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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赖脊梁

「北燃」假如秦义选择了更糟糕的伤害

+假如秦义选择了更糟糕的伤害

+顾老师绑架后被虐打留下ptsd

+一个小的追妻火葬场 想看北哥凶走老婆后追悔莫及


——

从秦义的坠楼现场忙完时天色已晚,郑北从工作中脱身,终于找到机会去医院能去医院看看。彼时顾一燃刚从手术室转出来,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被大小器械围住的顾一燃可真瘦啊,像被压在被子里,周遭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无菌仓不允许进去探望,所以郑北只能隔着一扇门的距离望向他——如此脆弱。


这原本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城北老太太带着孙子来提供线索,谁知这年轻人的行为怪异神情涣散,叫顾一燃一眼便认出是“瘾君子”,他刚要有所行动,便被郑北按下了。...


+假如秦义选择了更糟糕的伤害

+顾老师绑架后被虐打留下ptsd

+一个小的追妻火葬场 想看北哥凶走老婆后追悔莫及


——

从秦义的坠楼现场忙完时天色已晚,郑北从工作中脱身,终于找到机会去医院能去医院看看。彼时顾一燃刚从手术室转出来,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被大小器械围住的顾一燃可真瘦啊,像被压在被子里,周遭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无菌仓不允许进去探望,所以郑北只能隔着一扇门的距离望向他——如此脆弱。


这原本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城北老太太带着孙子来提供线索,谁知这年轻人的行为怪异神情涣散,叫顾一燃一眼便认出是“瘾君子”,他刚要有所行动,便被郑北按下了。


原本以为郑北有其它打算,没成想,一直到那老太太带着孙子离开警局,二人身影双双消失在街角拐口时,顾一燃才意识到,这家伙哪里是有别的打算,分明就是眼睁睁将人放走了。


一件事上有了分歧自然也便会有争吵,郑北有郑北的行事准则,顾一燃也有自己的坚持,两人各执一词,一来二去的也便爆发了自顾一燃来专案队后的第一次剧烈争吵。


对于顾一燃,郑北一直都秉承着能忍则忍,不能忍还忍的行事准则,而顾一燃又是个温吞的性子,就算有人当着他的面骂他,他都不一定会垮脸。


偏偏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在这次争吵中选择了口不择言。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抓人,你还是老老实实滚回你的南方待着,当你的老师去吧。”


熟悉的人才知道刀子往哪扎会更疼,此话一出,不仅专案队在旁围着企图劝架的小伙伴们愣住了,就连说这话的郑北自己都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轻易的把这些话当着顾一燃的面说出来。


倒是顾一燃本人,原本还因为郑北放走人而气到面红耳赤,听到这话,反而又恢复了之前春风化雨的模样,脸上还带着那抹再熟悉不过的笑,看的瘆人。


“打扰了。”


郑北没说话,只是眼神回避顾一燃。


最后的结果是顾一燃飘飘然离开了专案队,到了下班的功夫也未曾归家。郑北来气快,气消的也快,更何况面对顾一燃这个人。


其实郑北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面对顾一燃,他总狠不下心来生气。或许是因为他是南方人?在身边一众身强体壮的汉子们的对比下,南方来的顾一燃显得那么秀气,一举一动都仿佛带着南方的春天。



“南方人气性就是大哈,吵个嘴而已,还闹起离家出走夜不归宿了。”


郑北躺倒在那张简易的小床上,嘴里还在嘟囔着嫌弃顾一燃的臭脾气,可眼睛却很诚实,频率极高的往门口瞄。


等了整整一宿还不见顾一燃回来,郑北这下才是真的有些慌了。不过心中还是有些侥幸的,顾一燃这家伙人生地不熟,肯定是一气之下跑远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只是北方的春天这样冷,可别把人冻坏了才好。


一路头脑风暴到警局,脑子里全是在想找到顾一燃一定要严肃批评教育他,叫他不要动不动就往出跑,找不见人自己会很担心....大家会很担心。


然而派出去的人找了半天,得到的答案是查无此人。郑北的心又突突跳了起来,一颗心七上八下。


他又想,莫不是自己将人气跑了?他连夜回了南方去?连行李什么的都不要了,一定是气的狠了。


回专案队的路上,郑北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若是人真的回南方了,自己该去找吗?找他回来时又该说些什么?他不会将自己臭骂一顿吧?文化人的嘴最是尖酸刻薄。


所以当他回到警局,接到顾一燃电话时,那颗悬着的心才算终于碎了。


顾一燃被绑架了。


想过无数可能,郑北不是没想过这最坏的可能。只是他不敢深想,可如今事实血淋淋摆在他面前,他不得不接受。


一通十九秒的电话,连郑北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手抖的不成样子。


接到那通电话时如坠冰窟的感觉,郑北一直到现在都记得。所以他从回忆里抽出身,望向脆弱躺着的顾一燃时,眼里是难得的柔情。


顾一燃伤的很重,郑北带人赶到废弃火葬场时,推开那扇门看见的便是血迹淋漓的顾一燃。


他被牢牢绑在一张椅子上,皱眉闭着眼,已经失去了意识。出门前穿着的浅色衬衫被血染的看不出原本色彩,像一枝被吸吮掉生命力的玫瑰。


雪瑶是个心思软的,看见这样的顾一燃当即眼睛就红了,送人到了医院,带着满身血迹守在手术室门口时,心里想的全是“顾老师一定会没事的。”


在此之前,她似乎很讨厌顾一燃,可真当顾一燃出事了,她还是免不了想起顾一燃的好。


从医师手里接过诊断书时她的眼睛红红,哭过一场似的。强忍着在医院跑上跑下,一直到见到郑北,才像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将手中的诊断书递给他,嘴一撇像要哭出来。


“北哥,顾老师他...”


“会没事的。”郑北拍拍雪瑶的肩,冷静的模样。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内心有多慌张。


“浑身上下有二十四处刀伤,肋骨断了三根,还受到了大大小小不同程度的电击。”


看着诊断书上的冰冷文字,郑北手都在抖,说不清更多的是因为心疼顾一燃所受的伤,还是气愤那些家伙在他身上施加的折磨。


郑北看着诊断书,脑子里又回想起那个画面——顾一燃被绑在凳子上,安静脆弱的,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和他无关了。


之后的每一天,这样的画面都会在他闭眼时重演,还好郑北找到了机会传递信息、还好来的还算及时、还好他还活着。


可如果那天没有争吵,没有对他说那些口不择言的重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羽衣甘蓝
看那一个个被按下去的手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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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mpestad
搁哪儿都不安全,以后出门任务都...

搁哪儿都不安全,以后出门任务都栓裤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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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猫头鹰展翅
爸妈座位正确✅ 假设瑶瑶分肉饼...

爸妈座位正确✅

假设瑶瑶分肉饼:

  “顾老师一个我一个。”

  “北哥一个我一个。”

  “国柱一个我一个。”

  “晓光一个我一个。”

  “最后我再来一个。”

爸妈座位正确✅

假设瑶瑶分肉饼:

  “顾老师一个我一个。”

  “北哥一个我一个。”

  “国柱一个我一个。”

  “晓光一个我一个。”

  “最后我再来一个。”

南栀

【北燃】洋葱·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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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损病弱顾老师


#私设如山,没有医理知识全靠瞎编


  


   顾一燃一醒,郑北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啪一下就断了,断得彻底,他合上化学笔记本的手微微发抖,站起身的时候身子摇晃了一下,顾一燃念他的名字,他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正是中午,窗外晴朗,金色阳光钻过树叶的缝隙闯进来,落在他灰白的发上,像一场将化的雪,暖融融的。


  郑北眨了眨眼,问他:“你真的醒了?”


  “那不然是谁在和你说话?”


  郑北没说话,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过来点。”顾一燃无奈地说。


  “不去。”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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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损病弱顾老师


#私设如山,没有医理知识全靠瞎编


  


   顾一燃一醒,郑北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啪一下就断了,断得彻底,他合上化学笔记本的手微微发抖,站起身的时候身子摇晃了一下,顾一燃念他的名字,他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正是中午,窗外晴朗,金色阳光钻过树叶的缝隙闯进来,落在他灰白的发上,像一场将化的雪,暖融融的。


  郑北眨了眨眼,问他:“你真的醒了?”


  “那不然是谁在和你说话?”


  郑北没说话,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过来点。”顾一燃无奈地说。


  “不去。”


  “你干嘛呀?”


  郑北盯着他,慢吞吞地说:“怕是梦,碰到你就醒了。”


  顾一燃叹了口气:“我过不去,郑北。”


  他没戴眼镜,郑北整个人都糊成一团,只散发着金色的光晕。顾一燃向这团光伸手:“你过来。”


  郑北总算动了,他向前迈一步,踌躇着握住了顾一燃的手,那手冷得像一块冰,冻得他一哆嗦,但就这一下,像尖刀,把裹着他的巨大泡沫戳穿了,他一双脚总算落在了实处。


  “你真的醒了。”他说,“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


  顾一燃双眸弯弯:“嗯,我醒了。”


  “你躺了俩月。”郑北说,“俩月,你咋这么能啊。”


  顾一燃扯了扯他的手,郑北顺势伏在病床边上,一颗毛茸茸的白色的头,顾一燃摸了摸,手指在硬硬的发茬间穿过,他说:“小北,对不起啊。”


  郑北眉头一皱:“这有啥对不起的,还是你顶着枪伤把我从坑里背出来的,顾一燃,你太能了。”


  他一把攥住顾一燃放在他头发上的手,挪到自个儿胸口那儿,病房里暖气儿足,他只穿了薄薄一件黑色打底,顾一燃的指尖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胸膛里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郑北瞅着他,眼尾向下耷拉:“差点儿碎了。”


  “嗯?”


  郑北说:“我的心,差点儿碎了。”


  顾一燃笑了下:“我给你拼起来。”


  郑北还想说话,门口路过一个护士,往里望了眼,见俩人在说话,当即惊得跳起来:“你醒了!怎么不喊医生!”


  郑北猛地站起来:“马上,马上!”


  -


  医生来了,推着顾一燃去做各种检查,郑北跟着跑上跑下,还不忘拿着电话给晓光他们递消息。


  电话刚通,是晓光接的,他刚写了七八份报告,手酸得要命,接电话的声音也萎靡不振的,直到郑北说,顾一燃醒了。


  好家伙,那办公室登时全是动静,椅子翻到、书本落地,简直鸡飞蛋打的,还有什么东西碎了,电话那头传来老舅愤怒的声音:“赵晓光!那他娘是我的杯子!”


  郑北鼻头皱了皱:“干哈呀动静这么大?”


  晓光大喊:“那可是燃哥!”


  瑶瑶把电话抢过去:“燃哥身体咋样啊?”


  “这不做检查呢么。”


  老舅挤到电话边儿上:“刚醒能吃饺子吗?酸菜馅儿的,明儿可就一九九八了!”


  “应该……能吧?过会儿我去问问医生。”


  对面的话一声叠一声,逐渐听不清了,郑北问:“咋不见国柱?”


  晓光说:“他搁角落哭呢,没事儿,我们马上过来。”


  -


  等顾一燃全套检查做完,再回病房的时候,里头已经有人了。


  晓光瑶瑶国柱老舅,郑爸郑妈和郑南也来了,分两拨站在床边儿,就等着顾一燃回来。


  郑爸郑妈见他俩回来,脸上的喜悦跟鸡架的香味儿似的,藏也藏不住,郑妈靠上来,摸摸顾一燃的手,那喜悦欻一下就没了,带着点茫然,看了看郑北和郑爸:“咋这么瘦了?跟只有骨头似的。”


  郑南挎上郑妈的胳膊,安抚她:“刚熬过一场大病,可不瘦么。”


  晓光也跟着说:“是啊,受那么重伤,还躺俩月都动弹不了,能不瘦么。”


  病房的气氛一下子凝住了,瑶瑶一肘子怼过去,眼神恶狠狠的。


  顾一燃说:“没事的,等我出院了我就多吃点,争取胖起来。”


  郑妈偷摸的抹了把眼泪,很轻地抱怨了一句:“喂不胖啊,总遭罪,什么时候这罪才算完。”


  郑北说:“放心吧妈,都过去了,往后有我呢。”


  郑妈没说话。她心里门儿清,意外就是意外,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人从花州来的,刚来那会儿水灵灵一个,这快一年了,光在哈岚受罪了,瘦得只剩一副骨架。


  看着清瘦,咋就能抗这么多事儿呢。郑妈想,原本她还寻思小北和人在一块儿往后的日子咋走,现在她都觉得顾老师给小北都算浪费!


  老舅把带来的餐盒往床头柜上一放:“今儿跨年,包的酸菜饺子,问过医生能吃了再吃啊。”


  顾一燃眼神落在那餐盒上,望眼欲穿。


  郑北说:“别瞧啦,跟瞅对象似的那眼神,得等问过医生。”


  国柱揉揉眼睛:“哎,看给我燃哥可怜的。”


  话到这儿了,医生也刚巧拿着报告进来,他望了一圈儿人,问:“谁是顾一燃家属啊?”


  郑爸郑妈郑北同时说:“我是。”


  “你们一家人啊?”


  郑北还没说话,郑妈开口了:“是,我们一家的。”


  顾一燃那手一下子就攥紧了。


  医生说:“那你们跟我出来一下,我给你们说下病人的情况。”


  晓光瞪大了眼:“别出去说!就在这儿呗!”


  医生瞅了眼当事人,顾一燃也说:“就在这儿说吧。”


  医生翻了翻报告:“你的身体情况还算不错,就是那条腿,在雪地里冻太久了,得——”


  “得截肢?!”国柱一下子跳起来。


  “……不是截肢。”医生说,“就是——”


  “坏了?走不了了?得坐轮椅了?”


  晓光大声问。


  “你们别插嘴!让医生说!”郑妈说,她声音低低的,但是话音听着很不客气,正宗哈岚父母的腔调,刻入骨髓的恐惧让国柱和晓光一下子把嘴闭紧了。


  医生平静地说:“病人的腿确实血液循环有异常,加上躺太久,形成了血栓,影响正常行走,好在情况不严重,只要吃药治疗就好了,差不多了就得进行康复训练了。”


  郑爸郑妈松了一口气。


  郑北又问:“那他能吃饺子吗?”


  医生说:“能吃,但只能吃一两个尝尝味儿,他刚醒,肠胃功能一下没恢复全,吃太多消化不了。”


  他望了眼窗外,天乌漆嘛黑的:“行了,差不多都走吧,就留一人得了,让病人好好休息。”


  郑爸郑妈开始商量谁留下来,最后谁也没留,顾一燃不让,反正都醒了,指标都挺好,当然用不着人陪床。


  而且郑北也在。


  人都走了,顾一燃躺床上,郑北就坐在床边儿,他说:“你爸骨灰找着了。”


  顾一燃眼睛眨了两下,但没吱声儿。


  窗外忽然有焰火炸开,‘砰’一声,紧接着又来两声三声、四声一声,一簇赶一簇,黑沉的夜幕像田地一样被缤纷的烟花种满。


  顾一燃在这焰火声中问他:“在哪儿呢?”


  郑北一五一十告诉他,顾一燃‘嗯’一声,郑北莫名就懂了那短短一声里面蕴含的诸多意味,他知道,顾一燃想家了,纵然他说过那家跟坟墓一样,也说过他讨厌下雨,可那到底是他土生土长的家乡。


  “等你出院了,我陪你回花州呗。”


  不是‘去’,而是‘回’,顾一燃抬头,看着他笑:“跟我回花州?你不回哈岚了?”


  郑北坦然:“看你,你要留哪儿,我就留哪儿。”


  抛开俩人关系,也抛开情感,光从俩人家庭看,顾一燃孤苦伶仃一个人,郑北则拖家带口的,顾一燃留哈岚是最合适的选项。但郑北没法抛开俩人之间的感情,在他这儿没有合适不合适,只有顾一燃怎么想。


  只要顾一燃想,就是要去火星定居,郑北也能闯一闯。


  顾一燃望着他那双眼睛,里头倒映着窗外的焰火,闪烁着奇异的颜色,他又笑了,他说:“我们去花州,待个五六天,再回哈岚。”


  “行!”


  -


  顾一燃的康复训练做得挺好,但不顺利。


  他的腿不听使唤,左脚跟右脚打架,就算有扶手,也摔了十几次。摔狠了,就在地上坐一会儿,然后再抓着扶手站起来——他没让郑北跟着,康复期间,他拒绝所有人探望。


  等雪天使一案开庭的时候,顾一燃已经能走路了,只是走得很慢,看着变扭。


  姜小海和姜迎紫、梁嘉驹被判了死刑。


  收监之后,郑北和顾一燃去见过一次姜小海。


  仨人隔着玻璃说话,姜小海的头发被剃没了,他就坐在那儿,神色很平静,他拿起电话,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还活着。”


  顾一燃点头。


  他说:“挺好。”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话好说,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审判的锤子敲响他们死亡的钟声。


  顾一燃想起些什么,问他:“你在铁皮屋子,手里拿着的那东西呢?”


  姜小海说:“没留住。”


  应该是掉在大雪里了,那颜色跟雪差不了多少。


  郑北问:“是啥啊?”


  姜小海望向天花板,神色淡淡的:“骨头。梁嘉驹的骨头。”


  他俩干这行也不是一路顺遂的,总能遇到那么一两个钉子,有一个尤其狡诈,差点让他折里头,梁嘉驹为了救他,胸口挨了一刀又中了一枪,做手术取出来一小截断掉的肋骨,他索性钻了个孔拿绳子穿起来挂脖子里。


  顾一燃点了点头。


  三人真没什么话说了。说到底,这一面,只是作为警察和罪犯应当见的一面。


  郑北抿了抿唇:“我们走了,你保重。”


  姜小海盯着他,忽然露出一个笑:“你也是。”


  他说:“尤其是顾老师,保重。”


  -


  结案之后高局给专案组放了一个小长假,郑北当即跟顾一燃赶花州去了。


  接机的是伍警官,他和顾一燃寒暄了一番,目光落郑北身上,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现在正是一月,冬天,花州的冬天没哈岚那么冷,但是寒风跟雨一样,给人骨头泡得难受。


  伍警官开车给人送到顾一燃家楼下,又被一个电话喊回局里。郑北和顾一燃踏上楼梯,手里还抱着顾教授的骨灰。


  开了门,顾一燃先去开窗通风,寒风哗啦啦刮进来,他拿纸挨个给那三张遗照擦拭。


  郑北看着他,忽然问:“你那张黑白照儿,啥时候拍的?”


  顾一燃的手一顿:“你发现了?那好几年前拍的了。”


  郑北点点头,没多说。他帮着顾一燃拿抹布、扫帚打扫家里,一刻没停下来,大半年过去,确实积了不少灰,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灰尘在光芒里飘扬。


  顾一燃有一瞬间的晃神,今天天晴,屋子像气球一样,里头填满了阳光,与他印象中的阴暗、潮湿不同,郑北就在阳光里忙忙碌碌,时不时抬头看着他傻乐。


  雨季过去了。


  他给那三张黑白照点上香,对着他爸那张黑白照笑了下。


  老豆,雨停咗。


  -


  俩人收拾完家里,就去陵园了。


  双人墓碑旁还立着个单人的,郑北看见顾一燃三个字,眉头一跳。


  顾一燃动作熟练地扫墓,烧纸。


  他不是个会对着墓碑说话的人,郑北和他并肩立着,立了一会儿,郑北悄摸地伸手,把顾一燃的手攥住了。


  等完事儿了,路过陵园办公室,郑北说:“不然我也在你们这儿买个墓吧?”


  他这人说干就干,不带一丝犹豫的,还没等顾一燃说话就拐进陵园办公室,问了价格,两眼一瞪。


  他和顾一燃说悄悄话;“你们花州的墓地咋这么贵?”


  郑北之前给姜小海买了一堆电器,存款没了大半,在花州买个墓真够呛。


  顾一燃说:“知道没钱了?之前买电器的时候不想想?”


  “…你别损我啊。”


  顾一燃瞥了他一眼:“怎么不在哈岚买个墓?”


  “哪成啊!你都跟我回哈岚了,我总也得做点什么吧,等咱俩死了,就一块儿葬花州,落叶归根,好不好?”


  顾一燃盯着他好半晌,没说话,但是他拿出了钱包。


  -


  双人墓落成,郑北看着墓碑上郑北两个字,笑得开心:“你瞅,这字儿跟我人一样帅,等描金了得多气派。”


  顾一燃揉了揉眉心:“这么快就想描金?”


  “那没有,还没活够呢。”


  俩人一遍唠嗑,一边儿往外走。


  他们这两天光在花州散步来着,从南到北,从西到东。顾一燃指着这条街或者那家店说自己从前的事儿,郑北就乐呵呵地听着,几天逛下来,顾一燃的前半生全抖落出来了。


  俩人又逛到家楼下,郑北瞧着那一条街,忽然就有点儿难过。


  原本顾一燃能从这条街,轻松地跑到三公里外的另一条街。


  顾一燃看出来他神色不对,问他:“怎么了?”


  郑北说:“在想长跑。”


  现在天快黑了,大部分人都回去做饭了,街上没几个人,他撑着郑北的肩膀,跳到他背上,郑北整个人往前踉跄一下,赶紧拿手去托住他:“你干啥!”


  “背着我跑。”


  “啥?!”


  “我说。”顾一燃搂着郑北的脖子,贴着他耳朵说话,“背着我,长跑。”


  “得嘞!”


  郑北很听话,背着顾一燃在从前的路线上跑。一路上俩人都没说话,只有郑北吭哧吭哧的喘气声,跑出去好远,穿过大街小巷,路过零散的人群,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跑得没了影儿,他背着顾一燃,跑过日落,跑进夜幕——


  似乎就要这样一直跑下去,背着顾一燃,跑到世界的尽头。


  他跑了好久好久,到了一处巷子,他实在跑不动了,背上全是汗,喘气都喘不过来。


  “顾儿……”


  顾一燃笑了:“跑不动了?”


  “真跑不动了!”


  顾一燃从他背上跳下来,看着这人还在不住的喘气,忽然伸手,把自己的眼镜摘下来了。


  郑北的呼吸刹那间滞住。


  没了眼镜遮挡的那双眼,含着万千情丝,在夜幕下闪烁着惑人的微光。


  他就这样,含着清浅的笑意望着郑北。


  郑北将人抵到墙上,一手抬起他的下颔,急切地吻了上去。


  顾一燃环着郑北的脖子,承受着他细密的吻,那双眼渐渐弥漫起一阵水雾。郑北紧紧拥着他,像是在亲吻的同时要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去,亲吻的间隙,两人交换着湿热的呼吸,他总要低低地喊顾一燃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声音沉沉的,带着水汽,带着沙哑。


  “顾一燃、顾一燃——”


  “我在呢。”


  顾一燃回应。


  -


  在花州待了一周,他们启程回哈岚。


  下飞机的时候专案组的人都来了。


  几个人眼巴巴地等着,盯着顾一燃出来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顾一燃有些莫名其妙,问郑北:“他们咋了?”


  郑北挠了挠头:“我忘记告诉他们只去一周了,他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瑶瑶笑得咬牙切齿:“这也能忘?!我们这几天度日如年!”


  等出了机场,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顾一燃一哆嗦,郑北立刻给他套上更厚的一件棉袄。


  晓光把郑北的鸡架小黄车开来了,好长一条停在停车场里,专案组一辆车,郑北和顾一燃俩人一辆小黄车。


  天黑了好一会儿了,路上路灯都亮了,顾一燃困得睁不开眼,郑北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摸了把顾一燃的脸:“困了就睡呗,到了我喊你。”


  顾一燃‘嗯’了一声,这声糯糯的,带着困意,郑北顶了顶后牙槽,稀罕得紧,一路上总要骚扰顾一燃,有事儿没事儿就喊他的名字。


  顾一燃虽然睡着,但是没睡死,意识迷迷糊糊的,能听见声音,但没法好好地思考,所以郑北喊他一声,他就下意识答应一声,浑然不知驾驶座儿上的人笑得虎牙都藏不住。


  到了店门口,车熄火儿了,郑北喊他:“醒醒,到家了。”


  顾一燃眨巴眨巴眼,那双眼里满是迷茫,郑北自己先下了车,又溜到副驾去给他开车门,拉着他的手下车。


  郑爸郑妈正候在店门口呢,见他俩牵着手,面上的笑止也止不住。


  顾一燃被他们笑得一下子就清醒了,想挣脱郑北的手,但郑北劲儿大,愣是硬牵着他回店里了。


  店里暖和,他们把厚重的棉袄脱下来挂着,搓了搓手去吃饭了。


  -


  休假结束,众人又回到工作结束,老舅从三亚回来,满嘴儿的‘我孙女’。


  瑶瑶和国柱晓光他们都有点萎靡不振,他们垂头丧气儿,一声接一声:“不想上班。”


  “附议!”


  “附议!!”


  他们已经换新办公室了,那家伙事儿齐全得是局里头一份儿,就这样他们还是提不起劲儿。


  只有顾一燃埋头在实验室里捣鼓东西,郑北好几次想进去,都被人推出来了。


  到了晚上,其他人都走了,郑北刚出外勤回来,接顾一燃下班儿。


  办公室里灯没开,昏暗一片。


  郑北推门进去:“顾儿?”


  “在呢。”顾一燃从实验室里走出来。


  “干啥呢不开灯。”


  月光下的顾一燃微微笑着。


  他说:“你看!”


  他从背后拿出一枝花。


  一枝会发光的玫瑰花!从花苞里面,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晶莹的荧蓝色光芒,点亮昏暗的办公室,带着惊心动魄的绚烂。


  像月亮。


  是顾一燃送给郑北的玫瑰月亮。


  郑北睁大了眼,震惊地说不出话。


  他拿过花,想低头去闻,顾一燃一把按住他:“有毒的!”


  “顾儿,你也太厉害了。”


  顾一燃笑了下:“化学除了能把你们听睡着,其实也很浪漫。”


  郑北很捧场:“厉害!”


  “还好,其实就是加入叔丁醇,再加入乙酸钠粉末——”


  郑北低头亲了他一口:“别说了,再说我要睡着了。”


  顾一燃瞪他,郑北笑眯眯的,一手握着玫瑰,另一手去牵顾一燃的手:


  “走啦,顾天才,回家!”



  -


  二月,过年了。


  快过年那会儿下了场雪,郑北拉着顾一燃去堆雪人,在雪地里堆了个跟郑北一样高的雪人儿,头顶倒扣着水桶,两边儿插着树枝。


  这雪人就立在店门口,俩人一出门就能望见,顾一燃感慨,哈岚的雪真大,大得能淹死人。


  那盆一品红开得挺好的,它不耐寒,所以只放在室内养,有暖气的加持,水灵灵的。


  郑北不知道啥毛病,出门都得给花说一声,顾一燃看不明白,但也没说什么,久而久之,竟然被郑北传染了,出门前要看一眼花,然后说,我出门了。


  花能搭理他们吗?


  不能。


  过年前几天,郑北和顾一燃上街去买年货。


  顾一燃看啥都惊奇,他第一次在东北过年,围着围巾在街上逛来逛去,鼻尖儿冻得通红,但眼里兴高采烈的,兴致出奇得高。


  他想要啥,郑北一挥手,全包了,俩人年终发了一笔丰厚的奖金,足够霍霍一阵子了。


  最后回去的时候大包小包,全是郑北提着,胳膊上挂满,脖子里也挂了一小箱坚果。


  店里点着灯,在漆黑的夜幕里溢出一丝温暖的颜色。


  顾一燃和郑北慢慢往家里走,笑得很开心。


  万千灯火,也有一盏灯为他而留,待他归家。


  -


  除夕夜要包饺子,一家人一块儿包,晓光照旧在这儿过年,他爸妈还是回不来,难过了没多久就被郑南哄好了。


  店里灯火通明,他们围在桌子边儿上包饺子,面皮都是郑妈现擀的,新鲜。


  那电视开着,在播春晚,今年是虎年,开场节目里一堆老虎娃娃。


  “晓光,你那包的不对,进水里会散。”


  “啊?是吗?我往年都这么包啊?”


  郑北说:“怪不得总有几个饺子是散了的。”


  他侧头去看顾一燃,人包的有模有样,各个肚子滚圆儿:“嘿,你看,人顾老师不愧是天才,学啥都快。”


  顾一燃说:“还好,挺简单的。”


  郑南说:“是挺简单的,就晓光笨!”


  晓光气鼓鼓:“不是!我也能包好!”


  等饺子包完了,下水煮,端上来的时候其他菜也都好了,排骨、鱼、虾,还摆着几个桃罐头。


  顾一燃瞥了眼桃罐头:“这什么?”


  郑爸说:“黄桃罐头,吃了祛病的。”


  几人围坐一桌,春晚放到相约九八了,屋里歌声绵绵,外头鞭炮齐鸣。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郑南激动得站起来:“那是王菲!”


  郑妈往电视那儿张望一眼:“那她旁边儿那个呢?唱得也挺好的。”


  晓光说:“好像是那英。”


  郑爸‘霍’一声:“文化人,名字就是与众不同。”


  “心相约、心相约——相约一年又一年——”


  顾一燃埋头吃饺子呢,忽然牙齿一硌,咬到东西了,他吐出来一看,是硬币,他猛地抬头,桌上其他人都望着他笑。


  “吃到幸运硬币啦?”郑妈说。


  顾一燃有些茫然:“一起包的,我怎么没看见你们放硬币呢。”


  郑爸嘴角往郑北那边儿一努,顾一燃登时明白了,面上腾升起一阵红晕。


  郑北乐呵呵的:“我就包了一个,你能吃到是你运气好啊,不赖我给你作弊。”


  “拥抱、拥抱——拥抱彼此的梦想、你用温暖的目光迎接我,迎接我从昨天带来的欢乐——”


  晓光咂咂嘴:“真好。”


  郑南问他:“真好啥啊?”


  “真好一家人整整齐齐呗,你这话说的。”


  郑南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来:“这会儿应该拍全家福!”


  她兴冲冲地拿来相机,但是又开始发愁:“但是谁拍呢?”


  这会儿她相机已经更新换代了,是郑北和顾一燃从花州带给她的新款。


  顾一燃咽下一个饺子,说:“那相机是最新款,能延迟摄影,你设置一下摆个位置,就能一块儿拍了。”


  郑南一听,眉飞色舞地跑众人面前摆弄位置了,位置太低,郑爸给她搬了俩椅子叠一块儿,总算把相机架住。


  她设置好时间:“快快快,摆好姿势,就五秒!”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等摆好姿势,郑南按下快门,急急忙忙地往桌子边儿赶,但是一时没停住,整个人撞在晓光怀里。


  还没等调整,就听见‘咔嚓’一声,照片拍完了。


  郑妈拿来看,发现照片里晓光搂着郑南,脸上笑得特开心,郑南有些脸红:“重来!这张不算!”


  郑北说:“这张我看挺好啊,就这样。”


  顾一燃已经坐下吃饭了,他嘴里嚼着饺子,含含糊糊地说:“系啊系啊——”


  郑南还想再说,郑爸一锤定音:“好,反对无效!就这张了,过几天打印出来,我们拿相框装起来!”


  指针悄无声息地指向十二点,春晚也到了尾声,主持人在说些祝福的话。


  外头的鞭炮更响了,热闹非凡,屋子里的几个人放下筷子,眼睛盯着时钟。


  在秒针滴答滴答转过最后一分钟,大家伴着烟花炮竹声,齐声喊:


  “新年快乐——”


  -


  “顾儿?”


  “干啥。”


  “你看啥呢?”


  “看九八年的全家福呢。”


  “那会儿是热闹哈。”


  “嗯呢。”


  “今年过年你要吃啥,我给你做!”


  “哪年不吃饺子啊?另外点菜的话,锅包肉,酸菜炖粉条儿。”


  “都多大了,还吃锅包肉,太甜了,医生让你少吃甜!”


  “我乐意。”


  “行行行,给你做!”


  “瑶瑶的女儿也上警校了?”


  “是啊,跟晓光他们的孩子就差一届吧,今年过年还让我们去他们那儿过呢。”


  “国柱他儿子也给我打电话来着,说让我们过年去他们那儿。”


  “不是,才什么月份啊,就说过年的事儿,今儿才几号?”


  “二零二四年,十一月三号。”


  “霍,那是快过年了。”


  “对啊,说起来明天还得去局里开会呢,你记着没?”


  “记着呢,我办事儿你还不放心。”


  “行吧,明儿我要吃炖粉条儿,你给我做。”


  “得嘞!”


  


  


  


  


  END


  


  


  


  


  


  


  


  


  












      ps:好,番外写完了,八千字!整整八千!(破音)


  其实番外里隐晦地提了下姜小海和梁嘉驹的副线,姜小海用那一次出手换来梁嘉驹这个护身符,其实梁嘉驹也用那一枚骨头换来了姜小海微弱的爱,之所以说是微弱,因为我前几章有写,姜小海和郑北对打的时候,他是有开枪的机会的,但是那枚骨头掉了,他本来不想捡,实在是肌肉反应动作太快,说明他潜意识里对梁嘉驹是带着点爱的,但他只要一天不傻,一天有理智,会思考,他就不会真正爱上梁嘉驹。写这点也不是为了洗白,就是觉得他俩也挺有意思的哈哈哈哈哈。


  郑北和顾一燃到今天也是中年的俩小老头啦,明儿周一,还得去局里开会哈哈哈哈哈哈哈


  打工人,打工魂!


  上一章放了推流的彩蛋,好多人给糖果!我在这里给大家鞠躬,谢谢!!!


  这篇我准备修修改改出个同人本,但不卖,因为好像管挺严的?怕被抓。所以出的数量有限,到时候印个十来本送人,有想要的可以评论,人多的话到时候搞个抽奖,人少的话就直接送,但是我马上要去北京玩儿,修文的时间有限,出本估计还得等上一阵子啦,到时候再说吧!


  谢谢大家一路支持!这篇文到这里正式完结啦!!!喜欢的话多给评论和心心喔!


Haley

北燃|归处

32集最后几个画面完全不够看啊!和大家分享我的脑内补完。

HE,我要稳稳的幸福。

全文1.6W左右,无彩蛋,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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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伴着一声枪响,郑北看见那个逆光的身影仰面倒在阴影里,阳光洒在脚边,终究没有碰到。

手铐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响在桥洞里被放得无限大,郑北觉得自己被空洞的轰鸣包裹,头昏脑胀,眼前一阵阵发黑,晃了一下,终于力竭倒地。他茫然地望着漆黑的桥洞底部,周身疼得像被锥子戳了无数个血窟窿,冷得就像十几年前他拖着乐乐走在白雪皑皑的树林。

可是,乐乐已经死了,就在刚刚,死在他的枪下。...

32集最后几个画面完全不够看啊!和大家分享我的脑内补完。

HE,我要稳稳的幸福。

全文1.6W左右,无彩蛋,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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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伴着一声枪响,郑北看见那个逆光的身影仰面倒在阴影里,阳光洒在脚边,终究没有碰到。

手铐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响在桥洞里被放得无限大,郑北觉得自己被空洞的轰鸣包裹,头昏脑胀,眼前一阵阵发黑,晃了一下,终于力竭倒地。他茫然地望着漆黑的桥洞底部,周身疼得像被锥子戳了无数个血窟窿,冷得就像十几年前他拖着乐乐走在白雪皑皑的树林。

可是,乐乐已经死了,就在刚刚,死在他的枪下。

曾经他丢了乐乐,现在他杀了乐乐。作为警察,他赢了;作为郑北,却被姜小海用怨恨困在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雪地。

郑北感到意识在随着血液一起流失,他猛地用右手捶了下地面,因为手枪后坐力又撕裂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得以获得片刻清醒。

事情还没有结束,顾一燃还在船上,不知瑶瑶赶上没有。

他想爬起来,但身体格外沉重,仅仅是撑起一只胳膊就用尽所有力气。他感到眼前人影晃动,有手伸过来要将他扶起。

“顾……一燃……怎么样……”在嘈杂的耳鸣声中,郑北无法听见自己的声音,他着急起来,一张嘴却咯出一口鲜血,随即视野迅速地从四周向中央黑去。

 

郑北梦见自己在迷雾里走了很久,周围闪烁着各色场景,有花州的警校、哈岚的夜市,还有中秋节的烟火,耳边好像有人在轻声唱着一首熟悉的老歌,他听不懂歌词,只觉得无比安心。

歌声很快停了,郑北有些焦急地四处寻找,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废弃工厂的车间大门前。他顿时感到从骨髓里渗出一阵无名的恐惧,既熟悉又陌生。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一脚踹开大门,或许迟一秒就会悔恨终身。但门后是怎样的景象,会不会已经迟了,会不会是他心底最深处的噩梦。

是他用父亲的死在他心上捅刀子,是他安排他去仓库清点,是他承诺了带人过去却在救人途中转去追姜小海。纵使有千万个理由,他终究是辜负了他。

梦里的一切都凝固了一般,让人窒息。

衣服被冷汗浸透,湿搭搭地贴在后背。他深呼吸几下,伸手握住门把,迟迟不敢用力,直到门把都变得粘腻起来。

无法言喻的恐惧像无数薄韧的刀片,在他心脏上拉出一道道血痕。

就在他决定直面命运的最终审判时,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郑北,郑北……” 

郑北忽地睁开眼睛,看到一缕阳光从右手边的窗户外照在天花板上,温柔的橙色,分辨不出是清晨还是傍晚。

他的魂魄好像还留在刚才的梦境中,一口气提不上来。他挣扎着起身,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摔下床,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他胳膊,勉强将他扶住。

“你别着急,小心伤口。”

郑北抬头,看到顾一燃穿着一身条纹病号服坐在床边。

“南南在这儿守了两天,刚刚回去休息。“他坐回到邻床上,声音沙哑,说话有些吃力,顿了顿又说,”你睡得不踏实,一脑门汗。”

顾一燃的话如同有安神定魂的作用,郑北愣了片刻,看见世界又重新在眼前展开。

有一些擦伤,眼睛红红的,眼球上布满裂开的毛细血管,郑北的目光在顾一燃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敞开的衣领处。

脖子上是一圈骇人的青紫色掐痕,触目惊心。

郑北四肢百骸疼得像要和自己造反,连带着心也抽痛起来。

“你这……”他艰难地抬手,手刚动,反被一把握住。

那双手,习惯拿笔和各种玻璃器皿,没有枪茧,手掌软软的,手指肉肉的。郑北知道,因为他曾在那人昏迷的时候握着他的手,那是他三十年来坦坦荡荡的人生中极少有的秘密。

郑北觉得自己整体人都被这温热的手安稳妥贴地握住,暖在手心里。

“没事,擦破点皮。”顾一燃看到郑北眼神闪了一下,知道他想说什么,“哦,皮都没擦破。”他发现自己好像讲了个冷笑话,摸摸脖子自顾自地笑了一下“对了,李文龙被抓住了,多亏瑶瑶。” 

郑北瞧见他脸上的神情那样生动,全然不见当初塑料模特般的假笑。那是哈岚的魔法,一点点剥去他拒人于千里的强硬外壳,露出清甜的本真的顾一燃。

“你等会儿,我去叫医生。”

郑北躺在床上,扭头见顾一燃向病房外走去。他走得轻且慢,微微佝偻,一只手按在胸前。

不一会儿,医生过来检查郑北腹部伤口。

“啥时能出院啊?我觉着我马上就能下地了。”郑北强忍着疼痛,故作轻松地问。

医生抬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他:“急啥,伤成这样,你们俩都好好待在这儿养着。”

“我这不都是皮外伤吗,好得快,嘶……“郑北疼得浑身一颤,”他伤哪儿了?”

“前两个月的伤还没好透,现在又被踢裂了。”医生又一记眼刀飞向顾一燃,吓得他像小学生一样端正坐在病床上。                                                

医生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临了还不忘再叮嘱一遍静养的重要性。

”你咋还跟我在这儿报喜不报忧呢?“

“我没骗你啊,是连皮都没擦破。对了,这儿有鸡汤,老舅拎来的。“顾一燃打开床边柜子上的保温提桶,“好香,还热乎着呢,喝点呗。”

他扶郑北斜靠在床头,把枕头拍拍蓬松垫在身后,端了半碗鸡汤过来。

郑北想伸出手去接,但右手已经被包成了一只白胖的猪蹄。

”要不,麻烦顾老师好事做到底?“他眨巴着眼睛,露出副可怜样,带着些耍赖的语调。

顾一燃心里暗笑他这么大人了还没个正形,手上倒没停下,舀起一勺鸡汤吹了吹递到郑北嘴边。

郑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顾一燃,看着夕阳在他脸上沿着鼻梁和嘴唇描摹出柔和的线条,发丝笼着一层金色的光芒。

太好了,顾一燃就这样完完整整地在身边,全须全尾,没有昏迷不醒,没有让他心惊肉跳地咯血,没有成为纠缠他日日夜夜的噩梦。

郑北这样想着,心中充盈着欢喜和庆幸,被喂了半碗鸡汤下肚,觉得身上疼痛也消失了大半。


02

在郑北和顾一燃住院的两周里,落网嫌疑人的审问工作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展。由于这次行动收网非常彻底,几乎所有问题都顺利推进,唯独李文龙对顾父的下落一直咬死不说,还放言要将它带进地狱,让顾一燃一辈子生活在折磨里。

顾一燃听雪瑶讲审问情况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急躁恼怒,郑北却看见他眼底光亮日渐黯淡。李文龙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法律的终极制裁,但如果无法找到顾一燃的父亲,证据链不完整,裁决中将无法包含李文龙犯下的这一罪行。即使判决结果一样,顾一燃也将永远带着这份无法弥补的遗憾度过余生。

他俩出院那天气温骤降,云层阴阴地压得很低,冷风带着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刮,道旁树在一夜间落光了叶子。

郑北走出住院部大楼,望望天:“要下雪了。”他回头见顾一燃被风吹得一哆嗦,一把将人揽过来,“把衣服给裹紧了,灌风。”

顾一燃被风吹得皮肤上一阵刺痛,好像被细密的针尖轻轻扎着,岭南人顿时对东北的初冬有了实感,于是乖乖拉上外套拉链,缩了缩脖子:”这才刚11月份。“

“顾老师不知道吧,咱这儿11月就能下雪。”雪瑶一边把他们住院时的日用品往国柱车上搬,一边说,“再过一个月,江面也冻上了,咱们去打雪仗坐爬犁,花州肯定没有,可好玩了。”

郑北偷偷瞥了眼顾一燃,对方正忙着把衣服领子竖起来,笑笑没有说话。

“北哥燃哥,我爸妈在车后备箱放了些大棒骨,叫我一定带给你们补补,一会儿我拿给叔叔阿姨给煮上。”国柱伸手想扶郑北上车,被他给推开了。

“没事。这几天在医院,那医生天天盯着我俩不给动,把我给憋的啊,整个人都不得劲了。”郑北龇牙咧嘴、姿势扭曲地爬到后座上,回头扶了下顾一燃。

“还不是因为你以前有从医院溜出去的前科,害得我跟你一起被列为重点关照对象。”顾一燃本以为可以早点出院,结果硬是被医生摁住要求多观察几天。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索性这次养养好,而且正好可以陪陪我么,不然我真要憋出个好歹。“郑北转头和坐在前排的雪瑶和国柱说:” 就那病房,你们也看到了,两人间,贼安静。你们顾老师天天在那儿看化学书,没事就给我一对一上课,再多住几天院,我博士毕业了都。“

郑北自是知道顾一燃急着出院是想亲自审问李文龙,但对方已知自己难逃一死,巴不得精神折磨顾一燃以泄心头之恨。直面这种亡命徒的挑衅,巨大的精神压力极不利于身体恢复,倒不如在医院休息几天,调整一下状态。

“这两天审问还顺利吗?”顾一燃明知雪瑶和国柱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他父亲相关信息,但仍然忍不住要问一句。

雪瑶挠挠头,“其他人都还好,就李文龙那小子,跟我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呢,东一句西一句,没一句真话。要不有法律拦着,我非得哐哐给他几拳。”

“白铃那边我也问了。她说当时曾经问李文龙绑个警察学校的老师,也不怕把警察招来,李文龙说不怕,因为警察永远都找不到人。你说他哪来的这个自信。顾老师你别急,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咱们肯定能找到线索。”国柱一边开车一边补充。

顾一燃“嗯”了一声,像是给国柱回应,也像是给自己坚定信心。

郑北伸手环过顾一燃的肩膀,又拍拍他的脸,“我们有的是时间磨他。“

晚饭后,天气虽冷,风倒不是似下午那般凛冽。两人身上带伤,但鉴于在医院憋了几天实在难受,决定活动一下手脚,慢慢走回去。

“小顾,天冷了,把围巾给戴上。”郑母在围裙上擦擦手,从柜台下的柜子里抽出一条灰色毛线围巾,“刚好郑北爸今早上多带了一条过来。喏,这是前几年我给织的,织得密,可暖和。不能把咱南方孩子冻着了。”

顾一燃接过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仔细感受着毛线在皮肤上的触感,暖和得像梦里妈妈的拥抱。

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昏黄的光洒在满地枯叶上,把两人的是影子拉得好长好长。空气带着些寒意,从鼻腔一直凉进肺里,颇有提神醒脑的作用。街上很空,偶尔传来路旁人家电视节目的声音和孩子的笑声。

“顾儿,有心事?”

顾一燃整个晚上闷头吃饭,极力表现得与平日一般,甚至吃得还更多些。但他说话间有点勉强的微笑还是让郑北捉住蛛丝马迹。

顾一燃沉默不语,临了,像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郑北,当初是我执意要来哈岚,研究所的领导的要求是快去快回。现在网也收了,花州来电话,要我这两周就回去报到。”

“我天,这么快就催你了?你这伤还没养好呢!”在医院时,郑北就隐隐不安,案件侦破接近尾声意味着顾一燃的借调也快结束了。

顾一燃没有告诉郑北的是,伍警官对他来这儿半年内三番两次受伤很是心疼,言语间透露出花州警校领导对哈岚同僚没把他照顾好颇有微词,虽然顾一燃极力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但伍警官还是以哈岚冬季苦寒不适宜养伤为由催促他尽快启程,并表示很乐意过来接小师弟回家。

”下雪了。“ 顾一燃伸出手,一小片雪花落在他的手心,留下似有若无的水迹,像是一个远去的梦,”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雪。“

酝酿了整整一天的雪这时飘飘扬扬地洒下来,静默地,轻柔地,将天地间填满。

顾一燃抬起头,让雪落在自己脸上,痒痒的、凉凉的,同岭南的春雨一样温柔。

“原来下雪是这样的感觉。” 

“这才到哪儿呢。等下大雪的时候,那大白鹅毛片落得你满头满脸,一会会儿就变成满头白发的小老头。”

原来在哈岚,两人走着走着就可以共白头。

顾一燃想起小时候,父母周末带着他在滨江公园散步。初夏的微风吹过,漫天都是粉红色的榕树花,空气中缭绕着若有似无的香味。年幼的他叫着笑着向前跑去,奋力捉住在风中飞舞的花朵,母亲在身后温柔地提醒他慢一点。他回头,父母被隐在榕树花的细丝织成的薄纱之后,无论他如何竭尽全力,都只能看见两个愈发模糊的身影。

他近段时间已经很少想起年少时的情景,工作之外的时间总是被组里的同事和郑北家人的欢笑与吵闹填满。还有郑北,像一团噼噼啪啪的篝火,极力烘干他内心的阴冷潮湿,总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郑北,总是郑北,如果说对哈岚有百般留恋,郑北一定是首当其冲的那个。自从昏迷中苏醒,郑北再没有提过一次姜小海,谈论案情时也只称其为“小马哥”,虽然已极力表现得不露痕迹,但从他偶尔躲闪回避的眼神和深夜辗转翻侧的声音中,顾一燃仍能深切感受到亲手击毙失而复得的弟弟造成的心理创伤。如果可以,真想抱抱他说这不是他的错。

如果可以,真想和他一直走到白头。

在父亲出事后,顾一燃时常独坐在江边的石凳上,望着滚滚江水。与见证岁月沧桑的江河相比,人的一生显得那么短暂,他想,父母当初是否觉得共白头是件平平常常的事。

也许尘世繁华与喧嚣,人的青春与梦想并没有什么意义,但他的痛苦与仇恨那么真实而彻骨,那是他依然能够存在于人世间而没被江水带走的锚。

纵使千万般不舍,他终究无法说服自己就此停住,他的心依然在江水中漂荡不知归处。

雪越下越大,顾一燃看到郑北头发已经有一了层薄薄的雪,毛绒绒的。不知他老了会是什么样,不过可以料想肯定是个精神头十足的小老头。他仿佛已经看到郑北在公园里和其他老头下棋时嚷嚷的样子。

”想到啥事搁这儿傻乐呢!“

”想象你变成小老头是什么样。“

郑北看看路灯映照下的纷纷飘雪,看看不远处的家门,又看看顾一燃的脸,叹了口气说:”干嘛想象呢,你看着我变成小老头不行么。顾儿,一定要走吗?“

”我这几个月在哈岚,认识了你们,协助捣毁了贩毒集团,抓到了李文龙,甚至还看到了下雪。我真的很开心,没有一点遗憾。“顾一燃抽了下鼻子,“可是我爸还在花州某个地方等我带他回家,李文龙一直不肯开口,我与其和他耗时间,不如回花州再找找线索。”

讲到这份上,郑北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叫人留下,再多的挽留都无法说出口。但作为成熟的刑警队长,他只能若无其事地抬手轻轻拂去顾一燃身上的雪花:”再待下去身上该湿了,明天会更冷,得多穿点。”他又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包住耳朵,说:“我们回家吧。”

回到花州,再没有人跟顾一燃说“我们回家吧”,想到这里,郑北心中满是酸涩。


03

深夜,郑北躺在行军床上,脑子里像放电影胶片一样闪过国柱和雪瑶之前汇报的案件细节。

根据这几天姜迎紫和白玲等人的口供,宋康团伙在花州行事心狠手辣,火并与私刑杀了不少人。但当年结案材料里显示,宋康案件的主要物证集中在毒品与枪支,并没有提到尸体,甚至连残肢都没有。姜迎紫和白玲只说李文龙负责处理这些事,她们并不知道具体方式。

郑北反复梳理这个疑点。多年刑警经验告诉他,尸体没有那么好藏匿。无论是抛在河中还是弃之荒野,在人口密度高、气候湿热的花州,很容易因为浮尸、气味或其他原因被发现。

这么多人,还藏得这么彻底,这其中一定有被遗漏的地方。

郑北感觉脑子有点乱,搓了搓脸,捏了捏眉心,腹部的疼痛在妨碍他思考,顾一燃回花州的事更让他内心空落落的。

他又想起顾一燃睫毛上沾的雪花,被冻得通红的鼻尖,湿漉漉的眼睛。

顾、一、燃,他动了动嘴唇,细细地体会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可以施加什么咒语,就可以帮他把人留在哈岚。

”郑北?“名字的主人在里屋轻轻地发出疑问。

郑北一懵,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将名字念出了声,只能固作镇定地回答:“那什么……你也没睡呢?”

“嗯,睡不着。”

内屋发出细细簌簌起床的声音,动作不利索,估计胸骨又在疼。

郑北一只胳膊把自己侧着撑起,缓慢地坐起身。他没有逞能,因为要尽快完成提审,并不想一不小心崩了线又进医院。

“你看吧,你这脑子里事太多,嗡嗡响,我都听到了。”他怕顾一燃问刚才为什么叫他,决定“恶人先告状”。

珠帘晃动,顾一燃趿着拖鞋走出来,随手拉亮外间的灯,坐在行军床边的沙发上。

顾一燃来哈岚时只带了几件薄外套,自入秋后,基本都在穿郑北的外套。两人身高差不多,郑北肩膀比他宽上一些,平日里面穿着衬衫和羊毛衫尚能撑住,这会儿里面只有一件T恤,整个人被包裹在大衣里,无端显得娇小起来。

他把电视旁的保温瓶拿过来,给茶几上的两个杯子里添了些热水,然后把郑北的搪瓷杯递给对方,自己抱着白瓷杯坐在沙发上。

“郑北……我那天枪口对着李文龙的时候,真的很想扣下扳机。我想射穿他的腿,我想让他跪在地上忏悔,我想折磨他然后杀了他。你说得对,我放不下。“顾一燃低垂着眼眉,尽可能用克制而平淡的语气坦白自己内心的阴暗,“我没有杀他不是因为什么程序正义。我只是不能被一个毒贩三番五次地拿捏,我不能让我爸失望。”

他抬头,深深地看进郑北的眼睛里:“我也不能让你失望。”

在被郑北训斥后, 顾一燃强迫自己冷静地梳理了近几年追寻李文龙的整个过程. 虽然此前他不愿牵连他人,总是独自行动,虽然他疯狂地想亲手让李文龙伏法,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相信组织,相信郑北,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郑北没想到顾一燃会这样说。在坚硬的几近疯狂的表象下,居然是这样柔软的温顺的内里,这反而让郑北有点局促。他理解寻找父亲已经变成顾一燃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平时不说不代表不会疼。他只是担心顾一燃内心依怀有一丝幻想,会为这虚无飘渺的幻想把自己置于危境,他更恐惧顾一燃隐隐显露出来的自毁倾向迟早有一天会让他失去他。

“如果你想生气,没关系,你尽可以向我招呼两拳。但是那天,你说你那个状态,万一……我真的很担心。“郑北嘴唇紧抿望向窗外,轻轻摇摇头,“不,我其实很害怕。我说过我把你从南方带来,要确保你安全。晓光已经受伤了,如果你也出事,我该怎么办。”

“结果不想让你出现场,反而让你遇到更危险的事。我当时就应该想到他们逃走需要资金,必然会打证物的主意。”

郑北不再作声,对着顾一燃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神情疲惫。

顾一燃站起身,绕过沙发和行军床之间的茶几,坐到郑北身旁,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这是个意外,你不用自责。而且幸好我也在船上,不然他们可能就得逞了。“

顾一燃突然间想到什么,语调变得轻松欢快:“郑北,你有没有发现我有很好的定位功能?每次都能报告位置帮大伙儿抓人。”

郑北无语地扶额:“我天,你可行行好吧,能别用这么惊心动魄的方式去定位吗?咱老老实实地窃听、盯梢、布控去找罪犯不好吗?迟早被你吓出心脏病。”

顾一燃笑起来,笑容轻柔地将郑北胸中的淤积化解开。

与郑北锋利的面部线条不同,顾一燃鼻尖与嘴唇的线条更圆润,加上这几个月在哈岚长了些肉,笑起来眼睛和嘴巴弯出弧线,于是郑北生生在一个成年男子的脸上看出”可爱“两个字来。

“你知道我刚才在床上想到什么吗?“顾一燃把眼镜摘下,拎起T恤下摆擦了擦,又重新戴上,“我想到第一次给大家上课的情景,下面睡倒一片,群众呼声很高。”他露出满是怀念的微笑,“感觉已经是好久以前了。”

郑北盯着他平日里做了无数遍的小动作,贪婪地想把每个细节都印在脑子里。

“那是,你看我们后来上课多认真,生怕又被顾老师说白首方悔读书迟。”

“你学习能力真的很强,当时我只说了二氯异氰尿酸钠,你就能找到秦义。要不是你,我怕是得交待在那儿了。”顾一燃说得轻轻松松,好像差点被折磨至死的是别人。关于那次绑架,所有疼痛都被选择性遗忘,印象最深的反而是昏死前看到郑北焦急的脸。

郑北无法像当事人一样轻描淡写地面对这件事,无法忘记接到那通电话后自己紧张得处于呆滞的应激状态,无法忘记顾一燃在他怀中嘴边挂着血沫只剩半口气的样子,现在回想他都觉得心颤。

他想说,你看吧,干刑警多危险,你得跟我待一块儿,我就得看着你,你能不能别走。

可是张开嘴,却是:“那可不,二氯异氰尿酸钠嘛,高效消毒剂,多用于化工厂和火葬场。“

突然,郑北感到脑子里一道闪电划过,职业敏感性让他瞬间抓住一刹那的电光火石。

“你说什么地方是专门用来处理尸体,并且可以让人消失得连警察都找不到。“

“火葬场啊,你刚才不是说……“顾一燃突然不再说话,眼睛直直地望向郑北,”你的意思是……“

“还不确定,但用最常见的方式毁尸灭迹确实很难查,也难怪此前花州警方一直找不到。我们得向李云龙证实这件事。”

“他不会说的。”

“所以你得跟我一起提审他,这对你很残忍,我知道。但他想激你,这就意味着破绽。”

随后两人都陷入沉默,深夜的房间里充斥着灯管镇流器的嗡嗡声。灯光因为电压不稳有些闪烁,映得顾一燃眸光晃动。

郑北不知道现在就让顾一燃重新看到希望是不是过于草率,毕竟这个方向目前也只是他的一个猜想,万一是错的,他不忍心看到顾一燃又一次遭受打击。但他同时相信顾一燃在经历这么多事后,尤其是亲手抓捕李文龙之后,不会再向以前那样失控。

他是站在他身边的战友,他有权知道案件进展的每一个细节。

郑北伸出胳膊,揽过顾一燃肩膀拍了拍:“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审他。”


04

李文龙穿着囚服,手腕被铁环扣在身前的木板上,他头微微后仰,神态自若地靠着椅背,漫不经心中还夹杂些许期待。

铁门“哐啷“响了一声,李文龙半眯着眼睛看着郑北和顾一燃拿着夹着资料一前一后走进审讯室。

“笃、笃、笃……”李文龙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木板,空洞洞的声音在审讯室里被放大数倍。

这是顾一燃第二次在审讯室里见到李文龙。

在进来前,顾一燃已做了一番心理准备,但看到李文龙时仍觉得血液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涌, 那一声声像打在他心脏上一样,呼吸不自觉地急迫起来。

郑北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背:“把摄像机打开,咱开始。“

顾一燃站起身顺了口气,打开摄像机。

“顾老师,又见面了。”李文龙挑了下眉毛,像见到老朋友一样亲热地用粤语打招呼,“等了你好几天呢。你的脖子还好吗。“

他边说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握紧又松开,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

“我很好,不用你操心。“顾一燃调整了一下座椅,拨下钢笔帽套在笔后,抬头直视李文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足够镇定。

郑北将资料翻到白玲证词那页,眼皮也没抬:“李文龙,你曾亲口跟白玲说过绑架了一个花州警校的教授,是这样吗?”。

“郑警官,谁说我绑架教授了,白玲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警察总不能随便给人安个罪名吧?”李文龙的目光从郑北转向顾一燃,“顾老师,你说对吗?那么大个活人不见了,怎么赖我呢?“

“李文龙,你把我爸尸骨藏在哪儿了!“顾一燃沉着脸,目光如炬。

“哟,你怎么知道他死了。没准他现在还在哪里苦苦哀求着活命呢,结果他儿子却已经当他死了,你说可怜不可怜。“

顾一燃死死攥着那个银白色的打火机,手心全是汗。

残忍如毒贩,不可能留着父亲性命这么多年,放弃一切幻想,将一切交于理智,或许还有一线找到父亲的机会。

“我爸要是还活着,你们早在最后一搏前就把他推出来当人质了,岂会留到现在来诈我?”

李文龙勾起嘴角,故意露出一幅颇为惊讶的表情,然后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顾老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停了两秒,又开口,”不过我现在感觉呼吸不畅,还得麻烦顾老师把我的喷剂拿过来。“

顾一燃像吃了口苍蝇一样,胃里一阵阵翻滚,但还是伸手去拿框里的哮喘喷剂。

还没等他站起身,郑北一把抢过药,大步走向李文龙。

“顾老师也是你使唤的?”郑北站在李文龙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光从身后打过来,表情全隐在黑暗里。见李文龙没动,他把喷剂往对方嘴唇上一怼,冷冰冰地说:“张嘴,不然把这玩意儿塞进你喉咙管里。”

李文龙整个人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下,有种被枪顶着的错觉。他非常识趣地张开嘴,任人喷了两下药,眼睛余光瞟着坐在座位上的顾一燃。

顾一燃神情冰冷地直视李文龙。台灯的光亮映着他的脸,眼睫、鼻梁投下锐利的阴影,像一尊坚毅的雕像。

“ 几年前厨子进去后,我们请了一个教授来协助我们生产。“李文龙特地拉长”请“字,”他一开始不太配合,我们就上了一点小手段,比如切掉了他几个脚趾,顺便也断了他回家的念头。“

他边说边饶有兴趣地观察顾一燃逐渐阴沉下去的表情。

“可是他还是拒绝合作,说什么他是警察,不会帮我们之类的蠢话。你说怎么会有人这么自讨苦吃。于是,我们不得不拿出我们极大的诚意,比如给他……”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雪天使。”

“你们给我爸注射毒品?!”顾一燃猛地站起来,差点将桌子撞翻。

“别激动啊,我只是讲个故事。”李文龙带着欣赏的表情看着顾一燃瞬间涨红的脸,继续慢悠悠地说:“没有人能抵抗得了雪天使,教授也一样。”

顾一燃一个箭步冲到李文龙面前,死死地抓着他的领子。

“哎哎哎!“李文龙被锁在椅子上站不起来,又被抓住领子往上拎,只好半站着不上不下。他看似狼狈,脸上笑容却丝毫不减,好整以暇地继续说:”顾老师学问多,肯定想象得出他的感受吧?“

李文龙故意说得很慢,好像现在被卡在这儿的不是他,而是顾一燃。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水光迅速聚集,直到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这种感觉像在精神上一点点地掐死顾一燃,让他十分受用。

“雪天使效果太好了,最后教授同意帮我们……”

“你闭嘴! “顾一燃猛地举起拳头,带着三年前雨中的痛苦和此后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恨意。

“顾老师。”郑北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瞟了一眼仍在工作的摄像机。

顾一燃的手悬在半空,愣愣地钉在原地几秒,把李文龙一把推开,缓缓转身,一言不发地坐回到桌子后。

“顾老师,年轻人就是爱冲动啊!”李文龙十分遗憾地左右扭动脖子来缓解不适,“ 我刚才讲到哪儿了。哦,对了,教授同意帮我们生产,要求我们买了些原材料。宋哥不在了,原材料渠道也被毁得差不多,我们颇费些周折才买到。”

“我父亲不可能帮你们制毒。”

“那你是没看到他毒瘾发作时的样子。”李文龙身体前倾抵在身前的木板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顾一燃,恨不得让他亲眼看看父亲生不如死的模样。

顾一燃没有回话。他了解自己的父亲,温和且寡言,同时正义且坚定,这样的人,宁死也不可能制毒,但同时他也很清楚毒品对人性的毁灭。

“差不多得了,如果教授真屈从于你们,你们犯得着费那么老大的劲从小马哥那儿进货吗?”郑北看到顾一燃眼眶发红,舔了舔虎牙,用资料夹板连敲几下桌子催促道:“接着往下说。”

“ 教授忙了挺久,终于有一天跟我们说第一批样品已经成功了。”李文龙边说边观察顾一燃,对方只是双臂抱在胸前,保持着刚才的坐姿。“那天他把大家都叫过去,说要当场验一下纯度。你说这学问多的人吧,心眼也多,谁知他忙活了几天造了一堆……”

”炸药。“ 顾一燃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李文龙表情瞬间被凝固,满脸不可置信。

顾一燃自言自语般低声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好在材料不多,只死了三个兄弟。“李文龙语速越来越快,整个人处于亢奋中。他双手撑在木板上,冲着顾一燃大声叫起来:”你真应该看看他那时的样子,一只手被炸飞了,脸也炸烂了。你知道他死前在说什么吗?你一定会很想听的!“

他突然颓然地靠椅背上, 脑袋耷拉在一边,开始拙劣地表演:”他就像这样,咳咳,一边吐血一边说,阿燃,阿燃,对不起。“ 随即他狰狞地笑起来:“哈哈哈,他哪里对不起阿燃,明明是阿燃对不起他,要不是阿燃分析出雪天使成分,他也不会死。“

顾一燃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快步走出审讯室。郑北不放心,也站起来默不作声地跟了出去。

“顾老师,我故事没讲完呢,你不听了吗?”审讯室里充斥着李文龙猖狂的笑声。

顾一燃走出铁门站在走廊上,低垂着头,背对郑北,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

“顾儿……”郑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在顾一燃肩上,生怕重一点眼前人就会碎掉。

顾一燃没有吭声,但郑北能感觉到他在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和气息。半分钟后,他停止颤抖,深吸一口气,迅速在脸上抹了两把,抬起脸说:“我没事,继续吧。”

郑北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次跳动都带着苦涩。他看见顾一燃眼睛里的悲伤依然难以掩饰,叹了口气,用拇指轻轻擦去残留的泪痕,艰难地说:”好,我们继续。”

顾一燃盯着郑北的眼睛,像是从中获取了能量,然后收起所有情绪,挺直后背,没有任何迟疑的先一步走进了审讯室。

他扶好刚才被撞歪的桌子,摆正台灯,坐定后掏出打火机无比珍惜地摩挲着,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刚才提到你们被炸死了三个人,你如何处理那些尸体?”

李文龙见顾一燃说话时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有丝毫情绪波动。

“尸体?被我埋山里了。”

“你随随便便让那些兄弟烂在外面,那被狗啃被雨淋,得成什么样啊?你就不怕他们半夜来敲你门?你们粤东人不是最讲究这些吗?”郑北斜靠在椅背上,阴阳怪气地咧嘴,“对了,你们那儿电影都是怎么拍的,半夜鬼敲门是不是得请道士……用火烧?”

李文龙一愣,瞬间又换上一幅无辜的嘴脸, 眨眨眼:“你们警察什么时候这么封建迷信了?难道靠算命来抓人?”

微小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两位警察的眼睛,郑北和顾一燃交换了个眼神。

“根据姜迎紫和白玲口供,你在花州前前后后至少处理过近二十具尸体,花州没有高山,又多为景区,不可能没人发现任何残骸,撒谎也撒得像一点。”

顾一燃冷静的分析加剧了李文龙的不爽,他完全没有在对方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期待许久的痛苦、愤怒和崩溃,这而让他心生焦躁。

“顾老师,你死心吧,你不可能找到……”

“不,我不找了。”顾一燃打断李文龙的话,释然地摇摇头,“既然你这么有信心警察找不到,想必他很可能已不存在于天地之间,我又何必过于执着。而且处理得如此彻底,说明我父亲的尸骨没有被丢弃荒野,没有被沉江喂鱼,这难道不是件值得宽慰的事么?找到了又如何,留给我的只有一捧灰。“

李文龙不可置信的看着顾一燃,这个年轻的警察提到父亲时完全没有之前的歇斯底里,甚至没有露出难过的神情,只是无比平静地说着一件仿佛与自己不相关的事。

“哪怕只是一捧灰,你都不想带他回去?”李文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顾一燃微微一笑,说道:“我父亲一生正直清白,兢兢业业,他对我的爱和教导,我会一直记在心上。再说,大家最后都要去那儿走一遭,你也是。”

李文龙的喉咙被噎住一般,被扣住的两手不停敲打木板,下意识地想找喷剂。他明白顾一燃已经看穿他的底牌,这时说什么都显得欲盖弥彰。

顾一燃向郑北点点头:“你猜得没错。”

李文龙大笑起来,笑得椅子跟着身体一起颤动。

“顾一燃,你诈我! “

“你买通了火葬场什么人?”

“我为什么告诉你?”

郑北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结果拉扯到腹部伤口,疼得“唉哟“一声。他迎着顾一燃关切的目光,把资料夹板往桌子上一丢,说:”顾老师,他不愿意告诉咱们也没关系,花州总共没几个火葬场,还就不信查不出来了。我饿了,今天差不多就到这儿吧。“


05

接下来的半个月,花州警方对市内火葬场进行了地毯式搜查。这不光是宋康犯罪集团的遗留问题,更重要的是火葬场一旦成为犯罪分子销毁尸体的便利工具,那将对当地治安产生极大威胁。好在殡葬业人员有限,花州警方很快通过个人银行流水及来路不明的大额财产锁定了嫌疑人。

谁都没想到一个偏远乡镇的火葬场会隐藏如此多罪恶,而一个一辈子勤勤肯肯的老师傅是贩毒集团的漏网之鱼。

最近专案组的成员几乎都在休假,每个人都在享受自己应得的闲暇时光,除了郑北和顾一燃。他俩一个忙着照顾病人,一个就是那个病人。

案件宣告侦破,顾一燃仿佛长久以来强顶着的精神瞬间泄了力,拍完集体照回家后便结结实实地发了场高烧。去医院只是说普通感冒,但挂了水也不见温度下去,头两天基本只是昏昏沉沉地睡觉。

郑北看了眼床边书桌上几乎没动过的粥,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搬张椅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顾一燃,心想这金贵的南方花花儿,在这里不是受伤就是生病。好在现在已接近尘埃落定,如果花花儿愿意留在哈岚,他对自己“爱人如养花“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用眼神描摹着顾一燃的轮廓,这个人像是在最轻软的丝绸上精心绣出的一幅山水,既有柔软的脆弱感,又带着刀劈斧凿的坚韧气质。

伸手在额头上试了试温度,依然滚烫,于是郑北起身从外间拿了块湿毛巾,在额前轻轻擦拭,又小心地摸摸脸,心想这几天没怎么吃饭,之前被各种哈岚美食喂圆的脸颊都消瘦了些许,老舅从三亚回来看了肯定要心疼。

郑北正恋恋不舍地要缩回手,不想被顾一燃迷迷糊糊地一把捉住,接着床上的人从平躺翻成向外侧卧,正好将他手压在脸旁。郑北感觉自己呼吸一窒,第一次在现场拔枪都没这么紧张。他不敢也不想把手抽回来,只能保持身体前倾的姿势任人这么握着。

犹豫了片刻,郑北从椅子上站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俯下身去,手指轻轻拨开额前的湿发,闭上眼睛,嘴唇浅尝辄止地碰了一下顾一燃的嘴角,又迅速起身,坐回椅子,深深地呼出口气,装作一切都没发生。

除了心脏擂动的声音快要充斥整个房间。

郑北三十年来坦坦荡荡的人生又多了一个秘密。

第三天下午,顾一燃终于有了点精神,起身抱着脑袋觉得头重脚轻。他想自己肯定是烧迷糊了,不然怎么会梦见郑北睡在自己旁边。

郑北把温水和药放在书桌上,从暖气片上拿来烘得暖暖的棉布衬衫:“身上全汗湿了,换一件会舒服些,来。”说完把顾一燃身上黏嗒嗒的衣服脱了下来。

顾一燃晕晕乎乎地举着双臂任他摆布,等换好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这么习惯被照顾,实在出乎自己的意料。

郑北随手将脱下的T恤丢进脏衣袋里,摸了下病人额头说:“温度好像退了些。”

顾一燃推了郑北一下:“小心感冒传染给你。”

郑北笑起来,故作惊讶:“哎呦我天,在这儿跟我客气,这两天都谁在照顾你啊,要传染早传染上了。”

顾一燃觉得脸上又热起来,慌慌张张地在书桌上摸眼镜。

夕阳透过窗帘晒在被子上,暖气烤得房间干燥而温暖。

被花州沉甸甸湿漉漉的空气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日子里,在阴雨里抱着血衣痛苦到想死的日子里,他以为人生最好的归属是守着那个满是香灰味的老房子独过余生。不曾想某一天,有个人把他带去几千公里外寒风凛冽的北国,在那里让他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

如果说以前多少还带着些许客人心态睡在这张床上,现在是真的舍不得这里。在这平平常常的初冬傍晚,顾一燃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内心感受到久违的宁静。

郑北看顾一燃呆呆地走神,以为他睡懵了还没醒,大手在他头发上一胡撸:”饿不饿,给你下碗面?“

顾一燃的肚子恰逢其时地”咕噜“了一声,对这个提议予以充分肯定。

不一会儿,郑北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肉丝面进了屋。

“坐在床上吃吗?”

“放茶几上吧,我这就过来。”顾一燃刚站起身,顿时觉得浑身酸痛外加头晕目眩,坐在床边缓了缓才勉强恢复。他揉着眼睛走到外间时,郑北正在往脸盆里倒水。

简单洗漱后,顾一燃坐在沙发上端起面条。

“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你会做饭?” 顾一燃有些诧异。

”以前爸妈开车去卖鸡架,没空管我和郑南,我们就自己做饭。郑南那爪子经常做不明白,我做得多一些,以后有机会给你做点高级的。”郑北得得瑟瑟地摇头晃脑。

顾一燃好好端详了一番这碗面条。腌制过的肉丝粗细均匀,与嫩绿的青菜叶相互交织。细白的面条浸在浅褐色的汤中,根根分明。葱花星星点点地漂浮在汤面上,混合着香油随热气散发出诱人的气味。

顾一燃闻到香味时发觉自己真的饿惨了,闷头吃了大半碗。面条特地煮得略软,饱吸了肉丝的咸香,一路温热地落到胃里,让五脏六腑都十分熨帖。

这边正呼噜呼噜地喝着面汤,一抬头,发现郑北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干嘛?”

“有种看好大儿吃饭很香的欣慰感。”

“咋煮碗面还占我便宜?”顾一燃腮帮鼓鼓地抗议。

“占便宜”这三个关键字让郑北想起自己趁人睡觉偷偷摸摸做的好事,顿时在顾一燃疑惑的目光中红了耳朵。

就在郑北努力隐藏自己满腹小心思的时候,沙发边柜上的手机响了。

郑北走过去拿起一看,是伍警官的号码。

这时候打电话来,想必有重要事项告知。

郑北把手机递给顾一燃:“花州来的。”

顾一燃连忙放下碗,站到郑北对面,手悬在半空又放下,无声地后退了一步,求助般望着他。

于是郑北了然地点点头,接通电话。

“据嫌疑人交待,顾教授是李文龙送来的最后一具遗体,之后他们转移到哈岚去,也就没有再让他处理过。可能出于心虚,他倒也没敢把骨灰直接丢弃,而是装在罐中与无人认领的骨灰一起放在仓库。我们已经找到了。”

“好的,多谢啊,多谢多谢。”

没有让顾一燃失望,郑北心中悬在头发丝上的千斤重担终于放了下来。

他挂断电话,抬眼撞上顾一燃焦急的、紧张的、希冀的、渴求的目光,轻轻呼出口气:“找着了。”

顾一燃那一刻觉得有些眩晕,万物都在以极快的速度离他远去,周围空空荡荡,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一瞬间,长时间咬牙筑起的大坝轰然崩塌,巨大的喜悦、难过和委曲一齐冲上心头,强烈又复杂的情绪如惊涛巨浪一般将他淹没,明明想笑,眼泪却自顾自地上涌,他双手紧握,像在为自己寻找一点支撑。

这时,世上最温暖最有力的手伸出来,在他肩头拍了拍,然后将他一把拥入怀中。一只手搂着腰,一只手从左肩划到右肩再摸到脑后,最后整个胳膊抬起将他抱个结结实实。

终于不必靠痛苦与仇恨来确认自己依然存在,有个人,会把他拉到羽翼下保护着、照顾着,会当他处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时粗暴地拉住他,也会向他坦露自己的脆弱与挣扎。

当他以为寻找父亲、抓捕毒贩是他仅有的生存意义时,这个人不容拒绝地与他建立情感联结,提醒他生日蛋糕、中秋圆月都是世上值得珍惜的事物。

顾一燃闭上眼睛,把脸埋在郑北的颈窝,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与气味,享受着自丧母后便再没有过的亲昵。

那一刻,他寻找到了灵魂归处。

一种朦胧的心绪浸润着心脏,他将双唇贴在了郑北裸露的颈部皮肤上,咸咸的,有眼泪的味道,温温的,让人舍不得离开。

一定是因为自己烧糊涂了,脑子无法正常思考,才会这么轻易地透露出心底的隐秘心思。

郑北抱着呜咽的顾一燃本是满腔心疼,当脖子上感受到濡湿的触感时,大脑瞬时一片空白,神智仓惶地逃离出他的躯壳。他感觉到柔软的、温热的嘴唇轻轻在颈侧摩挲,灼热的鼻息一下一下地掠过发根。他只能本能地抬起手,扣住顾一燃的后颈往自己怀里又按一按。

半晌,顾一燃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瞳孔深处好像闪烁着两簇火苗。他感觉郑北的气息整个笼罩过来,挺直的鼻子蹭过自己滚烫的面庞,轻柔的吻落在自己的双唇上,于是他微微张开嘴,迎接这个无声的慰藉。


06

几天后,顾一燃还是按期回了花州,一来是回去安葬父亲,二来是借调到期,没有特殊原因确实不方便延期。回来后,生活很快被教学和研究工作填满,等他晨跑时听到蝉在枝头叫得声嘶力竭,看到榕树下晨练休息的老人家摇起了蒲扇,蓦然发觉花州已是盛夏时节。回来已有小半年,离当初跟着郑北去哈岚竟已一年有余。

花州虽不是火炉,但胜在闷热中夹杂着缠绵湿气,顾一燃边上楼边把运动服脱下搭在手臂上,一转弯遇见走廊上正往他信箱里塞信的邮递员。

邮递员见收信人回来,顺手将信直接给了他:“顾老师早啊,刚好今天也有信。” 

“谢谢啊,一直有麻烦你。”顾一燃接过信客气地一笑。他边开门边扫了一眼信封,工整又带着锐气的字迹,不用细看就知道是谁寄的。

屋里,清晨刚上的香燃尽不久,炉里的灰还带着余温。顾一燃先习惯性地跟三张遗照打了个招呼,然后倒了杯凉白开,绕过地上装满专业书籍的纸箱,坐在书桌前仔细地拆开信封。

信只有两页纸,较以往薄上许多。“亲爱的顾老师”,他微微勾起嘴角,想起之前通信中对于“亲爱的”这三个字的小小争执,他觉得过于肉麻,对方却以“电影里外国人不都这么写信么,咱也跟国际接接轨”为由坚持加上。

“哈岚已进入夏季,感觉昨天才停止供暖,今天居然就三十度了,热得我一身汗。家里那盆一品红最近开了花,按理说六月不是花期,它却开得异常热烈,大概是因为心情实在太好。

晓光最近表现得很棒,眼球活动比以前频繁得多,医生说这是好转迹象,也许再过段时间就能苏醒。他要是再不醒,那点头发马上就要被南南祸祸光了。南南让我谢谢你,她经常用你留下的音乐播放器给晓光放歌,估计他醒来时直接可以说一口流利的粤东话。

国柱马上要作为痕检技术骨干去北京学习一个月,全哈岚只有两个名额。他父母老骄傲了,嘴咧到耳朵根,他们总算明白对比指纹、确认凶器和现场抓人一样重要了。

瑶瑶和吴老师分手了,因为昆都近期形势紧张,吴老师必须回去,而瑶遥无法把父母留在哈岚自己去昆都。她很难过,虽然嘴上没说但我能感觉出来。我给她放了两天假调整一下,现在又变回了那个生龙活虎的大呲花。

对了,有件重要的事,高局让我代他当面向李校长道谢,感谢他愿意向哈岚输送优秀人才。据高局说,他给李校长打电话的时候,东扯西拉绕了好大一个弯才好意思开口,李校长憋了半天,开口就是一句粤东话。估计不是啥好话,不过不要紧,反正高局听不懂。想想也能理解,这么个宝贝,本来人家连借调半年都舍不得,现在直接要走了,搁谁乐意啊。高局那是好话说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施毕生之所学,李校长才松口。话又说回来,自改革开放至今,咱东北输送多少人才去南边,要个顾老师来过分吗?不过分!而且咱顾老师心意已定,李校长应该明白儿大不中留,啊不,人才在哪儿都可以为禁毒事业做贡献。

上周我去参加全国禁毒工作交流,遇到了伍警官。我们临别时私下喝了点,不可避免地谈起你。他一开始说早知道你会留在哈岚,绝对不会起个大早把我带到你家门口。等两杯啤的下肚,他又说,听你讲起这半年在哈岚遇到了新的事业、家人和朋友,他是真心实意地为你高兴。临了,他郑重地握着我的手:“阿燃就交给你了。”,他还警告我,如果惹你生气,他就把你带回花州。那哪能呢,再不敢惹顾老师生气。”

顾一燃读到这里,无语地扶额摇头。啥呀,没个正形,师兄也跟着他瞎闹。

“你之前寄来的书已陆续收到,我寻思着后面得添置个大书架,或者干脆去外面租个房子,毕竟隔音也确实是个问题。这事等你回来定夺。

就先写到这里吧,一会儿得去趟中央大街。爸知道你快回来了,特地提醒我去那儿批一箱雪糕。那是我们哈岚特色,贼好吃,奶呼呼的,你肯定喜欢。

这应该是我寄给花州的最后一封信了,我琢磨着它和我不定谁先到。

如果可以,我想到花州后亲自跟咱爸妈说,顾儿有家了,虽然离花州有点远,但绝对温暖,请他们放心。

亲爱的顾老师,哈岚这边的组织关系手续已妥,你这个学期的课都上完了吗,研究工作都交接了吗,准备好跟我走了吗?”

顾一燃刚读到结尾,就听见有人敲门。

“你好,我找一下侦查系的顾老师。”

“我就是。”

顾一燃打开门,在花州盛夏热烈的阳光里,拥抱跨越了大半个中国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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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奇】哥们你别说了,我只是假装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第二人称 🐳视角,带你体验霸总攻的生活

老梗新用,破镜重圆,打破误会就好啦~

你,黄景瑜,一线大明星,手握数家投资公司,再也不会上这个坏男人的当了。

前任染着一头粉毛,垂头丧气地跟在他那个脑子不怎么聪明的经济人后面,耷拉着脑袋,拿着几张纸——大概是没几个字也相当不出彩的简历,上面还印着他那几张劣质的艺术照。经纪人在跟某个导演套近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导演前两天还在你门前极尽谦恭地请你一定在新剧里露个脸,当然不求大明星能耗费本就不多的档期演这个,这个什么来着,你根本没记住这二流导演的二流剧本叫什么。毕竟他打得主意也是你能给这剧投点钱。

而现在他却趾高气扬地在小经纪人面前摆谱,压...

第二人称 🐳视角,带你体验霸总攻的生活

老梗新用,破镜重圆,打破误会就好啦~

你,黄景瑜,一线大明星,手握数家投资公司,再也不会上这个坏男人的当了。

前任染着一头粉毛,垂头丧气地跟在他那个脑子不怎么聪明的经济人后面,耷拉着脑袋,拿着几张纸——大概是没几个字也相当不出彩的简历,上面还印着他那几张劣质的艺术照。经纪人在跟某个导演套近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导演前两天还在你门前极尽谦恭地请你一定在新剧里露个脸,当然不求大明星能耗费本就不多的档期演这个,这个什么来着,你根本没记住这二流导演的二流剧本叫什么。毕竟他打得主意也是你能给这剧投点钱。

而现在他却趾高气扬地在小经纪人面前摆谱,压根不正眼看你那倒霉前任一眼,满脸的横肉随着他的唾沫星子来回的抖动。

太讨厌了,没答应演他那个破剧真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那笨蛋前任的笨蛋经纪人大概也不会说出什么让横肉导演满意的话,毕竟你俩闹分手的时候,他也只会说,子奇啊,你不要吵了。

“行了行了。”还没回忆完你在监控里看到粉毛前任拖着他行旅箱灰溜溜离开你家的情景,就看到横肉导演一把抓过粉毛前任的简历,随意摆弄了两下,就不耐烦地打发他走。

“哎!”横肉又飞动了一下,“晚上给你说个事。”

草,什么事啊,还得跟他晚上说?

你不知不觉就要走过去,旁边的好友一把抓住你的手。

“我的大爷,你干啥去!?”

显然他也看见你那倒霉前任了。

“不干嘛。”

还是不告诉他了,毕竟你也没有很想念前任,不要让朋友误会了。

“大哥,你当我没看见啊?”好友怒其不争给了给了你一巴掌,“你忘了谁分手的时候连哭带骂闹了俩月吗?”

不知道,大概率不是你,你对粉毛前任可没有这么爱。就算是连夜逃回老家躲了俩月,就算是在你俩买的小屋子里连哭带骂了俩月,那也只不过借助分手锻炼一下自己的演技而已,况且这样才能证明你才是用情最深的,你的粉毛小男友只是一个小骗子而已。你根本不伤心,他们都被你精湛的演技骗了。

“能不能争点气?别再人家一看你,你就过去了!”发小不懂你的计谋,只会胡乱揣测你。

“放心吧。”你对着旁边的镜子整了整衣领,郑重地说,“我再也不会被他骗了。”

看着发小怀疑的眼光,你心里冷哼一声,他根本不懂,这都是你的计谋,你只是假装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等把多嘴的朋友打发走,你超不经意又转悠回来,粉毛前任已经离开了,只碰见满脸横肉的导演要扔你前任的简历。

你一把就抢过来了。

横肉导演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在这遇见你了。

“鲸鱼哥,太荣幸了,能在这遇见您。”给他高兴的,立刻伸出胖手要个你握一下。

不是,你管谁叫哥呢?打眼一看,你快知天命了。

看你不说话,横肉只能揣摩你的心思,垫着脚满脸的肉堆到一起,讨好地说,“黄老师,这人你认识啊?”

呵,真是笑了,谁认识了?谁在乎了?谁想跟他和好了?

见你没说认识,横肉放心的吐槽起来,“小演员,求我给个角色。这年头僧多肉少,哪有角色给他演啊?”

是粥。

傻叉,有没有文化,你家僧吃肉啊。

你心里很不屑,拍了两下纸,超不经意地看到你前任简历上的照片。

居然不是艺术照。

照片上他躺在草地上,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狗,笑得小虎牙都露出来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亮闪闪的崇拜地看着你。

是的,是你。这张照片是你拍的。粉毛前任前一天委委屈屈地给你说他家不让养小动物,他捡到的小白狗无奈之下只能送到救助站,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他想要一只小白狗,而你正好有一只不得不收下的来自宠物商店赠送的小白狗。

那天,刚好你俩的小别墅交房,你带着他去收房,走到后院的时候,一只小白狗从宠物箱里挣扎地蹦出来,而粉毛男友一脸惊喜抱着你亲了一大口,就扑上去跟小狗一起玩。

唉,你只是有点想念小白了。分手的时候,可怜的小白被你无耻的前任偷走了。

贫穷的妈,富裕的爹,小白要是个人,肯定不会摇着尾巴跟你前任走。


你随意“嗯”了两句,拿着粉毛前任的照片就走了。

当然了,这不是因为你还在乎前任,只是你拍照的技术太好,万一落到别人手里,再剽窃了你的拍照技术,你找谁说理去?


可惜你没注意到被你遗漏在背后的横肉。


又过了几天,窗外红霞满天,时欲正暮,遥见远山烟绕,斜阳渐西,你摇了摇倒满了可乐的高脚杯随意靠在落地窗前不禁感叹自己的好文采,粉毛小奇如果不跟你分手,势必会拥有一个聪明的老公和至少一个聪明的小孩。

真是太没有远见了。

你摇摇头,一口闷下这一大杯可乐,可乐的甜腻被冰块的凉气冲淡了些许,这种气体饮料只会在冰镇的时候才能更清晰地感知到气泡的微刺感在舌尖跳跃,一如你的前男友。

稍微的有点想念他。


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你的思念,好巧不巧横肉导演约你去个饭局,声称绝对有能说服你加入他新戏的理由。其实你无所谓拍不拍、投不投这剧这剧,只是好像粉毛前任想拍,你当然也不是因为对粉毛旧情未了,你只是担心他找不到工作,可怜的小白要饿肚子。


到了地方,你才发现是个不伦不类的夜场,光怪陆离的彩色灯光转着圈地打到你脸上,莫名其妙的香薰绕着你头往鼻子里钻。你有点不耐烦,心想赶紧给粉毛找好工作就离开。


层层绕进的包厢像是闹市中偶然一现的秘境,你拨弄着帘子,不耐烦地推开最里面的那扇门。

你,幸好来了。

一大堆说不出名字的“圈内人”热闹地迎你进门,只有一个人垂着脑袋安静地坐在桌边。

王子奇。

你来不及多想,就被横肉热情地邀请到了主位,还不等你开口,横肉和一些说不出名字的人就把小粉毛推到了你身边。

他瘦了,曾经张狂的粉色亮发也掉色了,漏出了尴尬的稀碎干枯黄色。你有些想摸摸他的头顶,可你们已经分手了。

他是横肉送给你的礼物。

他自己想必也明确知道这件事,低着头不愿意看你。后面不知道谁推了他两把,他才刚反应过来似的,拿起酒杯颤颤巍巍敬你。

“黄,黄老师,敬您。”

谈恋爱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这么喊你,向来都是没大没小地冲你龇牙咧嘴道,“小黄,你是不是又没给小白倒饭!”

他抬起眼睛看了你一眼,曾经明亮的眼睛木楞呆着,眼尾还红着,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

他确实被人欺负了。

横肉不仅仅要等你参演,更希望能得到你的投资,现在正使劲借着子奇向你献媚。污言秽语毫不留情地砸向他,他瞪大了眼睛,像是努力控制不让眼泪流出来一样,低了低身子,又软声说道。

“黄老师,我敬您。”

你看见他另一手躲在桌子下,紧紧抓紧了袖子。

“哎,子奇,哪有这么干喝的啊,难得这么好的机会,跟黄老师喝个交杯酒。”不知道谁往椅子靠背上一倚,舌头舔着牙,猥琐地看着你前任。

彩蛋预览:“哥们,你放心,我这真不会被男人骗了,我装作被他迷的神魂颠倒,只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你别说了,我有自己的节奏。”

倪好好

看两人和小孩相处,都是男人,但眼神都不一样

不行你俩生几个吧,老个眼巴巴看着也不是个事啊……

看两人和小孩相处,都是男人,但眼神都不一样

不行你俩生几个吧,老个眼巴巴看着也不是个事啊……

清风(。ì _ í。)

[北燃]你抱抱我

病弱顾老师半夜胸口痛

郑北在线心疼

小甜饼

给我看激动了





自从顾一燃被秦义绑架折磨得半死不活,郑北再也没让他离开自己视线半步。



他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顾一燃,那样被电的浑身颤抖,平日里一尘不染的衣服沾满血污,了无生息的坐在那里的场景。



他不是觉得顾一燃保护不了自己,只是害怕一眨眼人就不见了,自己没能及时赶过去保护他的顾老师。



他的顾老师很坚韧,平时看着柔柔弱弱,一股子读书人的气质。但被秦义那帮人虐待的时候一声不吭,也没干等自己来救,而是靠自己的知识自救。他总是最理智,给自己打电话没有一句委屈,只是冷静的分析着地理位置。



但郑北快急得......

病弱顾老师半夜胸口痛

郑北在线心疼

小甜饼

给我看激动了





自从顾一燃被秦义绑架折磨得半死不活,郑北再也没让他离开自己视线半步。



他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顾一燃,那样被电的浑身颤抖,平日里一尘不染的衣服沾满血污,了无生息的坐在那里的场景。



他不是觉得顾一燃保护不了自己,只是害怕一眨眼人就不见了,自己没能及时赶过去保护他的顾老师。



他的顾老师很坚韧,平时看着柔柔弱弱,一股子读书人的气质。但被秦义那帮人虐待的时候一声不吭,也没干等自己来救,而是靠自己的知识自救。他总是最理智,给自己打电话没有一句委屈,只是冷静的分析着地理位置。



但郑北快急得发狂了。



尤其是他看到顾一燃被虐待的不成样子时,他真的连秦义埋哪儿都想好了。



自那起,顾一燃身边总有郑北的身影。



郑北也正大光明地搬进了自己的卧室。美其名曰为了方便照顾顾一燃。



顾一燃胸口疼的毛病是被榔头锤的后遗症,要是情绪激动些,或者感冒了,着凉了,他都要疼上一会儿。



但他从来不会说,都是郑北细心才发现他又疼了。让他去医院他也只会摆出那种商场里模特的职业假笑,和郑北拜拜手说没事。



就好像别人出车祸了进医院做手术,出来告诉你就擦破点皮一样。



这种无力感油然而生,让郑北想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只能憋着一口气来回走几圈自己生窝囊气,转头一看罪魁祸首还可怜兮兮地看着你。


顿时什么气也生不起来了,浑身上下只剩下心疼。



那天郑北因为案子的事情和自己犟,站在门口一个小时和自己生闷气。



直到冷风把自己吹的透心凉了脑袋才勉强冷静下来。



郑北习惯性走向客厅,愣在原地看着原地消失的小床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和顾一燃睡一起了。



大半夜的想想顾一燃也睡下了,自己再去睡不会吵醒他吧?


郑北挠了挠头,但也不能让自己这个原住户睡地板吧……



算了,吵醒了就再把他哄睡呗。多大点事儿啊。



郑北摸了摸自己冰冷的手,使劲开始搓。搓得不冷了再给自己来了套热身运动,直到感觉自己不冷了才走进卧室。



然而还是把顾一燃冻着了。



半夜郑北刚准备入睡,顾一燃就醒了。



他以为郑北已经睡了,于是自己背过身去,捂着胸口给自己揉揉。



郑北察觉到不对劲是因为感觉到身边人在颤抖。


掀开被子一看,发现顾一燃捂着胸口,把自己这个人都蜷缩起来,脸色有些苍白无力。他按得很用力,额头有密密麻麻的汗水。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被发现了顾一燃也只是回了郑北一个僵硬地笑,想拜拜说说没事,结果发现自己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儿……”郑北替顾一燃擦拭额上的汗。

“嗯……嗯……”顾一燃没什么力气。

“是不是我冻到你了?早知道我就睡地板了,这不是给你找罪受吗……”郑北声音有些哽咽,心里已经库库往外冒酸水了。


郑北拉顾一燃起来:“顾儿,我们去医院,去医院就没事了。”


“不……不,去……医院……嗯……”顾一燃靠在郑北的肩上,喘着气道。



“你疼。”

“没事……我,习……惯了嗯……”顾一燃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顾一燃!”

“别动……让,让我缓缓……”


郑北瞬间没声音了,只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顾一燃靠得更舒服些。



“哼……我说……是,我疼,你难受个什么,净儿……”顾一燃轻笑道。

“我看着心疼。”郑北揉了揉顾一燃的发丝。



顾一燃没再说话,只是按着胸口把自己埋进了郑北怀里。


郑北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顾一燃的脊背。



半晌,怀里的人抬起头,眼底泛着细碎的光,眼尾泛红湿润地望着自己,有些委屈地瘪瘪嘴道:“郑北……你抱抱我……”



郑北的拳头一下就硬了,他真的要被顾一燃训成狗了。


人家顾一燃眉头一皱,什么都还没说呢,自己就巴巴的凑上来关系则乱。


郑北叹了口气,算了,我甘愿做顾老师的狗。



于是他从心地环抱住了顾一燃,把他的顾老师紧紧抱在怀里,低头吻着顾一燃的发丝。



“好好好,抱抱抱。”



“还成吗?要去医院吗?”郑北把顾一燃的脸捏起来问。

顾一燃的脸被捏地变形,也没说什么,只是呆呆地摇着头。


郑北轻笑一声:“咋这么可爱呢,嗯?顾老师。”


顾一燃软绵绵地瞪了眼郑北。



郑北被瞪爽了,搂着顾一燃的手怎么也不松开,像是要把他揉进骨子里。



“作为一个警察,我想对你说,你很勇敢。”



“作为你的爱人,我想对你说,我爱你。”



“你是警察,我也是警察,所以我不能阻止你去做这些,但作为你的男人,我能做的,就只有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把你保护的好好的。所以顾一燃,如果疼的话,你就喊出来,我可以护着你的。”郑北吻了吻顾一燃的脸颊。



“我的顾老师啊,有的时候你也要试着依赖我一下,我想我也没有这么差劲吧。”


顾一燃没有反应,郑北叹了口气,自己在这苦口婆心说了半天,结果人家睡着了。



“算了,睡吧。”郑北笑着看向顾一燃。




凌晨还在改方案

【北燃】虎牙

  *全免

  *短打一发完

  

  

  

  


    

  郑北有两颗长得很对称的虎牙,顾一燃想摸很久了。

  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是在他们第一次的时候,在郑北房间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

  郑北家的隔音很差,他们不敢发出太大动静,两个人都闷着嗓子憋着气,除了暧昧的喘息只剩下铁床咿呀作响。

  他的眼镜被郑北摘了,看什么都模糊,只觉得趴在身上的人皮肤雪白亮得像颗一等星,令那片黑色的天花板仿佛宇宙一样铺展开,郑北的汗是天穹下流淌的银河,滴在他的额头上。

  他们在混沌的黑暗里拥抱。

  短暂的失神中他突然想到那句诗: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

  *全免

  *短打一发完

  

  

  

  


    

  郑北有两颗长得很对称的虎牙,顾一燃想摸很久了。

  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是在他们第一次的时候,在郑北房间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

  郑北家的隔音很差,他们不敢发出太大动静,两个人都闷着嗓子憋着气,除了暧昧的喘息只剩下铁床咿呀作响。

  他的眼镜被郑北摘了,看什么都模糊,只觉得趴在身上的人皮肤雪白亮得像颗一等星,令那片黑色的天花板仿佛宇宙一样铺展开,郑北的汗是天穹下流淌的银河,滴在他的额头上。

  他们在混沌的黑暗里拥抱。

  短暂的失神中他突然想到那句诗: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

  天穹、宫殿、江河、天使、

  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窗外溢进一道冷蓝色月光,浓郁夜色中他被郑北的气味包围,温热的唾液与哈岚夏日的气息混合在一起,他环抱着对方的脖子,眼前一片昏黑一片涅白。

  “郑北……有点痛。”他小声地说。

  “忍忍,忍忍。”郑北亲吻他的嘴角,“该说疼,顾老师,你说痛我还寻思你在跟我撒娇。” 

  顾一燃说:“就是痛,都说让人疼疼我,你听过让人痛痛我吗?你才在撒娇。”

  郑北笑了,张开嘴唇露出那两颗虎牙,仿佛脱下衣服露出他精壮的躯体,“顾儿,再说一次,我再听听。”

  顾一燃很受用,于是顺从地说:“郑北,你疼疼我……”

  湿漉漉的嘴黏了上来,顾一燃感觉到郑北在用虎牙咬他的下唇,轻轻地摩挲,他的唇舌在对方嘴里游动,齿尖滑过的地方刺痛肿胀,他迷失在这种刺痛里。他用舌头去舔其中一颗虎牙,被咬了,他换另外一边,还是被咬了。他气不过,换另一张嘴反咬回去,咬到郑北丢盔弃甲,缴械投降。

  郑北哭笑不得,抱着他像一只埋进主人怀里的挫败的大型犬,他有些得意。

  那之后他总忍不住去关注郑北的牙齿:洁白,整齐,发育良好。和它的主人一样板正坚硬,一开始对他来说是陌生领域,后来变成了他的私人专属。

  顾一燃享受这种私密。

  但是有一点让他很烦恼:郑北喜欢咬他。

  当队长的手底下管着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有些闷着不吭声,有些吵得人头疼,所以管事的头儿经常会被气得大发雷霆。

  郑北就老是发脾气,一发脾气就怼老舅,骂晓光,骂国柱,骂瑶瑶,咬他。

  以至于每隔一段时间他的脖子上都会被咬得全是牙印,两颗虎牙尖儿尤为明显。

  于是有一次他忍不住问:“郑北,你能不能别咬我了?要是生气你就骂两句,我不还嘴。”

  郑北惊讶地说:“那怎么成?你是我千里迢迢从花州请过来的教授,哪能骂你呢,这影响多不好。”

  “你咬我难道影响就好了吗?”顾一燃目瞪口呆,“你给我脖子上咬得全是印儿,郑南和瑶瑶每次见了我都笑得很奇怪。”

  郑北掰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这印儿也不深呐,回头就跟她们说是蚊子咬的,你血甜。”

  “不是。”顾一燃纠正他,“我说的是你别再咬我了。”

  郑北的两个手掌贴在脸上,挤他两颊越来越明显的肉,一边使坏一边义正词严地说:“顾老师,你没事儿就气得我牙痒痒,我找个地儿磨磨牙咋的了?”

  他的嘴巴被挤得嘟起来,说话都听不清词儿。“那你怎么不找晓光他们磨?”

  “刚不说了嘛,你血甜,我喜欢甜口。”

  顾一燃觉得郑北在瞎说,他脾气这么好,怎么可能没事儿就惹人生气?

  他来哈岚这么久也只和郑北吵过两次架,而且很快就和好了,他不明白对方到底在气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老在郑北想亲他的时候喊饿吗,不至于吧?

  顾一燃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郑北气得直笑,“顾老师就是聪明啊,一提吃的啥都想起来了。”

  他醍醐灌顶。

  突然就回忆起他们去外面开房那次,郑北哼哧哼哧埋头苦干,抬眼却逮到他正偷吃放在床头柜上的小饼干。

  他其实没吃几口,整整一盒就都被没收了,之后再也没见到过,真可惜,明明是郑北怕他肚子饿特意给他带的。

  给看不给吃,也太过分了。

  于是那天晚上他被翻来覆去折腾了很久,求饶也没用,只记得最后生理性眼泪都开始哗哗掉,一半是饿的。第二天郑北扶着他出了宾馆,还给他放了天假。

  他解释道:“郑北,我不是嘴馋,是真饿。”

  “我也饿啊,饿了就啃你呗。”郑北说,“你吃你的,我吃我的,都不耽误。”

  他几乎被说服了。

  “但你也没必要隔三差五就咬吧,我哪有天天喊饿?”

  郑北舔了舔虎牙,好心情地说道:“我得磨牙么不是。”

  顾一燃看到那对小尖牙,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摸一摸,半途被另一只手给截了。

  郑北抓住他的手背紧贴着嘴狠狠吸了一口,“咋的顾老师,光天化日地你想耍流氓啊?”

  顾一燃看了眼窗外,月上中天,夜色如水。

  “耍就耍了,不行吗?”

  郑北把顾一燃拉过来坐到自己腿上,对着他的脖子坏心眼地吹了口气,痒得他一缩。

  “行,文化人耍流氓,我今晚就给你铐了。”

  郑北没有铐他的手,而是抚上了他的后颈,用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在发际线和皮肤交接的地方揉按,他很快就被按得像梦游似的迷糊了起来。

  于是迷糊着迷糊着,他终于伸手摸到了那两颗虎牙。

  郑北提醒道:“你咋对我的牙这么感兴趣?这玩意儿可不兴吃啊。”

  “没见过长得这么对称的。”他边摸边说,“挺好看。”

  郑北含住他的手指,像吃棒棒糖那样嗦了两口,轻啃着指腹。

  “顾老师喜欢,那我就多给你盖几个戳儿,以后耍流氓的时候让我瞅一眼证件,戳儿还在我就不铐你。”

  “那要没了呢?”

  “没了就铐上,重新盖两个。”

  

  

  end.

凌晨还在改方案

【北燃】电话

  *全免  

  *短打一发完

  

  

  

  

  

  郑北和顾一燃吵架了。  

  顾一燃已经回了花州整整半个月,没给郑北打过一通电话。  

  这两件事儿本身没啥关联,但碰巧发生在同一时间点上,问题就很大了。

  

   

  顾一燃这次回花州不是赌气,他的确有非常重要的任务。 

  前段时间那边又出现了和雪天使成分很相似的毒品,作为成功侦破过九三年沿海冰毒大案和九七年四〇二特大案的毒品专家,又曾经担任过花州警校教师,所以他被临时抽调回去协助警方破案。  

  临走前顾一燃提着行李箱把通知送去郑北病房,例行公事地向他报备了行程,再没提别的。神情平静说......

  *全免  

  *短打一发完

  

  

  

  

  

  郑北和顾一燃吵架了。  

  顾一燃已经回了花州整整半个月,没给郑北打过一通电话。  

  这两件事儿本身没啥关联,但碰巧发生在同一时间点上,问题就很大了。

  

   

  顾一燃这次回花州不是赌气,他的确有非常重要的任务。 

  前段时间那边又出现了和雪天使成分很相似的毒品,作为成功侦破过九三年沿海冰毒大案和九七年四〇二特大案的毒品专家,又曾经担任过花州警校教师,所以他被临时抽调回去协助警方破案。  

  临走前顾一燃提着行李箱把通知送去郑北病房,例行公事地向他报备了行程,再没提别的。神情平静说话却疏离,和昨天跟他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判若两人。  

  梳得整齐的头发被风吹起来一小绺,他盯着人看了一会儿,从那撮叛逆的头发里看出了那人在生气。 

  顾一燃向来是个好脾气的人。 

  郑北以前还打趣过,说他就像堆棉花,任凭外力敲敲打打,他都照单全收,等人累得打不动了,他再慢条斯理地变回原来的样子,没啥杀伤力但实在可气。  

  那时候顾一燃笑着对他说,难道你不知道棉花是易燃物吗?如果遇到火,棉花也是能伤人的。

  

  郑北怔怔地拿着那张调动通知,全程就“啊”了两声,直到人都走没影了才如梦初醒: 

  不是,真走啊? 

  气性儿还这么大,去了这老些天连个电话都不舍得打回来。

  

  

  思来想去,郑北实在放不下心,回房间给伍警官打了个电话。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就问出来个顾一燃在收网行动中光荣负伤的消息。  

  

  按下挂断键,郑北终于不再犹豫地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手指不安地敲击桌面,频率随着等待时间变长而越来越快。

  现在已经是深秋,冷风从没关严的窗缝里渗进来,指尖凉得发痛。

  他刚才其实就已经在风里干站了半个小时。

  原本打算下楼扫扫地,却发现地上锃光瓦亮的啥也没有,落叶早被他扫得一干二净,灰都没剩几粒。

  力气又不小心使猛了,那把年纪快赶上他的笤帚不堪重负劈了叉,被老郑头藏了起来。

  

  顾一燃还没接电话。

  

  郑北在楼下数地砖的时候碰上了准备出门逛夜市的郑南和赵晓光,他们说在楼上就看他耷着个脑袋来回晃悠,跟犁地似的。

  郑南还劝他早点给顾一燃去个电话,别真把人气得留在花州不回来了。

  他当时有些生气,摆出大哥的架子把那俩欠儿登撵跑了,寻思这回怎么也要顾一燃先低头才行,毕竟他又不是那个摔碗摔筷子还差点儿掀桌的人。

  现在受伤了也不告诉他,电话也半天不接,不知道吃啥养出来这么犟的脾气。

  

  回铃音响了七声才接通。

  “喂。”电话那端的声音有些失真,背景里空荡荡的,显得这短短的一个字都特别冷清。

  半个月没听见顾一燃的声音,现在骤然在耳朵边响起,郑北竟然感到一阵恍惚,只觉得这十来天跟做了个梦似的一晃就过了。

  “喂,顾儿,是我。”

  “嗯,我知道。”

  听着中气挺足,提在嗓子眼儿上的心总算又落回肚子里。

  四肢因为这句话逐渐回温,像漫漫长夜里突然亮起一盏橘黄色的小灯,光很微弱,却暖和得要命。  

  

  郑北放松下来,姿态随意地靠回沙发上,手指玩着电话线,“在干啥呢,这么久才接?” 

  顾一燃嘴里塞了东西,回答得有些含糊,“写报告呢。” 

  “哟,吃啥好吃的呢?” 

  “馅儿饼。”顾一燃又吃了一口,口齿不清地问,“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郑北完全能想象出来那人吃东西的样子,猴儿急得要命,恨不得把整张嘴都给塞满,一点儿平时的斯文样都没有。 

  心情瞬间舒坦很多,说话都带笑,“咋,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我正忙呢郑北。”顾一燃吞下饼,又咕咚咚喝了口水,“有什么事就说。”  

  “我听伍警官说你受伤了。”  

  对面没有马上接话,郑北先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猜他应该是起身加了件衣服,然后是一句简短的回答:“没受伤,就擦破点皮儿。”

  

  读书人学习能力就是强,来哈岚一年多,别的没学会,学会了报喜不报忧。 

  “顾一燃,木头扎肉里都缝六针了还就擦破点皮儿?” 

  郑北换了个坐姿,不小心扯到伤处,疼得咧嘴,他伸手按向肋骨,接近心脏的那块地方正泛着隐痛。  

  没等对方答话,他继续说:“现在回了花州变得越来越能耐了啊,后边儿跟着一大堆武警呢,你一个坐办公室的跑去带头冲锋,是不是虎啊?”

  “郑北。”顾一燃打断他的数落,“正因为身后是队友,我才敢放心把背后交给他们。”

  “那你也不能——”

  “再说了,郑警官。”顾一燃再次打断他。

  郑北一听这三个字就知道大事不妙。

  

  “比能耐谁能比得过你?单枪匹马就往犯罪窝点闯,肋骨断了不跟家里人说,饭也不好好吃,伤还没好全就自己拔了输液管往医院外面跑,说你两句你还跟我嚷嚷,我能有你虎吗郑队?” 

  电话那头越说越激动,到最后都有些破音。

  瞅瞅,这当过老师的就是不一样,平时戴个眼镜温文尔雅的,一训起话来能把人当馅儿饼囫囵吞了,可怕得很。

  他知道顾一燃本就是憋着一肚子气走的,这么久不联系也是想让双方都冷静冷静,如今他旧事重提,还一来就点名批评人家,刚熄下去的火就这么被点着了。

  棉花啊棉花,当真是不能见火。

  郑北的头也开始疼了,弯起食指抵在眉毛中间揉按——并且这把火远比他以为的要烧得更旺。

  “不是,说你呢,咋还扯到我身上来了?”

  顾一燃静默一阵,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你是一个好榜样,就当我在郑队身边待久了,耳濡目染吧。”

  

  这人占理的时候说话总一套一套地往外冒,叫人反驳都反驳不了,郑北自己心虚,也不敢再大声嚷嚷,怕一个不小心当真把人气到不回哈岚了。

  东北太冷,华南太热,他觉得他们还是睡在一个被窝里比较好。

  文化人嘛,讲理儿,哄哄就好了,等哄回来再慢慢算账。

  于是郑北决定先服软。

  

  “是是是,这次是我不对,我混蛋,我反省,所以今天这就专程来跟咱们顾大专家正式地承认错误来了。”

  “那说说吧,你都反省了些啥?”

  郑北语气诚恳,“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不能因为对面是老弱病残就放松警惕,是吧,以后干啥事儿之前咱都先打报告,你看行不行?再不成我写检查去,我给你写五千字儿的检查,保证情真意切句句发自肺腑……”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顾一燃说,“高局让写的检查你都一拖再拖,最后还要我来帮你写。”

  “这能一样吗?我这回是真心悔过。”

  “后悔没瞒得住郑大队长被一六十岁老太太打进医院?”

  “嘶——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

  郑北听到顾一燃似乎笑了,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步,他那边实在太安静了,每一步的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是“咔哒”一声轻响,顾一燃打开了门,听筒里逐渐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花州在下雨。

  

  顾一燃做了个深呼吸,情绪平复下来,语速也恢复到慢而缓,“郑北,其实这两年跟着你们出外勤,我也学到了很多实战经验,不会给大家拖后腿的,行动上的事我自己有分寸。”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燃哥多英勇啊,就那回,去钢厂救我的时候老彪悍了,那通王八拳抡得,都怕你打急眼了给我也来一拳,现在想想都犯怵。”

  顾一燃低声轻笑,笑了好一阵儿才止住,“你就说抓没抓住犯罪分子吧。”

  郑北跟着一块儿笑,“那必须抓着了,一锅端了都,所以还得是燃哥啊,这能文能武的,可是让我捡着宝了。”

  他们没再说话了,也都默契地没有挂断。

  

  顾一燃此时应该在站在阳台上,沉寂之中他听到雨声大作,仿佛隔着三千公里都能闻到一股泥土的潮味儿。

  “你们那边现在在下雨?”郑北问。  

  “是啊,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星期了,还挺大的,哈岚呢?”  

  “白天大晴天儿,晚上可凉快了,现在都能瞅见星星呢。”郑北往窗外看了一眼,发现被屋檐挡着根本看不见天幕,又把头缩了回来,“要我说还是哈岚好,是吧,四季分明的待着多舒坦。” 

  顾一燃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直截了当地问:“郑北,你想说什么?” 

  “这不……就想问问咱支队的镇队之宝啥时候能回来呗?”郑北忍不住抓了把额头,“晓光和国柱天天念叨,说你不在队里,老舅做饭都少做一半。”

  “快了,已经在准备结案了,要整理的资料比较多,走程序估计还需要三天时间。” 

  “还有三天呐……那成,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郑北顿时来了精神,人也坐直了,“欸,我跟你说啊,咱爸妈可想你了,天天问你啥时候回来吃咱爸做的铁锅炖,怕你一个人在花州吃不好睡不香的,别给饿瘦了。”

  顾一燃“嗯”了一声,轻快地说:“替我向叔叔阿姨问好,就说我在花州一切都挺好的,等处理完手上的事就回去。” 

  “放心吧,我早跟他们说了,小顾老师这么大一人了,还能照顾不好自己不成?还有那瑶瑶,成天疯狗似的见了人就咬,上蹿下跳地不像个样儿,我看她就缺点儿文化的熏陶,你回来之后赶紧给她安排两天化学课,一上课保准老实了。”

  

  雨水欢快地砸在地面上,顾一燃的呼吸声也被水汽浸润,掺着浓重的笑意。 

  “还有呢?”

  “哦你说南南啊,南南跟晓光俩人好着呢,人晓光出院之后那脑子跟开窍了似的,一有空就出去约会,两天自学了三首粤语歌,没事儿就嚎两嗓子,南南可爱听了,等你回来啊你那粤东话都不吃香喽。”

  “他们从前也那样。”

  “从前晓光不是老缠着你教他唱粤语歌吗?他现在不学了,以后你就唱给我一个人听呗。”

  “郑北。”顾一燃悠悠地说,“没别的事儿我就先挂了。”

  “诶等会儿——”郑北叫住他,“最重要的没说呢,着急啥呀。”

  “还有啥?”

  

  郑北再次望向窗外,浓墨般的天幕下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他的目光飘得很远,好似越过重重灯火,看到了孤身一人坐在雨雾迷蒙里的顾一燃。

  花州多雨,他在那片郁郁葱葱的土地上长大,浸染出一双温润的眼睛,里面倒映着故乡的天光云影。

  “我把家里的床换了。”郑北说。

  顾一燃没理解他的意思,“啥?”

  “你不是嫌咱俩睡一块儿太挤了么,我就去买了张新床,两米宽,够咱折腾,你那书桌放边上也刚好够。”郑北解释道,“对了,我还给你买了个新台灯,旧的那个太暗了,对眼睛不好,你瞅你本来就戴眼镜了,更得好好保护视力。”

  顾一燃就这么安静地听他说着,偶尔出声回应一下,轻轻淡淡像是江上飘来的雾霭。

  他笑了笑,随即用粤语念了句诗:“青山一道同云雨 ,明月何曾是两乡。” 

  郑北没听懂,眨眼问道:“这怪有文化的,啥意思啊?”

  “郑北,我也想你。”

  

  end.

碱水噗噗
“北哥呢?” “妹丟!搁这儿呢...

“北哥呢?”

“妹丟!搁这儿呢!”

“北哥呢?”

“妹丟!搁这儿呢!”

Hermann1983

【北燃】减肥

很甜 

一发完





“我要减肥。”顾一燃吃完晚饭后,放下筷子郑重宣布。


郑北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护心肉,“干啥突然要减肥?你也不胖。”


顾一燃盯了一会儿护心肉,没忍住夹起来放到嘴里,有点辣,不过他最近热衷于练习吃辣,爽的一边哈气一边嚼,“我咋不胖,我胖了好多,你根本不懂。”


郑北这种干吃不胖的高代谢人群根本不能懂他的痛苦,从花州到哈岚三年了,顾一燃胖了十五斤。


顾老师某天拿着自己刚入局时候拍的照片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看了半天,出来眼圈都要红了。


下颌线呢?腹肌呢?锁骨呢?


全都就饭吃肚子里去了。



其实顾老师不胖,只是在花州时太瘦...

很甜 

一发完





“我要减肥。”顾一燃吃完晚饭后,放下筷子郑重宣布。


郑北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护心肉,“干啥突然要减肥?你也不胖。”


顾一燃盯了一会儿护心肉,没忍住夹起来放到嘴里,有点辣,不过他最近热衷于练习吃辣,爽的一边哈气一边嚼,“我咋不胖,我胖了好多,你根本不懂。”


郑北这种干吃不胖的高代谢人群根本不能懂他的痛苦,从花州到哈岚三年了,顾一燃胖了十五斤。


顾老师某天拿着自己刚入局时候拍的照片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看了半天,出来眼圈都要红了。


下颌线呢?腹肌呢?锁骨呢?


全都就饭吃肚子里去了。



其实顾老师不胖,只是在花州时太瘦,一天三顿常糊弄自己,学校食堂更是帮他糊弄自己,讲究什么吃的都原汁原味,菜是夹生的肉是带着腥味儿的米饭是粒粒坚硬的,顾一燃也不爱吃,每顿都吃不了几口就倒了,有时候下班晚了更不用说,蹬个自行车到家附近街口买份咖喱鱼蛋就当晚饭了,夸张点说,那鱼蛋都没他眼珠子大。


到了郑北家之后日子属于是蜜蜂掉进了蜜罐儿,老鼠栽进了米袋儿,顾一燃被东北菜彻底征服,老郑家又被顾一燃彻底征服,郑父郑母每天除了做生意就是想着回家咋给这南方孩子弄好吃的。


不赖老人们,人吧上了岁数都喜欢漂亮孩子,尤其是这漂亮孩子刚到家的时候还竿儿瘦,美人下巴那儿凹得厉害,夏天一穿上白背心,喘气时肋巴扇儿都看的清清楚楚,一瞧就是家里没人照顾的那种孩子。


像个小流浪猫似的,一上桌也不咋说话,就闷头吃饭,吃到啥都说好吃,给他添碗饭他就笑,看的人心都化了。



东北人常说“福气”这个词,什么样的人有福,老人们似乎有一个模糊统一又因人而异的标准。


譬如顾一燃今天下午出去走访,就被一个老太太抓着手摩挲了半天手背,说这孩子有福啊,有福。


他回到车上问郑北,她是在给我算命吗?为什么说我有福呢?


按常理来讲,他之前应该算是那种很惨的人才对,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了。


郑北笑了,说你回家问问咱妈就知道了。


顾一燃把这件事记住了,回家去问郑母,妈,什么样的人有福啊,郑母也笑了,说楼下张姨你知道吧。


顾一燃点点头,嗯嗯知道,想起来张姨的样子,瘦瘦的,满头发白,很和善的样子。


她大外孙一看就是个有福的孩子,听说生出来的时候八斤六两呢,又白又胖乎,看看那小脸蛋,大耳垂儿,哎,可真招人稀罕啊。


原来是这么个有福法,顾一燃深刻意识到,原来自己现在已经加入白白胖胖的行列了。


当然没这么夸张,那老太太只是看顾一燃双目清明,眉目俊秀,笑起来亲切友好,又是人民警察,才会这么说的。


完全和身材没半点关系。


顾老师被自己非常主观的联系给束缚住了,产生了微妙的身材焦虑,于是做出了今晚的决定。


要说顾一燃减肥,最不同意的人不是三位大厨——郑父郑母和老舅,而是郑北。


毕竟只有他才搂着顾一燃睡觉,也只有他才知道顾一燃现在软乎乎的手臂和大腿摸起来是什么美妙滋味。


“减啥啊减,你跟胖有半毛钱关系吗,一米八十多的个子还不到一百五十斤,就脸蛋子比原来圆了一点,你减肥出去了人家寻思我搁家虐待你呢。”郑北义正严辞的制止。


“我都没腹肌了!”顾一燃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


“你那原来也不是腹肌,纯是瘦的。”郑北继续补充。


顾一燃说不过郑北,就暗下决心要从明天开始少吃多动,等到开春再穿上那件他最喜欢的白色高领薄毛衣,那时候坐下一定不要再有小肚子了。


然后这俩人莫名其妙的就开始了一场暗搓搓的拉锯战,主要表现为郑北各种阻挠顾一燃的减肥行动。


譬如顾一燃想早上起来跑步去单位,郑北就会比他起的还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侧躺在床上支着脑袋看他。


清晨的阳光洒在郑北身上,像碎钻,闪亮亮,让人头晕目眩。


温柔乡,英雄冢,顾老师折了。


跑步变成了别的运动,俩人一起的,运动完了郑北春风满面地去上班了,顾老师累得多吃了俩包子。


又譬如顾老师想通过晚上节食来减少摄入,没问题啊,郑北也不叫他多吃,只是隔三差五的出去买个宵夜,什么师大夜市的烤面筋烤冷面、钱商茉莉香的辣卤鸭头鸭脖、三毛三烧烤家的烤猪蹄、老鼎丰的牛舌饼山楂锅盔和枣花酥、老街夜市的粘火勺和切糕。


顾一燃气的指着郑北的鼻子问他想干嘛,郑北很无辜的耸耸肩说我饿了,吃点宵夜,你尝一口不?尝一口没事儿。


彼时的顾一燃还不知道,“尝一口没事”,这是郑北嘴里和“擦破点儿皮”一个级别的谎言。


可是吃东西真的很幸福,尤其是和爱的人一起吃饭,会更加幸福,不用担心自己嘴角有没有弄脏,不必故作优雅的小口吃菜喝酒,不必考虑这个东西我吃了一口旁人还有没有得吃。


吃的摆在沙发桌上,他们则一起靠在沙发上,有共同话题可聊,还可以讲各种各样有趣的、不满意的、不能和其他人说的事。


胃离心那么近,两个器官从下往上的一并被填饱了,变得很暖,吃饭不再是维持生命活动的必要手段,而是变成了获得幸福的重要途径。


郑北呀,是个多么有心计的男人,就这样用着最平凡不过的红尘点滴,把爱人从雪山顶上带下来了,告诉他活着的感觉不是像在山上修行断绝七情六欲,而是像在山脚下坐着,支个炉子弄顿烤肉,老毕了。



斗来斗去入秋了天凉了,顾一燃还真没怎么胖起来,或许是南方人的体质问题,又或许是学校警局两边跑加班多,贴秋膘这个事在他身上没成功,反而因为降温他消耗的热量更多,整个人又瘦了一点。


顾一燃很满意,把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的那一个,不勒脖子了,整整好好,非常完美。


屋子里突然传来响声,他走过去探头,是郑北。


那人愁眉苦脸的坐在床边,见他露出个脑袋,朝他招手示意人过来。


顾一燃走过去,“怎么了?”


郑北一把抱住他,把脑袋埋在他腰腹处,吸了一口气,严肃的说,这个月,我胖了三斤。


然后郑大队就感觉怀里的人抖啊抖,抖啊抖,抬眼一看,顾老师没出声的在那儿憋笑,脸都涨红了。


“活该,恶人有恶报。”顾一燃一本正经的贬损他。


郑北一使劲就把他掉了个方向压在床上了,摸他胸口,“你是真没良心啊,我是恶人?那我买的那些吃的最后都进谁肚子里了?”


“我。”顾一燃甜蜜蜜的笑,把脸抬起来一点,很骄傲的样子,特别勾人。


郑北也是想不明白,自己这个陪吃的,怎么还涨称了?难道真是老天爷看不下去后给的报应?


想不明白也无所谓了,看着眼前人放松自在的模样,郑北忍不住摸摸那张脸,再亲亲他的嘴唇。


无关情欲,只是因为单纯的喜爱和幸福。


郑北真的把顾一燃养的很好,现在的他,像极了一只皮毛光滑的、有了家的小猫。



英俊的小号君

北燃/九八往事(一发完)

郑北x顾一燃,不是很虐,但是挺长,带点破案,真的HE

 

- bug多到女娲补天都不补完,如果你发现了当没看到,我们就还是好朋友

- 延迟搞雪,真没想到老谋子那么会拍父母爱情


相约九八里唱,无论咫尺天涯,我们总要相会。 

 

 

01

 

郑北最近总做一个梦。

天寒地冻的东北,辽阔无边的黑土地,他一个人走在天地之间。

雪下得很大,他没有任何感觉,疲惫、寒冷全都感受不到,只是漫无目的地一直朝前走。

 

安静的雪场,扭曲着朝天生长的大树,他仰着头朝天看。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

阳光...

郑北x顾一燃,不是很虐,但是挺长,带点破案,真的HE

 

- bug多到女娲补天都不补完,如果你发现了当没看到,我们就还是好朋友

- 延迟搞雪,真没想到老谋子那么会拍父母爱情


相约九八里唱,无论咫尺天涯,我们总要相会。 

 

 

01

 

郑北最近总做一个梦。

天寒地冻的东北,辽阔无边的黑土地,他一个人走在天地之间。

雪下得很大,他没有任何感觉,疲惫、寒冷全都感受不到,只是漫无目的地一直朝前走。

 

安静的雪场,扭曲着朝天生长的大树,他仰着头朝天看。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

阳光昏暗,万籁俱寂。

 

很远处站着一个人。

郑北朝他走过去。

这个梦就是这样。

他在雪场里向前奔跑,朝着那个看不见脸的人跑去,不管跑多久,不管跑多远,他和对方永远隔着整个林海的距离,远得像是天涯海角。

 

他从自己诡异的梦里醒来。

顾一燃已经起了,正弯着腰在客厅里做伸展运动。

他戴着耳机,穿着那条绿色涤纶运动裤,郑北只能看见他笔直细长的小腿。

顾老师心情挺好,一直哼一首歌。

98年的春节是顾一燃第一次在东北过春节,老郑拿迎接外宾那一套欢迎他,联欢晚会播到相约九八的时候,他听见顾老师在跟着王菲唱。

 

那歌是怎么唱得来着?

 

那么快让我们拥抱,拥抱彼此的梦想...

 

顾老师和他拥抱过吗?

顾老师抱起来会是什么样呢?

像雪,像月亮,还是像新晒好的棉被?

 

晨跑的顾一燃路过郑北的窗前,在他再次被拽进梦中前的一瞬,他听见顾老师轻轻的歌声。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相约一年又一年,无论咫尺...还是天涯。

 

02

 

顾一燃最近有点倒霉。

早晨睡不醒,晚上睡不着。吃小米粥吃出石头子儿,啃水蜜桃也能啃着虫子。

队里的人关心他,一个两个上赶着来给他出主意。老熊说他这是流年不利,老舅说他这是多心,国柱说他这是被脏东西缠上了。

 

郑北给他的建议就俩字。

“撑的。”

顾一燃忍不住踢他一脚,“你才撑的。你晚饭吃了四十个饺子,你不撑的谁撑的。”

“要我说你这就是最近太平,好日子没好过,自己给自己找事。你等着吧,等咱们下一个大案,你肯定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气也能上三层楼了。”

顾一燃站起来,抢过他手里的桃,抄起遥控器,给了郑队长后脑勺一下。

“好不容易过两天太平日子,你这张破嘴就别没事找事了。”

 

郑北这次倒是没乌鸦嘴。

顾老师仍然倒霉,禁毒大队仍然没有大案。

日复一日的巡查和化验看起来没有尽头,顾一燃忙里偷闲,去医院看了看赵晓光。

他有的时候胡思乱想,总觉得老天拿他和晓光开了个玩笑。

或许该中枪的人是他。

或许他的一生在他为父亲报仇之后就该结束。

晓光真的是个好孩子,他把那枚硬币留给了顾一燃,把自己所有的好运都蛮不讲理地送了出去,只把厄运留给了自己。

 

那枚硬币,顾一燃一直带在身上。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把硬币拿出来,对着月亮看,放在桌子上转。

一圈又一圈,不需要花多大力气,那枚硬币总是能转很多圈。

或许它真的有魔法。

或许顾一燃最近倒霉是老天爷在提醒他。

不属于他的东西,早晚都得还回去。

 

他把硬币塞进晓光的手里。

年轻人在做一个美梦。他睡得无知无觉,时光从他的脸上划过,一点印记也没留下。

晓光的手有茧子。

郑北也有,在常年握枪的位置,在手指关节上。

和郑北一样,晓光的手也是干燥温暖的。

和郑北一样,顾一燃握着他的手的时候,心里会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好像很多年前,他在花州的夕阳里玩跷跷板,顾钊满头大汗地举着两根雪条来接他回家。

牵他的手之前,顾钊会在裤子上擦干净手掌。

老豆的手总是温暖干燥的。

那样的温度,在顾一燃的记忆里,就是家的温度。

 

从医院出来,顾一燃直接回了家。

家是一个很奇妙的词。

妈咪还在的时候,家就是花州那个小房子。

后来妈咪走了,老豆拼命工作,他们买了大房子,顾一燃却不觉得那是家。

那只是一个房子,盛着两个心碎的男人。

再后来老豆开始慢下来,他开始花时间在家陪自己,他带着顾一燃去爬山、钓鱼,一起吃山里农庄的豉油鸡。

房子又开始变成了家,温暖的、充满笑声的地方。

 

他有多久没有在一个家里住过了呢?

大院里的小孩嬉笑着从他身边跑过。

他们跳皮筋、跳房子,声音远比夕阳明媚得多。

四年?五年?

顾一燃记不清了。

 

“想什么呢?”

他抬头。

水泥地面粉笔画着的房子上,郑北歪着头看着他。

“你最近怎么一天到晚苦大仇深的?老舅都跟我说了,让我哪天带你上医院看看。”

顾老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看什么?”

“看看脑子啊。别回来我三顾茅庐请来的顾大老师在我们哈岚把脑子给吃坏了,这我卖房卖地也赔不起啊。”

 

顾一燃眯着眼听着郑北说话。

郑北的声音其实挺好听,融化进晚风里,让顾一燃想起小时候放学的下课铃。

 

“给,刚买的,趁着还没化赶紧吃,别让南南看见。”

郑北在自己的长裤上擦手,顾一燃的视线黏在他温热的手掌上。

“为什么要擦手?”

郑北一愣,“冰棍都快要化了,不擦手黏黏糊糊的多不卫生...”

 

这句话,郑北没能说完。

因为顾一燃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很轻,没有用任何力量,只是抓住他的手指。

 

“怎么了?”顾老师没说话,看着他,郑北的笑容慢慢落了下来,“是出事了吗?花州还是哈岚?有什么事你说,咱们一起,没有解决不了的。”

 

咱们一起。

郑北喜欢用一起。

他还喜欢用“我们”,“大家”,“咱们”。

有时候顾一燃觉得他只是在自我欺骗。

可是每一次,无论面对怎么样的绝境,他们这些人都心甘情愿被郑北欺骗。

 

“郑北。”

郑北攥住他的指尖,“到底咋了?”

“...你这个乌鸦嘴,啥时候才能改改啊?”

 

03

 

1998年注定会是不平凡的一年。

相约九八从一月唱到了七月,电视上从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播到了长江流域水灾泛滥。

晚上郑家坐在一起看电视。顾一燃也参与,坐在沙发上听老郑头和郑北侃天侃地侃大山。

街道最近天天捐款,郑北以身作则,大手一挥从钱包里掏出五十。

老郑对小郑很不满意,“就这么点?”

郑北也不乐意,“我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捐款讲究量力而行,咱又不提倡打肿脸充胖子。”

“我和你妈还捐了二百呢。”

“那是因为您二老有钱,我们这当警察的...”

 

老郑的视线从小郑的脸上换到顾老师脸上。

顾一燃顺手推了郑北一把。

郑北又从钱包里扽出一张二十。

“这回...”

顾老师又推一下。

“这回真不能再...”

这次他回头看了郑北一眼。

“一百行了吧?一百总够了吧?我告诉你我下半个月没钱可天天吃你的喝你的…”

 

郑妈妈一直在厨房看着他们。

她把水果放到茶几上,又钻回厨房。

她什么都看见了,却什么都没说。

 

郑北一直固定去监狱拜访李文龙。

不为了别的,只是老顾老师能够落叶归根。

听狱警说李文龙在监狱里混得也不错,流氓小偷都不太敢惹他。

背着人命的罪犯,不管洗多少次澡,身上永远有血腥味。

一开始他去找李文龙,俩人还能聊上几句,后来再去,李文龙也不说话了。

大概是知道他不可能放弃,也知道自己再没有出去的希望了,他问郑北能不能再见白玲一面。

“就一面,见完我就告诉你。你也清楚,我现在再撒谎也没有意义了。”

 

在回去的路上,郑北想起在药店对面监听的那个晚上。

男女欢好的声音里,顾老师拿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

像小时候他去小河沟游野泳,月亮底下的水面又亮又皱,像水果糖的糖纸。

郑北小时候最喜欢游野泳。

泡在水里,跟着水一起动,他的心也动了。

 

白玲去见李文龙那天,哈岚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和风声压着他们,郑北被肃杀的氛围压得胸口发闷。

他预想过场面可能很难看,老情人见面,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都可能发生。

可是白玲和李文龙什么都没干。

他们就只是站着。

一对痴男怨女,隔着雨声,他们无言对望。

 

回去的路上广播在放相约九八。

相约一年又一年,无论咫尺天涯。

那天李文龙和白玲站得很近,一伸手就能碰到。

可是他们都没动,仿佛他们中间真的隔着天涯海角。

 

晚上,警队的同事给他打来电话,说顾钊的骨灰找到了。

郑北高兴地去看顾一燃。

顾一燃的眼神和那天监听很像,湿漉漉的,是童年月光下的小河。

 

郑北的心里很难过。

仿佛童年的那条河,终于在二十多年后,流到了他的心里。

 

从哈岚回花州花了一个月。

飞机飞了六个小时,死亡证明的流程走了一个月,顾一燃等这一天等了四年。

 

老豆和妈咪的墓在一起。

郑北陪着他给父母敬了酒,他说了几句话,从工作聊到生活。

他跟父母说,自己想在哈岚定居。

老豆还在的时候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他而言死亡就是死亡,没有来生,没有鬼魂,人一生的尽头就在那面小小的墓碑之后。

 

顾一燃在回花州的飞机上做了一个梦。

他一岁的时候抓周,老豆的同事送给他一张世界地图,他在妈咪的怀里咬着地图看,随便一指就指到了东北。

那时候老豆还开玩笑,燃燃以后不会要留在东北吧?东北很冷的,我和你妈咪可不去东北陪你哦。

有时候顾一燃觉得自己不得不信命。

因为他的未来,在那么久的过去,就被他自己一语成谶。

 

花州的天比人心更加莫测,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变得风雨欲来。

郑北和顾一燃一起下山,走到半路说自己的打火机落在了山上。

老顾老师的墓很好找,他慢悠悠地走过去,站在墓前。

花州的风穿过他的四肢百骸,带走所有陈年往事的感慨,只留下了一个念头。

 

顾一燃是个很好的人。

好到郑北不知道怎么形容他。

他去图书馆借了本词典翻了一晚上,看见一个好词就觉得在说顾老师,最后差点编出一段相声贯口。

可是顾老师真的很好。

好到郑北希望他能永远在自己身边。

顾问,朋友,爱人,怎么样都好,他不希望顾一燃离开。

他不想顾一燃再自己一个人了。

 

“顾老师,”郑北想了很久,久到花州的雨都落下来,和四年前那个雨天一样,“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在天之灵,如果没有的话,希望你们安息,如果真有的话...”

 

郑北想起顾一燃留在衣柜里的那件血衣。

雪天使案没有结束之前,他曾经看到顾一燃对着那件血衣说话,讲案子,讲生活,讲专案组,也讲了郑北。

那天晚上顾一燃没有哭,他的声音很稳,却轻飘飘的,好像如果没有人拉他一把,他下一刻就要消失了。

他对着父亲的血衣说,老豆,我好想你,我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我真的好想你。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在天之灵,希望您能保佑一燃。不管是在哪儿,不管和谁在一起,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只要他过得好,那就足够了。”

 

04

 

从花州回来,郑北带着顾一燃去西北出差。

当地的同事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处,村政府管辖区里的一个小农家院,条件一般,胜在方便办案,而且坐在院子里就能看见星星。

 

郑北从落地到这个村子就有点不对劲。

人贩子对于郑队长来说是敏感话题。

他能抓凶手,能揍毒*贩,能背着重伤的晓光都走两公里,可是一见了人贩子和人贩子手里的孩子,郑北的一腔怒火就被浇得偃旗息鼓。

 

顾一燃一直觉得郑北的心里住着个小孩。

他高兴的时候,那个孩子在他的心里笑,他难过的时候,孩子就藏在他的心里哭,愤怒的时候他们一起大喊,无措的时候,郑北就又一次变回了那个孩子。

或许和他一样,有一部分郑北被永远留在了十二岁的那场大雪里。就像是在迷宫里迷路的人,他们一直提心吊胆,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走出迷宫。

 

顾老师坐在院子里默默看着郑队长的背影。

郑北也知道他在看自己。

他对着他们头顶的夜空伸手,星辰、明月稳稳落在他的手心。

 

“当年我带着乐乐从人贩子手里跑出来,有好几次乐乐都很害怕地问我,他说郑北哥哥,我们该往哪里跑呢?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必须得往前跑,所以我就跟他说,你看到前边那颗最亮的星星了吗,那就是北极星,北极星指着北边,只要我们跟着它走,就一定能走出去。”

“你指的那是东。”

郑北背对着他笑出了声。

 

西北的夜晚静悄悄的,静得顾一燃仿佛听到了一个哭声。

属于一个孩子的哭声,从郑北的心里传出来。

 

“你说我妈给我取这个名字有什么用呢?有时候睡不着我就在想啊,如果那天我真的指对了北边,你说乐乐是不是就不会被人贩子带回去了?”

 

如果乐乐没有被人贩子带走。

如果乐乐没有认识秦义。

如果梁嘉驹没有被卖给那个酗酒的养父。

如果...

如果。

 

“当年林场外最大的村镇就在东边。”

郑北的肩膀抖了一下。

“如果你真的带着乐乐走了北边,那你们都会被抓回去。郑南会失去她的大哥,老舅会损失一个好徒弟,晓光、瑶瑶和国柱都会失去一个好领导,而且...没有你三顾茅庐来请我,我八成不会来哈岚。”

 

那老豆的仇就永远都报不了。

南南不会像现在这样活得无忧无虑。

雪瑶可能还在打比赛。

国柱还留在痕检科。

晓光也许会在派出所当片警。

 

“我很小的时候我爸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古希腊有个王子叫西西弗斯,他是他们整个王国里最聪明的人,建立了当时最繁荣的城邦。作为王子,他希望自己的子民能够一直健康快乐下去,可惜这是无法实现的,因为人的寿命是有限的。”

 

郑北转过身。

浓重的夜色里,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这双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顾一燃,他朝他走过来,好像在追逐一只忘记逃跑的猎物。

 

“可是西西弗斯比所有人都聪明,他想了个办法,哄骗死神戴上了手铐,这样一来他的子民就不会死亡,死神也不再被人供奉。他的智慧惹怒了宙斯,宙斯派战神抓住了西西弗斯王子,在临别前王子对他的妻子说,我的城池不会再有人供奉死神。”

 

郑北走到他眼前。

这是顾一燃第一次正视郑北。高大英俊的男人,健硕魁梧的身材,和童话里的西西弗斯一样,他一次又一次地和死神对抗,把一个又一个人从死亡手里拉回人间。

 

“死神失去了来自人间的供奉。于是西西弗斯又说,如果死神愿意放他离开,他会回到他的王国,教育他的子民,让他们重新信仰死亡。死神相信了他,他离开了冥界…然后再也没有回去。”

 

郑北松了口气。

“讲得不错,结局...也还行。”

顾一燃摇头。

如果这真的是结局就好了。

“我还没讲完…人算不如天算,天神们抓到了逃跑的王子,他们把他放在奥林匹斯山的山脚下,每天清晨西西弗斯都要推着一块大石头,从山脚爬到山顶,他不能停下,因为一旦停下,石头就会把他压垮,可是他也永远无法成功,因为每次山顶近在眼前的时候,石头就会从他的手中滑脱,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西西弗斯永远都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王子,可是他却再也无法从死亡的手里挽救自己的子民了...”

就好像他没有办法挽救他自己一样。

 

郑北没有说话。

他看着顾一燃的脸,他的影子落在顾一燃的身上。

山一样的影子,如同巨石要将他压垮。

 

“郑北,你救不了所有人。尝试拯救所有人的结局只会像故事里写的那样,你会变成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停不下来,更不可能成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只能活在你对你自己的惩罚里。”

 

今天他们帮着西北的同事解救被毒*贩控制的妇女儿童,其中有一个孩子小名叫乐乐。

郑北一直看着那个孩子。

当地派出所的同事告诉他们,乐乐的妈妈是被拐的少女,在被囚禁控制的五年间,那姑娘生了三个孩子,前两个都死了,只有乐乐活了下来。

剩下乐乐那年,那个姑娘十九。

十九岁的女孩自己给孩子剪断了脐带,在乐乐出生那天晚上,她用剪刀敲开了关押她的门锁。

乐乐的妈妈应该来自哈岚,她的生死,现在没有人知道。

 

郑认真看了顾一燃一会儿。

顾老师第一次读不懂郑北的表情。

失望,怒意,委屈,或许还有怨恨。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这个小院。

 

顾一燃对此倒是不意外。

一遇上乐乐的问题,郑北就会变回了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孩。

 

那天晚上顾老师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睡着了。

后半夜的时候他听见有人进门,脚步轻轻,动作也轻轻。

来人把什么东西盖在了他身上,醒来的时候,顾一燃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郑北的夹克。

 

 

05

 

西北的工作进行的还算顺利。

除了乐乐。

顾一燃跟着郑北去看过乐乐几次,不知道为什么,乐乐一看到他就管他叫“妈妈”。

他也总结过,乐乐不是只叫自己妈妈,孩子平等地把所有戴眼镜的人都叫做妈妈,而且不管男女老少。

老舅带着国柱在哈岚查了几天档案,他们俩都觉得挺新鲜的,快三十的化学专家一夜变成了孩子妈。老舅甚至有意撺掇顾一燃收养乐乐,美其名曰人家孩子自己都认了,难道你还不认账吗?

 

顾一燃也看得出来,收养乐乐这件事不是只有老舅动心了。

不办案的时候郑北天天带着乐乐出去玩,爬树抓鸟,下河捞鱼,还顺手给人家老乡的羊放跑了两只。

当地的女同事好心提醒顾一燃,“你现在和他越亲近,分开的时候孩子就哭闹得越凶。”

顾一燃心情复杂。

他有点害怕郑北没打算把孩子送走。

 

很快有了个好消息。

晓光终于醒了。

医院那边做了全套检查,除了手脚肌肉有点萎缩之外,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接到电话的时候郑北难得对顾一燃笑了一下。

这是他们来西北之后,顾老师第一次看见他笑。

 

行动马上就要收网,郑北和他都要参与最后抓捕。

他们趁着夜色突袭山里的制毒工厂,毒*贩完全没有意料。主犯八人,从犯四十八人很快落网,因为情报到位,警方准备充足,双方都没有伤亡,只是现场被破坏得比较彻底。

郑北跟着西北的同事整理制毒车间,一个人掀桌子,一个人撤凳子。顾老师从门外走过,正好看见一罐半透明粉末从天而降,劈头盖脸砸在郑北身上。

坏了。

 

顾老师可能是生气了。

郑北被他一把推进卫生间的时候,满脑子只有这一句话。

“脱衣服。”

“啊…啊?”

看他半天没动,顾一燃索性自己上手。上衣直接顺着领口撕开,下半身直接撤掉皮带,郑北想掩护重要部位,上下其手也没想明白到底该遮哪儿。

“青天白日的...你公然耍流氓啊?”

顾一燃的白眼几乎有声音,“刚刚洒在你身上的是硅酸钠,工业粘合剂,粉末有腐蚀性,我要是再慢一点,你和王队就该二级烧伤了!”

 

水龙头被粗暴拧开,顾一燃拿自己全部的体重把他往水管下面推。

冷水砸在身上的那瞬间,郑北下意识抓住了顾一燃的手腕。

两个人一起朝着地面倾倒,他们一起坠落。

混着蓝色粉末的水在脚下蔓延,他们仿佛置身一场诡异的洋流,全世界只剩下彼此可以依靠。

 

“顾老师。”

顾一燃伏在他身上,顺从地垂下眼睛。

 

郑北曾经一度痴迷于看顾一燃工作。

化学老师对待自己的实验器具算不上温柔,修长手指附在玻璃上,仿佛拿着一把透明的刀。

今天他也得到了和实验器具一样的待遇。

顾一燃的手扫过他的眼角,顺着颧骨,划过脸颊,蓝色的硅酸钠粉末从他的指缝流下。

他的动作太轻了,轻到如果郑北没有看到他,只会觉得有一场蓝色的雨落在了他的头上。

 

“顾老师。”

他又叫了一次。

顾一燃仍然没有抬头。

这次他看向郑北的眼睛。

 

郑北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抓住了他的衣领。

顾一燃的脸近在咫尺的那一刻,他取走了对方的眼镜,顾老师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一切仿佛都是应该发生的。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要是你不推开我,我…就得对你耍个流氓了。”

 

顾一燃没忍住,笑了。

水被吞没在唇*齿之间。

郑北带着枪茧的手蹭过顾一燃的眼睛。

他想要躲,可是前面、后面,早就没有任何退路。

所以他问郑北,轻声地、快乐地问郑北。

 

“忍了那么久,我还以为小北你没有那种功能呢…”

 

06

 

顾老师和郑队的西北之行很圆满。

老舅在西北的老战友给他打电话,说顾老师和郑北可能闹了点矛盾,捣毁制毒工厂那天俩人在应急淋浴间里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们在外面听着噼里啪啦的,出来的时候俩人都是大红脸,很明显问题根本没有得到解决。

 

问题也确实没有得到解决。

乐乐被他们带回哈岚,送进了福利院。郑北每周都去看他,每次都带东西,光格林童话他就买了三本。

顾一燃并不觉得这是个健康的心理排解方式。

不过鉴于他曾经偷过郑北的枪,那么他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应该早就没有话语权了。

 

私人情感问题在市局像感冒一样传染。

吴刚来队里找瑶瑶闹了一次。

吴老师要回南方了,他父母健在家庭美满,来哈岚只是临时借调,不可能因为一个张雪瑶,扔掉自己前半辈子所有积累。

张雪瑶不愧是郑北的好妹妹,一张嘴就戳中了吴老师痛处,“什么人生累积,你就是不平衡,你不能接受一个大老粗比你这个知识分子警衔高!”

 

晓光和南南也出了问题。

顾一燃赶上过一次,在鸡架店,店里还坐着不少客人,南南就跟没看见一样,摔了杯子站起来就走。

他追出去,在院子里找到南南。

晓光昏迷这段时间小姑娘坚强了不少,现在能让她哭的事情已经很少了。

但是为了赵晓光,郑南永远有流不完的眼泪。

 

后来,顾一燃跟着郑北去看过乐乐几次。

乐乐还是叫他妈妈,他看得出来,郑北挺高兴的。

顾老师觉得郑北在潜意识里可能已经把他和乐乐算成了自己的家庭成员。

妈妈,孩子,郑北。

他心里沉甸甸的。

有些事自从那天和南南谈过之后就一直堵在他心里。

他没法说,没法爆发,没法发脾气。

可是那件事它就在那儿,像是嗓子眼里的鱼刺,忘不掉,甩不开。

 

又过两天,禁毒大队来了个客人。

顾一燃和她认识,两人一见面就聊起来,人走之后郑北凑过去侦查情况,贵客长得不错,高低也算个美女,郑北不得不有点危机感。

“她啊...我爸老同学的孩子,小时候经常一起玩。”

赵晓光最近归队帮忙,三天没挨打,今天就上房,“我看她叫你叫得挺亲切啊,进来就叫燃燃...是不是我们以后也能叫你燃燃?”

顾老师笑得春风化雨。

“滚你大爷。”

 

郑北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老警察都有一种直觉。

老舅总说,嫌疑人身上有没有东西,他不用搜,人从他身边一过他就知道。

现在郑北就觉得不对劲,好像剑就悬在他脑袋上,随时准备给他扎个透心凉。

晚上他俩回家,躺在一张床上,郑队长伸手戳戳顾老师胸口,“今天那女的...”

“哪个女的?”

“就那个叫你燃燃的。”

“十多年没见过的老同学…这种醋你也要吃?”

“我这不是怕她挖我墙角吗?老熊可都看见了,来的时候开的红色宝马,那小跑车...别说你了,我都想投敌。”

“那你傍大款去吧,正好她刚离婚,第三次了,你可以争取第四任。”

“都三次了...燃燃你口味这么重?”

顾一燃在被子里给他一脚。

“再叫燃燃你就去和晓光睡一屋!”

 

07

 

做了一个多月复健,晓光终于归队。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老师旁敲侧击地问郑北,“晓光和南南的事儿就这么完了?”

老舅今天中午给大伙做的小鸡炖蘑菇。一共就俩鸡腿,郑北偷摸全都放进顾一燃碗里了。

“完不完的...他俩心里有数。”

“你不觉得可惜吗?晓光受伤他俩都挺过来了,临门一脚要领证了,现在说分就分了...你真不觉得可惜?”

“我觉得可惜有啥用,日子是他俩自己过。再说了,结婚的前提条件是爱情,不是可惜。要是只因为可惜就将就着在一块,那估计他俩也长不了,真结了也得离。”

回应他的是顾一燃若有所思的眼神。

还有一根去了鸡皮的鸡腿。

 

盼望着,盼望着,禁毒大队终于盼来一个新案子。

哈岚北边林场发现四具尸体。

进了市局停尸间,法医紧赶慢赶一天全都剖了。她面色凝重地跟郑北汇报,初步判定四名死者的死因都是药物过量。

郑北的心一下子悬起来。

不等他开会,顾一燃又给他的担心加了一把火,“我验过四个死者的血液样本了,不是红龙,也不是雪天使,市局内部没有记录,我想或许是...新型毒*品。”

 

那周顾一燃和郑北去看乐乐,孩子缠着顾一燃,让“妈妈”给他讲故事。

顾老师随手翻开郑北买的格林童话,被翻到的那页是糖果屋。

年幼的兄妹被继母诱骗到森林,聪明的哥哥在路上洒下石子,天黑之后,他们顺着石子路回了家。继母看到回家的兄妹勃然大怒,第二天故技重施,把他们扔到了更偏远的地方。这次哥哥在路上洒下面包屑,兄妹在森林里依偎着等到了夜晚,他们四处寻找,可是却怎么都找不到那条回家的路。

乐乐缩在郑北怀里,小小的孩子仰着头,认真地问他眼里的“妈妈”,“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来找我吗?”

郑北抢着替顾老师回答了,“当然。无论你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的。”

 

郑北没听过糖果屋的故事,回家的路上他一直问顾老师,两个孩子到底回家没有。

“面包屑被小鸟吃完了,两个孩子被森林里的女巫抓起来,最后女巫掉进自己的汤锅里烫死了。”

郑北沉默地发动汽车。

“...下次别给孩子念这种故事了。”

顾一燃伸手捶他,“书不是你买的吗?!谁买书之前不翻开看两页!”

 

半个多月,队里忙得脚不沾地。

熬得眼冒金星的一个早晨,开宝马的老同学又来找顾一燃。

“燃燃你想没想过不当警察了?”

没想到郑北这张乌鸦嘴竟然又说中了。

对方还真是来挖郑队长墙角的。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大学不是读得法律吗?我又没有律师证,没法帮你挣钱。”

“是我爸。你也知道,我哥从小就不学无术,我又没有学术天赋。前几年顾叔叔出了事儿,我爸一直挺惦记你的。他去年跟哈岚工业大学有个合作,学校那边说他们缺个化学讲师,他一直记着,正好我回国来哈岚办事,他就让我来游说你一下。”

顾一燃挺不好意思。

他总不好直接跟老同学说,我现在那天你见过的郑队长睡一张床,你想挖墙脚,得先问过他。

“我一个本科生,怎么当大学讲师啊。”

“我爸认识一个香港大学的教授,如果你愿意,他帮你写推荐信。三年读个硕士,回来直接进大学。虽然不如下海经商赚得多,但是怎么也比你现在的待遇好吧。”老同学跟他苦口婆心,“你现在是不是和那个郑队长住在一块儿?燃燃,明年你就三十了,不管是在哈岚还是在花州,怎么也得计划着有个正经的家了吧?”

 

忙完一天晚上回家,顾一燃和郑北挤进卧室里那张单人床上。

大概是真累了,郑队长几乎一躺下就迷糊了。

顾一燃心里有事,怎么躺也睡不踏实。郑北被他蛄蛹得心里烦,掐着腰一把抱住他。

“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回来老舅又得让我带你去医院看脑子。”

他感觉顾一燃在看自己的脸。这感觉太诡异,郑北宁愿相信是自己看错了。

“郑北,”顾一燃轻声问他,“你想过你以后的家是什么样的吗?”

家?

一张床能睡觉歇个脚的地方有什么可想的。

“没想过。大半夜不睡觉想这些干嘛?你想买新家具了?也行,等过了这两天的,我带你去家具城转转...我妈前两天还说了,不行给咱家再好好装装,给你弄个书房、再攒钱买个电脑啥的...”

 

顾一燃等到郑北睡着了才起身。

他披着衣服坐在客厅,忍不住去看这个被他叫做家的地方。

沙发,衣柜,叠在一起的外套,已经很长时间没用过的行军床,还有专案组时的合照。

这里看起来真像一个家。

可是这个家会一直维持下去吗?

这是一个顾一燃不敢问自己的问题。

 

08

 

市局连续查了一个半月的娱乐场所,新型毒*品一点也没看到。

放出去的线人有一些回来传信,说是听道上有人说起,近一年哈岚有一伙外国人,帮别人推广一种新药,钱花了不少,可是大小灯头一直都没看见这药到底长啥样。

郑队找出入境管理中心要来近一年内入境哈岚的所有外国公民。

顾一燃默默翻看名单,想起来一件事,“你还记得当初卖枪给小马哥的那几个外国人吗?除了那两个小喽啰,我们一直都没抓到他们的老大吧。”

郑北点头,“这么长时间,你说他们会住在哪儿呢?”

“林智达的酒店在雪天使之后就被人收购了,到现在也没倒闭。不过,你觉得他们会在原地呆这么久吗?”

郑队长拍他肩膀,“老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郑北带人去查酒店的住宿记录和外国人的消费记录,老同学又开着她鲜红的宝马,一阵风一样吹进市局大院。

“燃燃,如果我知道有人在贩毒,我是不是该报警?”

她这次回国是为了和哈岚的明实药业谈并购。本来很顺利,连初步意向书都签好了,上周明实突然毁约,还狮子大开口表示,除非把报价提高到原来的五倍,否则一切免谈。

“我很好奇,所以就在明实内部找人问了问——他们这一年多以来一直投入全厂资源大力发展一种新药,为了升级配方,他们甚至去美国挖了不少专家加入他们研发部。听说他们集团内部对于新药非常看好...虽然到目前为止,这款新型止痛药还没有通过一轮临床测试。”

顾一燃心里一凛。

现在市面上流行的大部分毒*品,都是以止痛药的名义被研发上市的。

“燃燃,”老同学扔给他一个药瓶,“奥施康定,听说过吗?”

“羟考酮啊…那玩意儿不是有强成瘾性吗?”

 

老同学和郑北的线索汇合到明实药业在近郊的药厂。

作为地道的东北人,郑队长对于老同学的说法持怀疑态度。他们从小都是吃着明实的药长大的,要不是赶上了开放市场,明实这么多年的老牌子也不会倒在外国人的新药脚下。

“你这消息都怎么来的?警察都不知道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同学笑笑,“郑队长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着警察你还敢说假话呢?”

“我可是律师,我的工作性质就是对着警察说假话。郑队长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我当事人说了,明实已经做成了一批新药成品,马上就能大规模流入市场。这种纯度的强止痛药,如果大规模试验,死的可就不只是你们找到的那几个人了。”

 

老熊的意见是先抓人,没经过药监局审批的大规模药物合成本来就不合法,有动作总比干看着要强。

郑北把顾一燃拉进办公室。

“你这同学靠不靠谱?”

顾一燃其实也不知道。

那么多年没见,人都是会变的。

“不知道。但是如果你不相信她,结果导致新毒*品流向市场…你过得去你自己这关吗?”

 

警车掩盖在漆黑的夜色之下。郑北坐在指挥中心给所有人布置任务,老熊和他带队突围,顾老师留在车里统一调度,一旦药厂内有任何突发问题,立刻后撤请求增援。

看所有人都下车走了,顾老师才磨磨蹭蹭走到郑北眼前。

他俩很少有这种单独相处又气氛暧昧的时候。

回家睡觉勉强能算,可惜最近工作太累,睡觉基本上都是真的睡觉了。

前段时间郑北陪着郑妈看电视剧,古时候将军出征,夫人都得出来送一下。两个人站在府门口磨蹭,紧紧盔甲,说说情话,也算是一种别致的情趣。

郑北没敢和顾老师坦白。

其实,他也有点想要这种别致的...小情趣。

 

郑北突然脸红,顾一燃抬手打他一下。

“你别嬉皮笑脸的行不行?!一会儿注意安全,离里面那些化学试剂远一点。这次我不和你进去,你要是再拿腐蚀物洗澡,我可来不及救你。”

“知道,知道。”郑队长不思进取地去摸他的手,“说了那么多遍了,早就记住了。还按你之前嘱咐的来——不碰,不闻,不接触,保留证据。”

顾一燃再三思考,又给他加了一句,“还有,记得开窗通风。”

 

09

 

顾一燃和国柱留在车上。

车窗里哈岚的夜景诡异森然,工业厂房,通天的烟囱,黑压压的云层,像雪花一样落下来的煤灰。

这部分哈岚像是黑白电影里的布景,没有颜色,没有生气,行尸走肉一样供养着这座城市里的工人。

公共频道很快传来金属门被人撞开的声音。

“警察!所有人双手抱头,原地蹲好,不许交头接耳!”

 

制药厂的门房似乎正在听收音机。

九八年都快过完了,收音机里还在放相约九八。

工业区信号不好,王菲的嗓音被拉扯得扭曲。东倒西歪的打砸声音里,两个女人尖叫着对所有人咏唱。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人在紧张的时候,时间流逝得很快。

国柱提醒他,“燃哥,天都快亮了。”

顾一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灰蒙蒙的地平线下,太阳如同一颗烧红的铁球,滚烫地撕开整片阴暗的大地。

 

郑北带着人清点现场。

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

一个四层楼高,占地面积五百平米的厂房,至少四条完整的制药流水线,他们却只找到了不到一公斤奥施康定。

不仅仅是原材料和药物对不上。

员工也对不上。

大型制药厂的流水线能有上百号工人,现在这屋里连二十人都没有。

 

“瑶瑶,去把窗户打开。”

顾一燃上一秒还听见郑北在公共频道里下达命令,下一秒,爆炸的气浪直接掀翻了他们面前的警车。

不对。

冲击波击碎了警车的前挡风玻璃,顾一燃的额头被划破了,血和汗混着流下来,一瞬间他的眼前只有一片血红。

不对。

他嘱咐过郑北,不摸,不闻,不触碰,记得开窗通风,没道理爆炸的。

公共频道瞬间乱成一团,无数声音此起彼伏地大喊尖叫,顾一燃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爆炸是从窗边开始的。

被张雪瑶叫去开窗的民警瞬间就被大火吞没。

火势蔓延得很快,废料桶、原料桶,制药工厂里里外外都是易燃易爆品,五百平米的庞然大物在十五分钟之内就被烧得只剩下承重的水泥柱。

郑北揪着车间主任的衣服,火舌燎过郑队长的袖口,他咬紧牙关不松手。

“你撒谎了对不对?你们厂不可能只有这么点人!剩下的人呢?我问你话呢,剩下的人呢?!”

 

车间主任吓得发抖。

眼前的警察没打算跑,他简直就像不怕死一样。

“都在这儿了!我们是雇了不少小孩来打黑工,但是前段时间都被扫地出门了!”

不知道谁在远处突然喊了一声,“不对,从粤东来的那个小孩叫什么来着?是不是姓马?他今天来厂里拿工钱,我从刚才就没看见他!”

 

那一刻,熊熊燃烧的火光里,郑北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背影。

那天在火车隧道,小马哥背对着他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恢弘的日光照进地下,小海的背影被白光完全吞噬。

 

“郑北!郑北你得赶紧带人出来,明实应该是买了一批光敏化学品,刚刚你们开窗的时候危险品见了光...现在爆炸已经停不下来了!郑北!”

每说一句话,顾一燃就觉得有刀在割他的喉咙。

是他让郑北开窗通风的。

就像当年他坚持要查宋康害死了父亲一样,这次他又差点害死郑北。

 

郑北在奔跑。

他奔跑着冲进火场,一脚踢开了二楼财务办公室的门。

那个叫小马的孩子抱着一摞钱,满脸惊恐地看着他。

“郑北,”顾一燃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哀求,“你现在再不跑...或许就来不及了。”

顾老师说的没错,他应该跑的。

可是这一刻郑北的世界那么小,小的只有那个抱着钱哭泣的孩子。

 

“郑北!”

顾一燃的喊声被厂房坍塌的巨响吞没,明实制药厂在他面前化作废墟。

郑北。

他张开嘴,他想叫郑北的名字,汹涌的情感堵住他的喉咙,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郑北。

国柱拉着他往警戒线外走,顾一燃却觉得自己像是灵魂出窍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正一步一步走向火场。

 

郑北还没出来。

制药厂塌了。

郑北还没出来。

 

“来个人!”

在一片让人窒息的沉默里,顾一燃听到一个声音。

那是个很熟悉的声音,叫他顾老师的声音,让他留在哈岚的声音,告诉他今晚的月亮很圆的声音。

“顾儿啊,”那个声音沙哑地对他说,“帮我叫个救护车…孩子跳楼把脚给摔了。”

 

顾一燃挥挥手,后援和救护立刻冲进警戒线。

他坐上了那辆没有挡风玻璃的警车,一把拽掉了自己的耳机。

风从破碎的窗户灌进来,顾一燃觉得可能是下雪了,因为有水顺着他的脸淌下来。

 

远处,郑北和那个孩子被同事们簇拥着迎上了救护车。

郑北没事。那个孩子也没事。

他应该高兴的。

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10

 

郑北被留在医院观察二十四小时。

同事们挤在他的病房里,郑北就像是一颗耀眼的恒星,燃烧着自己,散发着光彩,他的引力场把所有人汇聚在他的身边。

国柱跟他汇报情况,在明实药厂抓到的十九位工人根本就不知道制毒的事儿,车间主任倒是知道要赶制新药,但是新药去了哪儿,命令是谁下的,他也完全不知情。

郑北点点头。

他环视四周。

老舅、晓光、雪瑶、国柱、老熊。

“怎么差一个人啊...顾老师没跟你们一起来吗?”

 

突袭明示制药厂发生爆炸,顾一燃表示自己责无旁贷。

“是我让郑北开窗通风的,这次会出现伤亡...我需要负全责。”

高局摘了眼镜,捏自己的鼻梁。

熬了一晚,他现在和顾一燃一样疲惫。

“顾老师,没有人会觉得这次爆炸是你的责任。当警察的就是要做好牺牲的觉悟,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出外勤要面对的风险,就算没有你...如果没有你,伤亡可能会更加严重。”

顾一燃知道高局在开导他。

他没有感谢高局,只是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

“我的辞职报告。”

高局站起来,看看信,又看看他。

“我再说一遍,没有人会觉得今天的事儿是你的责任。”

“我知道。”

老局长叹口气,“那你为什么辞职?”

 

顾一燃抬起头。

今天的天空是灰色的,太阳疲惫地藏在云层之后,大概就像顾一燃的心。

 

“大学的时候我的老师跟我说,吗*啡、鸦*片、海*洛*因,这些在今天我们谈之色变的药物被发明的初衷都不是为了作恶。就像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我们利用它去探索宇宙,可是与此同时,原子弹也在广岛引爆。科技的发展一定会促进药物的发展,而药物的发展又一定会带来毒*品的迭代,很不幸的是...我们的一线警察永远都被落在这条时间轴的最后。”

“高局,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把我调来花州吗?当时的雪天使是最新的毒*品,而当时的我是最了解雪天使的专家。”

“这就是我辞职的原因。局长,在我潜心研究雪天使的时候,药物和毒*品都已经迭了不知道多少代了…我已经被落下了。没有了专业知识,我能做的只是拖郑北的后腿。说实话,我…已经找不到继续留在哈岚的理由了。”

 

离开之前,高局叫住顾一燃。

“辞职之后你准备去哪儿?”

他很好奇,一个失去了所有家人的人,他又能去哪儿呢?

“我父亲的同学为我写了一封推荐信,我可能会去香港读研究生。”

“读完之后还回来吗?”

顾老师一直没回头。

“我也不知道。”

 

交了辞职报告,顾一燃走到了福利院。

乐乐很高兴他能来看自己。

顾一燃给他读了一会儿书,乐乐正在经历幼童的懵懂期,他感觉得到顾一燃很伤心,可是却不知道要问顾一燃为什么伤心。

“我教乐乐写自己的名字好不好?”

乐乐懵懵地在他怀里摇头,“我会写'乐乐'啊。”

“可是乐乐的名字并不是乐乐啊。”

 

他们带乐乐回哈岚那天,郑北给乐乐上好了户口。

给乐乐起名字实在是个难事。

“乐乐亲妈姓什么来着?”

“听老舅他们说,乐乐的亲妈貌似姓楚。”

 

从哈岚到西北,顾一燃不敢想象她遭受了多少磨难。

他们在西北看过那些被拐卖的女孩们生活的小屋,墙是木板钉成的,四面漏着风,西北的晚上冷得冻骨头,那个姓楚的女孩就是在这个地方生下了三个孩子。

乐乐出生那天是大寒,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

就在那个寒冷的夜晚,她生下了乐乐。

就在那个寒冷的夜晚,她离开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乐乐的名字是郑北取的。

“楚、一、寒。乐乐的名字是不是挺好听的?”

他和郑北都不想让他忘了自己的生母。

那间小木屋的角落里长着几朵野花。

顾一燃相信那个姑娘和那些野花一样,坚韧善良,充满生机。

永远记住那天的寒风吧孩子。

永远别忘了在这世界上第一双触碰你的手,是你母亲的手。

 

被观察了二十四小时,高局亲自把郑北从医院接出来。

车停在市局门口,他把一个信封递到郑队长眼前。

“顾一燃跟我辞职了,你知道吗?”

 

“我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我很理解顾老师,他很内疚,这次新型毒*品他了解的不全面,所以局里才会有人伤亡。人嘛,年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能做救世主。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年轻的时候也什么都想管。后来岁数大了,原来身边的老同事,升官的升官,下海的下海,退休的退休...牺牲的牺牲。郑北,我必须得告诉你,警察不是上帝,我们尽可能地去救所有人,但是我们永远救不了所有人。”

 

西北那夜,顾一燃也跟说了同样的话。

想要拯救所有人的人,往往谁都救不了。

甚至包括他自己。

 

怎么上的二楼,怎么打开的门,郑北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自己打开门,迎面看到的只有顾一燃的背影。

还有已经快要收拾好的行李箱。

“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一燃没抬头,“告诉你什么?”

“辞职的事儿...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为什么辞职?别跟我说因为今天的事儿,我不相信你能在一夜之间写好辞职报告。”

“之前给你写检讨的时候不也是一夜之间写好的吗?五千字,一千字,差别大吗?”

 

他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会去哪儿?

他会和谁在一起?

无数问题在郑北的脑子里呼啸,他思考不了,兽性在他的血脉里奔腾。

他走过去,一把扔掉顾一燃手里的衣服。

他抓住顾一燃的手腕往上提,他强迫着自己的爱人看着自己。

 

“为什么要走?”

“高局没告诉你吗?”

“我不相信。”

“你应该相信的。”

“所有警察都知道自己有一天可能会牺牲,我们都做好了准备。所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就因为今天的行动有伤亡你就要离开。”

顾一燃抬头。

郑北看到那双眼睛。

曾经那双眼睛里充满着对他的爱意。

现在那双眼睛里只有疲惫。

“所有警察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你也做好了吗?郑北,在制药厂的时候你有没有听到我让你撤退?你有没有听到我告诉你药厂要塌了?你在救那个叫小马的孩子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还在外面?”

 

你有没有想过,我还在外面等着你。

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亲眼让我看你死在我面前。

 

“郑北,”顾一燃倔强地抬着头,眼泪顺着他的颈侧落下,那温度几乎要将郑北烧伤,“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听进去了吗?为什么你谁都考虑到了,可就不能为我想想呢?”

 

让郑北忘掉乐乐是件很困难的事。

可是如果郑北真的不在了,让顾一燃忘掉郑北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吗?

 

“你还记得南南和晓光吵架,我去追她那天吗?”

 

顾一燃是在孩子们爱玩的跷跷板上找到郑南的。

郑南是老郑家所有人的掌上明珠,甚至包括顾一燃。

晓光受伤这段时间她一直任劳任怨地照顾他,早上五点要起床给他按摩,中午要抽时间去跟他说话,晚上还要拿湿毛巾给他擦身体。

顾一燃有一次忍不住问她,又没结婚,为什么这么勤勤恳恳地照顾晓光?

那时候南南笑着跟他说,她做这些并不觉得委屈。

“因为我爱他啊。”

 

那天在跷跷板上,顾一燃又问郑南,不是爱他吗,现在他都醒了,怎么两个人倒弄得这么不愉快?

郑南还是笑着,“燃哥你不知道,我哥刚当警察那段时间,每次夜里出任务,我们家的鸡架店夜里都不关门,因为我和我爸妈根本睡不着。后来有一天,他跟老舅一块出任务,也是大晚上,老舅的腿被人射伤了,跟他们一起出外勤那个警察牺牲了…我哥倒是没什么大事。那天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全都是血。他在院子里坐了一晚上,我和爸妈就在屋里,陪着他坐了一晚上。”

晓光是一定会回警队的。

郑南理解他的坚持。她明白晓光有理想、有责任感,如果她不是赵晓光的女朋友,她会很支持赵警官复职。

如果她不是赵晓光的女朋友。

“燃哥,”郑南咬着牙让自己笑出来,尽管她早就已经泪眼婆娑,“作为他女朋友,我希望他转文职,后半辈子过得太平一点,我有错吗?我不想再跟我爸我妈一样,每到晚上就为了家里人提心吊胆,我有错吗?我希望我爱的人平平安安地活着...我有错吗?”

 

那天之后,顾一燃才意识到爱情是很强大的东西。

爱能让你在一夜之间放弃很多。

金钱,价值,虚荣,尊严。

这些在爱面前都显得渺小。

爱也能让你在一夜之间得到很多。

疑问,不安,恐惧,怯懦。

爱在它们面前一文不值。

 

郑北说的没错。

每个警察都做好了会牺牲的准备。

可那是他自己牺牲的准备。

制药厂的爆炸让顾一燃终于明白,郑北是不会改变的。

他为什么会爱郑北?

因为他善良勇敢,无所畏惧,因为他是亲手把顾一燃拉回人间的大英雄。

他为什么不敢再爱郑北?

因为郑北的善良勇敢、无所畏惧总有一天会害死他,因为郑北永远会选择牺牲自己成为英雄...

…而顾一燃已经没有能力再去保护他了。

 

“南南没有错。我也没有错。”

顾一燃走向门口,郑北犹豫着抬起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背包。

“我是警察...我...”他很想劝顾一燃不要离开,可是一张嘴,他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是警察啊。”

 

我是警察,所以我不能看着他去死。

我是警察,所以我一定要保护你。

我是警察,所以我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我是警察...所以我应该放你离开。

 

“别这样了小北...我问你,如果昨天在火场里的是我,坐在警车里调度的是你,你会怎么样?”

郑北的手慢慢落了下去。

在找到顾老师的父亲之前,他目睹了李文龙和白玲的重逢,那时候他很好奇,为什么这两个人想尽办法也要见一面,可是真见到了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现在他懂了。

因为没有意义。

说得再多也没有意义,拥抱亲吻也没有意义,等待着他们的是牢房和死刑,现在再说、再做无非徒增烦恼。

那时候他听相约九八,歌里说无论咫尺天涯,我们终要再会。

真正的天涯是无声无形的。

你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一切都很难再回头了。

 

“谢谢你,郑北。”

顾一燃弯下腰拥抱他。

“再见了,郑北。”

 

11

 

市局的人最近都发现,他们郑队长和顾老师估计是掰了。

奥斯康定的案子还得继续查,失踪的新药没有线索,大家腿都快跑断了,就盼着顾老师能来说两句有用的,可惜顾老师连着三天没来上班。

赵晓光被推举出来问他师父,“哥,燃哥这几天怎么没来呢?”

郑北被他这一句话喊回魂。

他看向顾一燃的座位,那里竟然已经空了。

“你们顾老师这几天家里有点事儿,解决好了就回来了。”

 

赵晓光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顾老师家里连人都没了,哪儿来的事儿啊?

 

局里不安宁,家里也不安宁。

郑北连着加好几天班,回来就被他妈拿夜宵堵住了。热汤热面热笑脸,郑北那点小九九全都融化在妈妈的西红柿手擀面里。

妈妈毕竟是比他多活了半辈子的人。

他和顾老师有关系,她早就知道。

说不能接受吧,也不是完全不能。

说能接受吧,心里还是有道坎儿。

顾老师这一走,郑北连着三天失魂落魄,妈妈从来没见他这样过。以往困难再大,郑北一般就难过一夜,夜晚过去就是新的一天,郑北很少把旧情绪带到新一天里。

“你和顾老师现在算怎么回事儿啊?”

郑北拿筷子拨拨她,“别提了。”

“吹了?”

“不是让你别提了吗?”

 

妈妈不明白。

如果郑北要是真认准了顾老师呢,她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孩子有孩子的活法。现在闹成这样,俩人又分居又分手的,顾老师连班都不上了,她就害怕俩孩子彻底撕破脸了。

“我跟你说,前两天我和你爸谈了,我俩一致认为,你要是就非得跟顾老师在一块儿呢,我俩没意见。小顾毕竟清清白白的,又是知识分子,跟你也门当户对。你俩过好了,我俩也挺高兴。但是前提条件是你不能欺负人家。人家人生地不熟,家里又没人帮衬,你要是敢欺负人家啊,你可算是造了大孽了。”

 

郑北心里委屈。

闹成现在这样真的全怨他吗?

妈妈也看出来了,郑北现在在跟自己掰扯。小年轻男男女女就爱干这个,谁的责任多,谁的责任少,都得掰扯得明明白白。

“小北,有时候啊,这一句话你说出口,你觉得没问题,大不了日后再说清楚,可是日后是多少天之后,谁也不知道。我年轻时候有个姐妹儿,她对象上山下乡,临走那天俩人吵一架,她也后悔,想着给对象写封信说清楚了吧...那边给她发电报,她对象在火车上出急症,人当场就没了。她跟她对象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有本事这辈子你再也别回来'。现在,直到现在,我这姐妹儿还跟我们说,你说当初要是知道以后就见不着了,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对方走。”

我们总把以后当成理所应当。

可郑北是警察。

他最清楚,并不是每个以后都会按时到到来。

 

国柱实在扛不住给顾老师打了个电话,除了传达一下队里人对他的想念,也顺便告诉他,奥斯康定的案子他们这边也没进展。

顾一燃放下电话就去了明实药厂。

接待他的是药厂的总经理,二十多岁的男孩,戴着眼镜笑得腼腆。

他不敢和警察聊药厂的事儿,那天的爆炸,神秘的新药,他什么也不说,只是让顾一燃在办公室稍作休息,他出去倒两杯水,马上就回来。

顾老师环视四周,办公桌上似乎摆着不少照片。

其中有一张照片顾一燃特别眼熟,因为那是总经理在福利院给孩子们读书。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孩。

一个很熟悉的小孩。

 

从明实到福利院,顾一燃骑自行车只需要二十五分钟。

福利院最近在做翻新,有义工在给墙面和地板刷油漆。

顾一燃路过看了一眼。

含磷油漆。

应该是为了标注紧急逃生路线的。

乐乐也跟着他们刷墙玩儿。义工给了他一把小刷子,还拿报纸给他折了一顶小帽子。乐乐特别喜欢,一见面就跟顾一燃炫耀。

 

总经理来福利院这事儿,乐乐还真有印象。

“之前那个叔叔带我们去医院检查过身体。”

顾一燃把孩子抱进怀里。

他已经不太相信这家福利院了。

“哪个医院?”

“人民医院。叔叔和一个医生叔叔很熟,他们俩一直在聊天,后来还带走了几个福利院的姐姐。”

一瞬间,顾老师的血都凉了。

“乐乐,他们带走几个女孩?大概多大?现在还在福利院吗?”

“四个。最大的那个跟瑶瑶阿姨差不多高。有一个回来了,现在就在福利院。”

 

顾一燃也没想到那个女孩看见警察就崩溃了。

孩子毕竟还是孩子,连发生了什么都不太清楚。福利院根本不给孩子普及性*知*识,女孩只是一边汹涌地哭,一边作势要撩起自己的裙子。

他赶紧按住孩子的双手,“以后永远别再这样做了。不管是谁,除了女警察和医生,不要再让任何人碰你的这个地方了。”

 

夜晚悄悄垂下帷幕,偌大的福利院在夜晚冷清得诡异。

顾一燃从窗户往外看。

有辆黑色的桑塔纳从他进门就停在福利院门口。

他蹲下身子,抱住乐乐,“乐乐跟顾老师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乐乐笑呵呵点头。他最喜欢和“妈妈”玩游戏。

“我们就玩捉迷藏吧…一会儿游戏开始,你就躲进那个小柜子里,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那我什么时候出来呢?”

他把乐乐塞进储物柜,不放心,又亲了亲他的额头,“郑北很快就回来找你的,等到他来了,你就能出来啦。”

乐乐忧心忡忡抓住他的袖口,“我怕我找不到你。”

“乐乐这么聪明一定没问题的。要是实在找不到,你就告诉郑北...顺着面包屑走,你们一定能找到我的。”

 

深夜,有个小姑娘走进市局报案,点名要见郑北。

女孩很瘦,很明显刚刚哭过,她红着眼睛仰着头跟郑北说,“我被强*奸了...”

郑队长一句骂街的话堵在胸口。

怎么这两年净碰上畜生了呢。

“...有个叫顾一燃让我来找你们报案。”

 

12

 

女孩坐在审讯室,平静地喝着国柱倒给她的热水。

张雪瑶平静不了。

愤怒烤得她眼睛通红,她恨不得冲到人民医院,亲手掐死那几个禽兽。

郑北表情严肃地问她,“出发之前我必须问你,你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女警扭头去看审讯室里的孩子。

她才十五岁。

明实伙同福利院,拿这些半大小姑娘当xing资源,对人民医院的高层行贿。

女孩说,这场根本见不到钱的贿赂至少已经持续两年以上了。

她第一次去医院“陪客户”的时候才十三岁。

她在卫生间给张雪瑶展示自己的伤口,女孩的内*衣裤上全是血迹,鲜红的梅花从她的身体破体而出。

张雪瑶不敢想象,如果不是顾老师把女孩藏在垃圾箱里送出福利院,这场无声的暴行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我能...”

为了这个孩子,为了所有他们还没找到的孩子,就算咬碎了牙,张雪瑶也能控制自己的脾气。

“...他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跑。”

 

顾一燃醒来时发现,他被绑在一把椅子上。

“醒了?”

他往旁边看,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被绑住的。

顾老师上下打量她。

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女人,似乎是混血,五官比一般的中国人更加深邃。

她穿着白大褂,眼镜藏在护目镜之后,手上还带着实验用的一次性手套。

“我们在哪儿?”他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要哑,“你是谁?”

“我也不清楚我们具体在哪儿,不过应该是人民医院附近,或者人民医院里。”她也在打量顾一燃,“我猜你是警察,这么容易就被抓来的警察,应该平常只负责动脑…我猜你是鉴识科警察,负责化验和痕检的那种。”

顾一燃的语气跟着夜色一起沉下去,“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

“苏珊。明实药业研发部的新主任…你们要找的,就是我合成的新药。”

 

郑北带队朝着福利院飞奔而去。

晓光和雪瑶几乎把所有门都踢倒了,孩子、义工、老师,整个福利院空旷得像是一座鬼屋。

“人呢?孩子呢,老师呢...”郑北努力咽下自己胃部的不适,“...顾一燃呢?”

市局所有人急得像是没头苍蝇。

郑北恍惚地走到乐乐住的那间屋子。

乐乐用的小柜子上贴着他自己画的一幅画,是一个小房子,小房子里有三个笑眯眯的人。

郑北,乐乐,还有“妈妈”。

单薄的柜子被人从里面推开。

乐乐从柜子里扑出来抱住他,他把一个报纸折成的帽子戴在郑北头上,“找到你啦,郑北。”

 

“你知道剩下的成药在哪儿吗?”

被绑着的女人很从容,“如果我知道,我还会被绑在这吗?”

“那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明实制药厂会爆炸吗?我想了很久,一直想不明白,那天到底是什么东西爆炸了?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次分离实验,找到的化合物会没有一点记录?”

女人幽幽地望着他。

她深邃的眼睛此刻像是无底的深渊。

顾一燃终于明白了,“你合成了一种全新的化合物。”

“也不是全新,仍然是羟考酮类,只不过药效更强,见效更快。”

“那为什么会爆炸?”

女人叹了口气,“你读过奥本海默的自传吗?原子弹试爆成功的那天,他想起了薄伽梵歌里的一句话…”

“'我已成为死神,我是世界的毁灭者'。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制药厂为什么会爆炸?”

“因为新成药不受控。”

“我还以为人才是最不受控的。”

女人点头,“大部分情况下确实,不过这次,药物本身也不受控。我的实验表明,在特定环境下,比如遇到强光照和水…成药会通过聚合反应,一次性放出大量的热。”

 

顾一燃看到窗外的哈岚。

阴云密布,狂风呼啸。

这座城市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你是在告诉我,你做的新药,有可能会...爆炸吗?”

 

13

 

乐乐带着郑北在福利院穿梭。

郑北跟在乐乐身后,他看着乐乐推开每一扇门,每一扇门后乐乐都找不到顾一燃。

直到找遍了所有屋子,站在空荡荡的福利院里,乐乐终于意识到,原来他又一次失去了他的“妈妈”。

抱着郑北送给他的格林童话,像是一个终于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乐乐号啕大哭起来。

这是郑北和顾一燃把他接回哈岚之后,乐乐第一次哭。

“妈妈说我能找到他的...”

妈妈说,他会等着郑北和乐乐一起找到他的。

 

老舅和郑北一起带人赶到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哈岚市最大的综合医院。分新楼、老楼、放射科、住院部和病理研究所五部分,占地面积一千九百亩,是整个东三省医疗资源最好的三甲医院。

郑北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

今天是周五,人民医院比五个东菜加起来还要忙,老人闹、孩子哭,他们根本就找不出嫌疑人是谁。

 

国柱嘟嘟囔囔地跟在张雪瑶身后。

刚才乐乐说,顾老师把他和那个女孩安顿好之后告诉他,只要顺着面包屑就能找到他。

面包屑是什么?

雪瑶被他念叨得心里冒火,“你嘀嘀咕咕说啥呢?”

“你不觉得顾老师给咱们留下面包屑这个线索,指定有点啥说法吗?面包屑,到底啥叫...”

张雪瑶正好站在楼梯间的应急逃生门前。

应急逃生出口的标识在一片黑暗里散发着幽幽绿光。

“瑶瑶,快叫北哥…我好像知道面包屑是啥了。”

 

顾一燃被绑得血液流通不畅,他看看苏珊,女人似乎和他一样。

偶尔会有两个外国人从楼下巡视而过,手电筒把他们的影子拓印在破败的白墙上。扭曲高大的影子,利欲熏心的罪犯,顾一燃觉得自己正陷在一个恐怖的童话故事里。

“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绑到这儿来?”

“据我推测可能是为了灭口。”

顾一燃挣扎半天,绳子太紧,他没挣扎开。

苏珊看着他挣扎,她很不解,“你在浪费体力。”

“不,我在积极自救。”

“自救有什么用吗?”

“至少我能出去帮我同事的忙。”

“你很想帮他们的忙吗?”

“那当然。你没有家人吗?家人,就是要互相帮忙的。”

女人平静地和他解释,“家人和同事是不同的概念。”

“可是我的同事就是我的家人。”

“你听起来很信任他们。”

“这么说吧,就算他们拿枪对着我,我也只会怀疑我的身后站着持刀的歹徒。”

“你对人很乐观。”

“是你太悲观。”

女人耸耸肩,“我从小就被教导,过度的乐观总有一天会害死我自己。”

“或许吧,”顾一燃站起来,他用木头椅子锋利的到此划开了绳子,活动着手腕,他一步一步走到苏珊面前,“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们现在还不找个方法逃走的话,我们可能真的要死了。”

 

“面包屑。”

郑北捂着脸,他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看国柱了,“面包屑怎么了?”

“福利院的大厅里有油漆,他们在重新粉刷墙壁。一开始我没注意,但是乐乐跟我说面包屑的时候我就想到了——顾老师让那个女孩去市局报警,他知道我们一定会来人民医院,可是人民医院那么多人,我们怎么知道哪个是好人,哪个有问题呢?”

市局的人齐刷刷看着他。

“面包屑啊!油漆!他们刷墙的时候用了一种含磷的油漆。正常情况下,这种油漆是无色的,但是只要你们关灯...”

电闸被人猛地合上。

空气好像凝固了一瞬间。

灰暗的哈岚天空下,黑漆漆的医院候诊大厅里,一抹莹亮的绿色从远处一晃而过。

“...荧光就会像森林里的面包屑一样告诉你,把顾老师从福利院绑走的人究竟是谁。”

 

苏珊没说错。

新药在潮湿的空气里会急剧产生大量热能。

这间废弃的实验室里堆放着两公斤还未出售的成型新药。

两公斤水性炸药,如果使用得当,足够顾一燃炸掉整座废楼。

在楼下看守的外国人被爆炸声吸引上楼,顾一燃和苏珊在门后埋伏,一人用一个冷凝管放倒了他们。

“数量不对。我们查过制药厂的药剂库存,考虑到损耗和合成机理的效率——至少还有十公斤的成药在他们手上。他们为什么要来医院?那四个药物过量的死者都是正经人,他们根本没去买过毒*品,他们只可能在医院接触到你的药…成药的外观是什么样?”

“白色药粉,只要加了添加剂,他们能把药物加工成任何他们需要的形状。”

“十公斤成药...他们要在人民医院再换十公斤成药。”

苏珊不同意,“十公斤太多了。人民医院的人不会想担那么大的风险的。”

“如果他们手上有人民医院的把柄呢?又或者,他们拿枪抵着你的头呢?”

 

被抓住的外国人拒不配合。

他不会说中文,郑北也不会说鸟语。

怒意在郑队长心沸腾,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已经接近蒸发。

“来,”他把翻译叫过来,“你跟他说,原封不动地翻译给他——你让他不要忘了,他现在在中国,他才是那个外国人。如果他不说的话,今天他就会被关进集中收押各种罪犯的拘留所,你让他想想,那个地方的人,会喜欢一个外国人吗?”

老舅在外面听得心惊胆战,他提醒郑北,“你刚刚是在威胁犯人。”

郑北笑笑,“对啊,我就是在威胁他。在他说出顾一燃的下落之前,我会一直威胁他。我会让他觉得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想弄死他,因为您猜怎么着...我们还就真的都想弄死他。”

 

外国佬的身上有个对讲机。

郑北让他和自己的同伙沟通,告诉他们医院有警察,需要马上撤离。

人民医院所有出入口都被封死了。

他现在只想瓮中捉鳖,一刻都不能耽误的那种。

 

外国佬身上的对讲机响了。

苏珊负责给顾一燃翻译,她越听表情越凝重,“那边说他发现人民医院有警察了。”

顾一燃恨不得仰天长啸。

这都什么事儿。

就算郑北能救出这伙人手上的孩子,他们恐怕还不知道,这帮人身上还带着十公斤炸药。

 

张雪瑶守在人民医院西南口。

一个男人朝着她走过来,身后带着好几个小孩,其中有个女孩一直在看她。

“姐姐。”女孩从她身边走过,她小声对着张雪瑶说,“姐姐,他是坏人,我们根本不认识他...”

男人回头,凶相毕露。他面目狰狞地去拽女孩的头发,还没碰到,一把被张雪瑶钳住手腕。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把女孩护在身后,张雪瑶抬手就是一巴掌,“就是欺负女人和小孩的男人。”

 

郑北带着人守在正门。

晓光那组人在他楼上,正一间间排查诊疗室。

公共频道里很快传来嘈杂的对话。

郑北把对讲机拿到耳边,刚要说话,他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怎么又他妈炸了?晓光?二楼怎么回事儿?!”

赵晓光从满地狼藉里爬起来。

他推门的时候毒*贩正挟持着一个大夫。

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被人夹着脖子,脸都憋紫了,一个硕大的茄子一样跟着毒*贩挪动。

男大夫碰倒了桌上的水杯,白光一闪,墙皮、文件柜下一秒就全都砸在了他身上。

毒*贩跑得挺快。他半边身子都被炸得血肉模糊,外面走廊里全是群众的尖叫,没人敢拦他,他竟踉踉跄跄跑出很远。

赵晓光强撑着跑了两步,抱住他的腿,两个人摔在一起。

拳头,手肘,膝盖,他们像两只动物一样撕咬彼此。

赵晓光脑子里就一个想法。

绝对不能让这孙子跑了。

他为了当警察连南南都放弃了,总不能这辈子活到现在,他什么都抓不住吧。

 

顾一燃全力跑到二楼,远远就看见晓光和一个人扭打在一起。

他扫视人群,黑压压的围观群众里,有一个年轻男人正阴森森盯着晓光看。

明实药业的总经理。

今天的男人和昨天截然不同,那双怯懦的眼睛此刻充斥着疯狂。

 

赵晓光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晓光!”

顾老师。

他回头,正好看见顾老师飞扑到走廊尽头的一个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的手上握着一把枪。

 

下一刻,枪响了。

 

14

 

顾一燃上大学的时候修过很多和他专业无关的课程。

他最喜欢的一门叫法医学入门。

那门课的老师曾经跟他们说,其实很多被枪击中的人,最后是死在卫生间里的。

人的大脑为了存活会过量分泌多巴胺,多巴胺屏蔽了绝大多数的痛觉,被子弹在腹腔凿出一个洞会被大脑暂时理解为肚子疼。

“不过很可惜,这种屏蔽一般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多巴胺的效应退去之后,人会因为疼痛高度紧张,而活动又会让人迅速失血,被枪击中的伤口边缘会被高温烧伤。同学们,毫无疑问,枪伤…是非常痛苦的死亡方式。”

 

顾一燃一直有个疑问。

老豆是怎么死的呢?

他是不是也经历了这么长的挣扎折磨,最后才被死亡解脱的?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坐在跷跷板上,父亲的身影近在眼前。

老豆满头是汗,手里举着两根雪条。

燃燃。

他在叫自己。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顾一燃茫然地爬起来。

他该回家了。

一双手把他按回地上。

他有点生气。

这个人为什么要阻止他回家?

 

“顾一燃!”

那个声音撕碎一切美好的幻觉,多巴胺的效果越来越弱了,疼痛像钉子一样撕裂他的身体。

郑北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原来是郑北啊。

怪不得不让他回花州的家。

“别动,大夫马上就到了。”

顾一燃笑起来。

他尝到自己嘴里的铁锈味。

“没事的,我在这儿陪着你呢…有我在呢。”

郑北的手抚过他的脸。

郑北的手是红色的。

郑北正站在一条红色的河流上。

郑队长努力对着他笑,“我在呢…顾一燃,我一直都在的。”

 

郑北看起来很难过。

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难过啊?

顾一燃想不明白。

无数人聚集在他身边,无数双手拉扯着他,无数声音在对他说话。

 

“患者年龄29岁,O型血,没有重病史和过敏史,腹部开放性外伤,我们怀疑肝脏有部分损伤...”

“通知血库…”

“家属呢?患者家属现在在哪儿…”

 

冷白的灯光模糊他的视觉,在这个没有色彩的世界里,他只能看到红色。

铺天盖地的红色里,郑北拉着他的手。

 

顾一燃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想要拯救所有人的人,往往最后谁都救不了,甚至是你自己。”

他不得不信命。

他的未来,冥冥之中,被他自己算到了。

 

他不应该这样对郑北。

无论今天发生什么,都不是郑北的错。

郑北应该知道。

他应该告诉郑北。

 

医生似乎要把他推进手术室了。

他和郑北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顾一燃努力抓住郑北的手,可是这一切似乎只是徒劳。

相约九八里唱,无论咫尺还是天涯,我们总要相会。

最远的天涯有多远?

生与死,黑与白,是与非,善与恶。

哪个不是近在咫尺,哪个不是远隔天涯?

 

“郑北...”

他想问郑北还记得西西弗斯的故事吗?

善良的王子想要拯救自己的子民,可是他的结局是被囚禁在奥利匹斯山上,看着他们生老病死。

郑北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

“...我不是巨石...郑北…你不是西西弗斯…”

他不应该是郑北下半生的噩梦,也不应该是那块压死郑北的石头。

他应该是保护郑北的铠甲,是照亮他前路的明星。

不论咫尺还是天涯,他们终将相会。

 

顾一燃闭上眼睛。

这并不是结局。

 

15

 

人民医院的走廊死气沉沉。

赵晓光坐在地上,身上都是血,有些是毒*贩的,有些是他自己的,血混在一起,也看不出到底是谁的。

国柱率先收拾好心情。队里总要有个人干活,这种情况下,他不介意当这个能干活的人。

他走过去扒拉晓光和雪瑶,低头发现晓光手里攥着个东西。

那是个硬币。

赵晓光把硬币攥得死紧,手和眼睛红得像是要流出血来,他站起身对着国柱说,“走吧。”

国柱拍拍他后背,“你再歇会儿也行。”

“不歇了。总得有人干活...”

他们俩一起回头看郑北。

至少得把郑北那份一起干出来。

 

那个和顾老师一起逃出来的女化学家苏珊被带到市局做笔录。

苏珊很聪明,从入职明实药业开始她就保留了一系列证据,碎片录音、采买清单甚至是收汇款收据,她全都留着。

她一个人保存了一条完完整整的证据链。

结束问询之后,她被警察们送到门口,令人窒息的沉默氛围像是哈岚的冷风一样环绕着他们。

苏珊开始理解为什么顾一燃说,即使这群人拿枪对着他,他还是会选择相信他们。

人是不会为了一个外人感到悲痛的。

人只会为了自己的同类感到悲伤。

 

郑南风风火火赶来医院。

郑北没回队里。

他坐在走廊尽头,身后血红的“手术室”三个大字衬得他和灯光一样惨白。

“妈让我先过来陪你。”

郑北看她一眼,点点头,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郑南小的时候目睹过一次郑北和人打架。

那是个晚上,她和郑北看店,几个客人看她是小姑娘,一直不干不净地占她便宜。

郑南一开始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他们越骂越脏,直到郑北直接爆发。

那是郑南第一次看见郑北剧烈的情感波动。

郑北真生气的时候,脸上是没有表情的。

喜怒哀乐在一瞬间都被情感吞噬,郑北的脸上只有眼睛亮得吓人。

 

现在的郑北有点像那天的郑北。

他坐在手术室门外的地面上,眼睛空洞地看着对面的白墙,偶尔有医护人员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

和那天完全不同的是,今天的郑北眼睛里是空的。

仿佛那枚子弹不仅击中了顾一燃,它也在郑北的心上也开了一个洞。

郑北的胸膛里现在空无一物。

他的心没了。

他的心空了。

 

十多年前,郑北打完架,走过去抱住郑南说,别害怕,有我呢。

十多年后,郑南靠在他哥的怀里,她忍住自己的泪水跟他哥说,别害怕,我在呢。

 

手术进行了十五个小时。

医生走出来的时候,郑北已经快要站不起来了。

“我直说吧,万幸今天这事儿是出在医院,但凡是在别的地方...你们送来肯定就晚了。手术挺顺利的,我们保住了他大部分的肝,以后烟和酒肯定是沾不了了,而且我必须得建议他不要继续从事警察这种高危行业。目前还不知道有没有并发症,如果没有,我觉得他以后的生活质量不会受太大的影响。”

高局和老舅对着医生千恩万谢。

郑北就站在旁边看着。

顾老师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拐个弯又被推进观察病房。

“四十八小时观察时间,如果这四十八小时没什么问题,那我得恭喜他...这可真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了。”

 

那天晚上,郑南回了趟家,劝住了要来医院的爸妈,拿了一身换洗衣服来陪她哥。

她从包里拿出个小红本来,“妈让我把这个给你。”

那是郑家的存折。

是老郑和妈妈这辈子最宝贝的物件儿。

“当初你要结婚他们都没往外拿,怎么现在拿出来了?”

郑南挽住他的手,“妈让我跟你说,当初是你把顾老师接过来的,现在他出了事儿...你得管。”

 

郑南一直在和郑北说话。

说到后面完全就是胡说八道了,她也不想,但是这种寂静压抑的氛围真的快要憋死她了。

郑北对她心里的小九九应该是清楚的。

要不然他也不能一直笑着听她说。

“哥,”到了后半夜,郑南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郑北搂着她,像小时候一样拍她的背哄她睡觉,“顾老师醒了之后,你有啥打算啊?”

“能有啥打算啊,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听晓光说,高局同意了他的辞职申请。要是他走了,你可咋办啊?

“你看你那话说的...腿长在他身上,我能咋办?”

“万一他真去香港呢?”

“那就去呗。”

“你舍得吗?”

郑南的头上飘来一声叹息,“不舍得…可是不舍得又能怎么样呢?”

 

那天顾一燃走的时候问他,如果制药厂爆炸的那天,在火场里的人是他,郑北会怎么想?

现在郑北知道了。

只差一点,顾一燃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再见,郑北”了。

 

那天晚上,郑北又做了那个梦。

一望无际的雪地里,那个看不清脸的人和郑北对望着。

这次郑北没有去追他。

他知道,那个人是小海,是顾一燃,是所有他曾经有机会去救但是没有救下的人。

是时候回头了。

人不能总被困在过去,人该展望将来,而展望将来的前提是他得活着。

梦在他选择转身离开的时候结束了。

郑北就是那时候下了决定。

只要顾一燃醒来,只要顾一燃好好的,不管他选择离开还是留下,选择在一起还是分开,郑北都支持他。

他得跟歌儿里学学。

无论咫尺天涯,只要活着,他们总有机会再见。

 

四十八小时转瞬即逝。

顾一燃被推进了人民医院的高级病房,单间,有沙发,能放下一张行军床,还有一扇明亮的大窗。

郑北站在窗前往外看。

那场风暴最终还是来了。

哈岚的风很邪性,风最大的时候,窗外的树反而是不动的。万事万物在这一刻被静止,他们没法前进,更没法后退,时间的洪流把他们所有人定在原地,让他们反复反刍这一刻的悲欢离合。

“顾老师,”郑北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讲话,“其实我有点后悔了。”

 

如果当初你没跟我来哈岚。

如果我没让你住进我们家。

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

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拥抱你。

 

是不是一切就可以被避免?

是不是你就不用在鬼门关走上这一遭?

 

“别后悔啊…我还想吃老郑家的特色拌鸡架呢…”

 

郑北回头。

顾一燃眯着一只眼睛,像每一天起床时一样,仰头看着他。

“怎么了?我记得你没让人开瓢啊,这才几天怎么就不认识了?”

郑北低着头,对着狂风骤雨,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是你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他。

是你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

是你盼着他无论怎样都平安快乐。

是你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顾一燃对他招招手,“过来啊…我不是还在这儿吗?”

郑北终于走过去。

他走过去拥抱他。

隔了很多天,郑北胸口的大洞终于被补好。

和顾一燃在一起,听着他的心跳,郑北的心终于又一次跳动起来。

 

“郑北。”

“哎。”

“我有件事儿想和你说。”

“我知道。”

“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了?”

“顾老师…我也爱你。”

 

16

 

顾老师醒了。

好消息风一样在市局传播,给连熬了两个通宵的国柱和晓光一点细微的心理安慰。

他们俩一起提审明实药业的总经理。

那个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滴水不漏的男人戴着手铐,笑得像个疯子。

走到这一步,他也没必要再隐瞒了。

袭警,贩毒,组织卖淫。

随便拎一条出来都够判他二十年往上。

离开的时候国柱很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呢?”

明明他已经有了比绝大多数人都要优渥的生活,为什么要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呢?

男人凄厉地大笑起来,“为什么不呢?钱,权,女人...谁又会嫌多呢?”

 

顾一燃在医院清醒地躺了两天,医生关掉了他的止痛泵。

不到一小时,顾老师疼得满头冷汗。

他和一直陪着他的郑北开玩笑,“我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止痛药的销路那么大了。”

郑北弹了他一个脑瓜嘣儿。

被子弹打中的那一刻是尖锐的疼痛,像是从天而降的一场暴雪。等待血肉重新长好的疼痛是绵长悠远的,仿佛冰雪慢慢消融。

顾老师实在难过,他疼得走投无路,只好叫郑北过来。

郑队长好几天没刮胡子,黑眼圈快耷拉到地上,身上的衣服还是前天的,走过来的时候跟要饭的流浪汉一样。

“干嘛?”

顾一燃示意他把腰再弯低一点。

一个吻落在郑北的嘴角。

“这又没人,就亲嘴角啊?”

顾老师摇头,“在我刷牙,你换衣服之前...我是不可能和你亲嘴的。”

 

郑北那天下午就回家换衣服的了。

医院有雪瑶和郑南陪着顾一燃。

他实在是不想听两个高频率大喇叭对着他左右夹击了。

在家里老郑递给他一个黑色首饰盒,“这个给你。我和你妈之前把这个找出来是为了给南南,后来她和晓光散了,我俩觉得这个给你和小顾…也无所谓。”

首饰盒里躺着两枚戒指。

虽然造型简单,但是一看就是被人精心保养过的。

“我和你妈的意见一样,”老郑感慨地拍拍小郑的肩膀,“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只要你开心快乐,我和你妈没有任何意见。”

 

晚上,病房里又只剩下顾一燃和郑北。

医院给安排的行军床实在简陋,每次郑北一翻身,钢丝床都被他傲人的体重压得吱呀作响。

“要不你上来和我一起算了。”

“你可快打住吧,那小床睡得下咱俩吗?”

半空飞来一个枕头,精准命中郑北的脑袋。

“咱家那也是单人床啊!怎么没见你少和我睡一天呢!”

郑北害怕他再扔枕头,只好听话地爬到他身边。

顾老师身上医院的消毒水味,他靠在病床的床头,戴着那副金丝边眼镜,嘴里咬着铅笔,专心致志地做着国柱给他带来的数独。

郑北看了他半天,终于忍不住,“你别这样行不行?”

“别哪样?我做个数独还不行?”

谁家好人关灯做数独啊。

“你是不是在这儿跟我成心?”

顾老师笑眯眯凑到他身边,“怎么?小北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啊?上学的时候你不会还暗恋你们老师吧?我就知道你那一天到晚的正经都是装出来的...”

郑北默默把被给他盖到脖子,“顾老师,伤口的敷料还贴着呢,我求求您收了神通吧。”

顾一燃悻悻扔掉铅笔,“假正经。”

“真正经!我说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自打你醒了之后,一天到晚四处留情...”

顾老师在被子里踢他一脚,“哪儿四处了?不就跟你吗?”

“你今天上午还跟小护士抛媚眼来着!”

“那是她开窗,风吹着我眼睛了!”

“顾儿啊,”郑哥哥苦口婆心劝他,“消停点吧。有啥事,等你好了再说。”

 

所有激情都沉淀在冷清的夜色里。

很久之后,顾一燃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我就是感觉有点不真实,我怕如果我不抓着点你,可能哪天我一觉醒来,我就又是自己一个人了。”

郑北的回答是一个拥抱。

“别胡思乱想了。明天老舅来看你,你再这样,他又得让我带你去看脑子。”

 

有件大新闻。

明实药业的总经理在拘留所被小混混捅死了。

血流的满地都是,人当场就没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美国的远星生物完成了对明实药业的收购。

听说成交价很低,只有原来并购价的三分之一。

 

老同学来看望顾一燃。

是郑北接的电话,他早早就在候诊大厅等待。

“燃燃怎么样?”

“大夫说了,没有并发症,总体来说恢复得不错。不过高局接受了大夫的建议,他以后应该不会当警察了。”

老同学笑了,“我早就劝他别继续当警察了。顾叔叔的事儿都结束了那么久了,燃燃那么聪明,干什么都会有出息的。”

“是啊,他是挺聪明的...就是没有你聪明。”

 

女人停住脚步。

“郑队长什么意思啊?”

“那天我又翻了翻出入境管理局的记录,我发现我们一直都漏了一个外国人没有好好查——你。一年前,雪天使案前后,你也来过哈岚。无独有偶,明实药业东窗事发之前,你又一次来到了哈岚。”

老同学保持着笑容,她从手包里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沓钞票,苍蓝色的,带着油墨香气的,一沓百元大钞。

“想行贿吗?”

“这一万块是我爸让我送给燃燃的,算是一点世交的表示。”

“这钱我们不能收。带着血的钱,我们花了心里也不安生啊。”

女人抱着胳膊打量他,“你们查到了多少?”

“没有多少,至少不能定你的罪,要不然今天在这儿等你的就不只是我一个人了。我不知道明实拿贩毒试验新药这件事是不是你策划的,但是苏珊说过,是你推荐她进的明实药业。那时候她刚刚完成博士答辩,你去听了她的讲座,你知道她的研究方向是鸦*片类药物的合成与改进。”

 

女人一直笑。

嘈杂的候诊大厅充斥着人间悲欢,她和郑北如同河中礁石,岿然不动地站在淙淙人潮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收购明实药业吗?那雪天使呢?雪天使和你有关吗?”

女人环视四周。

东北实在是个好地方,白云黑土,古道热肠。

以前,外国人看中国就像是在看境况,马可波罗游记里写着,东方遍地都是黄金。

商品时代,所有东西都值钱,就有一样特别贱。

人命,最不值钱。

 

“卖雪天使的那个小马哥叫什么名字来着?姜小海是吧?他就是个疯子。为了我的安全,我尽量避免和疯子合作。不过我得感谢他,如果没有雪天使这事儿,收购明实的竞争对手会很多,我能赚的钱…也会少很多。”

“赚这种钱,你不怕没命花吗?”

“我就知道...你和顾一燃一样,从小脑子就笨,怪不得王八看绿豆,这么快就看对眼了。”

“不装了?不装模作样再喊几声燃燃吗?”

 

女人大笑起来。

她随手一挥,那沓钱飞得又高又远。

人民医院下了一场墨蓝色的钞票雨。

人群一哄而上,在满地财富中,只有她和郑北是站着的。

 

“其实当初听到他害死了他爸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从小顾一燃就是个累赘,小时候我爸让我带着他出去玩,他那时候才...这么高,”女人在自己腰上一划,“又矮又瘦,跑都追不上我,就知道在我身后说,姐姐等等我,姐姐等等我...我那个时候就烦死他了。我爸指望不上我哥接他的班,竟然开始考虑别人家的孩子…顾一燃也是挺走运的,幸亏他亲爹死了,要不然我爸也不会想要他接自己的班。”

 

老同学发现郑北在看着自己。

她以前和客户去加拿大打猎,冻土高原上一入夜就有狼,成群结队的肉食动物在树林里闪过,人根本防不住。

狼看人的眼神很特别。

带着杀意,没有感情,毕竟只是为了果腹,又或者是因为你玷污了他心爱的珍宝。

现在郑队长看着她的眼神就这样。

狼一样的眼神,仿佛她再多说一句,他就会咬破她的颈动脉。

 

“别那样看着我,怎么说我爸还帮顾一燃写了一封推荐信呢。”

“我不会去的,”顾一燃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穿来,“你的帮助,我不需要。”

老同学踢开钞票走到顾一燃眼前,“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

顾一燃的脸上没有血色,“是啊,这么多年,你也一点都没变。”

 

16

 

郑北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顾老师好像不用去香港了。

不过顾老师本人似乎不太高兴。

因为他以后也不能继续当警察了。

 

一个月时间很快过去,顾一燃准备出院回家。

好几次郑北都旁敲侧击地问顾老师,以后不当警察了想从事什么行业。

每次顾老师都显得很落寞。

郑北不能接受顾一燃露出这种表情。

所以他后来也再没问过。

 

顾老师出院回家第一天,老郑鸡架店全店八折为他接风。

妈妈特意在店外准备了一个火盆,非得让顾一燃跨了再进门。

顾老师小声问郑北,“不是出狱回家才跨火盆吗?”

郑北想了想。

北方好像是媳妇进门才跨火盆的。

 

二老忙活一桌菜,郑北把老舅高局全都叫来,大家热热闹闹喝了一晚上。

就是苦了顾一燃,就他自己一口也不能喝。

郑北喝到最后走不了直线,顾一燃扶着他回家的时候,他甚至有点迷茫。

不对啊。

我俩到底谁是病号,怎么他还扶上我了?

 

回家关门,总算就剩他们俩。

顾老师跃跃欲试坐上客厅里的茶几。

他等了好几天了,终于就剩他和郑北两个人了。

“小北啊。”他拽着衣角把郑北拽过来,“现在就我们俩了...”

郑北的额头抵着他的,没一会儿,他突然大声笑起来。

“你这样看,脸有那么老大...跟刚出锅的蒸饼儿一样...还得是白糖馅的哈哈哈哈哈…”

顾一燃一把推开他。

他就说喝酒误事吧。

 

郑队是真喝了不少。

连床都没回去,一条腿搭在茶几上,脑袋沾了沙发就睡着了。

顾一燃站在门口看了会儿他,一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自己不自觉在笑。

以前他没觉得自己爱笑,后来和郑北来了哈岚,他笑得越来越多了。

 

在他的回忆里,妈咪活着的时候经常笑。

哪怕现在他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和声音,顾一燃却始终记得她的笑容。

幸福的人都爱笑。

笑是无法被克制的。

就像爱和被爱一样。

 

顾一燃出院一个半月,苏珊来老郑鸡架店找他。

顾老师兼职在鸡架店收银,有时候也兼宣传部长,前几天还给菜单调整过一次价格,美其名曰在探索价格与供求之间的非线性关系。

苏珊没吃过鸡架。

外国友人看见鸡架的第一反应就是,“我又不是犯罪分子,你没必要这么恨我吧?厨余垃圾也端上来给我吃吗?”

顾一燃好脾气地给她解释,这是东北特色,就好像北京豆汁、上海生煎和天津大麻花一样。

苏珊女士兴致缺缺地咬骨头,“所以你打算下半辈子就干这个吗?在东北卖特色...鸡骨头?”

“这不是鸡骨头,这是民俗文化。”

“我不懂民俗文化,但是我知道你在浪费人生。”

 

苏珊的出现让郑妈警铃大作。

她火急火燎去市局找郑北,张嘴就是你先别说话,女人最懂女人。

郑北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女人到底懂了啥。

 

他最近在忙收养乐乐的事儿。

找高局打点了关系,好不容易才把这事办成,就是还没过问领导意见。

 

晚上顾老师和郑队长烛光晚餐,烛光配葡萄汁,酸菜配猪肉。

一顿不中不洋吃进肚,他们俩都觉得面前这火烤得跟上刑一样。

“我有点事儿跟你说。”“我有点事儿跟你说。”

俩人都心道不好。

这是要比谁更快啊。

“我想收养乐乐。”“我又能去香港读研了。”

 

大半夜,郑北一个人跑到市局。

国柱还没走。他最近处了个对象,哪儿都好,就是有点作。也不是大作,就是天天和他斗智斗勇,生怕他俩不心有灵犀。

他现在一下班就害怕。

谁家下班比上班还累啊。

 

郑北给他买了瓶啤酒,俩大老爷们坐在市局门口,仰着头看星星。

很久没看星星了。

上次还是和顾老师在西北一起看的。

 

“北哥,”听完郑北的抱怨,国柱问他,“你实话跟我说,你真愿意燃哥去香港吗?”

“我他妈脑子有病啊,好不容易才在一块儿,刚好了几天啊,他又开始提香港这件事。香港,香港...妈的香港有什么好的,他怎么就非去不可呢?”

“那你直接告诉他啊!”国柱现在对于有话不直说深恶痛绝,“你再不说,他以为你不在乎,回来真走了怎么办?”

 

郑北伸手。

月亮落在他的手心。

或许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就像人看月亮一样。

明明在水里也能看到月亮,可你心里清楚,月亮就应该高高挂在天边。

水里的月亮唾手可得,天边的月亮远在天涯。

可是你爱的终究是月亮啊。

不挂在天上,不高洁明亮,哪里还是月亮呢?

“可是我愿不愿意,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天他听见苏珊跟顾一燃说的话了。

苏珊说,“其实我的母亲就死于毒*品。我出生在布鲁克林,纽约最乱的地方。我妈是护士,经常要加班到深夜,有一天晚上她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然后,我就变成了孤儿。一直到回国之前,我换了无数公益律师,起诉了纽约警察无数次,可是谁也不能给我一个真相。”

顾一燃问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她交给顾一燃一个信封。

“顾一燃,你很聪明,可是同时你也很善良。我觉得你该去争取爬到更高的地方,因为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很少,可是善良的人更少。”

 

“她说的没错。顾老师是个好人。好人这一辈子过得都很难,我不想再让顾一燃为难了。当初我带他来哈岚,是让他帮我破案,可是我希望他留在哈岚,并不是为了把他困在哈岚。”

郑北看着月亮。

被他托在掌心,仿佛近在咫尺的月亮。

“我希望他能实现梦想,希望他能有所作为,希望他得偿所愿,也希望...”

郑北合上手掌。

那一刻他仿佛真的握紧了月亮。

“…希望有一天他真的做到了这一切,还会想要回到我身边。”

既然顾一燃不是压抑着郑北的巨石,那么郑北也不应该是囚困顾一燃的锁链。

如果你真的爱月亮,你应该放开手,看着他去到他该去的地方。

 

“北哥,”国柱小声提醒他,“你回头。”

 

郑北身后,顾一燃正看着他的背影。

郑北在看月亮,而顾一燃在看郑北。

或许有一天,我们之间会相隔海角天涯。

可我们始终站在同一片星空下,我们一直沐浴在一样的月光里。

或许只要我们想着彼此,我们的心就是近的。

天涯海角,只要想到郑北,顾一燃永远会记得回家。

 

“郑北...我们回家吧。”

 

17

 

决定去香港之后,日子好像上了发条。

顾一燃抽空去北京考了英语,成绩很快下来,比香港大学的要求高出二十多分。

考试成绩的文件袋是郑妈取回来的。

老太太看了半天,最后小心翼翼拿着文件去问顾一燃,“小顾啊,你老实跟妈说,你这是不是法院传票啊?”

顾一燃哭笑不得,“妈,不是说了吗,有什么看不懂的您直接给我就行,别再扣留我文件自己瞎猜了。”

 

郑南在旁边嚼胡萝卜,越听越不对。

“燃哥你刚才喊我妈什么?”

郑妈又塞一块黄瓜进她嘴里,“大人说话呢,小孩子家家的别插嘴。”

 

乐乐是在一个周末跟着郑北回家的。

一开始顾一燃害怕乐乐不适应,怕他不喜欢自己给他准备的床单和窗帘,他甚至害怕乐乐觉得他和郑北收拾出来的那间儿童房太小。

“你看人这一当父母,就容易胡思乱想哈...顾老师,乐乐自己住一间屋子,咱俩大老爷们住的还没他宽敞呢,他还有本事嫌弃上咱俩了...”

 

事实证明乐乐什么都不挑。

有床睡就很好,屋顶不漏雨就更好,如果“妈妈”再给自己讲个睡前故事,那简直就是完美的一夜。

给孩子讲睡前故事的时候,郑北也在旁边。

顾一燃终于给乐乐讲完了糖果屋的故事,兄妹俩打败了邪恶的女巫,拿着她的财宝,和爸爸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故事讲完,乐乐早就睡着了。

他抱着郑北的胳膊,连口水都流在郑北的肩膀上。

“他还是和你亲。”

郑北低头亲了一口乐乐的额头,“那可不,儿子一般都和爹亲。”

 

顾一燃很早就在家附近给乐乐物色好了幼儿园。

他带着乐乐去上学,乐乐每天都高兴,就是有一件事,乐乐想不太明白。

“为什么别的小朋友有妈妈,但是我没有呢?”

顾一燃给他收拾书包,“乐乐也有妈妈。你还记得吗,我和郑北告诉过你的,乐乐的妈妈姓楚,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儿。”

“别的小朋友还有爸爸...我也没有爸爸。”

“可是乐乐有顾老师和郑北,还有南南姑姑,雪瑶姑姑,国柱叔叔,晓光叔叔...其他小朋友有吗?”

乐乐多云转晴地摇头。

“每个人的家都是不一样的。乐乐,家是一群人因为爱聚到一起...家和血缘没有关系,或许等乐乐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离顾一燃去香港的日子越来越近。

郑北不敢提这件事,老郑家也不敢提这件事。

乐乐倒是问过顾一燃为什么要走,他甚至问顾一燃,能不能带着他一起走。

顾一燃把孩子抱在怀里,想了很久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其实人生充满了悲欢离合。

顾一燃离开的这两年,只会是乐乐这一辈子最短暂的分别。

 

妈妈张罗着要给顾一燃送行,她特意准备了一桌上好的中秋晚宴。

中秋节前一晚,顾一燃把自己收拾好的箱子拉到郑北面前。

“你这收拾得太快了,不是还有一整天吗,怎么今天就收拾好了?”

顾一燃叹口气,“因为我撒谎了。”

 

根本不是中秋之后的火车。

是今晚的火车。

 

郑北看着他。

马上就要走了,有两年见不到,郑北很仔细地看着顾一燃的脸。

“顾老师,心就这么狠吗?一晚上都不留给我?”

顾一燃扔掉箱子抱住他。

“我怕我不舍得。”

真让他在哈岚再过一个中秋,让他和所有他爱的人一起吃一顿饭,他怕自己舍不得离开。

“没事,”郑北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反正就两年呗。你又不是不能回来,香港又没有那么远,坐火车到北京,再坐四个小时飞机不就到了吗...咱俩开车几百公里都试过,这才哪儿到哪儿...”

 

顾一燃在哭。

他的眼泪落在郑北的肩头。

郑北用尽全力抱住他,仿佛只要他抱得再紧一点,时间就能停在这一瞬间,他们就能用无限长的一秒来留住这一刻。

 

“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爸妈。”

“我看南南好像又交了个男朋友,你上点心,千万别让她吃亏。”

“记得给乐乐小学报名,我都看好了,你得提前去。”

 

郑北扣住他后脑吻他,彼此呼吸交融的一刻,顾一燃发出一声长叹。

他是对的。

他真的不想离开哈岚。

他不想离开他的家。

 

“我就不嘱咐你好好吃饭了,一个人也别就只吃一个菜迁就,咱家这条件,多吃俩菜不会破产的。”

“我看人家都说香港的房子特别小,你别委屈自己,钱该花就花,我之前也攒了不少,不够了你千万得找我要。”

“香港的警察可都帅,要是万一也有一个叫郑北的...就算比我高、比我帅,你也别跟人家跑了。”

 

顾一燃觉得自己手上一凉。

那是一个戒指。

刚刚好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给你上个手铐,”郑北靠在他的胸前,“跟我铐在一块。顾一燃,走得再远,记得回家。”

 

他们离开大院的时候,顾一燃拉着郑北看月亮。

今天是十四。

十四的月亮,已经很圆了。

九八年快要过完了,悄无声息,多灾多难。

九九年似乎就在眼前,像个活泼的姑娘,迫不及待朝他们招手。

 

他们坐进老郑鸡架的面包车里。

今天是这辆老面包的最后一班岗了。

和过去的辉煌一样,或许总有一天这辆面包车也会被他们遗忘。

昨日是衰败的黄花,明日是含苞的幼芽,他们能够把握的终究只有现在。

 

“郑北...”

透过老面包车的挡风玻璃,顾一燃伸手把月亮捧到郑北面前。

“...你看今晚的月亮,是不是很圆?”

至少,我们还拥有今晚。

 

远处传来飘渺的歌声。

那是九八年最后的相约九八了。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相约一年又一年,无论咫尺与天涯。

 

18

 

2020年。

 

楚一寒站在西北的黄沙里。

程樊跟他说找到了他妈的线索,他瞒着家里跨越大半个中国,开始自己的第一次卧底任务。

古木岚的势力交错绵延,他的组织遍布整个西边,光靠他们自己根本拔不掉。

程樊跟他说有帮手。

军队退下来的,以前是狙击手,枪法奇准,隔着一里地能开枪给人家开瓶盖那种。

楚一寒边听边翻白眼。

还开瓶盖呢。

他怎么不说这哥们是美国队长呢。

 

和对方第一次见面就不顺利,两个打一个,以多欺少,根本不算英雄好汉。

程樊差点给楚一寒跪下。

谁家好人第一次见面就打群架啊。

老郑这个儿子简直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哈岚的冰溜子一样,全他妈是实心眼。

 

顾顺和李懂在警局对面等着程樊。

今天沙尘暴,附近的小学没有课间操。

操场上放着音乐,是很有年代感的鲁冰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找妈妈。

要去执行卧底任务的小孩儿从他们面前沉默地走过去。

顾顺发现那个孩子眼睛里闪着泪光。

 

哈岚市局最近被笼罩在一片不祥的阴云之下。

没别的,他们郑局长家里不太平,连带着上班都不精神。就骂人的时候特别卖力气,按照痕检中心刘主任的说法,他北哥最近上班之前都得先吃一斤枪药。

刑警大队的赵队长是今天的第一个受害者。

他们队小周目送着他师父走进局长办公室,下一刻郑局高亢洪亮的吼声响彻整条走廊。

“赵晓光你干什么吃的?!两周前你就承诺我一周破案!今天周几了?我告诉你能干就干,不能干你给我去万恒广场当保安去!我拉条警犬来都比你会破案!”

 

刘主任赶紧拉走小周。

“没事,这都对事不对人。你们郑局都俩礼拜没敢回家了...要让我住俩礼拜办公室,我脾气比他还得大呢。”

 

今天古木岚的女儿出现在整个西北最大的地下赌场。

顾顺坐在大楼对面的屋顶上。

所有人在瞄准镜里都是渺小的。

生命的本质也许就在他的瞄准镜里。

不管你是多大的人物,在生死面前,众生终于是平等的。

卧底的小孩悄无声息地站到古蔺娜身后。

那姑娘消失在顾顺的视线里。

李懂和顾顺感慨,“英雄救美啊...这小子还挺善良。”

 

小卧底和庄家对赌。

赌命,轮盘赌,他一个人对着脑袋连开了五枪,五枪都没响。

李懂问顾顺看懂了没有。

顾顺手里把玩着从战场带下来的子弹。

“跟庄家玩手彩儿,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那天晚上楚一寒的翻盖机上收到一条短信。

“英雄救美可不是好习惯。”

没过多久,顾顺就收到他的回信。

“不爱看就别看。”

 

哈岚工业大学最近弄了个系列专题讲座,主要讲高科技和大数据在一线中的应用,今天的主讲人是化学系的系主任。

讲座结束,有观众举手问问题。

“我想请问顾老师,您刚刚说的卫星遥感数据,能不能应用到一线火情的人员调配上?”

顾老师忙着找提问的人。

大夏天,对方穿着长袖长裤,戴着鸭舌帽和口罩,除了对方是个男的,顾老师根本看不出他的体貌特征。

“我们还在改进我们的模型,为了一线消防员的安全,我们和全国所有其他课题组一直都在优化我们的算法。”

 

提问环节结束,课题组的大师姐苏雯走上台帮顾老师收拾电脑。

“雯雯,”他问自己的得意门生,“刚刚提问的那个人不是咱们系的学生吧。我不记得在本科的实验室里见过他。”

苏雯小声和他八卦,“那是咱们学校和消防部门联合特招进来的旁听生。听说是之前北浔的消防站长,前两年他们那儿不是着了好多次山火吗,他们消防站牺牲了不少消防员,他也被烧伤了,所以就从一线转二线了。”

 

回实验室的路上苏雯八卦到顾老师身上,“最近一寒和郑局都没来找您啊...咱们市又有大案子了吗?”

顾老师伸手拍拍苏雯的肩膀,“乖,你不知道我们中国人有句名言叫——好奇害死猫吗?”

 

确实是有大案子。

和西北那边的联合行动快要收网,郑局最近天天坐立难安,电话铃一响他就害怕。

早几年被调到公共关系科的张雪瑶抽时间来安慰他,“你得这么想,早收网乐乐就能早回家,顾老师就能早点让你进门,你就可以早点睡床而不是沙发。”

郑北恨不得拿茶水泼她,“你要是没事干就去找点事干,别在我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腰是真疼。

睡了半个月办公室的硬沙发,他愈发理解为什么当初顾老师坚持要在家里买一张记忆海绵床。

 

顾老师这礼拜新接到一个工作。

给前年北浔的山火救援做专业评估。

上面想问责相关人员,他们需要他从科学的角度告诉他们,那场事故的指挥调度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顾老师把自己年龄最大的两个学生叫进办公室,“如果在一场意外里,相关部门在已知火情不可控的情况下还是决定派消防员进入火场灭火,你们觉得相关部门有责任吗?”

苏雯和罗欢对视一眼。

顾老师合上笔记本,“这是闭门对话,你们畅所欲言。”

“一线消防员应该对自己的职业风险有预估,而且他们的职责就是扑灭火情,相关部门只是让他们完成自己的工作,这难道有问题吗?”

“老罗你总是这样,张嘴闭嘴职业风险,难道消防员的命就不是命了?职业风险和合理调度是两个概念。明明可以先咨询专家再调度消防员的,现在死了那么多人,难道他们没有责任吗?”

“咨询专家?雯雯你看过着火吗?等他们咨询完专家,估计那座山都被烧完了吧?!”

“消防员的命难道不如一座山值钱吗?!”

见势不对,顾老师立刻叫停,“你们俩能不能不一见面就掐?!”

 

楚一寒见到了妈妈。

母子有种很奇特的联系。

他明明只在程樊那儿见过林珂的照片,可是当他见到林珂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

那是妈妈。

顾老师以前给他讲过,人记忆的起点大概在两到三岁之间,刚出生到两岁之间的记忆,大部分人只有模糊的感觉,比如说一段熟悉的音乐,或者是一种似曾相识的色彩。

楚一寒的记忆开始于一双手。

一双沾满了血污、在寒风中颤抖的手。

一双属于自己亲生母亲的手。

 

楚一寒认出林珂的那一刻,林珂也认出了他。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她把楚一寒从地上拉起来,猎猎西风、漫天黄沙里,林珂第一次拥抱了他。

“我爱你...”

这个拥抱稍纵即逝。

在被拽进车里之前,林珂一直拉着他的手,就像他出生的那天,就像她亲手迎接楚一寒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

“...我永远都爱你。”

 

顾顺的车掩藏在沙尘暴的黄云之后。

李懂很着急。

那个小卧底简直不要命了。

这么大的沙尘暴他去追车,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你说他是不是真的看上古蔺娜了?为了个认识没几天的女孩,他连命都不要了吗?”

顾顺摇头,“这不是爱情。”

顾顺能感觉到,那孩子是为了一些比爱情更加珍贵的东西。

 

哈岚工业大学校庆在即,校园里贴满了海报,连化学系都贴得到处都是。

那天那个去听讲座的怪人也看到了。

海报上的大明星在聚光灯下翩翩起舞。

他很憧憬地望着女孩儿的背影。

 

晚上九点,苏雯跑完数据,和罗欢一起走出教学楼,正好看见两个人在还没搭好的校庆舞台旁边拉扯。

“楼明冶,有这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吗,你为什么要离开北浔?!”

苏雯害怕那个女孩吃亏,立刻跑过去,把自己塞进两个人中间,“干什么呢?!”

这句话喊完,苏雯吓了一跳。

吵架的女人在推搡之间拉掉了男人的外套。

那个叫楼明冶的男人半边身体都被烧伤的疤痕覆盖。

苏雯在生物课上学过,烧伤会损毁人的汗腺,这样炎热的夏天楼明冶无法排汗,他的整条胳膊上都是他抓挠自己留下的血痕。

她这才认出来,楼明冶就是那天在顾老师的讲座上提问的怪人。

因为抢救山火而离开一线的英雄,也可能在一瞬间被人错认成欺负女孩的流氓。

“你是…不是…那个…不好意思啊。”

被苏雯护在身后的女人越过她去抓楼明冶的手,“你别走,林陆骁他们一直在找你你不知道吗?楼明冶你…”

怪人后退几步。

好像南初习惯了聚光灯下的生活,这几年楼明冶也习惯了阴影里的生活。

人都是视觉的动物,就像他们看到南初会联想到公主一样,他们看到现在的楼明冶会不自觉地想到怪物。

怪物就该退回到阴影里。

怪物是不配站在公主身边的。

“南初,连你刚刚看到我都觉得害怕,你觉得他们看到我会怎么样?就当没见过我吧...现在这样对你,对我,对他,都是最好的选择。”

 

楚一寒坐在警察局附近的那个小学门口。

学校有托管班,一直到晚上九点才放学。操场上有孩子在踢球,教学楼里的灯一直亮着,大喇叭里有人在唱歌。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找妈妈。

妈妈。

楚一寒拿出手机,把自己的电话卡插进去。

有一条新的语音信息。

是顾老师。

 

顾老师应该是在办公室,楚一寒能听见背景里学生们聊天的声音。

他几乎能想象到顾老师靠在走廊里,笑呵呵地拿着手机和他聊天的样子。

乐乐啊,其实我明白你不和我说你的任务是害怕我担心…但是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和郑北带你去水上乐园吗?那是你第一次看到我身上的伤疤,你当时很害怕,怕得扑在郑北怀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时候我也会害怕,害怕你会和当年的我一样。

可能为人父母都是这样的,你小的时候我害怕你不会长大,你长大了我又害怕你长大得太快。

那天我和郑北吵了一架,他说我对你控制欲太强,我骂他当年把你接回来就没怎么管过你。

这两天顾老师检讨了自己,或许我真的对你控制欲太强了。我应该明白,你的人生与我无关,你不是我和郑北的作品…你是属于你自己的。

郑北说,当年你爷爷奶奶发现我和郑北的时候只是跟他说,只要你幸福快乐,那就够了。

其实我也是一样的。

不过我比你爷爷奶奶多一点要求。

不管怎么样,永远记得回家吃饭。

 

楚一寒拨通了顾老师的电话。

晚上八点,顾老师还没下班。他接通得很快,楚一寒听见他敲打键盘的声音。

“乐乐?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楚一寒抬头。

西北的黄沙散去,今夜是难得的晴天。

蔚蓝的夜空里,一轮满月躲在细碎的浮云之后。

他四岁的时候,顾老师去香港学习,那时候他还不明白思念是种怎样的感情。

有一年中秋,顾老师打电话回来,郑北抱着他站在阳台,他抬头看见了月亮,顾老师告诉他,我们正看着同一轮月亮。

“妈...”

思念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它让人想到彼此的样子,从此不论咫尺还是天涯,只要我想着你的时候,我们的心就在一起。

“...我好想你啊。”

 

李懂在小学对面的小路找到了顾顺。

以前在突击队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顾顺没什么感情。

狙击手嘛,生死对他来说很平常,感情淡漠一些也能理解。

可是只有观察员知道,对于每一个狙击手来说,生死,感情,这都是很重要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下枪的人,永远学不会怎么开枪。

“你说他在给谁打电话呢?”

顾顺摇头,“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

 

校庆前一天,顾老师带着学生们围观校庆彩排。

大师兄和大师姐对这种形式主义兴致缺缺,他们对着台上的群众演员和大明星指指点点,这件衣服能买两盒离心管,那双鞋子够他们实验室彻底翻修一遍管道。

顾老师看到楼明冶站在化学系楼下。

鬼使神差地,他告诉罗欢去给楼明冶买瓶水,再去陪他说说话。

苏雯对自己教授旺盛的同情心表示钦佩。

顾老师的脸上没有笑容。

他很严肃地看着楼明冶的背影。

“你不觉得他很孤独吗?”

就好像一个被卡在过去和现在的幽灵一样。

 

校庆那天,顾老师他们组被系里征调去当志愿者。

苏雯带头怨声载道,顾老师瞪她一眼,“要是系主任都不作表率,你觉得咱们系会有人去当志愿者吗?”

 

罗欢的任务是穿着吉祥物的衣服,站在化学系门口派发小狗气球。

玩偶服厚重,大师兄在里面呆得头晕目眩,冷不丁撞了一个人,他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一堵墙。

“不好意思。”

对方对他敬个礼,转身朝着主舞台走了。

罗欢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人挺眼熟。

怎么气质有点像郑局呢?

就是工种不一样。

 

哈岚工业大学始建于1920年,1949年开始招收研究生,直至今日,这座古老的校园已经走过了一百年的风风雨雨。

晚会是大学的编年史,从近代的风雨飘摇,一路歌唱到现代的和平安定。

有个节目顾老师期盼已久。

大明星南初带着大学合唱团,演唱一首怀旧金曲——相约九八。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楼明冶站在树荫下,这是个绝好的位置,能看到舞台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是第一排的观众。

其实也不用仔细看。

毕竟林陆骁长得实在鹤立鸡群。

南初今天很漂亮,她和林陆骁站在一起,像是公主和守护公主的骑士。

前几天他看到大学的音乐剧社团在排练歌剧魅影,怪物总是会爱上公主,然后走向万劫不复。

其实也不都是这样的。

有时候,怪物是爱着骑士的。

不管他爱着谁,怪物终究是怪物。

他没法拿现在的样子去面对以前的同事,更加没法去面对恩爱的南初和林陆骁。

他害怕林陆骁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里有同情,更害怕林陆骁的视线里只剩下同情。

他选择离开确实是最好的决定,对于所有人都好的决定。

至于是不是对他自己最好的决定...

…楼明冶什么时候在乎过他自己呢。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楚一寒顺着歌声走进校园。

苏雯看到了他,笑着和他挥挥手。

听说他出门这段时间,顾老师和郑局又吵架了。顾老师的实验室好多机器坏了没人修,学生们都很想念郑局宽厚有力的臂膀。

楚一寒从来不担心郑北和顾一燃。

在他的记忆里,相爱的人总是会找机会和好的。

 

相约一年又一年...

顾顺跟着李懂坐下。

林珂已经确认死亡了。

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楚一寒。

“再等等吧。”顾顺看着那个孩子的侧脸,“让他过完最后一个无忧无虑的夜晚吧。”

 

无论咫尺天涯…

郑北捧着花走到顾一燃身后。

“我道歉。”

顾老师很受用地接过他的礼物,“为什么道歉啊?”

“我不该说你控制欲强。”

“因为我本来控制欲就不强。”

对,不强,也不知道二十年前是谁听说郑北的前女友要来哈岚,火急火燎搭红眼航班回东北,就为了告诉郑北不许犯原则性错误。

深谙家庭之道的郑局没敢跟顾老师忆往昔峥嵘岁月。

“南南刚刚跟我说他们已经到妈那儿了,问咱们什么时候带着乐乐过去。”

顾老师悄悄靠在他的怀里。

那么多观众,没有人会注意到郑北环在他腰上的双手。

“听完这首歌吧...”

 

我们跨过天涯海角,走过万水千山,终于在此刻重新相会。

今夜月色如水。

此刻如此珍贵。

 

 

九八往事·

 

 

几则没放进正文的免费彩蛋

  • 顾老师的博士是三十四岁读的,那年是2004年,他一个人在美国科罗拉多,每天做十二小时实验,最后用打破组记录的三年零八个月时间完成了答辩,在自己的博士毕业典礼上Ran感谢了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当时在同一个组做博后的大哥前两年访问了哈岚,他到现在也没反应过来Ran的爱人其实不是个女的

  • 哈岚工业大学校庆的赞助方很多,有两家格外引人注目,一家是做生物科技的蓝鸟,另外一家是做电商的万枫,顾老师组的大师兄罗欢这几天就在幻想,如果辛总和宋总同时追求自己,自己该答应谁,对此顾教授表示,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还希望小罗苟富贵勿相忘,至少让他们各自捐出一半身家给他们组做实验经费

  • 后来顾老师把楼明冶引见给了郑北,郑局除了对英雄负伤感到惋惜之外,还问了顾老师一个问题,“你年轻的时候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吗?”

  • 顾顺和李懂住一块,别问楚一寒是怎么知道的

  • 楚一寒12岁第一次摸枪,幸亏那把枪上还有保险栓,也幸亏郑北和顾一燃那晚睡觉没关门

  •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消息谣传林陆骁牺牲了,对此林站长表示,不信谣不传谣

  • 楚一寒的近身格斗真不是张雪瑶教的

  • 郑南直到今天也没结婚,张雪瑶也是,顾老师组的小姑娘都很向往她们俩的生活,充实自由,逐梦而行,而且最重要的是,不婚不育的女人…就是比同龄人显得年轻啊

  • 林陆骁一直在找楼明冶

  • 楼明冶的手机里,被设置为“家”的地址是北浔的一个消防站

  • 得知林珂死讯之后,楚一寒消失了36小时,36小时之后他主动去找郑北,申请调到哈岚刑警大队



―黑洞―

顾老师今天吃什么

1.

外头厚厚地裹一层面,过一遍油炸得酥脆,壳子金灿油亮,里头白肉细嫩烫嘴,一口下去嚼得带劲,连剩的面糊渣子嚼两口都能香到天灵盖。


第一次见到用大盆装得冒尖的鸡架,顾一燃在“这是什么”和“这个可不可以吃”两个问题之间纠结了几秒钟,随即一股浓烈的香气从占领鼻腔再到口腔,他深深地吸一口气,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好好味啊。


郑爸坐在对面,乐呵呵瞅着顾一燃啃鸡架,听见这么一句粤东话先是懵了一下,随后咂出味儿来更乐呵了,“好吃啊?好吃多吃点。”


彼时,同样乐呵呵点头回应的顾一燃并没注意到身边郑北略带慌张的眼神,也并没有意识到,老郑头大鸡架首席试吃员的光环已经被郑爸闪闪发光地......

1.

外头厚厚地裹一层面,过一遍油炸得酥脆,壳子金灿油亮,里头白肉细嫩烫嘴,一口下去嚼得带劲,连剩的面糊渣子嚼两口都能香到天灵盖。


第一次见到用大盆装得冒尖的鸡架,顾一燃在“这是什么”和“这个可不可以吃”两个问题之间纠结了几秒钟,随即一股浓烈的香气从占领鼻腔再到口腔,他深深地吸一口气,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好好味啊。


郑爸坐在对面,乐呵呵瞅着顾一燃啃鸡架,听见这么一句粤东话先是懵了一下,随后咂出味儿来更乐呵了,“好吃啊?好吃多吃点。”


彼时,同样乐呵呵点头回应的顾一燃并没注意到身边郑北略带慌张的眼神,也并没有意识到,老郑头大鸡架首席试吃员的光环已经被郑爸闪闪发光地戴到了他的头上。




“你还确实挺爱吃这玩意儿哈。”


郑北的总结突如其来,顾一燃停了嘴,捏出张纸巾擦了擦手指头,又回头看了看厨房,低声说:“其实......”


“你爸说,明天要做韭菜花盖浇鸡架。”


汽水儿咽下去半口,郑北闷着嘴把要吐出去的半口又咽了下去。


他抬手拍了拍顾一燃的肩膀,“吃吧,谁让你爱吃呢。”



次日下班经过自家店门口时,郑北做足心理准备朝里瞅了一眼,一小盘惨绿的鸡架就在桌上摆着,顾一燃坐在后头,投来的目光十分纯粹,全是Mayday Mayday。


郑北心领神会,“咳,爸,那个顾老师人吃不了这个味儿,你......”


“你懂啥,顾老师会吃,你寻思跟你似的?走走走,回家睡你觉去。”


郑北从善如流,朝顾一燃比了个大拇指,脚底抹油扭头回家,临走还喊了一声让自家老爹给顾老师多开两瓶饮料。


毕竟作为上一任首席,这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



夜里头左等右等没等着人回屋,郑北干脆一手拎一瓶从郑南那里顺来的饮料出了门,溜达溜达没几步就瞧见顾老师抱着膀子坐在楼下看月亮,挺高的个子往那儿一窝窝,活像个大白狐狸。


郑北哼哧笑了出来,拿脚尖踢了踢大白狐狸,叫他让个地方给自己坐下,“你搁这儿.......吸收天地精华呢?”


顾一燃接过他的饮料,抬头望天,面露深沉,“坐坐。”


“咋,没吃饱啊?这么消极。”


“吃饱了。”


“哦,那就是没吃好呗,你整口这个。”


顾一燃在喝过一口饮料以后狰狞得声音都变了形,“这是什么?!”


“南南弄的饮料啊,这还外国的呢这个......这么难喝?”


郑北不信邪。


片刻后,郑北在干哕。


他趴在栏杆上吐嘴里那点苦水的功夫,楼上郑南推开窗户一声怒吼:“谁把我做面膜的苦瓜汁拿走了?!!”



2.

“用啥?”


“啥?”


“啥?”


张雪瑶趴在桌上往嘴里扔爆米花,三扔三不中,全靠她师哥一惊一乍三连问,回头瞅一圈,整个办公室都把目光聚集到了郑北那里。


郑北皱着眉头单手叉腰,面色还十分严肃,剩下的几个人就差把“有啥案子”几个字写脑门上了。


顾一燃不同,他是一脑门子官司,任凭郑北那边嗯啊这是地问几个来回也只顾着读手里的档案。


晓光悄悄凑近了雪瑶,问:“你说看他俩这样,咱有没有可能......提前结案啊?”


“结什么案,是我家,”郑北挂了电话,拎着外套就要往出走,“我爸早上跟人打起来了,我回去瞅一眼。”


“不用回去了。”


顾一燃适时地拽住了那件外套的袖子,顺便给郑北看了眼手里的档案,“报案记录我拿来了,是店里遭了贼,刚才老熊给你打电话应该也说了吧,叔叔没事,对面应该是脑震荡了。”


“我其实有个问题郑北,”顾一燃扶了扶眼镜,十分认真地举起报案记录,指着其中一行问道,“你爸爸,他确实是用这个把人制服的吗?”


几人绕过郑北身边,凑上去研究那个看起来郑爸似乎不太靠谱的武器。


“红肠?”




“昂,就红肠啊。”


电话那头的郑爸听起来情绪格外稳定,甚至隔空给诸位刑警队大精英来了个情形重现。


“就那小子,低头翻我那放钱的抽屉,我从冰柜里拿出来红肠照着他脑瓜子就是一下,一下给他打懵了,哎我又一下,这不就寸劲,给他打晕了。”


张雪瑶咽了咽口水,“一根红肠,两下子,把人悠成脑震荡,您威武。”


郑爸那头儿还在念叨着说红肠解了冻得快点吃以及以后要多留个心眼防盗,这边顾一燃愈发陷入沉思。


他犹豫又犹豫,终于在几人探究的目光下张了嘴:“这个......味道怎么样?”


所以第二天吃到了青椒红肠。



3.

顾老师在哈岚淋的第一场大雨被人揍进了医院,第二场大雨好一些,没进医院,自己在路上摔了一跤,一瘸一拐回了家。


然后就在门口和端着小半盆猪肉炖粉条的郑北偶遇了。郑北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你.......没事啊?”


顾一燃的头发和衣服滴滴答答淌水,眼镜被热汽蒸得起了雾,听力也跟着模糊起来,“什么?”


郑北沉默片刻,把盆塞到他怀里,开门拉人到沙发上坐,转身在屋里给他找毛巾和被单子,头上身上到处裹,嘴上比手上还忙叨。


“下雨知道往家跑行,你等雨小点再跑啊......擦擦头发,别滴菜里了。”


顾一燃本来还冷得很,正眯眼考虑着要不要去附近的澡堂洗个澡,手里忽然多了双筷子。


郑北的声音远了一些,依然很模糊,似乎是说要拿个碗。


“不麻烦了,不用碗也可以。”


顾一燃掂量了一下面前这大概一人份的小盆,心里十分受用这份晚归有热汤热菜的熨帖。


约摸几分钟,郑北从店里拿两碗米饭回来时,盆底还剩几根断粉丝。


郑北在顾一燃面前呆愣了半分钟,默默地放下了属于自己的筷子和碗。


“汤也喝了啊?”



4.

便宜没好货这件事老舅总是不信,出于老江湖的经验,他总能捡一些质量又硬价格又漂亮的好东西回来。


这天老头儿回办公室,把一塑料袋往桌上一撂,挥挥手叫大家分着吃,转头奔后厨做饭去了。


国柱愣了愣,过去扒拉开袋子看了一眼,“这是大列巴?刚才这砸桌子上怎么咣一下子呢?”


“没看老舅脸色差啊?这玩意儿便宜的能吃吗?太硬,他啃不动。”


“这砖头子啊?”晓光挑了块大的往嘴里送,硬是啃下来点碎末,喝两口水勉强咽了下去,“喇嗓子都。”


“回头整点茶水蘸着吃呗。”


国柱秉持着不浪费一点粮食的好品格,把剩下的部分一人一块分了出去,“还剩一块,留给顾老师吧。”


“他——”


郑北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响了铃,一通电话把所有人都支出去逮人了。


当然,谁都没想到,几小时后抓捕行动立大功的是赵晓光随手揣怀里的那块大列巴。



“你们是不知道啊,说时迟那时快,我看那人要跑,直接就把它甩出去了,正中他后脖颈,那他还能跑了不成?”


晓光回程路上改善了几版他手持大列巴勇斗歹徒的故事,最后定下一个“大侠晓光摘花飞叶擒恶贼”的版本,准备回家后讲给郑南听。


郑北认认真真听完他润色的最后一版,哼哼一笑:“那是你勇吗?那不人家老舅买的大列巴硬吗?跟我爸那红肠有啥区别啊?”




“什么硬?”


刚还讨论着怎么处理那一塑料袋过剩粮食的几人瞬间陷入了沉默。


对面的顾老师嘴里咯吱啃着大列巴,手上端着热茶水,口齿不清地安排起今晚的课程,临了又问了一句,“你们是说这个吗?”



“挺好吃的啊。”





5.

“和馅子会吧?”


“和面?”


“擀皮儿?”


顾一燃第一次面对问题只会摇头,还是一连三个,对面的郑爸闭了嘴,转眼递到他手里几头大蒜。


郑爸给他找了个小马扎,送到他另一只手里,“顾儿啊,跟南南一块扒蒜去吧。”


郑爸包饺子飞快,皮上填馅一捏就是一个,个个肚鼓褶深,看起来十分可爱,顾一燃捧着蒜臼坐在盖帘板旁边看饺子排队,手里头还揉着一个郑北薅给他的面揪揪。


郑北蹲在灶旁边等着热水烧开,绕着锅问另一头的顾一燃一顿能吃几个饺子。


顾一燃摇了摇头,“我在家不怎么吃。”


郑北若有所思,朝老爹招招手,“爸,给他多盛点,他应该能一直吃。”





6.

回到花州的若干年以后,顾一燃经常试着腌酸菜,可回回掀开盖子,里面都是白茫茫一片的霉菌,有时候甚至会长出几簇细长的蘑菇。


他掏出当年的电话本一个一个捋下来。


赵晓光,

丁国柱,

张雪瑶,

郑南。


哦,郑南和她哥一样都不爱做饭只爱吃。


他合上电话本,转身拎起缸子到厨房去洗。


他忘了,那些电话不会被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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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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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腌还腌?”郑北瞪着眼从顾一燃手里抢走刷了一半的酸菜缸,“不是,你那么大一个教授,你还是学化学的,这缸都长蘑菇了还能再用?!掉咗佢啦!”


看见卷了边的电话本,郑北消一半的气又顶了上来,拎起来就把它丢进了垃圾桶,“这破玩意儿还留着,你拿那二十多年的破本儿有啥用?微信给我爸打视频啊!”


顾一燃跟在后头捡完这个捡那个,捡回来再原位安置得好好的,乐此不疲。


“你现在粤东话讲得很好啊。”


吭哧吭哧刷缸的某人头也不抬。


“我用你夸!”

Sailing

【北燃】监听空白

剧情接第23集末,那些导演想让我们知道又藏藏掖掖的午夜剧场。夫夫听墙角后发生的故事,一些试探与触碰。5K+无彩蛋。

——

“你去躺着吧,”郑北坐到桌子边,拿起了耳机,“我看前半夜。”

“哦。”顾一燃知道他照顾自己,可胸中那团火即便被冷水浇过也难瞬间平复,他摇头:“睡不着,还是我来。”

郑北跟他倒不客气,果断撂下耳机,打着哈欠:“行吧,你来顶会儿,我是真困了。”

他起身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去。

顾一燃不急着去接班,而是凑近观察他的眼睛,“有很多红血丝,要眼药水吗?我有。”

郑北大大咧咧的揉揉眼睛,越揉越红,“不用,哪有那么娇贵,我这双眼,就是小时候雪地里被刺过一回瞎了几天,后来没事......

剧情接第23集末,那些导演想让我们知道又藏藏掖掖的午夜剧场。夫夫听墙角后发生的故事,一些试探与触碰。5K+无彩蛋。

——

“你去躺着吧,”郑北坐到桌子边,拿起了耳机,“我看前半夜。”

“哦。”顾一燃知道他照顾自己,可胸中那团火即便被冷水浇过也难瞬间平复,他摇头:“睡不着,还是我来。”

郑北跟他倒不客气,果断撂下耳机,打着哈欠:“行吧,你来顶会儿,我是真困了。”

他起身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去。

顾一燃不急着去接班,而是凑近观察他的眼睛,“有很多红血丝,要眼药水吗?我有。”

郑北大大咧咧的揉揉眼睛,越揉越红,“不用,哪有那么娇贵,我这双眼,就是小时候雪地里被刺过一回瞎了几天,后来没事了。你别看我总戴墨镜,那是为了装酷。”


顾一燃看他笑的露出两只可爱虎牙,忍不住上手想摸一下,体会体会给老虎拔牙的快乐,最终还是忍住,撇嘴揶揄道:“行啦,跟我用不着装,有旧伤又不丢人。”

他走到墙角的衣帽架上,在自己的包里翻了翻,掏出一只眼药水,“我从花州带过来的,香港才有这款药品。”

“哦,这么矜贵?”郑北双手抱头躺在床上随口答道。

他已经有点昏昏欲睡,忽然感觉到有个温暖的身体坐在他旁边,紧贴着他的腰,小床承载了两个人的体重,微微晃了晃。。

他心里一动,立即不困了。


两片柔软的指腹分上下触摸他的眼皮,顾一燃哄小孩似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专治视疲劳红血丝的,我帮你滴吧,自己滴容易浪费,这很贵。”

“别别别,我不需要。”郑北马上推辞,上一次被人这样照顾还是从人贩子那里逃出来后。

寒冷冬季过完后,春天爆发了一场流行性结膜炎。

郑北本来就得了雪盲症,结果不幸被传染,雪上加霜,母亲每天晚上睡前都得洗干净手给他挤眼药膏。

那滋味可不好受,黏糊糊的药膏糊着眼睛,第二天早上起床,根本睁不开眼皮,得用温水洗半天,又疼又痒。


少时的恐怖记忆来袭,郑北蹭的打个激灵,一睁眼用力捏住顾一燃的手,翻身起来坐在床上,嗷的一声,“我不滴!”

顾一燃吓了跳,“你这是干嘛?不滴就不滴呗。”

他的手腕被郑北捏着举在半空打晃,眼药水瓶盖已经打开,口朝下,一滴透明药液悬在瓶口,将落未落。

他不想浪费,迅速左手将眼镜往下挪了半分,侧身够过去,左眼凑在瓶口下方,右手在郑北的控制中,稳住方位轻轻用力一挤。

啪嗒,昂贵的药水进了他的眼睛。

顾一燃条件反射的闭合眼皮,晶莹的药水渗出来,挂在他睫毛上,像半颗眼泪。


郑北看呆了,被他这一连串华丽丽抢救药水的动作给镇住,比看人打拳还刺激。

他讪讪的松开手,“一燃,你…这么高难度都能滴进去……对不起啊,我不是要故意浪费,我就是……”

顾一燃已经将眼镜戴好,稳稳的收起药水,微笑着看他,“知道,你有心理阴影。”

郑北愕然:“你知道啊?你怎么知道?”

“简单的心理学。”顾一燃看着他,“怎么,你上的警校不涉及这种课程?需要我帮你们开个额外的课吗?不收钱。”


“啊,不不,不必了。”郑北赶紧摆手,“我就是好奇,你连我害怕滴眼药水都知道。”

“观察。观察你的反应,语气,动作,表情。很容易推断,这不难吧?”顾一燃还是保持着那个微笑的表情看他。

“难?……不难。谁说我没学过,我学过,犯罪心理学嘛,审讯室里经常用。咳咳。”郑北自嘲,“可生活中谁用啊,除了你,顾老师。”

顾一燃盯着他,突然转变话题:“刚刚,你叫我一燃。”

“哦?”郑北有点尴尬,搔搔头,“对啊,你不就叫顾一燃嘛。”

“可你很少这样喊我。你一直叫我顾老师,包括那天晚上。”顾一燃注视着他的表情。


“哪天啊?”郑北忽然有些心虚。

他明知道顾一燃指的是那天,在妹妹的理发店里,他给他洗头。

他们在无法遏制的冲动中,热烈的亲吻了彼此,他向顾一燃表白,说他喜欢他,让他别走。

那是他们了解彼此心意的第一天。

从那天往后,他们之间仿佛更近了一步,却又好像因此更加疏远了。

郑北惴惴不安,生怕顾一燃返过味来,觉得受到了侮辱或者骚扰或者其他什么情绪,毕竟顾一燃听到他的表白后,并无明确回应,只是淡淡的说:“过来帮我把头发吹干。”


郑北是个性情中人,看重身边一切人际关系,可他毕竟重任在肩,没太多时间花在顾一燃身上。

他没法仔细分析两人情感到底还要咋继续,是就这样装傻,保持战友情,最后的最后,等破案后,顾一燃要离开时,看他到底怎么选。

还是……再勇敢的进攻一次,让这个总是软软糯糯的笑,情感却深不可测的顾一燃能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再打开点?

总之,郑北感觉自己对顾一燃完全没把握。

工作上,他可以统筹全局,领导整个专案组,上对局长负责,下对组员负责,可是生活及情感上,他没信心。


他这样粗枝大叶的东北人,咋就在顾一燃这个细腻的南方人面前冲动了呢?他原本还可以再忍一忍的。

与顾一燃相处,郑北总是管不好自己的手脚和神经系统。

他搂着他的肩膀时,顺手就想拍他的脸颊,肉乎乎的很得劲。

他制止顾一燃偷枪出门私自行动时,忍不住就想把他压制在门上,膝盖贴住他的后背,看他愤怒又不能反抗的可怜样子。

他总想再对顾一燃好一点,却又总想控制他。

他每日婆婆妈妈给偶尔有点丧的顾一燃打气,最想做的还是用行动表明一切,把他搂住揣在怀里,狠狠亲他几口,让顾一燃知道自己不孤单,有人爱。

这都是郑北的胡思乱想,为此他挺鄙视自己的,敢想不敢做,更不敢表达第二次。


郑北下定决心,反问道:“你啰嗦这么多,到底想说啥?想让我怎么喊你,你直说,我听你的。”

顾一燃玩味着他的眼神,“听我的?”

郑北点头。

顾一燃伸手按着他的肩膀,再次没有预兆的转移话题,“听我的就躺下睡觉,不要像根木头一样杵着。”

他的手并没有用很大力气,按在郑北肩头却像有千斤重。

郑北滑溜溜的就躺了下去,后脑勺几乎是砸在枕头上的,心里还在疑惑,怎么这问话突然就转弯了呢?刚才还在讨论心理学,讨论称谓,下一秒就哄着自己睡觉了?不对,是强制自己睡觉。

他生平第一次这么听话。


郑北睡不着。

他侧身躺着,右手拄着头,看向书桌昏黄色台灯下端正坐着监听药店的顾一燃。

格子衬衫领口还有点湿。

郑北想把自己的体恤衫让给他,又觉得冒昧,想拿吹风给他风干,又觉得矫情。

老爷们湿身算个啥?

在水里捞证据捞死尸的活儿,郑北都不知干过多少回。

不过那种脏活累活粗活不能让顾一燃干。

郑北迷迷糊糊想到顾一燃在医院养伤的日子,手指甲都是他给帮忙剪的,饭都是他给喂的。

顾一燃是个文化人,书生意气,适合被供起来,最好以后都不用再沾血。

不过那很难。

这条缉毒的路就是警察血肉和尸骨铸就的。


一分钟过去了。

顾一燃戴着耳机,保持同样姿势,左手扶着耳机,右手握笔伏案时刻准备记录,但迟迟没有落笔。

五分钟过去。

顾一燃还是那个姿势。

十分钟过去了。

郑北瞅着他,越看越精神,几乎连顾一燃的侧脸曲线都快印到脑子里,只要目光投射到旁边白墙,立即能显示出一副顾一燃的剪影画像。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哎,哎。听什么呢这么专心,半天咋一个字没写呢?”

顾一燃听见了,摘下耳机,转头看他,“因为这些对话,和案情无关。”


郑北干脆坐起来,一副长官教训小兵的语气:“你怎么这么主观断定无关呢?”

“你应该懂。”顾一燃嘴角勾起个不露声色的笑:“刚才你不是也听了个开头?”

郑北脸一热,“开头……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他俩还没完呢?这不正常吧?这男人……天赋异禀嘛?”

他忽然觉得自己借着案情说这事,过于大胆了。

他和顾一燃之间,还没到可以随便讨论这事的程度,毕竟他们在家里,还是各睡各的床。

那个昙花一现,忘情的,缠绵的,激烈的吻,像是记忆中一抹随时会被擦掉的印痕,不怎么真实。

他说完就后悔了,有些紧张的望着顾一燃。


顾一燃脸上的笑意始终未动,平静的回答:“我认为正常。李文龙能来药店,对于他这样的亡命之徒,说明他认为此处绝对安全,所以…他们会充分享受出货前难得的时光,至于他是不是天赋异禀……”

“哎,停停停。”郑北实在听不下去,呼啦站起身,光脚站在地上,“顾老师,给我上课哪?”

他大步跨过去,一把握住顾一燃的肩膀,附身下去,低声说:“你能不能放松点?你知不知道刚才说的那段话很像是宣读教材?”

顾一燃想耸双肩表示反对,被他按住左肩耸不动,无奈的只好耸了下右肩,“我很放松啊,是你紧张吧?”

他哼笑了声,“是不是?”


郑北立即松开他,“哪有,我紧张什么?罪犯虽然就在眼皮子底下,但我们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他们逃不了。”

顾一燃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他敲了敲耳机,“告诉我……如果你是李文龙,你可以像他这样在危险中控制住情绪,充分给予情人安全感后才进入正题吗?你可以享受而不是紧张焦虑吗?这么多年他始终逍遥法外,丝毫破绽不露,跟他的心理素质有很大关系。”

郑北张口结舌,“我?李文龙?安全感?你这是什么比喻?我怎么能理解犯罪嫌疑人?”

“那就来感受一下。”顾一燃干脆利索的提起另一个耳机,稳稳当当扣到郑北头上,“既然质疑我的监听技术,我们一起吧,你来记录。”

他把笔塞给郑北。


感官世界忽然被充分打开了。

郑北被迫和顾一燃一起进入同样的听觉空间。

窃听器放在药房外间,但并不影响声音传入他们的耳膜。

根据声音的清晰度判断,里面的两个人一直在不停的切换着方位。

郑北原本以为,李文龙和白玲说完走货的正事进入内间,就是这场夜间监听工作戏全部的高潮与结局了,所以他才让国柱收工回家休息。

没想到,仅仅在黑色三人沙发上“密谈”并不能满足久别重逢的两个人。

尽管他们也许是十恶不赦的毒贩,可在基本的人情方面,却有着普世价值,甚至在亡命之旅中,需求还比普通人更要放大了数倍。

他们有今天没明天,知道干的是绝命勾当,情爱不仅是慰藉,还演化成了幽暗邪恶的沉重救赎。


郑北听的浑身发烫,好似神仙修行走火入魔般,手中的笔一直在颤。

“怎么不记?”顾一燃突然碰了碰他的手。

郑北沉浸在那个世界中被吓到,手臂猛的弹起来,笔直直的甩出去,“我去!”

顾一燃不动声色的弯腰替他捡起笔,放回桌上,侧身坐在了书桌边缘。

他的腿刚好压在了耳机的线,窃听声音开始变得沙哑,伴随着猎物的叫声和猎手的喘息。

“我记得,你说你喜欢我。”顾一燃在一片电流的白噪音与男人女人伴奏中说。

郑北被这句话击中,嗓子干的像冒火。

他想起身,想逃离这个地方,他惧怕对方的质问。

但他逃不走。

这是工作的场合,是监听监视犯罪嫌疑人的重要任务。

他只能接受虐待,一边继续监听,一边回答顾一燃的问题。

他觉得自己比罪犯还惨。

他此刻很想学二金,被抓了啥也不说。

虽然蠢,但能拖延时间。


他们保持这个姿势,直到郑北开始冒汗。

他受不了这种折磨。

抵抗顾一燃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何况他已经忍了太久。

他挤牙膏似的回答,“是的,我说过。”

顾一燃低头看他,算是满意的点头,“很好。”

他在郑北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把他的手握住,拿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手心覆盖手背,把郑北的右手变成了汉堡里的夹心肉。

“刚才你拦住我不让我偷枪出门的时候,可看不出你有多喜欢我,太狠,太用力,我这里撞到门上,现在很疼。”顾一燃示意他的膝盖和小腿。


“对,对不起。”郑北赶紧道歉。

耳机里的噪音混合物持续向他们袭来。

顾一燃皱了皱眉头,“是我的错,我差点害你脱了这身警服。”

郑北忙宽慰他,“你就是一时冲动,不赖你,配枪是我应该管好的。”

“一时冲动?”顾一燃琢磨着他的用词,“你说得对,我这个人很少会像今晚这样。”

他用掌心按着郑北的手背,间接按着他的膝盖,半闭着眼睛,“你让我冷静,我尽力了,将李文龙的生死交给法律。我可以对等的要求你一件事吗?”

“当然。”郑北感到自己的掌心和顾一燃裤子布料已经快要摩擦起火。

他第一次这样被人掌控,很不习惯,却又甘之如饴,他很难想象下一秒顾一燃会怎么做,说什么。

他就像陷入无底的黑洞,顾一燃对他有着致命而强烈的吸引力,他一直盘旋,一直下坠,精神状态又是在螺旋飞升。


顾一燃终于开口,“我想让你控制自己,不要和姜小海继续发展不恰当私人关系,可以做到吗?”

郑北心脏猛跳。

耳机里的声音渐渐消停下来。

森林猎杀游戏已结束,男人女人都需要休息。

郑北却感觉自己掉入陷阱。

他无措的抽出自己的手,发红,发烫。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只是想救他,没别的意思,更谈不上私人关系。”他辩解。

顾一燃轻轻叹了口气,“我总有种预感,这个案子中,他是最有能力伤害你置你于死地的人。你若执迷不悟,必然积重难返。”


他摸了摸郑北的下巴,“爱我的人都死了,母亲,父亲,姐姐。你说你喜欢我,在它还不是爱之前,我想拉你回头。”

他附身下去,用力的抱了抱郑北,“我们只是警察,不是神,别做自我献祭。”

他跳下桌子,“我不想你死,且是无意义的为坏人而死。”

“别这样说小海,他不坏,只是个边缘人。”郑北非常无力的解释,连自己都觉得心虚。

“你错了,没有人能在贩毒集团独善其身,安身立命于毒的世界,却向世人展示他的清白。”顾一燃斩钉截铁的说,“除非他自己就是食物链的顶端,任何人都要仰他鼻息,请你相信我作为旁观者的判断。”


他松动松动筋骨,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小北,我喜欢纯粹的东西。你呢?”

郑北觉得心里很难受,低头不语。

他开始反思,在这个错综复杂的案件中,尤其是处理与姜小海关系之前,是否被童年的创伤记忆影响了情绪和判断力,就像他的眼睛,此刻真的很疼很需要眼药水,他居然败给痛苦回忆。

他伸手,“眼药水呢?拿给我吧。”

顾一燃笑了笑,“好。”

冰凉的液体滴入郑北的结膜囊,他立即感到舒适。

他闭着眼睛攥住顾一燃的手,“一燃,留下陪着我,我会给你答案。”

“好。”

郑北感到有人在亲吻他。

吻落下又起来,重复着抚平他不安的心。

他忍不住回吻以索取更多。

“我等你。”顾一燃回答。


他们起身,拉上窗帘,张开双臂拥抱彼此。

午夜的钟声在远处敲响,昼夜的更迭,黑白的较量,爱恨的纠葛,难以分清分离。

桌上的记录纸有整整一个小时的监听空白时间。

他们的心里,掀起过只有彼此知道的惊涛骇浪。

等更深刻的理解。

等心意相通的爱人。

等明天的到来。

一起等最终结局。


(完)







二点五次元
这么大个人了还吃大白兔,给我吃...

这么大个人了还吃大白兔,给我吃吧(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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