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喻文州中心】刺杀天鹅星
喻文州蹲在门口系鞋带。
天色已近黄昏,室内黑沉沉的。他家是老房子,窗户朝北,过了中午就显得昏暗。电路安装透着草率,顶灯开关不尴不尬地挂在客厅另一头。他不愿意踩着外出的鞋穿过客厅去关灯,于是独自摸着黑,靠在门上把两只鞋穿好了。
“我去训练营了。”喻文州直起身,对着客厅里那扇半闭的房门说。
屋里静悄悄的。
少年耐心地站在门口,把沉甸甸的书包拎在手里,心中一一检查:账号卡,带了;记战术的笔记本一二三号,带了;日记本,带了;俱乐部门卡和学员挂牌,带了;住宿费和训练费,带了……
那扇门打开了,暗沉沉的光线中,一个人影远远地立着:“钱带够了吗?”
“够的。”喻文州说。
“多带一点,训练营伙食...
喻文州蹲在门口系鞋带。
天色已近黄昏,室内黑沉沉的。他家是老房子,窗户朝北,过了中午就显得昏暗。电路安装透着草率,顶灯开关不尴不尬地挂在客厅另一头。他不愿意踩着外出的鞋穿过客厅去关灯,于是独自摸着黑,靠在门上把两只鞋穿好了。
“我去训练营了。”喻文州直起身,对着客厅里那扇半闭的房门说。
屋里静悄悄的。
少年耐心地站在门口,把沉甸甸的书包拎在手里,心中一一检查:账号卡,带了;记战术的笔记本一二三号,带了;日记本,带了;俱乐部门卡和学员挂牌,带了;住宿费和训练费,带了……
那扇门打开了,暗沉沉的光线中,一个人影远远地立着:“钱带够了吗?”
“够的。”喻文州说。
“多带一点,训练营伙食不好的话自己去外面吃,不要怕花钱。”
“嗯。”
“上次买的练习册,带着了吗?”
“在书包里。”
“没事多看看,老师都把学校的进度发给我了,你自己记得对照。”
“好。”喻文州应下。
对面那人又沉默了,好像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吩咐。于是喻文州主动说:“妈妈,我先走了,末班车快来了。”
昏暗的客厅中,两个人都看不见对方的神情。
他的母亲欲言又止地踌躇了片刻,最终说出口的仍旧只有一句:“路上小心些。”
喻文州合上防盗门,把一室昏沉的光线关在了身后。走廊灯啪地亮起来,他拎着书包迈步下楼,步履稳健,心情平和。
这与过去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周日的傍晚,吃完晚饭,背着书包下楼,坐上开往城市另一头的公交车。只不过是车程变得长了一点,目的地从那所以升学率闻名的寄宿学校,换做G市电竞爱好者的朝圣地:蓝雨俱乐部。喻父喻母从前把他送到家门口,客厅灯在顶上亮着暖黄光;现在他已经可以在黑暗里熟练而迅速地系好鞋带了。
喻文州从小是个“别人家的孩子”。
当同龄人还在叛逆期里闹腾的时候,他就已经代表优秀毕业生,站在学校的大礼堂里带着团徽发言了。他是拥挤又过时的老公房里意外长出来的金丝竹,是一个家庭所能拥有最富足的未来。他不费什么力气地考上了G市最好的高中;不想刚一入学,就叛逆了个大的,一举成为左邻右舍好几个月的谈资。
从办理退学手续那一刻,喻文州便彰显出了关于人生选择的重大决心,一去不回头的那种。他的母亲一面妥协,一面悄悄在心里留着一点不好言说的盼望;父亲则更理性一些,和他长谈半个晚上,从电竞行业的现状与发展谈到喻文州个人的长处与缺陷,最终也不再开口了。
于是喻文州的职业选手之路似乎有了一个好开端;然而他心中明白,他们的不反对,事实上是已经过于失望了。
一个平凡家庭的朴素盼头,就像是从海底里升起来的一个气泡,被阳光折射出一种虚幻的美。摇摇晃晃浮到了海面上,终于还是啪地一声,破灭了。
书包有些沉,喻文州在手里拎了一会儿,小心地把它背在了肩上。
少年的体魄还没有长成,一双肩膀被压得微微弯曲,显得有些单薄:比上次要沉一点,因为装了一叠小砖头似的数理化生练习册。
这些小砖头是他母亲询问过老师以后,特地去书店捧回来的,经过了仔细的甄选。喻文州妥善地将它们收进了背包里——即便双方都在心底知道,这不过是一点聊胜于无的安慰罢了。
少年喻文州不疾不徐。穿过老公房生锈的铁门,踏上人流稀疏的街道,走进孤灯如豆的公交车站,登上那辆连接着他与蓝雨、过去与未来的末班长途。路灯在头顶上次第经过,一道明,一道暗,把少年的影子冲刷得清隽而消瘦;路很长,沉甸甸的背包一直稳稳背在肩上。
喻文州拧开水龙头:热水已经停了。
他把毛巾和面盆放在水池边,从洗漱间回到六人寝室。他坐末班车,回俱乐部的时间有些晚,室友都睡下了,只有一个还靠在床头,开着小台灯看漫画书。
喻文州看一眼他放在下铺床脚的开水瓶,仰头问:“可以用一点你的热水吗?洗漱间没有了。”
对方从上铺探出头,看到他在下面站着,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呃,可以是可以,但是这个水瓶是给黄少留的,他下午Q我说会晚点儿回来,让我给他多打些开水……”
“没事,谢谢你。”喻文州笑了笑。
他回到洗漱间,打了一些冷水,草草地洗漱一番。再回到寝室,他悄无声息地爬上自己的上铺,掏出手机来,戴着耳机看了一会儿嘉世的比赛视频。最后检查了一遍QQ,除了活跃的蓝雨青训营大群以外没有新消息,便准备睡下了。
他的QQ好友列表里还没有添加过任何一个蓝雨青训营的同伴。喻文州不热衷于少年人之间的抱团,也并没有谁主动向他递出橄榄枝。这合情合理:训练营一轮轮考核,一茬茬刷人,训练队员来来去去,谁也不知道今天的同伴明天是否就没了交集,况且大家说白了还是竞争关系。这种情况下,热情洋溢地去交往新朋友,似乎显得有些过于浪费精神——尤其是交往那些注定在训练营待不长久的炮灰。
喻文州对此没有什么不平衡:他自己心里点着一盏灯,并不奢求来自他人的理解,更不奢求有人从他的表现平平中一眼看出那颗砰然的心来。他对别人的事兴趣缺缺,也没有什么需要倾诉的不平,这就丧失了普通人际交往的基础。他的心思全在荣耀上,连少年人本应活跃的情感需求都显得毫无必要。
他确认了一遍设好的闹钟,便关掉手机,准备入睡。
这时候,寝室门被敲响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个醒着的室友爬下床开门,对着外面小声地说:“轻点声,我室友都睡了。”
“开水给我留了吧?我刚去洗漱间一开水龙头,我去啊可冻死我了,虽然天气还没很冷但是也受不了洗冷水吧!俱乐部多供应会儿热水是要怎样?多亏我有先见之明。我的水呢?快拿来快拿来。”
“喏。”室友停了一会儿,更小声地说:“刚喻文州也想找我要开水来着,但我不是给你留的吗?就没给他。”
“谁啊,那个吊车尾?他自己早点找人帮他留呗。”对方显然不怎么在意这个小插曲,“谢了啊,明天我陪你PK!走了走了,困死我了。”
“好!”室友得了高手陪练的口头承诺,精神一振,关了门轻快地回到自己床上。他不由自主,悄悄地瞥了一眼喻文州的床铺:少年背对走廊侧躺着,呼吸均匀,看上去已经入睡了。他又琢磨了片刻,还有一周半就是下一轮考核了,上回考核这人就是垫着底擦边飞过的,这轮考核更严格、名额更少,这室友怎么算也当不长久。于是他舒出一口气来,躺回床头去看漫画书了。
几场连绵的秋雨过去,G市总算有了些成功入冬的迹象。
喻文州结束今晚的最后一圈夜跑,在寒冷的空气中拉伸了一会儿肌肉,走去拿扔在长椅上的外套。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来,随手刷了刷网页,刷出一条速报:明晚,G市上空将迎来五年来最大的一场流星雨。
喻文州点进去,仔细地阅读这则消息。
他对天文和宇宙这类抽象的东西有种奇妙的兴趣。这种兴趣很可能来自于小时候,有段时间父母工作忙,把他寄养在市郊的老家里,那里的夜晚有着漂亮的星空。他从小就安静,大人往往顾不到他,他就一个人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地凝望星星。它们是他的导师,他的朋友,也是他的梦中情人,从童年到少年,陪伴他许多个孤独的夜晚。星星又大又亮,显得触手可及。他坐着挥手去抓,站着去抓,又踩在小板凳上踮着脚去够,还是差了一点。他问大人:“爬到山上去,可以抓到星星吗?”大人笑他:“星星那么远,你怎么可能抓到呢?”
当他还坐在教室里拿着笔计算天体运动的时候,不免想象数万光年以外的无数星星,想象它们在偶然汇聚的宇宙尘埃之中诞生,想象它们走到生命尽头时爆发出波澜壮阔的能量之光,想象它们摧枯拉朽坍缩成沉默的黑洞。而无论走过怎样的一生,一颗星星,必然在这广阔而永恒的宇宙之中,留下它孤注一掷的光。
宇宙记得每一颗恒星的闪烁。
这就是属于少年喻文州的浪漫了。
喻文州看了一下这场流星雨的时间:八点半点到十一点,不巧正是晚间训练的时段。
青训营不在市郊,前往可以观测到流星的地点需要近一个小时,算算时间,大概是赶不上的。喻文州心里不免有些遗憾,不过将来还有许多机会,也就不算什么了。他关上了网页,照旧一个人走回寝室,头顶着G市黯淡的夜空。
第二天下午的训练结束后,喻文州独自出去了一趟,取他网购的新耳机。等到回了俱乐部,偌大的食堂竟然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更没有热饭热菜了。
他疑惑地四处看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事件的通知;又检查了一下手机,也没有俱乐部指导发来的通知短信。他只好先出门去吃饭,吃完回来总算在楼道里碰见一个认识的人,疑惑地和他确认:“你有收到今天俱乐部放假的通知吗?”
对方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不知道?”
“我没有收到通知。”喻文州说。
“不是,今天是副队的生日啊!魏队不是让他请咱们所有人吃饭唱K去吗?下午训练完大家就一块儿出去了呀。要不是忘带手机了,我才不提前回来呢。”少年抱怨着,又奇怪地问他:“没有人告诉你吗?”
喻文州笑了笑:“下午我走得早,可能他们没注意吧。”
“这事儿不是早就定好的么。你是不是跟战队的人完全没什么接触啊?”少年咕哝了一句,也不怎么在意,招呼他:“那我先过去了,你要一起去吗?”
“不了。”喻文州说,“我已经吃过饭了,晚上还有点事情。”
“哦,回见。”
“回见。”
喻文州慢吞吞地走回宿舍。
今天整个走廊都很空,没了平时追追打打、好像精力永远用不完的少年人们,脚步声的回响格外清晰。啪嗒,啪嗒,啪嗒,越来越慢,再走一步,啪嗒,停下来。
喻文州原地站了一会儿:天地之间都是他一个人的回音,他一个人的安静,他一个人的思想,他一个人的热血。整个天地都是他的,而他是他自己的。
脚步声又响起来,这回朝着走廊外面。
天气太冷了,地方也偏。一望无际的田野之中,只得喻文州一个人。
他熟练地走在凹凸不平的乡间小道上:这里没有公路,车子开不进来。他什么东西都没带,轻装简行,比预想更快地到达了目的地——市郊老家那个破破旧旧的小院子。这十年间,老家所有人都移去了市区里讨生活,这座老房子早就空无一人。院子没了人打理,藤蔓植物疯狂生长,入了冬仍旧执着地葱郁着,显出一股野蛮的生气。
时间刚刚好,太阳一刻钟前落下山去,暮色四合,地平线上渐渐亮起遥远的星光。喻文州走得有些热,脱下青训营的学员外套,妥帖地叠起来放在怀里,找个干净些的地方用纸巾擦一擦,坐了下来。
这里是绝佳的观测地点:位处珠三角平原,视野开阔,没有山峦、建筑、树木,放眼望去,无遮无拦。天气又好,万里无云,像一整块打磨得光滑的乌木,干干净净地等待着即将出现的胜景。
闪烁的星斗在他头顶渐次出现。
喻文州在心中默想:横亘着的是银河,北斗星指着天鹅座,天狼星就在它的侧面,对着M42星云……
他熟悉的北半球冬日的星空——漫长的十年之间,他从一个小豆丁长成挺拔的少年,读书、考试、毕业、辍学,从山峰的这一头奔波到那一头;而星星却一点也没有变。它们从千千万万光年以外跋涉而来,穿越茫茫的宇宙尘埃,逃离可怖的黑洞,抵达银河系偏僻角落里一颗孤独的蓝色行星,为了将那古老的星光投注在他身上。
人生直作百岁翁,亦是万古一瞬中。
喻文州做过一个梦,那还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其实他自己不记得梦里的情节,隐约觉得有许多星星乱飞,离他非常非常近,伸手就能碰到。等他长成了一个稳重少年,长辈偶尔用这个古早的段子糗他,说他那天醒来傻了小半天,还痛哭一场。大人问他为什么哭,小朋友极其委屈地说:“我把星星追丢了。”
后来在小学课堂里学到夸父逐日的故事,喻文州小朋友瞧着这个很久很久以前的巨人,一下子生出来一种同命相怜。他心里揣测,那个梦里头,他是不是真的为了抓到一颗心心念念的星星,而闷头不停地跑了一千公里?他是不是勇敢地喝干了整个太平洋、大西洋、北冰洋、印度洋的水?他的作业本是不是化为了芒果树,而他自己倒下的身躯化成一个打篮球的小操场。梦里的他,像夸父一样心甘情愿吗?
再长大一点,喻文州学到一个词,叫做“理想主义者”。他的班主任把这个短语作为贬义,用来教导他:“你现在还小,没有经历过现实的东西,太理想主义了。等你自己长大一点想法会变,到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不要把你自己这手好牌打烂。”
喻文州没有反驳,他明白长辈的好意。
但他心里不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如果一定要套上一个标签,他认为自己更加偏向于功利主义:算清楚每个行动的利弊优劣,量化所有结果的权重与期望值,从中做出最好的那一个选择。如果别人不认同,只是因为他们算得不如他清楚罢了。
他很少真正在生活中见到纯粹且成功的“理想主义者”,这种气质与现代社会已经十分脱节了。即便是在充斥着梦想与热血的电竞行业之中,这也越发罕见:对于越来越成熟的联盟来说,商业化是大趋势与主旋律,资本追逐利益,声名鹊起必然伴随着暴涨的收入。
与商业化格格不入的人,倒是有那么一个——
喻文州看看时间,距离八点半还有那么一会儿,于是又自然地掏出了他的笔记本,用手机灯光照着,熟练地浏览起其中几页。
这几页中反复出现一个写得工工整整的名字:叶秋。
如果说荣耀职业联盟有着一整片星光璀璨的天空,那么叶秋必然是其中最闪耀的那一颗。
喻文州用了远远超出一般选手的精力去研究他,以一种近乎于追逐的姿势。他花在“研究叶秋”这件事上的时间多到令他的训练指导不解。大家都是少年人,追求快意江湖,热衷于拼操作、斗技术,对于大神的讨论与关注通常集中在“卧槽龙抬头真酷炫”“那个操作我可以怎样怎样打断”这类直截了当的话题上。但对喻文州来说,这样的解读太过于囫囵吞枣了——几乎像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味道还没品出来呢。
他是他最重视的一本教材,也是独一无二关于战术与意识的全方位教科书,记载他所唯一能够依靠的制胜法宝。像是映雪囊萤也要捧在手里的那本书,需要读得非常珍惜。
对于这个孤注一掷、踽踽独行的少年人来说,叶秋,或者说,叶秋的意识,像是漫漫前路上的一点孤灯,某种程度上,使他相对人群的背道而驰显得不那么孤单;又像是极其遥远的星星,由于过于完美而显得模糊。
喻文州专注地翻看几页,不小心在某一页的角落上,瞥到一行潦草的字迹:“你为什么总在看我。”
他的脑海中还在高速运转着一叶之秋的杀伐决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记起来,这是某天他用饭后的闲暇时间读了半本诗集,随手摘下来的一个句子。它来自哪里呢?他从荣耀之中脱离出来,将紧绷的神经放松,刻意地放空大脑,将它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来。
这诗歌追问一颗星星:你为什么总在看我?你是孤独的,没有天鹅星那么美丽。从诞生起就是这样,这不是你的过错 。
而我,我是有罪的。我离开了许多人,也许是他们离开了我。
诗人问他的星星:你到底想要什么?
星星答他:“我需要你不再孤独。”
某个瞬间,这首小诗奇妙地击中了他。或许有那么一颗遥远的星星——在每个夜跑的晚间,偶尔失眠的深夜,时常加训的清晨——缀在G市高高的夜空上,悄无声息地陪伴他,光芒掩藏在城市灯火之后。他们彼此依偎,彼此懂得,彼此注视。
喻文州又一次让自己沉浸在了广阔而壮丽的宇宙之中。然后他看到了这首诗的名字:《给一颗没有的星星》。
那颗需要他不再孤独的星星,本是不存在的。
喻文州不是多愁善感的诗人。他是感情细腻而敏锐的少年,善于通过体贴的换位思考而揣摩人心,别人的和自己的——所谓战术,玩的就是猜心。他不在乎陪伴,不喜欢倾诉,不介意别人的目光,不羡慕美丽的天鹅星。他像北冰洋上透露出的冰山一角,不言地立在茫茫海水中。既不在阳光照耀之中活跃,也不因为严寒包围而崩塌。极昼与极夜交替降临,阳光或飞雪时而亲吻冰面。他自顾自地孤独着。
这时,天边划过了冬日的第一颗流星。
浩浩荡荡的星群缀着狭长的拖尾落下来,整片天空都燃烧起绮丽的流光。这场流星雨来得出奇盛大,粗粗估测,ZHR已经超过了三位数,即每小时流量达到数百颗。
一群裹得像狗熊一样的年轻人激动地拽下围巾、扔了口罩,在宽阔的草坪上又跳又叫。喻文州被裹挟在中间,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这趟旅途开始以前,黄少天在手机里下了一个识别星图的付费App,排名最高那个,下完了才发现界面竟然是一水的英文。他凭借在各种未汉化游戏里锻炼出来的顽强外语水平,也就认得出Star这个词儿。好在操作还是直观的,他对照着词典草草辨认了一番,尤其着重看了看狮子座长什么样,暗自记住那个极其抽象、极其需要想象力发散的一笔画图形,便自觉已经是个小有所成的入门级别天文爱好者了。
当蓝雨众人裹着防寒服、围着篝火,挨在越野车旁边抬头看天空的时候,他潜心学习的观星知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蹿就到了篝火边,朝着东南方奋力一指,向卢瀚文科普,“小卢你看到了吗?那边最亮的那几个星星就是我大狮子座!”
卢瀚文抄起望远镜,仔细看,用力看:“哪几个哪几个?真的长得像狮子一样吗?我怎么没有看到啊!”
“很明显啊,最霸气的那几个!”
卢瀚文的视线在层层叠叠、明明暗暗的星星里迷茫地游移:“哪几个最霸气啊?看不出来呀……”
“发挥你的想象力!”黄少天指导。
“你可以先找到北斗七星,往上一点儿,看到了吗?像勺子那样的。”喻文州笑着说。
众人一齐朝着喻文州指点的方向看过去:“呜哇,传说中的北斗七星!”
一帮人都是00后小年轻,从小生活在大气污染严重的城市里头,对于头顶上乏善可陈的几颗星星习以为常。乍一见到那柄嵌在华丽星空里的大勺子,登时精神一振。
“它的柄看得见吗?勺柄指着东边,往它的南边看,是不是有几颗亮度比较高的星星,形状像镰刀一样?那就是狮子座的脑袋。再往东边一点,三角形的那个,就是狮子的尾巴了。”
“哇哦……真的有欸!”卢瀚文激动。
喻文州笑着给众人科普:“大多数星座很难直接辨认出来的,需要通过北斗七星和猎户座这样比较明显的标志物来间接指引,即使对于经验丰富的观星者来说也一样。少天是因为对坐标和图形非常敏感,想象力也很强,所以才能这么轻松就找到狮子座的位置,这也是一种天赋。”
卢瀚文咋舌,“但是根本不像狮子啊?像一匹马!”
“我怎么觉得像哥布林。”郑轩吐槽。
“滚,不要嫉妒我大狮子的霸气!”黄少天没好气,“你什么座的来着,要不要拉出来溜溜?”
“我我我!队长,射手座在哪儿呢?”卢瀚文积极举手。
“射手座是夏季星座,要等到6月以后才能看到。”喻文州说,“不过射手座非常好看的,在夏季银河的中心呢!”
“双子呢队长?”郑轩期待地提问。
“在那儿。”喻文州朝着天空遥遥一指。
“哪儿呢?”郑轩目光逡巡,陷入迷茫。
喻文州停顿了片刻。那双眼尾微微上勾的桃花眼犹自朝着天上,倒映着漫天来自遥远时空的古老星光。
“……队长?”
“嗯。”喻文州应声,“你先找到猎户座,看到那三颗连成一条线的星星了吗?那就是猎户座的腰带。朝它们的左下方看……”
说来也奇怪。二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夜里更是冻得厉害,众人恨不得把防寒服拉链呼哧一下拉到眉毛,力图把自己裹成一只温暖的狗熊。偏生喻文州仍站得玉树临风,好似一片抖抖索索的土豆里唯一一颗水灵的白菜。
这次浩浩荡荡的集体观星活动,起源于徐景熙偶然看到的一则新闻:2月10日北半球上空将会出现密集的巨蟹座流星雨,G市郊区正是绝佳观测地点。
徐景熙掐指一算,2月10号,可不正是队长的生日?恰逢常规赛后的周日,他们密谋生日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喻文州自己就是个观星爱好者,不如给他组织一次集体观星郊游活动,岂不是很别出心裁,很有新意?
于是喻文州就猝不及防地被众人簇拥着跑来郊区看星星了。
说是猝不及防,其实队员们演技十分捉急,憋足了好几天,满脸写着“队长我们要给你一个很厉害的surprise!”,没说漏嘴就算伟大的成功。
有一回吃午饭的时候,卢瀚文说:“哎呀,今天这个肉很好吃呢,以前食堂没有做过!要不要去问问怎么做的?我们BBQ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做了!”郑轩登时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干咳,卢瀚文关心道:“郑轩前辈,你感冒了嘛?”宋晓冲他猛打眼色:“不着急,等到夏休期再说嘛!现在哪有时间出去BBQ,是吧?哈哈哈。”
黄少天挺身而出,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队长,你知不知道叶修最近在干嘛呢?怎么从世邀赛回来又失踪了!也没听公会那边说网游里有什么消息啊。难道这家伙当真不打游戏了?这不可能啊!据我分析,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在生日当天,当众人兴奋地把他拉到越野车上,喻文州熟练地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来:“这是要做什么?”
“队长生日快乐!!我们去个超好玩的地方!惊喜不惊喜?!”
“哇!”喻文州说。
蓝雨众人顿时犹如圆满完成任务的卧底,成就感油然而生。
队员们在郊区找了一座小庄园,在大片空地的中央端出了精心准备的雕刻着索克萨尔、蓝雨LOGO和冠军奖杯的大蛋糕,然而在这寒冷又有风的天气里,蜡烛半天打不燃,只好让队长冲着好不容易升起来的篝火许愿,草率地完成了这个步骤。BBQ装备倒是准备得非常周到,山珍海味一应既全,充分体现出G市土著的内在本质。队员们刚一安顿好就兴致勃勃地把烤炉架了起来,吵吵嚷嚷烤着肉吃。
喻文州坐在他们中间,配合地吃了两串烤肉,又吃完了好大一块蛋糕(刻着索克萨尔那部分,全是厚实的蓝莓味奶油)。他和众人一起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儿,见大家都很兴奋,有黄少天与卢瀚文在更是冷不了场,气氛十分火热,便不再多说,转而把目光投向了天上。
天穹微微弯曲,铺展开浩瀚的星群。
这是久违的,熟悉的北半球夜空。
“好久不见啦。”他在心里说。
“你正在看着我吗?”他心想,“我很想你,你也在想着我吗?”
喻文州站在嘈杂而欢乐的人群中间,构成那欢乐的一部分;流星纷纷扬扬地从天边划落,宛如流火。星星不关心人间的喜乐,凡人却不免为天上的星星牵动心跳。他安静地看着,关于流星的记忆渐渐划亮胸膛:八年前那个缺席副队生日的夜晚,他一个人坐在空旷而寂静的田野上,心里反复回荡一首顾城的小诗,他还记得那首诗的名字叫做《给一颗没有的星星》;那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流星。第二次,不久前某个炎热的夏天,夜色里朦胧的古长城遗迹,盘龙一样卧在苍翠的山间,敬畏地仰视着宇宙洪荒,犹如仰视这冥顽不灵的命运——
一只冰凉的手悄悄牵住了他,喻文州猛地回头。
与他在古城墙脚下分享过那浩瀚星空的人,正与他并肩立在一处;侧着头,有点洋洋得意地挑眉望他,那双黑漆漆的下垂眼格外明亮,映得漫天星星都有些逊色。
他们悄无声息地对视了片刻。
包围着他们的人群欢呼雀跃,吵吵闹闹,热切而新鲜地用力抬头望着天上星星;他们专注地望着彼此。
那人把视线收回去,遥遥地投向绮丽的夜空。喻文州仍旧凝视了一会儿他的侧脸:五指悄悄地收紧了,将那冰凉的手掌握在手心里。
“……我没有看错吧?”郑轩不可置信,“你你你,叶神怎么在这里!”
“我早就在这儿了啊。”叶修很淡定,“你们的警惕性也太差了吧?我这么大个人在这儿站半天了,都没发现的?哪天王杰希也混进来,情报弄一堆了你们都不知道。”
众人连忙回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蓝雨队伍里的前任国家队领队,纷纷大惊失色:“叶神怎么进来的!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来给你们一个惊喜啊。”叶修笑着说。
“我靠,你能进来还不快感谢本剑圣!”黄少天说,“要不是你求着我要给队长过生日,我看你心诚才勉强答应一下,不然谁理你啊!”
他扫视一圈,心里升起了一种成功卖关子的得意:事情也是凑了巧,叶修前几天和他QQ聊天,说自己这周末要来G市出差。黄少天一听,那不正好是队长生日吗?立即抓住机会要他一起来,暗度陈仓把他偷渡了进来——据他观察,这两人关系还不错,世邀赛后也有阵子没见过了,好说也算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这个暗中由他一手策划的惊喜果然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至少把蓝雨队员们唬了一跳,一个个有如中了僵直弹似的,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了。他兴高采烈,又去看队长的表情——目光刚落到那儿,就聚焦在了两个人牵在一处的手上。
啪叽,黄少天也中了僵直弹。
一群人鸦雀无声地站在草坪上,寒风呼啦啦地吹。
“看着我做什么,看天上啊?”叶修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G市的星空。
“你冷不冷?”喻文州问。
“不冷,刚下车走了一段路过来的,就手有点凉。”
喻文州仍然摘下了自己的围巾,给叶修裹上;重新牵住叶修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听了话,和他一起抬头望着天上。
“……我感觉被暴击了。灵魂语者在哪儿?快奶我一口——”宋晓说。
“死了。”徐景熙轻飘飘地回答。
论惊喜,是他们输了。
这场盛大的流星雨演绎到高/潮:数不清的星子扑簌簌落下,燃烧,翻滚,而后归于寂静,仿佛一种晦涩的隐喻。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为宙。在这空旷而浩瀚的宇与宙之间,只得他们两个人。
“挺好看的。”叶修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流星呢。”
他们坐在密云县古北口长城一处高高的城楼上。城墙破损得厉害,只剩了零星几垛砖头,头顶是没有遮拦的天穹。
“没有骗你吧?”喻文州笑着,“拉你出来一次可真不容易。”
他们非常腻歪而黏糊地靠在一起:虽说是夏天,山间夜里还是微凉,喻文州把一件外套搭在叶修肩上,然后手伸进里面圈住后者的腰,把自己也挤到了外套里头;叶修默默地随他折腾,充当一只逆来顺受的抱枕。
“唉,这不是要爬山吗?爬野长城这种活动,听起来就很不适合我们职业选手好吧。要不是看你那么想来,哥又身强力壮的,不然你自己能搞得定吗?”叶修理直气壮,忽略了大部分负重(帐篷、水、天文望远镜、睡袋……)都是由喻文州一个人背上来的事实,并且步履十分稳健——而他自己光是背了一包食物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是呀,多亏有你。”喻文州笑着说。
这从善如流的态度算是击中了叶修的良心,老脸也有点绷不住了,他干咳两声,转移话题:“你以前有露营过吗?很熟练啊。”
“不算露营吧。”喻文州说,“像这样看星星倒是有一次,不过没有带装备,就我自己一个人,心血来潮就跑去看了。”
“什么时候啊?”
“好多年前了。”喻文州回想了一会儿,“出道以前吧,在训练营的时候。”
叶修看他一眼:“怎么就心血来潮了啊?”
喻文州笑了笑:“还没出道嘛,一个人待着,比较闲。”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叶修鄙视,“一分钟恨不得掰两分钟用的,不然你那会儿难道靠太闲打死老魏的?”
“那是很久以前了。”喻文州说。
叶修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追问;但是身体自然地向他靠拢了一些,修长的手指无声地搭在喻文州横在他腰间的手上,好像想要给他一点温度。后者立刻反手握住,十指扣在一处,两只手都是好看的。
“和我说说你出道前的事吧。”叶修说,“除了荣耀还玩别的游戏吗?”
“玩过一点点吧。”喻文州说,“上信息技术课的时候和同学联机打过一些MOBA,觉得都挺简单的,操作维度比较低。”
“嘿,你要是和我打过就不能这么说了。”
“也许吧。”喻文州点点头,“后来有一回看到了一个你的战术集锦视频,纯战术分析那种。当时这类视频非常少,大部分游戏视频都是秀操作的,我觉得挺新鲜,就点进去看了。”
“然后就拜倒在了哥的战袍下?”
“那没有。”喻文州一本正经,“拜倒在了荣耀女神的石榴裙下。”
“好吧,也不亏。”
“那次发现荣耀的自由度非常高,里面可以设计和发挥出来的战术非常百变,就像真正的战场一样,特别有趣,我就建了个账号开始玩了。”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自个儿手残的?”
“从一开始。”喻文州无奈地笑了笑,“你的很多操作,虽然意识上我可以领会到,但是自己没办法做出来。”
“哎,可怜见的。那你是知道自己手残才选的术士?”
喻文州笑了:“你是为什么选的战法?”
叶修严肃脸:“哥全职业精通好吗,玩什么还不是随便挑?”
“我对荣耀全职业的研究也还算多吧。”喻文州说。
“好吧,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这小孩儿挺适合玩术士的,没准比老魏还贴气场一些。”叶修说,“玩转角色要靠气质,你的气质太适合阴暗系的心脏术士了,对自己对别人控制欲都特强的那种。”
“我的控制欲很强吗?”喻文州问。
“不强吗?”叶修反问,“那你就不会自己跑训练营当学员了吧,你说你学上得好好的,听少天说你以前还是中考状元?这得要对遵循自己的规划有多固执啊。”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我是第一不是很正常?”叶修淡定。
喻文州礼尚往来:“我那时候觉得,你也很适合战斗法师。”
“是吗?别人都嫌我本人不精神,没个斗神的样子来着。”叶修耸肩,“什么是斗神的样子呢?”
“意志,狠劲儿,不破不立那种。”
“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这么凶的吗?”
“是啊!”
“……”
喻文州笑着收紧了圈着他的那只手,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怎么不问我那时候为什么决定跑训练营当学员的?”
“……”叶修奇怪地看他一眼,“这有什么为什么?喜欢打荣耀呗。”
“可我那时候是状元啊,留下来读大学的话,前途无量呢!”喻文州强调。
“少给自己贴金啊。”叶修说,“中考成绩有啥用?你要那时候手速上了250再来说前途无量吧!你这手速,放训练营里不挨挤兑就算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
喻文州笑了起来。
叶修白他一眼:“难道很多人问你这个?”
“是啊。”喻文州笑着说,“以前是学校的老师,现在是记者,连很多队员听说我以前读书的事都会特别惊讶,再一听少天讲我那会儿在训练营垫底,自然而然就好奇了。”
“年轻人。”叶修不以为意:“做我们这行的,谁还没克服点困难了?只要赢就可以了。”
喻文州打量一眼叶修那不甚在意的表情,笑道:“听说你还用我的事迹鼓励过兴欣的新人?”
“怎么可能?”叶修否认,“手残有什么好励志的。”
喻文州但笑不语。
叶修说:“其实有时候他们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根本没有那么多选项可选的。要有人问我为什么离家打游戏,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喜欢这个呗,喜欢为什么不干?压根轮不到我费力做什么选择。”
“是啊!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喻文州说,“输还是赢,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你会害怕吗,那个时候?”叶修问,“只有你自己相信你能留下来,而且没有后路那会儿。”
喻文州偏着头想了想:“要想的事情太多,来不及害怕了。”他笑道:“其实我觉得有一点压力的时候,就会在笔记本里面画一画你。”
“我?一叶之秋?”
“不是,就是你,嘉世队长那个。”
“画我干啥,蹭冠军运?能让你变得更欧气一点吗。”
喻文州大方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时候我每天最多的时间都是在研究你,研究你的战术,你的意识,你的思想——我觉得我们的意识是同步的,也许我暂时还打不过你,但是我可以读懂你。你让我确认,我付出和舍弃的东西都是值得的,因为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并且你成功了。”
“唔,原来我还是你的偶像啊!”
一阵晚风吹过,漫山遍野的树木发出沙沙涛声,宛如低沉缱绻的耳语。
喻文州笑了笑,偏头去看天上:星汉西流,银河皎皎,仍旧是他所熟悉的星空。它们静默地注视他,光芒是温柔而疏离的。
叶修听见他低低的声音:“你是我的星星。”
哗啦,环绕着舞台的大屏幕绽开五光十色的星星,晃得人目眩神迷。铺天盖地都是欢呼和尖叫,穿过轰鸣的背景乐传到耳朵里来:“中/国队万岁!!中/国荣耀万岁!!!”
叶修被一把扯到了领奖台上,一通来自四面八方的拉拉扯扯、推推攘攘,最后莫名其妙地被人群裹挟着站定在了舞台正中间——传说中的C位。他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懵逼,直到身侧那人用力地拥抱了他,胸膛温暖,两个人都感受到对方澎湃的心跳——沉甸甸的冠军奖杯被送到他手里,两双手一同把它高高地托了起来。
《义/勇/军/进行曲》在雄伟的苏黎世体育馆上空奏响,在这古老的欧洲大陆上,响起属于汉语的雄浑合唱。一面红/旗在这异国他乡的华丽舞台里徐徐上升,那色彩混合了庄严的饱满、痛快的鲜艳,正适合去衬起那一点无声无息的泪光。
喻文州凝望着红旗上明艳的星星。
那个背着双肩包的老成少年,穿过光线昏暗的老旧客厅,走过青训营空荡荡的狭窄长廊,途经那将他的身影衬得格外渺小的广阔田野,穿越了孤独而温柔、残酷又丰沛的漫长时光——最后站在苏黎世被数十盏探照灯直射着的领奖台上,亲手捧起历史上第一座荣耀世界冠军奖杯。
而他的爱人正并肩站在身边。
他们没有去看对方,眼睛只朝着冉冉升起的荣耀,但是心里知道:他就在那儿。如同很多很多年以前,少年喻文州知道,他的未来就在那个地方,被一点孤星照亮。那个人就在那里,即便全世界都不懂得他,他也懂得;即便全世界都不赞同他,他会赞同。他不需要做出任何解释,或任何言语,甚至无需任何眼神;他们的灵魂是共振的。
两个不需要受到理解的人,竟然被彼此理解——这是怎样恰到好处的奇迹呢?好似宇宙尘埃极其偶然的交汇,热烈燃烧着的恒星从星云之中诞生,超新星迸发出炽热的射线。是冰冷的万物理论之中那一点温暖,是牢固的宇宙秩序之上那一丝柔和。
即便命运是个恃强凌弱的玩意儿,也不得不奉送勇敢者以甜美的馈赠。
少年纵身一跃,竟然抓住星星。
END.
对称:《烟的他》
十八岁的小喻队长,去开启你的黄金时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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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生贺】非典型厚黑学
预警:全篇几乎没出现的老叶+很长很长的自我理解产物[含大量私货]+极不明显的箭头+一系列关于第十一赛季的胡诌
01
荣耀职业联赛第十一赛季的第一场常规赛,直播方选择了充满话题性的嘉世战队和兴欣战队的比赛进行直播。
虽然根据多年来的传统,在两支新晋战队中理应选择其中的人民币战队和上届冠军队进行首轮对决,但是上一届的冠军队兴欣本身就是开创“挑战赛晋级战队于常规赛第一轮中对阵上一赛季冠军队”先河的战队。
于是于情于理都好像是让兴欣和嘉世对上更合适,也更有话题性。
在征求了人民币战队幕后老板的意见并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联盟最终盖棺定论,...
预警:全篇几乎没出现的老叶+很长很长的自我理解产物[含大量私货]+极不明显的箭头+一系列关于第十一赛季的胡诌
01
荣耀职业联赛第十一赛季的第一场常规赛,直播方选择了充满话题性的嘉世战队和兴欣战队的比赛进行直播。
虽然根据多年来的传统,在两支新晋战队中理应选择其中的人民币战队和上届冠军队进行首轮对决,但是上一届的冠军队兴欣本身就是开创“挑战赛晋级战队于常规赛第一轮中对阵上一赛季冠军队”先河的战队。
于是于情于理都好像是让兴欣和嘉世对上更合适,也更有话题性。
在征求了人民币战队幕后老板的意见并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联盟最终盖棺定论,第十一赛季首轮常规赛,冠军队与新晋战队的较量,出战双方分别是兴欣和嘉世。
作为在挑战赛中把嘉世送出第十赛季的战队,兴欣和嘉世之间理应是水红不相容,这种矛盾尤其容易发生在粉丝之间,萧山体育馆在比赛当天设置了比平时比赛多三倍的保安,生怕粉丝之间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可是粉丝真正入场的时候,反而并没有发生馆方预料中的冲突,气氛说实话有点不上不下,不尴不尬。
要说为什么的话,主要还是因为两支战队的粉丝之间,不少都分外眼熟。简而言之,就是兴欣战队和嘉世战队的粉丝间有较大的流动性。
原本可能是作为叶修死忠粉而支持嘉世的人在叶修退役并再度复出担任兴欣队长之后果断地转粉兴欣,而苏沐橙的一大票粉丝也都从嘉世粉转为了兴欣粉。
还有原本看着嘉世大概已经无缘正式比赛而转为昔日老队长所在战队支持者的原嘉世粉,在嘉世卷土重来之后果断又返回了嘉世的后援会。
如此一来二去,两家粉丝还有不少是熟人甚至朋友,于是在开赛之前看上去还客客气气,或者说略为尴尬,但没有发生什么恶性事件,算是难得安静的候场。
等到比赛真正开始,两队选手纷纷上场亮相的时候,两队粉丝也开始了较量,较量谁比谁嚎得大声,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脖子上都能看到血管突起的痕迹。
其实说实话,大部分人都觉得虽然兴欣战队去年的一骑绝尘是因为叶修坐镇,今年的声势可能会弱下许多,但是没有人觉得兴欣会输给嘉世,甚至大部分人都觉得兴欣应该会以大比分获胜,赢得相当洒脱。
要说原因,当然是因为嘉世战队的选手几乎全部都是出身自嘉世训练营的新生代选手,从未经历过正式的职业赛场上残酷的厮杀,顶多是在挑战赛中摸爬滚打,论经验论技巧,都比不上兴欣战队。
“兴欣就算只是保持他们惯有的随性作风,应该也能轻易取胜。”李艺博如此预测道。
“也就是说,今晚的比赛,兴欣其实完全可以摆出冠军队的姿态,以一种从容的方式取得胜利是吗?”
“理论上是的。”
潘林隐隐有些激动,上个赛季开始他就是个隐性兴欣饭,对于兴欣战队,他心里还是有些偏爱的,虽然没到狂粉的程度。想到上个赛季历尽磨难的兴欣在这个赛季刚开始就遇上了一个可以衬托出他们高水准的战队,潘林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没有了叶修的兴欣到底会展现出怎样的战斗风姿。
然而比赛过程却让人大跌眼镜。兴欣丝毫没有展现出任何气定神闲的冠军队风采,反而比上赛季还要……说得好听点大概叫不走寻常路,说得难听点大概就是小鸡肚肠偷鸡摸狗,用尽一切刁钻的伎俩,将猥琐进行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团队赛,无论是战术上还是战略上,都渗透着一股子熟悉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猥琐劲儿。
“呃……”最终的比分定格在十比零,兴欣得出了一个适合冠军队的完胜,但是潘林实在不知道这场胜利应该怎么赞美,因为真的要说的话,就好像是兴欣在这边虚晃一下,又在那边突击一会儿,可能忽然撤退,过一会儿又猛地转移,在观众们耐心快被用完之际,他们就不知不觉地赢了。潘林琢磨了一会儿,最后哈哈哈地掩饰尴尬,“兴欣果然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战队啊。”
“的确如此,即使已经过了一个赛季也依然看不清兴欣这支战队的套路啊。”李艺博也跟着感慨。
话虽这么说,但是李艺博和潘林心里的疑惑都是一样的——那就是面对如今选手实力大幅下降的嘉世,如此过度的小心谨慎到底有没有必要?
说实话,兴欣虽然完胜,但是赢得并不漂亮,并不精彩,甚至不体面。
转播方都感觉到了不爽,他们转播这场比赛其实内心希望看到的是冠军队对昔日王朝的吊打,虽然听上去不道义,但是除却嘉世粉丝,大部分人都愿意看到这一幕来爽一下。
甚至就连嘉世的粉丝看完现场都在心里犯嘀咕,想的大多都是:有必要吗?——更别提心里憋屈的兴欣粉丝了。
谁都喜欢看磅礴大气的压倒性胜利,这样才爽气才痛快,尤其是敌方在纸面实力上大大落后于己方,而且只不过是一个上下全是新人的挑战赛晋级战队的时候。所以先前才有那么多人都预测兴欣会以一种睥睨天下的态势来取得胜利,鼓舞本赛季的士气。
可是没有。
所有人都对兴欣的这种猥琐胜利法感到不可理解。
当然也包括了一直观看完全程后等待在外的记者们,他们迫切地想把话筒戳到苏沐橙、方锐等人的面前,好好采访一下这两位全明星对今天的表现到底有何解释。而在采访胜利队之前,还有关于战败队的采访,可是现在记者们对年轻的嘉世成员都没有任何采访欲望,态度敷衍,乃至不耐烦。年轻人们感觉受了委屈,肖鸥偷看了一眼仍然挺直着脊背的邱非,新嘉世的小队长白净清秀的脸上一片淡然。肖鸥刚在心里感叹他定力过人,就瞅见他放在膝盖上的攥得死紧的拳头。
随后在一片不甚在意的目光下,嘉世成员和老板夏仲天鞠躬离开,甚至没有人目送他们的背影,反而一个个地探着头等待兴欣的到来。
兴欣对嘉世的比赛算是第一轮常规赛中结束得最晚的一场,主要原因还是兴欣打得太拖,以至于兴欣才刚进行记者会,其他战队都快回到酒店或宿舍了,而关于兴欣和嘉世对决的大概过程,比较关注兴欣或者只是单纯多事的选手也了解了个全面,纷纷在选手群中进行了自己的推测。
夜雨声烦:为什么我在兴欣的整体战术策略中感受到了魏老大的气息?难道魏老大现在转型成为兴欣的幕后BOSS了?
百花缭乱:我看不像。虽然有些地方是猥琐至极但也有不少细节是险恶的高招啊。
迎风布阵:喂喂喂你们是当老夫不存在吗!怎么,我就不能想出高招是吧!
夜雨声烦:哟魏老大,难得见你啊,平时你都在网游里混得风生水起选手群里压根儿看不到你。
风城烟雨:我说你们的战术中心是换成方锐了吗,整体气场都透露着猥琐啊。
生灵灭:我倒觉得可能会变成包荣兴。
百花缭乱:那得是问天借了多少个胆才敢用这种没有战术的战术中心啊!
包子入侵:有人在叫我吗!手下败将们晚上好!
风城烟雨:这熟悉的感觉……你学什么不好,偏偏跟着那货学这个。
……
原本还挺正经的交流在包荣兴出现后演变成了又一场职业选手人口星座普查,而兴欣的记者会也在召开。上场的分别是队长苏沐橙副队长方锐还有老板陈果。
黑压压的话筒用力往前戳着,而不断被提及的一个问题就是,兴欣今天到底为何用了一种极为谨慎小心——其实真正想用的说辞是小家子气和猥琐——的策略来对抗如今与往昔大相径庭的嘉世。
会场的气氛一时间杂乱无章,苏沐橙礼貌地微笑着然后对着桌上的麦克风说道:“请大家安静一下,我会对大家的疑问做出回复。”
苏沐橙都这么说了,原本还七嘴八舌的记者纷纷安静了下来,苏沐橙见状又微笑了一下,朝记者群点了点头,然后才开口道:“其实,所谓的解释,就是根本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方锐在旁边哈哈笑着鼓掌。
陈果瞬间觉得这种语气和态度充满了熟悉的即视感。
“为什么这样作战?”苏沐橙自问,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笑了出来,“没有为什么啊,兴欣从以前开始不都是这样赢过来的吗?”
记者面面相觑。
纵观兴欣上赛季的比赛,的确找不出任何一场可以称之为有纪念意义的大捷之战。——除了总决赛那令整个职业圈为之震动的6.5秒,可要把这从前没有往后估计也难以见得的惊艳绝景归功于兴欣好像也不太恰当,因为那从头到尾就只是属于叶修一人的舞台。
现在想来,上赛季的兴欣,输是有理有据地输了,赢则是不知不觉地赢了。
可偏偏是那唯一一场让人震撼的胜利成为了上赛季兴欣的结局,那最后一场团队赛,那创造了绝对前无古人、基本上也后无来者的惊天逆转仿佛成为了人们对兴欣整体的印象。
这似乎给太多人造成了一种对兴欣的曲解,以至于他们忘了兴欣之前是怎么赢的,反而把兴欣当成了一个常规的豪门冠军队。可是兴欣,从来都是一个非常规的奇怪队伍。
“但是面对现在的嘉世,根本不需要进行这样无意义的谨慎吧!”有记者还是不太认同苏沐橙的话。
听了这话的苏沐橙难得收敛了柔和的表情,严肃且锐利地看着那个记者,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有任何战队应该被轻视,更不会有无意义这种说法。”
记者大多都是头一次见到苏沐橙如此锋芒毕露的模样,不由有些傻了,提问的记者缩起了脖子。
而陈果则觉得心酸又欣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沐橙已经从那个被叶修保护着的、那个和叶修完美配合的辅助角色完全蜕变成了一个呼应全队顾全大局的战队队长。
而她那种对待任何对手都从容不迫的定力以及真心诚意的尊敬,都和叶修别无二致。
最后,苏沐橙说道:“兴欣今天的表现,就只是和以前一样而已,所以以后也会在现在的基础上寻求突破。”
一句话,让另一边原本还在群组里闹腾的职业选手们陷入了沉思。
那种猥琐中透露着惊险的感觉之所以会那么熟悉,是因为那正像是叶修虽有收敛但仍是掩不住锋芒的棱角。
而在过去两年的时间里,叶修身上看似矛盾的特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兴欣的每一个人。
他们谁都不是叶修,但是却多多少少、隐隐约约地透露出叶修的影子。
邱非一个人在休息室里看完了兴欣的记者会,他让其他人先回去了。看完后他抬头看了会儿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拿起外套关上休息室的门,打算从后门走回嘉世宿舍。
路上正巧看到了正靠着门在打电话的苏沐橙,她的声音很轻,放得很低,但语气间都是柔软的笑意:“……嗯嗯……”
她听起来像是在低声应和电话里的人,然后笑嘻嘻地说道:“我只要你过得很好就放心啦。”
邱非的这一记心跳忽然跳得很凶猛,他瞬时间猜出了电话那端的人是谁,于是接下来那一下一下的跳动就咚咚咚地更为响亮而不安分。
苏沐橙这时候也看到了他,他是苏沐橙过去几年在嘉世难得愿意给好脸色的人,她朝他笑了一下,空着的左手食指指了指手中的手机,像是在问他要不要和电话里的人讲两句。
邱非抿了抿嘴唇,摇了摇头。
苏沐橙没有惊讶,也没有追问,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讲电话。
九月的天气一点都不冷,但邱非还是裹紧了外套,快步走出了萧山体育馆。
迎着夜色中的清冷月光,邱非的长睫毛在下眼圈打下阴影。刚才他只要接起电话就可以听到叶修的声音,那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多奢侈的事,也是非常渴望的事。
但是他现在不能。
他还不及格。
以前即使在嘉世最低谷的时候、连季后赛都没有挤进去的时候、在叶修面临全盘质疑的时候,嘉世也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不重视过,这全都是因为叶修曾经为嘉世添上的每一份荣光将嘉世照亮成一尊庞然大物。
于是邱非希望自己能用新的荣光,使新的嘉世容光焕发,等到某一天,不带丝毫卑微地站在叶修面前谴责他:“前辈,你不是答应要等我场上见吗,怎么能不守信?”
而在那之前,他不能接受随随便便就站在叶修面前的自己。
走回上林苑的路上,谁都没有谈论今天的比赛。
乔一帆和安文逸一向安静地走在偏后方,包荣兴和方锐牛头不对马嘴地聊得开心,魏琛虽然不作为选手,但作为“教练”还是坐在选手席里,不过这个教练的名号被方锐嘲笑了无数次。
罗辑被迫和包荣兴勾肩搭背,眼神死寂。
三个姑娘走在中间,莫凡走在最后面。
刚才的比赛,是兴欣第一场没有叶修在的比赛,说不上太好,但是彼此呼应下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操纵着君莫笑的叶修就在场景地图上的某个山丘之后、在某个塔楼之顶,在某一个角落注视着他们。
他们早就习惯了叶修的一切,以至于他们或多或少地吸收了叶修身上的某些特质,渐渐地也有了和叶修相似的意识,或者思维路径。这并不是把自己变成了叶修,而是遇到很多情况的时候,忍不住会想一想,如果是叶修的话会怎么做。
当一种习惯成自然的时候,那个习惯就会成为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和细胞一起融进血液。
兴欣还可以走得很远,因为那看似由草根和弱瓦奠定的基础,是由叶修一点一点堆砌起来的,因为有了那一层看似薄弱实则坚实的楼基,所以他们才能不断地往上叠加新的东西。
02
新赛季,基本上每个战队都有新生代,而兴欣则是唯一走了俩人还暂时没添替补的战队。
霸图也有一个小新人,他的作用一般是在团队赛中充当第六人,头几场比赛都表现得扎实稳定,偶尔还有亮眼之处,这着实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是霸图的粉丝一开始却没那么喜欢他,主要是因为职业原因。
众所周知,霸图后援团上至公会会长下至普通粉丝都最烦一个职业,那就是战斗法师。
看到就犯恶心,想打一顿,要是手里有板砖就恨不得直接往战法脑袋上拍,这种历史遗留仇恨基本上是无法消除的了,然而那个霸图新人偏偏就是一个战斗法师。要知道霸图战队祖祖辈辈人才辈出但就是没有一个选手用过战斗法师的帐号,所以这让霸图的粉丝一下子有点难以接受,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加上新人表现确实不错,而且叶修也已经退役并早就不再用战法号,新人也渐渐被粉丝接受并喜爱上了。
可要是这新人私底下的喜好被霸图粉丝知道了,那一定会被喷得体无完肤甚至删号自闭。因为他第一次被霸图经理带到霸图正式选手们的训练室的时候,开口就自我介绍道:“前辈们好,很荣幸能加入霸图,霸图是我最喜欢的战队,叶修是我最喜欢的选手。”
这话让原本在喝水的张佳乐直接糊了显示屏一脸,然后用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新人,连张新杰都难得皱起了眉头,更别提其他选手,而新人依旧笑得一脸天真无畏,朝气蓬勃。
韩文清倒是最平静的一个人,稍许点了点头,说:“不管最喜欢谁,只要把比赛赢下就行。”
新人笑出一口健康闪亮的白牙:“队长请放心,我很敬业的。”
然后他就被经理拉到一边苦口婆心地教导以后千万别在媒体面前说自己喜欢叶修,不然霸图粉丝还不得把他喷死。
新人想了想,也没想明白其中逻辑,干脆不想了,从善如流地点头以示自己的敬业。
只是此后,新人都特别喜欢跟辈分老一点的张佳乐和韩文清询问一点叶修的事,因为韩文清总是板着脸不回答他,他就学乖地选择一直拉张佳乐闲扯。
张佳乐偶尔讲一点琐碎的小事给他听,他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一副欣喜至极的样子。
他经常问张佳乐叶修私底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张佳乐每到这个时候都不怎么说话。
然后某一天,暮秋的尾巴都快溜走,光秃秃的行道树上再没有最后一片树叶,张佳乐和新人刚从超市回来,各拎一个环保袋和一杯饮料,新人嘟囔着如果再早一年成为职业选手就能和叶修打上交道说不定还能交换个手机号,张佳乐噗哧笑了:“那个傻逼从来不用手机的。”
新人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然后哇了一下:“叶修前辈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张佳乐嗤笑:“什么不是一般人啊,他只是没钱。”因为最开始就把大部分比赛得来的奖金都借给一些不会还钱的人了。
后来稍微有一点存款了,但干脆因为懒就再也没有买手机的念头。
新人咬着星冰乐的吸管,像是在思考:“可是我还是觉得叶修前辈非常特别。”
张佳乐的心头抚过一丝捉摸不清的异样情绪,但很快消失了,他挑了挑眉毛:“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叶修吧?”
新人想了想,有点羞涩地笑了,衬得那张年轻好看的脸更为动人:“很难说,以前只是作为一个喜欢的职业选手来喜欢,但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脸,就觉得更喜欢了。”
“不要这么重口味吧。”张佳乐咂舌。
“怎么了?”新人撅起嘴,“叶修前辈长得又不难看。”
张佳乐张了张嘴,发现无法反驳这个事实。
“前辈,你讨厌叶修前辈吗?”新人偏着脑袋问道。
张佳乐沉默几秒后答非所问:“他是个贱人啊。”
一个对他而言难忘的贱人。
新人笑出声:“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前辈说出这种话,看来叶修前辈对前辈来说也是很特别的吧。”
因为那句话里听不出任何厌恶或侮辱的情绪,反而还有点委屈。
就好像有一个一见面就吵架的朋友,某一天想要再找他吵架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搬家了,还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句离别箴言,于是只能一边故作不在意说着终于能解放了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他是个混蛋。
03
霸图这个赛季的凶猛超乎人们的想象。
当群众普遍认为他们经历了第九赛季开头的强势、第十赛季开头的疲软之后,在第十一赛季的开头还会逐步颓败一会儿。然而没有,霸图在第十一赛季的开头就带着股一骑绝尘的气势,不断创下大比分胜利,就算跟轮回蓝雨微草这些豪门战队的比赛,就算有所失败,也没有任何一场的比分低于三比七。
任谁都明白,霸图这一次是真的破釜沉舟了,如果这一次再不行,可能就真的再也不行了。
并不是霸图战队除了第十一赛季外就不会再有下一个冠军的可能性,而是目前仍在役的唯一一位第一赛季出道选手韩文清,还有第二赛季出道选手张佳乐,他们可能真的等不了再下一年了。霸图就算往后再拿到冠军,也不会再是有韩文清或张佳乐姓名的冠军了。
每一场比赛,他们都在燃烧着自己的职业生涯,就算只是炮火,也要炸得比烟火还热烈绚烂。
然后霸图终于和兴欣在本赛季第一次对上了,霸图依旧一往无前,如果撞到南墙,那就把墙撞破。
而兴欣和这样的霸图对上后就显得非常之low,因为他们的战术风格始终那么不上不下,他们的全场表现始终和豪门二字并不匹配。这也是兴欣明明已经获得了一座冠军奖杯,但始终难以让人把他们称为豪门的原因。
兴欣的常规赛积分也始终徘徊在第八第九位列,和那些始终交缠在前三四位争夺一位的豪门战队比起来,他们好像只是平凡的中上游战队中的一员。上一赛季的冠军战队,这赛季却和其他中上游战队一起争夺进入季后赛的门票,这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比赛开始前,霸图选手坐在备战室里,结果包荣兴和方锐像上赛季一样又来串门了,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胡说八道,结果就是又被请出去了。
张佳乐在他们走后特地去看了眼空调控制板上的温度,还是最宜人的25摄氏度。张新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张佳乐似乎是自嘲似地笑笑,他还记得去年叶修来这边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把空调调低到18度的事,那家伙偶尔也会有点幼稚到可爱的举动,“我就说,除了叶修还真没人能干出这么没节操的事。”
到了九点,选手准时上台亮相,韩文清和苏沐橙作为队长礼仪性地握了握手,并没有过多的交流。
等到比赛正式开始,无论是观众还是解说都能发现今天的韩文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强硬,仿佛他的烈焰红拳上满载着真正的怒火,强烈地愤怒着。
“那个……李指导。”潘林戴着耳麦,有点不太确定地提出自己的意见,“我怎么觉得,韩文清好像很生气呢?”
“呃……”霸图出身的李艺博沉思一会儿,也觉得今天的韩文清看上去情绪过剩,在往常就有的刚强里又添了一份像是在泄愤的怒火,“可能是今天心情不好?男人每个月总有那几天。”
但是分析选手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是解说的责任,他们带着疑惑再次开始对场上形势进行了解说。
“在个人赛中兴欣输掉了擂台赛,但拿下了两场个人赛,而现在的团队赛,看上去似乎是霸图占据了绝大的优势啊。”潘林道。
“没错。”李艺博应和,“据目前的形势来看,继续保持下去,霸图似乎是稳赢这场比赛的节奏啊。”
“等等!破局了!包荣兴选手的板砖破局了!谁都没有想到包荣兴选手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抛出板砖,霸图的攻势被打断了!”
潘林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麦上,他揪住李艺博问道,“李指导,请问你觉得包荣兴选手在此时使用板砖究竟是巧合还是战术?”
李艺博冷汗都要流下来了,问什么不好,偏偏要让他揣测那个包荣兴的想法,包荣兴的想法是一般人能轻易揣测的吗?但回顾了一下刚才的情景,李艺博带着百分之八十的信心说道:“应该是经过判断和铺垫后的策略吧。”
然而打脸来得飞快,在战后的记者会上,包荣兴面对来自记者的提问笑得阳光灿烂:“那个板砖?冷却完了,然后就扔了。”
团队赛的结果还是霸图赢了,但是并非轻易胜利,兴欣后半段奋起直追的反击,差点要了他们的命,不过还好前半段的差距拉得实在太大,没办法被兴欣的冲劲完全抵消。
霸图的记者会在兴欣之后,结束后韩文清却讶异地看到了等在选手通道里的苏沐橙,她微微一笑,说:“韩队,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其他选手比韩文清还要惊异,韩文清皱了眉,点点头。
僻静的场馆后方,苏沐橙问道:“韩队,你是不是特别不理解叶修退役的事?”
韩文清神色一凛,没有回答。
是的。他太不理解了。如果说第一次的退役是被迫,是没有办法的事,那么第二次呢?在去年的决赛上散发着神一般的光彩的那个人,为什么要如此轻易地离开。为什么要像第一次一样,如此重要的事要由他人宣布,本人却避而不见。
就算他后来成为了世界邀请赛的领队,带领中国队成为了世界冠军,韩文清还是觉得无法理解,更无法原谅。
明明还有余力,却选择了退役,这样的事,让他怎么能够原谅。
苏沐橙见他不回答,也没有强求,只是说:“其实我也不太理解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没有和我说,我也不去问。”
苏沐橙轻声说:“但我相信他的决定。”
冷风吹了一阵,使人清醒。
“不要因为叶修的决定影响你的状态。”苏沐橙最后说,“这肯定不是叶修愿意看到的。”
韩文清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在苏沐橙离开后独自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往回走。
想想也觉得好笑,他怎么就忘了,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都一直搞不懂叶修那家伙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路走来,他和叶修从来不是靠相互理解来打交道的,他们正是因为不能理解而交锋,却在交锋中产生了互相理解的错觉。
然而叶修和韩文清终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韩文清永远无法完全理解叶修的选择,也必然会和他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
走到体育馆的后门,韩文清看到了正在等待他的队友,非常难得地小幅度笑了一下,着实把他们吓了一跳。
张佳乐按捺不住好奇地凑过去问:“苏沐橙到底和你讲什么悄悄话了?”
韩文清看了他一眼:“说了些我之前忘记的事。”
“……”张佳乐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哥们儿咱能说人话吗?”你这么说谁能听得懂啊。
韩文清没再解释,只是在心里想,要是下次在哪里再见到叶修那混蛋,他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可是,如果真见到了,他可能会忍不住亲他一下。
04
去年的决赛,对于轮回来说无疑是大起而大落。
当所有人都断定他们将夺得最终的胜利,当观众隐隐觉得他们将建立起继嘉世后的第二个王朝,当轮回的粉丝已经做出为之后的加冕而欢呼的态势,当兴欣的粉丝已经脑补过头不忍再看叶修被三人狂殴至死的画面将视线移开,然后,震惊轰动整个职业圈的那一幕发生了。
败北来得那么快速,前一秒因稳赢而沸腾起来的血液甚至都来不及慢慢冷却就一瞬间凝固,无论是轮回的选手还是粉丝,还有后台关注着这一切的轮回老板以及所有媒体,都完全被那史无前例的惊天逆转所震撼,那一刻,没有任何人能够发出声音。
伟大降临的时候,往往都是寂静的。
然后便是巨大的喧嚣和狂乱,每个人都在议论,每个人都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太不可置信,太像一场梦了,对兴欣来说是美梦,对轮回来说是噩梦。
这也就不难以解释,为什么这个赛季兴欣在轮回主场接受的白眼会比在霸图还要多好几倍了。
H市和S市的距离很近,兴欣坐当天早上的动车到达了轮回,在酒店休息了一会儿后开了个短时间的作战会议,然后还美滋滋地睡了个午觉,醒来后一起去吃了个蟹粉小笼和小馄饨,接着就到了要去比赛场馆的时间。
先是在后台通道见到了周泽楷,由苏沐橙为首,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
周泽楷朝他们笑了一下,他比去年还要帅了,气质更迷人,还换了发型。
在比赛开始前,选手间的关系基本上都像此刻的周泽楷和兴欣一样平和而礼貌,少数还能像黄少天和叶修那样相处得相当融洽。
但这样的平静在前三个赛季基本上不可能发生,因为那个时候的职业选手大多在联赛开始前就已经在网游里认识,恩怨情仇相当复杂——尤其是第二和第四个字多得难以数清,而叶修更是包揽了所有人怨仇中的大多数,所以不管是场上还是场下永远是众矢之的。
后来的大部分选手往往来自俱乐部的精心培养,还未出道之前基本上和其他战队的选手没有交流,所以关系也就生疏而礼貌起来。
不过这不会影响场上激烈的厮杀。
轮回这赛季更强了,可见他们在夏休期绝对没有松懈过自己,大概就是所谓的那种“比你强比你还努力”的战队。
苏沐橙还记得在世邀赛期间周泽楷看着叶修时的眼神,那是一种充满攻击性并且丝毫没有想要掩饰的眼神,除此之外还有隐藏在其下的侵略性以及占有欲。然而那样的周泽楷总是一闪而过,每当叶修看向他时,周泽楷却还是温良柔驯,像是一根刺都没有的玫瑰花。
苏沐橙曾经提醒过叶修,要小心周泽楷,而叶修却是无所谓地笑笑。
于是苏沐橙立刻就懂了。
叶修何其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周泽楷的变化。他只不过是,懒得理会罢了。
正如同叶修一直就知道,不善言辞也好,木讷羞涩也罢,那都只不过是周泽楷的保护色,强者的本质是侵略者,而当有比他更强的侵略者出现的时候,他会被激发出更强的斗志,并想将那个比他更强的侵略者压在身下。
比赛开始,比赛结束。
兴欣惨败。
轮回果然是强得不讲道理,这个年轻的战队正以势不可挡的张力,也许在创造着即将流传后世的新传说。
赛后的记者会上,兴欣理所当然地承受了相当尖锐而不友好的质疑,这种质疑从本赛季刚开始就从未消停过,只是在这场比赛后彻底爆发出来了而已。
作为去年战胜轮回的冠军队,今年的第一场交战就被打得那么惨,一直以来没被放到台面上说的话终于有媒体提了出来:“作为去年的冠军队,兴欣战队今年的状态却非常不好,请问这是因为叶修的离开对战队的打击实在太大所导致的吗?”言下之意,前几年很多人曾说轮回是一人战队,而现在看来兴欣才是真正意义上所谓的一人战队吧。
这位记者平日里和轮回战队有所合作,也是S市的本地记者,自然有自己的偏向,即使表面再不偏不倚,背后也藏着幸灾乐祸。
还没等兴欣的选手回答这个问题,她又继续道,“请问兴欣今年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呢?依然是在保席的基础上力争冠军吗?”
记者的弦外之音和嘲讽之意实在是太过明显,坐在她旁边的同行觉得这种机关枪般的提问方式有失体统。同行是苏沐橙的路人粉,他怕女神在这样的刻意针对下失了方寸,毕竟在这个赛季之前,苏沐橙大部分时候给人的印象都是柔软又好说话的样子,换句话来说,就是个很好欺负的小女生。
然而坐在台上的苏沐橙依旧面带微笑,即使面对如此尖锐的问题,依然不卑不亢:“叶修对于兴欣来说的确十分重要,因为没有他,就不会有兴欣。”
她顿了顿才继续说:
“但是兴欣并没有改变。兴欣只是换了一个队长,少了一个选手,其他的,没有任何变化。”
苏沐橙用一种轻缓却坚定的语气娓娓道来:“去年的这个时候,兴欣的状态和现在完全一样,当时也没有任何人相信兴欣会是第十赛季的冠军。当时的兴欣,在叶修的带领下,也在第八或第九的位子上和其他战队一起争夺季后赛上的一席之地。”
她看着镜头,又好像在看着镜头之后的某个人,“现在我们也做到了,即使他不在我们的身边,我们还是做到了当时的事,这不正说明,叶修无可取代,但我们也在成长吗?”
“我为兴欣感到骄傲,我们会走得很远。”
她自己笑道,“我们季后赛还会再见。”
苏沐橙看着底下鸦雀无声的记者群:“请问还有谁有问题吗?”
没有人再说话,苏沐橙起身优雅而骄傲地离开。
同行心中感慨万千,他做这一行也有六七年了,当初苏沐橙刚出道的时候还是个花瓶一样美丽而娇弱的小女孩,现在的她却已经成长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战队队长,她变得成熟稳健,能够呼应全局,带领着战队一步步地走向未知的前方,他愿意由衷为她祈祷,祈祷他们能够得到一个好结局。
05
下一个星期是和蓝雨的比赛,又是一场和豪门战队的恶战,而包荣兴在飞机上念叨的只有叉烧包,惹得其他人也像词语接龙似地一个接一个地从口中蹦出一道道广式点心的名字。
于是刚下飞机到酒店放好了行李后,一群人就去去年叶修带着去过一次的茶餐厅胡吃海塞了一顿,这家餐厅性价比很高,据叶修说还是以前黄少天带他来过。结果那次还真遇上了戴着大口罩鸭舌帽的黄少天,这家伙还硬要跟他们拼桌,把他们从大堂拖到包房,完全不顾忌两边是第二天还要比赛的敌队关系,坐在叶修旁边话多得要死,临走还帮忙结了帐,暧昧地冲叶修眨眨眼,说是这顿算他请娘家人的。
然后给他送行的就是分别来自魏琛、叶修和方锐的三个“滚”字。
由此可见,黄少天跟兴欣的大部分人还算混得比较熟。
“嘿!晚上好啊!”
第二天兴欣刚到比赛场地,就见黄少天直奔他们过来,相当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不过视线一直东张西望,朝兴欣人堆里瞧了好一会儿,才败兴而归,小声地嘟囔道,“靠,居然真的不在。”
苏沐橙笑:“还想在这里找叶修呢?”
黄少天撇嘴:“谁想找他了,我只是没想到这个不要脸的这次倒是走了个干脆。”
包荣兴不乐意了:“不要脸你说谁?”
黄少天冲他翻了好大一个白眼:“这么老的圈套你觉得有人会上钩吗?”
“什么圈套?”包荣兴疑惑。
“……”黄少天每次都在高估或者低估包荣兴之间无法找到准确区间,于是他果断转换了话题,挤眉弄眼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用君莫笑来上场打比赛啊?”
职业大神们暗地里一致都认为君莫笑这张帐号卡最后会被交给包荣兴,这的确是一个有理有据的推断,像叶修也在以前跟魏琛交流过如果包荣兴使用君莫笑的时候会是什么情况。
而陈果还有苏沐橙也在夏休期和包荣兴提到过这件事,想让他在平时训练的时候也熟悉熟悉君莫笑这张帐号卡,但包荣兴当时的回答和现在对黄少天的回答完全一样:“那是老大的东西,就只能是老大的东西。我怎么可以用老大的东西?”
黄少天愣了一下:“那你不用谁用?”
包荣兴的眼神难得透露了凶性:“谁都不准用。谁用揍谁。”
黄少天再看了眼兴欣的其他人,却发现他们好像都接受了这种说法,有点不可置信:“喂,你们难道忘了这帐号卡花了多少心血和材料了?”
“当然记得。”苏沐橙笑,“但是就算不在赛场上被使用,它也不会被忘记。”
黄少天对兴欣整体的这种天真感到错愕:“不是,如果不用的话,这张卡放在那儿能干嘛呢?”
“反正不是人民币,又不会贬值。”
曾经很商业的方锐也像是被感染了兴欣病毒,“偶尔摸一摸说不定还能沾沾气韵是吧?”
包荣兴狐疑地看着黄少天:“狮子座你这么关心老大的卡是有什么企图?想偷吗?”
“屁咧!”黄少天发现了,和包荣兴这个人是完全无法正常交流的。
只不过,包荣兴虽然看上去神经大条且脑回路异于常人,但他却非常认真且严肃地相信着一些常人可能很难相信的事。
比如,老大是最强的,老大是永远不会输的。
就像去年总决赛的时候,他的那句“老大,看你的了”,并不是最后无力的嘱托,而是真的相信叶修能够力挽狂澜,能带着他们成为冠军。而叶修的“交给我吧”,也从来没让他失望。所以这是他一生信仰的老大,是他的原则所在。
即使,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之后,老大再也没回来。
至于比赛,兴欣还是输了,三比七,也不算太难看。只是人们再次深刻地意识到了,兴欣身上存在的、而别的冠军豪门所没有的毛病——那就是,兴欣有时候使用的战术真的挺下流的。
任何战队从根本上来说都不太喜欢被冠以猥琐、卑鄙的称号,即使那只是对他们的战斗方式或策略的形容。
而作为一个曾经的冠军队,兴欣却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本赛季兴欣并非没有亮眼的表现,只是大部分时候,兴欣给人的印象总是不三不四的。
原本是方锐那猥琐的气功师、莫凡习惯性的拾荒本能,和包荣兴不走寻常路的莫名其妙的打法给人以这种感觉,后来人们发现在战斗风格上特别正气凛然的唐柔居然有时候也会使用让人觉得阴损的招数……这实在有点不利于战队形象。
可是这对于兴欣来说却是根本不值得在意的事,因为他们从来不是为了所谓的形象在比赛,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只是要胜利而已。
当实力并非顶尖,正面刚难以获胜的时候,靠不被常人理解的战术有什么不可以?
“记住,首先是要确保胜利,其他东西根本不用讨论。”
以前叶修轻描淡写地说过的话,小年轻们可是一个都没忘。
臭不要脸又怎么了,你们一个个的还不敢臭不要脸呢。
06
过了几个星期就到了冬季转会期,不少中游战队将目标放在了兴欣去年刚入联盟的几个年轻人里。众所周知,兴欣选手的报酬真的不算高,至少目前为止,兴欣的资金还不充裕,没办法负担更高的工资。即使兴欣给选手的工资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涨了不少,但跟那些战队给出的价钱比起来还是低了许多。
即使职业圈中的很多年轻人都有梦想有抱负,但现实的问题还是无法回避,金钱的诱惑又有谁能逃过?
——嘿,还真的有人。
兴欣的年轻人都很有潜力,连安文逸都收到了两三份邀约,最被看好的唐柔则三天两头就收到电话,谁都在跟她说价钱好商量只要她能来自己家,后来她被烦得干脆关了手机,接下来就是qq和微信上也被轮番轰炸,魏琛怂恿她把个签改成“老娘真的真的真的不差钱”。
战队猎头之所以会对这些年轻选手下手,主要原因还是大部分人都不看好本赛季的兴欣,他们觉得没有了叶修的兴欣已经没有了夺取冠军的竞争力,对这些年轻人也就理所当然的没有了吸引力,那么金钱的吸引力理所应当就会大于兴欣。
可是没有一个人离开,就连曾经理智冷静地和叶修分析过如果将来有战队开出更好的条件那就会立刻转会的安文逸也没有。
外界只知道兴欣是因为曾经有叶修坐镇才吸引了这么多曾经名不见经传如今依旧参差不齐的职业新人,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这些新人里有过半的进入职业圈都是并非本意,而是被叶修“骗”来的,对于他们而言,不管是更好的配置还是更多的工资都不是他们的需求。
他们曾经都是散落在沙滩上的原石,是叶修那双漂亮的手将他们捡了起来,一颗颗擦干净,打磨得发亮。
兴欣是这一切开始的地方,也会是结束的地方,他们兴欣的这群新人,都要求个有始有终。
转会窗关闭后,兴欣一个人都没有少。
魏琛叹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就是被叶修那货影响得太深了。”
叶修这个人看上去可以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但是在某些地方却偏执而天真得可怕。
就像后来在嘉世的那些年,他也许只要转到任何一支中上游战队就可以起死回生,但是他还是留在了嘉世,把他理应最好最盛大的那几年,全部都耗尽了。
这样不知道是执着还是愚蠢的坚持却像是真理一般承袭给了兴欣的每一个人。
不是和这些人在一起就不行,一定要和这些人一起再次拿到冠军,证明给那个不知道在什么遥远地方的人看,他精心栽培的战队,不会就这样垮掉。
07
一年一度的全明星周末是对所有荣耀爱好者而言的盛宴。
今年也一如既往很成功地开幕了,但是比起前两年,似乎是少了点乐趣。
人们不由想起那年第一次有职业选手输给业余观众的友谊赛,那年惊艳全场引爆话题的龙抬头。还有那年被七位新人指名道姓地挑战然后不顾所谓大神尊严用尽一切办法逃避的叶修,那年不要牧师的全明星团队赛,那年短暂回归的魔术师,那年在观众们忙着捡下巴的时候从容走上场打单人赛的张新杰。
前几年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精彩瞬间,使得今年的全明星周末与之对比显得有点太乖太平静了。
第一天的行程结束后,苏沐橙和陈果唐柔稍许乔装了一下,在楼下的咖啡厅吃点东西聊天,正好听到隔壁桌的男孩子和他母亲的谈话。
“我将来也想成为职业选手。”男孩嘴角沾着奶油,还未变声的嗓音非常清亮,他捏着叉子,对对面的母亲说道。
“嗯,那你要努力哦。”
母亲帮他擦掉了嘴角的奶油,看来是一个带着孩子来看全明星的开明家长。
“只有努力是不行的。”男孩摇头晃脑,有种装腔作势的可爱,“最重要的是要得到荣耀之神的眷顾。”
母亲笑出来:“努力不是最重要的吗?”
“不是啊。”男孩叹气,“这个圈子可是比你强的人都比你还努力的地方。”
男孩顿了顿,眼神发亮:“这是叶修说过的话哦!”
母亲愣了一下:“叶修?”她仔细想了想,发现今天出场的选手里好像没有这个人。
“嗯。”男孩用力点了点头,“我的偶像哦。”
“是吗?”母亲笑了,“他帅吗?”
她是指技术层面上的,因为男孩经常在看到一些酷炫的操作后旁若无人地大喊一声帅爆了。
男孩迟疑了一下,然后超大声地说:“超级帅的吧!”
陈果忍不住笑出来,小声道:“我说那货真是没救了,连自己的小粉丝在承认他帅之前都要犹豫一下啊。”
虽然这么说,但是眼眶还是隐隐发热,酸胀得过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会有人因为憧憬你而想要成为职业选手,这真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08
第二天与观众的交流结束后,参加过世邀赛的选手聚在一起打牌。
楚云秀忽然问苏沐橙:“我说叶修那货到底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啊。”苏沐橙洗着牌,“大概去干自己喜欢的事了吧。”
“还有什么事比荣耀更让他喜欢?”楚云秀不以为然。
苏沐橙笑了笑:“最喜欢之后应该还会有次喜欢的吧。”
“别谈那家伙了。”孙翔不爽,“发牌发牌。”
话虽这么说,但是自从苏沐橙和楚云秀刚开始谈论叶修的时候孙翔就竖起了耳朵,他忍不住想知道多一些关于叶修的事,因为他已经没有任何别的途径能够了解更多的叶修了。
他记得世邀赛的时候,自己一度闹别扭,队友都以为自己非常讨厌叶修。
其实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害怕叶修会非常讨厌自己。
然后叶修就来到了他的面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化解了他的尴尬和迷茫:“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在叶修眼里孙翔还那么年轻,身上有自己不具备的鲜活和锋利,说出来别人可能不会相信,但是叶修真的从来没有讨厌过孙翔,即使他以前拥有的很多东西都被孙翔拿走了。
而孙翔,面对叶修坦率直白的话语只能红着脸磕磕绊绊地嘟囔:“我……我又不喜欢你。”
“我知道。”他记得那个时候的叶修是笑着的。
然后他就非常生气地转身走了。
是叶修太可恶了,那种时候为什么要笑呢,这不就显得无论他说什么,无论他怎么想,这些对叶修来说都是无关轻重的,都是无所谓的吗。
孙翔想着要再等等,再等几天他要好好找叶修聊聊天,告诉他自己也不讨厌他的,自己甚至是有点喜欢他的。
可是直到叶修在机场背对着他们所有人挥了挥手,偏瘦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后他才猛然发觉,他的任何想法都已经来不及告诉叶修了。
因为那个背影没有人能够追得上。
09
全明星周末的最后一天,主持人在正式分队开始前,所有选手都仍站在台上的时候,略为神秘地笑了一下:“今天,我们还请来了一位特别来宾,这位来宾真的很特别,相信大家看到他后一定都会非常惊喜,现在就让我们有请这位神秘嘉宾!”
场上的人纷纷看向主持人的手指向的方向,心里的第一反应都是,神秘嘉宾有什么特别的,还不都是套路。
可是这个神秘嘉宾在三分钟后还没有上场,这件事就显得比较神秘了。
在四处投来的明显不信任的目光中,主持人的额头流下冷汗:“那啥……神秘嘉宾大概睡着了,我们再请一次。有请神秘嘉宾!”
后台依然没有动静,主持人的后背都起汗了,然后耳麦里传来了编导的声音,主持人结结巴巴地把话转述给观众:“那什么……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是我们的神秘嘉宾……他,他迟到了……”
主持人话刚说完,有人直接推开了观众席最后一排紧闭着的大门,在保全的包围下笃悠悠地走进来,顺着一级一级的台阶朝舞台前进。保全们手拉手,围成一个圈把他包在中间,看上去充满童趣,仿佛在保护着什么小公主。
“小公主”嘴里说着“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但他的态度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在不好意思。
不管是观众还是场下场上的选手都石化了。
“你你你打我一下!”陈果揪住魏琛。
魏琛的视线只放在那个人身上,呆呆地回复:“还是你打我一下吧……哎呦喂老板你还真打啊!”
等到那人走到台上了,见周围一片寂静,还很疑惑地皱了皱眉,一副无辜至极的样子:“你们愣着干嘛?”
黄少天选手第一个冲上去作势掐住他的脖子:“靠!你回来干嘛!”
“你猜猜看?”叶修露出了一个他们最熟悉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