兔崽子的头。
“兰心——”父亲摆摆手叫七宝公公将茶杯拿走以免打翻弄湿了画轴,又抬声吩咐了一句。
“库房里前些时日南洋进贡来的几盏血燕,你去取了亲自跑趟王府给世子妃送去。叫她放宽心,别同那小混蛋计较,自己的身子要紧。左右小白快回京了,到时自有他老子教训他。”
“舅舅能回京了?”我有些惊讶。
“昨日刚送了信回来,南疆暴乱已平息的差不多。你父皇不是将这桩事交予了你,若是京中这边案子办的快些说不定腊八之前便能回来,再晚也拖不过年三十。”
“那儿子回去便抓点紧,争取叫舅舅早日回京,也让舅母和二伯公能松口气。”到时父亲便也不用时常都为那小混蛋忧心着急了。
“朝中事自是紧要的,可你自己的事也莫要扔下了。”
我抱着研钵站的离父亲更近了些,凑在身边瞧着他拿起笔在卷轴上细细勾画着。突然听到父亲这般说,我一时反应不及,目光疑惑地抬起头。
“外头的人可都借着王府明里暗里的来我这打探了许久,前些时日你父皇也问起来着,送到东宫的那些世家女的画像,你可有中意的?”
我虽已入朝了一年多,但正式入内阁听政不久,临近年关政务本就堆积如山,前月又出了南疆雪灾和民众暴乱一事。父皇有心历练,我一个人都恨不得都分成两半用,连带着晏珩和子猷这一月来几乎都只得夜夜宿在东宫,早把这回事忘在脑后了。
视线下垂,我盯着父亲的笔尖眨了眨眼。这事我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但在父亲面前,语气不免有些吞吞吐吐。
“……那您和父皇看过了没,可有中意的?”
父皇的语气很随便,听不出有何催促之意,仿若只是随口一提。
“我是都没瞧过,这娶太子妃的人是你,自是要选个你心爱的,我们中意与否又有何干。”
“婚姻大事,自是要遵父母之言。”我不知该如何接话,便只能随口顺着往下说,盯着笔尖淌下的墨汁有些出神。
等到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笔似是许久没动过时,猛然抬头发觉父亲正偏头瞧着我,神情似笑非笑,有些玩味。
我握着钵杵的手紧了紧,久违的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人人都道父亲是谦谦君子,端方持重,温雅宽厚,可我有时会很怕同他讲话。父亲的眼力极厉害,我自小或瞒或骗,哪怕是心事都从未能逃过他的法眼。父亲倒不是个会对孩子刨根问底的长辈,但那种被看的透彻的感觉实在叫人浑身发紧。
“都下去吧。”
父亲吩咐了一声,屋内顿时便只剩我父子二人。他没再看我,目光又落回了面前的画作上。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了许久,父亲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这能送进东宫给你相看的,自都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高门贵女。为父也就是好奇,咱们太子殿下是当真眼高于顶呢——还是已有成算,心有所属了?”
我不吭声,手里的钵杵无意识般越动越快,好不容易磨好的绿松石颗粒都要被捣成了粉。我惊讶于父亲的眼光毒辣,这事在我心里还没头没尾的,平日里更是勒令自己不许多想,却没成想如此轻易便被父亲抓住了要害。
父亲知我的性子,也不强迫我回答,俯身吹了吹画轴上的墨迹继续说道。
“决定选亲那日我便同你讲过,不必顾忌我们的想法。你性子沉稳最顾大局,想来眼光不会太荒唐,我同你父皇自是放心的。就算是找了一个我当真不喜的,不过是日后少相见些不至彼此讨嫌罢了。又或是门第不显,只要你能让她坐稳这个位子,你父皇自也不会为难的。”
说到这,父亲像是忽然想起了些什么,突然放下笔神色郑重的转头盯着我,语气严肃。
“话赶到这儿,我这丑话说到前头,只一条你可记好了——无论将来何种境地,绝不准走你父皇的老路。”
我久未见父亲如此神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的愣了一下,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何为“父皇的老路”,只得抬着头继续听父亲说。
“你父皇远比不得你,他自幼便艰难,在宫中左右为难如履薄冰,后颠沛江湖时更是兄弟阋墙,几经生死。故而他有那般性子和做派是避无可避的事,我也早便认栽了。”
“但你不一样,这么多年来你父皇倾力的疼爱和看顾,手把手的教导你长大。莫说是君父,便是换做寻常百姓家的父亲也是极难能做到如他一般,为得便是不叫你再重蹈覆辙。”
“……但父皇终究是能得所爱,”我的声音很轻,有些踟躇的抬眼对上父亲的目光。
“父皇很好,你们也很好。”
父亲垂眸笑了声,只有提到父皇时他才能露出这般温柔缱绻的笑容。他像小时那般伸手过来捏住我的脸,晃了晃。
“可这天底下没有哪一个父亲真的希望孩子走自己的来时路,即便他贵为天子。”
我有些恍神,父亲说罢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脸,温和的语气中却隐隐能品出些威胁的味道。
“话已至此,你可记好了,只要我还活一天,你就别想着用那档子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和手段去磋磨人家。”
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父亲这种未雨绸缪究竟从何而来,我当是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才对。
“您这话可千万别被父皇听到。”
父亲听罢只是嗤笑一声:“当着陛下的面我也照样说。”
“又不能同朕说什么——”
父亲的话音刚落便被门外传来的一道声音给接下了,我抬头看着七宝公公在门口掀了暖帘,父皇带着李公公走了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
我立刻便几步换到了书案的一边,将父亲身边地位置空了出来。父皇走过来站在父亲的侧后方虚虚地拢着他,似是也察觉出了父亲爱答不理的状态十分的不对劲,低头瞧了半天,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在我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
“怎得你一回来朕便要被讲究,合该是小讨债鬼托生的。”
“这怎还成了儿臣的罪过了,”我捂着脑门向后退了好几步,“父皇这便是不讲道理了,这儿臣不回来是错,回来也成错了。”
余光扫到门口的李公公几人,我无奈地轻叹一声:“姑姑快别瞧孤的笑话了,时辰也不早了,传膳吧。”
父皇却还是不依不饶的,得不到答案便不罢休一般,从身后握着父亲的手腕叫他没法再握笔。父皇贴在父亲耳边悄悄说了好几回话,旁人都听不清。最后一次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父亲扑哧笑出了声,主动仰头去贴了贴父皇的脸才让人罢休。
在养心殿用过了午膳,又被父亲压着换了厚实的披风,我这才回了东宫。齐詹事在东极殿候了许久,一见我回来立即迎了上来。
“殿下,黑市中走私南疆赈灾银两,倒卖赈灾粮草一案的证据皆已查明,始作俑者确是季家长子季怀阳。另还有京中不少商铺和钱庄,还有几个牵扯其中的小世家。咱们的人都已经埋伏在附近,只等殿下示下。”
我接过齐詹事递过来的折子看了一遍,听着他继续说道。
“不过那季怀阳倒是警惕得很,我们的跟踪险些就漏了陷。好在小孙大人及时赶来主持大局,人已经被抓回来了,现下正关在北院。”
“抓回来了?”我挑了挑眉看向齐詹事,齐詹事立即会意的压低了些声音。
“殿下放心,派去的人手脚利索的很,人是悄悄押回来的,绝不会被人发现。以防万一北院那边找了个身形相似的派了出去,只当人还在逃。”
我没马上给齐詹事话,又将折子仔细看了一遍。
“这折子写的当真是漂亮,字也好,以前倒是没见过,何人写的?”
“回殿下,是刑部主事程琪程大人,是刑部此次派来协助殿下的六位主事官之一。”
“既然证据都已查清,把这折子递进宫里,抓人吧。”我把折子递给齐詹事,手指在封皮上敲了下。
“刑部主事程琪是吧,叫他去,吩咐东宫的人务必听程大人的指挥。另外让户部和常平仓的人跟着一起,此事虽事发远在南疆,但黑市源头到底在京中,他们二部虽也算苦主但到底难逃干系。同他们说,若是此次事情办得好能填了国库的空子,孤便不追究他们的失察之责。”
齐詹事退下后,福顺上前来添茶。他是父亲身边的七宝公公的徒弟,自小便跟在我身边。我端起茶杯看了他一眼,
“有何想问的便问,方才便瞧见你欲言又止的,孤又不是不许你说话。”
“殿下赎罪,”福顺立刻便低下了头,“只是奴才实在愚钝,此次南疆竟突发雪灾本就是千古奇闻,又因官员贪墨在黑市走私赈灾银两和粮草以致灾民暴乱更是成了惊天大案。您初入阁听政便被陛下委派如此重任,理当正是东宫表现的大好时机才对。”
“这,奴才斗胆问一句,小陆大人眼下不在京中便也罢了,殿下怎得最后不把这抓人的差事交由小孙大人去办了,反倒给刑部的人做了嫁衣。”
我知福顺是何意思,方才齐詹事离开时讶异的神色大抵也是弄不明这点。南疆一案如今是朝廷的第一要案,父皇极为重视。这人最后是谁抓的才算是谁结的案子,禀告之时想必也能得父皇的青眼。
父皇全权委派给了我,摆明了是要正式开始扶持东宫。刑部那边此次出力不小,但最终只是让齐詹事递了折子而主事的人未曾亲自上门,想必也是个聪明人,不敢抢了东宫近臣的功劳。
“东宫如今无外患内忧,孤的太子之位亦稳若泰山。在你看来,好事坏事?”
午间没能得空休息,我有些倦意,抬手按着额角,语气轻缓。
“奴才觉着……自然算是好事?”听我这般问,福顺的语气也犹豫起来。
我闻言,只是维持着姿势闭眼哼笑了一声。
“好也不好罢。”
“这朝堂之上官分品阶,人亦有喜恶偏好,亲疏远近,孤的身边满打满算也就能站下这么些人。可这朝中总会有同东宫政见不同却仍旧是勤勉为民的臣子,总会有不愿依附势力情愿孑然一人的清流能臣。”
“如若叫天下人觉着只有成了东宫近臣,只有来附和孤与父皇方能有出头之日的话。久而久之,这朝堂之上谁还愿为了大梁基业宵衣旰食,又何谈肃正廉明之风呢。”
我不清楚父皇是否在将这桩案子交予我时便存了在这方面考验的心思,不过像他那般深谋远虑之人,对眼下的局面起码也会比我预见的早。
睁眼便瞧见了福顺恍然的神情,我喝了口茶,起身随手理了理袖摆。
“况且你刚刚提到小孙大人,难道就没发现他方才压根就没跟着刑部的折子一起回来吗。”
自入东宫后正式开始共事也且有些年头了,直到如今我还常为晏珩为臣做事之周到熨帖而感叹。
“他可当真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万事都看的明白,比你们都要强的。”
“殿下说的是,小孙大人麒麟之才,哪是奴才等能与之相较的。”
说着话间我便出了门朝北院走,季怀阳抓回来了,总要见见。他虽是主谋却还不算最紧要的,黑市走私兹事体大,南疆又山高路远,沿途个中关窍绝非季氏或他一小小的织造能把控的。季氏头顶这把刀自是要落,但这藏于皮肉之下的暗疮却也必得一击除尽。
还没走出东极殿多远便瞧见一个北院的侍卫慌里慌张地往这边跑,一见着我立刻冲上前来跪了下来。
“殿下!北院刚刚抓到的那人……殿下恕罪,属下等不敢再审,还请殿下移步定夺。”
那季怀阳是个没何刚性的软骨头,地牢的刑具还没上几个便哭着喊着全都招了。站在审讯室中时方知为何满地牢的刑官都低着头,无人敢发一言。
“孤方才没听清,你且再说一遍,是何人出资唆使你如此行事的?”
“……是,是江南柳氏——柳……柳知彧。”
我的手指轻捻着腰间玉佩的珠穗,眼神定定地注视着面前季怀阳血泪横流的脸。
柳氏,那倒是难怪了。能说动自京城至南疆一路上如此多的官吏搅和进黑市这趟浑水里,官职大小倒是其次,银钱才是最主要的。而大梁税收十之有七均出自江南,江南全境十之八九的钱庄皆姓柳。
更不必说柳氏还是我父亲的母族,这天底下除了皇帝,怕是再没有比“荣王爷”的名号更管用的了。
这个柳知彧我未曾听闻过,想来并非是长房嫡脉。从名字来看应当是二房或是三房的小辈,那怕是父亲也不曾见过的了。
“区区小辈……”
我轻念了一声,吓的身旁的福顺浑身一抖,头压的更低了。
“南疆暴乱事发突然,你们在江南的势力怕是来不及反应。如此时节柳知彧不会再继续被动的留在江南。唯有顺着这条链子一路往上找,若是能及时撬动还未被清查到重要关卡运作一番,未必不能保下他——”
我走近了些。在一片血污中仔细盯着季怀阳的眼睛。
“他来了京城。”
不消回答,眼前季怀阳的神色便是最好的答案。我深吸了一口气,何事既然攀扯上了我父亲,那便决不能等闲视之。
我转过身,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牌递给福顺。
“你亲自走一趟,去找晏珩。孤把影派给他,叫他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赶在这件事暴露之前尽快把这人抓出来。”
离开地牢前我再一次转头看了眼季怀阳,他半死不活的被吊在墙上,人已经全然颓废,神情却又有几分秘密全部倒空的放松之感。
大抵是觉着有着季氏和他爷爷季太傅的祖荫,最终总能保下一条命。
事实倒也却如这般,刑部和东宫抓人的阵仗轰轰烈烈,后两日朝廷的奏折经军机处后水一般流进了东宫。大多都是要求严惩参与黑市走私的富商和官吏,但其中也有些季氏故旧,上书言明季老太傅毕竟曾教导两任天子,如今仍为东宫太傅。两朝元老一生清正严明,总该为季氏留些颜面。
这些奏折俱无批复,照送奏折的来的军机处书吏的说法,父皇连看都没看一眼,也吩咐军机处不必筛选,怎么送进来的便全都原封不动地送来了东宫。
我虽拿不准的父皇的心思,但听见福顺来通报说季太傅求见时倒是丝毫不惊讶,意料中事。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太傅快快免礼,来人——给太傅看座上茶。”
几日不见季太傅仿若又老了一大截,原本还算利索的腿脚如今便也不大行了,得要人搀扶着才能行走。
“近些时日风雪大,太傅腿脚不便,怎得还亲自走进来。同门房说一声,轿子直接抬进来也是一样的。”
“多些殿下体恤,老臣惭愧,实在无颜面对陛下与殿下。方才老臣已进宫去向陛下请辞,今特来禀明殿下。”
“太傅这又是何必,”我撂下茶杯叹了口气,“您老是功在千秋之人,纵然孙辈做下祸事,到底与季氏全族无干。孤从前便常听父皇提起,太傅于父皇有授业看护之恩。父皇向来敬重太傅,朝野上下何人不知太傅品性,想来父皇定是不会牵连。”
季太傅苦笑一声,说话时都有些含糊的口齿不清。
“殿下这话真叫老臣汗颜,老臣一生奉献教书育人,在外博得个好名声,家中却是子辈庸碌,孙辈更是做下这塌天祸事。老臣,实在配不得这‘太傅’二字。只愿殿下能够恩准季氏散尽家财,为南疆灾民尽些绵薄之力。准老臣带着季氏全族迁出京城,余生定为那些枉死的百姓们日日诵经祈福。”
季怀阳是季氏的独孙,季太傅会豁出脸面来为他求情也是情理之中。这事我心中早有打算,面上安抚地笑了笑。
“太傅放心,孤与太傅既师生一场,怎能不给季氏留这个颜面。眼下人还没个着落,刑部和东宫的人手也在加紧四处搜查,太傅急也急不得。只盼太傅回乡之后能对族中子女严加约束管教,以太傅之才将来教导的小辈若有朝一日得以高中,季氏返京,想必也是指日可待。”
季太傅连连谢恩,又问起了子猷。说是前些时日家中孙女自郊外庄子回城时马匹失控,马车险些冲下悬崖,幸得小陆大人出手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故想当面感谢。
“那太傅可是来的不巧了,月初时城北外往蕲州去的官道一带不是正闹马匪,人数众多且凶悍异常。城防军招架不住求到了北大营,可北大营分了大半数的人同舅舅一齐往南疆护送粮草去了一时也拿不出人手。北大营留守的指挥使是子猷的故交,这便求到东宫来,孤便叫他带了人帮忙去了。”
“那边也是麻烦的紧,这雪一下大山里便更不好抓人,太傅怕是且要等一阵子了。”
我站在东极殿门口目送着小太监扶着季太傅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开的身影,神色淡淡的吩咐身旁的福顺。
“差人去城北给子猷送个信,问问他眼下城北情形如何,几时能得闲。”
刑部和东宫的人在京中浩浩荡荡地找了季怀阳三日,最终于城北官道旁的树林里发现了马和季怀阳的尸体。据北大营来报,根据现场情形推断季怀阳应当是趁着换防期间偷了北大营的马想要逃出京,却在刚出城不久后便不幸遭遇马匪。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军机处,在场的诸位大臣们听罢皆是唏嘘一片。
“北大营的人做事也太疏忽了些,”我将手里的奏折仍回书案,看着堂下跪着的来传信的小太监,“一帮马匪便能闹得小一月不得安生,竟还能被人偷了马。传孤的话,七日内若还抓不住匪首,拿他们试问。”
“父皇那边可有何表示?”
“回殿下,季怀阳乃罪臣,依礼不得享朝廷抚恤。但陛下仁厚,为着老太傅,还是派了礼官前去季府慰问。”
“那你再去知会礼官一声,叫他们备好仪仗和挽联,出殡时孤亲自去一趟。”
小太监在周遭一片“太子仁德”的声音中快步退下了,底下那些恭维的话我也听不进耳,正此时福顺悄悄走到了我身旁,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殿下,小孙大人派人来传话,人抓到了,他们正在从京郊往东宫赶呢。”
“把他的经手过的一切东西都留好,住过的宅院叫影都清理干净。”我的目光未曾从手中的奏折移开,只是微微偏头向福顺的方向,动了动唇。“人不必留,立刻处理掉。将我今早准备好的信着人马上启程去江南,务必亲手交到大舅舅手里。”
说到这儿,我翻开新奏折的手顿了下,又补了一句。
“再派个人去宫里,同父皇知会一声,记得避开父亲。”
南疆的案子一解决朝堂上近来便没了大事,余下的左不过是户部年末要清算的些账目。未到午时我便离开了军机处,出了门还没等上轿,远远的便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策马赶来,走近了些才发觉竟是晏珩。
他平日极少骑马,我正觉着奇怪,只见晏珩在瞧见我时便立刻跳下了马大步跑到了我面前,往日里端方守礼的模样全然不复,额头都渗出细密的汗珠。
“殿下——出大事了,王爷、王爷不知怎得得到了消息,刚刚亲至东宫,从北院将人提走直接押去刑部了!”
我脑中顿时嗡的一声,还未等反应过来身体便先一步跃上晏珩的马一路朝着刑部的方向狂奔而去。路上还遇到了追着父亲从宫里跑出来的七宝公公,我嫌他的马车走的太慢,便一把将人提上了马背。
“父亲到底是如何得到消息的?父皇怎得也不劝着些?”
“哎呦殿下,您是没瞧见王爷当时那脸色——”七宝公公在呼啸的风声中冲着我的耳边大喊,“冷的像什么似的,陛下从御书房赶回来时连个眼神都没分到。又事关柳氏,陛下哪还敢劝。”
天子轿辇亲至停在刑部门口,远远看过去整条街两边大官小吏们跪了一片,各个低垂着头,气氛紧绷到了极点。我顾不得李公公,跳下马背冲进了院中。父亲正坐在公堂的主位上,堂下跪着被五花大绑的柳知彧。时任刑部尚书蔡元止同我是前后脚,也刚刚从后面脚步匆匆的跑上堂来,看样父亲也是刚到不久。
父亲不开口也不看我,只是神色平静地盯着柳知彧。我见状更是不敢随便说话,脚步轻悄的上前去站到了父亲身旁。
“臣刑部尚书蔡元止,参见太子殿下,王爷。”
“蔡大人免礼。”我的眼神紧盯着父亲,语气有些发干。
我话音刚落,父亲终于转头看向蔡元止开了口。
“蔡大人,依大梁律,今有人交通朝臣,贿结权贵,盗卖国帑,私粜官粮,贻误国计,该当何罪。”
“这……”
蔡元止的神色虽慌张但并不惊讶,显然在上堂前多少也了解了情况。我刚想开口转圜,父亲却并未给我二人多话的机会。
“蔡大人,本王今日将人押来刑部,自是信任大人是最为刚正不阿之人。刑部司掌律法公正,蔡大人身为我朝肱股之臣,难道还需要本王将大梁律法一条条背与你听吗。”
“……下官不敢,若照王爷所说,此人罪不容诛,依律当斩,家产尽数抄没,以充国库。”
“那便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来人,将证词与证物给蔡大人呈上。”
被父亲一同抓来的几个北院的侍卫将东宫收集到的证据呈到了蔡元止的面前,柳知彧被拉下去时蔡元止反应极快的先一步叫人堵了他的嘴。我紧盯着柳知彧瞪着父亲仇视且愤怒的眼神,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上前去挡在案前。
可目光触及到父亲时只觉着全身动不得分毫,他是满堂最为神情自若的一个,毫无退避的直视着柳知彧的目光。
无悲无喜,亦无惧无悔。
回宫的路上我骑马跟在轿辇边上,等到走过了长街尽头的转弯,我才隔着轿帘听到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别寻底下人的麻烦,他们没做错何事。”父亲的声音很是疲惫,“我自有我的法子探听消息。”
“是,儿子知晓。”
我们行的慢,天子轿辇很高,我同父亲几乎是一齐,离得很近。父亲的手指用力地按着眼眶,他脸色白的有些吓人,怕是今晚回去身子又该不大好了,我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您又是何苦,此事已查明系他一人所为,与柳氏上下无关。等消息传回去族中自有大舅舅严加整顿,人在京中处理了便是,剩下的事自有儿子去解决。”
听见我开口父亲便放下了手,我以为他会听见教训,但父亲却只是笑,手穿过轿帘来拍了拍我的腿。
“你啊,什么都好,偏生这点同陛下一模一样,总是在我的事上拎不清。可你生性温和,境遇也不同,到底是比不得你父皇那般果断狠厉的。”
“我知晓你的心意,你是顾及着我,才不想将柳氏之人公之于众。可今日是他犯了天大的过错逃无可逃,你私下里杀一人便能了事。明日若是罪不至死,若是想要仗势的柳氏族人非一人而是几十人上百人,那届时你又当如何?”
“柳氏毕竟是您的母族,儿子多加照拂,也是情理中事。”
回应我的却是轿辇里的一阵沉默,我有些紧张地盯着飘动的轿帘看了许久,才又听见了父亲的声音。轻缓了许多,夹在风声中娓娓传来,有些不大真切。
“当年,陛下想直接安排你小舅舅进禁军,我与你二伯公坚决反对,就像寻常参军的小将士一般将他送去了战场。那一年,他也就你这般大。他在西北,在侯爷的镇北军中待了七年。”
“那七年里,你二伯公不知在寺庙里求了多少道平安福。有时侯爷从西北送信回来,我甚至都不敢打开看。他那七年里从一个大头兵一路爬到了武安侯副将的位子,没人知晓他是荣王府的世子,他身上的每一道军功都是自己断了的骨头留的血换来的。”
“后来他从西北退下来后虽说破例便直接被送去江南驻军府,但来了江南后他一刻未曾停下来过。东南的倭寇,南疆的巫族,西蜀的南余国,整个江南以南如今长久的安定富庶几乎都是他一仗一仗的打出来的。故而我才每次想骂翊儿时说着说着便觉开不了口,他今年都八岁多了,可都还没见过他爹几面。”
“正因如此,对你小舅舅,无论今日陛下如何的宠信偏爱,你如何依赖他,我都不会干涉。只因他能坐到如今的位子上,走的每一步都算数。”
我听着,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缰绳几乎要勒进了掌心的肉里。
“若是哪天我不在了,将你小舅舅和王府留在你身边,我也安心。但是柳氏不行,那些别有用心的族人更不行。就算此事查清并无其他柳氏族人参与,我也不信这样的儿子能是一朝一夕便自己长成的。我已经离开江南太久了,长房有你大舅舅他们看护着我自不担心,可是余下的——”
轻柔的语气夹在风中,却如重锤般狠狠地迎面砸来。
“煜儿,父亲绝不会留下这些有朝一日会威胁到你的东西。”
我的手已经被缰绳勒的失去了知觉,木愣愣地转过头,透过轿帘的缝隙,我看到父亲又露出了同方才在堂上时一般的神情。
我忽然开始抑制不住的心慌,终于意识到了那是悲伤。我曾看到过的,父亲这般的神情,像极了当年在外曾祖的灵堂里时那般。
外曾祖故去那年,我刚满十岁,只记得一月前外曾祖才在舅公和大舅舅的陪伴下入京来。那几乎是我心中不可磨灭的景象,父亲扑在外曾祖的怀中哭的像个几岁大的小儿。父皇,外曾祖,舅公和张少傅轮番上阵,最终都没能哄住。
虽说父皇总是笑称父亲最是娇气任性的,张少傅也悄悄同我讲过,虽破坏力不及翊儿,但这小子那副天上地下他最大的骄蛮劲儿简直同父亲幼年时一模一样。可我从前只觉着他们在讲瞎话,毕竟父亲成日都陪着我,他是个多端方温雅又严厉的人我最是看的清楚了。
然接下来的几日自是令我瞠目结舌,父亲几乎便如长在了外曾祖身上一般片刻也不愿与他分开,也不许舅公走,两个人只能成日陪在他身边同他说话。外曾祖和舅公也好似没脾气一般,对父亲说的任何话都说好。父亲一句想吃家乡菜,舅公便连着几日都是亲自下厨。
父亲在那些时日里不停地追问着他们为何突然便从江南来了,外曾祖只是笑,拍着他的背,说自是因着太想外公的心肝了,这不便赶来了。
直到守灵的那天,舅公才说外曾祖大抵是早便有预感自己大限将至,便顾不得个中顾虑,说什么都想在闭眼前再亲眼看一看父亲。老人身体年迈受不得长途跋涉,即便有薛舅父一路跟着,一个月的车程也硬是走走停停了快三个月才赶到。而后来走得着急,也是因着外曾祖觉着自己怕是坚持不了太久,绝不肯在父亲面前咽气,催促着众人连夜便套了马车急匆匆的出城去。
可最终连城门都还没赶到,便就在马车上撒手人寰了。
那日半夜我是被吵醒的,光着脚跑到了父皇和父亲的寝殿屋门口时,养心殿已经乱做了一团。我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父皇,几乎是咆哮着叫人去传太医。父亲被他紧紧拥在身前,我看不到他人,只能看见滑落在地的被角上如泼墨般大片的血迹。
我立刻便要朝屋内冲去,身后却有一双胳膊直接将我整个抱起,手紧紧的捂在我的嘴上。我听见了张少傅的声音,
“别去殿下——别去……别过去吵你父亲。”
张少傅的声音完全失了往日那般沉着,强装镇定般抱着我离开了寝殿。可我感觉得很真切,他抱着我的双手始终在剧烈的颤抖着。
我还是很久以后,脑中再次不受控般回想起那晚的诸多细节时才恍然。那晚失去外公的,并不止我父亲一人。
那夜又发生了何事我全然不知,再见到父皇和父亲时已是三日后在灵堂,侯爷将我抱去时在路上不住的叮嘱我。
“去陪陪你父亲,殿下,别离开他身边,让他看着你。”
可我见到父亲时几乎认不出,他毫无生气地跪在灵堂的软垫上,即使是我贴在他身边他也毫无反应。外间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和薛舅父都守在院中,有几位太医都急的团团转。如今想来,当年那般情景,怕是叫他们同我父亲一命换一命他们都肯了。
最关键的是,白发,我嘴唇抖动着,紧紧盯着父亲发间冒出的丝丝雪白——父亲竟然生出了白发。
那时我还不懂悲伤,直到站在守灵队伍里听侯爷和孙少师提起了往事。父亲十二岁便离开了江南,从此再没回去过家乡。外曾祖上一次来京城还是父亲二十岁及冠礼时,仅那一次。
至亲分离二十余载,竟只得相见两场,已是死别。
思及此,我想到若是自己有朝一日被送的远远的无法见到父亲和父皇,莫说二十年,便是二十个时辰,我只想想便觉心如刀割,不如一头撞死在廊柱上。好歹还是死在了京城,死在了父亲和父皇身边。
而父皇,我几乎没听到他说任何话,始终沉默的陪在父亲身后,父亲跪多久他便站多久。我在灵堂外注视着父皇的背影,他曾经是我觉得这世上最高大威武的人,是我心中永远不能逾越的高山。
可如今崇山虽依旧坚挺着,却只叫人觉着摇摇欲坠。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手足无措这个词会被用来形容父皇。
出殡结束后舅公和大舅舅要扶灵回乡,留下薛舅父帮忙照顾父亲。父亲几乎是在灵车消失在城门口的同时便昏倒在地,等不及送回宫,只得先回了王府。
即便如今看来,那几日都会是我人生中最煎熬绝望的几日。父皇在父亲床前死死地抓着薛舅父的肩膀,他们在吵着些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只看见薛舅父从屋内出来后在院中看着煎药,扇子摇着摇着便抬手捂住了脸。
二伯公,舅舅,张少傅,侯爷,孙少师,严伯,所有人都在背后偷偷的掉眼泪,七宝公公和兰心姑姑更是在忙进忙出的干活时眼泪都如断线珠子般不停地流。
除了薛舅父,父皇不许任何人靠近父亲,我也不行,就如守护巢穴的凶兽一般死守在父亲的床前。我不敢闯进去,便每日都扒着门边守在门口远远的瞧着父亲床上的帷幔,一看便是一整天。
如今想来,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大抵会是一生中唯一一次,能叫我真心实意地说上一声“神仙保佑”。
父亲卧床不醒的不知多少日,父皇被薛舅父叫走去找不知什么药方去了,我便特意看准时机早早起床,直接冲进了父亲的屋里。
紧接着便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我以为仍旧昏迷不醒的父亲此时正以一种极不顾及形象的姿势坐在床边。他躺了太久,身上的里衣被蹭的凌乱,正拎着衣衫的一角在给自己扇风。
父亲看起来比却我还要震惊,长着嘴巴四处打量着屋里,嘴里还说着些我听不懂的话。
“不是吧就睡了个午觉给我睡到哪儿来了——”
说罢他竟然还抬手狠狠拧了下自己的大腿,结果被疼的龇牙咧嘴,神情更是震惊了。
可我当时全然沉浸在父亲醒来的狂喜中,最初的怔愣过后我立刻便叫喊着扑了过去。
“父亲——您终于醒了。”
直到这时我才头一次觉察出眼前人的不对劲来,父亲竟然没有立刻抱住我,反而僵硬的像是块石头,甚至还拿手拍我的肩膀试图将我分开来。
“诶诶诶——不是小朋友你等会,我不是你父亲,你是谁啊?”
我一听这话眼泪更是委屈的直掉:“我是煜儿啊,父亲怎得不认识煜儿了——”
那人一见我哭更着急了,直接用衣袖便来帮我擦脸,不过拍背哄人的动作倒很是熟练。
“别哭别哭,我也没说什么。那个你叫——煜儿,是煜儿对吧。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啊,这又是哪儿啊?”
我完全被眼前的父亲搞蒙了,仰着头直愣愣地盯着他瞧。却见他原本有些焦急的神情却在眼神偶然扫向门口方向时眼睛瞬时便瞪得老大,完全忽视了我,缓缓从床边站起身。
我一抹眼泪转身去看,竟然是父皇,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目光沉沉地紧盯着父亲。还没等我扑过去大喊“父皇父亲好像疯了”,身边人突然大喊了一声。
“老王?你怎么也在这儿。”
身边人像是终于意识到了眼下情况之诡异,他又开始低声神神叨叨的念叨些完全听不懂的话,我拔腿便跑到了父皇身边。还没等我告状,父皇先一步蹲下身来摸了摸我的头,这些天以来他还是头一回同我讲话。
“煜儿听话,先出去,找少傅陪你待一会,让他带你去用膳,乖——”
我刚一跑出门就被等在门口的张少傅一把抱了起来,语气焦急。
“殿下,可是王爷醒了吗?他如何了,还清醒吗?”
我很诚实的冲着他点了点头表示确实是醒了。
“但父亲变得很奇怪。”我又补了一句。
我同张少傅都惦记着屋内的情况,今日久违的出了太阳,便直接叫人在院中的石桌上布膳。吃的也是心不在焉,眼睛恨不得都贴过去粘在窗户上。
我本来都做好了又要等许久的准备,不曾想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父皇便走了出来,接着便叫了薛舅父来,又命人收拾房间,送了沐浴的热水和新衣。折腾了一通之后,父皇站在屋门口先是将张少傅叫了过去,两人说了好半天的话,而后才是我。
“父皇——”我立刻便跑过去双手环住了父皇的脖颈贴在了他身边,父皇就着这个姿势将我抱了起来,就像往常一般,叫我胡乱蹦了一上午的心终于逐渐安定了下来。
“他不是父亲,对不对。”经过了一顿早膳的思考,我得出了这个结论。父皇果然也没有反驳我,顺从的点了点头。
“可他是来帮父亲的,煜儿这几天就好好陪着他好不好。”
“帮父亲?”
父皇抱着我走到内间的门口往里瞧,七宝公公正在帮那人更衣。他眼下看起来实在活泼,也爱笑,好奇地问个不停,同父亲愈发的不像起来。不过我倒是松了口气,不是父亲突然发疯变傻了就好。
“是啊,煜儿且照顾他几日,阿青便就能回来了。”
我们最终被要求这几日只能在院中活动,父皇遣散了院中所有的太医和侍女,只留下了七宝公公和兰心姑姑照顾我们的起居。我本以为父皇也会陪我们一阵子,可他也走了,倒是张少傅留了下来,站在门口神色复杂的注视着内间换好衣服后都不知又照了多久镜子的那人。
我轻手轻脚的凑到那人跟前,他边照镜子边还在嘟囔那些怪话。
“哇这还挑染白发呢,这么潮流——不对不对,古代哪有这技术……”
他打量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了许久才罢休,转头看见我就在身边时还吓了一跳。
“太子太子——”
虽说他并非父亲,但顶着父亲的脸这般叫我还是让人很难受。
“我叫煜儿,叫我煜儿。”
“好吧,煜儿,咱们打个商量好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你父亲,那你就别这么叫我了,多不好啊。要不你直接叫我名字吧。”
“不知阁下名讳?”
“诸葛青。”
竟然还跟父亲是同样的名字,我的嘴又悄悄张大了些,但随即便严肃的冲他摇了摇头。
“不可直呼父亲名讳。”
“那你叫我叔叔,哥哥?”
“不可乱了辈分。”
他没再开口了,但我却清楚的在他脸上读出了“怎得这般麻烦”几个字。我从未见过父亲有如此外露且多变的情绪,故而虽被说麻烦,但仍觉着新奇的很。
“那怎么办,我想想……”
那人说想想也不肯静下来想,摸着下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额,要不你叫我张楚岚?”
“这不是侯爷的名字!”我惊呼一声,却不想那人听到这话表情比我还震惊。
“这厮都能混上个侯爷了?”自己这般说罢还给自己找补,“也是,老王都当皇帝了。”
他嘟嘟囔囔的继续在屋里乱转,最终也只是叹气,转过身来弯腰看着我。
“算了想不出来了,那这样,要不然你就叫我——男一号吧。”
“男 一 号?”我一字一顿的重复着,好生奇怪的三个字,谁会取这种名字。
不过我瞧着他也不像是会同我解释的样子,只得顺从地点了点头,权当是他们神仙的密语罢。
解决了称呼的问题他转头便兴冲冲地跑出了门,正好撞见了等在门口的张少傅。张少傅眼下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般沉静,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总觉着少傅对这位奇怪的男一号有种若有若无的警惕感。不过少傅为人向来谨慎,会有这般想法也正常。
接下来的两个多时辰里,我和张少傅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着他将每个房间都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东西都要拿出来看看。看的我一头雾水地抬头看向少傅,
“神仙住的地方,是很穷吗?连这些东西都没有的吗?”
张少傅闻言愣了下,随即便有些哭笑不得摸了摸我的头,却也没多说什么。
等到他终于翻累了,也坐到了石桌旁,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张少傅刚刚离开不知去做什么了,我见终于有了抓着他问问题的机会,立刻便凑了过去。
“男一号,你不冷吗,不要穿件披风吗?”
“披风?”他皱了皱鼻子,抬起袖口晃了晃。“我这里面都套了多少件衣服了,怎么可能会冷。”
我惊讶的哦了一声:“哪里多了,一入秋后,父亲出门必然是要穿披风的,更别说近来还下着雪呢。”
听到我提起父亲,他来了兴趣,由趴着改为单手撑着头看着我。
“你父亲,是身体很不好吗?”
“反正肯定没有你好,”说着,我伸手在他脸前比了比,“至少,我极少见到父亲有如此红润的脸色。”
可那人却像是听了天大荒唐事一般直摇头:“不是吧那还是人吗,都快成鬼魂了吧。我以为这个身体已经够弱了,这才活动了还不到一下午,就累的开始发困了。你父亲竟然连这都不如?”
照他这般说,这位叫男一号的神仙的本体应当是很强悍的那种。想到这里,我神情严肃的抓住了他的手。
“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回天上去时,能不能把这具身体留给我父亲。”
也不知我这话究竟是哪里好笑,他脸埋在手臂里闷头笑了半天,这才抬起头,语气强行严肃的同我握了握手。
“好的好的,小煜儿先生,等我离开时要是可以,一定把它留给你父亲。”
我们又对着趴在桌子上胡乱说了半天话,他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歇了一会后又开始给自己找新的乐子。
“我们来堆雪人吧,这院里这么多雪呢。”
“堆雪人?”
我好奇地跟着他走到院中的开阔处,他蹲在地上双手举起一捧雪,三两下便攥成了一个球。
我于是便开始学着他的样子蹲在雪地里滚雪球,从前父亲很爱赏雪,我自也是常陪在身边,从来没想过雪竟还能这般玩。他还能用雪搓成小鸭子,我看了好些遍都学不会,总是一弄就散掉了,果然神仙都有些自己的独门绝技。
“小煜儿——”
“啊?”
我随口答应了一声,背对着他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的继续尝试用雪捏小鸭子。
“小煜儿?小煜儿!”
身后的叫声越来越大,我只好放下了手里的雪团。刚一转过头去,便觉眼前一黑,随即便是劈头盖脸一片冰凉,甚至连脖颈里也不能幸免。
我竟然被他用雪给砸了。
“哈哈哈哈——”
我赶忙双手并用抹掉脸上的雪,抬眼只见他盘腿坐在雪地里笑的前仰后合。
“你打我!”
“这怎么能叫打你,玩雪都要这样玩啊。”
“谁说的?”
“教我玩雪的那个人说的喽。”
他语气轻快,手里又飞速的捧起一团雪捏成了球。我立刻警惕了起来,不甘示弱直接抓了一把雪便扬了过去。
而后便完全变成了混战,我完全把要拿雪球搓小鸭子的事忘在了脑后。他是神仙嘛,我对他定是要吃亏的,浑身上下像是被从雪里捞出来的一般。
他倒不像我这般狼狈,却也连眼睫上都粘上了雪,映衬着鬓边垂落的几缕白发,阳光下泛着些灿金的光芒。他笑的眉眼弯弯,更像是画本子里才有的仙子的模样了。
我起身表示要进屋去换个衣服过后再战,刚一转身只见张少傅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站在廊下注视着院中的我们。
又或说少傅的目光只落在了他身上,神色全然不见最初的冷淡与防备,取而代之的是一派舒展而温和的笑容。
他的眼中盛满了怀念,可这便是我那时绝看不懂的东西了。
我直跑到了张少傅身边他才看到我,赶忙蹲下身来帮我拍掉了身上的雪。
“他跟父亲很不一样,对吧。”我轻声同眼前的少傅说道。
“臣本来也这般觉着。”少傅的手顿了顿,又转头看了眼院中,他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搓雪球,甚至开始堆起了雪球山。
“还是很像的。”少傅抬手拨开了黏在我脸颊的发丝。
“王爷少时,也如这般活泼爱玩的,只是殿下不曾得见罢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又给他读了院中翻出来的各色话本子,同他说父亲极擅书画叫他试试,画出来的东西却仿若四不像一般。他是在第二日的晚间才得知府内原本是在办丧事,我父亲也是因着至亲故去才一病不起的。
他听罢没有做声,斜靠在软塌里沉默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我都开始有些打瞌睡,他才忽然蹦了起来,招呼着兰心姑姑给他准备纸笔。自己在书案前比划了半天,最终还是又拉了兰心姑姑过来。
瞧着似是想要兰心姑姑帮忙代笔写信,我好奇的很,可一凑过去便被他拦住了,只说这是大人之间的秘密,不给我看的。信写好后他便直接叫兰心姑姑收好带走了,我也只得歇了想要偷看的心思。
两日多的时间里我们继续找尽了院中一切能打发时间的东西,他对我父亲和父皇的故事极感兴趣,我甚至都已将我知晓的他二人之间的事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他听故事时的反应太奇怪了,一会大笑一会骂,还时不时的震惊到喊出声,神仙的心情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第三日午时日头最好,我同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百无聊赖的晒太阳。他不知说了多少次想出门,都被我摇头否决了。
“好无聊——”
他双手撑在身后仰头刚喊出声,忽然像是被掐住嗓子一般戛然而止。我疑惑地看着他猛地直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伸出手摆在眼前反复做了几次握拳的动作。
“怎么,你不舒服吗?”神仙也会不舒服吗,我在心里默默疑问。
他没搭话,我端坐在一边仰头看着他随意动了几下手指。霎时间,我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不然怎得竟然在他的指尖周围看见了风的形状。
我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缓缓站了起来,紧盯着他的手指。他不解释,只是神情忽然便变得安定了许多似的,像是找回了失而复得的宝物。
“既然不能出门——”
他说着,抬手一指院中的那棵老桃树。
“那我到那顶上去看看外边总行了吧。”
说罢,他便径直朝院中走去。
“没有梯子,你要怎么——”
我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人在桃树前脚尖一点地,身轻如燕,倏然越起,恍若仙人凌空,飘落在了桃树粗壮的枝干上。
江湖武林中有名为轻功的功夫,侯爷会,张少傅会,我父皇也会。我见过他们比试时施展功夫的样子,大抵也是能轻轻松松便能飞上养心殿的屋顶的。
可那时的我心中全然想不起来天下还有这等功法,只觉他定是仙人。我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他落坐在枝干上,双腿在半空中微微摇晃。枝干上的积雪如雾般纷纷扬扬的落下,裹挟进突然而起又长久不散的风中。
他在风雪雾的中心却袍不染尘般,好似全京城的风此刻都是为他而来。
他全然顾不及底下的院子还有我,原本是坐着,后来又是站着。在几根枝杈上跳来跳去,眼神始终未从远方移开分毫。
就有那般新奇吗,神仙不应当都是住的琼楼玉宇,仙台楼阁,怎得还会对凡人的红砖青瓦兴味十足的。
我疑惑地皱了皱鼻子,又喊了他两声,没有反应。见他眼下大抵也是没功夫搭理我,自觉没趣,便想回屋去继续练字。
转身间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回廊转角时便停住了,几日未见的父皇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可他不过来,似是也没看到我一般,只是仰头定定地盯着老桃树的枝头瞧。
我忽然便像被定在原地一般,觉着自己不该现在便跑过去,眼睛有些无措的在他们二人之间打转。父亲的神情叫我想起了前日的张少傅,却又添了许多更为深沉的东西。
父皇出现的悄无声息,离去时亦无声无响,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同他说上一句话。父皇离开后我跑到了他刚刚站的位置,也学着他的样子站在原地仰头看着仍旧站在枝头兴致勃勃的那人。
我忽然想到这几日我都没见到过父皇,我以为他从没来过,但真相或许并非这般。
后一日的清早我又是被吵醒的,院中久违的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我匆匆披上衣服走到屋门口朝院中看,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养心殿般。
霎那间,我心头窜上来了一个念头,拔腿便往父亲的屋内跑,把忙上来招呼的侍女太监们都甩在了身后。
那人畏热,前几日屋内都只摆着两只火盆。但今日一掀了暖帘进去,屋内暖如花开,是我习惯的热气。
我缓步走到里间的门口,贴着门边朝里看去。父亲还是那个父亲,模样没有分毫的改变,可眉眼间那股熟悉的亲切之感却叫我瞬时便掉了眼泪。
父亲竟看上去气色还尚可,虽不如那人红润,但也并不像是个大病初愈之人。我想到了之前那个玩笑一般的承诺,那位神仙大人说不准是真的记在了心里。
父亲靠坐在父皇的怀中,他手中是一张展开的信纸。父皇侧脸贴着父亲的额发,鬓边的发丝垂落,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他是不是同父亲说了些什么,父亲的目光从信纸上缓缓移开。
那一瞬我仿若是共情了父皇般,心开始剧烈的颤抖,神志几乎都要被恐惧吞噬。
可父亲却笑了,他动作缓慢的微微侧身,抬手抚摸上父皇的脸颊,嘴唇翕动。我看着父皇骤然收紧的手臂,说了些何,似是也不紧要了。
巍峨高山在流经过的春江柔水面前碎裂的不堪一击,兜兜转转却仍旧能被其稳稳的接住。
“父亲——”
我再也等不及,大哭着跑进门扑了过去,而后便被揽进了熟悉的怀抱中。
“感念神仙大人保佑,感念神仙大人保佑……”
被父亲紧紧搂在怀里时,我不知在心里如此祈念了多少遍。
回了养心殿后父亲果不其然又病了一场,好在没有发热,只是多卧床了几日,赶在腊八舅舅返京之前精神头便已恢复的差不多。
小年这日我提前便安排好了各处的爆竹焰火,太阳一落便进宫去接了父亲。
“做什么这般神秘,问你父皇他也不同我讲,只说是好事。”
“自是好事,这新年礼儿子本想着元旦那日便能给出去的,没成想竟错过了。”
轿子一路走到了宫城外的一处僻静地,虽这般说,但前方不远便是京中最热闹繁华的街市。皇城与闹市之间的清净地,此处的位置也是称得上绝佳。
“怎得到这儿来了?这里……我记着不是塔楼吗?”
“从前确实是塔楼,但如今就不是了。”
想为父亲修阁的念头,大抵要追溯到很小的时候了。
我搬去东宫时很早,当时还在国子监读书。那时听过许多次这般的话,我同父皇是很不一样的。
父皇最不喜被打扰,曾经东宫的各位属官无令甚至不能擅出西院四处走动。但我很喜欢人多,很爱叫国子监的同窗们来东宫玩。即便是后来入了朝,议事大多也都是请各位大人上门来。
自不是因喜爱热闹,我父亲和父皇的性子很难能养出一个爱热闹的孩子。而是因着这东宫上下各处都挂满了我父亲为我画的画,做的文章写的诗,他们若是不来,我还怎么展示给人看。
后有一日瑾瑜上门来求父亲的墨宝拿回去临字帖,他脑子活泛主意也多,灵机一动便说既然殿下这般不愿王爷珠玉蒙尘,何不将来为王爷修个阁。也好叫天下人瞻仰,自能流芳百世。
话至此,我冲着门口的侍卫们摆摆手,悬挂着的牌匾上的红布落下,露出了下方的“青玉阁”三个字。
父亲几乎是在看到牌匾的瞬间便不受控般向前走了几步,我紧跟着护在他身后,也一同抬头注视着牌匾上苍劲有力的大字。
那是外曾祖的字,便是他上京的那一年,我想了各种法子才避开父亲悄悄去央外曾祖写下的。这也是为何修阁一事直拖到了去年我才敢开始着工部的人筹备,前些年时,总忧心父亲会因此伤怀。
这是外曾祖在世时最后的墨宝,也是他留给父亲的祝愿。我看着父亲眼底有泪光闪烁,但笑了,我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青玉阁建的很高,是我要求的,站在塔顶便能将京城的风光尽收眼底。父亲直说何必如此费心思,但他眼神很亮,我许久未见父亲如此好的兴致,只觉任何劳累筹划皆是值得的。
我们站在塔顶,父亲伸手摸了摸面前的围栏:“这里从前还是塔楼时,我曾来过一次。”
“听工部的人说,这里废弃很久了,父亲怎得到这里来了?”
“因你父皇啊。”父亲的声音很轻,我愣了一下,他却没有马上解释,而是伸手朝远处一指。
“你瞧,往那边看,能看见什么?”
父亲手指的方向正是那条街市,今日是小年,即便是眼下这个时辰街上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远远的还能看见街上舞狮喷火的卖艺人,和京城各大名酒楼的招牌。
“自是街市。”我顺着父亲的问话回答道。
“你能看见人吗?”
人?自是能看见的,不过远远望去人头攒动,看不真切,像是无数只蚂蚁。
听我这般说,父亲也点头,半张脸埋在披风的毛领中,只能瞧见弯弯的眉眼。
“我也看不清,哪能有人看的清呀。”
说着,他双手握住栏杆探身出去,似是真的试图要看清一般。
“王府我的书房里,案桌后面挂着的那幅画,还有印象吗?”
父亲一提,我脑中顿时便浮现出了那幅画的模样。只因那幅画的笔触功力实在差强人意,勉强能称得上是有些意趣。我的书画都是父亲手把手教的,七八岁时便能画的比这好了。
但只有那幅画被父亲挂在了书房里,是后来被我磨的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坦言这画竟是父皇亲笔所做。画中是一个披着红披风的少年人的背影,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中正朝着身后挥手。
是十五岁时的父亲。
“后来是谁同我说漏嘴了来着,陛下当年便是在这里看见我的。”
“他们当时本是追着平沙奸细而来,那奸细跳下塔楼混进了街市的人群中,陛下反倒是一眼就瞧见了我。”
“知晓这事之后,我自己也来爬了一次。可站在这里才发觉莫说是人,我连那么大的招牌上的字都看不大清楚。”
可父皇却能看父亲看的那么清。
“……那可当真是天大的缘分,”回过神来后我惊叹了一声,“当时工部给了六七处合适的选址,儿子一眼便相中了这里。”
“当年同父皇说时,本还担心父皇不会同意来着。”
毕竟父皇连一只黏着父亲的狸奴都容不下直接给扔来了东宫,就算只贡献出父亲赠与我的诗作,怕是父皇也不愿意的。
“我倒也想问,”父亲颇为理解的点了点头,“咱们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说服陛下的?”
“没有说服,”我摇了摇头,“父皇没有难为,我提了,他便同意了。”
父亲的神色讶异,如同我当时的反应一般。
“父皇只说,若是能借儿子之手让父亲名扬天下,流芳百世,他自是愿意的。”
说话间,我耳朵动了动,听见了些脚步声。转头看去,父皇正顺着楼梯走上来,赶巧就错过了我同父亲刚刚说的话。
父亲听了刚刚的话后便不做声了,只出神地盯着前方的万家灯火。我又转头看了眼逐步走近的父皇,悄悄的退开了父亲的身边。
然父皇却并未马上上前,似是在等我一般。我们并肩站在昏暗的楼梯口附近,注视着前方露台上父亲的背影。
“入朝这一年多,你做的很好。”
父皇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父亲。
“谢父皇夸奖,儿臣本分中事。”
我有些疑惑,父皇怎得没头没尾地提起了这回事,忽然便感觉着父皇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背。
“朕知晓,你自小便羡慕你舅舅征战四方,也羡慕承渊能跟着侯爷大江南北的四处跑。你早便想出去看看,朕明白,你父亲也清楚。”
猛然被戳穿心事,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像个锯嘴葫芦般低下了头。我本以为父皇会责怪,可他的语气始终很平和,甚至有几丝感慨之意。
“你幼年时极贪玩,坐不住板凳,学东西又很慢。你父亲便成宿成宿的忧心,怕你将来难当治国的大任。那时朕就想,平庸便平庸吧,左不过朕多努力些便是,将来能留给你一片太平盛世。只盼你能健康长大,有得一副仁厚爱民的心肠,未必不是我大梁的福泽。”
若是真比较起来,父亲与父皇之间,实则是父亲对我更严厉的。父皇虽威严,但却从未对我疾言厉色过。换了侯爷的话说,父皇对我甚至能说的上是有些溺爱。
即便如此,这些话我以前也从未听父皇说话。
“可后来你越长越优秀,朕自是欣慰,又开始期望你能尽快成长起来。越快越好,这样朕便能尽早放手,带着你父亲回江南去,回他家乡去。”
“是以朕即便知晓你早便想出去走走,阿青也同朕提过几次,朕却始终避而不谈,只压着你留在京中入朝听政。”
我倒是丝毫不觉着父皇的做法有何不对:“儿臣既为太子,勤政乃本分中事。且为父尽孝更是人子应为之事,儿臣想要父亲能开心。若是重回江南便是父亲的心愿,儿臣无论如何也希望尽早替父亲达成。”
话音刚落,额头又被手指敲了一记。我往后躲了下,看着父皇笑着摇了摇头。
“可这般做你父亲是不会开心的,就如此次柳氏一事一般。若是要以消耗委屈你为代价,他绝不会真的高兴的。”
“但——”
“他是朕的责任,煜儿,不是你的。”
父皇转过头,神色温和的注视着我。
“可你是我们的儿子,去保护去支撑你,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我神色怔愣的感觉着父皇说罢便握着我的肩膀把我转了个身,朝着下楼的楼梯方向推了一把。
“去吧——趁着你父皇还硬朗,这片天还能再替你撑上些时日,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手按在楼梯的扶手上,回过神来时只觉着脸颊一片冰凉。周围的夜色中响起接二连三的巨响,漫天的焰火绽放于天际,是我之前命人备下的。
顺势下了两节台阶,我却还忍不住回头去看。目力所及中,只装得下焰光流火中依偎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那日的父亲也好,今夜的父皇也罢,挥拳击碎了我告诫自己要建造起来的成熟稳重的外壳,把我抓起来抖了抖灰,又好生放回了地上催着我随意朝前跑。
边催还要边念叨着,
“再去多做几日孩子吧,反正往后要做大人的时日还长得很。”
—— —— —— —分割线— —— —— ——
越写越觉得太子真的很可爱,他属于王爷与皇帝各自身上很可爱的特质的集合体。要是同皇帝相比,就像是打天下的帝王和守天下的帝王之间的区别。
王爷总担心太子将来会跟皇帝一样走强制爱路线,但其实属于瞎操心。于皇帝而言这天下何人何事只有不惜一切代价握在手里的才算自己的,但在爱中长大的孩子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又是好久不见啦,前段时间流感中招,大家也务必保重。感谢各位的喜欢!希望能多些评论呀。
【巳季平安·也青新春十二时辰22:00】对方正在偷人中
* 原著向5k+一发完
“然后呢,他咋回你的?”
王也大为光火地在聊天框里噼里啪啦键入几个字,不带犹豫,直接点击发送,对面不摇碧莲即时秒回过来一个文字泡泡:“启禀王总,对方正在偷人中……”
王也脸色一黑,怒气上头刚想发回一句“叫他给我等着”,转念又想想,发什么狠话都不管用了,还虚张声势做什么,便一个字一个字缓缓都删了,呵呵冷笑两声,从赖了半天的真皮软沙发上蹭地弹起就走。
聊天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消失了,而且等了两分钟,都没有再次出现过,张楚岚略显慌张地回过头,看看包厢里半醉躺倒在贵妃椅上却无人问津的诸葛大少爷,只好...
* 原著向5k+一发完
“然后呢,他咋回你的?”
王也大为光火地在聊天框里噼里啪啦键入几个字,不带犹豫,直接点击发送,对面不摇碧莲即时秒回过来一个文字泡泡:“启禀王总,对方正在偷人中……”
王也脸色一黑,怒气上头刚想发回一句“叫他给我等着”,转念又想想,发什么狠话都不管用了,还虚张声势做什么,便一个字一个字缓缓都删了,呵呵冷笑两声,从赖了半天的真皮软沙发上蹭地弹起就走。
聊天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消失了,而且等了两分钟,都没有再次出现过,张楚岚略显慌张地回过头,看看包厢里半醉躺倒在贵妃椅上却无人问津的诸葛大少爷,只好不情不愿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像个割了半个舌头的老太监,躬身回话道:“青哥儿?姓王那孙子没回,可能在赶来的路上了。”
诸葛青挑了下眉,他是真的喝酥了半边,不想起了,听张楚岚这么说,又抬手倒了半杯,冷冷一笑,“他?他大概倒头就睡死了,来什么。你去,给我点十个最帅的送来,一个个在包厢门口排队等着。”
张楚岚被惊得两眼直突,小鬼吐舌,砸吧着嘴溜出门去,不住嘀咕老青今天玩这么大,回头要是真被那个谁知道了,我该不会被判定为帮凶从犯,给先行打死吧。但是无奈啊,他一个拿钱办事养家糊口的老实人,就得在纨绔子二世祖之间左右逢源地生存呐,每每两人吵吵,他做调解员,银两上还真没亏待过他,就是这次吧,堪堪就有出事的征兆啊。
事情大概要从一周前说起,诸葛青受公司委派,负责一批新人入职流程,事无巨细回答职场后辈们的各种问题,准备岗前培训加了两天班,又包场酒吧,把迎新晚会办得隆重热闹。自然,作为主持人的诸葛青被灌多了酒,还是被人架着回到的家。
这些小事本也寻常得紧,偏是赶巧,出差一趟临时赶回的王也,也在当晚落地,匆忙进门,本想着给诸葛青一个惊喜的,谁知,这惊是有的,喜却当真没法笑得出来。
诸葛青罕见地醉得昏头,黏黏糊糊瞎说着胡话,这还不算,一个正当年的高个男人扶着他,两人一齐挤在卫生间里,里面水声哗哗。王也开锁一进家门就看到了一双不属于他和伴侣的男士皮鞋,推开卫生间门一看,诸葛青正红云满面,晕晕乎乎半倚在那人身上,嘴角水迹涟涟,微微张着,样子令王也胸中闷闷,一时却也发作不得。
来人见到王也直接开门进来,显得惊慌尴尬,似也带了些震惊与怀疑,简单交代了两句便匆匆离去,留下王也搀着嘤嘤乱叫的诸葛青,一面想着那人什么来头,对诸葛青做了什么,一面又恼火诸葛青醉酒失态,也不知适才在他人怀中是怎样光景。这般负着气,把诸葛青洗干净安顿好,睡了一晚,待人醒来,欢欢喜喜地见王也平安归来,立马不顾头疼也要痴缠,王也便端坐不动,冰冷如山,以诸葛青宿醉不适为由拒绝了他的邀欢。
诸葛青好生失落,但也只当是王也气他泡吧喝高,没当回事,哪里知道那一晚王也几乎整宿没睡,翻来覆去把对象的手机聊天记录都看了个遍,直到凌晨还接到不少玩得开心的姊姊妹妹发来消息,有称赞前辈舞技的,有打探个人生活的,有嘘寒问暖关心身体的,也有跃跃欲试想约下次的,再看看诸葛青在他外出的这几日,回复的几十个聊天框里,句句殷切温柔,每每深夜不睡,俱是些撩拨心弦的东西,王也看得不耐烦,又偏放不下手机,好不容易躺下合眼,脑子里也都是近几天来,诸葛青给自己发的寥寥几句留言。
这算什么,那我又算什么。王也是真想问问,是不是我不在了,你才更舒坦更逍遥。
本来,王也并没有当面质问诸葛青那些聊天记录的想法,但随着这隔阂在生活细节中不断发酵,没有及时得到爱人拥抱和满足的诸葛青,还是敏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两人在第二日就喝醉那晚的事,争辩对质了一回,诸葛青想解释,如果有别人出现,那也是为了送回意识不清的自己,并没有其他用心和过界行为,王也反问他,没有用心没有过界,那人为什么在离开后立马就在微信留言问你关于我的事情,他心虚什么。诸葛青被气得觉得好笑,又问王也到底哪里不妥,作为初来乍到的新人,在朋友家看到一个风格和他完全不搭的男人直接开锁进屋,少不得要怀疑担心点什么吧。还有,诸葛青冷冷地问,你凭什么偷看我聊天记录。
这场争吵是短暂的,冷战却漫长无期。起初是诸葛青确有公事要办,需要处理一下公司新人间突发的误伤事件,连着去医院陪护,去安抚伤员,两天都不着家,王也找人打听,也只得到诸葛青今晚去了某某人家里这样的答复,于是郁结更重,到了后来,即便两人晚上回家,也是一个匆忙洗漱,一个蒙头就睡,囫囵着把日子给过了下去。
信任这东西,就像人体内沉默的器官,健康运转的时候不痛不痒,从未感觉到它存在着,病痛当头才觉着,它如此珍贵无价。
诸葛青气王也的不信任,偏又不信王也是当真疑心自己出墙,要当作王也一时吃醋,哄哄完事,他更拉不下脸,消不了气,解不了多日来的委屈。退一万步来说,王也就没有一点错吗,他连日出差,还干的是什么危险的活计,又不肯与自己明说,只让人担惊受怕,连留言都不敢,生怕对方不回,自己又胡思乱想彻夜难眠,唯恐他在外出事,他倒好,一回来便兴师问罪,乃至没分没寸地偷摸翻查他人聊天记录,把人搁在放大镜下聚着光看,这让诸葛青十分的不舒服,断断是没法轻易原谅的。
王也这厢里,也是郁闷难言。这一趟出任务,辛苦奔波艰难跋涉自不必说,还当真遇上了万分凶险的情状,虽说最后逃出生天平安归来,但被困地底形同活埋那会儿,王也是真连遗嘱都给家里留好了,唯独就是不知道该给青留什么话,叫他不要伤心吧,觉着是空话大话,叫他之后另寻他人吧,喉头又是一阵的酸苦,想叫他乖乖吃饭早睡早起,又叹气,自己不在了,哪里还能管得住他。
回家的一路王也都归心似箭,一种再不见到爱人就要干涸枯萎的感觉,攫住了他,让他迫不及待就想对那个人道尽这许多压抑苦楚,再拥着他,与他保证,往后再不托大用险,拿命来拼了。
那晚飞机降落,已是凌晨,王也以为诸葛青就算再贪玩,也该睡下了,待人到楼下,抬头一看那窗口微光,灯还留着,他心里便是一阵的暖。
他几乎是跑着,奔进电梯间的,他都能想象到开门那一霎,家里熟悉的气息,带着诸葛青身上好闻的味道。结果,他推门进屋的第一眼,就在换鞋区看见一双陌生的,不属于他们的男士皮鞋。
王也有种被兜头浇下冰水的痛楚。很奇怪的是,他并不相信诸葛青真有背叛自己的行为,但那如鲠在喉的感觉无法忽视,他反复说服自己平静,等转天再跟对方好好聊聊,却在一夜辗转反侧后,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不过是想在回家之后埋在人颈窝里,嗅嗅他的味道,而迎接他的,是满身来自红男绿女的刺鼻酒气。他不过是想在回到安全巢穴后,能飘飘然躺在棉絮里,拥衾呢喃互道相思,而诸葛青靠在别人身上的侧影,太过锋利伤人,让他的魂灵无处容身。
诸葛青。他在濒死时想的是我王也就是死也要爬回来见他的。
那,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个。
王也承认,他这次是真的有情绪了。他自觉宽纵了诸葛青千千万万次,可谁也不是铁打的心脏,他也会累,也会在这样的一夜无眠后灰了心,无法再坦然回应诸葛青欢情的邀请。那时他想,算了吧,诸葛青,与其仓促回应你之后心病不除,还不如大家都先冷静冷静,让我想想,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其实王也自己也没底这次冷战两人要耗到什么时候,他知道拖得越久,对双方越是不好,情绪需要释放,也得小心过度的爆发。比如,直接杀到现场捉姧,这便太过激进。
但,王也还是做了。没提刀,却也大差不差了。
张楚岚既说诸葛青正在偷人,那王也现在倒有心亲眼看看,他到底偷的谁,怎么偷,要他真敢偷上半点荤腥,那好,他王也也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你求去,我不留,左不过是百日恩尽,至此没牵没挂,过回他过惯了的清闲日子,又有什么好怨怼愤恨的。
是啊。王也咬牙切齿地想,这不是愤怒,他没有愤怒,他为什么要为诸葛青跟他赌的一场闷气去恼火,难道诸葛青还真会幼稚到为了气一气谁,就做出什么追悔不及的蠢事,再不济,难道诸葛青这么幼稚,不是因为爱我吗。
灯红酒绿霓虹光球实在不衬王也的气质,他一路愠色森寒,铁着一张黑脸,快步穿梭在端酒的侍应生间,汹汹而来,几乎就要把人撞倒,若非张楚岚及时冒头,在楼道口张臂把人堵住,王也只怕会被安保当作前来挑事的不速之客,给直接请下楼去。
然而,张楚岚这一举动显然引火上身,王也没分给他眼色,便锁定了张楚岚身后的一个包厢,挑了挑眉,冷笑道:“我说你怎么死活不告我包厢号呢,原来根本不需要啊,张楚岚。”
张楚岚缩了下脖子,看也不敢往后看,只好求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啊也总,我刚踩点到这儿,就发现这……”
王也伸手拨开张楚岚,径朝过道里排着队的十名高个男侍应走过去,几步间,就一一扫过他们的脸,掠过他们的鼻梁,将几人看得莫名起栗,反都不安地撇眼去请示张楚岚。
张楚岚连连摆手撇清干系,表示也总这些人都跟我无关啊,可惜申诉无效,王也并不搭理他什么,只从裤袋里随手摸出几张红钞,在几个侍应生面前晃了晃,问:“哪位能把这身衣服借我一下。”
几人面面相觑,很快就有年轻小哥儿耐不住金钱的力量,主动表示有请先生到休息室更衣,王也于是跟随这人,消失在走廊尽头。不一会儿,待他重新出现,已经换得了一身白衬衣黑马甲西装裤,鲜红的领结衬在兀起的喉结之下,有若一朵暗夜荆棘玫瑰。
有点危险啊。张楚岚用眼神清场,驱散了门外的侍应,自己忐忑着正不知该不该给诸葛青发个信息提醒一下,王也已然推门,进入包厢,将门后一切杂音都隔绝在外,只余调小了音量的KTV音响,还在自动播放着某首老歌。
“……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让你更寂寞,才会陷入感情漩涡……怎么忍心让你受折磨,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如果你想飞,伤痛我背……”
王也踩着音乐,慢慢走近了沙发。他看见诸葛青正侧躺着,半蜷在沙发上,似乎将将就要掉下来,他眼睛闭着,脸在包厢晦朔又陆离的环境光下,透出微微的醉红,那红一直蔓向脖颈,没入他衬衫开襟下,王也就下意识伸手,要为他把衣裳合拢。
“嗯、别碰我……”
王也的指尖刚落,诸葛青就迷糊着一扬手,厌烦地把人拍走,王也顿了顿,又不厌其烦地再去给他扣上扣子。
“走开!”
诸葛青长眉一蹙,仿佛是在梦中生了气,王也便像是好心耐着性子,回答他:“不是您叫的人来服侍吗。”
“你谁啊……”
诸葛青眼睫掀开一隙,朝来人那身侍应服迷糊一瞥,扯着领口翻了个身,嘟嘟囔囔又半睡过去,王也看着,不知怎么觉着好气又好笑。他笑诸葛青纸老虎一个,连乱来一回都演得毫不敬业,又气诸葛青在外对人如此不设防备,竟让人随意近身至此。
该给这人一点教训了。王也俯身,把手掌覆下,趁诸葛青醉酒迟钝的五感还未回拢察觉,便在那处隔着牛仔裤厚实的布料,恰到好处地一揉。
“嗯!”诸葛青被这一手拿得身子一弓,先是舒爽,后是震惊,条件反射仰脖睁眼去看,正对上王也玩味的目光。
“咱诸葛少爷,这是……在忙啥呢?外头那十个壮丁,您都偷完了?啧,赶这么快呐,不行啊老青。”
男人哪听得了这个。诸葛青一激灵坐起来,着恼地抬腿就要踹人,“你来做什么!我从早忙到晚的,这会儿都完事儿了,别吵人家睡觉!”
王也给气得脸都笑歪,“呦,这是给人折腾累了啊。我说怎么最近在床上没精打采的,您起早贪黑,原来都在外头赚这外快呐,这也是……公司给找的活儿?那您可厉害着了,我这出生入死差点没曝尸荒野的,要早知道还有这么轻松一活儿,我又何必十天半月不着家,回来还给人嫌不是呢。”
诸葛青脸色一黑,又是一白的,仿佛是抓住了王也说要曝尸荒野这几个字眼,如临噩梦般猛地抬眼去看王也,忽地眼圈一红,“你说你差点……”
王也反被诸葛青这模样唬了一跳,登时学乖收了嘴脸,摆摆手道:“诶诶,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这不是没呢嘛……”
“不。”诸葛青坐直了身子,疲惫地缓缓摇头,“我梦见了。在你离家的第十天,你没回消息的第七天,我梦见你……果然,术士的梦,不单纯是梦,这件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不是、这……”王也真给诸葛青吓着了,连忙坐下拉住诸葛青的手,引着他感受自己的血肉骨骼,“你瞧,这不好端端的吗,能顶十个壮丁的,不信你试试。”
诸葛青却侧首呆呆望着他,像是一觉未醒,仍被梦魇着发着抖,眼里没有现实,只有一遍遍回放的噩梦,“我那时,三天没睡,不敢再给你发消息打电话,怕你不回,我会更加确定你出事了,直到那天喝酒,我大醉了一场,从来没有那么醉过,吐得胆汁都快呕出来了,我想,我这样,你大概也不会知道,更不会来管我了……”
王也胸口登时漫开一阵沉沉闷痛,像是被这人重重一记顶心肘给锤的,想想自己鲁莽,居然半点也不明白诸葛青这般委屈受苦,还因为可笑的误会,就这么冷着他,讥讽他,放任他继续伤心买醉,这糊涂劲儿啊,王也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好了好了,我哪儿不管你了,我一管你,你就生气,我不管你,你还钓着我来管了还。”
王也赶紧把人搂过来抱了,放腿上当小孩儿哄,但诸葛青这会儿子实在喝软了,提不起精神作他,便只恹恹闭上了眼,挨在王也胸膛贴贴蹭蹭,嘀嘀咕咕埋怨起人来,“我没有。是你自己疑心生暗鬼,自己给自己戴绿帽。”
王也给扣了顶好大的帽子,登时龇牙咧嘴起来,甩手就是一拍诸葛青腰臀,“嘿,你那百来个深夜么么哒不说,今儿就十个壮丁放那儿明着偷呢,合着张楚岚谎报军情,说你正偷人呢这事儿压根没有,就我瞎掰扯出来冤枉你的呗,诸葛绿同学。”
诸葛青窝在人怀里,偷偷笑起来,“哪有,你得被绿妄想症了吧,别玷污我清白。”
“成。”王也咬牙点点头,心想这狐狸果然是气我误会他出轨,故意激将把我引来看笑话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手机翻开一亮,摊牌了,绿色软件聊天界面里张楚岚那句“对方正在偷人中”就明晃晃映在诸葛青脸上。
“哎呀,那是张楚岚打错字了吧,罚他钱!”诸葛青胡搅蛮缠地环住王也的腰,狐狸尾巴几乎就要摇动起来,“应该是,对方正在输入中……代表我有千千万万想对你说的话,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呢。”
“嗯嗯。”王也给缠得腰下一紧,“那你啊,回家到床上切慢慢儿
说……啊不,慢慢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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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季平安·也青新春十二时辰 16:00】军师不下战场
*大学pa
*ooc预警,年上感拉满的心机学长也×容易害羞的笨蛋学弟青
*1w+校园恋爱轻喜剧
01
“从聊天记录来看,这波,你胜算很大。”
时间是夜里十一点过十分,S大某男生宿舍依旧灯火通明。
四盏台灯齐刷刷亮着,男生们瞪着熬红的眼睛,脑袋凑到一块儿,全神贯注地聆听其中一人说话,整个场面就仿佛正在共谋讨伐大计的古代军帐。
一个皮肤微黑的健气男生举起手来:“军师,何出此言啊?”
诸葛青眯缝起狐狸眼,手指在聊天记录上反复滑动,清晰地说:“第一,你的女神是土象星座,通常感情内敛、不轻易主动,但对你差不多是句句有回应,连已经过去的话题都会被她重...
*大学pa
*ooc预警,年上感拉满的心机学长也×容易害羞的笨蛋学弟青
*1w+校园恋爱轻喜剧
01
“从聊天记录来看,这波,你胜算很大。”
时间是夜里十一点过十分,S大某男生宿舍依旧灯火通明。
四盏台灯齐刷刷亮着,男生们瞪着熬红的眼睛,脑袋凑到一块儿,全神贯注地聆听其中一人说话,整个场面就仿佛正在共谋讨伐大计的古代军帐。
一个皮肤微黑的健气男生举起手来:“军师,何出此言啊?”
诸葛青眯缝起狐狸眼,手指在聊天记录上反复滑动,清晰地说:“第一,你的女神是土象星座,通常感情内敛、不轻易主动,但对你差不多是句句有回应,连已经过去的话题都会被她重新提及,可见她想跟你继续聊下去。”
黑皮犹豫地摸了摸下巴。
“第二,她在聊天中见缝插针地称赞你,连你明显在吹牛的话她都照单全收。她跟你是偶然认识的,倘若只是出于礼貌,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黑皮一拍大腿,双眼霎时亮了起来:“好有道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在跟你聊天时把‘吗’换成了‘嘛’。”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那又怎么样呢?”
“虽然你们不觉得,但这对土象星座来说,是一条非常积极的信号——所以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去约她吧,她不会拒绝的。”诸葛青把手机交还给黑皮,停顿几秒,补充道,“她可能会强调自己当天有事,结束了就来找你,或者推了再来找你,以显示她对你的重视。”
黑皮将信将疑,向女神发出了约会邀请,长达三十秒的静谧过后,手机嗡嗡震动了两声。他一扫屏幕,紧接着发出一声高亢的嚎叫:“军师!军师!您真神了!她说她那天有个会要开,让我在学院门口等她!跟您猜的一模一样!”
诸葛青但笑不语,深藏功与名。
“卧槽,我好紧张。”黑皮控制不住地抖起了腿,嘴里絮絮叨叨,“我该选什么电影?要不要买爆米花和可乐?她能不能喝冰饮?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到时候应该跟她聊什么?”
“别慌,别慌。”诸葛青按住他的肩头,唇角荡漾起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吾有锦囊若干,公可依计行事。”
翌日下午,艺术学院报告厅,校领导站在花团锦簇的主席台上发表讲话,各社团代表们靠在鲜红的座椅靠背上昏昏欲睡。
参加这类会议纯属浪费时间浪费生命,若非话剧社的前辈们个个脚底抹油溜得飞快,怎么也轮不到诸葛青一个大一的被赶鸭子上架,到这里参会。
他身旁坐的男生是相声社代表(铭牌上写的),酣睡正浓,自刚才校媒的摄影师咔咔拍照之后,他就再没见这人睁开眼睛。不过这倒方便了诸葛青暗中观察:他留长发,在头顶扎了个丸子,浓眉深目,微乱的碎发正好修饰了过于硬朗的轮廓,英挺中透出些许慵懒气。
这人侧颜长得好像金城武。这是诸葛青对他的第一印象。
本以为黑皮已经算相声社的颜值高峰了,没想到还藏龙卧虎着呢。这是诸葛青的第二想法。
脸长成这样还说什么相声,来演话剧不好么。这是诸葛青的第三念头。
等一下,他旁边那个女生是不是黑皮他女神?
视线落到那女生面前的铭牌,上书“舞蹈社”三个大字,诸葛青立时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要知道,黑皮正是在一次舞蹈演出中对这位学姐一见钟情,说是见色起意也没差,毕竟人家肤白貌美长颈蜂腰,完全是女神级别的人物。
这倒巧了。诸葛青半合起眼睑,往隔了一个座位的学姐身上频频注目,试图根据她的穿搭、配饰和妆容等细节分析出她的喜好,以便为黑皮提供更多的恋爱指导。
天底下没有比我更靠谱的军师了,诸葛青不无自得地想。
就在他仔细回忆学姐的口红是哪个色号的时候,身边那个“小金城武”突然动了动,睡得不舒服似的,拧着眉毛调整了姿势,身子往另外一侧歪了过去。诸葛青的脊背瞬间绷直——喂哥们儿!别靠近那女孩儿!
要是真让这帅哥靠上学姐的肩膀,那妥妥就是校园青春偶像剧的剧情展开,一首甜甜蜜蜜的小情歌BGM响起,一个对视便要擦出一眼万年的火花……诸葛青几乎可以脑补出黑皮痛失所爱痛哭流涕的败犬模样。
绝对不行!
情势千钧一发,学姐低头玩着手机毫无察觉,眼看那颗脑袋就要挨上她美丽的短款小皮衣,诸葛青果断出手,揪住男生的衣服把人拉了回来。
然后,男生的脑袋“扑”地靠到了诸葛青肩上,然后,十分自觉地调整了一个舒适的角度,然后——睡,得,更,沉,了!
诸葛青一口气哽在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脑内好几个念头虬结成团,最后还是尽力放松了身体,在靠背上缓慢挪动到合适高度,用自己的肩膀给对方当了枕头。
今天就给兄弟当一回爱情保安吧。他咬着牙想,天底下没有比我更靠谱的军师了。
十几分钟过后,领导的演讲宣告结束,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那男生终于被吵醒,一抬头对上诸葛青似笑非笑的脸,如遭雷击一般整个呆住。
诸葛青想过对方醒来之后的反应,无非尴尬抱歉尴尬致谢,盯着自己算怎么回事儿?他抬手揉上僵硬的肩膀,轻咳两声,表情春风化雨:“你醒了?”
“啊,那什么,不好意思啊。”男生这才回神,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你咋不叫醒我?”
诸葛青也不能实话实说,只好现编:“看你睡太熟了,没忍心叫。”
见对方露出一脸真挚无暇的感动,诸葛青心头泛起了一丝惭愧。
“正好,会也开完了,我请你去南门外美食城吃饭吧?”对方先是突兀地发出了邀请,随后才想起来补充道,“哦,我大二的,理学院数学系,我叫王也。”
“那就是学长了。”诸葛青谦和地笑笑,同时随着人流站了起来,“不用这么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说着就要往出口走去。
按照通用的社交规范,对方报上姓名之后应该回以自己的才算礼貌。可是,诸葛青在这位陌生学长的注视下莫名产生了几分心悸,加上刚刚完成了军师使命,只想抽身告辞,便顾不上那么多了。
“等等,不是跟你客气,我认识你。”王也一时情急抓住了他的衣袖,意识到不妥又连忙放开,仰着脸问他,“你是诸葛青,是吧?”
这次轮到诸葛青整个僵住:“……你怎么认识我?”
王也笑了起来,笑的时候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眉眼舒展,如同阳光晒过的棉花田,仅是看一眼,心中就生出温暖的感觉。
“走吧,吃饭的时候慢慢儿说。”
02
话剧社和相声社是兄弟社团,共用艺术楼的一间隔音排练室,王也曾经在那里见过他。当时他在排演《暗恋桃花源》里的青年江滨柳,因为长相出众气质深情,赫然是戏中人,给王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特意找朋友问了他的名字。
诸葛青用筷子戳着碗里颗粒饱满的大米,心情微妙。假如王也是个女生,这无疑是一场浪漫的天降桃花,可王也偏生是个男的,正常男的谁会拉着一个单方面认识的学弟吃饭啊?
诸葛青的腹诽一串接着一串,完全没有意识到,在王也面前,他似乎窘迫过头了。
“离校级迎新晚会还有一个多月,你们话剧社早就开始筹备了吧?”
“嗯。”
“我们相声社才刚刚开始准备,昨晚我熬夜写段子来着,所以今天才困成这样,挺不好意思的。”王也边说边拆了一盒纸巾推给他,接着问,“黑皮是你室友吧?”
“啊,对。”
“他是相声社今年招的新生,迎新晚会的相声节目,他和我搭档。”
“是吗,他没跟我们提过呢。”
诸葛青不知道自己今晚是怎么回事,社交水准直线下降,他回避王也的视线,接不住他的话题,心里已经急躁到“死脑子快想啊死嘴快说话啊”,表现出来得却只有不咸不淡的几句答言。
好在王也不觉得他冷漠不好接近,和和气气地微笑道:“他倒是跟我提过你。”
这下诸葛青连筷子都不敢动了:“嗯?他说我什么?”
“说你是你们宿舍的军师,对女生的心思了如指掌,有个室友已经在你指导下顺利脱单了,他也想找你帮忙追他女神。”王也口气里带上一丝揶揄,“是这么回事儿吗,诸葛军师?”
诸葛青一贯很受用这个从他自己嘴里传出来的称号,对“诸葛军师”的青睐程度仅次于“撩妹国手”,哪个同性朋友这么叫他一声,他都会暗爽到压不住嘴角。只是,当这四个字被王也一把低低沉沉的嗓子含着笑意说出,诸葛青心内又成了另一番景象:我的老天!这也太羞耻了!学长会不会觉得我特别轻狂?
他垂下脑袋,刘海并着睫毛扑朔几个来回,心虚到耳廓都微微泛红,弱弱地回了一声:“是……”
王也仍旧大大方方的:“经验这么丰富?有女朋友吗?”
诸葛青摇了摇头:“没有,我单身。”
王也若有所悟:“哦,懂了,你们军师不会亲自下战场啊。”
……倒也不尽然。诸葛青从初中开始谈恋爱,到大学之前,他的女友已经集齐了十二星座,雨露均沾,功德圆满。只是每次恋爱时他总感觉少了点东西,某种天然无饰的、不含套路的、脱离掌控的……东西。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恋情结局往往是和女友处成闺蜜。这种丢人的故事他根本不好意思拿出来讲给王也听,王也见他没有发表看法的意向,也就转而说起别的话题。
一顿饭就在这样基本和谐却又轻微窒息的气氛中度过了。
王也站在柜台前结完账,接到了一通电话,对面是他室友,鬼哭狼嚎地叫着“黄焖鸡啊啊啊求带饭啊啊啊”,王也揉了揉耳朵,淡定回了句“叫我什么”,对面毫无节操大喊三声“爸爸”,声音冲出话筒,把诸葛青逗得直乐。
“可算笑了。”王也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句,手掌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等我一会儿。”
诸葛青让他拍得脊柱发麻,脚底发虚,膝盖发软,胸口似有密密麻麻的鼓点在敲。这学长相貌好风度佳,性格又随和,面对这么好相处的人,他到底在心慌什么?!
还不等诸葛青琢磨透这个问题,王也就拎着几个打包袋出来了,两人并肩往学校方向走,王也与他错开几步,把人行道内侧留给了他。
金乌已然西沉,夕光掩映于楼台,树木枝丫化作纤丽的倩影,向云霞深处自由地婉伸开去。高大的图书馆建筑灯火通明,教师们的车辆缓缓驶出校门,学生们三两成群走在路上,晚风宁静而惬意。
诸葛青心不在焉地跟王也聊着天,注意力悄悄落到对方优越的侧颜上:山根好高,鼻梁也挺,眼窝如山谷幽壑一样深邃,下颌线比我的人生规划还清晰……长成这样完全是犯规啊。
他不知不觉有些沉迷,差点撞上迎面走路的同学,多亏王也及时拉了他一把。
很快到了诸葛青宿舍门口,临分别时,王也斟酌了一下措辞,低声道:“你今天好像有点儿……紧张。”说罢他自己也紧张地抿了抿嘴唇,接道,“如果我邀你吃饭耽误你事儿了,你可以说的,我不会勉强你。”
“没有!不是!学长你别误会。”诸葛青连连摇头,嗫嚅道,“我就是……呃,状态有点不好……但跟你聊天还是很有意思的。”
“那就早点儿回去休息吧。”王也没再为难他,把自己提着的其中一个袋子塞进他手里,“这个给你。”
那是一盒新鲜出炉还温热着的板栗酥。
诸葛青呆愣地睁大了狐狸眼:“……啊?”
王也失笑:“带回去给室友分分,免得他们说你在外面吃独食儿。”
饶是诸葛青深谙各种绅士套路,也不得不承认,这学长……好像真的有点……撩?他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学长你今天已经请我吃饭了,怎么还能让你破费?”
“又瞎客气,请你吃饭是谢谢你没叫醒我,至于这个,就当我今天借你肩膀的补偿了,成不成?”王也这话说得很像哄小孩儿,可也没留下任何拒绝的余地。
诸葛青被他说服了:“嗯……”
王也默默注视了他几秒,一双眼睛亮如繁星,淡笑着挥了挥手:“行了回吧,下次艺术楼再见。”
“那……学长再见。”诸葛青转过身,逃跑似的钻进了宿舍园区,受了惊的兔子窜得都没他快。
王也站在原地不动,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许久,才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个略显挫败的苦笑,呢喃自语:“……吓到他了啊。”
03
当天夜里过了九点,和女神约会完毕的黑皮才回到宿舍,状态那叫一个精神抖擞春风满面,进门就是一声疾呼:“兄弟们!我觉得我脱单有望了!”
其余人忙问他今天的约会进展,他喜形于色道:“今天我俩之间的氛围,那是相当的好!我在学院门口接到她,她穿了一件鼠灰色短款皮衣,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美得要命!于是我牢记军师给我的锦囊妙计——赞美她!”
“她果然很开心,问我今天的行程,然后我俩就上街吃饭去了。我按军师说的,主动帮她拎包,让她走人行道内侧,她还夸我细致体贴呢!”
耳朵仿佛被一根羽毛轻轻扫过,诸葛青撩起遮耳的碎发,连坐姿都端正了些。
“锦囊妙计之三:在聊天中不要只顾自己哔哔,要给她递话题,在她说话的时候认真聆听。”
诸葛青脑海中浮现出王也认真注视着他的琥珀色眼睛,那人明明是个纯种理工男,却在饭桌上只字不提,只说了些社团活动的事情,还说相声表演与话剧表演有不少共通之处,难道是有意给他创造话题吗?
“锦囊妙计之四:巧妙地送她一些小礼物,让她对这次约会留有纪念。所以我在路边的抓娃娃机里给她抓了个小熊。”
诸葛青瞳孔地震,扫向桌面上还没吃完的板栗酥。
“锦囊妙计之五:送她回宿舍,道别之前,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我说这次吃了烤鱼,下次不如一起去吃火锅,她笑着说好,还说下次她来请客。”
诸葛青想起王也最后一句“艺术楼再见”,仿佛一串电流从脚底贯通大脑,惊得他险些原地起爆——这个王也,不会是想泡我吧?
黑皮还在兀自陶醉,满口念叨着“我觉得我有戏”、“太有戏了”、“军师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你这个月早餐我包了”……军师本人却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在心中拼命劝说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不要多想不要做梦不要性缘脑……我去他奶奶的这可是同性!
经过小半分钟的自我建设,诸葛青才重新拾起他从容不迫的微笑,试探着问:“哥们儿,你们相声社是不是有个叫王也的学长?”
“诶,是啊,你咋认识他?”
“一些机缘巧合吧。”诸葛青接着试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哥啊,他很厉害的,虽然平时懒懒散散的,正事儿上比谁都靠谱,各种科创竞赛荣誉拿了不老少,也不藏私,经验都会跟后辈分享。他还不光是专业能力强,相声剧本也写得好,我们社团之前去评选省百佳节目,用的就是他写的本子。”
黑皮本人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男青年,更不乏傲气,诸葛青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同性有这么高的评价,不禁咋舌:“他性格怎么样?”
“超级nice,主打一个真诚,有啥事儿他是真说啊。我记得我第一次去参加社团团会的时候特别紧张,他就主动跟我讲话,说他当初就因为一口京腔被拉进社团,都不知道大褂的扣子往哪边开。没基础也没关系,叫我放松点儿,这里是搞笑玩抽象的地方,在座的学长学姐个个儿都是神经病。”黑皮回忆起来也忍不住大笑,“他说完就被人揍了,不过这么一闹,我们这批新生一下子就不紧张了。”
“他没什么架子,出手也大方,后来我才从其他学长那儿知道,也哥是中海集团的三公子,就,你们都知道的那个,中海集团。”
中海是一家举国闻名的商业集团,旗下企业横跨工业制造、电子产品、智能服务和新能源等众多行业,拥有不少大众耳熟能详的国民品牌。要论资本与影响力,中海绝对可以位列国内商业集团的Top3。室友A听罢倒抽一口凉气:“嘶,这背景也忒吓人了。”
“我刚听说的时候也很震惊。”黑皮说,“他太低调了,衣服穿的是优x库,水杯用的是特x惠,爱吃的是馒头咸菜,任谁跟他相处都看不出来他是金字塔尖儿上的富二代。”
室友B愤愤地咬了一口板栗酥:“这啥小说男主配置啊,我真的会得红眼病。”
室友A:“是啊,他应该有不少人追吧?”
“没,他寡着呢。”黑皮面露难色,“他有点儿……咋说呢,高情商就是单纯,低情商就是直男癌。我们社外联部有个学姐喜欢他,情人节的时候送他手工巧克力,结果这哥压根儿就不记得情人节的事儿,当着学姐的面把一整颗心形巧克力掰了,分给了社员。”
室友A啧啧称奇:“哇……果然上帝为你打开了一扇门,就会关上一扇窗。”
室友B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我心理平衡了。”
诸葛青默默退出了他们的闲聊电台,在手机上点开刚刚加上的王也的微信头像,一个朴素的蓝色水杯。他在聊天框里输入道:谢谢学长的点心,室友他们都说很好吃。紧跟了一个狐狸星星眼的表情包。
王也隔了五分钟才回:喜欢就好。
诸葛青原以为他会多聊些别的,谁知那人只是让他早点休息,很礼貌,很贴心,也十足客气。
果然是我想多了吧。诸葛青轻叹一口气,挥去心头一丝无端的惆怅,放下了手机。
04
和王也的再次相遇果然在艺术楼,晚上八点五十五,诸葛青下了形体课,准备去话剧社排练。电梯门在三楼缓缓打开,诸葛青拐入狭窄的走廊,通道被白色吊灯照得雪亮。他们社团办公室在314,相声社办公室在隔壁312,对面的313是公共排练室。
走廊墙边靠着个人,正低头看手机,浓密的黑发扎成了高马尾,穿一件长款黑色风衣,衣角平平整整,有型得很。诸葛青定睛一看,不是王也是谁?
“诸葛青。”王也一见他,人就立刻站直了,喊他名字时后鼻音很明显,在空旷狭长的走廊里形成了缱绻的回声,就像贴在人耳边叫的一样。
诸葛青强忍羞涩,问道:“学长,你怎么在这儿?”
“排练结束了,正准备回去。”王也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刚下晚训?”
诸葛青点点头:“对,刚从一楼形体教室出来。”
他额上还沾着薄汗,靛青色的发丝带点潮意,软软地垂在脸侧。他为了省事儿直接在形体服外面套了件米白色卫衣,倒是一点也找不见平日里潇洒张扬的模样,整个人的气质干净又乖顺。王也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忽然伸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颗奶糖。
诸葛青不解地望着他:“给我的?”
王也“嗯”了一声:“唇色有点淡,补充糖分。”
诸葛青差点儿跳起来,耳尖瞬间染上了粉红,不自觉舔了一下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也轻笑一声,索性拉起他的手,把奶糖放进了他掌心里。微垂的眼睫遮挡了半边瞳仁,宛如烟岚蔽月,有种含蓄而古典的英俊。诸葛青的心脏砰砰乱跳,任凭王也揉了揉他的头发,放下一句“回见”就走了。
身为S大艺术学院表演系的新晋系草,各科老师的宠儿,诸葛青在体型维持方面从来不要人操心,过午不食是他一贯的规矩。只是,经过一晚上高强度训练,深夜还要继续排练,哪怕是超人也会能量不足。他毕竟年轻,从来不把辛苦和疲劳当回事儿,王也却替他注意到了。
诸葛青拆开包装袋,把奶糖含进嘴里,清甜的味道化开,留下令人怦然的余韵。
相声社的排练时间跟他们错开,黑皮说他和王也搭档起来效率特别高,一般早早就结束了,所以诸葛青并不是每次都能在走廊里遇到王也。
后来有一天晚上,诸葛青去314拿道具做排练准备,发现办公桌上摆着一大包零食。饼干、果脯、布丁、巧克力,当然也有奶糖,琳琅满目,像把超市给搬了过来。
他问导演学长这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学长美滋滋地嚼吧着饼干,说:“隔壁老王送的啊,相声社真不愧是咱们的兄弟社团,太够意思了,下次他们要借道具咱就批了吧哈哈哈哈哈……”
隔壁相声社姓王的就王也一个。
其实王也这些小动作做得不算隐蔽,两个社团的吃瓜群众里,有不少明眼人都在心里犯嘀咕,他的种种异常举动应该不是为了什么两社邦交,大概是瞧上了话剧社的某某某,想搞联姻。
此处的明眼人本来也应该包括某某某本人。
以诸葛军师犀利的眼光,这点小手段完全是能够一眼看穿的。
但是奈何,诸葛青现在对王也的滤镜有八百米厚。
他总觉得王也人就有这么好,对身边的朋友就是如此慷慨如此体贴,根本不敢放任自己往暧昧的地方联想。
05
虽然诸葛青跟王也面对面的时候总是缩成个鹌鹑,但他们在线上基本是每天都联系。今天吃了什么,上了什么课,学了什么东西,节目排得怎么样,连他们共同的好友黑皮当天心情好不好,都能拎出来聊个五毛钱的。
在双方都有意维持的情况下,频繁的聊天持续了一个多月,终于,迎新晚会的日子到来了。
节目单是早早就定好的,相声先演,中间唱几首歌,话剧排在后面。所有男演员共用一个化妆间,相声社的妆发学姐给王也修了修眉毛,遮了遮黑眼圈,然后再也想不出如何下手,直接将他赶离了座位。
诸葛青第一次见王也穿大褂,有些新奇。单排扣的银红色大褂极显身段,宽肩、窄腰、良好的比例一览无余。分明是平价的衣料,却被他穿出了通身的贵气,好像一位从清代穿越过来的富家少爷——当然了,这人本来就是少爷。
诸葛青打量王也的同时,王也自然也在端详他。他的服装是白衬衣黑西裤,脖子上挂着道具围巾,简单吹了个发型,剧组的同学见了都夸,而王也沉吟许久之后给出的评价是:“和平时没多大区别嘛……”
等诸葛青撇着嘴稍微不高兴一下,他才慢悠悠地接道:“我的意思是,今天和平时一样的帅。”
于是诸葛青的耳朵又红了,支支吾吾半天,又没能和王也面对面进行任何有效对话,就被导演叫走了。
不多时,主持人报到了相声节目的名字,黑皮是逗哏,王也是捧哏,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台。
王也这个本子写得很精巧,踩着校领导审核的底线疯狂起舞,讽刺辛辣却不伤筋动骨,损起人来毫不客气,但又不显得粗俗。每到黑皮贡献出浮夸的表演,王也拖着一口正宗京腔骂人的时候,台下都会传来一片欢乐的笑声。
整台表演,黑皮像滴溜溜旋转的指针,王也就像固定住他的轴心,有张有弛,收放自如。
结尾也没有强行包饺子或者上价值,反而抖出了最大的一个包袱,抖得响亮,抖得漂亮,演出效果相当炸,台下观众被逗得捧腹大笑,两人谢幕时掌声雷动,还响起了大声的叫好。
诸葛青突然遗憾自己没能坐到观众席,只能站在台侧观看——看他说学逗唱才华横溢,看他嬉笑怒骂浑然天成。
两人下台卸了麦克风,黑皮兴奋得像只打了鸡血的猴儿,追着诸葛青问“哥们儿好不好笑”,诸葛青回答“你笑死我了”他还不满意,硬逼着诸葛青吹了一通彩虹屁。
王也笑着看他们闹了一会儿,见诸葛青被缠得没办法,才上前三言两语打发走黑皮,替他解了围。
在那之后,在台侧难以视物的昏暗中,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他们静静地对视了许久。最终王也伸手给诸葛青理了理衣领,留下一句温和又郑重的“加油”。
诸葛青按捺住内心的涌动,做了个深呼吸,将自己沉入角色的状态里。
大幕惊起,接下来的时间,属于话剧。
06
演出顺利结束,话剧社众人从后台走出,在场馆出口处遇见了三个熟人:换回了常服的王也,正在跟他说话的妆发学姐,以及一脸甜蜜地和对象煲电话粥的黑皮。
诸葛青面露惊诧,他还以为王也他们早就走了,上前道:“学长,你们怎么在这儿?”
“等你们啊。”王也理所当然道,“相声社今天没来几个人,庆功宴组不起来,我就跟你们导演商量了下,反正大家都这么熟了,不如一起庆祝。”
“那,我们的演出你也看完了?”诸葛青有些忐忑。
“当然。”王也点点头,忽然学着剧情中的女护士,用台湾腔整了个活儿,“演得很棒哦,江先生。”
诸葛青被逗乐了,乐完又开始不知所措,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妆发学姐看不下去,举起巴掌抽了王也一下:“少在这儿调戏小学弟!”说罢开始催促,“赶紧去卸妆换衣服啦!咱们美食城冲冲冲!”
大部队向美食城进军的路上,黑皮终于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很快有人八卦他的恋情,他也不藏着掖着,先吹嘘了一通他女友多漂亮,然后开始吹嘘诸葛军师的事迹,说他神机妙算料事如神,飘飘然有神仙之概,诸葛军师运筹帷幄之中,便能助他决胜千里之外……毕竟是讲相声的,黑皮恨不得用他一张嘴给诸葛青当场封神。
诸葛青自谦不过两三句,随即开启了社交模式,笑得自信又迷人,满口答应说没问题啊大家有什么感情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什么?你暗恋的人是天秤座?”诸葛青和刚认识的相声社妆发学姐凑在一起,乍一得知这消息,脑中的警报器滴滴作响,压低声音猜测道,“不会是王也学长吧?
学姐柳眉倒竖,“呸”了一声:“怎么可能,才不是!”
“哦,不是,不是就好。”诸葛青暗自松了口气,又说,“天秤男都颜控啊,你这么好看,拿下他想必是手到擒来啦。
学姐笑逐颜开,纤纤玉指拍上他的肩膀:“说什么呢,讨厌!”
“来吧来吧,把他朋友圈给我看看,我帮你分析一下。”诸葛青笑眯眯地找她讨要手机。
王也走在他俩身后,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眼看两个人的脑袋快要碰到一起,女生巧笑倩兮,男生俊朗帅气,倒是般配。
诸葛青在他面前表现得太乖,让他完全忽略了,这人百分百拥有招蜂引蝶的资本。王也想到他跟别人侃侃而谈、跟自己却连话都说不出的样子就忍不住窝火,就这么怕他吗?
诸葛青正在给学姐输出锦囊妙计,就感觉肩膀被人握住了,一转头就对上了王也“和善”的微笑:“军师,我这里也有点儿情况想找您咨询一下呢。”
他靠得实在太近,诸葛青瞬间炸毛了,胳膊上窜起了一溜儿的鸡皮疙瘩,还得强装镇定:“好说好说,稍等一下,我跟学姐讲完……”
“我挺着急的,十万火急。”王也的眉眼压得很低,瞳仁深处似有一团炽热的光焰,长臂贴上他后背,似乎要将他揽在怀里,冲学姐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能先把他借给我吗?”
学姐愣了愣,忽然想起王也时不时跑去话剧社刷脸、送零食、找人尬聊的行径,脑子里有个小灯泡“叮”地亮了起来。原来联姻对象就是这位啊。她捂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另一只手做了个大方放行的手势。
诸葛青几乎是被王也胁着,拖到了队伍末尾,前面浩浩荡荡一群人,愣是没一个回头注意到他们的。王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军师,我喜欢上一个人,但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
心跳失重一般,倏忽暂停了一瞬,诸葛青骇得脸色骤变:“谁、谁啊?”
王也不答,只深深切切地望着他。
诸葛青尽力表现得知情识趣:“嗯,我不问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可爱的人。”王也答得毫不迟疑,禁不住微笑起来,放柔了语气,“其实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新生入校军训的时候。没办法,他长得太出众了,那么多人列着方阵打军体拳,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军体拳是男生才有的军训项目,诸葛青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男生?”
“嗯,是男生。”王也缓声道,“我总能在各种地方偶遇他,教学楼,食堂,宿舍,但我不敢跟他搭话,他看起来非常受欢迎,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同学。后来因为一个意外我俩认识了,我总是忍不住找他聊天,但他每次都避开我的视线,说话结结巴巴,还容易耳朵红,跟旁人却从来不这样——军师,您怎么看?您觉得他喜欢我吗?”
诸葛青越听越心梗。“王也居然喜欢男生”和“王也居然会小心翼翼暗恋别人”这两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盘旋,险些就摧毁了他强撑出来的体面。他恨不得原地化身柠檬精,揪住王也衣领质问他:究竟是哪个小妖精这么好的运气?
但是,强大的自控力准时上线,押着他做出了理性的分析:“他肯定喜欢你的,就是害羞,这种情况你直接表白就行了,没什么挑战性。”说罢还是没忍住,挤了点酸涩的柠檬汁,“我就不收你咨询费了,脱单了也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王也默了两秒,无奈地笑出了声:“那怎么行,我能不能脱单全看您同不同意啊。”
诸葛青莫名其妙:“什么?关我什么事……”
“还需要我说得再明白点儿吗?”
王也骤然停下脚步,牵过他的手腕让他面对自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喜欢的人……”
他的手指触上诸葛青的眼尾,像一枚温热的轻吻:“是个小狐狸眼,”手指接着往下,碰了碰他的下颌,“小尖下巴,”绕到他脑后,拢了一下他的头发,轻声说出最后一句,“留着一条长长的小辫子。”
天可怜见,堂堂撩妹国手诸葛青,人生第一次被别人给撩傻了。
王也见他愣怔着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垂下头闷闷地发笑,像是拿他毫无办法,又补充了几句:“他喜欢甜食,喜欢表演,还喜欢给别人当军师。”
诸葛青的魂魄像是终于从九重天回到了人间,傻乎乎地问:“我……我啊?”
王也颔首而笑,那笑意温柔得不可思议,带着十足的耐性,仿佛愿意等他到天荒地老:“诸葛军师,下战场不下?”
诸葛青心跳如擂,脑中念头百转千回,原来从相识之初,他眼中那些偶然的巧合与无意的善待,全部都是王也蓄谋已久。小妖精是他,小狐狸眼是他,王也喜欢的人一直是他。而他自己,所有的忸怩不安、词不达意、手足无措,皆是因为他也喜欢王也。
念及此处,诸葛青心头仿佛燃起了一把冲天大火,一瞬间烧净了他的慌乱与犹豫。唯恐动作不够快似的,他猛地扑进了王也怀里,感觉到对方用力地环抱住他,与他耳鬓厮磨。
诸葛青红着脸,凑到王也耳边,低声说道:“……我下。”
【END.】
上一棒:@推杯换盏
下一棒:@法斯宾勒夜骑
【巳季平安·也青新春十二时辰 10:00】第二十二夜
Summary:传说世界是由二十二位主神共同掌管,他们各司其职使神界运转和谐,但互相之间却并非认同彼此。
有一些奇怪的塔罗牌大阿卡纳设定。
现在是半夜两点,一天之中万物沉寂的时间。夜色浓郁,只有在路灯下的飞蛾能盘旋出一丝生的气息。这时街角晃晃悠悠走出一个人,胡子拉碴,穿得虽然不够整洁却也得体,第一眼看过去像是个普通的醉汉,但仔细一瞧就能发现——这人走过路灯时脚下没有影子。
鬼魂,现在正是它们四处徘徊的机会。白日里人间热闹的气息会灼伤它们,所以它们选择深夜出没,使这份寂静中出现一丝诡异的不平静。它们有些是出来完成生前的执念,而有些则是为了躲避死神——比如正在晃悠这位。
“先生,可算找到你...
Summary:传说世界是由二十二位主神共同掌管,他们各司其职使神界运转和谐,但互相之间却并非认同彼此。
有一些奇怪的塔罗牌大阿卡纳设定。
现在是半夜两点,一天之中万物沉寂的时间。夜色浓郁,只有在路灯下的飞蛾能盘旋出一丝生的气息。这时街角晃晃悠悠走出一个人,胡子拉碴,穿得虽然不够整洁却也得体,第一眼看过去像是个普通的醉汉,但仔细一瞧就能发现——这人走过路灯时脚下没有影子。
鬼魂,现在正是它们四处徘徊的机会。白日里人间热闹的气息会灼伤它们,所以它们选择深夜出没,使这份寂静中出现一丝诡异的不平静。它们有些是出来完成生前的执念,而有些则是为了躲避死神——比如正在晃悠这位。
“先生,可算找到你了。”
鬼魂听到声音回头看,浅薄的月色仿佛一层雾,笼罩出一个骑着马的人影,那人逆着光,手里举着一面旗子。鬼魂只觉得一阵寒意自灵魂深处蔓延开来,刚想要拔腿就跑,但脚下如同生根,身体早已不受自己控制,他腿肚子一软跌坐在地——此时他该庆幸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不然早就尿了裤子。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那人的脸缓缓在夜幕中清晰起来——是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马甲勾勒出他优美的身形,外套优雅地搭在臂弯里。鬼魂抬头,映入视野的是一个的下巴,男人有着异常精致的五官,皮肤白的几乎透明,纤长浓密的睫毛掩住月牙似的弯起的眼睛,靛蓝色的头发有一缕留长飘在身后,像是流泻的星河。
他似乎是从这黑夜诞生的人。
“怎么?和你们人类印象中的死神不一样吧。”男人声音像夜莺一样悠扬,语调上扬,如果不是在这个环境中,和他说话应该是一件很愉悦的事。他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一个夹了笔的本子,打开道,“吾为掌管死亡的主神,诸葛青。此时此刻由我引你往生。”
“那么,这位先生,我知道你生前所有的事,在你死亡的那一刻它们就已经进入了我的脑子。现在,我手里的这面旗子将会指引你的去向。”诸葛青例行公事地举起旗子,这时鬼魂剧烈地挣扎起来,他看不到自己身上透明的锁链——灵魂禁锢,死神在呼唤时,他便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自由。
“等,等下!”鬼魂嘶叫着,锁链在他身上留下了类似烫伤一样的伤痕。鬼魂是无法反抗死神的,这些昭示着叛逆的伤痕印刻在灵魂上,甚至会带到他往生的地方。诸葛青表情没什么变化,他近乎冷淡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旗子却迟迟没有落下。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几乎在同一瞬间,鬼魂身上的锁链便消失了。他把旗子收回腰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能不能……再看看我的家人。”鬼魂几乎是在嗫嚅,显得畏惧又局促,他没有料到这位死神会答应得这么爽快。诸葛青翻身下马,看了看手表,“你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而且我必须在你身旁。”
诸葛青跟着鬼魂来到一个有些破旧的居民楼前,透过一层的窗户,他看到里面安睡在小床上的妇人和孩子。诸葛青知道这是鬼魂的生前的妻子和孩子,但马上他们这一生的羁绊就要结束了。随着他挥下手中的旗子,鬼魂这一世的一切都会清零,有关他的记忆也会在世间逐渐淡化。
“死神先生,我会去什么地方呢?”
诸葛青看向面前的男人,答非所问,“你的执念似乎不在此处,不然也不会出现在我的名单里,为什么又要过来看一眼。”
“为什么呢……我只是想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鬼魂耸耸肩,笑得很坦然。诸葛青举起旗子,天边泛起了一线白——夜晚快结束了。
“现在由我引你,去往天堂。”
鬼魂的身体在逐渐明亮的光线中消失,诸葛青伸了个懒腰,结束了整晚的工作,他现在打算四处逛逛。他拍了拍白马的后背,这匹灵性的坐骑立刻识时务地变透明消失,诸葛青将臂弯中的外套搭在肩头挡住清晨露水的湿气,十分自然地融入人间。
诸葛青喜欢人间,他工作在寂静的黑夜,居住在高高在上的神界,红尘便成为了他最向往的地方。他时常得空就跑到这边,不乏出入风月场所,人类热烈的情感会让他觉得新鲜而有趣,他们的爱情和神所谓的爱情完全不同。
诸葛青是有伴侣的,从他成为神那一刻起就有,这在神界被叫作神位绑定,换成人间应该能类比成娃娃亲。神界不乏有被绑定但是不情不愿的情侣,但诸葛青不同,他很爱自己的伴侣。
口袋中的联络器响了两声,诸葛青接通耳机时笑了笑,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正义之神王也,他的伴侣。
“青,工作结束了吧。”
一如既往温和的声线,但诸葛青敏锐地觉察出王也语气里的一丝紧绷。他脸上的笑淡下来,“出什么事了?”
“尽快回来,主神之会十分钟之后集合。”王也说完便断掉通讯,诸葛青看着通讯器愣了一会儿,从他认识王也以来这人对待任何事情都是松松散散,天大的事也是游刃有余,所以就更显得今天的态度有些反常。来不及多想,他顺着神界阶梯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了死神的大食白袍,匆忙赶往高塔的顶端。
主神之会,掌管神界最高权力的机构,由二十二位大阿卡纳主神组成。说世界是在他们的掌控之下也不为过,每位主神都代表着世间某种虚幻的意识,牵扯着每个灵魂的命运。
诸葛青到的时候其余的主神已经到齐了,主神间往日和谐的氛围被凝固的寂静代替。诸葛青不是怯场的人,他自然地穿过会议室,在王也对面坐下,这是死神的固定位置。
会议室中间的愚者清了清嗓子,似乎今日的议题有些难以开口。他看了看诸葛青,又看了看王也,头几乎要埋到手里捏着的那份文件后面,“今天紧急召大家过来是有一件要事讨论,是关于……额,死亡之神判定灵魂往生地点有误的异议。”
诸葛青一贯眯起的眼睛缓缓睁开,视线落在对面闭目养神的王也身上。愚者天真纯粹的本质让他无法隐藏自己的心思,诸葛青已经从他的表情看出了端倪。他笑了笑,双手在身前缓缓扣紧,“哪位提出的异议?”
“我。”王也抬头,眼神异常冷静,“今日你将一位灵魂送到了天堂,但据我所知他的死因是仇杀之后的自杀……”
“他仇杀的对象曾经在他小时候侮辱了他的母亲,导致了他母亲的自杀。”诸葛青打断了王也的话,他有些烦躁,不可控地回想起来男人生前的种种,“为了不让他现在的家人遭受同样的经历,他料理好了一切之后选择自我了断,这是正确的人性。”
“他应该去往天堂。”诸葛青立场坚定,毫不犹豫地迎上王也的眼睛。
王也摩挲着手中的钢笔,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诸葛青,你太看重灵魂本身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关系到世界的运转,他的行为看似理智,实则完全不顾后果。他的所作所为使周围的人惶惶度日,也会让他的家人受到指点。”
诸葛青的笑容变得有些冷,他想到了自己在人间看到的听到的,那些感性、向往和美好的。而自己的伴侣现在却高高在上地评判这些,似乎感情对他来说是多余的东西,不论是世间的,还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他声音沉下来,“判定死亡是我的职能,似乎不需要你这位正义之神来评判。”
“这是我个人工作范围内的事情,不用你老操心了。”
王也在诸葛青的视线中垂下眼睛,看起来似乎对他刚才那番话无动于衷,但诸葛青是足够熟悉王也的,他在王也紧绷的表情中看到了一丝挣扎的情绪。一时间会议室里静得针落可闻,别的主神恨不得直接钻到桌子下面消失,以免被这两位能力强大的神波及。虽说是主神之会聚齐讨论,但针对这件事本质的看法也只有这二位有立场提出,其中的缘由除了诸葛青,可以算得上是大伙儿心知肚明的秘密。
良久,王也开口,声音带着沉默之后的沙哑:“我的职能是可以影响到你的判定结果的。”
诸葛青还是笑微微的,但唇角的弧度细微地慢慢凝固,他下意识地去看一边的审判之神,审判被抓了包,再躲不过去似的硬着头皮举起胸前挂着的口哨:“正义之神说的是实情。”
“原本正义和死神是同一个神位的职能,这里是只有二十一位主神的。”王也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点儿懒散,和他之前阐述观点时没什么差别,“由于我认为死亡和正义并不能从一而论,所以坚持将死神从神位中分离,找到了新的接任人。”
“无论坐在这里的是谁,正义和死神从一开始就是绑定的,这样世界才能平衡地运转下去。”
会议到这里似乎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诸葛青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了圆桌。他想到几百年前和王也的第一次见面,像是被人从深沉的梦境中拉扯出来,朦胧的视线中,王也静静立在对面,两人之间隔层纱一般的模糊。他的目光很深,直白地看着尚是灵魂的chi||luo着的诸葛青,诸葛青瑟缩了一下,王也平静地转头对身边的人说,就是他了,他能回应我,也能感知我。
他们在一起像是两块契合的磁石,神的工作也很枯燥,但只要是和王也在一起,诸葛青打心底觉得踏实与轻松。他会不自觉地靠近王也,慢慢地,他发觉自己爱上了王也。
诸葛青从未觉得这是神位的影响,天真地认为他们与别人不同,他们是因为爱情才在一起的。两人的第一次自然地发生,被填满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而这些他所期待的,都是早已注定的,感知到的温暖也可以是神位绑定的作用,幸福不过也是程序化的结局,代入的数据无论是谁,结果都一样。
——他突然没办法直视曾经的日子。
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王也的工作室门前,熟悉的原木门现在仿佛变成两人之间不可越过的长河。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我能感知到你。”王也淡淡地开口,侧身让出位置。诸葛青仿佛没听见一般径直进了屋,他环视一周,衣架上挂着他和王也的便服,书桌上放着两个挨在一起的保温杯,如果走进里面的休息室,还能看到床上并排的两个枕头。这些再日常不过的痕迹,现在都狠狠刺痛着诸葛青的眼睛。
“王也。”
王也轻轻应了一声,刚散了会,他还没来得及脱下一身大红色的长袍。诸葛青转过身,看了看两人几乎一样的服饰,自嘲地笑了一声。一样的服饰,分裂的职能,他眼中所谓的伴侣,只不过是神位这个壳子作用下的结果。
“王也,我们的结合是……必然的吗。”诸葛青表情平静又有些哀伤,“无论接任这个位置的是谁,你都会和他结合,对吗?”
王也看了一会儿诸葛青,走过去抵住他的额头,诸葛青感受到一股阳光照耀般的温暖自两人接触的地方流泻到身体各个角落——这是结合之后的神通过肢体接触带来的精神慰藉。死神和人类频繁打交道,在职能的作用下诸葛青更容易被人性影响,每次处理过大量灵魂时,王也就会像现在这样安慰他。但这次,诸葛青的心却还是冰的。
“对,也不对。”王也说,他脱去诸葛青和自己的长袍,红色和白色的布料堆叠在两人chi着的脚边,像盛开的彼岸花。诸葛青后退了一步,王也随即跟上,进退之间犹如周旋的华尔兹。
到了休息室门口王也先停下了,他懒洋洋地歪在门框上看着面前疏离的人,有些心酸地笑了笑,“青,你知道吗,身体结合并不是神位绑定必需的。”
诸葛青茫然地眨眨眼,王也关上门,坐在他旁边伸手摆弄床头的小天秤,“我掌握着世界所有事物绝对的正义,但我无法判定自己是否正义。对不起,是我擅自改变了你的命运。”
天秤在王也指尖缓缓倾斜,歪向诸葛青这边,“咱们之间发生冲突很正常,因为有你,我才能更好的看清这些事。更重要的是,青,我选择你只因为是你。”
诸葛青看着他光||luo的坚实脊背,缓缓靠了上去。良久之后,王也回头抱住诸葛青,肌肤接触的地方难言得烫了起来。此刻什么话也不必多说,诸葛青眼圈泛红,有些扭捏地想要退开,被王也按在后颈的手拦住,欺身吻了过来。
王也的亲吻很猛烈,他很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候,诸葛青猝不及防地失去平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压||在床上加深了这个吻,他只能无措地攀着王也的背,指尖陷进紧实的肌肉。王也的鼻尖蹭过诸葛青的脸颊,触碰到一丝湿润的凉意,但马上被两人的呼吸熏得潮热,此时他们两个都毫无保留,紧紧将对方嵌入自己灵魂深处。
王也将诸葛青抱起来,调换姿势后他自下而上虔诚地看着自己的太阳,混乱的chuan||息间洁白的床单多出许多凌乱的皱褶。诸葛青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一点,他微微仰着脖子,脚尖绷直又放松,视野被汗水和泪水晕得模糊,他看向床边的那个天秤,似乎正朝着自己的方向微微倾斜。
他们足够熟悉彼此的身体,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疯狂,诸葛青不知道自己she||了多少次,总之到最后床单湿了一大半,他庆幸王也的办公室没有邻居,不然隔音再好也会被敲门警告。他们疯狂地发泄自己的情感,直到钟声响了十二下,才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王也的手指描摹过诸葛青后背的那条凹陷,激起一阵余温的轻颤。
“王也,我想你是对的。”诸葛青声音闷闷的,带着未消散的qing||yu,“但是他那么努力,我总想给一个好结局。”
“你已经给了他最大的安慰了。”王也从背后拥着他,“不管去往何处,其实都是灵魂本身的选择,就和你我一样,不是吗?”
几缕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王也和诸葛青紧紧拥抱着彼此,像是拥抱住了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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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季平安·也青新春十二时辰 11:00】追仙人
summary:遥想天坛上,会与旧人逢。
三公子一觉醒来,已是午时,外面闹哄哄的,甚是热闹,是天庭许久未见的景况。他穿好衣服走出门,凌空飞过了几十片云才见得一个宫娥。他轻轻一落,降到人家跟头,开口就乱叫:“姐,发生什么事了?”
宫娥对他没得好气,没管他可是玉帝家的三公子,翻了个白眼:“担不起你的姐哈。升仙台来了个狐狸,一来就囔囔着说要找人,神志不清的。大家没法和他沟通,结果他自己晕了就躺那了,等着看醒来会不会好点。”
“这不是阅历没您久嘛。”王也...
summary:遥想天坛上,会与旧人逢。
三公子一觉醒来,已是午时,外面闹哄哄的,甚是热闹,是天庭许久未见的景况。他穿好衣服走出门,凌空飞过了几十片云才见得一个宫娥。他轻轻一落,降到人家跟头,开口就乱叫:“姐,发生什么事了?”
宫娥对他没得好气,没管他可是玉帝家的三公子,翻了个白眼:“担不起你的姐哈。升仙台来了个狐狸,一来就囔囔着说要找人,神志不清的。大家没法和他沟通,结果他自己晕了就躺那了,等着看醒来会不会好点。”
“这不是阅历没您久嘛。”王也挠着头,嘿嘿一笑,道了谢就往升仙台飞去。宫娥说得其实一点没错,王也的阅历确实比正常仙少得很。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很多仙人会把自己的神识团吧团吧伪装成要投胎的灵魂,转世为花虫鸟兽,这过程他们管叫历练。少则一天、多则三个多月,即可得到一份增长阅历的记忆球;花上一点功夫炼化体味,阅历即可得以增长。
天庭无趣,这种历练既时半功倍,又好玩得很,所以众仙都会隔三差五地请假,说要闭关进行这历练,唯独王也不同——此人懒得下去历练。笼统就下凡三次,还都是他爹看不下去,撵他去的。前两次都年纪轻轻当了道士,在山里打坐百年,和他在天庭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同,几天时间多练了百年的功,用他本人的话说,简直自讨苦吃;第三次的记忆球放在他房里估摸着要两三年了,说去打坐炼化也只是面上骗骗玉帝,实则不知白天黑夜地睡觉去了,毕竟这种历练和记忆的炼化还是有点费神。醒来就对外说自己又当了一世道士,于是听八卦的人就嫌弃地散去,只有碧莲上仙无意间撞破了这个秘密,敲诈了他三颗仙丹,才心满意足地答应替他保守。
此刻他前往升仙台,只不过打算看看新来的同事长什么样子,方便瑶池宴台上称呼;此外这狐狸听着挺凶,自己好歹武力算上乘,坐镇都压一压对双方都好。到了升仙台,里三层外三层,众仙都有一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头。好在他三公子的名头还是管用,大家见他来了,给他让了一条道,放他进去站最里圈待着。
圈里躺着一个清瘦的人,一头青丝,白袍焦黑,破损的地方混着干涸的血迹。头顶着一对蓝耳朵,毛茸茸的,尾巴从外袍的洞里钻出来,即便沾着血,还是能看出这皮毛的水滑。品相很好的狐狸。王也看着血,皱了皱眉:“谁打的?”
边上人解释这该是过了雷劫劈的。这也实属难得:飞升的灵物要过雷劫,一般都是准备好了,绰绰有余地上来,毕竟雷劫不过就是生死道消反哺天地的结局,没人想逞这个强。像这种被劈得 外焦里嫩的实属少见,仿佛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似的。王也问也不治治?旁人说怕他暴起伤仙,王也笑一声:“我来了呢。治吧。”
于是仙医上前施法。一边医治一边啧啧称奇,说这种程度的修为怎么把自己混到这个程度,内伤也无数,实属难得,怕不是个傻的。疗好了外伤想顺手把内伤都治了,不料探入内府,发现其中有一团跳动的青色火焰,烧着府内黑气。仙医吓了一跳,连退几步,把情况简单说了,最后总结:“只能等他醒了。”
这狐狸也是坚强,没晕多久就醒了,看起来已经和自己的内伤已经共处了有一段时间。他手指细长且白,抓了两下身下的云,竟没有多少色差,而后很快就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露出俊白帅气的一张脸来。还是个眯眯眼,王也想。这脸实在俊得很,即使情地不对,还是引来了不少惊呼,男的女的都有。狐狸边扫视边说:“我来找……”而后视线在王也身上顿住,眯着的眼霎时瞪大,漏出青蓝色的瞳仁,一步一步踉跄地走来。王也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那人就直挺挺地倒在他身上,王也听见他极轻地说了什么,好像是“终于”云云,而后干脆撑不住人形,变狐狸去了,得亏王也手快一把接住了,才没摔到地上。
王也扫视了一圈,发现众人都在吃吃地笑,一个搭把手的意愿都没有。张楚岚没良心,怂恿他带回去算了,反正他闲,府里还大,法力又强,制得住。众人纷纷叫好,王也推脱不掉,只好把狐狸揣回府里了。
王也好歹是玉帝家的三公子,房里的床大小也是个法器,有滋养的作用,给内伤深重的狐狸正好。偏房有自清洁功能,在施法交换两张床和自己去主卧睡之间,王也没有犹豫,把主卧让给了昏迷的狐狸。王也捏了个法诀,狐狸身上的血污就褪去,就变得干净清爽起来。只是狐狸仿佛认床,睡不安稳似的,在床上不安地滚动,嘴里发出嘤嘤的叫唤。王也听着新奇,想着确实叫得好听,纣王的过错仿佛也是人之常情了。随手又下了个安神咒,床上的狐狸终于安分了,老老实实躺在那里,看起来还算乖巧。
王也附炁于眼上,观察那内府的神魂之火,青色的火焰跳动着,王也觉得有点眼熟。那火烧完黑气,服服帖帖地自己灭了,白费了王也的操心。看来道行还挺高,他想。
床是上品床。狐狸放上去三天不到,王也在偏房睡着觉呢,突然听到主卧有重物坠地的声音,把他从睡梦中拉醒。推门进去,地上趴着一个俊俏的青年,像是从床上摔下去的。王也伸手扶他,灵魂却传来被窥探的感觉,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让王也察觉到了。王也皱了皱眉,伸手把他扶起,有点冷淡地说:“伤没好您还是安分……”
话语在王也看到这青年的表情时顿住了。他语言贫瘠,只能想到强颜欢笑四个字。那青年挂着这表情:“不好意思,冒犯了……”
既然对方坦荡地道错了,王也也不再多说什么,总归没真的伤到什么,于是不咸不淡地把人扶上床:“您先养着,这床有滋补灵魂的作用。我叫王也,您怎么称呼?”
王也察觉身前人颤抖了一下,眼睛半睁起又落下,像轻巧的蝴蝶。他回答道:“我叫诸葛青。”
王也把这三个字嚼吧嚼吧一股吞了:“诸——葛——青?好名字。”诸葛青拉扯了一下嘴角,挤出一个笑:“谢谢”。
王也看着他勉强的笑容,感觉自己亲手熄灭了一个禾堆。虽然他自认自己是没有错的,但还是不免感到愧怍,因而嘱托了一点零碎事项,允诺其有事大可找他帮忙,便急匆匆地逃般离开了这间屋子。狐狸实在可怕,王也想。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王也看着躺在床上可怜兮兮抱怨生活无趣的狐狸。那狐狸化的人身明明是男子,故意示弱的样子却也没有违和,王也看得好笑,挥手让他自便:“我又没栓着你。想出门就出门吧。”
于是狐狸就出门开始四处游荡了。他脸长得好看,说话又讨巧,又是新上来的人,新鲜玩意懂得多,大家都喜欢和他玩。王也偶尔出门,总能听见有人夸这新来的小郎君真是又俊又讨喜得很,不知道最后会牵哪位仙娥的手。
王也心想你们都不知道,这狐狸坏得很,白天出门听了八卦,踩着晚间饭点回屋,回去也不空手,带着姐姐妹妹们赠的酒茶,分以王也一同享用,说是抵房费伙食费了。按理神仙是不用进食的,除非遇上好东西,不得不尝。托诸葛青的福,王也也是过上了按时进食的神仙中的凡人日子。
王也眼力不错,诸葛青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他看得出好多都是不世出的好物,得凭交情才能换上一盅。酒神和茶神的私藏都被他讨得了,也不知道诸葛青怎么做到的,这么一算自己反而有点儿赚了。到了晚上该上床养伤了,狐狸又老是装可怜,说一个人疗伤很无聊,捡着些不太重要又有趣得很的风流韵事,讲给王也这个懒得打听八卦的懒蛋听。懒蛋每天陪着他在房内疗伤,也借此每天都更了解自己的同事们一分,对看似平凡的仙庭居然如此卧虎藏龙而啧啧称奇。就这样过去了两周多,灶神算是王也的长辈,期间来府上拜访过一次,感叹:“难得看见你和别人相处得这么好的哦!到时候把小青的洞府放你旁边好了。”确实很难得,王也没有拒绝。
这天诸葛青又像往常一样打理得清清爽爽地出门。临走到门前,王也顺手招呼他过去,他也没问缘由,乖乖地把头底下,凑近王也。王也伸手敲了他一脑瓜,而后两指夹住他的手腕:“帮你看看伤。”
“快好啦快好啦。”诸葛青笑吟吟地答,王也却皱起眉头:“没和你打趣,这么多暗疾,你真得放在心上。”
诸葛青愣怔了一下,而后轻笑一声往门口走去:“都成了仙还能有什么事?多谢王道……三公子关心了。”
王也没忽略他话里语气词的转变。事实上,天庭里叫他“王道长”这个称呼的人并不少见,大多数都是打趣他“三次”成道士出家的这件事,但距离最后一次历练发生也有两年多,按凡间历算千年都快过去了。“不能和你做朋友啊。”王也感叹。
“嗯?”诸葛青疑惑地回头。
“多少年前的事儿,这都被您给扒出来了。”王也说。他背对着诸葛青,没发现对方出门的身影停顿了一下。
到了晚上饭点,诸葛青迟迟没回府。王也担心他内伤发作晕倒在路边,犹豫片刻,还是出了门,最后寻到了坐在云端喝得烂醉的诸葛青。王也吓了一跳,飞过去提留他领子,把他扔在云中间,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感觉自己几百年的不动道心就要毁于一旦了:“你要成为第一个喝多了从云上丢下去摔死的神仙吗?”
诸葛青没有回答。王也降下身子,蹲着看他状态:泪无声无息地淌了一脸,他没有听见哭声,光看着他的泪,他就觉得自己也肝肠寸断起来。他想起他初见诸葛青时,职责人道之外,诸葛青的一切他都不关心。但看着他的眼泪,王也心中却萌生出一种从所未有的探听的心情:谁让你如此伤心呢?王也垂着眼看无声流泪的诸葛青。他盘腿坐下,诸葛青背靠着他的背。王也没说话,隔着两人的脊背感受他的呼吸和心跳。流云来去,珠流璧转,他心里念着:一只狐狸、两只狐狸、三只狐狸……背上一轻,第九百一十只狐狸。王也转头一看,一只漂亮的蓝狐狸,不是第九百一十一只,是独一无二的一只。王也笑那独一无二的蓝狐狸:回过神知道不好意思了?
狐狸不说话,恼羞成怒般,拿爪子去抓他衣角。王也顺势把他端起来放在肩上,狐狸挣扎无果,干脆把王也的脖子圈住,试图把王也勒死,但实际效果却像个围脖。王也伸手挠他尾巴,一下被大尾巴闷住口鼻,肩上的狐狸发出沙哑的声音:“狐狸尾巴是不能摸的。”
“不摸。不摸。”王也把手放下来。拿着酒壶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天庭这么大,也不知道他打算走多久,诸葛青拿尾巴尖扫他的鼻子:“王也。”
“嗯?”
诸葛青叫了这声却又不说话了。王也也不催,狐狸心脏就贴在他颈边,很有节律地跳着,很暖和。神仙已经不怕冷热,王也却觉得慰帖。半晌,狐狸的声音又传来:“王也?”
“嗯。”
“我不开心。”
王也想,看出来了。“嗯。”
狐狸拿爪子磨他:“我今天没问到八卦。你给我讲八卦吧。”
王也失笑:“我哪知道什么八卦……你想听什么?”
“你给我……你给我讲讲你的三次历练吧。”
“想听这个啊……其实没啥好听的。第一世下凡,我命硬,投不到坏地方,也是达官显贵之子。感觉生活没意思,人情事故很麻烦,后面离家当了道士。作息良好又有修行,居然活过了期颐,就这么平淡过了一生。那记忆球回了天庭,我去取,花了三天炼化,多修了一百年的道,平白无故多练了那么久的功,大家听了都笑得半死。第二世和第一世差不多,没什么好讲的,都是自讨苦吃。”
狐狸在脖子上闷闷地笑:“……第三世呢?”
“第三世啊……”王也几个升跃就回到了自己的洞府,把狐狸放在玉床上,自己在塌边打着坐:“本来我没打算再去一世的。第三世是我爹嫌我在天庭上没正事干没个长进,于是又把我踢下去历练了一回。你也知道,那记忆是要和神魂融合的,结果那回来的记忆球上不知道带着什么印记,消也消不掉。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我这人你也知道,怕麻烦,于是就拿了个隔绝外界的盒子把他装起来了。对外就说我又当了一回道士,还免得消耗记忆融合的力气。嘿嘿。其实就这么多了。”
狐狸没跟着他笑,他在床上窝着一动不动,王也以为他睡着了,熄灯准备离开。黑暗中,他听见诸葛青的声音,轻轻的:“我可以看一下记忆球吗?有点好奇长什么样子。”
王也隔空从架子上取了个木盒子放诸葛青前面:“里逆时针三圈外顺时针三圈,关闭只要反着来就行。看完放回去哈。我去睡了。”
王也走后,诸葛青化成了人型。良久,他伸手,里三圈,外三圈,记忆球静静地躺在里面,透着银润的光,像一颗珍珠。诸葛青微微施法,上面浮现出一个青色的火焰徽记,隐隐和他共鸣。他想了很久,还是把珍珠放回盒中,原位送回。
次日,当王也醒来时,主卧空无一人。木盒子已经被诸葛青放回原处,他伸手要取,门外有人敲门。他开门,是来送请帖的宫女。王也打开看了看,王母酿好了万年尘,一个月后开坛。宫女送完请帖也不走,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和王也扯闲。王也看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姑奶奶,你找啥呢?”
那宫女被点出来也不藏着掖着了:“阿青在吗?”
得,在外引得人小姑娘都上门了。还叫“阿青”,这么亲密。王也心里吐槽,面上不显:“不在。什么事我转告他?”
“没什么大事,就是他刚上来的,要去做一下任职测试,分配一下职务和洞府。麻烦你提醒一下了。”王也点头。
宫女前脚走,诸葛青后脚就回。王也和他讲了宫女的事,诸葛青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王也奇怪:“今儿回这么早?”
“听八卦听一半,两边儿吵起来了。听了半天,还在吵同一件事情,实在没意思,就提前回来了。”
“那帮人还能吵?”王也震撼:“多少年的同事了,早没新鲜劲头才天天找借口下凡历练,还有东西吵?谁和谁吵?”
“挺多人呢。感觉可以分两派,原住民和外来客。外来客主要是新来的,老的也算原住民。”
“吵什么?”
“昨天你和我讲的那八卦儿。”诸葛青装模作样地带上儿化音:“和内八卦儿一样的。”
王也没关注他不伦不类的儿化音:“历练?记忆球?连你也调和不定?”
诸葛青对他神秘一笑:“那我问你。如果你有一次历练和他人的羁绊非常深刻,在你炼化记忆球后,你会——
一、把一切当真、所有关系认真对待;
二、觉得这次历练的剧情不错,有点好玩。”
“二……吧。也不是说好玩。虽然以我的经验来说,这事情不太可能。但这情况——仙凡有别,两界分明啊。下界历练是独活一世、经历都不一样,很难说完全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延续呢?不过刚经历的总会印象深刻点嘛,时间久了就习惯了,你到时候去历练,记得分清,别陷进去了。”
“原住民大多都是你这么想的,但是部分外来客觉得自己故土的一切不该被如此轻视,有点生气。”诸葛青解释完,伸出两根指头:“再问一个:飞升上界的朋友还记挂着他在下界的事情。你的态度是——
一、人之常情;
二、劝他当断则断。”
“人之常情,但还是那句话,两界基本不互通,仙凡有别,所以当断则断。”王也说:“我没飞升过,算是原住民吧。但也历练过,历练流程和投胎差不多,过完看那记忆也该像过故事一样,不该沉入太深。阅历越多的人,沉入越浅,阅尽千帆,仙心长存,这就是我爹……玉帝那么支持历练的原因。我是天生不容易沉入,所有他后面也懒得逼我去了。不过听说你们飞升者不是要过问心那一关吗——凡尘心越重,雷劫越重,期间产生的的心魔也越强。”王也说着,想到了什么:“你——”
诸葛青摇头打断王也,只哂然一笑,进屋,施术,把记忆球一分为二,变成一大一小两颗珍珠,有青色徽记的那枚居然比没有的那颗还大。他把小的那颗放回盒中,盒重归原位,然后转头就走。王也琢磨着诸葛青可能是刚上来,听不得这种直白的大实话,自己实在是有点太直接了,还是让他出门消消气吧。没曾想狐狸到了晚点还没回来。王也出门寻找,一打听:诸葛青的任职测试没过。但是已经搬进自己的洞府了。王也沉默片刻,登门拜访,新洞府的门很气派,岿然不动。王也沉默了一会,把瑶台宴的请帖从缝里塞了进去。
好歹留了个缝。王也想。
排瑶台宴座位的仙觉得他俩是一见如故的好友,好仙做到底,把两人位置排一起了。瑶台宴的压坛酒是万年尘,说是对那种压抑着情感的闷骚是特攻,情越多酒劲越大。王也没东西好压抑的,因而这是他少有的能当水喝的酒,众仙都笑他果然道士命。
但是诸葛青应该不同。王也看着诸葛青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平日里酒量那么好的人遇上这万年尘反而成了一杯倒,只感觉喉咙至心间一片粘滞,忙举起杯子要冲一冲这劲儿。谁知那万年尘入喉却不是往年那般清冽,反倒又辣又苦,冲得王也脑袋发晕,视线一下模糊。不好。王也想:这下两个人要回不去了。全然忘记了他俩不住在一起,也忘了诸葛青的洞府其实还没对他开放。王也拱手告退,拎着诸葛青的衣领,要和他在完全没陷在酒力里前走。诸葛青晕得很,一回生二回熟,又变成了狐狸围脖,挂在王也肩上。王也晕乎乎的,一晃身子,差点把狐狸送到地上,气得狐狸嗷嗷叫,算是恢复了点精神,勉强在王也走错路时叼着他的领子掰回正道。走到尽头,王也一抬头,洞府旁的牌子上写了一个“也”。狐狸把路引回了王也的洞府。他的脑袋嗡一下烧了起来。王也想起了他们不住在一起的现实。但他又想:你觉得这是家吗……
入主卧,王也往床上一倒,狐狸在他身上踩了踩,找了个舒服的角落,不动了。王也睁开眼睛,世界天旋地转;闭上眼睛,诸葛青红眼滴泪的情景在脑袋里回放。那天的问题又在心里回响:
是谁让你那么伤心呢?
是谁害你过不了入职测试?
是谁害你挨了大雷劫?
是谁害你心魔重重?
那个人……但是我……王也闭目,运功,散酒。
酒醒,杂念全消,但胸口沉甸甸的,不是酒力没散,也不是心情差,是有只狐狸窝在上面。还挺老实,只是偶尔呼噜两声。王也伸手摸了两把狐狸,手感实在不错,没忍住再摸了两把,才把掌心贴着狐狸,要把酒力逼出。运功到一半,狐狸变了人,呼吸打在他脖颈:“王也,我……”
“嗯?”
诸葛青的面容皱了起来,像陷入一种纠结,随即他一口咬上了王也的肩膀。王也装模作样地痛叫一声,诸葛青犹疑地松了口。王也闷声笑了,手搭在诸葛青的后颈,一节一节按着那里的骨头:“你想和我说什么?”
诸葛青被按得有点舒服,眯着眼睛:“你是谁?”
“我是王也。”
“噢。”
诸葛青的呼吸打在脖子上,痒痒的。王也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诸葛青不安地动了一下,眼睛半睁,像蓝琉璃。他认真地看了王也很久,久到王也怀疑他酒已经醒了。他说:“我不想开。”
王也急了:“怎么能这样呢?就因为我讲了些道理吗……”
狐狸一扬尾巴,把王也的嘴堵住,不让他再讲。王也没忍住轻轻地咬了咬,狐狸被吓得蹦起,毛都炸开。王也哑然失笑,伸手慢慢地安抚,抚平了,抚到狐狸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继续抚摸,狐狸睡着了。王也想:没关系……仙凡有别……我有时间。
王也已经不记得自己过了多久才睡着。醒来身上的狐狸已经消失不见,但是床单还残留着几撮蓝色狐狸毛。王也拿了一个小盒子把这些毛都收了起来。出门,假装路过青的洞府,门口挂着一个牌:“闭关历练,勿扰。”
到了晚上再出门,竟然得知诸葛青下去历练第二次了。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第一世竟只活了半年不到,按说神仙命都比较贵重,投个活三年五载的东西不成问题。瞬息的功夫,外面又来消息,第二世也结束了。没休息,听人又喊:诸葛青第三世又开始了!王也急得冒火,短短三天,十几来世,虽然一个比一个长了,先不提他没有那么多炁力来支撑他反复伪装进入投胎流程和融合记忆,短时间体验那么多世,还能分清自己是不是诸葛青吗!但诸葛青自己布下的结界太好,选择性进入,谁都打不开,只能看着记忆球不断进入他的洞府。王也自此就没回过他自己的洞府,阴着脸在门口想方设法破阵。终于在诸葛青第四十二世、在凡间能活到四十出头岁的时候,王也顺着记忆球进出的刹那打破了结界。旁观者甚多,没人敢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看着王也破开了结界,心中纷纷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有救了。
王也第一次进到诸葛青的洞府竟然是为了把正主揪出来打一顿,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诸葛青盘膝坐着,身前悬浮着一个记忆球,像是准备融合。王也发声制止,诸葛青充耳不闻,王也只好隔空那球弹飞。诸葛青睁眼看他,眼底是深深的疲惫,还带着一点混乱。王也揪着他的领子:“我叫你停下,你听见没有!”
诸葛青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王也?”
王也愤怒的面孔倒映在他的眼底,诸葛青冷笑:“你什么身份叫我停下?”
王也哑火一瞬:“我……”
诸葛青用一团青色的火焰打断他:“有三昧真火在,我不会迷失。你出去,我没有在开玩笑。”
王也怒极反笑:“你觉得我会怕这个火?”
诸葛青直直盯着他,把火移向了自己:“我想停下自会停下。现在,出去。”
王也看着那跳动的青色,只觉得愈发眼熟,好像除了诸葛青的内府,他还在哪里见过似的。他盯着那个火,不语,缓缓退后。结界在他面前展开。王也一试,还好,诸葛青没有精力布置新的,他想进入破开是很容易的事情。他回府,认真回想自己遗漏的细节。最后他打开那个密闭的盒子,球小了一大号,变成珍珠大小;徽记也不见了。坏狐狸偷走了他的记忆,还消除了徽记,但这不合理,除非……
除非那个徽记就是他的。
王也打坐,炼化那颗记忆珠。梦里他确实当了道士,但是没当几年就被一个精怪拐下了山,和它结为眷顾。精怪在他记忆里的占比太多也太重要,坏狐狸没法全部偷走,王也从吉光片羽里看他们的曾经,心鲜活地跳动起来:游历山水,偶尔行侠仗义;穿行市井,留下说书逸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最后他看到自己老死前,青色的火光在眼前跳动。他对着那青色的影子问:“……这样下一世你就能找到我吗?”
那青色的影子答应得很轻快,像在安慰他:“一定能。”
王也感觉到当时的自己生出了幸福和期待。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人最后消失的是听觉,青色的影子在给他哼着水乡小调,声音逐渐减弱。
最后万籁俱寂。一切都结束了。
王也茫然起身,走到诸葛青洞府前。诸葛青正在经历他的第四十三世。他抬手恍然地解开结界,再转身布置上:这个结界是他俩一起研究的,但之前的他还要花很大心思去解开。简直可笑。诸葛青还是临走前的姿势,神识出离的他脸上有一种幸福的恬静。王也呆呆地看着,好像这样能把自己空落落的心填满。五十多天过去了,王也没有睡过,思维都有些迟滞。直到眼前亮起盈盈的光,他才如梦初醒:四十三世结束了,诸葛青在炼化他的记忆球。
诸葛青睁开眼,这一次他有进步,活了五十近六十岁。一睁眼就是赤着眼的王也,吓了一跳,努力回忆了一下,才在记忆里翻找到他叫王也出去的情境:“你怎么还在……”
“……还给我。”王也哑着声音:他两个月滴水未进。
“……什么?”诸葛青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的记忆。”王也没有哭,但诸葛青总疑心他在难过,不过他想: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于是他说:“仙凡有别,三公子当断则断。我小小狐妖,执迷不悟,你让我存着吧。”
王也想说话,但是声音太哑了,一开口仿佛就是哽咽,于是他抓着诸葛青的手摇头。
诸葛青缓缓把手抽出:“你不用这样……只是历练。嗯?我积累阅历很快的,很快我也能看淡了,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我还带好茶来找你,不好吗?要记得你和我说的,你只是之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下子没缓过来……你很快就会缓过去的。不用怕。”
王也说:“我喜欢你。”
诸葛青轻轻地笑了:“你当然喜欢我。三公子天生圣人心,有不爱天下谁呢?不认识的狐狸就因为受伤也能往里屋放。”
王也摇头:“不一样……况且你答应还来找我的。你不要反悔。”
诸葛青还挂着他那轻飘飘的笑容。王也害怕看到那种笑容——诸葛青先前对他哭,对他发火,他回想起来,心疼得要命;此时诸葛青淡淡地笑,释怀地笑,笑得云淡风轻的,好像要随风而去了,他却感到沉重的心慌,他听到诸葛青说:“好吧。退一步说你喜欢我。但我也没法确定我是不是还喜欢你。”
王也没反应过来:“什么?”
诸葛青和他解释:“我记忆分离得不太熟练,确实给你留了一部分没想给你留的,这是我的过失。”王也想张嘴反驳,被诸葛青凉凉的指尖封住唇间:“你最后的记忆大概来自我飞升那会的九百多年前。我玩心挺重,和你在一起之后玩物丧志,修为没练多少,还想着和你再续前缘。可惜怎么也等不到你转世投胎。我疑心是不是你转生得太远了,我法力探测不到,因而勤加修炼;又担心和你擦肩而过,所以专精速度,先是以日行千里为目标,练到最后一日就可以走遍世界上所有地方。”诸葛青伸手擦掉王也的眼泪:“没什么好哭的……都过去了。速度之快,他们都叫我风狐狸。”诸葛青还有闲心掉个书袋:“走路带风的风。你生前好事做得多,几十年几百年过去了,坊间还有人讨论你,只是传得越来越离谱,最后你都变成两个脑袋四只手了。”诸葛青说着自己都被逗笑了:“我就想着,只有我记得真实的你了。我把他们都记着,想着找到你,拿这些取笑你。”
王也说:“我想听。”
诸葛青没回答他:“后来他们叫我疯狐狸。疯子的疯。我确信人间找不到你,决定前往地府要人,把他们闹了个翻天,被狠狠记了一笔,到现在伪装灵魂投胎都会被认出来,给我穿小鞋走那些短生道。不过每次转生印记就会消减一点,这一世活了五十七呢。挺长寿的。”
“我的错……”
“地府没能抓住我。让我逃了,只可惜修为折了大半,得重新练起。我当时还不知道你们历练的事情,只想着你没有飞升,能去哪呢?我要去哪里讨公道呢?想来想去,天地间最大的就是玉帝了。我要上去找这个玉帝老儿讨个公道。要么看见你,要么该走的地方都走尽了,身死道消,我也不算违约。”诸葛青自嘲一笑:“没想到是找老子要儿子。升仙台没见过我这种满是一己私欲还杀心这么重的人。心魔雷劫都给我加到了最大码。但我还是上来了。一醒来,看见了你。”
王也紧紧抱住了诸葛青。诸葛青稍稍挣动了一下,发现挣不开,也不挣扎了:“我以为你不是你。但是你们实在太像了。后来我以为你回升上界是要洗掉所有记忆,我想没关系,我可以爱你第二次。但是我们那几年只是故事,是增长阅历的途径,是洗掉凡心的历练。九百年前的王也会让我来找他,你会告诫我新的一世新的开始,不要想着延续。而我发现九百年过去了我关于你的记忆也差不多模糊了。我没有那么能记得你,我也没记住真实的你。而你说的也对。所以……”
诸葛青一锤定音:“你别惦记了。那部分的记忆。”
王也沉默地盯着他的眼睛,诸葛青勉力和他对视,最后拜下阵来,视线旁移。王也扣着他的肩:“既然你也要放下,没记住我有什么关系?留着我的记忆干嘛?毁了不是更好?”
诸葛青的脸上有点慌乱。他随便扯了个谎:“我已经烧掉了……!”但是太假,骗不过王也。王也有种抓到他的实感:“你没有。你擅自主张替我选了一条路……是吗?”
诸葛青已经有点想跑了,但是王也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了他。他小声尖叫:“我没有……!你放开我……!痛……!”
王也低声说了声抱歉,但是没有松手:“我当时说的话确实有点道理。但你不能只听我的……天庭是个自由的地方,大家有大家的路走。我当时说那些,是怕你第一次历练太投入走不出来,二是……”王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感觉你心里有人。我想着仙凡有别,我劝劝你,你迟早把他忘了,我不就有机会了嘛……我当时就喜欢你,这么损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忒没道德。果然天理不容,起了反效果。”
诸葛青低头不吱声。王也继续说:“其实我比你呆这儿久那么多,多少还是比你知道得多的。比如有些上仙就思凡,入职考核也没过,正常啊,过了的没安排工作的一大把,现在都自动化管理,其实没那么多活干,大家走个流程筛愿意干活的人罢了。你之前说他们两派吵的问题,其实老早就辩过好几回,都要成定期景点了,最后还是各过各的,遇到了就认了,大家没那么死板,之前嚷嚷着历练算不得真后面天天跟着妻子背后转世的也有,妻子去转世到哪里他跟着投到哪。我现在可后悔了……我就不该那么懒,我对不起你。可你也该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呀。”王也试探性亲了诸葛青一下,诸葛青没反抗,他就照着记忆里黏糊地亲了起来。亲完,诸葛青耳根通红,发表重要言论:“……吻技好差。”
王也不服气:“这么一说你拿走我后面多少个吻的记忆……太过分了。我没觉得那种仙凡有别把一切历练当故事看的日子很好……你偷走了那么多,只留一点边角料给我,我在记忆里看不清你的脸……但我能感觉到幸福。醒来如坠深渊,心里空落落的。你自以为是带着我的记忆走了……还要给我安排那样一条路……是我的话让你产生误解了吗?我不想当圣人。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补偿你。能不能当我没说过?”
诸葛青不回答。王也就低着头又去亲他,轻柔的,像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诸葛青被亲得从耳根红到脖子根,忍不住投降,变回本体的蓝狐狸,从胸口浮出一颗蓝珠子:“没说过没说过!还给你还给你……!”
王也就地坐下,炼化这半颗记忆球,青色的火焰徽记又重新落在他的灵魂上,熠熠生辉。他很急,百年记忆浮光掠影,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生命的最后,他拉着狐妖的手,提出自觉有点过分的要求:“你是狐妖……你能不能下一世再来找我?”
床边的诸葛青握着他的手,答应得很干脆:“好。”
诸葛青在他后颈轻轻一咬,他没感觉到痛,灵魂上出现了一个青色的火焰徽记。“……这样下一世你就能找到我吗?”他问。
不再是青色的影子,是眼角含泪却笑着的诸葛青,勉力用轻快的语调回答他:“一定能。”
他从回忆中抽离,蓝色的狐狸踱步,担忧地看着他。王也想:明明自己也历练了四十几次,怎么还这么担心呢……于是把脸埋进狐狸的肚子里。软软的,热热的。
狐狸抗议:“不准把我的毛弄得湿漉漉的……!”
……
于是故事的最后,三公子和狐妖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命运捉弄,有人奋起反抗,有人再见钟情,有人一生相伴。狐狸到底是爱玩,撺掇着三公子和他一起历练玩,他灵魂上的印记被王也换上了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太极圈,不用再担心被地府针对,可以放心地去玩。两人的好友有时候会打开通天镜看看他们的近况,好奇一下这对小情侣下凡又搞出什么花样,当连载剧追更。连载更到第二十五天,有人呼朋引伴:“要打起来了!”旁人探头,刚好看到精彩部分:大醮场上,两人相对而站,王也开口:“诸葛青,你败过吗?”
……
通天镜前有仙开口:“你们说,哪集开始谈恋爱?”
【巳季平安·也青新春十二时辰15:00】名分,名分,王道长需要名分!
记录一些王道长要名分二三事。
全文指路论坛()
1.
在诸葛青没给王也名分的一天,张楚岚和王震球背着王也,把正在浇花的诸葛青劫持到角落里。
“你们两个…”诸葛青看着一脸八卦的两个人,实在不想给他们开话头。
“老青,说说你和老王怎么个事儿呗。”张楚岚苍蝇搓手:“昨晚……”
见张楚岚提到昨晚,诸葛青出言打断:“无可奉告。”
转身要走,却被王震球挡住去路,他揽住诸葛青的肩膀,撩起诸葛青一缕秀发调侃道:“怕什么,都是自己人,绝对不外传。”
正说着呢,王震球眼尖的瞄见诸葛青后颈的吻痕,表情变得滑稽戏谑,“啧啧,你真打算和他只保持这种关系啊。”
“我们哪种关系?”诸葛青把...
记录一些王道长要名分二三事。
全文指路论坛()
1.
在诸葛青没给王也名分的一天,张楚岚和王震球背着王也,把正在浇花的诸葛青劫持到角落里。
“你们两个…”诸葛青看着一脸八卦的两个人,实在不想给他们开话头。
“老青,说说你和老王怎么个事儿呗。”张楚岚苍蝇搓手:“昨晚……”
见张楚岚提到昨晚,诸葛青出言打断:“无可奉告。”
转身要走,却被王震球挡住去路,他揽住诸葛青的肩膀,撩起诸葛青一缕秀发调侃道:“怕什么,都是自己人,绝对不外传。”
正说着呢,王震球眼尖的瞄见诸葛青后颈的吻痕,表情变得滑稽戏谑,“啧啧,你真打算和他只保持这种关系啊。”
“我们哪种关系?”诸葛青把话题抛回去,张楚岚接了话,“你不喜欢老王?”
“喜欢啊。”诸葛青答得干脆利落。
“不是,我说的是那种喜欢,就是恋人的喜欢。”张楚岚急得解释。
“对啊,就是你说的那种喜欢。”诸葛青一脸坦诚。
这可是把张楚岚噎了一下,他压低声问:“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
好嘛,这回答是多么自相矛盾,但放在王也和诸葛青身上又是那么的合情合理,眼见问不出什么,两个人只好把诸葛青放走。
“你说他俩到底能不能成一对儿,这都多久了,还是不正经……”
王震球呵呵一笑,又是耸肩摊手,表示他也不知道,冯宝宝从一边冒出来,“撒子不正经?”
转头看看诸葛青离去的背影,联系刚刚三人的对话,冯宝宝得出结论:“你们两个想给眯眯眼和牛鼻子保媒。”
紧接着为了给张楚岚排忧解难,献上她精妙绝伦的计策:“这好办,把他们敲晕后扔一张床上,第二天醒来不成也得成咯。”
“呵呵,宝儿姐你还真是简单粗暴。”
“哈哈哈哈哈哈,宝儿少听点小说。”
2.
诸葛青这边问不出什么,两个人转道去堵王也,王也心里也苦啊,诸葛青吃他的喝他的,睡他跟不要钱似的,就是不给自己名分。
尤其是金元元几个人自打猜出他俩关系后,没少调笑他是诸葛青免费的🦆。
呵呵,就这倒贴当🦆的活儿,有人想当还当不上呢。
王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谁知道张楚岚王震球俩人上来就直戳他心窝子,要不是打不过冯宝宝,早发大水洗洗俩人龌龊的八卦心。
“你们什么眼神……”王也不耐烦的看着张楚岚。
“大老王,我和球儿有一个要名分的好办法,要不要试试呢?”
名分,名分,名分。
怎么是个人都能猜到他没从狐狸哪儿要来名分,都这么会算的吗?
到底他是术士,还是他们是!?
“我们两个需要什么名分,不在乎这些虚名。”王也第一次违背了道家遵从本心的理念,内心正有一个小人拾起破碎的自己。
不等他驱赶,三个人转身就走,还不忘光明正大的蛐蛐他。
“怪不得不官宣,原来两口子好这口,就喜欢当野鸳鸯。”
“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要贯彻到底咯。”
“喔~我晓得了,眯眯眼耍牛鼻子玩,牛鼻子愿意被眯眯眼玩。”
…………
王也彻底碎掉了,平息了心情后,不可自抑的陷入难过纠结,从小到大他能自如的应付每个人每件事,唯独对上诸葛青,总是方寸大乱。
罗天大醮的离别拥抱,北京一夜蜻蜓点水般的吻,碧游村的一夜鱼水之欢,他们好像走上了一条刹不住车,但也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王也也搞不懂他和诸葛青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不是没想过拨乱反正,结果最先接受不了的是他,他无法想象诸葛青不属于他。
放弃诸葛青,和他做回朋友,就意味着要接受诸葛青和别人牵手,拥抱,接吻,甚至做更加亲密的事。
光是想到牵手他都接受不了,瓷白修长的手就应该牵在他手里。
3,
躺在床上,眼神不住的往门口瞄,王也自嘲的笑笑,金元元说错了,他不是免费的🦆,他是深宫怨妇。
这不,天天期盼诸葛青临幸他。
时针指向2的时候,王也还是不困,他不打算坐以待毙,于是选择主动出击。
既然诸葛青不来找他,那他就去找诸葛青。
——非礼勿视——
说来也怪,诸葛青再是南方人,可也是一个一八零的大男人,腰肢细的跟女人一样,王也又想到了某次出任务,任务目标是个色中饿鬼,就喜欢飒利的漂亮女人。
且不说冯宝宝不合适,就是张楚岚听见可能要选冯宝宝去色诱目标的时候,上蹿下跳的不同意,那架势恨不得自己变成女人。
几人目光落到王震球身上,又很快挪开,这人漂亮是真漂亮,但是漂亮的太妖艳,于是张楚岚又开始上蹿下跳抗议。
最后是诸葛青自告奋勇,才让窜来窜去的张楚岚停下,那时候柳妍妍拿出一件旗袍给诸葛青穿。
平常不显,但在同一件衣服的加持下,众人才发现诸葛青的腰身竟然如此纤细,徐四啧啧两声,拍拍王也调笑:“王道长好福气啊。”
一夜无梦。
6.
转眼快到了小年,两个人商量要去哪里过年,最终敲定先在王也家过完小年,二十八出发回兰溪。
看着蜜里调油的俩人,张楚岚只觉得牙酸,更搞不懂怎么开了个会就和好了。
再次把人堵住,张楚岚问诸葛青:“您二位到底怎么回事儿。”
“看不出来吗?”诸葛青弯唇一笑,“我们在谈恋爱啊?”
“喔,怪不……什么?!”张楚岚叫声冲天,扯住诸葛青激动道:“你你你,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谈恋爱!?”
“我没听错吧,老青…老王他现在是你什么??!”
“呔,妖孽放开那只狐狸!”
不等诸葛青回答,背后传来一声怒呵,下一秒张楚岚就被凭空出现的王也创飞出去。
看着手牵手的两个人,张楚岚默默竖起友好手势,随后脑袋一歪,晕了,冯宝宝刚好路过把人扛起来带回了房间。
王也摸着诸葛青细嫩的小手呲牙:“你怎么还让他摸你。”
“?”诸葛青看着乱吃飞醋的大老虎,有些无奈,伸手摸了摸王也脑袋露出一个有病就去治的表情,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王也一个人在原地懵逼。
俩人再次登门王家,诸葛青没由来的生出几分忐忑,王也自然察觉到了诸葛青的变化,自然的牵起手,安慰道:“怕什么,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再说了这也不丑,这小脸蛋嫩的能掐出水。”
诸葛青拍开王也作乱的手,整了整衣领才让王也开门,一进门诸葛青就被王妈妈抱了个满怀。
王卫国夫妇对诸葛青这个男儿媳十分满意,甚至开始盘算如何举办婚礼,王也刚想说不着急,眼尖瞄到诸葛青含笑点头,识趣的闭嘴听着三个人如何规划自己的婚礼。
得,这下家里名分坐实了,只等兰溪一行。
王也在心里暗暗发誓,此去兰溪,必须讨要到名分。
——非礼勿听——
后记.
“叔叔,爸爸诶~您就让我进去吧。”
“老爹……你就让他进来吧!”
“我有证了,我现在是游客,你们让我进去!不然我告你们欺诈消费者,我打12315了啊。”
“结婚证,持有者王……”
“还你!”诸葛升和诸葛白毫不犹豫的把王也递过来的结婚证抛给王也。
唉~新的一年,王道长要名分之路仍旧漫长!
上一棒 @越沼
下一棒@百溪谷
【巳季平安·也青新春十二时辰 13:00】一晌奔欢
本文又名《千里送菊花,礼轻勾八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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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和诸葛青吵架了。
起因其实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像是某某又半夜在外面鬼混不回家,像是某某又控制欲超强化身跟踪狂,像是某某又莺莺燕燕一堆还跟人小姑娘调情,像是某某又不要命似的瞒着对方一意孤行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其实说实话,两个术士在一起,互相之间基本没秘密。想知道什么连内景都不用进,基本手上掐个卦的功夫就得出结论了,比起那些没有安全感的小情侣少了很多麻烦。只是两人从小到大的高等素质教育把他们的边界感打磨得相当清晰,虽然彼此对对方的一些行...
本文又名《千里送菊花,礼轻勾八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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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和诸葛青吵架了。
起因其实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像是某某又半夜在外面鬼混不回家,像是某某又控制欲超强化身跟踪狂,像是某某又莺莺燕燕一堆还跟人小姑娘调情,像是某某又不要命似的瞒着对方一意孤行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其实说实话,两个术士在一起,互相之间基本没秘密。想知道什么连内景都不用进,基本手上掐个卦的功夫就得出结论了,比起那些没有安全感的小情侣少了很多麻烦。只是两人从小到大的高等素质教育把他们的边界感打磨得相当清晰,虽然彼此对对方的一些行事准则颇有微词,但又都不愿意勉强对方为了自己而妥协忍让。倒也不是没谈过心,只是人总有些身不由己的情况和下意识的动作,一来二去一不小心一触即发,这就吵起来了。
说是吵架,双方在这一个过程中表现得可谓是相当冷静。旧账是一条一条地翻,语气和声音是一成不变的低,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人身攻击,两人就这么坐着,将所有积攒的不满互相发泄完毕,最后以我们稍微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冷静为结尾终止了这场谈话。
对此不愿透露姓名的不摇碧莲先生表示:俩术士谈恋爱——人机。
诸葛青当天就定了回杭州的机票,王也倒是没回家,转头敲响了哪都通宿舍的门,说是没地儿回借住一晚。
张楚岚问咋地老青人走了钥匙也没给你留下?
王也说那倒不是只是床太大睡着不舒服。
于是张楚岚没好气地给王也安排了客厅里最小的沙发床。王也满意地跟张楚岚打了一架,然后把打输了的碧莲拽着出门找了家酒吧,美其名曰给个甜枣。
我就不明白了,这种地儿有什么好?
王也两杯啤的下肚,脸上已经上了红。中海三少难得没用钞能力,在人声鼎沸的音乐声里冲着张楚岚耳朵怒吼。
他想喝酒咱家也不是没有吧台,他想听歌咱家也不是没有影音室,实在想听现场看上谁了买张内场vip票或者直接把人请家里来都行,怎么就非得来这么个破地方!
对此张楚岚跟这“破地方”里投过来的一二三四五个不友好的目光一一道歉后,拉着王也求爷爷告奶奶就差喊主人地念叨着您可少说两句吧,实在不行咱去定个包间听你骂。
不行。王也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张楚岚的提议,并且解释说那个姓诸葛的就爱在吧台前面坐着勾搭小姑娘,他也要亲身体验体验看看到底有多值得他那么流连忘返。
张楚岚没敢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人家小姑娘主动勾搭的青哥,只能哎哎哎地应着然后直接给王也点了杯白的,试图靠酒精的助攻速战速决。
王也和诸葛青刚交往那会儿,张楚岚他们作为王也的“室友”,自然是头一批知道的。
彼时王也脸上还带着些羞,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又摸摸下巴,最后托了下后脑勺再滑到后脖颈,才憋出来一句我要搬出去住了。
张灵玉说太好了,恭喜恭喜,修成正果。
张楚岚说终于啊,百年好合,别回来了。
冯宝宝说年轻人,身体重要,注意节制。
王也的下巴几乎从脸上掉到裤兜里,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在他们一脸我们早就看出来的确认神情中骂了一句操。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到无话可讲。两个术士的爱情没什么轰轰烈烈,也没什么你侬我侬,有的更多是心照不宣和情投意合。张楚岚是真诚地以为他们会就这么一直处下去,甚至觉得不会有别的情侣能比他俩更有理想爱情的模样,然后这个理想爱情如今就在王也扶着墙稀里哗啦中吐了个稀碎。
张楚岚说多大点事儿啊,老王咱是男人,男人服个软道个歉不丢人。
王也呸了一声嘟囔一句说得好像他不是男的似的。
哎呀但青哥不是在下面……张楚岚在王也警告的吃人目光中乖乖咽下了后半句,看着王也晃晃悠悠靠在墙上继续往肚子里灌那没喝完的半罐啤酒,被周围恶心的混合气味呛得抽了抽鼻子问老王要不你换个地儿再感慨人生呢?
这事儿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王也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累。只是很多事儿一直憋着藏着忍着压着,一直不想承认其实我们没那么合适罢了。
诸葛青早上喜欢吃清粥小菜,而他喜欢吃馒头煎饼。
诸葛青是哪都通正式员工,每天早上要准时开车去总部上班,而他是编外人员,晃晃悠悠坐高铁到华北分部打个卡就可以回家。
诸葛青晚上喜欢去酒吧喝酒放松,需要繁华多彩的夜生活,而他晚上喜欢躺阳台吹风,向往独属两个人的寂静。
诸葛青千杯不醉,而他一杯就倒。
诸葛青说人生就要轰轰烈烈热热闹闹走一遭,而他觉得人生还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地活着就足够。
诸葛青爱人有60%会让人感受到120%,而他哪怕爱到了120%也只能表达出来60%。
诸葛青像自由的风,而他是无趣的山。
诸葛青游戏人间,而他远离红尘世间。
王也嘟嘟囔囔说了很多,手边的最后一瓶酒也见了底,撑着台阶站起来冲着张楚岚扯出来一个苦涩的笑。
张楚岚的嘴张张合合拼不出来一句合适的话。酒吧小巷里照不进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难闻的味道和遥远的嘈杂仿佛都离得很近又很远。夜晚的风吹过头脑,将酒精带上来的热度一点点消退,然后吹出来了那句像是从远方飘来的问话。
那老王啊,你们还想继续处吗?”
王也笑了笑说如果是我在上高中那会儿,我大概会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再跟他处我就是狗。不过现在年纪大了,只能说谁知道了,先这么着吧,或许冷着冷着,就真分了呢。
不是你真乐意分啊?张楚岚看着王也,有些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曾经无数次为了诸葛青的事情跟他急得红了眼眶的道长。
乐意?当然不乐意。王也摇头:楚岚,我虽然虚长你几岁,但在这人世间受过的苦,学到的教训,还真就没有你多。我二十岁之前太过于平安顺遂,二十岁之后又得了风后奇门这么个所有人都眼红的东西,如果不是为了你的破事儿下山一趟,我这一辈子估计也就这么顺风顺水的过去了。
不过虽然我是为了你的事儿下的山,但我是为了青才选择的留在山下。张楚岚,我跟你不一样,我没什么可执念的也没什么可牵挂的,唯一让我动了凡心的只有诸葛青。为了他我才留下来,为了他我才继续接触的你们,为了他我才选择深入了解八奇技,也是为了他我才意识到自己资历太浅,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也违抗不了公司。
王也说他怕啊,他怕他回应不了诸葛青,给不了诸葛青他想要的生活,怕自己扮演不了诸葛青理想中的他,也怕在一起后诸葛青会发现其实他没有那么值得他去喜欢。
可是当他看到诸葛青每一次的小心翼翼,每一次的欲语还休,每一次的倾命相付,每一次靠近自己时谨慎把握的分寸,望向自己时充满试探的希冀,和接触自己时疯狂压抑的欲念。王也想,他终究是忍不住,也见不得诸葛青这副样子。
所以不如由他来开启这段缘,管他是孽缘也好正缘也罢,管他是被祝福还是被批判,管他是顺应天命还是逆天而行,他都想要抓住眼前这个人,趁着他们还有机会,趁着他还在他身边,趁着他还愿意接受他。
王也说他当初曾经也跟那些毛头小子一样想不顾一切试一次,也本以为爱意可以克服一切,但现实总会给他们一个响亮的巴掌告诉他幸福的余额不足请充值。
而他在试图掏出银行卡付款时,却发现这年头早就改用手机支付了。
张楚岚微笑着给了王也一拳并说这不是你手机没电让我买单的借口,但最终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王也的肩膀说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诸葛青落地杭州时华灯已经亮了好久,候车厅中人烟稀少,只有少数几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蹲在垃圾桶旁边抽烟。诸葛青看着最早一班回兰溪要明天上午10点多的列车表,又看了看自己还剩20%电量的手机,拎着箱子头也不回地出车站打了个车直奔西湖边上的某个目的地。
西湖从来不缺人,两岸的灯将乌黑的水映照出流光溢彩的模样,鸟雀声在拥挤的断桥上遍寻不得,只能一头扎入那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诸葛青在最繁华的街口逆着人流拐了个弯,敲响了挂着大大的一张Close的店门。
意料之内的,并没有人应他。诸葛青并不恼,也不急,指节和玻璃门敲击发出有节奏的铛铛声,在这个还算安静的街道里显得有那么些许突兀。在他终于或许开始考虑要不要直接八门搬运把自己搬进去时,从二楼楼梯口窜出了一抹微光和一声诸葛青你要死啊的怒喝。
大部分人只知道傅蓉在从哪都通离开后去了南方,却不知道她定居在了寸土寸金的杭州。她也没有如大部分人猜测的那样开个小餐馆,反而是找诸葛青借了启动资金盘了间花店兼咖啡店,在闹市的僻静一角每天悠闲自得。
慢悠悠地自己打开锁进了门,诸葛青躲过迎面劈来的剑气,将手边的行李箱往旁边一推,对着傅蓉就张开怀抱:哎哟我的蓉儿这么多年不见更漂亮了快让我抱抱——,然后被傅蓉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地一脚踹开还附赠一句倒霉玩意儿手里有我家钥匙还敲敲敲敲什么门!
诸葛青揉着被踹得生疼的屁股,乖巧地摸了一把椅子缓缓坐下。店外模糊的灯光遥遥透过来,将人优秀的侧脸勾勒出一层毛绒绒的薄晕,诸葛青逆着光,撑着下巴,对傅蓉展露出那个无论看了多少遍仍旧会忍不住心动的微笑,抬手轻轻拍了拍面前的小圆桌对她说陪我坐会儿吧。
妈的你不跟你那友人A卿卿我我,在这跟老娘我散发什么多余魅力?骂是这么骂,傅蓉还是认命地坐到了诸葛青对面,给桌上的小蜡烛点了起来。谁让面前这男人是自己股东,哪怕想武力镇压自己还打不过对方。
不提倒还好,一提这事,诸葛青的一口气叹得能比黄梅戏还九曲十八弯。修长的手指在小花瓶里的雏菊上戳了两下,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声音闷闷的:我们分手了。
这可是天上天下第一稀奇的事,那个追着友人A跑的小蓝孩竟然转性了,那个友人A竟然也舍得放他走?傅蓉瞬间来了精神,眼中的八卦之光比起那天小溪旁有过之而无不及,硬是要让诸葛青把前因后果细细给她讲一遍。
有啥好讲的。诸葛青摊手想让傅蓉去倒杯酒,傅蓉撇了撇嘴直接从水龙头滤嘴下接了一杯水给打发了。诸葛青无奈地将就着喝了一口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是不合适呗。
“你可拉倒吧。”傅蓉给自己烧了壶开水泡了杯茶,然后在诸葛青试图讨要时毫不留情地将人手掌拍开:你们可是俩术士,还有比你们更合适的人吗?
是啊。诸葛青扯了扯嘴角,目光重新放到玻璃橱窗外:或许,就是因为太多人觉得我们合适,我们才不合适。
我就像是中了蛊,着了魔,一门心思地跟着他,又逃不开他。从龙虎山到北京,从北京到碧游村,从碧游村到哪都通。明明认识不过一年,我跟他祖籍不同,身份不同,背景不同,生活习惯不同,人生信哲也不同。我们两个唯一的相似之处好像只有我们两个都是术士,怎么就到了能够托付生命,背后和一生的关系了。
诸葛青的目光流向坐在对面一脸鄙夷的傅蓉,声音轻得像是害怕惊扰了这无光的街巷:你肯定觉得我矫情,我也觉得自己矫情。当初是自己认定的事,如今反悔的也是自己。可是人总会累的,一腔热情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好像自己所有的担心和坚持都是无理取闹,甚至让人怀疑是否连当初他那句告白那句喜欢,都只是看不下去我的狼狈不堪而已。
蓉儿,你说。诸葛青冷白色的皮肤在烛光中近乎透明,火光在他倾泻出一丝微光的眼眸中明明灭灭,盛着太多的疲累与迷茫:我到底是放不下他,还是只是放不下风后奇门,我到底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只是误把这种由于不甘心的嫉妒和向往而追赶的过程,当做喜欢了呢。
傅蓉张了张嘴想骂说王也那个狗东西到底做了些什么竟然把那么一个骄傲阳光的小男孩整敏感阴暗了,但对上诸葛青那双眼,她只能伸手拍了拍诸葛青的手背,扯出来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笑容,尽力装出来一副成熟的口吻,就像是那晚诸葛青安慰过她的那样,说哎呀你当时不是跟我说过嘛,以后的事谁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可当时是真的爱啊,一旦爱了就会……就会怎么来的?
七荤八素头脑发涨。诸葛青笑着给傅蓉补充自己当时的心灵鸡汤。回握住傅蓉的手,摇了摇头,像是在反过来安慰傅蓉,又像是自言自语那样:现在好了,我也成傻X了。
那怎么能叫你是傻X呢!傅蓉拍案而起,手边已经微凉了的茶被她甩出了白的啤的一起来的架势:我们小青青这么优秀!这么漂亮!这么强大!伤你心的那个王也才是傻X!大傻X!竟然不知道珍惜我们的小青青!要知道追你的人说从杭州排到巴黎那都是轻的,挨个跳进这个西湖水都能淹到上海!我看就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样的货色,趁早看清不要也罢!
不要了吗……诸葛青喃喃自语着,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只有一双看不清表情的眼睛从胳膊的缝隙中透出来,望着波光粼粼的蜡油,良久才叹口气,又将头埋了下去:可我还是舍不得。
王也那家伙说一句渣男有些过分,顶多说是不开窍的木头,自大狂,占有欲和控制欲爆棚。平时温润随性得跟村口老大爷似的,真要较真时一个仇在没算账之前能记到天荒地老。诸葛青喜欢这样的王也,也享受看不修边幅的人为了他认真考虑每日的穿搭和每次送礼物的用心,看大大咧咧的人为了他去仔细记着自己每一个喜好和忌口,看懒散无所谓的人为了他露出那种严肃锐利的眉眼。
王也对诸葛青的好是无声的,一点点浸润着他,服侍着他,潜移默化地把他泡在里面。像是温水煮青蛙,等到了自己真正意识到的那一天,已经变得离不开他。将这样一个人从生命中剥离是很痛苦的,像是仔细挖掉连接着最敏感神经的那一部分,每一刀都会带来最强烈的痛楚,所以诸葛青在最后面对王也时才会最终也没能说出来那句分手,只是顺从着又嗫嚅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提出了让我们分开一段时间静一静,而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他熟悉的城市,却又不敢回去那个他更熟悉的故乡,只能蜗在这个很近又很远的一角,从这个见过他最狼狈一面的良善女孩子身边寻求一点喘息的余地。
然后这个良善的女孩子正在拿一旁的花枝戳着他的胳膊说小青青你现在可真像个恋爱脑啊。
诸葛青的声音从胳膊里挤出来反驳着你才恋爱脑,你全家都恋爱脑。
傅蓉说啊对对对我全家都恋爱脑但比起您老来说功力还差那么一点。
傅蓉揉了揉诸葛青的头发,柔顺的宛如丝绸质感的发丝在手下被揉得一团糟,而诸葛青本人竟然任由这种损害他形象的事情发生。于是傅蓉那些调笑的话只能乖乖地一条条咽下去,最后叹一句失恋嘛,哪有轻松的,想哭就哭吧哭一场就好了,明儿咱给你点108个男模庆祝你重获自由!
我要比我帅的。
你这是在为难本小姐。
那我要鼻子大的。
这倒或许能找到……不是你这啥审美啊?
你不知道吗?鼻子大的话那块儿也……
滚啊死男同!!!
傅蓉把坐垫狠狠摔在诸葛青头上,后者发出一声闷哼和轻佻的笑,如果不是眼角那点红,或许傅蓉就真信了这人装的自在洒脱的模样。
算了算了真是服了你了。傅蓉将最后那点茶一饮而尽,杯子哐当一声放在桌子上,在这寂静的夜晚发出空旷的回响:我也真的是,大晚上的陪你在这浪费时间。行了行了赶紧睡吧,你就在沙发上将就一晚吧。我可不像你这大少爷,明天还得早起打工养家糊口呢。
通往二楼的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一楼的花店再次陷入黑暗和沉寂,诸葛青的目光追随着人回去的身影消失在楼道之上,而后缓缓地落向地面,隐没于阴影之中。属于西湖夜晚的热闹早就已经散尽,清冷的月光终于得了首肯缓缓披在他单薄的肩上,和满室的花影一起铺成一地的馨香。间或一丝细微的抖动,像是夜晚独美的花朵含羞的点头致意,搅碎了这波月色荡出的湖水,落下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嘤咛。
傅蓉第二天起得比平时晚了不少,从楼上下来时,店里已经空无一人。望着几乎没被动过的沙发和已经洗好的杯子,傅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说这狐狸还是和以前一样天塌下来都忘不了他那点教养,刚准备收拾收拾准备开门迎客就被手机铃声给吓了一跳。屏幕显示是个不认识的手机号,余光瞥见好像是诸葛青忘记在角落里的行李箱,心琢磨着该不会是那狐狸粗心大意给忘了叫跑腿的过来拿?结果刚一接通就听见一个不算太熟悉的声音吵吵嚷嚷的问说蓉姐青哥在你那边吗?
不是你谁……
我张楚岚。对面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喘:昨儿晚上青哥发了个朋友圈,定位在你那个花店,我寻思……
啊,对他昨晚来过,不过今早人已经不在了。
什么?已经……张楚岚的话头顿了一顿,而后又立马连珠炮似的发问那老王呢?王也来过吗?
王也?没有吧,关他什么事?傅蓉有些疑惑:你听起来很着急的样子。不是话说你从哪拿到的我电话号码啊?
我让二壮帮忙查的。张楚岚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蓉姐,出了点事。老王昨晚跟我出去喝酒来的,结果我结完账一出来发现他人不在了。我给他发消息他也不回,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回宿舍他也不在,我问宝儿姐和小师叔也都说没见到老王也没收到什么他消息。可他行李还在我这儿呢啊!
不是你先别急。傅蓉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里也带了些急迫,强咽了一口口水,目光扫过仍旧安安稳稳呆在角落里的行李箱:你给小青青发消息了吗?
发了啊!张楚岚听起来快疯了:也是没有回应啊!不是这俩术士吵个架怎么还能把人给吵没了?
你去他俩家看了吗?王也会不会是回家了?
去看过了但是敲门没人应。这都已经找了一整晚了……
你也别担心,他俩都是成年人了,还是俩术士,真论起来也没有什么人能打得过他俩。傅蓉一边说着一边回身上楼披了件外套,然后噔噔噔地跑下楼梯去启动放在后门的电瓶车:我待会儿也去一趟八卦村问问诸葛青是不是回去了。这货昨晚在我这熬了挺晚的,说不定回家补觉去了。
张楚岚强迫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行,那老青那边就麻烦你帮着找一找。主要是老王身上有个八奇技,因为这儿,这些日子来找麻烦的也不少……再这么下去我真得拜托二壮帮我查摄像头了。
杭州到兰溪的火车并不多,傅蓉看了眼可怜巴巴的时间表只能一咬牙一跺脚直接打了一辆车。一路上不管是给诸葛青打的电话还是发的消息,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回复。傅蓉倒是没觉得说诸葛青这人能真遇到什么生命危险,毕竟先不论他那诡谲的术法和强悍的身体能力,光凭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都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花的。何况还背靠着诸葛家这么一个名门望族,没有人真想于整个武侯世家为敌。哪怕就连当年狂妄自大不管不顾的马仙洪,在对诸葛青动手之前都得说一个请字。
只是,怕就怕。傅蓉深深地吸进去一口气,再次拨通了诸葛青的电话,听着对面的忙音,心一点点往下沉。诸葛青本人或许没有察觉,但是王也对诸葛青的特殊态度是他们这群旁边者都看得门清的。诸葛青是王也碰不得的软肋,控制王也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控制诸葛青。北京那段之前大家都以为王也的软肋只有他的家人,只是他的家人总归不是异人,如果对他们出手,那得到的会是整个异人界的追杀。可诸葛青不一样,身为异人,还是实力强悍的术士,跟他动手那是公平对等的较量,如果真赢了还能被夸一句厉害。教主当初不也是花言巧语先兵后礼的把人哄骗过来碧游村了,那个王道长才屁颠屁颠地跟过来了吗。
如果,只是说如果,万一有人用同样的方式绑了诸葛青又威胁王也……
傅蓉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车后座,砸得前排的司机一个激灵,往后看了好几眼担心着需不需要修个车。真是的,为什么这俩小情侣闹矛盾,受苦受累折腾的是他们这些人啊!!!
傅蓉到八卦村村口时正好碰上认识她的诸葛白,前者还没来得及开口,后者就给出了他需要的答案:青昨晚没回来,牛鼻子清晨来过了,得知青不在后就又走了。
走了?走去哪了?不对,王也不应该直接来花店找诸葛青吗?难道凌晨时诸葛青就已经不在了?
傅蓉蹲下来看着跟小大人似的诸葛白,眼睛努力眯着像是在学他哥哥的模样:小白,你能帮姐姐算一下他俩现在人在哪吗?
诸葛白有些为难似的皱起了眉,而后又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父亲说他最近心浮气躁,不让他入内景。不过大致方位倒是可以帮忙掐一卦。
诸葛白说着便捏起了卦,手指上下翻飞成傅蓉看不懂的手势,不多时自己却先咦了出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那倒不是。诸葛白摇头,复又起了一卦,一卦算毕脸上的神色称得上是异常精彩。傅蓉旁敲侧击问了两句,诸葛白反倒是不乐意了,两只手一摊没什么好气:他俩没事,人在北边呢。
傅蓉还想再问些什么,村子里便响起了唤诸葛白回去的声音。诸葛白急匆匆应了一声转头向傅蓉微微施了一礼,便往村里的方向跑,隐约听得见诸葛白一边跑一边骂着这死牛鼻子下回绝对不让他进村巴拉巴拉的,便再也听不清了。
北边那么大,不过按理来说应该也跑不了太远。傅蓉给张楚岚那边同步了消息,张楚岚表示多谢他会再在北京和天津这一带找一遍。至于王也和诸葛青本人那边……傅蓉看着手机里一连串的无人接听的去电,揉了揉太阳穴转身打了一辆车吩咐说去义乌机场。
等傅蓉到天津,日头已经沉了半拉。出机场对上张楚岚疲惫得能挂俩酒瓶的黑眼圈,就知道还是没找到人。
摄像头查了吗?
查了。张楚岚点头:跟你说的一样,二壮查到他昨晚坐飞机去了杭州,今早,准确说是今天上午又飞了回来。然后这货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直接变成鸟飞走了。妈的,仗着有风后奇门欺负我们天上没有摄像头是吧,谁知道这货在哪又变成啥玩意去哪了。
诸葛白既然说了他们两个没事,应该也不用太担心了。傅蓉知道现在这种安慰的话起不到太大的实际性作用,但的确如果诸葛青有危险,诸葛白这个弟弟绝对是最担心的人之一,不如趁着他们刚碰头,再打一次电话……
傅蓉的提议还没说出口,张楚岚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张楚岚几乎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掏出了手机查看消息,然后又恶狠狠地戳着手机屏幕拨出了电话。
喂。电话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又带着些被打扰到了的不满的意味,好像有点刻意压低的气声。
王也!你小子到底跑哪儿去了!话也不留一个也不吭一声!你知不知道我们……
哎好了好了小点声。手机对面传来像是走路移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后声音大小才变得正常:我不是说了我没事吗?在家。
一天一夜没消息,刚儿才给我回了句没事,王也你可真能耐啊!张楚岚的胸口起起伏伏,一看就是气得不轻:在家?哪个家?你和老青那个?
嗯。王也好像是换了个姿势听手机,耳边隐约听到一些像是在拿取什么东西的声音:青在我身边呢,我俩都没事。抱歉啊,让你们担心了。
你还知道道歉。张楚岚的气从鼻孔里出:知不知道为了你俩蓉姐都跑天津来了。
哎哟这还真是我俩罪过了。王也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没心没肺的慵懒笑意:真对不住,来都来了,回头我让杜哥帮蓉姐安排个旅店,住两天玩一玩,费用我出。
你俩没事了?傅蓉凑近了过来,张楚岚便自觉按了免提:不吵架了?不分手了?
我俩也没分过啊。王也语气中染上了些无奈:青怎么跟你骂的我?算了也不重要,现在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你俩到底干什么去了?就算飞机上没信号,也不至于这么久一点消息都不回吧。
嗐这的确是我的错,当时太着急了,又憋着股气。王也的声音顿了顿,好像不好意思似的嘿嘿笑了两声:追着人从北到南又从南回到北,路上该想的不该想的也都想通了,主要还是喜欢着的,这不一见面就天雷勾地火……
停!stop!够了,我说够了。傅蓉就差当场按了挂断键,太阳穴突突地往外跳,别问,问就是气的:大哥,现在已经晚上了。
啊是啊,是有些晚了。王也倒是浑然不觉傅蓉语气中那仿佛要片了他们泄愤的怨气似的:做了这么久,待会儿是得点点好的补一补。
你俩真不愧是术士啊。张楚岚在一旁也恨得牙咯吱咯吱响:真是太极八荒。
哎你这个骂的可就有点脏了。
傅蓉现在感觉就两字:脏了,她耳朵脏了。眼见着傅蓉不再说话,张楚岚最后冲着手机从牙缝里挤出来再管你俩的事老子就是狗!便嘟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王也茫然地望着传来忙音的电话,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也不是不知道这回他俩有点过分了,还委屈了碧莲跟蓉姐跟着受罪。只是当时的确在那个劲头上就不管不顾了,满脑子除了对方的事之外再也塞不进去处理不了任何事情,回头好好请他俩吃几顿补偿一下吧。
将手机揣回兜里,伸手拿了两个杯子接好水再开阵烧开,回头的瞬间便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出来的人。小小一团缩在沙发上,身上还披着刚刚王也出屋时给人盖上的毯子,毯子下面微微敞开的脖颈上清晰可见今天近乎一整天留下来的点点红痕,在那白玉般的嫩滑的肌肤上显得尤为娇艳。窗外的夕阳从楼宇的缝隙中钻出来,萦绕在他还有些杂乱的碎发周围,像是给人打上了一层圣洁又安谧的光。这人似乎是还有些犯困,脑袋耷拉着,露出雪白的一片后颈,在暖阳的照射下泛起一层绒毛。
好像是听到了王也靠近过来将水杯放在桌子上的声音。诸葛青抬起头,两只大眼睛从碎发下展露出它的真容,带着些懵懂的呆滞感,一错不错地望向王也。而后,迎着内心软成了一滩春水的王也温柔眷恋的目光,他缓缓扯开嘴角,一点一点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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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君恩难消之——经年
皇帝也×小王爷青,年龄差六岁的年上
封建宠妃文学。
—— —— —— —— —— —— ——
“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我盖着薄毯靠在软塌上,手边的香炉是兰心刚换上的,里头是薛飞白特意嘱咐人用药酒泡的沉香木。我也不知究竟是管些什么病的,只觉着闻起来确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我支着头强打起精神朝外看,外间皇帝同薛飞白说了好半天的话都没回来。薛神医刚刚号完脉时的表情着实叫人放心不下来,今年的情况确实不大好,我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倒是有数,只是又要让皇帝替我担惊受怕。
许是年岁愈发上...
皇帝也×小王爷青,年龄差六岁的年上
封建宠妃文学。
—— —— —— —— —— —— ——
“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我盖着薄毯靠在软塌上,手边的香炉是兰心刚换上的,里头是薛飞白特意嘱咐人用药酒泡的沉香木。我也不知究竟是管些什么病的,只觉着闻起来确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我支着头强打起精神朝外看,外间皇帝同薛飞白说了好半天的话都没回来。薛神医刚刚号完脉时的表情着实叫人放心不下来,今年的情况确实不大好,我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倒是有数,只是又要让皇帝替我担惊受怕。
许是年岁愈发上来了,这几年皇帝对我的身体状况简直如惊弓之鸟般,平日几声咳嗽都能叫他担惊受怕好几夜。先前年末薛飞白未抵京时我便已经大病了一场,吏部侍郎酒后失言,笑我就是个美人灯,养不长久的。正好犯了皇帝的大忌讳,我好说歹说地劝了几日,这才免了诛九族的极刑。
我便总说皇帝大惊小怪,若是叫人知晓了堂堂九五之尊这般模样,可不得闹笑话。但说虽是这般说,就像我听不得他总是自嘲自己老了一般,旁人再怎么说都不会真的不在意的,我也就不劝了,随他去吧。
又等了一会没等到皇帝回来,倒是等到了煜儿。应是国子监下学便赶了回来,我看着他在门口脱了披风,又抱着暖炉把全身上下都烤了一遍,这才跑进屋来贴在我身边。
“儿臣给父亲请安,父亲今日可好些了?”
别看如今才八岁多,但煜儿长得高,也不我是一手就能抱过来的小小孩了。煜儿的体温偏高,靠过来的时候暖烘烘的一团,跟皇帝一样。也不知他们皇家人是否都这样,气血比较足。
“我没事,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下学了别着急往回跑,外头前两日才落了雪,再呛着冷风。”
“儿臣担心父亲嘛。”
煜儿抓着我的手靠在我怀里,我怕过了病气给他想叫他坐一边去,可这孩子就是不听。他如今力气也大了,我也奈何不了他。
“你再担心我,这么快跑回来能有什么用啊,你来替我喝药?”
“那可不行,”煜儿笑起来的样子跟皇帝最像,“若是知晓父亲没好好喝药的话,父皇可是要杀人的。兰心姑姑,孤来吧——”
煜儿从兰心手中接过药碗,小心的一点点吹凉。
“对了,方才儿臣进来时听见薛神医同父皇说,要让父亲去泡温泉呢。”
“泡温泉?”我抬头看向兰心和七宝。
“回王爷,好像是听着有这么回事。”
“这温泉年年都泡,也不见有何作用,陛下是知晓的啊。”
我并不喜温泉和汤池这类,我身子受不住凉,便是沐浴也需得是烧的正热的水。但我又怕烫热,每次泡浴之后时常便会头疼发作。
“奴才听薛神医那意思,貌似是发现了益州一代的温泉水质大不相同还是怎样——”七宝歪着头仔细地回忆着刚刚听到的话,“总之就是那边的温泉对王爷的身子说不定是有效的,陛下就说他在益州那边有庄子,庄子里正好有温泉。”
“益州啊——这过了益州便是遂州,再过了遂州的开云镇,那便已到了江南了,这也折腾的太远了。”
益州是大梁境内除西北外最大的铜铁矿所在地,又因着毗邻富庶的江南四州以及古丝路的开通,这些年愈发繁华。皇帝在那边有庄子,倒也不奇怪。
过会皇帝回来时果真说的便是这事,我本想回绝,但是他的态度异常的坚定,当即便叫李公公去传了张灵玉,张楚岚和孙家兄弟来交代政务。他们几个自不必说,也是站在皇帝一边的。若不是薛飞白说我还须得调养几日才能坐马车,张灵玉都恨不得现在便把我绑车上去。
于是赶在年关前我们便这么出发了,算算时日,今年大概要直接在庄子上过年了。皇帝不在,太子自是要留在京中肩负监国重任。这还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开我们这么久,临行前站在马车外面眼圈都是红的,又怕我担心,只敢背过去悄悄地落眼泪。
我心里自也是不好受的,皇帝生怕我动了情绪,只同煜儿交代了几句话便放下了轿帘。左右陛下的左膀右臂们此刻都陪在太子身旁,再大的问题也够解决的了。
薛飞白此次全程陪同,他又在车里点起了那种奇怪的沉香,说我如今的主要任务便是睡觉,能多睡便多睡,气血才能养的快。他那香确实好用的很,我一闻到便觉得昏昏沉沉的,在路上这些时日每日便是迷迷糊糊的从皇帝怀里被叫起来,被强塞几口饭,而后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完全不知日头几何。
等到了益州的庄子时我睡的整个人身上酸软的用不上力气,只觉着薛飞白怕不是在我的汤药里下了软骨散。皇帝在马车里替我围紧了披风又戴上了兜帽,周围一圈风毛将我两侧的视线全都遮挡住了,只能看到眼前一小块的地方。
就看着皇帝掀开马车帘子,笑着冲我指了指外面。
“看看外面谁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抓着我的两只胳膊将我从马车上稳稳的放到了地上。这兜帽实在是碍事,我转头都不方便,只能原地转了个圈,朝着皇帝说的方向看去,一道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庄子门口的屋檐下看着我。
“大哥!”
来人正是我大哥柳涟君。
我惊喜地喊出声,立刻就想朝前跑,身后的皇帝眼疾手快赶忙把我拽住了。前方的大哥见状也赶忙迎了出来,不停朝我摆手。
“跑什么跑什么——都多大的人了,这地多滑呢再摔着了——”
皇帝将我交到了大哥手里,又吩咐庄子上的管家带路。
“叫你大哥先陪你去院子休息,朕和薛神医去看着他们把温泉收拾出来。”
皇帝走后,我这才焦急地朝大哥身后看。
“你怎么突然来了?家里其他人呢,没有来吧?”
皇帝非说要来益州时我便担心,我的情况薛飞白定是要传书讲与大哥听的。距离这么近,被家中知晓了又该是兴师动众的。
“没来没来——放心吧。”
大哥扶着我慢慢朝院中走,见我始终抬头盯着他,终是拗不过我。叹了口气,这才一股脑说了实情。
“本来收到来信说你又病了,还要来益州的庄子调养。我爹娘担心坏了,连二房的三叔父他们都找来交代家事了,就准备要来益州看你。最后都被外公给挡回去了,说你心思细,肯定不想在病中看见家里人,他们若是来了反倒叫你心里难受。”
“还是外公懂我。”知晓家里没折腾这一趟,我这才送了口气。
“话是这么说,成叔可说了,外公好几个晚上都没合眼。好不容易睡着一会,梦里都在叫你的名字——诶诶诶,不许哭啊,不许哭。你要是哭了,回头我就去跟老头告状,你们一老一小就对着心疼吧。”
“……那你也不知劝劝外公。”
“我能不劝吗!”大哥抬手抹掉了我眼角的泪痕,“我这不在家里劝了老的,这又来照看小的了吗。”
“陛下前些时日便差人送了信来扬州,说你要来益州调养,请柳氏的人帮忙一同收拾下这处庄子。要不是我说,陛下的意思大抵就是叫咱们家出个人来看看你,你舅舅舅母好悬把半个柳府都给你搬过来——你看看你,一会哭一会笑,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怨不当飞白说你总好头疼呢。”
这处庄子并不很大,但是景致极好,院落不多但是排布的也很合理,屋大院小。比起温泉,最让我惊讶的是他竟然就紧挨在益州的矿脉附近。皇帝头几日便叫停了矿脉一切的开采工作,如今入口也已封上了。
听大哥说,除了皇帝的私库以外,柳氏也额外出钱补贴了当地官府和矿上做工的百姓,起码今年大家都能过个好年。
“这也太大动干戈了……”
我坐在屋内搓了搓手,大哥从兰心处取了手炉塞进了我手中,顺势弹了下我的脑门。
“瞎操心,只要你好好的,这钱就算再花十倍都是值得的。”
也不知是否是这便的温泉确实水质不一般,还是薛飞白在水中加了何灵丹妙药的缘故,我连着泡了六七日,确实觉着身上爽利了不少,人也更有精神了。
皇帝几乎是每日寸步不离的守着我,除了每晚泡浴的时候,他看着我喝了药,又把我送到温泉池边,自己便转身离开了。
我起初还有心逗皇帝,问他“陛下不同我一起吗”,结果被按着狠狠捏了顿脸。
此行最大的功臣自是薛飞白,我的药都是他和大哥亲自看着煎的,每日午后他还要给我施针疏通气脉。我最怕这个,每次都要躲躲闪闪许久才让扎。大哥还在旁边咋咋呼呼的替我疼,瞧着薛神医的神情,怕是要被我们兄弟俩给烦死了。
终于有一天薛飞白受不了我大哥的叨叨,直接一针给人扎哑了。
“再废话你这辈子不用再开口了。”
我看着大哥悻悻地做了个“绝不再出声”的手势,低下头偷偷地笑他。
结果马上也被骂了,
“还有你——这般娇气,若是功夫到家,银针入穴本是没感觉的。我好歹被人称一声神医,你成日这般害怕,我都要怀疑自己的功夫是不是不到家了。”
大哥在旁边连连点头,还伸手过来戳我的额头,被薛飞白一把给打开了。
“你手那么凉别随便碰他——”
我心里也觉着有些对不住薛神医,但面上还不忘为自己辩解:“那扎的时候确实……也不算疼,但是扎之前害怕啊啊啊啊——”
结果就被薛飞白抓着我说话的功夫直接一把按住我的胳膊扎了上来,我吓得大喊,正在书房批奏折的皇帝都听的一清二楚,赶忙跑了回来,还当我们是被刺客偷袭了。
总的来说庄子上的生活还是相当惬意的,我这些年难得有什么都不用操心只享福的时候。连皇帝也是,我身体逐渐好转,他的神色也轻松了不少。这些时日白日里常同大哥一道在院中练武,人瞧着都像年轻了不少似的。
除夕之前大哥和薛飞白被我劝了好几日终于同意回了扬州,说是初三之后再回来,除夕夜里便只剩下了我与皇帝。虽冷清些,但最近我身子大好心情也正好,两个人反倒觉着清净自在。
皇帝提前吩咐李公公在暖阁里备了炭火和烤肉,这处庄子本就地势偏高,暖阁更是整处庄子的最高处。从暖阁里望去,苍翠叠峦的山脉尽收眼底。
“谁能想到这般偏僻的山中竟能有这么一处景致如此之好的庄子,又毗邻矿脉,若是如今怕是千金也难得。陛下当年到底是怎么想到买下这里的?”
我也是这段时间才从李公公口中得知,原来这处庄子并非皇庄,而是皇帝还是太子时用自己的私产悄悄买下的。
皇帝将烤好的鹿肉在盘子里剪成小块递给我,听到我这这般问,扒拉着炭火沉吟了片刻,突然笑了下。
“那作为小王爷近来认真喝药,认真针灸的奖励,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什么故事?”我一下子便来了兴致。
“就讲这个庄子,你可知,这处矿脉是何时被发现的?”
皇帝这么一问立刻把我问住了,我也是来了京城之后才知晓关注这些事,只知自我在京城起,益州这处矿脉便已经存在了。
皇帝见我摇了摇头,又把牛乳茶递到我手中,继续说道。
“就是朕当年在西北,同祁王打仗的那一年。”
“当年,大梁境内便只有西北那一处矿脉,还在祁王攻占的地盘之下。当时他们守城我们攻,大梁积攒下来的铁能打造的兵刃和箭矢,根本就不足以支撑旷日持久的攻城战。战场上嘛,兵器和粮草永远是最容易动摇军心的东西。且朝中大多数的大臣们也不想再打,只说手足相残、兄弟相争,怎样不都是皇室血脉,再打下去拖累的不还是大梁的江山。”
我听到这儿眉头都皱了起来:“这不就是在逼着陛下投降吗。”
“可不是,”陛下提起往事时神色轻松,却依旧难掩话语间透露出的刀光剑影,“不在战场上哪儿能体会啊,那般境地之下怎么可能还有什么降与不降,只有你死我活。”
“朕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晚——差不多就是眼下这个时辰,朕同侯爷与张灵玉还有几位副将商议,最后的一条路,便是由三位副将们带大部队前方佯攻,朕与张灵玉带两队骑兵从北峡关上突袭。从月氏守卫最薄弱的北后方撕开一道口子,送张楚岚深入敌营直取月氏首领的人头。”
“那些个西北蛮族跟咱们不一样,没了首领便是没了头狼,剩下的根本不成气候。”
“但这也太冒险了。”我听得心惊肉跳,紧了紧身上罩着的披风。
沧州北峡关被称天下第一关,又称“落神关”——神仙来了也得陨落,足可见其惊险。
“要不怎么说是最后的路呢,当时真是没办法,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了。结果正是这个时候,有个小将士连滚带爬地跑进来送信,说是傅将军从江南送来的紧急密报。”
我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眼睛都睁的老大。皇帝说到这儿时也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时隔这么多年,仿佛还能记得当时狂喜的心情。
“傅将军在信中说,朕当年托他帮忙购置的那处宅院,先是挖出了温泉,接着竟然挖到了铁矿。他已力排重难强行召集了益州境内大小手工作坊所有的工人开始赶制剑弩兵刃。而这封信,虽说是加紧,但当时因着战乱,一路上足换了六波人,晚了将近一个月才送到朕的手里。”
“也就是说按照原本信上的日子推断,我们只需再撑不到五日,第一批的军械便会送达前线。”
说到这儿,皇帝忽然转头看向我,眼中锐利的锋芒刺的我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但又完全移不开视线。
“祁王同朕斗了那么些年,但那还是第一次——朕觉得这皇位就该是朕来坐。”
相顾无言许久,我才长出了口气,喃喃了一句,心脏跳动的仿佛自己也置身于战场上一般。
“那这可真是老天保佑了……但如此说来,这处庄子可当真是块宝地,应当告知礼部和史官,叫他们来立块碑才是。”
再次将视线转向皇帝时,他的眼神又是往日那般温厚柔和。听见我这般说也不回复,只是一直看着我笑。
“怎么这般看着臣?”
我有些疑惑的摸了摸脸,可是刚才吃糕的时候蹭上了?
“没有——就是听你说这庄子是宝地,它若真是宝地,朕当年可买不起它。”
皇帝又从炉子上捡了几块肉放进我的盘子里。
“当年朕手里就只有二百两银子,而且一定要在这里买庄子。傅将军当年被朕折磨的头都大了,翻遍了益州全境,这才找到这么一处偏僻的。且还是因着这庄子原本算是凶宅,买家都嫌晦气,这才便宜了朕。”
说着,皇帝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了软塌边上挨着我一同坐下。虽知晓他不怕冷,我还是展开了披风将皇帝一同罩了进来。
“为何非要在益州买庄子?”
“你猜。”
“嗯——”我歪头想了想,“因为,陛下真龙天子,早便料想这处庄子必有大用?”
皇帝听了却哈哈直笑:“朕要是有那本事,早些年算出来这辈子非当皇帝不可的时候大抵就早跑的没影了。”
我如今早已习惯了忽略皇帝说的很多大逆不道的话,反正他是皇帝,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不搭腔便是了,只是疑惑地等着他解答。
“……因为朕那二百两银子便是在益州得的。”
“诶?难道是陛下那些年游历在外挣得钱?”
那能挣二百两呢,也挺厉害的。
结果皇帝听了这话还是摆摆手:“我那些年不是在山上修炼就是在山下四处躲我父皇派来的追兵,哪儿还有心思经商啊。这二百两银子,算是人家施舍的吧。”
天尊,这天底下谁敢施舍太子东西啊。
我心里是愈发好奇,催着皇帝叫他快些讲。谁料皇帝没有马上开口,还是用那副莫名的眼神盯着我笑。直把我看的莫名其妙地有些发毛,看着再不开口我大抵是要发火了,皇帝这才继续说道。
“朕十二岁那年,为了躲朝廷来抓人的官兵,混进了一帮难民的队伍里。当时走到益州边境靠近沃和城的地方时,遇到了一支马队,护送着一个小孩。那个小孩见难民可怜,假借下车打水的名头把二百两银子和几包点心藏在了大石头后面,然后便被朕得了。”
我听得嘴巴都张开了,这也太缘分了,那位小公子阴差阳错地便做了桩天大的好事。。
“那陛下后来就没想着找人家报恩吗?”
“想了啊,怎么没想。”皇帝伸手过来拢了拢我被披风蹭乱的长发,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
“跟张楚岚汇合的当晚朕便拿着那只抱银子的布包问他,这上面的绣的图案是哪家的标志。”
“然后他告诉朕说,江南一代能以冰纹草和冠世墨玉为家徽的,唯有江南柳氏。而像朕说的那般大的排场,又是照夜玉狮子拉车又是十几位高手随行,便只有那位柳老太公的宝贝外孙,柳家的掌上明珠。”
皇帝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愣住了,全然没想到这故事听到最后竟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我眼睛都不眨的盯着皇帝,脑中已经完全搅成了一团。
“……是臣?怎么会是臣呢?”
皇帝叫我等下,起身招呼了声李公公。没一会,就见李公公捧着什么东西一路小跑了回来。皇帝捧着布包坐了回来,打开递到我眼前。
“你看。”
我拿起了里头包着的锦缎,因着年头太久已褪色发旧,但样式总不会变,就是柳氏的东西。且那几匹照夜玉狮子是我姨夫送给我的生辰礼,莫说全扬州,便是全江南大抵也只有我才有。当年也陪着我一同来了京城,后来小白去江南做官时我又转赠给了他。
“真的是臣……”我仍旧不敢置信地将那锦缎翻来覆去地瞧,嘴里还一个劲儿念叨着:“不过,虽说想不起来具体的,但小时候却有一段时间江南的难民很多,百姓日子不好过。柳氏子弟出门在外时常做乐善好施之事,再多的臣——臣真的就想不起来了。”
“哦——原来是因着小王爷菩萨心肠,做过的好事太多不止救济过朕一个,这才不记得了。”
我没工夫理会皇帝的阴阳怪气,若是这二百两银子当真是我给出去的——
“那臣岂不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想到这,我腰都直了起来。
皇帝被我逗乐了,顺着我的话连连点头。
“那是自然,没有小王爷的乐善好施便没有这处庄子。没有这处庄子便没有铁矿,更没有后来能送往前线的五批军械。若真如此,大梁也绝非如今这般光景。”
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一整晚都显得很兴奋,晚上上了床也不愿睡觉,趴在皇帝的身边拽他的头发。
“陛下,再同臣说说嘛。陛下说的再详细点,臣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呢。”
皇帝今日倒显得极有耐心,没有催着我睡觉,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我的头发。
“有何好说的,朕当年为了混进难民堆里把自己搞得跟乞丐一样,你不记得才好呢。”
“怎么会,陛下就算做乞丐肯定也是最不一般的乞丐。嗯——丐帮帮主。”
我很熟练的随口恭维着,听出我话不走心,皇帝又伸手过来捏我的脸。我顺势趴在了他的胸口,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道。
“听陛下今日说的这些,臣是真的对陛下当年所说之话深信不疑了。”
“嗯?”
“陛下当年说‘对臣图谋多年’那句话。”
把玩着我发丝的手顿了一瞬,又慢慢上移捏住了我的耳垂。
“害怕了?”
我笑了,翻了个身趴在了皇帝的身上,下巴抵着他的胸膛正对上了皇帝的视线。
“臣现在害怕有什么用啊,早便跑不了了。若真该跑,也该想个办法告诉曾经的自己快些跑才是。”
我这话一出,皇帝的脸色顿时便沉了几分。他手上的动作不停,贴心的往上拽了拽被子罩住了我的肩膀,语气却晦涩低沉。
“……便这么不想遇见我?”
我哼笑一声,没马上接话,而是抬手过去搂住了皇帝的脖颈凑在了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是说——我应当告诉自己不要因着害怕就躲进马车里。跑快一点,一见着你便直接将人抓走,拖回马车上,直接拉回江南,不叫你再回皇宫去受先帝和祁王的气。”
—— —— —— —分割线— —— —— ——
本篇涉及的小王爷当年给难民留吃的和银子的剧情,在寤寐思服的第一章,真的是好久之前了,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
就是说,皇帝其实也是个满浪漫的人,他当年最初的想法是这二百两银子是别人帮助他所赠,那也应该由自己把它们继续用于帮助别人上。所以最开始买这处庄子是想修个客栈之类,供来往的江湖人士落脚的。没成想先一步挖出了铁矿,后来小王爷入京后,皇帝才渐渐不舍得将这处庄子作他用了。
除了封建的不平等以外,君恩的另一个底色就是命运,皇帝和小王爷是真的很能体现命运的因果轮回的一对。
感谢各位的喜欢!一直以来都有收到很多关于这个系列的私信,其实最开始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xp随便写写,甚至没想到能撑起来一个独立的系列(最开始第一篇就是在之前的短篇合集里来着hh),能够看到有这么多人喜欢真的很感谢。大家在私信里比较关注会不会完结,其实这个我之前也有说过,君恩其实算是永不完结系列——意思就是只要有好的灵感我就会一直写的。
【也青·青生贺】诸葛青吃饺子说生的
* 原著向短篇5k+ 祝青青“生”“日”快乐!
王也记着,狐狸头回来京的那晚就撅嘴抱怨过,没点百京地道风味。后来诸葛青常驻帝都,天天食堂外卖,反而都忘了再去尝尝,要不是公司派任务,要捉拿嫌疑人王也归案调查,得了这次见面的机会,诸葛青倒没想起来,王也还欠他一顿好的。
都说北方好吃不过饺子,诸葛青一个江南子弟,平时吃得不多,进了口福居,都听他大老王张罗,拿菜单随口点了几样,接着热腾腾白胖胖的两盘饺子很快端上桌来,诸葛青伸出筷子,咬一口,哎呀叫出声来。
王也抬头看他,问怎么了,诸葛青挥挥手,鼓着腮帮呼呼哈气吹吹,叫着烫,王也看...
* 原著向短篇5k+ 祝青青“生”“日”快乐!
王也记着,狐狸头回来京的那晚就撅嘴抱怨过,没点百京地道风味。后来诸葛青常驻帝都,天天食堂外卖,反而都忘了再去尝尝,要不是公司派任务,要捉拿嫌疑人王也归案调查,得了这次见面的机会,诸葛青倒没想起来,王也还欠他一顿好的。
都说北方好吃不过饺子,诸葛青一个江南子弟,平时吃得不多,进了口福居,都听他大老王张罗,拿菜单随口点了几样,接着热腾腾白胖胖的两盘饺子很快端上桌来,诸葛青伸出筷子,咬一口,哎呀叫出声来。
王也抬头看他,问怎么了,诸葛青挥挥手,鼓着腮帮呼呼哈气吹吹,叫着烫,王也看他一眼,低头无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把一只饺子整个儿送进嘴里,倒显得小心翼翼,一小口一小口啮食饺子的诸葛青,像只仓鼠。
“这是什么饺?”
诸葛青吃着那半个猪肉韭菜饺,又拿筷子指指对面王也那盘。王也笑笑,说:“您这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呢,我这盘羊肉的。咋地,来两个补补。”
诸葛青腮帮动动,咽下一口还没说话,王也已经动手把两盘饺子调了个位,自己夹起诸葛青那盘才吃了一个的猪肉饺子,塞进嘴里,倒把诸葛青的话给堵了,只得悻悻接受了那盘羊肉的,夹一个尝尝,云华饱满,滋味儿鲜美,被剁得细碎的肉质瘦而不腻,焯过水后不带膻腥,不蘸醋的原味也香,若蘸上一点儿,沁在味蕾上弥漫开来,更多汁馥郁起来,教人下咽之后还满口回味,四肢百骸只觉那祛寒补气的暖热血流直冲耳根。想想果然是北方的饺子好吃点。
说来,饺子在南方家宴中可有可无,故而诸葛青来京小半年,自己宿舍不开火,在外点菜也就不怎么吃着,但这个冬天,是诸葛青头一遭在北方过年,又赶上王也这次回来,少不得要多宰这东道主几顿,感受感受北方的风土人情、年节味道。
其实还跟当年来时一样,四九城的凛冬,依旧没有夜生活。只不过,屋子里供了暖,聚了人,推牌搓麻吃菜喝酒就年味十足了起来,加之如今某人不上山了,也不逃亡了,好几年下来总算在家过上一次年,可想而知王家上下那个热闹,诸葛青虽是个请来做客的外人,也在其间其乐融融。
牌桌间最是得意的,要数王家太太。这常年在外的野道士儿子终于舍得回家了,还说一南方朋友在百京过年寂寞,带家里热闹一下,这可真是铁树开花,马上结果的征兆,虽说闹了半天,来的是一俊小伙,不是儿媳妇,还小失落了一下,但人回来了,心也回来了,这俗世上的朋友,多一个就多一份烟火气,一来二去多玩玩,还怕玩不出个儿媳妇吗。
王太太这么想着,搓麻言语之间,总不忘跟诸葛青打听自家儿子,在听说王也当真现在收了心,不往山上去了,还在一家大国企找了个合同工的工作,真是大感快慰。虽说感觉不及回家继业的好吧,也好歹不差,想想在外历练两年,再回中海上任,说不定到时成家立业都赶一块儿了,在外头还方便他放开手脚找个好姑娘,免得中海里的人,总怕心思不太干净,老三那夯货怕要遭骗吃亏。
诸葛青陪阿姨搓麻,面上眯眼笑得恭谨乖巧,连连答应着王太太要他帮着参谋,给王老三寻个好对象,暗地里呵呵直乐,连回屋嘲笑老王的话术都想好了,好不容易下了桌,要上楼休息,又耐不住被王太太邀来打牌的另两家太太请他喝茶,这又在茶室小坐了片刻,方才终于结束了一天的社交,回到房间,见王家三少正四仰八叉躺着听相声呢,还没等电视机里抖落出个包袱来,诸葛青先撑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王也把目光移过来,问你笑啥,诸葛青连忙把太太们今夜嘱咐他的话一股脑抛出来逗弄王也,一会儿装腔作势地模仿王也他妈语重心长,一会儿表演各家太太朝他打听王也喜好,重金请他帮忙引见自家闺女的场面,闹得王也一个头两个大,挠挠嘴角说不上话来,反问诸葛青,你怎么答的。
诸葛狐狸便扬起大尾巴,扑扇扑扇的,兴奋地告知当事人:“我跟阿姨说您想让我带人去玩,撮合撮合,那倒简单,只是吧,王三少爷从小喜好中华传统文化,其实是个相对传统的男人,喜欢好生养的贤妻良母,不爱夜店玩乐的大小姐,要不您看,还是请别人帮忙吧。”
王也闻言,眉头一抽,“等等,我什么时候喜欢……”
诸葛青抢话道:“那你又不陪我去玩,我怎么给你介绍对象。”
“不是。”王也舌头都大了,“不是、我什么时候需要你介绍对象了。”
“难不成你有了?”诸葛青双手叉腰,反唇相诘。
“我有个大爷。你才有了。”王也丢出枕头回骂。
玩归玩,闹归闹,转天诸葛青还真组上了局,说是有几个新朋友一起出去玩玩,把王也吓得连连摆手,讨饶说:“祖宗喂,您别坑我了,我错了还不成嘛,您话都放出去了,说我王老三挑三拣四,是个封建毒瘤,现在整这出不是害人嘛。”
诸葛青哼哼得意,道:“我不封建不挑剔啊,万一姑娘看上我,寻得真爱呢,也是美事一桩。”
王也嘴角抽了抽,终于爬起来,穿上诸葛青给他挑好的套装,乖乖跟上了。
这样玩上几次,小半月过去,除夕夜便到了,年夜饭围餐叙话就是年终总结的时候。王太太问起王也近来交的什么朋友,言语中多有八卦试探的意思,直问得王也老脸尴尬,用眼神不住去瞥诸葛青,而那该死的狐狸正襟危坐事不关己,一脸得体恬静的微笑,看得王也眉头直抽,回答老妈的话都越发敷衍起来,什么不记得长什么样了,没说上话真不太熟,最后直接祸水东引,说:“妈您要打听那些姑娘,不如直接问青吧,他都熟。”
王太太瞪了死鬼儿子一眼,转而和颜悦色去问诸葛青:“小青呐,你说说,这死出藏着掖着的,到底憋什么坏呢,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没好意思追,说出来,阿姨给他料理。”
诸葛青刚要开口,无意朝王也那头瞄上一眼,就见王也在那儿暗暗眼神使劲,就差当众给他做个杀鸡抹脖子的手势了,只好施施然一笑,道:“阿姨,王也是您儿子,您是最了解他的人,自然也知道王也这人吧,要真想要点什么,您拦都拦不住,所以这会儿呢,只怕还真没那意思,要不,您就顺其自然吧。”
“没有?”王太太像是被半块饺子噎住了嘴,瞪眼咽了口口水,才冲出一句惊诧的疑问,“那他没事跟他二哥打听三金彩礼的事干嘛?”
全家震惊,个个睁大了眼,看看无辜摆手的王亦,又看看眼神杀人的二少奶奶,自然而然脑补推断出了王也偷问王亦,王亦咨询媳妇,儿媳告密给婆婆的经过。
“没有、没有,我就是跟亦哥讨论讨论最近金价行情。这不金元元那伙人想拉我炒点黄金嘛,就想问问看靠不靠谱。”
王也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般,赶忙出声打断了这诡异的气氛,不想还没等众人疑窦渐消,放过此节呢,王太太又想起什么,穷追不舍道:“这小子从不在这些车房金银上用心的,要不是真动了成家的念头,你们说他好端端的,看什么房子?”
“你去看房了?”这回,连久经考验的王老总都投来了怀疑的目光,那审视王也的意思,像极了听到他准备上山出家一般。王也若要正式搬出大宅自立门户的话,那绝不是儿戏。
“没有、没有。嗐。”王也一拍大腿,像是破罐破摔,净一股脑全招了,“还不是怪金元元他们,拉我炒金还不够,还要拉我炒房,这我哪儿能轻易下水啊,就想自个儿先调研调研,到实地看看。”
“不对。”不知是王也的陈词有所重复雷同,还是身为豪门贵妇的见识阅历给了她一锤定音的底气,王太太收起惊疑,端端显露出一家主母的当家本事来,把筷子拍在桌上,“我都问过了,你看的那几个小区,都是位置不错的高档精品住宅,本身开发运营早都成熟,房源也基本不剩下了,附近又没有空地再盖新楼,压根就不存在多少商业投机的空间,你说金元元要拉你投资这个,你当我傻还是她傻。”
王也倒吸一口凉气,拍在腿上的手掌,指尖微跳,在所有人探究怀疑的目光中,王也终于像是泄了气,“就不能是我帮朋友看的吗。”
“哪个朋友,需要你瞒着小青一个人偷偷跑去?”王太太犹如高坐堂上的清汤大老爷,严厉的目光盯准了王也,当堂宣判,“不是给小女朋友看的,不想让人知道,又是什么!”
诸葛青惊得睁大了眼,脸色微微发白。他觉得,此刻一定有千千万万个念头从自己心头奔踏而过的,但奇怪的是,脑中空白一片,又好像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王也瞒着所有人,已经有结婚对象了。
这顿年夜饭,算是没吃完。散席之后,王亦一家陪着主母在客厅看春晚,王也则被王卫国叫去书房,关上了门。
诸葛青食不下咽,本也没什么胃口和心情,早早推辞说有些累了,就回到房间,一个人呆坐在床沿。听着窗外炮仗时不时地响,楼下传来相声小品带来的哈哈大笑,诸葛青默默想起自己远在浙江的家,放烟火的观,贴窗花的萌,满院乱跑的白……才知道,北方的冬天,原来是这样冷。
这是他离家工作的头一年,今年不回老家,说是公司安排待命值班,其实他心里门清,自己是为了什么留下的。现在呢,怎么办,待会儿小白打拜年电话来,抱怨他不回家,他要怎么讲。都这样了,王也最后都低头默认了,有这么一个人,他还有掺和进这个家里的必要吗。诸葛青忽然觉得自己可笑。真挺可笑的。就在眼皮子底下,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王也起了这样的心思。哪怕看在是朋友,多少透露一点呢,那么,是不是,连这么一个普通朋友,都不过浮于表面。
这可,真是,太自作多情了。
他想,打个电话回家吧,就说,自己想家了,明天就坐第一趟航班飞回去。
诸葛青自觉自己是一个行动力较强的人,既然收拾好了心情,决定要走,就不再留恋,也不想再多追问王也的那个她究竟是谁。那没意义,也不体面。表面朋友,就要有表面朋友的样子,该笑笑该吃吃该玩玩,还跟以前一样,诸葛青并不想让王也察觉出什么,也觉得给王也甩脸子,批判对方有情况不汇报,那太磕碜寒酸了。本来人家也没有向自己交代感情发展的必要,何况,第一个不坦诚的,也是他自己。
他不也没向王也坦白自己的感情吗。那么,一样没资格指责王也暗度陈仓。这样想想,不是扯平了吗,王也难道欠他什么吗,反而他近来在王家,吃王也的,住王也的,连大床都被他诸葛青征用了,这一应用度可都是出在王也账上,他一分钱没花的。
好吧。诸葛青无奈地想,真是没得怨天没得尤人,思来想去倒全是自己心思龌龊了,这感觉竟又无比熟悉,还是那种感觉明明受了天大的委屈,但想想老王还真没对不起他什么,倒是待他不赖的样子。
酸。真是够酸的。比醋都酸。诸葛青抹抹发红的鼻子,感觉整个空间里还挥之不去的都是那个人身上的味道,特别是身下这张大床,因着王家年关什么亲家连襟乌泱泱一大帮人都要走动,客房有限,诸葛青有次在王也房里双排晚了,干脆就地躺下,转天直接搬到这屋,腾了间空房出来,后来这些天便一直睡在这里,每晚插科打诨,闹够了才歇,怎么想也知道,这里已经渐渐染上了自己和王也共同的气息,成为一段回忆了。
除了白,还没别人跟他在一张床上这样打闹过。
诸葛青一时有些怔怔,没怎么注意外头动静,所以当王也推开房门进来的时候,诸葛青转身吓了一跳。
“咋了。脸色一副要吐的样子。”王也端着一盘热腾腾的水饺进来,坐到床边,把一双筷子塞进诸葛青手里,继续絮絮叨叨,“我看你今晚都没吃多少,是不是哪儿吃恶心了啊,来,刚叫厨房现下的手工饺,多少再吃点。”
诸葛青接过筷子,愣了一下,看见热饺子的白雾升腾起来,茫茫遮住了视线,忽而心底涌出一股难言滋味儿,温热而酸楚,冰凉又甜蜜,教诸葛青生出一种颠倒的错觉,就好像,他才是一只白花花的饺子,躺在盘子里,被戳破肚皮,露出里面的馅儿,破破烂烂地被人塞进嘴里,囫囵咽下,连蘸醋,都忘了。
而反观王也,似乎面色如常,从王卫国那里回来后,分毫看不出什么忧心不悦的端倪,诸葛青只能想到,不愧是王也啊,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做什么都走在自己前头,在他都没反应过来的当口,这是已经摆平了吧。
“恭喜啊。老王。”诸葛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没把门地要说这句在他自己看来阴阳怪气的话,但说都说了,就把玩笑开到底吧,“不过这饺子应该你来吃吧,不是都说吃饺子,生小子吗。”
王也连连摆手,表示否认,开口却是:“没有没有,我哪儿想要小子了。闺女更好。我妈喜欢。”
诸葛青噗嗤一笑,不管心里怎么凉丝丝的,但这相互打趣的笑容做不了假,“没想到你想得还挺远,你爸那边都搞定了吧,有没问你打算生几个。”
王也皱起眉,有些发愁为难的样子,反问诸葛青:“你的意思呢,几个比较好?”
诸葛青拿食指点了点下巴,故作思考,“嗯……三个吧,也别太多,不能超过你爸去。就是不知道,你媳妇儿答应不答应啊。诶,你还没告诉我,最后到底是喜欢好生养的,还是去夜店的。”
“呃……”王也语塞地挠挠嘴角,“可能,去夜店……也好生养吧。”
诸葛青张了张口,竟没说出话来。他倒希望,王也会顾左右而言他地否认呢,没想到,王也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说得他没法儿接话,只能麻木地给自己塞了一筷子的饺子,味同嚼蜡地咬下去。
接着,这一口就被他条件反射地吐了出来。
“生的!”
诸葛青此刻迟钝的感官才反应过来这肉馅没熟,怕不是厨房忘了火候,没给煮开,转头去看王也,王也一脸状况外地探探头,瞧着那盘还冒热气的饺子,指指点点道:“不能吧,要不你换两个试试。”
诸葛青将信将疑,又夹起一个,小心翼翼尝了,放下,摇头表示:“真是生的。”
却见王也又指了指另一个完好无损的饺子,问:“那这个呢,生不生?”
诸葛青见王也固执,便又耐着挑了王也所选的那个咬开,抬头回答道:“生。不信你自己看,还是生的。”
“欸,那不挺好吗。”王也瞧着他,面皮绷着没什么变化,眼底包藏的笑意却已露出馅来,“三个,生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下了床就跟我反悔啊。”
“……啊!老王!不是、枕头、枕头下面有东西硌着我了!唔……”
“没事儿。你的三金跟房本,那个待会儿再看啊。来,乖……”
“唔!老王……是不是、太、太快了……”
“快吗?约了恁么多次,朋友几个都催了,你丫搁我榻上躺了好半月,真当我是忍者是吧。”
“……噢。这样啊。”诸葛青在剧烈动作间,弱弱地念叨,“可、可我不能生养啊……”
“不好生养,那就好好养生,养到好生养了为止。”
“啊?”
啧。王也仿佛不耐烦地砸吧了声,扬手一拍他臀道:“把心放肚子里吧。我这人儿爱吃面皮不爱馅儿。肚里没货生不了,也要你。”
【也青·原著向】忽到床前疑是君
* 又名《诸葛青怀疑身边每一个人都是王也》
* 原著向短篇一发完
* 时间线位于王也下凳后的各自安好时代
诸葛青怀疑自己罹患有一种怀疑自己有病的病,狐疑病。
首先,疑病症本身就是一种病,该疾病让人紧张焦虑,脆弱敏感,就连身上多块红痕,都要在艾梅疣瘤红斑狼疮各大百度词条上搜索一遍,最后被傅蓉不屑嗤笑,切,过敏。
不是皮肤过敏,是精神过敏。
诸葛青扶额崩溃,说我最近千防万防远离过敏原,只允许小姐姐接触,绝不会过敏的哇。
傅蓉手捏下巴,沉吟片刻,想起来两手一拍道,你下班总喂那大橘,是只男猫,还没嘎蛋。......
* 又名《诸葛青怀疑身边每一个人都是王也》
* 原著向短篇一发完
* 时间线位于王也下凳后的各自安好时代
诸葛青怀疑自己罹患有一种怀疑自己有病的病,狐疑病。
首先,疑病症本身就是一种病,该疾病让人紧张焦虑,脆弱敏感,就连身上多块红痕,都要在艾梅疣瘤红斑狼疮各大百度词条上搜索一遍,最后被傅蓉不屑嗤笑,切,过敏。
不是皮肤过敏,是精神过敏。
诸葛青扶额崩溃,说我最近千防万防远离过敏原,只允许小姐姐接触,绝不会过敏的哇。
傅蓉手捏下巴,沉吟片刻,想起来两手一拍道,你下班总喂那大橘,是只男猫,还没嘎蛋。
诸葛青猛地想起那猫在自己怀里被撸得瘫成一坨的惬意样子,忽然瑟瑟发抖,问,那,要不,请宝儿姐劁一下?
噗——路过这边工位的实习生被呛得喷出一口彩虹茶水,诸葛青赶忙掏出小手帕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水渍,十分避嫌地偏开脑袋,笑说,小黄什么时候开始喝茶了,不是都喝咖啡的嘛。
那年轻人闻言一愣,尴尬地挥挥手说换个口味嘛,随即麻溜地去远了。傅蓉对着那人背影,还朝诸葛青努了努嘴,问,这小伙谁啊,长得挺周正,就是有点面生。
诸葛青神秘兮兮地挑眉一笑,凑近了附耳,人黄总亲戚,来实习的,最近我带他,你要看上了,我给你牵线啊。
傅蓉斜眼,拿手肘搡了他一下,骂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老娘不搞办公室恋情,你自己也注意男德小心点吧,别因为他过敏了。
嘶。傅蓉转身潇洒离场,诸葛青却有些牙酸。哪儿不对呢。该不是牙龈也过敏了吧。
当天,诸葛青预约了皮肤科门诊,偷偷上班溜号挤进熙熙攘攘的候诊厅,发现自己被病友、护士以一种诡异的目光对待着,禁不住脸皮有点红,像是忽然过敏加重。无他,奈何他耳力太好,听到了年轻小护士窃窃私语的议论。上这儿来的帅哥美女,小梅小花儿,主任一看一个准。
偏见。绝对的偏见。诸葛青咬牙切齿地恨恨想着,心里却直打退堂鼓,要是待会儿大夫当真说要脱了给他看看,那……
诸葛青想想就是一身鸡皮疙瘩地痒。
他不安地动了动,几乎想要伸手去挠,就看到邻座一位男士正猴儿似地抓耳挠腮,在椅面上不住地挪,诸葛青倒吸一口凉气,洁癖犯了,当场站起准备要走,好巧不巧,机械的叫号广播把他的全名报了出来。
诸葛青闭上眼,认命。本着来都来了的传统美德,诸葛青就义般走进诊室,反手关上门,一个中年秃顶大叔穿着白大褂,正等着他。
没事,诸葛青安慰自己,这大夫挺好的,长成了患者信任的模样,一定医术精湛的。
这么想着,诸葛青乖乖坐下,把手拘谨地放在双腿上,听医生问他有什么症状,诸葛青不好意思地拉了拉领口,露出一小块红斑来,医生眯了眯眼,站起来正要细看,门被敲响了。
诸葛青赶紧扯好衣服,只见一个戴着护士帽的老大姐开门探进头来,叫了声主任,医务部急着找您说什么事,你出来一下。那大夫好大不乐意推说我正看病人呢,好在诸葛青通情达理,笑着说要不您先去应付一下,我在这坐会儿。看病人都这么说了,医生终于不情不愿地跟人去了,大概就过了两分种,他脚步匆匆地返回来,重新锁上了门。
诸葛青仍正襟危坐,暗暗忐忑地搓着手指骨节,医生拉过凳子,坐到他面前说,小伙子放松点儿,来,给我瞧瞧。说着,诸葛青伸手再次拉了下衣领,感受到另一个男人距离过近给他产生的心理障碍,不禁蹙眉稍稍躲了躲,又听那医生絮絮问着,除了这里,身上还有其他地方有长什么吗。诸葛青低下头,嘴角动了一下,没敢再说下面有什么异常,只说上身还有其他几处,医生斜他一眼,接着便问小伙儿有女朋友没啊。
诸葛青暗自心想,果然还是怀疑我有那方面的传染病吧,嘴上仍老老实实回答说没有。那医生眼里似乎透出一点怀疑,他盯着这张好看的脸超过了三秒,才想起来又问,那有没有男朋友啊。
也没有,我洁身自好的。诸葛青答话时脸又是微微一红。他倒不是生气,只是感到难为情,他倒是想有,可他能有吗。
医生听完乐呵一笑,似还大是欣慰地点点头,夸奖他道,不错不错这年头有这觉悟的不多了啊,那没事儿,问题不大。诸葛青听完勉强释然一笑,不放心地又问大夫,是过敏吗,有接触过猫影不影响。
医生仿佛有那么一下愣住,随即很快又笑出来,摆摆手说不妨事,小伙子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啊,放轻松,多跟宠物互动也是很有好处的。
这么说,我是精神方面的问题吗,诸葛青想起近来有些诡异的直觉,心中打鼓,又不好意思对面前这位非精神科医生直言,他在怀疑,不是有人正在监视于他,就是他产生了妄想幻觉。
但诸葛青终究没再多说,医生也没开药,他起身道谢,走出诊室,迷茫地晃到电梯口,转念又想,好不容易翘班出来,医生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不若转挂精神科,找个心理医生问问,求个心安也好。
这么想着,诸葛青回头奔着候诊厅里的自助挂号机去,远远便听走廊里有争吵声传来,诸葛青走近一动诀,听风吟便将那皮肤科主任与护士的对话送入耳中。
那护士指控中年人在备药间敲晕了他,而主任医师恼火地反驳他自己还被对方骗至房间迷晕呢。
诸葛青的胸膛如被除颤仪电击了那么一下,忽地睁大了眼,朝那边急赶过去,正被那医生拉住作证,指着对面就理直气壮起来,分辩说这小伙儿就亲眼看见你敲门进来把我叫出去的,这位病号我都没看完呢,哪儿来的功夫搞你。
可,诸葛青平生第一次结巴起来,支吾着说,大夫你两分钟后又进来给我看了完呀。
什么?医生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几乎要破口大骂。
然而真相,的确如此,连监控录像都证明了他去而复返,回到诊室。
那么,下一刻,诸葛青在难以置信的震惊中,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
医生和护士都没有撒谎,他们曾经被短暂而无伤地控制过,而先后进入诊室的那两个人,都是易容成他们模样的异人。还是手段极高的异人。
这样一个人。呵,诸葛青几要冷笑出来。要在短时间内不露痕迹地追踪并伪装,还不被一个顶尖术士察觉所在,能做到这一点,便是异人圈里也屈指可数。至少据他所知,负有最大嫌疑的人,就是王也。
行啊,老王。耍我呢。诸葛青咬牙切齿地掏出手机,拨通那个号码,然而拨号自动转到了语音信箱,王也没有接。
好、很好,已经不敢接我电话了。诸葛青火冒三丈,却偏偏投诉无门,他总不能为了告他一状,就把王也的藏身之技直愣愣卖给公司吧,那毕竟涉及风后的核心要义,王也没打算公之于众,他也不便宣之于口。
可这怎么个说法,原来近日身遭的异样之感,竟多半是王也在旁窥视所致,诸葛青感觉受到了侮辱,极大的侮辱,简直颜面扫地羞见世人,王也适才在诊室里要是叫他掀开衣摆,或是褪下裤子,他可都是有可能照做的。
更要命的是,王也能这么做,却没这么做,要是他当真这么做了,诸葛青还可将其归结于王也暗中贪恋自己而窃喜一番,偏偏,王也没有。可恨的是,他就是没有。
诸葛青窝着一团火,冷脸赶回公司的时候,早过了下班打卡的点,剩下一个留守儿童冯宝宝,还告诉他一个不幸的消息,那只打算劁掉的橘猫今天没找着。
好吧。诸葛青向冯宝宝道了谢,说我自己去附近巷子里找找吧,转身就进商超买了几个鱼罐头,朝他熟悉的几个垃圾桶聚集地走去。
这里的猫三五成群,消息走漏得也快,诸葛青才开第一个罐头,就有闻风而动者嗅着香味来了,诸葛青有耐心,在一旁静静蹲着,把一只只凑过来乞食的猫咪摸得嗯嗯直哼。诸葛青手法不赖,又生得亲和,天生的猫薄荷命,出手还阔绰,再凶悍的猫也要在他面前露出肚皮,在他指下走不过三回,故而老实说,诸葛青三千美猫尽在掌控,他从不缺猫。
哎呀,拐哪只回家好好宠幸一番呢。诸葛青故作为难地叉腰叹着气,目光在脚下挑挑拣拣,果然就听背后一声抱怨的猫叫,从商铺招牌上跳下来一只胖橘,正竖着一对淡黄色琥珀瞳孔,摇头晃脑姗姗来迟。
诸葛青眯眼一笑,把它抱入怀中,带回了家。
这还是诸葛青头一次把野猫带回家养,好吃好喝招待,也是有所图谋的。
都说夜猫子半夜最擅捕捉动静,诸葛青既怀疑有人潜伏入室,就不得不多留个心眼,这只胖橘他喂得最多,看出这家伙最是聪明不过,也投他脾气胃口,诸葛青养它,不白养,夜里这屋的安全,就靠它守着了。算是合作。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大抵这家伙太过机警,估计想劁也得费番功夫,那便暂且搁置,看它表现,要是晚上表现不好,转天再劁了它不迟。
这般盘算着,诸葛青白日里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快些许,伸个懒腰收拾了衣物走进浴室,打开花洒当头浇下,诸葛青捋过额前碎发,闭上眼,一脸惬意享受,竟没意识到,他独自在家,卫生间门是不合严实的,那猫此时正探头探脑地从门缝钻了进来。
嗯?诸葛青发现它的时候,微微一怔,倒没有生气。嗐,他跟一只猫讲什么伦理道德啊。诸葛青想着,这野猫从外头带回来,还忘了洗洗澡,既然它本尊不反对,那就索性拉开玻璃门,把它召唤进去一并洗了吧。
你呀你。诸葛青在一片蒸腾水雾中蹲下身,现出隐隐身形,朝大橘伸出迎接的双手,那猫果然屁颠屁颠跑过去,临了抬头朝上一望,两只放大的琥珀瞳孔里,都仿佛闪动起了眩光,似是看呆。
喵。大橘短促地叫了一声,声音嘶哑难听,却没了平日的慵懒乏味劲,诸葛青觉着好笑,把猫头一揉,将沐浴露抹上背毛去,细细搓按着,那猫当真眯起眼,呜呜直哼,倒也懂得享受。
哪像一只不驯顺的野猫呢。诸葛青嘀咕,不过现在当了家猫,就要有点家猫的样子,首先,得要有个应景好记的顺口名字,以纪念它从今脱离野猫队伍,复姓诸葛了。那,不如,就取一个野字,叫小野吧。
哈哈哈哈,小野,你叫小野好不好,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的野。诸葛青玩心上来,把水泼到大猫身上,浇得小野一身湿毛重得没脾气,被诸葛青推翻了肚皮揉圆捏扁,连带一对小小的猫铃铛都惨遭毒手,惊得小野大叫一声。
哎呀,怕什么嘛,诸葛青不顾橘猫拼命挣扎,像要生剥人皮的妖异,摁着活物手到擒来,一边还笑眼眯眯,好言抚慰道,小小的,也很可爱啊,不像老虎的,还有倒刺,怪吓人的嘞。
嗷呜!猫嗓子里厉声叫出了半声虎啸。
一时间,这间屋子里一人一猫鸡飞狗跳,直闹到深夜,诸葛青舒展身子,裹进被窝,在消去了一日的紧张疲惫后,沉沉睡了过去。
这晚,诸葛青做了个梦。他梦见睡在枕边的小公猫舔着他的手掌心,安抚他入眠,渐渐地,它舔过他脸上的最细微的绒毛,舔过他宽大睡衣领下的锁骨,舔得人浑身痒痒,忍不住把手伸下,那猫就虎视眈眈竖瞳盯着,替他舐去滢浊。
最后,诸葛青朦朦胧胧半梦半醒,迷蒙中微微睁眼,就见昏暗的床前,恍惚站着一个人影。仿佛是忽来的陌生访客,又仿佛早已守候彻夜。
一早起来,也不算早了,日上三竿,时近正午,诸葛青浑身酥软,有些腰酸背痛,坐起来一看,那只懒猫正趴在他身上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诸葛青又好气又好笑,伸腿蹬上一脚,那猫噗噜噜从他腿间滾下来,险些丢下床去。
蠢猫。睡得比我还瓷实。诸葛青无情吐槽了两句,起身拖着拖鞋进到厨房准备午餐,好在今日周末,诸事不慌,就是不巧,厨房PVC水管漏水了。
那还是要慌一慌的。诸葛青翻开电话本,拨出一个号码,叫了水管工上门服务,又拿拖把抹干地面,忙活好一阵,才想起来饭还没吃,猫还没喂。
小野吃什么呢,诸葛青正打开冰箱一层层翻过去,就听门铃声响,是水管工叫门的声音。
来得比想象中快。诸葛青满意地打开房门,只见外头一个背着单肩工具包的工装男人站在门外,嘿嘿朝他笑。
师傅你好啊。诸葛青眯眼。那工人连忙木讷点头,像是不知道应什么合适,连说你好你好。
劳动人民诚挚质朴,还真是令人感到可爱啊。诸葛青笑笑不说话,很是随心地把人让进屋,那人说怕脏,就打着赤脚走了进来。
与这家的主人相比,他皮肤略显黝黑,把包放下,扯开外套蹲下干活的时候,可以观察到他贴身穿的老头背心下,一身虬实有力的肌肉,几要撑破束缚呼之欲出。如果对方不是一个憨厚老实的水管工,而是在健身房里偶然遇上,诸葛青说不定会心情愉悦地吹上一声口哨。可惜,这人工装上印刷着的管道疏通四个大字提醒他,人家可是正经做工的,没的跟人开这玩笑就不厚道了。
何况,诸葛青想,我是那么轻浮的人嘛。思及此处,诸葛青就心情大坏地想到昨天疑似被王也耍了一道的糟糕经历,不禁摇摇头,烦躁地拾起手机,靠在餐厅推拉门边刷起外卖来。
左右今儿是吃不上自制午餐了,诸葛青在点单前还问了一嘴师傅要不要在这儿一块吃,那埋头苦干的水管工回过头来,这边手一松,水管裂隙一开,泵出的水柱一下浇透了他半边。诸葛青看着,都跟着一呆。
毫无修饰的全白背心变得透明,贴身更緊的布料把人卧虎藏龙的身形勾勒出来,给人一种窒息感,就仿佛,被溺毙在他身下。诸葛青感觉很不好,至少是有些不合适,忙招呼人道,不好意思啊师傅,我忘了你在忙,要不你去浴室洗一下吧,那水也不太干净。
于是乎,诸葛青把人推进浴房,关上门,后知后觉才嚼出些不对来,摸了摸脸,有点热热的,又赶忙照照镜子,好在脸不怎么红,就是……诸葛青发现自己这身开襟绑带真丝睡衣,胸前开衩实在是有点,深谷幽兰的意味了。
反观那水管工,他洗完推门出来的时候,那件湿了的背心被他攥在手里,上身一览无余,下面长裤也水迹斑斑,看他走路很是不自在的样子,诸葛青忙磕磕绊绊去问,需不需要借身衣服对付一下,男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不用,待会儿直接披个外套出去就成,末了,又问诸葛青能不能这会儿先把外裤拿去吹干,不然一会儿出门要被人笑的。
诸葛青想想也是,这身走出去也委实尴尬,就让人把外裤也拿给他,帮着用电风吹呜呜吹起来。
这下男人算是松快了,重新趴到厨房管道前哼哧哼哧捣鼓起来,诸葛青坐在客厅里,边看边吹,越吹越热,便愈发觉着气氛怪怪的,他一个男的,给另一个大老爷们吹衣服,这贤妻良母的画面算怎么回事嘛。
好在,这回水管工手法利索,堵上了漏水,还捎带手给家里做了管道疏通,结算费用的时候,那男人又挠着嘴角,不大好意思开口,然而诸葛青给钱给得痛快,并觉着对方大可不必因为要钱而感到难堪。倒是他站起身来后,下面那个鼓包,更需要老脸一红。
当然,诸葛青是温润有礼善解人意的体面人,自是看破不说破,还客客气气褒奖了工人师傅两句,说是下回还找您做。要知道,被诸葛青这张巧嘴一夸,是个人都要心花怒放几秒,水管工不能免俗,乐呵着把头一点,说好嘞,我姓王,您喊我老王就成。
噗。老王啊。诸葛青笑出声来,一边暗想下回有机会定要以此打趣某人,一边说,那我往后打电话可就点名老王师傅上门服务啦。
两人都笑。这便友好愉快地结束了这单交易。诸葛青把人送到门边,还被人推搡着劝了回来。
多有趣啊。可惜,没留下吃饭。诸葛青这般想着,桌面上手机嗡嗡大振,是送餐的电话,说是外卖已经到楼下了,问在没在家。诸葛青答了话,准备开门去拿,倒没成想,门铃先一步响起,他打开门,一个外卖制服小哥戴着顶竹蜻蜓风扇头盔,把一大个沉甸甸的打包袋亲手交付到诸葛青手里。
哦呦,还是个浓眉大眼的阳光大男孩,诸葛青暗暗欣赏了两秒,细致入微地瞧着人颊边滑落的汗珠,拿出手帕纸来递给人擦擦,依旧不吝赞美地夸奖了对方的速度,顺带还问问人多大了,是不是还在附近高校上学,最后保证给小帅哥一个五星好评。
送走了外卖小哥,诸葛青信守承诺翻开订单界面,点赞评论一条龙,放下食盒,又想起适才那位忙了半天脏活的水管工,也挺不容易的,诸葛青便再次拨出了那个家政服务电话。
您好,我想感谢一下今天来修水管的老王师傅。嗯。是今天上午十一点上的门,上门及时,修得也很快,手艺精湛,服务态度也很好。啊。什么,没有姓王的水管工吗,那其他工人呢,有没有姓王的……啊,不用了。可能是我听错名字。打扰了。
诸葛青迅速摁断电话,突然心跳得有如地裂山崩。他用力眨眨眼,调整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但电火花一样乱窜的思维,让他在心念电转间,拨出了另一个电话。
那是外卖平台上的骑手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那人听着是个中年大叔,见雇主回头打电话显得有些疑惑,还问诸葛青是没收到外卖吗。诸葛青勉强笑了笑,说不是,我就是想问问,您刚刚看到开门拿外卖那姑娘长什么样了没有。
骑手呀了一声,说不好意思您没事先交代要看姑娘的脸啊,我走到楼道口遇上一男的,他说让我把外卖给他就成,我就给了。怎么,是邻居拿错了吗。
诸葛青忙说没有没有,是我点的餐,没事了谢谢。
谢谢。诸葛青挂断电话后,仍咬牙切齿地重复这个词。这话不是对别人,而是对那个两次敲开他家大门的男人。王也。我谢谢你啊。
诸葛青心头火起,正要去拨正主电话讨个说法,就听房间里喵了一声,诸葛青这才想起自家新来的小主人一只,尚还饿着肚子。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简直欺人太甚,诸葛青气鼓鼓地把拖鞋踩得登登响,直到走进房间看见小野翻着肚皮,委屈巴巴地叫饿,才心头一软,把猫抱起一顿手法销魂的揉拿,慢慢才将自己这心头憋屈气恼给揉散了些。
诸葛青静下来,想,奇门显像分辨不出他个真假美猴王,总有风月宝鉴来照他这只妖。走着瞧吧,王也。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诸葛青花了半日精心装扮过,摆明是要出门。小野竖着尾巴,跟在人脚边,一蹭一蹭,像是挽留,但诸葛青何许人也,把缠腿儿的猫咪一把抱起一通么么么么亲亲亲亲,把好大一只男猫亲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被诸葛青风一样把门一关,溜出去了。
这一去,诸葛青打的直奔一家名为夜遇的风月会所,顷刻蛟龙入海风生水起,一跃成为万人中央的目光焦点。
这样的排场这样的人群,诸葛青思忖着以王也今日的操作,是必要现身于此的,到时,诸葛青不信王也能当众变化,但凡他能找到怀疑对象,就誓要生擒此贼。
不过,问题也就在于他要怎么找到那个千人千面的家伙。
每个人,都可能是王也。
诸葛青一出门就疑心过路边一口京腔的的哥,他没上车,反而舍近求远,走出一段路,才在路边拦下一辆过路车。
起初感觉并无异常。开车的是一个看去三十来岁的男人,白衬衣黑西裤,却带了点不修边幅的气质。他没有主动唠嗑搭话,诸葛青就闷声不响地坐在后座,看车前窗吊着的那个出入平安挂件一晃一晃的,越看越晕乎,乃至于车子开出去十分钟后,诸葛青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车内置物篮里,放着一只透明水杯。
狐狸当时一下就应激了,在西直门桥上就说要下车,被那司机无语还嘴了好几句,把诸葛青气得差点就扑上驾驶座去扯人面皮,痛骂王也个死鬼了。
好在最后一个电话打进来,拯救了这场兵荒马乱。诸葛青听到那人接通蓝牙,对面传来问候叫了声哥诶,我嫂夫人今儿没在家伺候您吗,这才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给人连连道歉,心道好在不是老王,他应该也许大概可能是没结婚吧,那又哪来的嫂夫人。
总之,诸葛青现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连迪厅里扭腰招摇的兔女郎、翘着兰花指的调酒师,他都要多看两眼,努力劝说自己,这绝不会是老王。
幸而,舞池可以说是很好的筛选器,诸葛青的舞步不说技惊四座,放在大小场合里也都足够应付,但王也,你说他有这能耐挤进舞池中央还不露相,诸葛青是不信的。
短暂的安全感,让诸葛青姿态愈发放松,他遇上一个优雅的舞伴,是个金发的年轻男人,很有魅力,几乎牵走场中大半目光。那样子实在是招人,诸葛青甘拜下风的招人,两人你来我往相伴甚欢,倒也相得益彰,渐渐便没人再敢上来要求分上一杯羹,到一曲终了,众人也只得看着这两人一道黏黏糊糊,上了二楼包厢。
就在旁人还在遐想后续俗套发展的同时,诸葛青关上包房的门,看金发男一把摘去头套假发,露出真容,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哎呀,何方神圣这般神通,连你个狐狸都着了道。卸去伪装的女人坐在沙发上,翘起腿,慢条斯理地伸手把长长的波浪粉发捋开,问,约我一面不容易,就为了让我对付他?说说吧,人在哪儿呢。
诸葛青一张冷白的小脸努力保持着不露窘迫,点点头,笑说,不是硬点子怎敢劳动禾姐大驾,我现在虽还不知他藏身何处,是何面貌,但直觉告诉我,他一定在,一定会来。
好吧。看在你现在是某人同事的份儿上,我怎么也得帮你解决一下后顾之忧,方便你我长期合作。夏禾朝诸葛青飞去一个你懂得的眼神,打了个响指,按动服务铃按钮,开门把外头的服务小生叫了进来。
说是服务员,但看这家夜店的规模排场也知道,这里随便哪个少爷公主都不便宜,被夏禾叫进来的这位,长得是俊,就是进门看见人的时候,眼里闪过了一丝讶异,像是被夏禾的容貌所惊,但那也正常。哪个直男见了刮骨刀,不脸红心跳呢。除非,他不是。
小哥。夏禾樱口启唇,含笑斜睨,带起一阵酥风,忽地疾踏至那人面前,一掌拍在了他胸口。
幽幽粉白炁光在掌下漫至全身,那服务生疑惑地看着夏禾。诸葛青则惊恐地看着他。
下一秒,夏禾倏然收手,抱拳一笑,道,全性夏禾,幸会武当王道长。
哦不对,您现在,应该已经还俗了吧?
啪!
刮骨刀一掌,王也不动如山。诸葛青一掌,他依旧巍然生受了这一耳光。
呵。诸葛青被对方的大义凛然气笑。验出来了,还真是。
回过头去想,诸葛青仍觉着匪夷所思难以置信,哪怕在亭中,王也尽已把风后的真正要义和功用悉数告知过了,但亲眼见到化吾为王,周天变幻,还是说不出的震撼。
这震撼,让诸葛青一路沉默不语。
王也跟到人家门口的时候,还慌着。但好涵养的诸葛青到底没有逐客出门,还平心静气地给人倒了杯热茶,坐下问,还耍我呢,老王,是不是觉着这事儿特别有趣。
这一口茶,把王也喉咙都给烫得一紧。他把杯放下,低着头,摸了摸鼻子,说,那个,咱俩当时毕竟都被王蔼魁爷他们盯过,现在我是不怕人盯了,就担心牵连到你,想好歹护着点儿,防着点周围居心叵测的,没、没别的意思。
是啊。诸葛青幽幽叹了口气,你本事大了,想彻底掌控我的生活也易如反掌,我小小一个诸葛青,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王也连忙摆手,指了指脸上的新掌纹,没有没有,是我逃不出你的五指山才对啊。
诸葛青笑了下,在沙发上翘着腿抱着胸,往背垫上靠了靠,就找到点被人捧在手心的满足滋味儿来。再想想王也不过是新学了门技术,嘚瑟着拿来跟朋友玩玩儿,到底不曾当真冒犯他什么,便拿他个把柄收下这人情吧,遂道,那我能怎么办,当然还是选择原谅你咯。
王也一愣,随即如获大赦浑身都得劲了起来,马上插科打诨又口无遮拦道,诶你别说的好像被绿了一样,我哪儿对不起你了,我还没说你跟夏禾……
喂。诸葛青把沙发上的抱枕当暗器掷了出去,骂道,我光明正大搬救兵呢,还不是因为你,装神弄鬼,搞得人神经过敏。诸葛青又义正严词指了指自己脖颈处的红斑,声称都是因为压力过大内分泌紊乱所致,这精神赔偿可不能少。
王也喏喏称是,还大着胆子问,要赔偿点什么。诸葛青狐狸眼珠一转,盯着王也的这身胖虎衫看了会儿,突发奇想说,老王,你变个胖虎给我瞧瞧呗。
啥,你喜欢长得胖的老虎啊?王也听得一头雾水,还心道变老虎是挺好,一舌头能舔晕人的,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只胖虎,壮点不好吗。
啊算了算了,诸葛青见王也个没童年的居然不知道胖虎是谁,便又沉吟着摸了摸下巴,换了个要求,说,那,老王你变个大姑娘吧。
这,这还是算了吧,王也一脸黑线,说那你还不如让我变狗。
变狗也行啊。诸葛青想起一事,眼睛又亮了,忙补充道,对了,我刚从垃圾堆里抱养了一只野猫,正好作伴啊,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野,哈哈哈哈哈。
诸葛青笑着,起身走向房间,一路招呼懒猫出来见客,然而床底柜顶地毯式搜索了数分钟后,整个家都找遍了,仍不见那那家伙踪影。这一下,诸葛青的脸色才真正冷肃下来。
通往卧室的过道里,他回头,用一种要割了对方的眼神,静静凝视着跟在后头缩手缩脚的王也,冷笑出声,问,小野,你偷看本座沐浴,是几个意思。
王也觉着自己这烫红的脸颊,忽然又有些微微发痒。
【阅读理解】请问,本文中,王也扮演了哪些角色?
【也青】黄金锁骨菩萨
*也青,原作背景;
*一个也子王和葛青先走走肾后走走心的故事;
*主要是眼见橘子头主线进度居然有加速的征兆,遂趁着被打脸前火速赶出。
*字数1.6w+,一发完。
——————————————
等待检票那短短的十五分钟,王也遇到了个胖胖的僧人师傅。
一个穿着僧衣一个穿着道袍,在排队的人群里狭路相逢,两个人互相(尽可能含蓄地)打量了对方一眼,王也作为小辈主动对大和尚抱了抱拳,下一秒对方虽然也跟着回了个合十礼,但——
“施主。”
大和尚从布包里掏出一本金光闪闪的《涅槃经》,双目如无波古井深不可测,而检票口的闸机便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开启,人群开始缓慢移动。
“劫数啊,劫数。”...
*也青,原作背景;
*一个也子王和葛青先走走肾后走走心的故事;
*主要是眼见橘子头主线进度居然有加速的征兆,遂趁着被打脸前火速赶出。
*字数1.6w+,一发完。
——————————————
等待检票那短短的十五分钟,王也遇到了个胖胖的僧人师傅。
一个穿着僧衣一个穿着道袍,在排队的人群里狭路相逢,两个人互相(尽可能含蓄地)打量了对方一眼,王也作为小辈主动对大和尚抱了抱拳,下一秒对方虽然也跟着回了个合十礼,但——
“施主。”
大和尚从布包里掏出一本金光闪闪的《涅槃经》,双目如无波古井深不可测,而检票口的闸机便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开启,人群开始缓慢移动。
“劫数啊,劫数。”
——————
对于张楚岚这个人,如果一定要客观一点评价的话,只能说他的缺点和优点几乎一样多。
这种类型的家伙你往往很难判断他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因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只能勉强算个人。
所以当这么个人一整个摊在沙发上,一副若无其事、似是而非、毫无城府地随口提起诸葛青这人不知道最近怎么样了啊的时候,王也真的靠着他多年清修的强大自制力,才没有直接翻他一个白眼。
张楚岚这孙子背后隐瞒着什么事,而且根据王也这段时间一边逃命一边打探思考得出的结论,他背后被隐瞒的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件事对眼下这个至少看起来还井然有序海清河晏的世道可能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张楚岚正在攒一个局,并且在无人监管的领域里这孙子正在试图把这个局越攒越大。
这也是王也终于把他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并主动找上门来的原因,就是没想到见面还没开始聊几句,这家伙居然开始当着自己面打起诸葛青的主意了。
当然,王也很快就会意识到他误会张楚岚了,张楚岚不是“现在”才开始打起诸葛青的主意,他老早前就开始打诸葛青主意了。
对于张楚岚自己而言,什么好人坏人从来都不是他需要浪费时间考虑的东西,因为在绝大多数时候,他压根就没拿自己当个人。
什么世道公义,什么因果报应,什么更多人的权益、更正的道、更合理的抉择——那些统统都不重要,宝儿姐重要。
宝儿姐最重要。
张天师曾经是张楚岚以为可以走的一条捷径,但是龙虎山一行却并没有让他抓到他以为的那种捷径,除了再次被搁置的谜团,对于张楚岚而言更令他侧目的,是术士这个东西的存在。诸葛青的术法是第一个令他觉得自己毫无可乘之机的难题,而后来在处理王也的委托时机缘巧合之下接触到了所谓的内景卜算,术士的便利程度和棘手程度简直到了让他根本无法忽视的地步。
但宝儿姐的身边如果能有这么一个或两个可以为她所用的术士,那很多问题,还能算问题吗……
这个想法从那时起就牢牢攥住了他的大脑,王也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一个人选,究其人品心性乃至看家绝技都是毋庸置疑的令人放心,但是诸葛青……
张楚岚承认他是有点贪的,在碧游村跟诸葛青那次简短但充满弦外之音的交谈里他终于抓住了一点被这个人一直藏起来的某种东西,诸葛青有自己和王也都比不上的对人心性的把控和解构力,这个人令人难以琢磨却意外的坦诚,坦诚却仍然留有余地,这种对“度”若有似无地拿捏确实令张楚岚感到受教,当然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后来通过从宽凳才知道的他那令人意外的自我约束力——这个总是把自己演得滴水不漏的人,如果能让他站在宝儿姐这一边,可以弥补现在他们的很多短板。
所以自从诸葛青被从暗堡里放出来,并且留在总部直接弄了个分公司系统外的编制的时候,张楚岚马上就闻着味儿地试图去逮他——这家伙现在可是总部的人了,退一千万步,要是能把他搞过来,不就等于在公司董事会身边也有了眼线了吗?
张楚岚算盘打得飞快,但是诸葛青的滑手程度再一次突破了他的想象力,这个人倒不至于像王也那样直接给自己拉黑,但是试着用电话和短信联系几次后张楚岚就敏锐地发现,他跟诸葛青的交往就像是在结冰的瀑布上行走,无处立足,难以为继。
实在不行就算了——最后他甚至难得有了这样退而求其次的想法——自己可以放弃让诸葛青旗帜鲜明地站队偏帮自己,他只要别和别人一拍即合地跟自己做对就行了。
或者说,如果诸葛青不能来帮他,那他就想办法帮帮诸葛青。
没有人喜欢被牵扯进麻烦里,他可以帮诸葛青离开公司回去江浙老家,武侯派避世多年,当年甲申之乱武侯派作为有头有脸的世家却没有丁点传闻流出,好像什么都没得到也什么都没失去,无风无浪,铜墙铁壁。那么眼下他们想必也不太热衷于叫自己的宗族长子掺进浑水里——还是那句话,如果能切实可行地拢住王也,那么他张楚岚可以放弃拉诸葛青站到自己这边,他只要想办法保证别让诸葛青被自己潜藏的对手拉过去就可以了。
如今王也主动找上门来,如果自己猜得没错,那么这次对方势必要就宝儿姐的问题问出个八九不离十来,术士的手段就是那么烦人又作弊,如果王也真的问了,那么自己和宝儿姐只有老实交代才能博得这位爷的信任,而如果能博得王也的信任,凭宝儿姐至今经历的那些是非,想要博得他的同情也绝非难事。
如果这两者都能博得,那么王也一定会站在宝儿姐这边,不管他是为了宝儿姐这条命,还是为了所谓的大道人间。
能够切实争取来王也这个绝佳的助力,这已经是这段时间以来张楚岚所能列出的最让他感到有切实成绩的一件事了,有了成绩,压力就能小一些,而压力一小了,一些以前被迫暂时搁置的东西就又回到了他的脑袋里。于是当张楚岚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某个自己一直暗示、但滑得一点都挨不着手的人的时候,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把话头试探性地往王也那边递了一递。
这真不能怪他,张楚岚觉得这是自己需要掌握一下的领域,要怪就怪诸葛青当年在碧游村对自己的传教过于醍醐灌顶,他可不想以后在某个关键时候犯什么“给错了”的要命失误。
结果王也听了他的话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他既没有建议自己彻底放弃试探拉拢诸葛青的可能性,也没有支持的意思,要命,这人甚至都没一点点跟自己讨论分析一下诸葛青这个人的打算,就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貌似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他比自己更了解诸葛青现在的生活状态。
啧。
看来是不太行。张楚岚在心里默默复盘,总之就目前而言,至少在涉及到诸葛青的时候,自己和王也道长的利益和意见还称不上统一,这点还挺麻烦的。
但幸运的是,目前来看,这个麻烦至少是双向的。
——————
龙虎山,如果不是全性最后非得上来搅和搅和,张楚岚得到天师府传承,张灵玉得到通天箓,老天师仍旧是泰山北斗,一世英名,也未尝不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皆大欢喜的结局啊……
王也靠墙根儿蹲着嘟囔,一边把诸葛青的手机号存在联络簿里。满脸不情愿,仿佛被狐仙儿胁迫。
狐仙儿啊……那可不是就这意思吗?诸葛狐狸,可不能轻视,狐狸向来是最最不得轻视的,更何况俗话有云:北方多狐,南方多鬼,他这趟被逐出师门后就是要往北归,马上就要从清修之地扎进妖魔鬼怪齐齐显灵的地界了,还是得多存点敬畏。
不过嘛,狐也未必就是什么的不好的东西了,碧霞元君的使者就是得道的天狐,佛教密法里也有以九尾白狐为化身的荼吉尼天辰狐菩萨,哪怕是民间供奉里,狐仙也有镇宅护官、延寿泽福的大神通。
武侯世家号称千年传承性命双修,诸葛青还被称为是历代传承中难得一见的奇才,假以时日未必就比九尾天狐差。
嗯,指定差不了。王也很相信自己的眼光。
诸葛狐狸走之前说他将来可能会不打招呼地直接找到武当去,王也没告诉他去武当是制定找不着自己了,所以他会在发现自己不在武当后转到找去北京吗?可能吧?这事儿还真不好说。不过有时候狐狸找上门来也并非就是存了骚扰的意,没准儿啊它是奉了法旨来度化你的,凡事都要往好处看。
王也就怀着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法存下了诸葛青的联系方式,后来再回想的时候才发觉,他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给自己那通向红尘俗世的大道悄咪咪地开了绿灯罢。
王也随身的东西简单,来的时候除了塑料水杯就只背了个小包袱,走的时候连小包袱都没带,拎着水杯直接去了高铁站。
可能大白天地见到个年轻道士确实新鲜吧——王也难得麻木不仁地想,鹰潭北站有人拿着手机对他又是拍照又是录像,尤其是当他在检票口遇到个莫名其妙对着自己喊劫数的大和尚以后,这种佛道会面的场景引得背后的窃窃私语声越发无法无天起来。
而大和尚显然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注打乱阵脚,也不知道这人真是个得道高僧还是只是单纯地临危不乱,总之跟一副随波逐流的赖皮相的王也相反,他很麻利地从包袱里掏出了个什么东西直接塞了过来,接着一气呵成地刷身份证过闸机,丝毫不浪费公共资源,而王也愣在原地,终于在后面的人忍无可忍地推搡他前低下头看了看手里被硬塞的那卷东西。
一本完全无法分辨是哪个印刷版本的《涅槃经》,封面上的释迦牟尼佛还没套对色,印成了两张嘴和四只眼睛,连带着旁边的观世音菩萨一起,妖妖巧巧的。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福生无量天尊。
列车上王也倒是真的打开翻了翻,佛教的典籍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其实也看过一些,所以眼下只是随便过了几页就看出来里面简直错字连篇,整个就突出一个货不对版。王也觉得这东西再在他身上揣下去简直造孽,正好那帮从龙虎山下山开始就一直尾随自己的那帮人也实在业余得很烦人,于是趁着临近北京站众人神志放松的一瞬间,接着列车进入隧道瞬间的黑暗宫移搬运直接跳车,顺带把那本很大概率是盗版的佛经塞进了其中一个跟踪者的挎包里。
王也拧开塑料水杯的螺纹口,把里面已经掺了些不入流的迷药的液体倒在铁路上,这样小小地显露一下手段,短时间内这帮人应该不会再有试图跟自己硬碰硬的想法了。
跟踪、下药,是不是下一步还琢磨着绑架啊?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自言自语:“行吧老几位,不管怎么说,北京都欢迎您嘞……”
当时他这话说的肆意又大意,带着点再回想起来会令开始另起炉灶以行者自居的自己感到无语的不知人事,总之,当时的王也可能确实是出家太久,又或者是出家前就盘踞在骨子里的那点优越感作祟,他脑中所盘桓的仍然是不必与任何人相干,只由自己来周旋便能摆平的理想化结局。
五个小时后诸葛青突然给他发来消息,附带小视频一枚,王也当时在自己家的席梦思大炕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又过了四个小时才点开视频看了个大概,不是什么他没法领会精神的时髦短视频,就是当初他在高铁站跟那个大和尚互相行礼然后又被塞了一本佛经的事儿。打眼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当时哪个录像的旅客上传的,还配了花字和画外音嘻嘻哈哈的调侃。王也于是又点开诸葛青的语音,听那个人先是装模作样地咳咳,然后别有深意地笑:“福生无量天尊啊,王道长你不行啦,作为本土宗教的道长怎么大庭广众下叫别家传教,然后你还收了呢?”
什么传教?王也第一时间是这么想的:我收什么了?
接着他又想:我不是还俗了吗?再说你个狐狸精——狐狸成精的,福生什么无量天尊啊?天尊管得着你么?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回过味儿来了:不对,说谁不行了?怎么就不行了?!
王也把最后一句话发了条义愤填膺的语音过去,诸葛青那边很快回了一串哈哈哈哈哈哈,让人不能不怀疑这人平时就是整天抱着手机过活的,不然不可能如此秒回,但除此之外诸葛青也没再多给他回什么,搞得王也最后也没闹清这人到底是发消息来干什么的,就为了嘲笑他吗?闲得吗?
王也搞不清楚,王也也管不着,毕竟那是无量的天尊都管不了的诸葛狐狸,他一个被师祖撵下山道行微末的小弃徒就更拿他没办法了。
唉,想起被赶下山这事儿,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难受呢。
当时王也还有闲心为自己难受一下,很快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就让他连这点矫情的功夫都没有了。
该怎么说呢,真是造了口业了,整天狐仙儿狐仙儿的,这下真一边束手无策一边掉进狐狸窝了。
王也在国贸大厦附近接到诸葛青,然后再带人一起往金鼎轩去,原因是这人非说自己找不着去金鼎轩的道,王也特别想知道那他是怎么到国贸大厦附近的,打了辆车然后跟师傅说冲着全北京最高的那栋楼开吗?
去金鼎轩的路上诸葛青忽然凑近王也闻他碎发和皮肤上的味道,于是王也这才想起自己才刚醒酒不到俩小时,金元元就是再怎么吹她那藏品是一口几千块的洋货也没用,该沾的味道一点都不会少。想到这里王也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说,不好闻,别熏着你。
诸葛青笑着说怎么了你没洗澡啊,这可不行,男人在夏天尤其要注意个人卫生哦。
王也怒道谁不讲卫生呢我怎么这么不愿意跟你说话。
于是带着这么点怨气,诸葛青抱怨宵夜是广式的时候王也难得直接给他呛了回去,被呛了一句的诸葛青马上温良了很多,在引见王也和他那三个亲戚短暂的互相寒暄(和单方面逼问)后,一群人终于开始正儿八经地一齐动筷子垫点夜宵,王也在山里清苦惯了没什么胃口,而菜单转到诸葛青手上的时候,对方点了一碗竹升面。
“等下你喝点热面汤,对酒后的肠胃有好处。”诸葛青把菜单转手递出去,刻意压低的声音轻轻软软的,不带笑音儿了,像在哄人听话,显得格外认真而熨帖。
王也被这样跟他说话的诸葛青晃了半秒的神,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诸葛青那碗面是给自己点的,于是下意识地推辞:“不了吧……我确实不饿……”
“你喝两口热汤就行,面吃不下的话我帮你吃,放心吧,不浪费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怎么能叫诸葛青吃自己的口水呢。过了一会儿竹升面端上来,诸葛青真的拿小碗给王也沥了一碗新鲜的面汤催他喝,自己则用筷子夹起一㧅面来,小口地吹了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
王也隔着热气腾腾的汤碗和面碗看噘着嘴吸溜面条的诸葛青,看了有一会儿才端起小碗,面汤果然清淡香甜,他囫囵着一口两口喝下去,居然真的觉得舒服多了。
散场的时候已经半夜十点,诸葛青的三个亲戚吃的心满意足肚儿滚圆,王也于是托杜哥送他们回酒店。这三个人出来明显跟诸葛青不一个路数,他们住在东交民巷的一家连锁酒店,星级普通但胜在四通八达,随便去哪个景点都很方便,而诸葛青则一下飞机就直奔国贸大酒店,王也想这人高低得是个豪华套间。
“走吧。”他目送杜哥的车尾灯汇进主干道,转过身对诸葛青比划了个手势:“我送你回去。”
诸葛青站在台阶上歪了歪头,就像等会儿这个人主动开口把一直隐藏着的不安挑破时那样,乖巧地微笑片刻,然后对着王也歪了歪头。
他们在北京凌晨的小巷里穿过,高耸的影壁遮挡住月亮的光辉,有垃圾桶堆积在角落,里面传出野猫抓挠塑料袋的声音。诸葛青很有令人感到舒服的天赋,明明只是一个认识了连7天都不满的家伙,王也却觉得自己能把心中无人可诉的无力与焦灼对这个人和盘托出。
为什么呢?
诸葛青说要看手相,王也就把手伸出来给他看,诸葛青说哪有站着看手相的,王也说你爱咋咋地吧。诸葛青在深夜里戴上墨镜,而王也在他站起来走开的时候长久凝望这个人高挑挺拔的背影,那一瞬间王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北京这座城市的夜晚迷路了,他失去了分辨方向的能力,直到听到诸葛青在前方轻声地叫他,王也,王也?
王也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站在公园的阶梯旁,诸葛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重新折返回来,此时他站在自己的跟前,双手轻轻握着自己的一只手。他说王也,你的表情有点凶。
本来只是想着送到酒店门口就打道回府的,但是后半段的路程王也显然不太叫人省心,不管他怎么跟诸葛青强调自己刚才可能就是困了,真的什么事也没有,这个人死活就是不肯相信。
诸葛青拉着他的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带进电梯和自己的房间里,于是王也知道了这位大少爷订的果然是豪华套,并且开始第一次内省为何他总是在一次次地面对诸葛青的时候迈不开反方向的腿。
狐仙真是太吓人了。
王也这样推卸责任的抱怨,被诸葛青一把摁在豪华套房的豪华大床上。“趺坐。”对方一本正经地教训他,然后转身去拉窗帘,很快整间卧房陷入绝对的黑暗,仿佛独自沉入池塘之底,王也看到黑暗骤然降临后视网膜上对称的视觉残留,如同万花筒破碎的图片。
身侧微微凹陷,诸葛青脱鞋爬上了床,他似乎能感觉到王也的不合作,于是又命令似地说了一遍:“趺坐。”
王也这一次终于蹬掉鞋子按照诸葛青的要求趺坐在床上,诸葛青话语中有一些熟悉的东西让他忍不住乖乖照做。于是现在诸葛青在离王也不到半臂的距离伸出手,黑暗中他的声音就像林深处涓涓的溪流:“我教你一个武侯派行炁的法子。”
王也愣了一下,说这不太好吧?
瞎想什么呢。诸葛青轻斥他,一种呼吸吐纳的法子罢了,可以辅助你行炁,再说又不是什么不可外传的法门,村子里的天一堂每个月初七和十五的健康知识讲座里都会教给来领鸡蛋的老人和小孩来强身健体。
哦哦……
王也现在终于回过味来了,诸葛青那种熟悉的感觉叫坐堂老中医,想必这也是家族传承吧,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武侯前辈?说实话,自己倒也不是不存敬畏,只是确实兴致不大,但又不好意思驳了人家面子……王也一边这么胡思乱想一边口头应付着等待诸葛青的指点,但很快,随着诸葛青手指的落下,王也心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飞散干净了。
诸葛青的手指落下,轻轻点在王也的上唇唇缘,于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来的有效,方才还颇有不以为然之意的亚健康患者瞬间噤声。
“王也道长,吸气入腹,循环往复。”诸葛青的手指在他的唇缘一点,有些痒痒的:“炁要从下丹田始发,沿脊椎督脉通尾闾、夹脊和玉枕三关,走头顶泥丸,分两面颊而下,会走鹊桥。”
指腹轻压唇缝,似是触到舌尖,有那么一瞬间王也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尝到诸葛青的味道,那个味道凉凉的,像他在山上已经喝惯的溪水。
这不就是普通行小周天的方式吗……王也有些晕晕乎乎地想,诸葛青的手指已经顺着他的承浆穴刮过下巴,若有似无地轻搔着喉结一路向下:“行炁——过任脉。”
黑暗中,距离感和方向感都在被丝丝缕缕地夺走,只有一呼一吸的节奏,和炁缓缓漫过经脉的润暖触感,天与地不存在了,绝对的静,绝对的寂……
“——过膻中。”
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触感,王也知道那是诸葛青的手在引导着自己身上的炁,诸葛青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骨节玲珑却有充满力量的美好形状,指甲浑圆修剪妥帖,拳风凌厉掌心却柔软细腻,不管是被这样一双手握住还是触碰,无疑都是会令人感到舒适愉快的。
“——沿腹胸,巨阙——下脘——至神阙。”
行过膻中后,诸葛青将一指变至多指,比起引导行炁更像是在抚摸王也胸口和腹部的皮肉,揣测着里面那根骨脊的价值。而王也就任诸葛青这样抚摸着,不管是皮肉还是脊骨,他都没有什么不好见人的。
“——至神阙,下还丹田,过关元、曲骨,并合小周天。”
王也睁开眼。
诸葛青的手停在他肚脐上一寸的位置,根本没有碰到神阙穴,更不要说在那之下的关元和曲骨了。
已经被眼睛适应的暗室里,王也看见诸葛青微微睁开的眼睛和正在轻巧收回的手,他的表情淡淡的,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一点笑,仿佛不太敢直视王也此时的眼睛。这样破有些柔软意味的诸葛青,像一朵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天青色火焰。
王也忽然将诸葛青收至半道的指尖紧紧攥在了手心里,这个动作实在比今晚的任何举动都要突兀,诸葛青被他吓了一跳,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应对,仿佛一瞬间角色调换,王也将诸葛青的手重新按回自己的唇间。
呼吸——吐纳——气沉丹田。
他的舌尖触到诸葛青微微发凉的手指,那个味道果然没有辜负王也的期待,是神似溪水清澈的甘甜。
行炁——过任脉。
王也顺着指尖摸索下去,改握住这个人同样精致洁白却充满力量的手腕,他把诸葛青柔软的手掌心贴在自己咽下的声门,感受到对方蜷曲着的手指不自觉的颤抖。
过膻中——沿腹胸,巨阙——下脘——至神阙——过关元、曲骨。
诸葛亲的掌心贴着王也的胸口,上腹,小腹,直至一个男人双腿之间的那个部分。
诸葛青的手指已经完全蜷缩了起来,仿佛极度的不好意思。
“继续啊。”
王也听见黑暗中自己沙哑的嗓音,他把诸葛青的手拉起来搭在自己背上:“接下来,从腰后命门到脑后玉枕,小周天还没行完,你摸摸看。”
他把诸葛青从床尾抱到床头的位置放平,然后解开了他的白色衬衣。而诸葛青最后到底还是抓伤了他的夹脊和肩内陵,不过王也知道狐狸不是故意的,所以并不怪他。
……
凌晨一点半,王也还醒着,屋里的空气泛着一种陌生的腥气,他歪头向身边看了一眼,诸葛青氤氲着水汽的眼睛在黑暗里格外清亮,他侧身躺着,同样清醒。
王也十分清楚他们刚才干了什么事,他确信诸葛青对此亦是一清二楚,而正是如此反而没有了刻意去提的必要。王也是个一生中很少踏错,甚至他不这么刻意谦虚,完全可以直接说他根本就是从未踏错过的人,那么眼下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王也扪心自问,自己好像也并没有把它归为“踏错”。不如说王也很清楚,它既不是对的也不是错的,即不鄙贱也不高洁,它就只是发生了而已,发生在自己和诸葛青之间,如流水般顺其自然。
诸葛青在黑暗中跟他搭话,说的也是些毫无边际的事情,他说外面好像下雨了,王也于是看了一眼被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说何以见得——两个人的语气都带着事后的沙哑和慵懒,语气也都不解风情到极致。诸葛青在黑暗中动了动手臂,好像是抱着枕头塌腰趴了下去,他絮絮叨叨地跟王也说话,说的都是他们在南方生活惯了的人,对天时有天赋一样的感知,说下雨的时候室内空气里的味道和室外空气里味道微妙的变化,说他的老家木制的屋檐结构会散发出的潮湿水汽,说更多的直觉一样的东西,说他自己有四柱床幔的卧室,床幔是棉麻带着刺绣,从木架子的顶上一直包到床腿,像船篷一样把一切都隔开,睡在里面的人听不见外面的雨声,外面的人,也不会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
而王也安静地倾听他这突如其来且毫无重点的倾诉欲,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把诸葛青的一条手臂从枕头下面拉出来,并直接拽着他翻了个面儿,而自己重新压回到他的身上去。
窗帘依旧将窗户挡得死死的,屋里听不见外面可能存在的雨声,外面也看不见里面发生的事情。
王也觉得第二次自己应该是很好的,因为诸葛青抱着他的背,比第一次还要难以自持地叫了更久。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们两个抢一个洗手间的时候王也才在一道刺眼的朝阳里猛地咂摸出点味儿来。他们这就算是睡了,虽然只有一个晚上,那昨天发生的那些事,算不算是诸葛青用身体安慰了自己?思及此处王也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荒唐,还有点费解、有点莫名其妙,但却又紧跟着想起昨晚不知道第几回的最后,他的意识渐渐随着汗水一起消融在夜色中的刹那放纵,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觉得好多了。
所以,自己算是犯了大戒了吧。
王也终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含着酒店里的一次性牙刷无措地抓着后脑勺,开始琢磨不准等下该如何面对诸葛青。此时的王也还没有把“以后”要如何面对诸葛青列入思索范围里,于他而言,诸葛青依旧是那个因为风后奇门和天道命运被他不慎牵连的局外人,这样的局外人,王也觉得自己是不会和他有任何长期交往的可能的。而诸葛青偏偏又在此时开始不耐烦地狂敲门板,伴随着老王你是不是掉马桶里的催促声,很快就把他仅有的那一点刚刚萌芽的旖旎心思掐死腹中了。
后来他和诸葛青之间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疑似越界的事,诸葛青就像一个妥帖周全的好朋友那样在王也和张楚岚打交道的时候帮他圆场,替他恰到好处地说出一些作为主人家不方便说出的话,有这样一个人在中间搭台阶沟通起事情来顺利异常,王也以去白云观串门为要挟从老爹那里成功眯来一亿一千万零花钱,委托给张楚岚的工作很快就转了起来。
在张楚岚带着冯宝宝四处忙活的时候,王也则忠实地充当着诸葛青的地陪,中间他曾经开口定性对方就是纯看热闹的性子,诸葛青也不反驳,嘻嘻哈哈地说没错没错。
一切都回归到了应该有的模样,那一晚的情欲仿佛淋浴中喷洒而出的流水,划过皮肤带走一些难以启齿的、不甚洁净的东西,然后蒸发、消逝,没有留下任何的证据。
直到后来十万火急地往碧游村奔的时候,王也在六盘水最后那五公里的大巴车上做了一个梦,用梦形容不太准确,应该说像是在入定后对一些记忆的重演。比如那本套色都没套对的《涅槃经》,还有什么劫数劫数的,还有黑暗中诸葛青柔软温热的触感,但是王也很快就把这些都忘记了,所以一直到诸葛青放了把要命的烧山火,王也才算是如梦初醒,顺带被冷汗湿透了背脊。
——我了个大爷的,真是劫数啊。
他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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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其实很少做梦。
碧游村口的大树底下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溪水粼粼、微风拂面,头顶有树影婆娑,远处隐隐传来耕牛的哞叫,诸葛青拿一根草茎戳他鼻子,王也打了一个大喷嚏然后醒了。
诸葛青蹲在他跟前看着他笑,诸葛青打开他的手,诸葛青沉默不语的表情,诸葛青背过身去,白衣染尘。而王也却在那一瞬间听见自己心脏清晰有力的跳动声,虽然还隔着最后一层似是而非的纱帐,但已经快要呼之欲出。
清水,旧梦,所有行之偏差的一切。
一把野火,焚烧殆尽。
马仙洪把碧游村建起来到底用了多少如花费了多少功夫外人无从得知,但被拆得只剩断壁残垣却只花了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
王也在确认事情已经顺利收尾后第一时间麻溜地开蹽,贵州六盘水地区水系弯弯绕绕,公司来的人堵了来时的那条大路,王也只能重新挑了条宽阔些的河道,顺着水走,总能找到别的国道或者村子的。
山涧里发现了一片废弃的建筑群,是一个人工景区,估计资金链断裂,建了一半不了了之,连通进来的大路还没修好,就这么直接荒废在了山林里。王也借着手机的光粗略扫了一下门口已经斑驳的导览牌,看了一半就乐了,这个项目的老板大概是想抄镇远县的青龙洞,编了好些拼拼凑凑的故事,也搞了个三教合一的建筑群。
如今被他遇到也算个缘分,而且自己被割破的脖子也实在刺痛得厉害,山林里更深露重,之前马不停蹄地跑出去这么远,眼下确实需要个屋檐换换绷带。
破败的低劣建筑坍塌得严重,王也一座庙一间屋地摸过去,发现了城隍庙、太乙真人祠、关圣帝君庙,无一例外都污损的厉害,再往前走还有文殊菩萨庙、罗汉堂、观音菩萨庙和弥勒庙,门口挂着粗制滥造的牌匾,里面要么损毁坍塌要么堆满了建筑垃圾。甚至当王也拐过一道弯的时候,在临水的路边还发现了一座没封好顶的妈祖庙。
造孽啊……
王也忍不住扶额,就在他准备放弃返回去继续赶路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间相对完整的小庙宇。不知道是不是正好建在偏僻处、头顶有正好有块天然的避风石的原因,这间小庙从外围看上去居然相当完整。对开的两扇庙门上用细铁丝拧了一道权当门锁,王也轻轻一推铁丝应声而断,接着云间露出的月光他终于看清,高台上是一尊披着彩衣的菩萨像,靠近功德箱的几个藤编蒲团上积着一层浮土,相比起前面那些庙堂的惨状,已经可以称得上洁净了。
王也退至门槛外,对着莲台之上的彩衣菩萨行了一个礼,然后才重新走进去,功德箱后面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这尊菩萨像的法号和渊源。
黄金锁骨菩萨。
说是以前延州有个二十四五的妇人,肤白胜雪,颇有姿色,在城中独自一人来去,对于枕席之欢从无拒绝,这般放纵了几年后妇人死了,城里人将她葬在路边,后来有一胡僧路过,对此妇人的坟墓恭敬焚香数日,众人不解,僧人却道此妇实为锁骨菩萨,顺应因缘已尽之圣者,是以情欲度化世人。众人不信,开墓验视,果然见其骨钩结如锁状,且色如黄金,微风拂过时甚至有清越之声经久不散。于是城中人尊她为黄金锁骨菩萨,建庙纪念。
王也收回拭净木牌之上灰尘的手,这是古代传奇小说《续玄怪录》里的故事,王也上中学的时候曾经一目十行地读过,锁骨菩萨的法号引自《涅槃经》里“十住菩萨诸节骨解盘龙相结”的经文,但尚属民间供奉,并未入正经。王也在小庙的门槛上坐下,今天晚上的月色真好,从大门外明晃晃地投进来,照着蛛网斑驳的功德箱和菩萨层层叠叠的五色莲台。
人因为不满足而不快乐,因为不满足而放大心中的恶。从不拒绝枕席之欢,以至高的欢愉与满足度化世人,叫他们了悟所谓极乐也不过如此。用俗家的话就是堵不如疏的道理,满足反而更容易令人失去欲望了。
好像确实是这么一个意思,因为有了所以才会不再想要,自己其实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那些与妇人合欢的人,他们被成功度化了吗?《续玄怪录》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后续,烂尾景区的导览牌上自然也没有。这个说不上来到底是暗含禅机还是艳俗不堪的民间故事里,肉身成佛的其实只有一位菩萨。
菩萨弃了皮囊放下了,他们放下了吗?
今晚的月色真好,月光白白的,像诸葛青颈后雪一样的皮肤。
已经拥有的人会自以为了悟了,会说不管如何渴望,得到后的快乐也不过只能维持瞬息,但无论如何,总归还是觉得得到了的好。
所以,诸葛青和自己的那次也算是献身吗,他是要度化那个时候的自己吗——多奇怪的想法,明明受到了伤害,却不想着如何远离伤害自己的那个人,还反过来为了他人操劳——那么,自己让他满意了吗?自己是否像那些名字都被消磨的皮肉客一样,为他勾连的玲珑骨镀了一层微不足道的金子后便被丢在红尘俗世里,没个结局了?
菩萨究竟在度谁?
王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还记得黑暗中诸葛青皮肤细细的战栗和柔软滑腻的触感,还有碧游村月光下诸葛青对自己高深莫测的笑,他放松的背影,和颈后一片雪一样洁白的皮肤。
他伸出手在黑暗中比划,于虚空处描摹那一片月光温柔的弧度和细腻的触感。行炁,过任脉,过膻中,沿腹胸至巨阙,至下脘,至神阙,过关元,过曲骨。
他想起碧游村最后诸葛青离开的背影,他那双微微睁开的眼和若有似无地笑着的表情,举重若轻,目若青莲,竟然有菩萨相。或许在那段时间、甚至就在那天晚上诸葛青真的成功度化了什么人,但究竟是谁,王也不得而知。
他只是觉得不会是那个被诸葛青带走的上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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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开始给诸葛青打电话。
开始的契机实在不太好,诸葛青被打得残花败柳似的一张照片跟电脑病毒似的传遍整个异人圈,武侯派是有多不好面子啊,族长长子出这么大一事儿过去几天了也没见有人出来管管。
王也当时在某个豪华套间的大床上,手机黑屏又解锁好几个来回,最后算出个米粒大小的参考答案,而在试遍玄门无果后,王道长终于开始求助科学。
或许对于王也而言,契机其实并无所谓好坏之分,他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而已。
王也开始在跑路的间隙里尝试着跟诸葛青联系,试了一段时间后王也逐渐摸索出规律,比如短信诸葛青是收不到的,估计就算是收到了也不能回,公司接管了他们一切对外沟通的方式,每个星期只有固定的一天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可以打通电话。
平心而论,他其实并不太担心诸葛青真的被公司迫害。根据王也自己的判断,即便是在碧游村的那短短的几天里诸葛青也一直在做好事,做不会伤害到别人的事,做别别扭扭却还是能直接或间接帮到别人的事,公司应该不会刻意为难他,不如说眼下这个群魔乱舞的时候,被公司适当的看管一阵反而是好事,免得这人又在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地方把自己搞得受伤。
诸葛青还是不要受伤的好,他就该是一副生来就干净漂亮的模样。当然,还有一重原因是当初马仙洪那么愣的一个犟种都能想出先勾诸葛青再钓自己主动上钩的法子,如果诸葛青没被公司先一步扣起来,那就凭眼下陈金魁这个不择手段的疯样子,王也还真挺担心这人会不会把歪心思动到诸葛青的身上。
王也不跟诸葛青说自己疲于奔命的事,不跟他说自己被扔到岛上又徒手游回来的伟大传奇,也说不上是不想叫对方为自己担心这种柔软多情的心思,就像诸葛青也从来不说他在暗堡或者在公司正在做的事一样,他们甚至互相都没说过一声自己是否还好,连一声虚假的安抚都没有。
王也最多会说说自己最近一顿吃的是米还是面,而诸葛青在吃上显然有比他更加细腻热忱的心思,什么样的时节、什么样的地区该吃什么样的食物,他跟王也说,这都是很有讲究的事情。
就算是要做个手头并不宽裕的行者,在路上也应该抽空体会一下这世间丰沛的情谊。
诸葛青这样教育他,然后开始跟他说在自己的老家火腿要风干到什么时候才能吃、春笋少腌一天味道就会不对、兰溪的杨梅和金桂如何做成蜜饯,夏天的这个时候适合吃绿豆和西米一起煮开后冰镇的冷饮,他小时候村子里的姨婆们经常这样做,冻得恰到好处的绿豆沙消暑,西米口感细滑,用勺子挖起来像吃冰激凌。
诸葛青不会问王也走到了哪里,也不会跟王也说自己现下的处境,他只是用每个星期极其有限的十几分钟跟王也说些童年回忆一样的繁琐事情,后来他从公司老总们那边知道了王也正在被术字门的门长陈金魁拼死要活地纠缠,还好奇了一下王也这个大老粗为什么会乐意定期浪费这十几分钟听这些没有营养的追忆似水年华。
他拿我当amsr了吗?
诸葛青这样不确定地推测,并且在下一次王也来电的时候继续跟他讲自己小时候吃过的一种叫炸虾片的零食。
至于王也,什么amsr的他肯定听都没听说过,王也只是觉得跟诸葛青打电话已经成了一件非常好玩的事,尤其是对于他现在疲于奔命的生活而言,几乎已经算是唯一一件能获得片刻放松的事了。他听诸葛青讲述他在南方村庄度过的童年,听对方说无关于任何大局的琐碎回忆,体会其中草木般旺盛的生命力和坦荡的感情,那是一种与出世清修所不同的天人感应,是绕了一个圈子的坦荡自若,王也喜欢这种感应,这种坦荡自若让他的身体在极度疲惫中也可以镇定下来。
后来的某一天,王也又一次惊险万分地从与陈金魁狭路相逢前的三分钟紧张逃离,而在此之前他已经56个小时没有充足的睡眠,也没有碰过热食和安全的水源。王也从一条山林中的兽道岔进有人活动的地界,天色已经擦黑,他顺着一条被大卡车压得稀碎的省道走了四五个钟头,最后终于在路边找到一家速食店。
王也推开门走进去,店长正在撅着屁股打苍蝇,看见他甚至愣了一下,可能是王也浓眉大眼一米八几邋里邋遢的外形比较有压迫感,也可能单纯就是因为他又累又饿地平着嘴角所以整个表情就显得特别凶,总之店主甚至不太敢主动招呼他,只等到王也开口要了一碗热汤面后才长呼出一口气。
王也自行落座,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值得店主这般如临大敌,他太累了,还很渴,但不想再喝冷水——今非昔比,他对自己身体有了更加谨慎的评判,于是只坐在长板凳上,等面,发呆。
大约十五分钟后老板端上面来,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王也盯着面碗上升腾的袅袅白烟看了一会儿,有那么片刻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北京那个夏日的夜晚,蒸腾的热气后面是用筷子夹起一㧅面条的诸葛青,噘着嘴仔细地吹气,吃完饭后他们可以沿着北京四通八达的棋盘格道路走回去,无论什么有的没的自己都可以跟他说。
王也端起沉甸甸的面碗吸溜着喝汤,胖店主看见他费劲的样子主动从消毒柜里给他拿了小碗和勺子,王也道了谢但并没有用,他从筷筒里抽出一次性筷子,开始大口地吃起面条。
王也自问前二十六年的生命里从未追求过俗世的幸福,那些普通人需要小心经营奋斗一生的对他而言却是生来理所当然的东西,他从来没体会过牵挂什么人的滋味,也十分清楚这并不是他终其一生求索的东西,但也并不觉得它就是不好的,是可以被摒弃的浮华,是如何不详的劫数。
劫数。
这次王也终于想起来了,他重重地搁下面碗,露出一点笑意。
凡夫俗子,苦海沉浮。王也想,那又如何。
我自甘心。
后来王也慢慢适应了这样躲躲藏藏的生活节奏,很少再把自己逼到断水断食的狼狈境地,有时候走在盘山道上,一边是悬崖一边是绝壁,晓看天色暮看云,还会想着如果不是魁儿爷撵得太紧,这样广踏山河的生活其实也不错。
后来有段时间他们俩算是失联了,虽然起因在于诸葛青。从某一天开始诸葛青的电话忽然就打不通了,这样反复试了几个联系周期后王也专门找了个相对安全的时机去内景里算了一卦,得出的答案是诸葛青没有性命之虞,但近期也确实不必联系了。
无论如何,能确认安全总归是好的,王也这样安慰自己,后来他终于对当年八奇技引起的甲申之乱有了些眉目,联想到一直试图在各种场合阴暗爬行的张楚岚,把前因后果捋了个大概后王也终于决定趟进这滩浑水。再后来他受张楚岚之托带冯宝宝去了一趟秦岭,并且很快因为被陈金魁逼得跳飞机这件事,闹得彻底没法联系诸葛青了。
所以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开头的这个责任诸葛青也不能说是一点没有吧?
王也顶着半拉涨红的脸,对着诸葛狐狸——现在应该叫诸葛狐狸大仙了吧——据理力争,而诸葛青则一脸阴损坦坦荡荡,斥责王也哪来的胆量竟敢对自己大小声,还不快快老实交代,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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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口福居吃了饺子,晚秋的天气已经开始发冷了,吃饱喝足后诸葛青主动结账,算是没让王也白叫这一声青总。
诸葛青站在马路牙子上裹起敞怀的外套,他吸了两口北京城冰冷干燥的空气,忽然抬脚走近对面站着的王也,他伸手抓住王也外套的下摆,帮他把棕色夹克的拉链拉上去。王也温顺地低着头任他摆弄,跟几个小时前亭子里的挨那一个大逼斗的前几秒相差无几,诸葛青给他把外套整个往前跩了拽,他也被动弹,仿佛就没长那俩手似的。
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在大街上这样整理衣服,说实在的其实有些突破北方爷们正常的社交距离,而且诸葛青又是那种裹条麻袋扔在人堆里都亮眼以至于公司都没法给他安排潜伏工作的男人。至于王也幸好还有个鸭舌帽挡着,不然就他的身份在北京一旦被认出来麻烦只多不少。
有人开始在暗中打量他们,有人开始跟身边的朋友窃窃私语,王也持续低着头,而诸葛青若无其事地给他整理好外套。“要走了吗?”松开手的时候他随意地问了王也一句,而王也没有说走,也没有说不走,更没有说要什么时间走,王也只是说:“从北京到天津的城际高铁最快只要32分钟。”
诸葛青嗯了一声。
王也于是把身体向前倾了一些,几乎要把下巴搁在诸葛青的肩膀上。
他们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更大了,有人好像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偷偷摸摸地举起手机。而诸葛青把手按在王也的锁骨上,不知道下一秒他是会推开他还是抚摸他。
王也说:“青总觉得国贸大酒店的大床怎么样?”
……
王也把诸葛青抱起来,然后整个扔在床上。
诸葛青差点被弹起来,多亏习武世家对身体出色的掌控力,但免不了还是小小地惊叫了一声,不太满意地抱怨王也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凶,原来那个跟自己隔着手机晓看天色暮看云的王道长呢?
但虽然嘴里这么说,面上却还是挂着笑的,仿佛就算王道长在这段入世的摸爬滚打中已经滚出了点匪气,就算他的风后奇门已经精进到奇门局无法捕捉的境地,诸葛青依然不会害怕他,就算被对方真刀真枪干到浑身哆嗦的地步,他也仅仅只是在中场休息的时候软绵绵地问了一句这次怎么这样厉害?
王也是个非常吃软不吃硬的人,仙人下凡的菩萨心肠,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字,特好。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被诸葛青捧得很心软,心一软,就直接按着他彻夜没睡。
——————
翌日。
张楚岚端着一大碗白面条,嘴里还塞着一大口,瞪着破门而入的徐四,脑仁儿开始飞速旋转。
但他昨晚睡得实在不太好,以至于现在一时也想不明白,为啥王也从头到脚那么乱七八糟的,脸上还挂着俩大黑眼圈,周身却透着那么一股挥之不去的神情气爽——其实就算睡好了张楚岚也不会想明白的,毕竟事情的真相已经进入他目前自身尚不能及的领域了,但如果他寄希望于灵玉真人的话,其实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机会可以窥得天机。就一丝丝而已。
王也走的时候天才蒙蒙蹭亮,诸葛青趴在床上一副有气儿进没气儿出的残花败柳样,气若游丝地嘟囔我就不送了啊。王也把裤子穿好,说别送了,现在你最好先别和张楚岚碰面。
诸葛青哼了一声,心里想至不至于,之前在纳森岛的时候他早就已经跟张楚岚碰过了,不过因为当时那个形势确实没说上几句话就是了。
“你是不是特别害怕我跟着你一起去天津?”
“我是害怕你好孩子都当到现在了,结果白白给别人送了把柄。”
王也拉上外套的拉链,又戴上那顶旧了吧唧的鸭舌帽,然后他想了想,在床头和诸葛青视线齐平的位置蹲下:“我走了?”
诸葛青眯着眼睛摆了摆手,接着就闭上眼睡着了。就算是两三岁的小孩都没有这种说睡就睡的功夫,王也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出房间大门。
王也确实不想诸葛青送他到天津,或者说,王也现在依然不想让张楚岚有机会私下接触诸葛青。所以对于张楚岚递出的关于诸葛青的话题,他从来不会多说,也不会跟对方讨论。
华北员工宿舍,王也在被张楚岚坑蒙拐骗一样地看完了田老的那段记忆后,出离愤怒地对他这个血浓于水的干侄子使用了夺命十字锁。
“你奶奶个腿儿的,我掰断你算了!你个坑叔玩意儿!”
张楚岚得意洋洋且冷汗连连地大叫干叔叔饶命,王也在惊怒交加、十字锁换手的间隙里想到,果然自己的判断力是没问题的,幸亏诸葛青没有跟他一起来天津。
冯宝宝,张楚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目前看来这个初具人形的干外甥为了能够达到自己的一些目的,为了能够最大可能地留下一些人保护冯宝宝直至实现她的愿望,几乎不会太介意去把别人的人生弄成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题。
就像上次张楚岚拜托他带冯宝宝去秦岭之前一触既离的试探,张楚岚不介意把帮手搞得多多的,他想要把诸葛青拉拢过来,如果用劝说的方式无法达成,他又舍不得放弃,那剩下的办法,对于诸葛青想必不会太愉快。
但是诸葛青,诸葛青必须要是那个真正顺应本心做出选择的人。王也想起那天晚上他在六盘水的深林里,满地都是假的神佛,他从布满灰尘的陋室里走出去,看见天上的月亮。
只有他摸过诸葛青勾连结锁的骨,那是无比精巧、无比贵重的骨,一层薄薄的金漆只是它最不值得夸耀的部分。十住菩萨诸节骨解盘龙相结,是故菩萨其力最大,诸葛青大概不会是菩萨,他是一只脚踏实地的狐仙儿,喜欢的是俗世间的烟熏火燎,还爱钻王也道长的被窝。这真是大大的不好,特别像破人修行的孽障,但是王也道长自己都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并且决定入世当个行者,所以倒也不是特别介意。
现如今的王道长已经明白了好些红尘滚滚的道理,所以他比较介意什么呢?他比较介意诸葛青接下来还想要去度化谁,如果一定要做个好狐仙的话,能不能用一点和他度自己的时候不太一样的方式。但无论如何,不管诸葛青到底选择了哪条路、如何走,王也都不能干涉,张楚岚也不能,因为——
因为,如果这一次诸葛青真的主动选择了一条和王也同进同退的路,王也真的会非常非常高兴。
END.
————————————
所以“那天晚上”诸葛青究竟度化了谁呢——
他度了他自己。
【也青】吃饭要吃好(中)
一对好饭搭子从桌上吃到床上内点事
老青贴身看管老王几天嘿嘿嘿
-
他们随便在街边找了个小摊一屁股坐下,叫了两碗面。一碗素面一碗鸡腿面。王也因为常年吃素所以特别容易饿,拢共吃了七口就把三两面吃完了,歇下来看诸葛青吃大鸡腿。
要不怎么说名门之后呢?他吃大鸡腿都和别人不一样,不上嘴不上手,是要了副塑料手套拽着鸡腿骨,快速用筷子把大部分肉夹下来。夹到贴骨的时候把关节部位掰开继续拆,直到把一根亮晶晶、光秃秃的骨头丢进了垃圾桶。
王也看他那个斯文样子实在忍不住笑了一下。
诸葛青吃了两口面,很疑惑地看他一眼:“老王你笑什么?没吃饱吗?”
“哪儿能啊,喝汤喝汤”,王也从筷笼里拿了......
一对好饭搭子从桌上吃到床上内点事
老青贴身看管老王几天嘿嘿嘿
-
他们随便在街边找了个小摊一屁股坐下,叫了两碗面。一碗素面一碗鸡腿面。王也因为常年吃素所以特别容易饿,拢共吃了七口就把三两面吃完了,歇下来看诸葛青吃大鸡腿。
要不怎么说名门之后呢?他吃大鸡腿都和别人不一样,不上嘴不上手,是要了副塑料手套拽着鸡腿骨,快速用筷子把大部分肉夹下来。夹到贴骨的时候把关节部位掰开继续拆,直到把一根亮晶晶、光秃秃的骨头丢进了垃圾桶。
王也看他那个斯文样子实在忍不住笑了一下。
诸葛青吃了两口面,很疑惑地看他一眼:“老王你笑什么?没吃饱吗?”
“哪儿能啊,喝汤喝汤”,王也从筷笼里拿了一个勺子放进诸葛青碗里闷声笑。
诸葛青觉得此人简直莫名其妙,以前也是这么爱笑吗?他强压疑惑把面咽下去,擦了一下嘴和王也揶揄:“怎么?是太久没吃肉,看得馋了想还俗了?”
他说这话就是字面意思。但他不知道王也前段时间已然福至心灵,此时此刻就把他的话解读出了一点别的暧昧色彩。
人们通常也用“开荤”“吃肉”指代一些别的东西。因此,也不一定非要吃猪牛羊,在王也这里嘛,他也可以吃狐狸肉呀,而且心甘情愿。
一个全真派奉行苦修的道人,吃肉就等于破戒,破戒也就等于被动还俗。为了顺利适应出家后的生活,更为了成为自己心中合格的修道之人,他高考完就几乎没碰过荤腥。上山以后偶尔回家那几天,吃个炸酱面老妈都给他亲自另炸,一点葱姜蒜都不搁。
守戒这一条,他自认为这些年来无可指摘。
所以目前为止,王也肉身方面不吃肉都有七八年了,心灵上更是从没有吃过肉,也不想吃。现在,这样的猛兽闻到了一滴血的芳香,含吮过一滴血的腥甜,他感知过,就再也无法回到没有肉的生活中去。
毕竟哪有老虎是不吃肉的呢?
人家说灯下看美人,是越看越美的。王也以前没体验过,现在觉得诚不我欺。他以前看人觉得都差不多,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还能有谁格外漂亮到哪里去么?
现在,诸葛青被路边那一点快要坏了的灯光晕染着,却叫他明白了。他觉得诸葛青比平时还额外增添了一丝说不出的美。他尖锐、锋利、金戈铁马的一面在那锅煮面的热水蒸腾起的水雾中变得湿润、朦胧、欲说还休。就在这里,王也看着他,好像隔着一层烟雾般的屏风。观察到的既是他潮湿芬芳的影子,也是他令人心折的精神。
因为这一幕,王也在二十七岁时终于对“美”有了概念,尽管只是幼儿般的懵懂认知。
说实话,他以前很难理解什么是“美”,知性和理性仿佛是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与细胞共存的,也是他认识和看待世界的思维方式。
老妈买花回家插瓶,他年纪还很小,五六岁,坐在沙发里看书。她说,小也来看,是漂亮的花!喜欢就放小也房间里。王也那时候还不会伪装成“常人”,老是显得像一个外星来客。他放下书,慢吞吞又不容置疑地纠正:“妈,是红色的花,香的花。没有‘漂亮’的花。”
人生的前二十来年,他都活在理型的世界里,所有的感性杂多于他而言都是干扰真实的影子,包括“美”在内。他为此颇为自傲,从未发现没有感性的世界就像没有血肉的骨骼。
后来的王也早已学会在合适的时候赞赏一朵大家都认为美丽的花美丽,这是因为他聪明,而非他知道什么是美。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真的感知到了。
诸葛青见他不说话,伸出一双素白爪子在他眼跟前晃荡:“怎么老不说话,不舒服了?我刚刚就说了您这被上下折腾一通,歇几天就要去医院做全身体检...”
王也想,诸葛青真有语言天赋,您啊您啊的,他不在这些天学得像模像样了。
前文说过,大猫看不得晃的东西,那是他的本能。因此王也没细想,一把就抓住那对乱晃的爪子,顺嘴往外说:“听青总的。对付完那个破老虎凳就去,你帮我想办法插个队。”
诸葛青一时没想到王也没糊弄,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话,使了两下力都没把手拽回来,还是王也自己突然醒神发现自己很不礼貌地死死钳着诸葛青的手腕才尴尬地松了手。
诸葛青突然不说话了,低着头心无旁骛地吃着他的鸡腿面。他吃面都没什么声音,王也感觉气氛突然变得有点不自在,内心抓耳挠腮表面不动如山,打了个哈哈:“我开玩笑的,不插队。咱们是良民,是守法滴!遵守规则滴!”
这下连面摊老板都很无奈地看了王也一眼。诸葛青看他那个赖赖唧唧的样子嘴角一勾,手一挥:“老板,给他再加二两面,还是清汤不要葱姜蒜。”
撑不死你!
吃完饭就得找个地儿歇下来了。公司给诸葛青吩咐,移交之前他都得跟王也住一块,贴身看着他。他要是跑了就追究连带责任,据说锅得卡诸葛青头上。
王也听诸葛青这么说又觉得有点上火了。他自诩温良恭俭让,各种中华传统美德几乎是占全了,整个一封建糟粕贞洁牌坊。但在哪都通这种看似中立实则无赖的机构眼里,他居然比定时炸弹都可怕,比地狱十景都吓人,还要配一把剑鞘。
他家里只有他一个异人,也被武当扫地出门,因此本来可以说他在异人界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无父无母无师还是单身汉。但王也没想到哪都通从上到下都是这种风格,阴招损招叠出,竟然能想到让诸葛青来出这趟差,锁他的寸关尺脉。
简直庸人自扰,说了不会跑就真的不会跑,他又不是张冯那俩货,真的想骂人了!
诸葛青拿着两人的身份证在前台办入住,前台例行公事询问:“您二位是开一间房两间房?”
诸葛青想了想,公司那伙人要求王也移交上凳前时刻不能离开自己视线。虽然出于一些私人情感的原因他不想和王也一起住,害怕睡不着,但万一出了乱子或是周老爷子临时变卦呢?
这可不行,这爷俩跑了再往哪找去啊,他真怕公司又为难他。
诸葛青把身份证递过去:“开一间,双床房。”
碧游村里面两人是一起住过,王也想,但那时候自己完全没有体悟到自己的心意,诸葛青就在身边还能堂而皇之呼呼大睡,现在完全不一样了。这个人在身边躺着,他还能心无旁骛么?
他一个激灵:“内什么,开两间吧,不方便。”
前台的眼神很疑惑地在他们之间逡巡了一下,不知道不方便在哪。难道这高个儿马尾男是女扮男装花木兰了?看着也不像啊。
最后前台的视线又回到诸葛青身上。他挠挠头:“要不您二位再商量一下?”
说实在的,诸葛青有点心虚,毕竟上次一起住的记忆不太愉快,王也第二天没进门,不知道在哪睡的。为了证明自己完全是例行公事,他就又打开了和赵方旭的聊天框,把手机递给王也:“老王,你自己看一下,也是不得已的。我有分寸,会尽量不让你感觉被盯着不自在。”
嗐,又偏了,我是这个意思吗我?王也听诸葛青的讲话模式又开始回归礼貌状态脑袋一热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不是觉得你管着我了,我是...”
我是想你永远管着我,但我又还没准备好。
不行,这个场合太公共了!诸葛青就是怕我难堪也不会狠心拒绝的,反而叫他难做。
王也嘴赶快又刹了个车。诸葛青狐疑地看着他,发现他的脸有些可疑地红了,上面出现了一些以前上学的时候各种男孩儿女孩儿们找他表白之前的神色,他非常熟悉。
他拿过登记簿,唰唰唰写了几笔,又把笔递给王也,云淡风轻道:“那就一间吧。”
他俩一块在旅馆待了三天,过着饿了叫外卖困了倒头睡的生活。王也和家里打过一轮电话报平安,诸葛青则吃了三天麦当当的炸鸡,偶尔发条语音,王也不知道他在和哪个姐姐妹妹聊天,可能是碧游村带回来的那个使刀的大眼睛上根器姑娘吧。
就是每次诸葛青洗澡的时候王也听着水声有点烦躁,其他倒没什么。上凳子前一天他俩靠在床上投屏看诸葛青演的电视剧,剧情很俗但并不难看,正看到九王爷给女主挡箭那块。
九王爷穿的是青衫,和诸葛青青金石一样的发色很搭调。城外的乱箭如雨,雪白的箭尾上都是朱红。他被女主轻轻搂在了怀里,就此结束了自己爱而不得的一生。
王也看着九王爷心口一圈一圈向外洇处的血心里有些发凉,偏偏镜头就给诸葛青切侧写,睫毛上还挂着一滴眼泪。他想换个电视剧看,才想起是诸葛青的手机在投。
王也说:“这个不好看,不吉利。我不爱看,劳驾您给换了。”
诸葛青笑了一下:“换一个也一样啊。我老是演这种苦情男二,差不多都是为了爱情而死的角色。何况九王爷的结局也很美。”
美个屁,都死了。王也摇头:“你是艺术家。我没看出哪儿美。”
诸葛青很坚定地看着他:“女主会记得他一辈子。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女主心口的刺。而且虽然剧本没说,但我和对手戏演员都是按照此时此刻起女主已经爱上九王爷这样来演,我、男主、女主我们三个沟通过的。”
看王也不说话,诸葛青又补充道:“如果不是一厢情愿的死,从此刻起九王爷就胜利了。他的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好,而男主会因为生活的琐事而消磨掉自己的好。你别忘了,女主此前是在男主和他之间游移,而不是他已经出局了。”
王也不知道说什么,低着头,小声说了句知道了,我俗人,喜欢大团圆。诸葛青听见,也小声说话,可男女主不大团圆了么,还生了三个呢。王也回嘴,那九王爷根本没团圆配叫什么大团圆啊。诸葛青说,她爱过他,动过情,九王爷就团圆啊。
他两个又心不在焉地看九王爷下葬,还下雪,女主还莫名其妙地昏倒在他灵前。王也有点代入心里烦,诸葛青则不说话。在盖棺的那一刻,王也终于忍无可忍,下床直接把卡拔了,电视上的画面消失了,他的气息也在那一刻瞬间隐没。
怎么?这几天的驯顺是虚晃一枪,要跑?
周遭的黑暗放大了诸葛青的心跳声。他盘算着王也和周老爷子如果联合,自己是豁出命来都拦不住的。何况他本就不想来拦,也不想来抓。过来做做样子,哪知道王也着的什么魔,就这样跟他回去了?
但升级版的风后奇门么?他倒是想见识一番。听王也说不如自己看,这样的实战经验或是追踪经验对术士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
王也刚学会不久,大约还只能变普通的物件,性格也不是会一走了之的人。他在掌上点了一簇火,方便仔细观察四周。武侯奇门莹蓝的阵法圆盘在他身下一圈圈展开,到王也的床附近就动不了了。
他手上的火突然灭了,被王也从背后悄无声息地制住。
其实他正坐在正确宫位上,只消用别的术法就能与这人开打,但他觉得王也这些天东躲西藏那么累,不成人样,只要不逃跑还打什么打?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诸葛青哼了一下,一记收了力的顶心肘把他顶开:“王道长,电视剧而已,不看就不看了。您真是本事见长。”
王也龇牙咧嘴地按了按正中一击的左肩:“分明是您本事见长了。”
诸葛青道:“咱两个甭管谁本事见长,倒是先去把卡插上。”
王也跟大本钟一样一动不动。
黑暗剥夺了视觉的同时放大了其他的一切感官,只有两个交错的奇门法阵交替着发出莹蓝的光彩。距离太近了。他们都洗了澡,诸葛青穿着睡袍,王也赤条条就挂了个裤衩。如果动弹去抢卡,两人的姿势就会变得不太文明。
他感觉王也身上的热气已经把他裹了起来,呼吸也抚过他的后颈。这痒意让他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小时候读西游记,说孙行者翻不出那如来佛的五指山。如今看来,各人都有自己的如来佛,倒是亲身体验了一番。
他二人就这么僵持着,坐在双床房标间的一张床上。
诸葛青半干不湿的一把青金石色发丝大半顺着脖颈脊背隐没在睡袍的领口。王也看得有些口干舌燥,盯着那把头发丝开口道:“青,等一下。”
王也这人一向惫懒,说话都懒得把舌头捋直了,一团瘫在沙发上的棉花。而他的声音却很好听,是时下流行的低音炮,比诸葛青自己的声音叫座。这一下他认真起来,就显得有些冷肃,像一个真正的王,叫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砰…砰…砰…
诸葛青还挺喜欢他这样说话,起码心跳是这么表明的。他叹了口气:“算了,那你说吧。”
王也一手揪住他后颈那块软肉,轻轻捏了几下,让他放松:“别老说算了。”
听诸葛青没动静,他迟疑一下,复又开口:“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结了以后,你还想演电视剧吗?就这个……内什么,你喜欢的这种。”
他感觉诸葛青愣了一下,而后在他掌中点了点头。
“那要不大少爷纡尊降贵,到中海娱乐旗下吧”,诸葛青皮肤捏起来手感很好,王也不愿意放开:“其实我爸在筹办来着,家里生意快到三代艺术这个关口了,拔个份。就是身边儿没人懂这个,怕亏了。”
这话说出口,王也发现自个儿和那些土大款没区别,俗。喜欢你就开个公司捧你什么的,不就是砸钱嘛!但爱就是这么俗气的,人的愿望总是质朴的,怕你吃不饱穿不暖,喜欢你就把所有能做到的都要给你。
他王也,从小自诩红尘之外俗人之上,方外人士,原来爱起人来比别人还更俗呢。吵嘴觉得甜蜜,闹脾气觉得有趣,把自己的手掌打开当戏台子用,把人捧在掌心里。爱做什么做什么,反正他掌心里绝对安全。四十三万两千里,随他怎么翻。
诸葛青闻言,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抑制不住地弯弯嘴角:“哟,这么好呢?可北京到底有谁在啊?”
王也臊眉耷眼道:“嗐,我呗。”
tbc.
北方有句俗话“上马饺子下马面”,选择去小摊吃面主要是青想给老王接风洗尘。不过老王并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以为对方只是单纯地知道自个儿爱吃面食啦(:з」∠)
【也青】果壳中的大象 22
*也青,原作背景
*恭请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显灵!(?)
————————————
王也的反应就好像诸葛青刚才说了一门外语:"啊?上次什么?卷什么?什么饼?"
诸葛青双手一摊:“喏,你看你这个样子才对嘛。”
“……”
感觉好像被声东击西指桑骂槐了的王也小同志选择适当沉默一个回合,而诸葛青那边已经自顾自地开始讲起他在王也家跟那个冒牌货共进午餐的经历,并抬手拉了王也一把——“干嘛?”王也让他拽着肘部的一片衣服,人因为惯性踉跄了两步:“哪儿去啊?”
“走着说。”诸葛青懒得跟他解释,为了防止被人埋伏或听墙根交换信息的时候最好保持移动状态,王道长奇门遁甲...
*也青,原作背景
*恭请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显灵!(?)
————————————
王也的反应就好像诸葛青刚才说了一门外语:"啊?上次什么?卷什么?什么饼?"
诸葛青双手一摊:“喏,你看你这个样子才对嘛。”
“……”
感觉好像被声东击西指桑骂槐了的王也小同志选择适当沉默一个回合,而诸葛青那边已经自顾自地开始讲起他在王也家跟那个冒牌货共进午餐的经历,并抬手拉了王也一把——“干嘛?”王也让他拽着肘部的一片衣服,人因为惯性踉跄了两步:“哪儿去啊?”
“走着说。”诸葛青懒得跟他解释,为了防止被人埋伏或听墙根交换信息的时候最好保持移动状态,王道长奇门遁甲颇有造诣但对这方面的手段显然缺乏系统认知,大隐隐于市那段时间全靠本能规避。曾几何时诸葛青跟王也半斤八两,但今非昔比,他现在可是经过哪儿都通总部系统规培的暗堡人材一名,定人盯梢的注意事项,侦察反侦察的具体措施,那都是背过函授教材的了。
而他眼下正全神贯注于回忆那个冒牌货吃菜喝茶的时候到底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不想因为说旁的说太多而被打断思路,故而省去了插科打诨和故弄玄虚,直接诌了个能拖动王也这两条腿的说辞:“这里蚊子太多了。”
这么说着,还装模做样地在周围挥了挥,而王也偏了偏身体躲开他乱打的爪子,但还是顺从地跟上了他的方向。
夏末的夜晚,北京城里依旧闷热,诸葛青絮絮地说着白天发生的诸多琐碎事情,间或掺杂一些自己的想法或者安抚一样的话:
王也的妈妈很好客,也很热爱打麻将,中午一顿饭后只照了一回面,她就跟来拜访的麻友泡在麻将房;
王也的父亲今天被老婆赶出去后到了晚上才着家,对他不冷不热的,跟上次见面的时候无甚分别;
午饭的菜色很讲究,气氛也诡异得融洽,自己给他分完菜之后对方马上热络体贴地回敬他一碗汤——或者可以说就是因为融洽才显得诡异……
“等一下。”王也开始质疑诸葛青:“怎么就体贴了?还热络?”
“他给人盛汤啊。”
“给人盛汤就热络体贴了啊,那我当初给你卷烤鸭的时候你怎么没给我句像样的话啊?”
“哦你现在想起来啦。”
路口的红灯在他们跟前骤然亮起,王也的半张脸因此而被映上生动的颜色,就像是真的在不满,诸葛青因此而笑出声来,凌晨空旷的街上只有他的笑声格外清晰,以至于会令人产生些许不安的联想,好像珠玉掷地发出声响,却也忧心它会招来不怀好意的匪徒。
插科打诨一带而过,惊不起半点风声。宽阔的大街上依旧黑暗而闷热,空气粘稠得仿佛有了质感,粘连着人的思绪和心情沉甸甸地复又向下坠去,于是寂静铺天盖地地压了回来,仅凭适才那一点玩笑话根本无法稀释它。
王也抓了抓脖子,被薄汗浸湿的几缕碎发蜿蜒着贴在有些黏腻的皮肤上,叫他隐约发痒,于是用指甲用力刮过,带起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
诸葛青忽然对他说:“老王,不要这么凶。”
王也愣了一下,侧脸去看他。刚才他盯着前方道路上光束和黑暗的错落,忘记了去看身边的诸葛青。
诸葛青指了指他的脖子,犹豫了一下,可能又觉得有些不礼貌,于是把指尖一转,改指向自己的眉心:“这里,放松一点。”
王也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表情,大概在刚才某个失神的瞬间真的被潜意识的情绪扯拽着露出了凶狠的痕迹,王也不打算试着去否认,原因是他自己知道自己压根糊弄不了眼前这个人精。于是他痛快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通过这个举动把自己壳子里那团一直刻意压制着的情绪吐出来似的:“抱歉,我浮躁了。”
他确实浮躁了。只是这似曾相识的局面——他从小长大的地盘上,莫名染指他普通人生活的隐蔽势力,毫不知情却被切实威胁的家人,束手束脚无法做出有效行动的自己,所有的这些仿佛几个月前的重演,给人一种重复犯错的不快。
或许,他只是在对自己生气。
当初离开四九城,口出狂言说要做这个世间的行者,要有所长进,这次的情况与上次相比或许更加棘手,可自己的应对却并没有比之前富余几分。
而且这一次,他们没法再借助张楚岚的手段。
当刚知道家里莫名冒出来个A货自己时,王也自己思路都还没理顺清楚,就是说,他都没来得及考虑到底要不要告诉张楚岚,毕竟告诉了他就等于告诉了公司,如果展示不想叫公司介入自己该怎么回北京处理这件事——他是一定要回去验证一下的,但又该怎么脱身去单独行动……
王也当时琢磨着这些东西,没想到那天却反而是张楚岚急急忙忙地凑起了众人,提出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大家必须得分开行动的事情。
说是被公司总部的领导直接安排的工作,而好死不死的他们手头关于马仙洪的踪迹也正好陷入了僵局,于是大领导们直接下令不要浪费时间,暂时放下手头这些没有进展的琐碎活,先回去给公家办事。
张楚岚难得表情认真、态度平淡地陈述完他们三个接下来必须立刻返回公司后,便把视线投向了王也和诸葛青。他没有再说话,却在不动声色地等着这两个人的表态,或者说,对接下来计划动向的交代。
王也看得出来,张楚岚这个家伙并不想就这样跟自己和诸葛青断开联系,他说的公司总部的突然安排十有八九没有说谎,属于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而现在他这个样子,与其说是想要尽可能地掌握他们两个人的动向,还不如说是想要从他们这边获得一个态度。
王也于是坦然地开口说,他下一步暂时准备回一趟北京看看家里人,虽说有诸葛青安排的家人做保镖,但这一段时间似乎又有些麻烦找上来了。
“又来?”张楚岚挺意外地抬头看了王也一眼,王也只能说现在没法确定,于是张楚岚点点头,不再多问了。
双方对自己下一步的行动都有所交代,但对彼此交代的都不多。诸葛青站在王也身边半臂远的位置,他们两个人的对面是张楚岚、张灵玉、冯宝宝和陆家的两个人,虽然不知道张楚岚到底接下了公司的什么活计,但在王也离开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和陆家莫名前来的两个人达成了协议,这五个人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像是一伙的了。
而诸葛青和自己站在一边。
王也忽然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那种感觉让他忍不住去看诸葛青那张总是挂着毫无破绽的表情的脸,他当然看不出什么来,他在诸葛青身上能分辨的从来只有很抽象的感觉和暧昧的情绪,而碧游村那天晚上以后,他连那种暧昧的情绪也看不太真切了。
王也心头没来由地一跳,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看到诸葛青微微抬起眼皮,海蓝色的眼珠带着某种警诫意味地觑了他一眼。
而这一眼过后,这人便也很坦诚地开口,说他接下来可能不会呆在八卦村,大概会和王也一起去北京,帮忙解决一下他的麻烦。
张楚岚也跟着点头,说双拳难第四手,这个道理放在咱们对手那边也同样,这个时候身边多个助力比什么都强,咱们都能放心……话说得稳健非常,就是颤抖的眉脚暴露了这个人压抑的内心戏。
无论如何,暂时搭伙的一行人就这样预备着暂时分开行动了,张楚岚转头去和陆家兄妹商量是否要先去见一趟陆老爷子,毕竟他又要雇佣他们一次,陆玲珑应答的语气很轻松,似乎并非是什么大事……而王也却在想着刚才诸葛青的那一个眼神。
如果真的有人的眼睛会说话,王也想,那大概就是诸葛青那一瞥的模样。
好像在警告自己不许管他似的。
于是王也一言不发地把视线转了回去,心口却像碎了一朵凉凉的水,叫他没来由地从闷沉午后的燥热中获得了片刻的解脱。
“灯亮了。”
轻轻的声音响起,马路对面的红灯熄灭了,黄灯短暂地闪了两闪后,信号转为绿色。
四九城宽阔的、光影斑驳的大马路上,诸葛青提醒了他一句,然后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走。
他的话已经说到饭后跟那个冒牌货的闲聊了,对方表露出的生活习惯跟他这个正品一样惫懒,他们两个人在茶室里对着彼此枯坐了六个小时,对方中间打了三个小盹儿,喝了两壶茶,虽说诸葛青这样是为了拖一下这个家伙的后腿,变相限制对方的自由,看看这人会有什么行动,但对方却好像并没有什么急着要做的事,除了瘫在家里看天边云卷云舒,他还答应了诸葛青明天带他去八达岭爬长城。
王也跟听到自己家里进了个神经病似的:“你跟他?长城?这个天?你跟他?”
“都是为了抓到这个假货的破绽啊,你记住我牺牲很大就行了——这次完事后记得请我吃宫廷菜啊。”
“是是,还请青总明示。“
”唉,我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又没接受过公司正规的反审讯心理训练,不过老王啊你也借着这个机会跟人假货学习学习,想想上次我叫你带我去爬长城的时候你那一千万个不乐意的样子。”
“那我不也带你连看了三天升旗吗?”
诸葛青特别装模作样地拍了拍王也的肩膀权当回应,换来对方极不乐意的一声嘁。
显然,诸葛青是故意这样说的,王也的不乐意在他看来就显得非常好玩,至少比在对话中时不时走神,然后变得面无表情的脸要好很多——只有家人被无辜牵扯才能叫王也产生出那样难以排解的压力,虽然他有在尽量平衡克制,但是诸葛青还是能察觉到那种被藏得很深的负面情绪,那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
故地重游,夜深人静是个容易勾起人回忆的时候。
那个在夜色下压制着内心深处的不安、从厌倦不耐到最后凶相毕露的王也曾经让他获得了短暂的安全感,那是一种类似于原来这种毫无破绽的人也有人情世故的软肋的负面情绪,是自己除了狼狈终于可以得到的那么点平起平坐的龌龊自尊。
曾经的诸葛青这样有所保留地审视着自己面前把帽檐压得极低的王也,一个有那么点凶相毕露的味道的王也,第一次对外展现出了明确的厌与求,反而叫人觉得容易接近多了。那时的他谨慎地触碰并估量着令王也紧绷的来源,客观得体地提出滴水不露的建议,试图介入并把握事情发展的走向,已期得一个机会再看一眼风后奇门,或许可以将自己内景中的滔天巨浪抚平。
可王也最后却信他至深。
诸葛青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半夜街头,左手边还是王也,但这一次他感受到对方平静表象下压抑的情感,却不再有任何繁复交织的想法。
在这样一个乍一看似乎与前二十四年并无区别的夏天,诸葛青的生命中发生了一场难以想象的巨变,他的命运被彻底改变了,他的际遇忽然偏离了曾经可以一眼望到头的轨道,变得充满了不安与困惑,如同望不到边际的旷野。虽不知是福是祸,但至少他的视野因此而清澈了许多,所以这一次他看见了黑夜和帽檐遮蔽的阴影下王也微微皱起的眉头,他紧绷着的下颌线,和匕首一样沉默而锐利的目光。
诸葛青看到了这些,而这一次他只想把它们抚平。
于是他轻轻地叫了一遍王也的名字,再一次把指尖轻轻地点在自己的眉间:“又来了。”
而王也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并在反应过来后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好了,不开玩笑了。”诸葛青放下手,收敛了神色:“说了这么多,你听出来哪里不对没有?”
“除了去八达岭那段,其他没有。”
诸葛青也嘁了一声:“你家里人也没人察觉到异样,这个假货话虽然少,但是说的都在点子上,待人对事的态度也没有差错,简直……”
简直就像是这世界上的另一个王也。
诸葛青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跟这个冒牌货的交手还没正式开始呢,怎么能先在心理上抬高了自己的敌人呢。
“……总之,我也试探过他一些话,但他基本都没有接,你也知道你这个人嘛……唉,不提了。”
“怎么就不提了?我说你今天晚上是不是一直含沙射影地对我人身攻击呢!”
“别打岔——就是说,很多事你不接话或者因为记不清楚反应慢其实才是正常的。所以他张口就是在北京帮我卷过烤鸭的事反而显得很不对劲,就像是……”
就像是对于他而言,那些都是“刚刚发生过”的,所以才记得特别清楚。
“我。是我卷的。祖宗。”
诸葛青从思绪里挣出来一点:“就是说这个意思嘛,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我能不小心吗,真假美猴王刚开始那六耳也特别讲礼貌啊。”一字之差,王也居然反而理直气壮地耳提面命:“然后呢?”
然后他就差点把唐僧打死了。
诸葛青本来是想活跃一下气氛,结果反而被王也这个不太高明的比喻噎了一下,术士对这些充满暗示和映射的东西天生敏感,仿佛只要有一丝懈怠就真的会陷入某个可怕的预兆里。
仿冒,相似,难以分辨,取而代之……
“万一,我是说万一,对方真的打着这样的算盘,那我们也必须早做决断。”诸葛青低声道:“你的“真”或许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底牌,你现在住的这个旅馆,老板是圈子里的人,跟我家也有点交情,不用担心落脚处的保密问题,但是出了门你自己就得多注意了——在我摸清那个假货的老底前,不要被任何人察觉到踪迹。”
王也点了点头,诸葛青安排起别人来一向是顶顶讲理的,他没有置喙的必要。
两个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西二环拐进武定侯街又顺着太平大街走了一段,接着在阜成门内大街拐弯。阜成门内大街路口就是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凌晨也亮着红白色的灯标,经过医院门口的时候反方向呼啸而来一辆救护车,急救灯打开了正疯狂地转着,刺得人眼睛生疼,可能是凌晨街道上本就空旷的原因,它没有打开鸣笛。
王也和诸葛青站住脚,看着那辆十万火急的救护车轮胎几乎要不沾地的从面前飞驰而过,直到它扎进医院某栋大楼的后面,连灯光都再也看不见了,他们才又开始继续向前漫无目的地溜,而王也也像是忍不住一样又说了一遍:“还是麻烦你了。”
“我说过,你再说这个可就没意思了。不过呢你要是真觉得麻烦我了,不如接下来就听我的,你——”诸葛青竖起一根手指,忽然话锋一转:“回去给我老老实实,睡觉!”
王也,老老实实,睡觉。
诸葛青,叫王也,老老实实去睡觉。
还声音老大得能在街面上听见回音。
王也盯着那根忽然指到自己眼前的手指,消化了三四秒后才小心翼翼地发出了一个音节:“啊?”
“你吃安眠药也好、拿脑袋撞墙也行——上次给我灌的那瓶还有剩下的吧?”
“啊……” 王也带着那么点并不真诚的悔意想这篇算是真的翻不过去了,没准诸葛青能给他追究到下辈子去。
“总之,你给我去睡觉。”
诸葛青把身子一拧,指尖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圆滑的弧线,充满了他那股独有的不分场合、不听人言的胡闹气质,令人无可奈何。
“这几天都在连轴转,从我家那晚开始你也一直没休息,也就是在飞机上勉强眯了一会儿吧?现在你又紧绷起来了,我知道。”
诸葛青一上一下地摇晃着手指,他踩着人行道的地砖,故意用鞋跟踩得笃笃作响:“事关家人,你不可能不紧绷,我知道说什么都是虚的却还是想说,因为在那个奇怪冒牌货身边的也有我的家人。”
他这样背对着王也走出去几步,然后忽然笑嘻嘻地转过身来歪歪脑袋,像是故意要摆出这么一副引人生疑的滑头相,才能消解掉一点接下来说出口的郑重其事。
“我没法劝你放心,但是我可以承诺,在你睡着的时候,有我替你醒着。”
说完这话,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脸去,像是要躲避王也的眼睛,只是偏过脸后不知看到了什么,又发出了惊喜的声音:“你看,正好走到你们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的庙门口,那我这句话就是在关圣帝君面前认下的了,这下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关圣帝君。”
他说着这样的话,语气甚至是有些快活的,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值得诸葛狐狸这样开心,和直愣愣地杵在原地只面无表情地用视线将诸葛青牢牢套住的王也相比,简直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王也?”
没人知道此刻的王也在想些什么,诸葛青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王也面无表情却盯着自己微微张大眼睛的样子令人有些紧张。于是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过于正经,连自己的舌头都觉得不适应。不过这一声倒像是把王也叫醒了似的,诸葛青看着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像某种暧昧的前奏,只是他还没想明白究竟是什么,王也已经开口发出了声音:
“其实那天晚上,在地宫里的时候,我想过死。”
这话题来得委实突兀,但王也无所顾忌,他对着诸葛青迈出一步又一步,然后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王也拽着诸葛青,像是生怕他会走开一样,他们身侧的黑暗里是已经闭馆的历代帝王庙——王也知道里面有一座关帝庙,因为那是他以前告诉诸葛青的。
“那个时候情况很危险,我想到了不甘心,想了风后奇门的心法和奥义,想了我的父母兄弟,想了很多,最后想到了死。
“不过那都是一些转瞬即逝的念头,没有什么实在的感觉,也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悟,后来我出来了,也就都过去了。”
“能过去挺好的。”诸葛青说,他的一条手腕被王也粗暴而突兀地抓着,但他没有挣动,也没有询问王也这么做的原因。
王也忽然觉得,或许就是因为诸葛青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总是能毫无道理地说出自己最想听到的话,却也做着与自己的想象背道而驰的举动的人,所以他才会是诸葛青,而自己也才会是如今的这个王也。
这是多么奇妙的一种感觉,完全不讲道理。
王也继续说下去:“从小到大,我想过许多事情。有关于家庭关系的、关于财权声色的、关于宗教哲学的,我还想过关于我自己的,想我自己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诸葛青嗯了一声:“像是你会考虑的事。”
“但我唯一没想过的,就是和什么人在一起。”
王也轻声道:“不是结婚生子,也不是合在一起过日子的‘在一起’,是那种想要厮守一生、非要握着手才能安心的在一起。”
“……一次都没想过?”
“一次都没想过。”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老爸倒是曾经说过我,说是因为我把别的有的没的想得太多,结果这种简单的事儿却懒得想了。”
诸葛青若有所思地看着王也,这一次他没有应和,于是王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但他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我以前也不觉得这种事儿是简单的事儿,也不是不知道“喜欢”这种概念,但总是觉得喜欢一个人,那只要对方过得好,其他一切不都是无所谓的吗。后来觉得只要能偶尔想起来、见见他,也就可以心满意足了,没必要就非得抓着那个人,只顾着眼前片刻欢愉却徒陷我执,自寻烦恼……”
王也忽然失笑:
“觉得自己看透了何为无执故无失,只知道不肯放下是执,却忘了不肯拿起又何尝不是陷入了另一个我执。受而喜之,忘而复之,顺其自然方得圆满,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我想通了,我想拿起来,那就应该拿起来,其实在八卦村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青,我不会再叫你走了。”
……原来路灯的光线下,王也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诸葛青居然有些走神地想。
而他便是看着此时此刻王也琥珀色的眼睛,忽然产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就像夏季突如其来的暴雨,已经沉沉地压到了天的边际,习惯了周旋在模棱两可的潮湿暧昧里,惊觉竟已无法阻止这场暴雨的落下。
而王也在此时松开了诸葛青的手。
他把双手收回口袋里,甚至微微低下了头,错开的视线把方才几乎要绞在一起的某种感觉轻轻按下,仿佛对彼此温情而体贴的抚触。
“我信你说的话,所以你也要信我说的话。我出过家,现在虽然还俗了,但就算是俗人一个也知道在关二爷面前认下的话,就没有胡说反悔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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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总之,碧莲他们要下线一段时间了,至于公司的任务就是去纳森岛了,嗯。
下一章应该会挺好玩的吧(?)所以在假老王上线前给真老王刷点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