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辛夏 | 好人好事
*《不清不白》同背景 半个后续
*我流ABO太空歌剧 逻辑很差
*Alpha重型机甲师付xOmega星盗夏
“我敢打赌,你肯定没来过这种地方。”
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笑眼眯眯,一手扶着面具一手牵着身边人游刃有余地在地下赌场中迅速穿梭,自然地融于这狂乱的纸醉金迷之中。跟在他身后的兔子面具行动僵硬,确实是一副对这些场景不甚熟悉的样子,眼神慌乱地扫过无处不在的穿着暴露的Omega侍从们,无处安放最后落点到两人紧握的手上。
早知道是这样的任务,付辛博被兔女郎撞了一个趔趄,顶着抛来的媚眼咬牙切齿地扶正面具,抬头就看到走在前面的人礼貌又亲昵地揽过一位身着女仆短裙装的男性Omega...
*《不清不白》同背景 半个后续
*我流ABO太空歌剧 逻辑很差
*Alpha重型机甲师付xOmega星盗夏
“我敢打赌,你肯定没来过这种地方。”
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笑眼眯眯,一手扶着面具一手牵着身边人游刃有余地在地下赌场中迅速穿梭,自然地融于这狂乱的纸醉金迷之中。跟在他身后的兔子面具行动僵硬,确实是一副对这些场景不甚熟悉的样子,眼神慌乱地扫过无处不在的穿着暴露的Omega侍从们,无处安放最后落点到两人紧握的手上。
早知道是这样的任务,付辛博被兔女郎撞了一个趔趄,顶着抛来的媚眼咬牙切齿地扶正面具,抬头就看到走在前面的人礼貌又亲昵地揽过一位身着女仆短裙装的男性Omega,耳语几句后就见对方羞涩地指明道路。
他绝对、绝对不会答应和胡夏搭档的。
时间回到不久前。落跑狐狸被他押送到星舰上,星盗方收到消息马上就抛来合作的橄榄枝。光屏抖落的信函恳切有理条理清晰地述说了他们提供情报初步合作、双方组织前往联盟边远星球据点窃取数据信息。为了显示诚意,信函尾段字体加粗,说胡夏之前在这颗星球上生活过,他们组织商议后支持让胡夏成为此次行动的成员。
上峰非常满意,大手一挥马上开始遴选能参与行动的人员。本来应该有几天假期的小付军官不幸在列,更是好巧不巧地被安排和胡夏一组。两人半推半就地成为搭档,被安排潜入地下赌场收集情报,兼之制造混乱浑水摸鱼、吸引官方注意给其他潜入小组创造机会。胡夏天经地义地负责这个任务,至于自己——付辛博环视一周,顶着周围人吃瓜试探的眼神头疼地揉揉额角,怎么有些众志成城的意味在里面。
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过多纠缠,付辛博点头答应这样的安排,走出门的时候脚步一顿,装作没听到身后欢呼声一样离开。去往后勤部补齐装备的路上空无一人,空旷走廊回响他一个人的脚步声,深刻反思后得出结论自己只要顺其自然就好,大家再怎么凑热闹总不能干出逼婚的惊天举措出来。
胡夏已经在后勤部门口等待,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后勤部AI识别出这对新搭档,确认过身份后闪着光打开房门。挑选装备的时候付辛博手上动作不停,眼神止不住地往一边瞟。胡夏面对一墙各式各样的武器也没有想象中的懵懂,几下就挑选出合适自己的粒子枪,娴熟地蹲下开始调试通讯设备。一开始还有心帮忙的付辛博也把眼神收回,心里泛起一丝酸涩。分道扬镳后胡夏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迅速成长,如果一开始重逢的时候他还能骗自己Omega可能没有接受过这样的训练,现在对方的表现已经清楚表明,那个总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已经长成能和自己并肩作战的人了。
正这么想着,不经意和抬头的胡夏对视。刚刚还冷着脸装备自己的人扬起一个很温柔的微笑,伸手示意付辛博给个借力方便自己起身。Alpha的保护欲大满足,付辛博伸手给借力,在对方站起身后还是没忍住把人里里外外地检查一遍,又补上微型医疗器械、临时信息素隔绝环等种种设备,险些把胡夏装置成一个移动补给仓后才满意地点点头,示意AI记录下终于完善的整套装备。
胡夏正无语着,听到提示音抬头就看到“设备过载,建议减负”的红色弹窗投影闪烁,偏头看付辛博一脸尴尬明显没见过这场面,没忍住乐出声。
最后这些拿出来的装备由两人平分,这才卡着规定限制堪堪过关。
不过付辛博这么做也有道理。他们的任务几乎相当于整个队伍的破阵先锋。根据内应的情报,这颗星球上常年驻军戒备森严,地下城是唯一的攻入突破口。军方人的气质和这种场合格格不入,最终决定由对这种环境更熟悉的胡夏和看起来对这种环境熟悉的付辛博一起。
青天大老爷。付辛博从旁人口中得知自己被选上的缘由只觉得莫名其妙且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这张脸除了被拉去拍宣传片之外还有其他作用,长得帅没惹任何人。
但该说不说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任务开始,两人混在入境人群中落地,穿上常服气质和整个星球几乎融为一体,看着就像来旅行度蜜月的上层人士小情侣,接头人甚至花了点时间才认出他们。
地下城并不难找,甚至贴心地为客人们提供了隐藏身份的面具。付辛博还在联络器里与各方同步消息,胡夏眼神一转,挑好自己的狐狸面具后转手就给付辛博拿了一个,忍着笑挥挥手和接头人告别,回手把面具给付辛博戴上,点点头说很配。
脸上突然被覆上一层,付辛博伸手调整到贴合的状态,甩甩脑袋后歪头同胡夏对视,耳朵跟着他的动作一只竖起一只耷拉下来,露出下半张噙着笑意的脸。胡夏呆了几秒,扭头就走。选兔子面具只是自己小小的恶趣味,也有和狐狸相配的小心思,唯一不足的就是低估了付辛博的脸。被美貌震慑到的狐狸心空一瞬,落荒而逃,留下兔子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一进入赌场两人均被汹涌扑来的混合信息素呛到。付辛博皱眉的动作藏在面具下,观察胡夏无碍才放下心来。两人都提前打好强力的阻隔剂,面对这样的攻势也还能算能保持理智。
过分甜腻的信息素水淋淋雾气一样逐渐将他们包围,年轻的小鹿面具侍应生迎上来,故作无辜地流露风情为他们引路。胡夏后颈腺体上覆上一层人造皮肤,此刻得以游刃有余地装Beta,绅士地同来者颔首示意,带着歉意后退一步挽上付辛博手臂,婉拒道想我们想自己走走。
地下城大得有些超乎想象,一直没找到疑似中控室的地方,反倒是一直闲逛的行为引起了注意。很快发觉周围人多了起来,目光隐晦地时不时往这边瞟,付辛博几步赶上前搂住胡夏,手自然地放到腰间轻捏一下算是提醒,换来怀里人敏感地一颤。为了不暴露,两人环视一周看向最近的牌桌,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坐下来玩。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付辛博还在纠结这么做时应该打报告,胡夏已经从内兜里掏出一张星际通用卡在他眼前晃了晃,狐狸面具后的眼睛亮晶晶。
牌桌上局还没结束,胡夏看了一会儿就选择摆烂,百无聊赖地把自己抻成长条挂在付辛博背后,手指很不老实地玩他哥卫衣领口的金属装饰。付辛博看了一会儿发现其实就是很简单的德州扑克变种,伸手抓住狐狸爪子控在手里,注意力转向观察场上各人的游戏风格。
侍应生很有眼力见地过来取卡验资,一局完毕,付辛博顺势在荷官引导下坐下。椅子有些大,他没多想正准备招呼胡夏坐到身旁,怀里突然窜上一只狐狸,身体柔软地依在付辛博身上,眼神冷冷地凝视周围其他蠢蠢欲动的Omega侍应生。
付辛博环视一周发现桌上人座位上近半都搂着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椅子尺寸的用意,顶着过分暧昧的氛围向后靠上靠背,让胡夏能坐得更舒服些,点头示意可以开始发牌。
周围人都见怪不怪,赌徒们的视线更是从没离开牌桌。先前去验资的侍应生匆匆赶回,恭敬地把卡递返原主,抬头的时候同荷官对上眼神,而后迅速地退到一旁。想来地下城潜规则是稳住新手,付辛博拿到的牌都挺好,几把下来还小赢了一些。正想着怎么抽身时胡夏心有灵犀地撒娇,一定要离开换一个游戏,付辛博顺势起身,两人将蜜里调油的爱人形象演得淋漓尽致,引来几句起哄和调侃。
胡夏扯扯付辛博袖子,抬抬下巴随机点了一个侍应生过来,开口就问你们的包间在哪里,颐指气使俨然一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付辛博忍不住多看了胡夏几眼,心想多年不见演技进步挺大。
侍应生的面具和客人的大不一样,几乎没有遮掩面容的功能,只是烘托气氛的工具。所以付辛博可以清楚地看到面前戴着蝴蝶面具的Omega眼睛瞪大一瞬,视线在两人中间来回移动,终于确认自己理解的并没有错,连忙为二人引路。
路线有些长,穿过其他牌桌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靠近一些,把最新研发的微型干扰炸弹贴在沿途隐蔽处。耳机里传来拉长的提示音,付辛博于是知道后方已经信息攻破了地下城,现在只用想办法拖延时间就好。
关上房门,两人四下排查确认没有监控设备,双双摘下面具倒在床上。从开始任务到现在将近36小时,高度紧张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强撑着不入眠。
自然没有注意到角落悄悄挥发的香薰。
提前注射的阻隔剂的负面效果此刻显现无余。等两人都意识到不对时房间里信息素已经蓄成汪洋,头晕脑胀地对视,发觉早已双双陷入强制发情的境况。耳机里传来几声短促提示音,是之前约定过的撤退信号,付辛博正想汇报情况,抬起的手被胡夏一把按住。也许是药效缘由,Omega比起之前要黏人许多,嘴里黏糊嘀咕着诸如“之前没见你喜欢蝴蝶”之类的,毫不含糊地爬到Alpha身上,寻觅到让自己安心的信息素源头,鼻尖蹭蹭试图勾出更多。
头晕已经逐渐转变为钝痛,付辛博强忍着不适在莓果味道泥潭中思考,半晌得出胡夏在吃醋这个结论。
这下是真心实意想要感谢了。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付辛博深吸一口气,拎着狐狸后领从自己身上提开,抬头对上镜框后迷蒙含泪的双眼,坚定地摇摇头。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任务还没结束,房门随时会被打开;更何况双方都陷入深度发情后只能依靠完全标记解决,Omega受孕可能性几乎为满;感情依旧是一团剪不断的乱线,彼此身份更是一道鸿沟。重重阻碍关关难过,他不愿自己和所爱的人这样稀里糊涂地陷入万劫不复的处境。
胡夏有些炸毛。烈酒味道的信息素呛进肺里,醉意伙同Omega的本能驱使他如溺水寻求枯枝一样寻求Alpha,顺从本心地扑向付辛博没想到被拎开。怎么会这样,他咬牙有些恼怒,自诩与付辛博也是能完全标记的关系,而后忽然意识到这念头里呼之欲出却从未宣之于口的爱意,当下明显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于是心虚地收敛表情抿嘴,抬头的瞬间对上付辛博一双眼。
他从来都知道付辛博长得好看,但从来没有这一瞬认知如此深刻,还没来得及感叹打趣忽然心头一颤,这才后知后觉被眼神中溢出的情感灼伤。有些什么,胡夏如被灼伤一样后退,昏沉的头脑一时辨别不出复杂的情绪,也敏锐地从中捕捉出一丝爱。
爱人的时候眼神真的会不一样,胡夏自觉抓住付辛博的弱点,那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相爱。看不见的狐狸尾巴一下翘起来,他重又肆无忌惮地扑上去,无视Alpha的摇头拒绝继续揽住身前人脖颈,低声几乎在撒娇,藏下快得逞的表情:
“付哥哥。做个好事吗。”
【辛夏·惊弦渡春/20:00】岂曰无衣
*军官少帅付x战地记者夏
*抗战背景|全文2W
*所有背景与真实历史无关
推荐BGM:《跟着你到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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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棒:@Mika
下一棒:@露露魔法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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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一九四三春风远矣,此生我未再见他一面。
1.
四三年春,付辛博的队伍已经在裕县驻扎了大半年。
井胧来汇报说那个记者到了的时候,付辛博正往靶子上打出最后一匣子弹。
看见干草扎的人靶子上清清楚楚十个眼儿,他才吹了吹枪口的余烟,仔仔细细地擦净了枪身的火药粉,对井胧说。
走吧,去瞧瞧。
...
*军官少帅付x战地记者夏
*抗战背景|全文2W
*所有背景与真实历史无关
推荐BGM:《跟着你到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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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棒:@Mika
下一棒:@露露魔法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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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一九四三春风远矣,此生我未再见他一面。
1.
四三年春,付辛博的队伍已经在裕县驻扎了大半年。
井胧来汇报说那个记者到了的时候,付辛博正往靶子上打出最后一匣子弹。
看见干草扎的人靶子上清清楚楚十个眼儿,他才吹了吹枪口的余烟,仔仔细细地擦净了枪身的火药粉,对井胧说。
走吧,去瞧瞧。
这不是井胧第一次看付辛博替付军长接待战地记者了。
总指挥部常常来记者,那些状元宰相出身的人物往往都一个样,西装革履衣冠楚楚,背着手踩着皮鞋在团部巡视一圈,挥挥手让助手记下几句不痛不痒的溢美之词,便扬着油光发亮的脸,问付辛博说晚上的接尘宴摆在哪里,用的是什么酒。
每次付辛博告诉他们军资紧张,不能设宴的时候,他们便笑,说:
少帅,别开玩笑了。
谁不知道,他现在只是付家摆出来的一只最漂亮的花瓶。
留洋回来那年,付辛博瞒着家里去了辽东,在那里做了三年的爆破兵。彼时付军长正在辽东总指挥部任副手,等到儿子被围剿中弹送去战地医院,才知道他偷偷跑来了前线。
付母本就为了儿子的安危日夜忧虑,听说消息后当即心疾复发,卧床不起,付军长动了家法,再不许他擅自离家。
可是后来,华北也沦陷了。
救亡图存的关键时期,人人抗战,家家子嗣都送去了战场,付家百年望族,必须做出表率。
付军守在病妻床头苦想一夜,苦心孤诣地把儿子送去了华北战场最不起眼的裕县。
裕县山关险要,鬼子的据点都被拦在山坳外围,饶是如此,他父亲还要每个月都专门安排附近的配给部队把给养、武器送到他手里去,都开春了,付辛博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有打过。
百年付家的嫡独子奔赴一线救亡图存自然是党国宣传的好材料,那些记者每每来裕县采访他时,都爱打量着他贵气的脸,意味深长地说一句:
“付少帅当真是享福的贵人命。”
付辛博为这事同家里吵过不知几次架,他知道外面的战火从山海关烧到了太原,又一路推到了淞沪,唯有他笼中鸟一般困在这安乐窝。
他父亲一向是冷处理,回复他的只有母亲一如既往温柔的家书:
“待两年就回来吧,不过做做样子。”
母亲撑着病体,在家书里一次次叮嘱他,枪弹无眼,孩子,要做英雄的人那么多,不缺你一个。
付辛博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看着那些记者的笑脸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付辛博听得出他们话里的讽刺,无非是笑他有如今的地位,不过是托赖父亲的权势。客气的,敬他一声付少帅;不客气的,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啐他蛀米虫呢,做什么铁面无私心忧天下的样子,给谁看?
最过分的一次,一个留过美的记者听说他这里给养多,连开了五盒最稀缺牛肉罐头,还指着跟在付辛博身边的井胧,要他去山坳外的补给部队取一瓶洋酒来喝,付辛博脸色铁青,他却不肯罢休:
“都说军长疼爱少帅,为保少帅一人吃饱喝足,足足在裕县外围配备了三个补给部队。”
“如今处处战火,付少帅能蒙付军长荫蔽在这里享清福,怎么分我们一杯酒都不肯?”
付辛博站起来,掏出配枪一枪崩碎了他的盘子,扔下一个昂然冷漠的背影起身就走。
若不是父亲再三叮嘱他不许再这样任性,搞得那个留美记者恼羞成怒大写文章抹黑西北军,他还想把今天来的那个记者晾更久些。
可走进院子,他没看见军车,也没看见马匹,问了井胧才知道,这个记者是走了几十里山路,自己来的。
“他被我晾了一下午,就没生气?”
没等警卫员回话,他就看见了屋子当中那个穿着白布衫的背影,干净挺拔,一尘不染。
立在黄昏的余晖里,和光同尘。
付辛博看见他正在举着相机,拍墙上自己亲笔誊抄的那句诗:
小来思报国,不是爱封侯。
听见付辛博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付辛博看见一双明亮又温和的眼睛,藏在一副银框眼镜的后面,冲他一笑。
“你好,付团长。”
付辛博一时有些愣住了,少有人称他为军职,他已经听惯了“付少帅”这个称呼,好像他再拼命挣功立业,都盖不住他父亲打在他身上的光环。
怔愣之时,那个学生样的记者已经走下了石阶,他的白衫袖挽上去了一些,大大方方地朝付辛博伸出白杨枝一样白净修长的手。
付辛博下意识地握住,才后知后觉的担心自己手里余留的火药会不会弄脏人家握笔杆子的指头,可是对方却回握住他,清亮一笑:
“我是新华社的记者,胡夏。”
2.
为了把人晾一下午的事,付辛博又接到了父亲从总部打来的电话。
他才知道胡夏还是个学生,却是新华社迁到延安时的第一批战地记者。
友军的通讯社第一次派人来长沙国军作战区学习交流,在内忧外患的敏感时期必须摆出态度,好好招待,这是付师长给儿子下达的军令。
“你倒是吃点肉啊!”
付辛博记着父亲的吩咐,看着胡夏只往碗里扒玉米和馒头,忍不住把面前的炖肉推到他那里。
胡夏却笑眯眯地摆摆手,头也不抬的咬了一口玉米棒子,就着馒头鼓着腮帮子说:“这就挺好。”
付辛博看他一副斯文清秀的学生样,咬着馒头时却毫不客气,一副好险饿死的架势,又白又软乎的腮帮子一刻不停地鼓动,很像他的猎狗前两天叼来的小花栗鼠。
胡夏吃得认真,一抬头看见付辛博只顾着瞧着他笑,才发现他早把自己碗里的馒头也推给了他。
“别呀,我这就够了。”
“我要天天这么个吃法,还不把你吃垮了?”
胡夏硬把馒头塞回付辛博手里,宁可用自己剩下的一口馒头底,慢慢地刮自己瓷碗里的粥底。
付辛博越发觉得他可爱,圆鼓鼓的腮帮子看着比白面馒头还暄乎:
“你才待几天呀,哪里吃得垮我?”
胡夏却认真地想了想,说:
“我可没打算走,你不是打算攻铁路桥上的哨卡吗?”
“我也想去。”
付辛博瞬间一惊,把馒头都捏紧了:
这个计划他没有和父亲打招呼,也没有和上级联络。
他前几日和侦查兵一起去了山坳外,发现裕县东边的铁路硚口控制着通往华北战场的陆路经脉。
那是鬼子输送军备的必经之路,有一个哨卡建在那里,为保证他们铁路运输,平时甚少出来活动。
这个哨卡的探照灯每日都在夜幕里来回扫动,如利剑悬在付辛博的头顶,让他夙夜难寐。
付辛博看着沙盘上的铁路桥梁如血脉纵横交织,那个最关键的哨卡收束着这几条交通命脉,就盘踞在与他一步之遥的山坳上。
付辛博的眼光多少次落在这个盘根错节的地方,除掉一个哨卡,等于砍掉他们陆路的一条臂膀。他怎么能不动心。
但这个哨卡军备不差,真要攻打也是事关重大,付军长从前常常教导儿子,无论身处何地,心留三分城府。
所以付辛博不露声色,虽然他看胡夏实在不像什么有心眼的样子,但还是垂着眼睫笑了一声:
“小胡记者,你是不是找错队伍了,我这里出了名的太平,哪有什么仗打。”
胡夏此时好像是吃饱了,拿出了相机,坐到付辛博身边去,一张张地把他下午在团部拍的照片给他看。
石灰墙上、八仙桌上、地图上、甚至那副诗句的边沿上,都是付辛博手写的战略布防的方案,所有攻打的方向都指向了那个铁路硚口的哨卡位置,大概都是他最近思考作战计划的时候随手记下的。
“付团长,这总不会是你画着玩的吧?”
胡夏笑得狡黠,眼睛亮亮的:
“下午晾了我这么久,你真当我闲着呢?”
付辛博窘迫起来,可是胡夏却一把揽住了他,弯弯的眼睛忽然近在咫尺,付辛博才发现他倒更像只小狐狸,那小狐狸一样的笑容里,恐怕还有别的算盘。
“你放心吧,付哥。”
“我不会拖你的后腿。”
付辛博差点没从这一声清亮亮的“付哥”里回过神来,胡夏就凑到了他的耳边,发梢好像小狐狸的尾巴一样勾着付辛博的耳朵:
“我不占你的军备,我有自己的武器。”
他把相机举到胸前对付辛博晃了晃:
“只要它跟着我就行。”
3.
胡夏当真在付辛博这里住下了。
他向付辛博要了一套军服,和战士们同吃同睡,训练的时候就站在队伍的最后面,三个小时的拉练说上山就上山,跑得腿肚子抽筋也硬要跟着。
不仅人跟着,他还一定带着他那个莱卡相机。
付辛博练起兵来本就下狠手,这么个沉甸甸的黑匣子比两个沙袋还要重。
可是胡夏一刻都不肯撒手:
“我是战地记者,这就是我的枪。”
付辛博知道新华日报的许多轰动的社论和照片都出自胡夏的手,可没想到他平时也爱举着相机到处照相,训练场的黄土泥灰,团部的犄角旮旯,战士们都冻疮皮裂,什么都被他摄进相机里去。
“付哥,看镜头!”
在部队待了小半个月,只有付辛博一张完整照片都没有被他抓拍到。
付辛博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自己,看见胡夏得逞,又是一脸懊恼的表情,皱着鼻子,脸颊更显圆润,便笑:
“我有什么好拍的。”
可胡夏却望着相机里一堆模糊的半截俊朗的眉眼,只觉得可惜,赌气说:
“你就躲吧,等你以后有了心上人,连张像样的照片都拿不出来给人家,你就后悔吧。”
一向喜欢和胡夏插科打诨的付辛博此时却没接话,只望着远处,笑得有些悲凉:
“我们这样的人,哪有功夫想这些。”
胡夏一时语塞,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却不好意思再举起相机了,他生怕是自己刚刚口不择言,说到了人家的什么伤心事,有些无措地坐到付辛博身边,拼命回想着战士们同他闲聊时,可有提过团长过往有没有什么白月光意难平。
可当他顺着付辛博的目光抬头望去,胡夏才发现付辛博其实在看铁路桥口的方向,敌人的堡楼立在那里,探照灯划破碧空。
原来他在看这个。
付辛博是个很爱笑的人,可是胡夏经常看到付辛博这样独自坐着,用他无法言说的悲怆目光望着远处的天空。
他透过相机,能读懂很多人,却没有见过这样反差的两种性格底色能在一个人身上出现,所以他常常产生这种冲动,他想把付辛博的两面用相机记录下来。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付辛博望着的方向,是远处那座矗立的敌堡。
胡夏这才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失了分寸,可还没反容他反思多久,付辛博就一把将他揽在怀里:
“还没休息够呢,胡小夏?我可要继续带他们跑剩下的半程山路了。”
付辛博比他高大,穿着美式黄呢军装,整个人像衣架子一样挺括,每次他把胡夏一把揽进怀里,胡夏都像撞上一副铁骨,金声玉振的,震得他从臂膀麻到心房。
付辛博又恢复了笑意,刚刚的悲凉如云开雨霁一般消散,琥珀色的瞳孔那么近在咫尺地望着他笑。
付辛博第一次叫他胡小夏的时候,胡夏还不服气:
“你才比我大多少呀!”
可是付辛博说他比自己小3岁,人也像个学生兵,不顾胡夏的抗议在部队非要“胡小夏”、“胡小夏”地喊,可当有新兵也这样喊胡夏时,付辛博却会把胡夏揽到身边,板着脸帮他说话:
“他虽然年纪小,参加革命可比你早,你怎么能和我一样喊?叫夏哥。”
付辛博大步跑向队伍,那么挥斥方遒地一招手,整个队伍呼啦一声聚拢来,意气风发地出发了。
付辛博回头朝胡夏招招手,笑着让他快跟上,阳光落在他风华正茂的眉眼上,让胡夏一时间晃了神。
他倏然想起,刚刚眺望敌堡的悲戚目光,也来自于这双二十岁的眼睛。
直到付辛博跑出去几步远,胡夏才后悔没来得及拍下那双眼睛。
几次拉练下来,胡夏就去求付辛博让他去前线,好拍到第一手照片,付辛博登时就不同意:
“战场子弹无眼,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胡夏不服气,说你的拉练我都完成了,其他战士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听到这话之后,付辛博似是铁了心想把胡夏累趴下,好让他断了上前线的念头。这一次拉练足足绕了山头三圈,路程是平时的两倍。胡夏回营房的时候累得连相机都端不稳了。
付辛博没想到,练成这样都拦不住胡夏,第二天清晨他浑身酸疼得穿衣都打摆,还是非要跟着队伍上山打靶。
付辛博把胡夏堵在营房,说什么也不让他跟着了。
“今天是真要打枪的,你一个文书生,再伤了自己怎么办。”
今天训练的是射击的臂力,强度很大,胡夏眼看着战士们一人提了两打石砖上山训练,急得去推开付辛博挡在他面前的身体:
“我哪有这么娇气。”
付辛博觉得好笑,倾身上去扣住他的手腕捏了捏,胡夏几下都挣脱不得,反被他按在了墙上。
“就这把细骨头?”
付辛博的目光扫过对方晃在白布衫里的骨血,这几天下来,胡夏身上的薄肉竟然真的紧实了些,只是整个人没有他高大,而且不知为何,明明胡夏的饭量好的让炊事班长都惊讶,却压根没胖几斤,晨光透过窗棂斜进来,胡夏瘦得锁骨里盛的汗都反光。
“握握笔杆,按按快门就算了,还真想拿枪啊?”
“子弹后坐力都能把你掀翻。"
付辛博的话不留情面,却知道胡夏身上疼着,按着他的手没用什么力气,胡夏早看穿他的纵容,便一点都不怕他:
“没试过怎么知道?”
“若你教我,说不定我比你还强。”
胡夏倔强得很,把脖子一梗,活生生一头初生牛犊:
“怎么,付哥,怕输给我?”
付辛博失笑,刚要回嘴却看见胡夏的白布衫挣开了一个扣,露出锁骨下的几寸白皙的肌肤,
付辛博呼吸一窒。
那里有一个疤。
狰狞凸起,足有一指托长,那增生的瘢痕还是鲜紫色,看起来愈合还没有太久。
付辛博眉心一跳,一眼看出那是刺刀挑出来的刀伤。
胡夏怎么会有这样的疤?他来找自己的时候遇到过敌人?和他们交过手吗?
他怎么也从没和自己说过?
转念又想,胡夏和他本不过萍水相逢,结识又不久,凭什么要同他推心置腹?
可是这样的一道伤横贯在胸口,胡夏还那么死心眼地一步不落地跟着他拉练,他怎么吃得消?
付辛博想起前几日咬牙跟在队伍后面的胡夏,登时后悔得想抽自己几下。
就是这瞬间的分神,让胡夏得了空挣脱了出来,付辛博一回身,发现腰间的配枪没了,一回头,竟看见枪已经被胡夏挑在指尖,在手掌中一转,枪栓拉动一声脆响,枪口瞬间对准了付辛博的左眼。
这几个动作拉扯着这几日过度训练的肌肉,把胡夏酸痛得龇牙咧嘴,可他眼睛里缺全然是得逞的骄傲。
“付团长,你输了。”
4.
“就在这儿吧。”
山腰的靶场藏在一片桦树林里。山风一过叶子簌簌地落,地上的弹壳就被掩藏进泥土里。
付辛博把带上山的毛瑟枪交给胡夏,自己挑了一颗远处的树干,系上一个铜铃铛。
付辛博是真怕了。
以胡夏的倔劲,他恐怕真会跟着队伍不要命地练,付辛博想了想,干脆答应了他亲自教他打靶。
“付团长,这可是你答应的,哪天我要是比你还准,你就让我上前线!”
付辛博面上依了他,心里却拿准了他是一个学生兵,只摸过快门,端不了步枪,任他一个人朝着那十米开外的铃铛放了好几发空枪,铜铃铛丝毫未动,倒是惊起了一群飞鸟。
“小夏记者,按扳机和按快门可不一样啊。”
付辛博靠着他身后的树干,懒洋洋地笑。
胡夏虎口都被震红了,枪托后坐力大得出乎意料,撞的他胸口有些痛,远处的铃铛丝毫未动,每一枪都偏得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但看着付辛博的样子,胡夏登时被激起了好胜心,越发认真地端起了步枪。
他回忆起付辛博打靶时的动作,拉开肩膀果断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过,牵动了一阵微弱的铃响。
付辛博倏然挺直了脊背,朝胡夏走了过去。
远处的林子中鸦雀无声,刚刚的铃声是胡夏的子弹擦响了铃铛。
即使在军营里,付辛博也极少看见这么有准头的初学者。
胡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自己几乎要命中铃铛的声音,兴奋地刚要回头找付辛博的身影,却突然被人从身后环住。
付辛博从身后和他一起握住枪,帮他一起校正了方向。他的胸膛温热,贴着胡夏微凉的后背,两个人的心跳瞬间交叠,胡夏倏地僵住了。
“放松。”
付辛博声音低哑,就在他耳畔提点,他的下颌擦过胡夏的颈窝,他的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付辛博肩平背阔,臂展正好长了胡夏半指,他的掌心足以包裹住胡夏扣扳机的手,拇指擦过胡夏的指节,两双手上握枪和握笔的茧结互相镶嵌,比十指相扣还要牢不可分:
“虎口抵住,就这儿,看好了,三点一线。”
付辛博的呼吸擦过胡夏的后颈,胡夏不禁颤栗了一下,扳机瞬时被勾住,枪托震动,狠狠撞上了胡夏的胸口,
子弹破膛的瞬间,胡夏的后背重重撞进付辛博怀里。
远处的铜铃应声碎裂,胡夏的手心仍留有余震。
付辛博在他耳边轻笑:“《新华日报》的笔杆子,怎么手还这么抖?”
胡夏偏开头,躲开他呼在耳后的气息,付辛博的呼吸也是和他为人一样火热,烧得胡夏耳朵发烫。
“我们动笔杆子的,和你们拿枪的怎么比呀?”
“我们不过是写写文章说说话,哪像你们,杀伐征战,个顶个的都是大英雄。”
胡夏抱着枪坐到了一边,情绪有些低落地摸着光滑的枪杆。
付辛博知道,胡夏一直为自己从未真刀真枪地手刃过敌人而遗憾。
闲暇时他总是拉着付辛博,要他讲自己在东三省带兵的时候的事。
当他听付辛博说自己第一次射杀敌人是在十六岁的时候,胡夏惊讶的半晌回不过神,直说自己运气好,竟然能和大英雄分吃一个馒头了。
可付辛博只是苦笑,说,运气好而已。
他没有告诉胡夏,他射杀敌人的下一秒,就有一个战友为了保护他,替他挡下了三颗子弹,当场身亡。
一将功成万骨枯,英雄的背后是多少牺牲,多少死别。
付辛博最讨厌做英雄,英雄的双手才是沾满鲜血的。
他看见胡夏的第一眼就生出这种想法:
他真干净。
一双眼睛,一支笔,只做我笔写我心的事。
一双手清清白白,一颗心堂堂正正。
他应该永远那样,站在光里,哪怕生在乱世,他也不该沾染仇恨和鲜血。
所以付辛博早就打定主意,他一定不会让胡夏上战场,陪着他去冲锋陷阵。
血路由他来走。
胡夏的笔杆应当去书写崭新的河山。
只是现在——
付辛博看着他垂着眼睛,撇着嘴角跟自己过不去样子,总觉得他圆圆的脑袋后面,好像有一对无形的兔耳失落地垂了下去,实在可爱。
于是付辛博坐到他身边去,挨着他:
“我倒是很羡慕你们写文章的。”
胡夏抬起头,不知为何。
“子弹只能打穿一个躯体,文字却可以喊醒一群灵魂。”
付辛博望着他,神色认真。
偏午的阳光照透付辛博的瞳孔,胡夏看得呆住,心里浮现出这几年的经历。
他十六岁辞别师友奔赴延安,本是抱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决心。可是每次战火纷飞,他总是被一批又一批的战友挡在身后:
“先保护电台撤离!胡夏,你先走!”
连炊事班的小战士都举着马刀替他挡在枪口面前:
“小夏哥哥,你读过书,有文化,你得活着,对国家有用!”
这成了他的心病。
他告诉付辛博,有十三位战友为了掩护他,死在他面前。
可付辛博却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说,胡小夏,你记住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刻,我也会这么做。
“那些为你而死的人,或许本就是你该唤醒的灵魂。
“他们并非为你而死,而是为了让你带着他们没有机会感受的光,去照亮更多人。”
胡夏半晌说不出话,竟愣愣地落下泪来。
付辛博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和他完全熟稔了,两个人插科打诨,朝夕相见,有时候连一口馒头都掰成两半分着吃,战士们都跟他们开玩笑,说胡夏长得清秀,嗓子也清亮,要是个女孩,咱们付团长可不用打光棍了,付辛博听了还要变本加厉地把他揽进怀里,搂着姑娘是的捏他腰间软肉,跟大家开玩笑:“那我娶了他好不好?”
可这次付辛博却是第一次那样认真地注视他的眼睛。
付辛博的眼睛从来漂亮,但平时带兵时总是压着眉峰,凛冽狠厉,杀伐果断。可如今望着他时,却是亮亮的,如赤子纯真。
胡夏描摹着他瞳孔的颜色,心里没来由地升腾起一个念头,他想记住这双眼睛。
不是用相机,不是用胶片,他要用他的眼睛,他的心。
付辛博从未见过他如此神色,庄重又悲戚,像在许一个什么无声的誓言。他还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擦擦袖子,伸出手为去为胡夏拭干眼泪。
可是胡夏却拥住了他。
付辛博被胡夏温软的身体拥抱,一下子僵住了,过了许久,才放纵自己合理地拥有这片刻的亲密。
他想着,他在难过,并不为了别的什么。
胡夏不知道,付辛博每次将他揽在怀里,每一次去揉乱他的头发,都要在心里无数次劝告自己:
在乱世,情深不寿。
哪怕不是为了自己的心,为了胡夏,他也该把心意在心里藏一辈子。
可是胡夏轻轻地在他耳边喊:
“付哥哥。”
胡夏的声音微凉,引动付辛博心房震颤。
那次他开玩笑说要“娶了他”的时候,付辛博的心里忐忑如鼓,他不知道胡夏会不会因此厌恶他,但他就是想试试,他会推开我吗?
可是一向容易红脸的胡夏不仅没有生气,竟然反挽住他的胳膊,毫不示弱清清凉凉地喊他:
“那好啊,付哥哥。”
“但是凭什么是你娶我呀?”
胡夏见他语塞,笑得狡黠,他不知道付辛博满心满眼,只剩下了那一句“付哥哥”。
如今,付辛博听见胡夏的声音从他的耳后传进他的胸膛,与他的心跳合脉:
“付哥哥。”
他说,
“咱们谁也别为了谁去死。”
“我们能打赢,也能活下来。”
“好,”付辛博点了点头,“咱们要好好儿活着。”
他终于抛开了所有念头,紧紧回拥住胡夏,仿佛要让两个人的骨骼熔铸在一起,在对方的灵魂里刻录永恒的印记。
5.
井胧从参军起就跟着付辛博了。
做了他三年的警卫员,头一次看见他训练的时候都带着笑模样。
谁不知道付团长虽然为人和善,但训练的时候向来翻脸不认人。
可是今天他投靶子十个里有六个不合格,付团长竟也没批评他,给他加训的时候还是笑着的。这反倒把井胧吓得不轻。
付团长莫不是没仗打,终于闲疯了?
可下一秒,他向远处招了招手,井胧一回头就看见了胡夏。
太好了,井胧想,如今队伍里比他体能还差的,就数胡记者了。这不,付团长天天带他上山,一对一给他加练,这下总算可以放过他了。
可是付辛博仿佛是背后长了眼睛,扭头对井胧板着脸,加练五组投靶,等我回来验收。
可胡夏却走过来,把一把毛瑟枪扔给付辛博,付辛博看见他这次竟然没有带相机,手里还拿着另一把枪。
“行了,付团长,别光顾着训小战士了。”
他扬了扬下巴:“练了一个月了,咱们比试比试?”
和胡夏一起上山时,付辛博才恢复了活泼的神色。
两个人肩挨着肩,手指不经意触碰在一起,胡夏和他说起闲话:
“怎么就对他这么凶?”
胡夏很喜欢井胧,他比自己小七岁,完全是个孩子。付辛博告诉过他,这孩子家里只有一个姐姐,饥荒的时候,姐弟俩都要饿死了,姐姐要把自己卖给人贩子救弟弟,他死活不肯,就把仅剩的半袋观音土留给了姐姐,自己跑了。
正好遇上付辛博的队伍整顿休息,他饿的快走不动路,竟然还能动出脑筋,骗走两个老兵,抢了他们锅里的窝头。
“这孩子聪明,又有毅力,你看他叫苦叫累都是装的,其实心里韧的很。”
“你若是愿意,就多教他认认字,他准有出息。”
胡夏笑着说:
“那自然了,做了我的学生,说不准以后,他比你还厉害。”
付辛博也笑着,这段日子,他们俩谁也没提那个漫长的拥抱,可是在这条蜿蜒的山路上走着走着,两个人的手指就勾到一起,他们默契地沉默着。
战乱里的真情像不切实际的愿望,说出口就不灵了。
他们有时候就只是在林子里互相挨着坐一会儿,不敢让天地知道有人胆敢在战乱里靠近幸福。
这次付辛博在林子里绑了两个铜铃,他和胡夏一人一个。
“胡小夏,”他佯装严肃:“我可不会让着你。”
胡夏却将枪托在手上,志得意满:“别急着说大话呀,付哥。”
两个人站在同一条线上,抬起枪管,用一样的动作瞄准,拉栓。
子弹出膛的瞬间,两个人却被一阵轰响惊歪了弹道。
“怎么会突然有敌机!”
付辛博猛的一回身,往山下一望:
“是冲着团部来的!”
“我的相机!”
胡夏扔下枪就往山下跑。
几声炮弹的轰响地动山摇,胡夏几次被震得摔在地上,爬起来又拼命跑去,连付辛博在后面的喊声都听不见。
二十分钟的山路胡夏从没有觉得那么漫长,他远远地就看见团部营房被轰塌了一半,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还会有待爆的炸弹!”
“胡夏!回来!”
付辛博伸出手抓了个空,只扯下半片飘飞的白布衫。
下一秒他就看见焦枯的房梁轰然倒塌。
“胡夏!”
付辛博眼睛猩红,嘶吼得嗓子冒甜腥,他跪在废墟里徒手去扒开滚烫的瓦砾,膝盖和指尖血肉模糊却浑然不觉。
“胡夏,胡夏……”
当他在废墟深处摸到那截清瘦的手腕时,血液都凝固了。
胡夏被拽出来时还死死护着相机,身上到处是烫伤和砸伤,付辛博看到他抖动的眼皮,整个人的知觉才恢复回来。胡夏在昏迷之际看见付辛博,对他艰难扯出一个笑容:
“相机还在。”
6.
胡夏醒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付辛博已经带战士们清出了壕沟,他仔仔细细重做了布防,今晚战士们都睡在了壕沟里,应该是付辛博怕还有偷袭的敌机打回马枪。
胡夏靠在壕沟的最里面,身上盖着付辛博的外套。他摸了摸身边,摸到他的相机就在旁边,挣扎着坐起来去拿,却拉扯到了伤口。
“嘶……”
下一秒就被拉进一个坚实的怀里。
“胡夏,你真是疯了。”
付辛博咬牙切齿,把胡夏紧紧箍在怀里,他的心跳仍轰隆作响,震痛胡夏胸前的新伤和旧疤,胡夏不敢动弹,付辛博那么视死如归的一个人,此时却还在后怕地颤抖。
“没事了,付哥。”
胡夏轻轻抚摸他的背脊,“我这不是没事吗。”
付辛博头一次那么任性地抱了他很久,旁边酣眠的战士们几次辗转响动都把胡夏吓得去推付辛博,但付辛博不愿意松手,胡夏的身上总是一股清新的皂角香气,埋在他的颈窝闻得很清楚,他把付辛博鼻尖的硝烟为冲淡,让他紧张了一夜的弦略松了一些。
他已经不吃不喝地忙了一夜,没合过眼,现在才有时间坐下来计算这次袭击的伤亡。
带上重伤不治的几个,队伍里牺牲了二十多个战士。
和他在东三省见过的伤亡比,不算多。
付辛博脑子里下意识冒出这个念头,随即狠狠啐了自己一口。
什么时候他也开始以得失算人命?
多年戎马生涯让他知道这是战争的常态,但他不冷允许自己习以为常,他逼迫自己不许淡化悲伤,不许让失去常态化,哪怕这样的心态会让他反复因为战友的死去而反复痛苦,他也愿意受着。
心在痛,他才能确定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心里痛的难受,他便扭过头,看着胡夏认真地擦他的相机。
胡夏从自己脏得不能看的白布衫上撕了一小块衣摆,仔细地擦掉相机镜头边的泥土,血迹和黄泥把他整个人换了个颜色,唯有眼睛依然像星子一样,在相机重新打开的瞬间又亮了一亮。
付辛博也凑过去,不知道这小铁盒子里藏了什么东西,能让胡夏命都不要了。
“还好,能打开。”
胡夏灰头土脸地朝他笑了,见付辛博靠过来,便把相机侧给付辛博,把相机里的照片翻给他看。
河山,战火,母子,农民,雪。
胡夏一张张按,付辛博忍不住按住他的手指,放慢了他切换照片的速度。
他看得很慢,好像胡夏存在相机里的不是照片,是一段长长的历史。
他归国从军,哪怕独自驰骋疆场时,亦战不旋踵。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有机会亲密地注视这片他深爱的土地,原来战场,竟还不是苦难最深重的地方。
翻到后面,付辛博的表情开始变了。
那些照片让付辛博这个见惯杀戮的人都不忍细看。
那不是战争,那是屠戮。
付辛博看见照片上标着的日期,1937年12月13日。
"这是……"
“这些……是在南京拍的。”
“是那次……”
胡夏点头,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那次屠杀,付辛博是听父亲说的,胡夏竟然是亲历者。
付辛博突然觉得手中的相机重如千钧,难怪胡夏要拿命换它。
他拿命换的不是相机,是真相和历史。
是相机里数千同胞枉死的灵魂。
"我被抓住过一回。"
"有一次他们又把许多孩子关在了一起,却没有和之前一样挨个杀掉或一起活埋,而是把他们带进了一个封闭的铁屋。"
"我想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但离他们太近,被他们的军犬听到了快门的声音。"
"那个军官正好配了刺刀。"
付辛博忍不住看向胡夏胸口的疤痕,胡夏干脆扯开了衣扣给他看,伤疤从锁骨下方横贯到胸前。
付辛博伸出的手颤抖着又几次收回,胡夏笑了一下,抓出他的手碰触自己的伤疤,付辛博颤抖了一下,用手指描摹着伤疤的形状,他自己的身上也有数不清的伤疤,可是胡夏的血肉那么温软,就好像那疤是刺刀从他的心上划下来的一样。
胡夏看他难过,凑到他耳边轻轻推他:
“怎么啦,心疼我呀,付哥哥?”
付辛博抬起头,望着胡夏近在咫尺的唇,倾身吻了上去。
胡夏在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想要回吻,可是付辛博在触到他唇尖的瞬间就放开了他。
胡夏还愣在那里,神色中甚至有些委屈。
付辛博摸摸他的额发,笑得有些苦:
“够了,这就够了。”
胡夏垂下了眼睛,按着手里的相机,睫毛扑闪着遗憾:
“不公平。”
“亲都被你亲了,像样的照片都没有一张。”
胡夏突然想起之前打趣付辛博的话,竟应到了自己心上,一时羞赧,猛按了几下相机掩饰,手上的照片忽然轮到了一个面孔。
付辛博一下子怔住了。
是他的战士。
正是今天牺牲的战士之一。
这段日子里,胡夏给每个战士都拍了肖像照。
付辛博的心像又被捏痛了一次,他接过胡夏手里的相机,无法克制地拨动按键,一张张地看下去。
随后,又是一张。又是一张。
每一张,他们都在笑。
付辛博的眼泪,就这样落在他们的笑容上。
他许久没有流泪过,流出的眼泪沉重又浑浊。
他赶紧用袖子抹掉屏幕上的泪渍,却越抹越多,吓得胡夏赶紧握住了他的手。
付辛博颤抖地厉害,胡夏看了一眼相机便明白了,一把抱住付辛博,一下一下抚摸他战栗的脊背。
付辛博的肩头扛了那么多年的枪,整个人坚硬地像一副铁骨拼成的铁兽,此时却松掉了全身的力气:
“别怪自己。”
“不是你的错。”
胡夏的声音温柔地拥住他的心扉,如同他抚摸自己的手心一样温热。
付辛博回抱住他的胳膊,像伤兽找到了一个同类。
他知道,战争持续到了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倦了。
许多人声色犬马,拼命想要忘记。
毕竟反抗太累太苦了,也太痛了。
付辛博不怕流血,也不怕死,可是他看到山河破碎,身边的人却蒙住双眼,他开始害怕了。
他怕越来越多的人溺于黑暗,坐以待毙。
他怕苦难被忘记。
所以他离开了父亲安排,奔赴前线,可是他只有一双眼睛,一颗心,怎么看得遍一片土地的血泪?怎么记得住一个民族的苦难?
胡夏的心跳贴着他的胸膛沉稳地跳动,付辛博觉得冰冷了许久的四肢回暖过来。
现在,他终于知道,有人和他一样。
看得到,记得住。
8.
付辛博的队伍算是彻底暴露了,他不想再等,他草草转移到了一个废弃的民房,就马上打电话给上级,申请攻打裕县敌军铁路哨卡。
可是很快,他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马上回重庆,裕县已经不安全了。"
父亲告诉他,敌人现在被拖得没了耐心,打起来都没了人性。
原来他们遇到轰炸只是前奏,这只是敌人的侦察兵。
下一步,是扫荡。
"你不是想打仗吗,把你的精锐和武器带回来,和我一起去太原打。"
付辛博知道,现在全国的兵力大部分都集中在太原,那里正是决战的关键战场。
"父亲,那裕县呢?裕县怎么办!"
扫荡意味着什么?付辛博心里浮现出胡夏照片里的残酷画面,握着电话筒的指节都发白了。
"辛博,我教过你的,要执帅印,首先要学会衡量,有的东西,该舍弃就要舍弃。"
电话刚挂,井胧就跑进来交给了付辛博一封从指挥总部发来的电报:
付辛博取出来一看,里面只有四个字:
"即刻返渝。"
"哥,总部怎么说?同意我们主动攻哨卡吗?"
付辛博没有回答他,漫无表情地撕掉电报,眼神冷峻:
"让伤员安全撤离,连夜返渝。"
"其他人,今晚攻哨卡。"
9.
裕县的夜晚没有一点声音,付辛博带着战士们衔枚疾走,在哨卡下的铁路桥边依次守好自己的位置。付辛博带他们踩过太多次点,每个投掷点位他们都了然于胸。
哨卡里的堡楼有哨兵站岗,付辛博抬臂拉拴,一枚子弹打穿玻璃,瞬间命中那个来回移动的头盔。
玻璃破碎的声音引起了旁边哨防兵的恐慌,几个头盔聚在了一起,探照灯忽然疯狂转动了起来,一盏灯光飞快地扫过了付辛博,随即就有一排子弹追过来,逼得付辛博抱头侧翻了好几圈。
突然,一声快门声刺破枪响。
胡夏伏在十米外的煤堆后,莱卡相机的镁光灯对着探照灯方向骤然亮起。强光反射在探照灯玻璃罩上,瞬间晃花了日军狙击手的眼睛。
付辛博的血瞬间冰凉,伤员应该已经撤出裕县的范围了,胡夏为什么在这里?
“付哥!快!”
付辛博抓住这半秒空隙,扬手掷出两颗手雷。
"轰——"
左侧哨塔应声坍塌。
胡夏的镜头追着爆炸气浪转向西侧,突然在取景框里发现异样——月光下有三道铁丝网的影子,但实际只拉起两道。
"付哥!"他压低声音喊,"九点钟方向是伪装网!"
付辛博心头一震。他早该想到日军会布设假工事分散火力,此刻望远镜已来不及举起,他果断对着胡夏指的方向连开三枪。铁丝网后果然传来惨叫,藏匿的机枪手暴露无遗。
"三点钟!迫击炮!"胡夏突然又喊。
他伏在铁轨凹槽里,相机镜头倒映出远处灌木丛的金属反光。付辛博抄起掷弹筒,炮弹精准落入灌木,引爆了日军暗藏的弹药点。
日军阵脚大乱。胡夏趁机攀上信号塔,从制高点拍摄全局。当发现东南角有日军正悄悄架设重机枪时,他摘下眼镜对着月光反复调整角度——镜片反光终于引起了付辛博注意。
"突击组!东南!"付辛博心领神会,带人包抄过去。胡夏的镜头追着他们的身影,突然瞥见塔楼残骸里有刺刀寒光闪动。他来不及出声示警,抓起脚边的空罐头砸向付辛博后背。
"当啷"一声,付辛博本能伏地,刺刀擦着头皮掠过。回身击毙偷袭者的瞬间,他看见胡夏正用绷带把相机绑在信号架上——镜头竟对准了日军指挥部窗户,用连续闪光为炮兵指引方位。
"轰!"
炮弹破窗而入的刹那,胡夏的白布衫在气浪中翻卷如旗。付辛博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突然想起教他射击时说的话:"三点一线,要盯准镜面反光......""接住!"付辛博把信号枪抛向高空。胡夏凌空抓住,对着最后一座哨塔连发三枚红色信号弹。
炽烈的红光中,付辛博看清了所有暗堡的位置。
也是在同一个瞬间,数枚子弹朝胡夏飞来。
在剧痛的瞬间,胡夏松开手,如飞鸟坠落下去。冲锋的声音霎时响起,身后的壕沟里立刻涌出仿佛千万人多的战士,付辛博一往无前地冲在最前面。
在失去意识之前,胡夏心中仍想:
"若是我的相机里,能有你的一张照片就好了。"
10.
胡夏落下了腿疾。
在医院里,胡夏撰写了南京遇难同胞祭文和裕县战争过程的报道,两篇文章反响很大,主编已经给他发了电报,让他伤好后立刻归社,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的胜利几乎有了眉目,需要大量的文字工作者鼓舞人心。
淞沪大胜的消息传来时,胡夏收到了付辛博的来信。
吾念夏弟启:
我陕宁三军戮力同心,势如破竹,今敌势衰竭,胜局已定,当北定中原,恢复河山。
抗战必胜,盛世不远。待明年春天,如见红旗遍野,盛世如愿,我必归来。
这就是胡夏与付辛博分别三年来收到的第一封亲笔信。
也是他的最后一封信。
11.
再次得到付辛博音讯的那天,胡夏出乎意料地平静。
付辛博当时说过,明年春天,我就回来。
他是个从不撒谎的人。
他说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这一点,胡夏是相当确定的。
所以他一年一年的等着。
春风一年一度地起,它没有辜负这个对它充满热望的国家,它吹走了土地上的苦难,吹醒了一个崭新的人间。
可是春风并不是年年和善,胜利尚未过去,又有新的浩劫。
胡夏在七四年被下放到了干校,本来他在新闻学院做教员,倒也是个铁饭碗,但因为革委会来破四旧的时候发现了他的相机,他又死活不肯交给他们。有学生举报,说相机里有一个国民党军官的照片。
和他一起被下放到干校的两个教员没有撑到春风再度来临,他们曾在投井的前夜拉着胡夏的手说:
“胡老师,这样活着真不如死了痛快。”
胡夏站在夜风里,宛如扎根泥土的白杨,从黑暗中抽出枝条,望着天上的月亮:
“是啊。”
“可是我还要等我爱人回来。”
春风吹走了浩劫的血泪和尘埃,吹来改革与平反。
1979年的春天,付辛博终于有了音讯。
井胧很小心地把那张便签交给胡夏,上面只有很短的一句话:
下个月七号,坐火车来。
是付辛博的字迹。
胡夏想,这趟火车真是慢,要穿越三十年的时空,才把付辛博带回他的身边。
“胡老师?”
井胧试探着看了看胡夏,可胡夏却只是把那张皱皱巴巴的便签按照痕迹折叠好,放进口袋里。
他慢慢地站起来,又慢慢走到电视柜前,弯下腰去找到一只铅笔,在墙上的挂历上点着数字,数到下个的七号,画上一个圈
这个过程很漫长,自74年在干校落下了腰椎严重劳损的顽疾,他的腿脚越来越不好了。
“正好一个月。”
“下个月七号,你来接我去火车站。”
“胡老师,去火车站做什么?”
“去接付哥呀。”
胡夏放下铅笔,有些埋怨地回过头去,怪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却看见井胧红着眼睛偏过了头。
胡夏觉得奇怪,不知道大大咧咧大半辈子的井胧怎么突然这么不经说了,刚要追问,正好书房里有了动静:
“胡老师,这相机不好修了。”
在书房里修相机的师傅走出来,把镜头拿给胡夏看:
“都摔坏了,用不了了。”
“噢,噢,那麻烦您跑一趟了。”
胡夏从对方怀里接过镜头,仍然如珍宝一般捧在手心里,要放回那个珍藏了半辈子的皮质小相机包里去。
他不知道,交给他相机镜头的人就在背后望着他走远。
他欲言又止,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叫住胡夏越来越远的背影。
“胡老师……”
胡夏回过头,看见那个人摘下帽子。
他看着有了些年纪,也许比自己年龄还大些。只是生得高大,背脊又出奇挺拔,普普通通的旧夹克也给他穿得挺括,肩线比肩章还硬挺。
“你用这相机拍过什么照片吗?”
“这相机是德国货吧?我没怎么见过……成像清晰吗?”
胡夏听了这话,脸上显出婴儿般的喜悦,兴冲冲地颤巍着去掏电视柜最底下的夹层。
夹层里的布包一层又一层,抽丝剥茧一样被胡夏揭开,最后是一个牛皮信封。
“这些相片拍了有四十多年了。”
胡夏从信封里拿出一本相册,很骄傲地一张一张小心翻开略微粘连的内页,里面大大小小的相片都是一个年轻军官的笑脸。
只是很可惜,照片要么是模糊的,要么是半截。
没有一张笑脸是完整的。
扉页写着胡夏的字迹,摄于裕县,三七年冬。
“你看吧,师傅,都是那时候拍的。”
可对方没有接他的相册,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似乎低头看的不是照片,而是一首首长诗。
良久,胡夏才看到他抬起头,指着相片里的人,沙哑地问:
“胡老师,这是谁呀。”
胡夏露出一个二十岁时的笑容,望着他说:
“这是我爱人。”
12..
胡夏早早地去了火车站,在接站口望着人群一批一批地到达。
他最近的病症越来越严重,有时候走在路上就会忽然忘了自己要去哪里。
晚上睡觉时他夜夜提心吊胆,怕自己忘了去火车站接付辛博的事。
所幸他自己在日历上画得圈很显眼,他天天走过玄关,天天摸一遍,总不至于忘记。
也许是因为分出日渐衰退的记忆力,去记得这种重要的事,他对身边的人事物就忘得越来越快。
井胧说为今天给他推轮椅的人就是前几天来给他修相机的师傅,他都不记得。
“他来过好多次啦,不记得?”
井胧把陌生男人的帽子摘掉,拉着他蹲在胡夏的轮椅前,胡夏有些窘迫地摇摇头,只能对人家歉意地笑了一下。
“他还当过兵的。”
“噢,”胡夏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笃定地说,“那是英雄,当过兵的都是英雄。”
随即移开目光,拉了拉井胧的袖子:
“那边出站口又出来了一批,你帮我看看,有付哥吗?”
井胧几乎要忍不住情绪,却被身边的男人按住了手:
“走吧,胡老师,我推你去出站口那边看看,好不好?”
于是一整个下午,胡夏就和他说了许多他和付辛博的事。
胡夏才发现,他和付辛博相识虽久,相处的时间却太短暂了,短暂到不足以和一个陌生人消磨几个小时的等待。
他把他和付辛博相处的分分秒秒拆开揉碎了回忆,还自作主张添了些自己喜欢的剧情,陪他等着的男人都认真听着,陪他一起笑。
火车一趟一趟地到达又驶离,胡夏的眼神明明灭灭,他听井胧说,付辛博回来要赶很远的路,他要从海峡的另一头来。
虽然他现在已经想不通,为什么一湾浅浅的海峡,需要付辛博花费三十年来跨越,但他不在乎。
回来就好。
只要回来了,就好。
“今天可能等不到了。”
胡夏望着空荡的出站口,最终对自己残忍地说出了这句话。
“没关系的。”
他的膝盖上温柔地落下一件外套。
是陪他等了一下午的男人弯腰为他盖的。
“晚上起风了,胡老师,先回去吧。”
“明天我再陪你来等。”
男人直起腰,月光照亮他的脸。
他的眉眼原来那么深邃坚毅,几乎让人可以穿过岁月,想见他年轻时的英俊。
胡夏仔细地望着他的脸看了许久,久到月光变成雪,落在两人的肩头。
他最终慢慢地点了点头,对男人笑了一下:
“好,那谢谢你了。”
13.
付辛博回到胡夏身边快两年的时候,胡夏的失忆症飞跃了一个台阶。
他连井胧都认不出来了。
那天井胧照例和他去找胡夏,胡夏打开了门却没有让他进去,只是扶着门问:“小同志,你找谁?”
自此,付辛博连编撰身份的必要都没有了,在装作是修相机的之前,他还扮过邮差、门卫、邻居,如今胡夏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胡夏真正倒下是在一个下大雪的七号,他坚持要在出站口前冒着风雪等付辛博。
“雪那么大,离远了付哥哥看不见我。”
付哥哥,这个遥远的称呼让付辛博已经不再期待胡夏认出他的心又跳动了一下,心泵涌出的血液变成热泪,又被脸上的风雪掩埋。
回来之后胡夏就开始发烧,他本就衰竭等身体承受不了这场风寒,井胧每天来帮付辛博陪护他,都做好了接受一切消息的心理准备。
可是昏迷许久的胡夏,突然在有一天清醒过来,对井胧和付辛博高兴地说:
“你们来陪我啦。”
“谢谢你们呀。”
井胧看着胡夏,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睛前所未有地明亮,简直如婴儿般纯真无瑕,然后他又看了一眼付辛博,看到了他从未更改的坚毅和勇敢无畏的爱。
半个世纪以来,他们一个在矢志不渝地等待,一个在义无反顾地归来。
井胧终于明白了生命跟死亡相比,前者才是无限的这一真谛。
只是纵使相逢却不识。
一个尘满面,一个鬓如霜。
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只有付辛博陪着他。
胡夏一直抓着付辛博的手,问他:
他回来了吗?
付辛博知道他在说的是谁,是他已经忘记了名字和相貌,却等待一生的爱人。于是付辛博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回答他:
在路上了。
路很远。
胡夏的手渐渐松了力气:
“回来了就好。”
“让他慢慢走,不要急。”
“我一直等着的。”
我等着。
付辛博慢慢直起腰,胡夏的手从他的指缝间滑下去了。
付辛博让井胧拿来了那本相册,他把相册放在胡夏的手边,却不小心滑落了一张。
那张相片落在地上,露出了背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付辛博怔在那里,过了许久才有勇气捡起来,他看着那本相册,忽然预料到了什么。
他给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到胡夏的床边,坐下来,小心地去取相册薄膜里的相片,他的手颤得厉害,不敢多用一点力,以免撕坏了脆薄的相纸。
一共有三十四张相片,付辛博把它们一一翻过来,每一张的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字,是胡夏记下的,他们相识到离别的故事。
故事从那一句“你好,付团长”开始。
付辛博守在胡夏的床头,一页一页地读。
胡夏写得事无巨细,记忆清晰到某一天某一时,付辛博笑着同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或许人的记忆是守恒的,他记着那么多过往,命运就让他错过了再次相逢。
胡夏的字迹越到后面越潦草,他写得越来越急,好像在拼命倾吐此生的回忆,倾吐完了,他就要了无牵挂地离开。
付辛博一直翻到最后一张,那是一九三七年春天,胡夏为付辛博拍摄的第一张相片。
早在他们结识的前一秒,付辛博踏进院子的那一瞬间。
胡夏站在台阶上远远给他拍的。
二十岁的他侧着头,正与身旁刚跟着他到井胧说话。
谈笑风生,风华正茂。
“他被我晾了一下午,就没生气?”
付辛博回想起来,竟然笑了。
翻到背面,他看见了胡夏留在相片上的最后一句话。
一九四三春风晚矣,
今生我未再见他一面。
*结尾有参考:《巨流河》、电影《归来》及其原著《陆犯焉识》
【辛夏·惊弦渡春/5:00】草木
1w,半吊子架空古代,he
上一棒:@狐雨柯
下一棒:@张眼韩眉s
1、
付辛博昏迷不醒那几天,一直在做噩梦。
伤病带来的高烧迟迟未愈,疼痛如影随形折磨着他,几乎让他瘦到脱相。
胡夏夜以继日地照顾他,因为家里的床只有一张,他很难得委屈自己,支着下巴在床边假寐。半夜听到异常响都会惊醒,拿毛巾给付辛博擦汗,再慢吞吞地用碟子喂水给他喝。
百无聊赖的时候,胡夏就打量付辛博的脸,心想好不容易捡了个人,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医药费老贵。光是药材就用了好几味,他自己还爬后山采了点。每天蹲在药罐子面前煽风点火,摇得满身都是味。胡夏习惯性嗅自己的衣...
1w,半吊子架空古代,he
上一棒:@狐雨柯
下一棒:@张眼韩眉s
1、
付辛博昏迷不醒那几天,一直在做噩梦。
伤病带来的高烧迟迟未愈,疼痛如影随形折磨着他,几乎让他瘦到脱相。
胡夏夜以继日地照顾他,因为家里的床只有一张,他很难得委屈自己,支着下巴在床边假寐。半夜听到异常响都会惊醒,拿毛巾给付辛博擦汗,再慢吞吞地用碟子喂水给他喝。
百无聊赖的时候,胡夏就打量付辛博的脸,心想好不容易捡了个人,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医药费老贵。光是药材就用了好几味,他自己还爬后山采了点。每天蹲在药罐子面前煽风点火,摇得满身都是味。胡夏习惯性嗅自己的衣襟衣袖,果不其然闻到没褪去的淡苦,忍不住蹙眉,郁闷地捶了付辛博一下。
反正不管是死是活,付辛博都欠他的。得还。胡夏算账明白,相当较真。
他是村里唯一识字的私塾先生,村里碰上写字的事情都找他。家里经常出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很多人来的时候都会顺道打量打量付辛博,然后瞧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唉声叹气:“还能活吗?昏了好些天了?”
胡夏见不得这样丧气的话,每次都要绷着脸反驳,凶得狠:“快好了!”
2、
付辛博醒来那天是个大晴天。胡夏正凑在他边上,小心翼翼换药,衣服刚拉扯一半,只露点锁骨,付辛就醒了。
他跟胡夏大眼瞪小眼,比意识更快的是防范动作。胡夏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按倒在床上。付辛博的胳膊肘死死抵在他的咽喉,眼神凌厉,带着死里逃生人士特有的戒备:“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胡夏顿了顿:“这里是我家。我是你救命恩人。”他加重语气,强调:“要不是我,你早就失血过多,在后山死了。”
付辛博攥胡夏衣领的动作一滞,力气也渐渐变小。
胡夏性子淡,却也不是没脾气,见他自知理亏,顺杆抱怨:“我一个人把你从后山背回来的。我一个人不眠不休照顾你的。给你喂药喝水,你还能睡我的床。”
“所以呢?”付辛博问。
“你知道我为你花了多少钱吗?”胡夏道。
“多少?”付辛博又问。
“我忘记了。但反正你要还我。”胡夏朝他伸去一只手,“多少给点吧,意思一下。”
付辛博盯着胡夏理直气壮的无辜表情,忍不住想笑,扯了下唇角抑制住了,两手一摊,显得更无赖:“先生,我没钱。”
说话间,他又上下打量胡夏两眼,神情促狭散漫,透着戏谑:“你救我的时候,应该什么都看过了?知道我没钱吧?救我难道不是心怀善念大发慈悲吗?”
这人真是伶牙俐齿,说一句话能堵回来好几句话。
胡夏手无缚鸡之力,遇上事情通常只能跟人讲道理,但道理也讲得笨嘴拙舌。他心里郁闷,却张不开口,不知道怎么反驳付辛博,一腔说辞堵在喉咙处,不上不下,憋得难受,最后气得笑了,拉过付辛博的手腕,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听了听声响:“你说得对,我自愿救的你。”
“你伤得太重,没几个月好不完全。烧已经退了,接下来继续喝药吧。”
“腹部的伤口太深,要及时涂药膏,绷带也要换。之前是我亲力亲为,你醒了,我也好当甩手掌柜。鬼门关也算走了一趟,好好活着吧。”
胡夏的指尖有些凉,残存的药味萦绕不散,泡在空气中泛着涩,付辛博垂眸瞥见他稍显冷然的侧脸,怔愣住,逗弄的兴味潮水般褪去,转而化作别的情绪。
到底是什么情绪,付辛博来不及捉摸。鬼使神差,他按住胡夏的手:“我叫付辛博,你叫什么?”
“胡夏。云胡不喜的胡,夏天的夏。怎么,内疚了,想还钱了?”
胡夏笑了,付辛博也笑了,他发现胡夏这人真的很有意思,那些有的没的似乎很难烦到他。
“还是没钱,能用别的还吗?”
3、
付辛博留在胡夏这儿做杂工,什么都干一点,烧水做饭,偶尔还帮胡夏看着药炉的火,基本都是些不怎么操累的活。
胡夏不教课的时间,通常搬着八仙椅悠哉悠哉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付辛博觉得他活得很养生,又是拍八窝又是打坐。胡夏说养生挺好的,我还想长命百岁呢。他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感慨:“活着真好啊。”
年纪轻轻,净说些老熟的话。付辛博哭笑不得。
他有时候也觉得胡夏超脱物外,有种看破红尘飘飘欲仙的气质,可这人啃玉米的时候又挺呆,用馒头也能骗走。他依稀记得自己第一天起锅做饭,胡夏围在他边上打转,最后干脆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瞧着。
“好了吗?”
“没。”
“能吃了吗?”
“不能。”
诸如此类的对话翻来覆去几遍,折腾得很。胡夏中途很不满付辛博的做饭速度,表示要拨乱反正,被付辛博随手塞了根玉米后又心满意足,跟他冰释前嫌,还不忘点评:“玉米煮老了不好吃的。下次我煮给你看看。”
4、
村子很小,算得上与世隔绝,也没什么人,大多都是老人小孩,留下的年轻人除了胡夏都没念过书,扛着锄头天天下地,他们操着一口含混方言,聊天聊到兴头上,什么能讲的不能讲的都给付辛博透露,基本都是家长里短的八卦。
付辛博没待几天就摸清了大概底细,知道离开村子要走一条崎岖山路,光靠步行起码得花好几个时辰,不熟路况还特别容易迷路,哪怕是村里人,偶尔也会因为天黑兜圈打转。
他暗暗记在心里,想着再等等,等伤稍微好一点,就去探探路,熟悉熟悉。
胡夏经常性出现在付辛博跟村民的交谈中。这位年纪轻轻的私塾先生钻研医术,还无偿兼任村里把脉看诊的工作,大家都很喜欢他。
付辛博料想也是。胡夏看起来就是那种不缺喜欢的人。他总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穿着如出一辙的浅色长衫,架着细腿眼镜,身上笼着草木味,笑起来倒没那么书生儒雅,笑意明晃晃的,是打眼瞧过去就能懂的敞亮温软,让人情不自禁放宽交往界线,任由他得寸进尺,一步一步挪过来,嘴巴还要得理不饶人,嚷嚷告状你知不知道我是你救命恩人。
5、
“救、命、恩、人。说夸张点,你其实已经死过了,现在是因为我活着的。”
胡夏幼稚病发的时候,很会嘚瑟自己救了付辛博。偏偏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沁了暖,看人都带几分缱绻,让人觉得心软。
付辛博听胡夏絮絮叨叨好几遍,到最后反而能率先打断,接着讲下去:“你采药,在后山撞见满身是血的我,那天下雨,你伞也没法打,背着我回来,然后不眠不休折腾了好几个晚上,前前后后钻研了不少药方子让我退烧……”
“我已经会背了。”最近一次聊完,付辛博这么跟胡夏说。
胡夏默默用杵臼研磨草药,闷了半晌,最后撩起袖子,把手递到付辛博眼前。
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只有一点薄茧。付辛博盯了几秒,也没看出什么与众不同。
胡夏晃了晃手,唇角的笑没压下去,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发烧的时候,有天,忘记是哪天了,给你喂完药,你抓着我的手不放,握了一晚上,松开的时候,我的手上都留红印子了,而且麻了。”
胡夏讲到最后,又开始告状。是跟付辛博告状,告的也是付辛博本人做坏事。付辛博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焉坏焉坏地从胡夏身边绕过去,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哦,那怎么了。”
“说谢谢。”
“握你的手也要说谢谢?”
付辛博蓦地顿住脚步,锲而不舍跟在他后头的胡夏刹车不及,差点撞上,没来得及把那句“不然呢”说出口——
“谢谢你,胡夏先生。”
四目相对。付辛博眼底的那抹笑有些潋滟逼人,既不轻佻,也不促狭,是胡夏没能想到的真挚。
胡夏向来波澜不惊,对一切接受良好,破天荒觉得有些脸热,眼神无处安放,便显得有点忙,蜷了蜷指尖,他下意识要推推眼镜,伸到半空摸了个空,尴尬顿时弥漫开来,燥得他恨不得转头失忆。
今天煮药的时候水汽太大,他嫌被雾氤氲的眼镜戴上视线模糊,早就摘掉收起来了。
6、
春困秋乏。胡夏自己明明是开私塾给小孩上课的人,结果自己最先要打哈欠。
胡夏教的小孩个个古灵精怪,还把他告状的那套学了个七七八八,跟付辛博混熟了后,一下课就黏糊糊地围过去,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小先生天天上课睡觉。”
胡夏捧着书,把自己埋在竹编里装死。
他恨铁不成钢,想这群小孩怎么这样,他辛辛苦苦教了他们这么久的书,遇上付辛博就临阵倒戈还期期艾艾地撒娇卖乖,顺带还要念叨他一嘴。
胡夏吃瘪的样子很少见,付辛博被簇拥着,一边笑一边应付小孩们,从宽袖里抓出把糖柔声细语问你们要不要吃呀。
胡夏支着下巴懒懒看着,忽然觉得很惊奇——付辛博居然能夹成这样,还这么会哄小孩子。
他回忆自己当私塾先生的第一年,那会儿他年纪也不大,四书五经翻来覆去读烂了,毅然抛弃了科举,扎根在这偏僻乡壤,他人生地不熟,为人处世生涩得很,教书育人也是慢慢摸索的,偶尔撞上小孩子吵架,他都抓耳挠腮,要蹲在小孩堆里犯愁,只会说不要吵了吵架不好,然后小孩眉毛一撇眼睛一闭嘴巴一张就哇哇直哭,吓得他说话结巴。
7、
胡夏不太会哄人,他现在也不怎么会调解小孩间的矛盾。
付辛博怎么这么厉害,简直像是无师自通,天生要过来当孩子王的。
胡夏正羡慕着,眼前伸过来一只放满糖的手。
付辛博冲他抬了抬下巴:“小孩吃糖。”
胡夏不羡慕了,还有点恼羞成怒:“我不是小孩。”
“嗯。”付辛博极其自然地应了声,换了个称呼,“那,小先生吃糖?”
“……”
“他们都这么叫你,我跟着叫叫不妨事吧?”付辛博指着那群孩子道。
付辛博的咬字太慢太缓,尾音又微微上扬,藏着几分不知深浅的亲近,让胡夏差点晃神。
“你随便叫什么都可以。”他垂着眸子心不在焉,企图收起零散慌乱,好似这样就能掩盖逐渐失频的心跳声,有点响,有点吵,幸好付辛博听不见也不会知道,不然不就显得他太容易被收买贿赂了吗?
他没去问付辛博这糖哪里来的。傻子用脑袋想都能明白——他肯定出村子了,只有临镇才卖这种桂花糖,金灿灿的,晶莹剔透,买一袋要排很长的队。
付辛没想太久,笑眯眯说既然这样,那我私下能喊你夏夏吗,你比我小三岁,叫你先生总觉得太生分。
胡夏捡了糖吃,桂花糖入口有丝丝缕缕的清凉爽甜,香气馥郁,口感糯而不腻,嚼起来很有劲道。
他暗想,生不生分难道是用称呼就能划分的吗,付辛博,付哥,我除了你的名字,对你一概不知,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受伤晕死在后山,这个村子太小,你迟早要离开,又会什么时候走呢,走的那天会跟我说吗,不说的话其实也没关系。
胡夏眨了眨眼睛:“付哥,你腰间系的那块玉佩,看上去成色挺好的。”
8、
付辛博的伤反反复复,总好不完全。
胡夏起初觉得再也不会有比他更省心的病人了,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每天面不改色地喝下一大碗黑漆漆的苦药汤,一句抱怨也没有。
浅点的伤口渐渐愈合结痂,那种痒意很折磨人。付辛博养成坏习惯,焦躁的时候用手指死死扣着掌心,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掐出血痕。
胡夏问他,他一副无辜样,表示再无下次,很快又被捉现场。胡夏后知后觉发现付辛博蛮难对付。
更难对付的,其实是他腹部的那道剑伤。捅得太深太狠了,下手的人必定抱着致死的目的,丝毫没留余地。
胡夏嘴上说着付辛博醒了他好当甩手掌柜,实则上心极了,放养付辛博几天后,还是继续治疗工作。他是自学的医术,在付辛博之前,零零散散医治不少病症,自认不是大拿,但也算得上精通,见过不少狰狞创口。
帮付辛博换绷带的时候,胡夏久违沉默。药涂了敷了,但这道腹部的伤口始终没能完全愈合,动作一大就会渗出血来,一天下来,绷带都染红了。这跟他预想的恢复进度不同。
9、
“我之前不该让你做杂活碎活的。”胡夏懊丧不已。
付辛博心态反倒很好,还有余心跟胡夏开玩笑,说不愈合也挺好的,痛点就不觉得痒了。痒比疼还难受呢。许是胡夏的表情太过严肃,付辛博脸上的笑容褪去:“夏夏,我为你干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你没逼我做任何事情。”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胡夏问。
“嗯?”
“你怕我太自责了?”胡夏又问。
付辛博被他问得愣怔住,一时竟无法回答。他向来能言善辩,思维活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头一次被人注视,居然想逃开那道目光。他讪讪地别开脸,试图左顾言而右其他,可胡夏不等他编什么旁的说辞,一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你怎么不看我,付哥。”
“你担心我?”
“你在意我?”
“你……”
胡夏跟付辛博斗嘴,很难像现在这样取得压倒性的优势。占据上风原来是这样的滋味,逗人真有意思,他想,忍不住凑近付辛博想看看,对方却如临大敌般往后倒:“干什么?”
“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付哥你怕什么?”胡夏笑容灿烂,眸子弯弯,“我是想说——”
“我一定会医好你。”
付辛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胡夏没看明白他眼底晦涩难分的情绪,只当他还心存疑虑,是不放心自己的医术,又急又恼:“你是不是不信我?”
付辛博的心跳漏了一拍。紊乱的情愫模糊不清,有些像绵绵春雨,飘渺朦胧,似有若无却牵一发动全身,让他难以招架。
“我信你,夏夏。”付辛博说,“我信你。”
他只是怕自己不能久留,反而让胡夏白费功夫,空忙活一场。他从始至终都是信他的。
10、
暑气渐长,私塾放假,胡夏有更多时间花在药方整改上。他整日整日翻阅书籍,把自己关在书房,连太阳也不晒了。
付辛博有时会给胡夏研墨,拉一把竹椅挨在他边上看他提笔写字。
胡夏问你就这么看着我,不无聊吗。
付辛博说那你这么逼自己写药方,不无聊吗。
胡夏道:“我早就习惯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现在反而有点不太习惯。”
付辛博问为什么。
胡夏写字洋洋洒洒,笔走龙蛇,很少有犹豫的时候,大概是因为他停下来想事情,荡开笔锋时罕见地歪了,划开一道浓重的墨痕。他拎着宣纸抖动,企图把墨水弄干。
阳光从窗纱穿过,细细密密碎成薄影,付辛博扫了扫飞舞在空中闪光的小尘埃,胡夏笑着说这种东西都是抓不住的,付哥你好幼稚,继而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他的问题:“你看,你一直待在我身边陪着我,要是你不陪我的话,我可能会忽然觉得很无聊吧。”
胡夏其实还想问:你这么陪着我,是因为预感自己快要走了吗。但他没问出口,觉得问了也无济于事。从救下付辛博的第一天,胡夏就知道他的身份并不简单。
至少至少,他要彻底把付辛博医好。所以现在他必须争分夺秒写好新的药方子。等写完药方子他就要去采药。药采好了还得熬煮煎服,观察有无功效,一套流程下来起码得花不少时日。
11、
付辛博跟胡夏再三保证自己的伤好多了,能够跟他一起去后山草药。胡夏将信将疑,吃饭的时候来回看付辛博的脸。
付辛博调侃他吃饭不专心,对馒头不尊重。胡夏眉毛一扬,抬起下颔:“我这是为了谁?”
他这段时间本就忙得火急火燎,好不容易把新药方写好,又撞上换季的义诊,过几天会接待很多病人,虽然基本都是跌打损伤,感冒伤寒的小病,但处理起来也是麻烦得很。胡夏不得不早出晚归,天天往后山跑,拎着锄头背着药篓,希望能快点采到定量的药材。
初夏的天不知为何已经很热,烈日当空炎炎似火,不涂点清凉解暑的药膏甚至能晒到中暑。
付辛博看在眼里,很想给他分担点,早就旁敲侧击提了好几次要跟他一起去后山采药,都被胡夏一句“我不想采着采着忽然照顾病号”挡了回来。
“你真想跟我一起去后山采药?”胡夏问。
付辛博很郑重地点点头。
胡夏叹了口气,朝付辛博勾了勾手指:“那脱个衣服给我看看伤口。”
感情他还要验货。
大白天的,其实也没有旁人在,对着胡夏淡然自若的表情,付辛博莫名生出一点迟疑。隐隐约约的羞耻又重新浮现出来。他其实早就适应了医者和病人的关系,也不觉得脱衣服检查伤口有多越界,因为——
12、
“不是你说的吗,我救你的时候什么都看过了。”胡夏盯着他瞧,似笑非笑,配上他那张清隽的脸,无辜里透着一丝挑衅。
可最近越来越不一样了。扪心自问,付辛博没法只把胡夏看成一位医师。
他是村里备受欢迎的私塾先生,是他的救命恩人,是嘴硬心软愿意把床让给病号自己打地铺的傻子,所有人都怀疑他救不活的时候,胡夏还在缺根筋计较他醒过来怎么报销自己那件被血染红的长衫。
然后他真的醒过来了,胡夏从来不主动问他任何事,却把自己的事交代得一干二净。
付辛博知道胡夏对自己的生活心满意足,知道他医者仁心会救下每一条眼前的生命。胡夏笑起来总很放肆,笑声爽朗清亮,会笑着笑着挨过来靠在他肩膀上颤抖脊背,抬眼看人的时候眼尾漾开的弧度使自己瞧起来纯善,似乎很容易被诱骗。
但其实胡夏很聪明。他从来都知道付辛博有天会走,却还拼命对他好,好像热热烈烈的喜欢一场,就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感情的事情无法控制,付辛博没法欺骗自己。他喜欢胡夏,也许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13、
去后山前胡夏特意挑了把伞给付辛博:“你不是晒不了太阳吗?那给我们撑伞吧。”
付辛博说可以,接着看胡夏把药篓子往身上一背,锄头一提,动作行云流水,一点让他帮忙拿的机会都不给,自顾自地往山路走。
去后山的路杂草丛生,堆满零散碎石。胡夏蹿得很快,到处晃悠,经常走着走着就在某处停下来,端详植物的脉络长相。有些药材根系发达,用锄头不好完整挖出来,也怕伤到本体,胡夏会用小刀来回切割茎梗,试图这样把它们收入囊中。
不过他的小刀有些钝了,对付难缠的药材就要花费不少时间,胡夏的心态太好,锲而不舍单膝跪在地上慢慢磨,付辛博说我可以代劳的,胡夏抬手抹了把汗,想也不想就拒绝:“你又不是专业人士,我怕你割得不好,伤到药材。”
他说得冠冕堂皇,付辛博不懂医药,不知真假,只能默默把伞倾斜向他。
胡夏鸡蛋里面挑骨头:“付哥,你挡着我视线了。”
14、
“累了就休息。”
“我没说我累了。”
“你捡到我那天也是这样在采药材?”
“是啊。摘完一株想歇歇,转头看见一个面色煞白的人躺在地上,我吓一跳。”胡夏绘声绘色地形容,“那天下雨了,山路不好走,背你回去的时候我自己摔了一跤,把你护着自己倒头埋水坑里了,全身上下都是泥,还有你的血。”
“当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边上只有你,还奄奄一息的,我挣扎了半天没爬起来,伸手不见五指,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腿痛。”
“我太郁闷了,又怕你死了。活到现在第一次六神无主,咬牙重新把你背着,边走边讲话,有骂你的,有劝你别死的,还有感叹自己倒霉的。到村口幸好有人瞧见我了,帮着把你搬到我家。”
“我自己都没收拾好自己呢。洗了个手就开始料理你的伤口。忙活到半夜总算稳住伤情,累得不行趴在床边就睡了。第二天醒过来才发现腿被碎石子划开一个大口,怪不得当时摸到一手血,我还以为也是你的。”
“把你救活是我很得意的事。”胡夏抬起头,心情很好的样子,“你当时听到我骂你了吗?”
“没有。”付辛博蹲下来与胡夏平视,伸手给他摘了一片粘在头发丝上的叶子,“你当时怎么骂我了?”
没等胡夏回答,又问:“腿肯定很疼吧?”
胡夏听到他变低沉的声音,倏然笑了:“怎么问题这么多。”
付辛博只觉得心疼。
胡夏从不夸耀他对别人的付出,也从不在意是否得到回报。但付辛博鬼使神差地,企图贪心留下愿望:他希望所有人都知道胡夏的好。
15、
胡夏的义诊是换季必开的。过来看病的有很多,排的队伍从早到晚不缩减,胡夏一个接一个把脉,望闻问切,稍微严重的会马上开方子给人抓药,不太严重的也会叮嘱几句日常饮食起居。
他看诊很有温度,不是只聊病情,通常还会谈谈近况,说些家长里短,有些人在半中途会控制不住向他抱怨些鸡毛蒜皮的烦心事,胡夏也一一认真听好,宽慰几句,给出力所能及的反馈。
付辛博在他边上帮忙,偶尔也插话唠上两句。
他气色比刚醒来那阵好上太多,举手投足间隐隐约约淌着贵气,又因为长相俊逸,吸引了不少目光。
“小哥今年几岁了?家住哪里?”
问题纷至沓来,五花八门,还有热衷八卦的,问付辛博可有婚否,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要是钟意哪个村里的姑娘,可以给他牵线说媒。
付辛博笑笑,避而不答,只是按照胡夏吩咐整理药材打包系好绳线,礼数周全地递给看诊的病人。
胡夏闷不做声,埋头趴在桃木桌上写字。他写得又快又好,脸上依旧笑意盎然,瞥不见半点错漏,就是时不时要飘个眼神到付辛博身上。
这种打量是明目张胆的,带着很好读懂的情绪。是纯粹的占有还是其他更放肆的招惹,付辛博解释不清,只知道胡夏没那么开心。
他下意识要冲胡夏笑。
边上同他搭话的人却忽地一拍手,用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小哥,最近镇上要找的人是你么,贴在告示栏上的画像,同你有七八分相像啊。”
付辛博晕开的笑容僵住了。胡夏写字的动作猛然顿住,他不可自抑地抬眸,直直望向付辛博,眼底那丝慌乱甚至没来得及掩饰。
周边嘈杂的声响渐渐隐去,留下的余韵被无限拉长,变得失真模糊,如同某种带着隐喻的宣判,在付辛博耳畔鼓噪,嘲讽他这些日子产生的贪恋奢求。
死死扯着悬在腰间的玉佩,用力到棱角几乎要在掌心刻出血来,他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把话岔开:“大概是巧合吧,你的药,收好了,每日一服。”
16、
胡夏要从桃花树下挖出两坛酒。
忘记什么时候埋的了,反正他现在要挖出来喝掉。
白天看诊太忙,他用锄头凿地,锤几下就觉得累,腰酸背痛,气喘吁吁,靠在树干上失神。
付辛博说要不我来挖吧,胡夏偏不,歪着头问你知不知道亲手埋的就要亲手挖出来。
他许久没喝酒了,揭开酒盖子后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要流眼泪,只觉得眼眶酸涩。
盛酒的白瓷盏飘着一轮明月,涟漪荡漾,造就浮光跃金的幻象。
胡夏一饮而尽。冷酒伴冷风,滚进喉咙却刺激,呛得三情六欲肆意横流,飘飘然升起又直直坠下,最后只剩下胃部缓缓蜷缩的扯痛。
怪不得要喝酒。这种滋味这辈子难忘。他以前怎么不喜欢喝酒呢。
胡夏又给自己倒满一盏,边喝边跟付辛博打趣,今天天气不错,喝酒也能尽兴。又说,你伤刚刚痊愈就别喝了。他捏着酒盏倚在石桌上,装得若无其事:“你是明天走还是后天走?”
“可能今天就走了。”付辛博道,“他们张榜找我,继续留在这里,我怕拖累你。”
胡夏点点头:“你是该走了。”
胡夏就是这样,豁达坦然,对什么都云淡风轻,或许他很快就能把他忘了呢。付辛博凝视着他掩在月色下朦胧的侧脸,一时竟有些恍惚:“你不太会喝酒吧。”
胡夏失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喝酒,没准我的酒量比你好多了。”
他倒在石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脸埋在阴影里,付辛博听着他的说话声慢慢变轻,最后轻若蚊呐,尾音残留在半空,尚且带着因笑产生的颤抖,被风一卷,也很快散了。
他站在胡夏身边,看他一盏接着一盏。
“这杯敬你我。”
“这杯敬离别。”
“这杯……”
“别喝了,夏夏。”付辛博按住胡夏的手,慢慢地掰开他的手指,把那枚摸得滚烫的玉佩放在他的手心,再合上。他紧紧握着他的手,“我记得你之前说它好看,送给你好不好?你……”
胡夏没吭声。
付辛博以为他没听清,试图再说一遍,当他弯腰俯身凑近胡夏时,忽然听见一声泠泠的笑,付辛博从没听胡夏这样笑过,出神的刹那,胡夏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襟:“付辛博,我不是圣人。我会伤心,也会难过,把心捧出去送你也是自找苦吃,心甘情愿。你不会觉得我转头就能把你忘了吧?然后继续开开心心地开私塾,做义诊……”
他攥着付辛博的力气逐渐收紧加重,连带着讲话都咬牙切齿,每个词都念得很愤懑:“你想错了。我会一直想你。”
猝不及防的,付辛博的唇覆上一片温热,伴着浓烈的酒香,还有似有若无浮在空气里的草木味。
这不是浅尝辄止的一个吻,它勒索、求取,带着清醒时分没法说出口的喜欢。
“付哥哥……你留下来,好不好?”
“救命之恩,你以身相许吧。”
17、
付辛博知道。
没怎么喝过酒的胡夏先生,今天或许已经喝醉了。而他明明没有喝酒,明明清醒,却舍不得、断不掉、离不开。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问胡夏。
“付辛博。”
“我是朝廷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付辛博苦笑。
“不,你是付辛博。”胡夏喝醉酒变得很较真,他盯着付辛博的脸,一字一顿。
“你是我的付哥哥。”胡夏把脑袋埋在付辛博身上,死死环着他的腰,不肯撒手,“我没允许你走。你欠我的还没还清楚,我都记住了,记得很牢的,你别想忽悠我……”
“他们觉得我挡了他们的路,所以我被清算。那天你捡到我,我刚从追杀的暗卫手里逃脱。我本来以为我要死了的。他们不会放过我。”
“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能跟你在这里,待一辈子。我也给不起你承诺,夏夏。”
付辛博知道胡夏醉得厉害,他可能听不进去,也不会明白,但还是要说,他每说一句,就觉得铺天盖地袭来的悲伤无孔不入,近乎要刺穿他的脊梁。
他入仕途,当朝臣,发誓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国为民问心无愧,哪怕最后到了要去死的地步,他也能付之一笑。现在他却怕了,怕死,要活,特别想留下。
但胡夏显然不惯着他短促的悲伤秋月,醉意散了大半,他抱着付辛博,声音闷闷的:“那又咋了。你给不起我承诺,那就不给。我也没要。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想。”
“你回不回来?”
“回来。”
“好。”胡夏说,“玉佩是定情信物吗?”
“你怎么这么聪明啊胡小夏。”
付辛博忽然觉得烦恼如浮云,他为什么要去设想最糟糕的情况?
“夏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胡夏道,“现在是夏天。我跟你初遇也在夏天。我等你到夏天。你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也没那么有耐心,不会等你很久的。”
“你等我到哪个夏天?”
“……”胡夏不说话了,只是笑,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笑起来让人看得心痒,“你不是挺厉害的吗,你猜啊。”
付辛博说我不猜了,胡夏说你是不是怕了,猜错我又不会笑你。
付辛博盯着他说夏夏,走之前能不能亲一个,刚刚没有亲过瘾,你还咬到我嘴唇了。胡夏说你想的可真美,付哥哥,嫌弃我吻技太烂了还要索吻吗。他笑着说完,然后踹了付辛博一脚:“走走走,现在就走,看你觉得碍眼得很。”
18、
不知道在哪个夏天。付辛博想,他总会回来。
那时候胡夏可能躺在八仙椅上晒太阳,也可能忙着处理小孩子们的纠纷,烦恼三颗糖要怎么分给两个人,总之,他大概率见他第一眼就会抱怨,我等你好久了,然后不那么矜持地扑过来,不管付辛博接不接得住,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摔。
付辛博怀疑胡夏会被路过的任何一个人取笑小孩子气。
不过那又怎么了,胡夏会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指着付辛博的脸冲所有人狡辩:“其实是他跑过来抱我的,刚刚跳上去的不是我,你们看错了。”
fin
彩蛋是一些胡夏先生的随记
祝哥弟生日快乐!是写过最长一篇的辛夏,卡着ddl写完真是松了口气,其实一开始脑的剧情跟这个最终版不一样(?)
本来打算写弟被殃及被捉的情节,嗯一些战损病弱咳咳咳(到底是什么他救他救他的狗血文学啊!)
最后也没详细说明付哥到底是什么身份,就让这篇文保持乡村种田基调吧✘问就是我对朝廷斗争厌倦了→其实是写不来头秃了✘
结尾看起来是开放式,但其实是he→就这样开始狡辩,总之我们哥弟会在阳光灿烂的夏天重逢🥰(我不敢说其实一开始的结尾只是“没怎么喝过酒的胡夏先生,今天或许已经喝醉了”,赶ddl的我就是这样丧心病狂,最后怀揣着羞愧的心认真写好了原本想象的结局)
[辛夏] 你愿意做我的助理吗?
·本篇辛夏only,3.5k+
·架空设定,实验体辛×署长夏
·狼塑付哥出没,带小早玩
·Summary :我并不畏惧世人的看法,只想把你留在身边。
————————正文————————
踢踏的脚步声从安全署最顶层的走廊传来,一个身姿笔挺的男人走出办公室,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优雅地走向电梯。
身后的助理快步跟上,看着手中的数据面板犹豫着开口,“署长,联邦SSS级通缉犯还在长青市活动,至今仍未捕捉归案,您看,要不要再次派出猎杀小队尝试捕捉?”
...
·本篇辛夏only,3.5k+
·架空设定,实验体辛×署长夏
·狼塑付哥出没,带小早玩
·Summary :我并不畏惧世人的看法,只想把你留在身边。
————————正文————————
踢踏的脚步声从安全署最顶层的走廊传来,一个身姿笔挺的男人走出办公室,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优雅地走向电梯。
身后的助理快步跟上,看着手中的数据面板犹豫着开口,“署长,联邦SSS级通缉犯还在长青市活动,至今仍未捕捉归案,您看,要不要再次派出猎杀小队尝试捕捉?”
胡夏一步迈出去走出去很远,他走的很快,助理紧跟在他身后。
胡夏头也不回地说道,“让他们去了又能怎样,像以前一样白白给他送人头,还是再次惹他生气造成更多伤亡?我们该庆幸他现在还挺正常的,起码没有随便杀人。”
助理皱了皱眉,“可是……”
“现在已经11点10分了,这是我的的下班时间,如果你还有问题就在明天早上8点以后找我。”电梯门打开,助理跟着胡夏一起走进去。
“署长,我知道不应该打扰您的休息时间,但8735最近活动的有些太猖狂了,他多次被监控捕捉到,我们现在可以确定他的大概位置就在南城区,现在派出猎杀小队是最正确的选择。”
胡夏闻言皱了皱眉,他工作时很少会情绪外露,这样的表情足以说明他的心情很不好,助理见他神色不悦识趣的闭上嘴。
一路把他送到地下车库,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视野中,再低头看看手中的数据面板,无奈的叹了口气。
车子自动行驶出车库,外面夜色很浓,城市依然灯火通明,胡夏选好标注为“家”的地址,刺眼小憩了一会儿,等车子停进专用车位时他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一道人影晃过,他打开车门把胡夏从驾驶座抱出来。
胡夏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舔他的耳朵,温热潮湿的触感让他不住打了个寒颤,“付辛博,你干什么呢!”
压住他手脚的人闻言停下动作,用鼻尖亲昵地蹭他脖颈,对着那边嗅了嗅,炙热的呼吸喷吐在敏感的颈侧,胡夏感觉从脖颈处泛起一阵细密的痒意,脸上不由泛红,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却被身上的人察觉到用了力按住。
付辛博试探着在柔软的脖颈舔了舔,舌下是微微跳动的颈动脉,淡青色的血管藏在皮肤下,只要露出尖锐的犬齿随时可以撕破这脆弱的地方,尝到鲜甜的血液。
他对自己总是这样不设防,付辛博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
胡夏最受不了别人碰他身上,被他的小动作搞的浑身不得劲儿,又挣脱不了,便不满地发出哼哼,扭着头躲开。付辛博舔他敏感的地方,看着他红了脸,眼中逐渐泛起湿润才停下动作,以防把人搞毛了。
胡夏翻身坐在他身上,一只手虎口卡住他的脖颈,居高临下地看他,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伸到他口中搅弄。付辛博双手虚搂着胡夏细瘦的腰,眯起眼睛用犬齿轻轻地磨他的手指。
胡夏看着他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抽出手指,付辛博舔了下唇,视野被凑近的脸占据。
付辛博像是觅食的野狼一样凑近,那人却退缩着躲开,眼中精明狡猾的神色再也掩藏不住,他坏笑着躲,付辛博仰着头追逐。
他们在夜色的掩盖下做着不为世人所接受的事,赫赫有名的联邦安全署署长和一个甚至称不上是人的实验体厮混在一起,这是何等深重的罪孽与背叛。
狼的耐心在此刻并不很好,付辛博始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眼中闪烁起凶悍的精芒,表情肃然一变,不再是玩味的小打小闹,眼瞳危险地竖起,蓝色的竖瞳代替了原本的人类瞳孔,他的身体素质瞬间提升到非人的程度,无比敏捷地扑倒近在咫尺的猎物,把人按进宽大的沙发,摄住两片勾着诱人弧度的唇。
猛兽的亲吻实在算不上温和,甚至可以用噬咬来形容,他堵住胡夏的嘴,相较常人而言更长的舌探进对方的口腔,姿态强硬地困住身下人的动作,胡夏丝毫动弹不了,只能被动地承受,连细微的呜咽都破碎在猛烈的攻势下。
偌大的房间里一时只有两道交叠的喘息。
这场堪称狩猎的亲吻持续了许久,付辛博的攻势缓和下来,竖起的瞳孔变回正常人类的大小。
“你身上又有那个人的味道,还很多。”付辛博有些不满地低下头,故意用头上冒出的灰色耳朵蹭他下巴。
胡夏被他吃醋的小动作惹得浅笑两声,捉住毛茸茸的耳朵揉了揉表示安抚,“你说早安?”
付辛博把下巴埋在胡夏颈窝。
“助理天天在我跟前转悠,我身上怎么可能不粘上他的味道?”
“嗯哼……”付辛博显然还是不太满意,用尖牙叼住他的锁骨轻轻咬着,酥痒又带着一点点尖锐的痛感。
胡夏不得不放缓语调,“那你想干嘛,联邦署长身边要是连个助理都没有岂不是叫外人笑掉大牙?”
“……”
胡夏见他撒娇一样地抬眼斜睨自己,如果忽视他浑身精壮结实的腱子肉,一定是甜到让人齁住的一幕。
讲真,付辛博的长相其实不算痞帅那一挂的,也许是设计人的偏好,又或者当初技术不成熟的原因,和他同批次生产的实验体都是清一色偏少年感的可爱挂。
十几年前实验所意外受到袭击导致一大批实验体出逃,胡夏这些年工作的一个大头就是处理这些四处流窜的可怜家伙。
付辛博说起来算是个意外,胡夏当初也没想过他会和一个人人诛之的3S级在逃实验体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捏了捏付辛博微凉的耳朵,对着吹了口气,耳朵条件反射地弹了弹。胡夏从早就被拔掉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薄薄的矩形卡片怼到身上这人不老实的嘴巴里。
付辛博把东西吐出来,借着良好的夜视能力看清了上边一行行小字,有些惊讶地看向胡夏。
男人笑得弯了眼,他常戴的金丝眼镜早就被甩到了地板上,他的脸小小的,付辛博很喜欢在他最为动情时捏住对方的脸颊,看着软肉从指缝溢出,注视他因极度的欢愉而溢出的眼泪。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柔软的触感是他自己不曾拥有的,付辛博没来得及感受便被一把拍开手,“讲正事呢,你打什么岔。”
付辛博怔怔地看着手中那片薄如蝉翼的半透明卡片,明明轻若浮羽,却觉得它有万斤沉重,让他不堪重负地手抖。
“你……你给我办了张身份证。”付辛博把上边的信息看个一边又一边,小心翼翼地捏在掌心,生怕一个用力把东西撅折了,“真的吗,你没骗我吧。”
他看到右上角分明印着他的正面照,高清版的,还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我想邀请你做我的生活助理兼贴身保镖,你愿意吗?”胡夏又捏了捏他的耳朵,手感还是很不错的。
付辛博没回话,盯着身份证看了好久,最后只好把脑袋埋进胡夏颈窝,发出一声闷闷的回应,“嗯……”
胡夏好笑地看着他,感觉到付辛博紧紧箍住自己,“干什么,你不开心?”
“没有……真的没问题吗?”
“你以为我在联邦政治中心混了这么多年还没点小小的特权吗?”胡夏
“那早安呢?”
胡夏没想到他竟然还惦记着早安,不由失笑,“你还想让我失去一个工作助理吗?”
“……没。”付辛博干巴巴道。
“以后你管我生活,早安负担轻一点,也不会天天围着我转了。”
付辛博凑上来舔他的唇,胡夏知道这是他想亲的意思,于是主动回应了他的请求。
这件事终究没再谈下去,良久以后,胡夏被他折腾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声音也有些沙哑,不知是不是付辛博今天有点过于激动了,一个精力过旺的实验体的热情胡夏实在有些承受不住。
其实他是享受的,但付辛博今天确实有点过分,胡夏最后哭着求他对方也没停下来。
第二天,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床边上有半个可怜兮兮的脑袋,眼睛亮亮的盯着他,像一头做错事的小狼委屈地向主人道歉。
他头上的耳朵半竖着,狼尾巴左右摇晃着打在床头柜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
得了便宜还卖乖,胡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忍着浑身酸痛爬起来,“我看你是不想让我上这个班了。”
付辛博识相地傻笑,不服人抵抗乐呵呵地把他抱到卫生间,“我错了嘛,你原谅我好不好~”
胡夏表示不想听他叨叨,全程闭着眼睛洗漱。
出门时胡夏丝毫没有提及让他当助理这回事儿,直到出门前胡夏才转过身正眼看他,“你到底来不来?”
一双灰耳朵噌的一下竖起来,尾巴摇动的频率也变快了。
“扣扣。”
“请进。”早安忙着处理堆积成山的文件,以为是哪个人来送东西,头也不抬地应声。
一个黑影挡住了面前的光线,早安蹙眉,手下动作飞快,抬头却看见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站在面前。
这人长得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人高腿长宽肩窄腰,黄金比例身材,往哪儿一站像是个男模似的,嗯……穿着略微紧身的制服更像模特了。
早安迟疑的停下手上动作,“你是来找署长的吗?请出示预约。”
“我没有预约。”这人干脆利落地回答,倒是一点儿也不心虚紧张,像是把这儿当自己家了一样四处张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参观博物馆。
“没有预约不得私自进入署长助理办公室,请离开,否则我呼叫安保人员了。”早安警惕地看向他。
“早安,我让他来的。”胡夏忽然推开署长办公室和助理办公室之间的门,露出一个脑袋,“他是新的生活助理兼贴身保镖,以后你们是同事。”
“你好,早安先生,我叫付辛博。”付辛博在胡夏的注视下有点不情愿地把手递过去。
早安总是莫名觉得他对自己有点说不清楚的敌意,但他无从考证,便也伸出手去,“付先生,幸会。”
署长的事情不用多问,怎么安排助理也不归他管,早安很快就投入到工作中去,忽略了这一点小小的插曲。
付辛博关上署长办公室的门,拘谨地端坐在沙发上,形体满分,表情管理满分,就像时刻听从命令的专业保镖一样。
胡夏不由得弯了弯眼角,“我的办公室隔音效果很好。”
付辛博闻言转过头来,姿态依然拘谨。
“也没有监控和监听。”胡夏补充道。
“我能吻你吗?”付辛博终于开口。
“嗯哼。”胡夏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付辛博一把把人捞到怀里,头上的耳朵又冒了出来,兴奋地抖了抖。
早安最近的工作明显变多了,他整天忙着应付各地的工作事情,恨不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省下来,熬的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署长身边多了个助理,现在他倒是不用负责署长的生活了,倒个咖啡端茶送饭的事情也让新助理接管去了,不得不说,那人的业务能力还是不错的,一身壮实却不显得夸张的腱子肉看起来就是和安保队的人不同。
就是过分粘人了点,虽然是贴身保镖,可是上个厕所睡个午觉什么的不用一直跟着吧。署长居然也没有赶他走,也许是这人真的像自己一样很爱岗敬业吧。
早安如是想道。
好像有什么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早安每天应付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思来想去似乎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的打喷嚏。
奇了怪了,是有人在背地里骂他吗?
“阿嚏!!!”早安揉了揉鼻子,晃了晃脑袋放弃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还是安安心心工作吧。
话说今天天气这么热,署长为什么非要穿那件黑色高领呢?
黑色更吸热诶。
————本篇完————
【辛夏·惊弦渡春/10:00】你是叛徒我是什么
上一棒:@酸唧唧滴果子
下一棒:@尼克狐泥
***
是叛徒的配偶。
史密斯夫妇pa,该来的总会来。
全文9k+,OOC归我,暴力对抗路,小朋友不要学。
完整版见置顶。
***
那家会员制的餐厅坐落在大厦顶层,三百六十度围绕楼体的环形落地窗采用了最新的抗压技术,一级防弹的同时可以揽尽整个城市的繁华夜色。
胡夏独自坐在付辛博先前预定好的位置,身侧是绝佳的观景视野。
他穿一整套笔挺的戗驳领BlackTie,合体的剪裁勾勒出比例卓绝的肩背,白色礼服衬衫搭配钻石菱形的黑领结,抬手间露出的一小截衬衣袖口里,纯金的袖扣闪闪发亮,和他鼻梁上那副同样价值不菲的...
上一棒:@酸唧唧滴果子
下一棒:@尼克狐泥
***
是叛徒的配偶。
史密斯夫妇pa,该来的总会来。
全文9k+,OOC归我,暴力对抗路,小朋友不要学。
完整版见置顶。
***
那家会员制的餐厅坐落在大厦顶层,三百六十度围绕楼体的环形落地窗采用了最新的抗压技术,一级防弹的同时可以揽尽整个城市的繁华夜色。
胡夏独自坐在付辛博先前预定好的位置,身侧是绝佳的观景视野。
他穿一整套笔挺的戗驳领BlackTie,合体的剪裁勾勒出比例卓绝的肩背,白色礼服衬衫搭配钻石菱形的黑领结,抬手间露出的一小截衬衣袖口里,纯金的袖扣闪闪发亮,和他鼻梁上那副同样价值不菲的金丝眼镜相得益彰。
不少人朝着他的方向投来好奇的目光,想瞧瞧这场约会的另一位主角会是什么样的姿容,才如何配得上这位年轻的绅士。
胡夏并不在乎那些,他只是盯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出神。
昨天之前,他和付辛博还是相敬如宾的夫妻,一个是全国巡演的剧院歌唱家,另一个是腰缠万贯的艺术策展人,除了双方都总是出差,不经常有相聚的时间以外,生活没有什么不完美。
而现在,他们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想弄死彼此的人。
这不是气话。
至少不全是。
面前烛光摇曳,红玫瑰死在盛放的一瞬间,高脚杯里空空如也,低沉缓慢的萨克斯旋律原本是为了增添惬意的氛围,在胡夏听来却像一曲如泣的挽歌。
来给他苟活了十五年的婚姻送葬。
胡夏将酒杯举起来,示意侍应生为他倒酒,视线落在窗外价值连城的夜景上。
举着酒杯的手被人轻轻握住,醇厚的红酒香气很快弥散开来。
胡夏没回头,手背上温暖干燥的熟悉触感已经表明,给他倒酒的人绝不是哪个没分寸的侍应生,而是他姗姗来迟的丈夫。
但他立刻燃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为对方这体贴却不合时宜的撩拨,也为被这一套精准拿捏的自己。
他竟依然非常享受被付辛博照顾。
于是他抽回手,一边抿了一口红酒,一边在脑海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胡夏,你真不要脸。
——还要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他不爱你,你也不爱他。
付辛博比预定时间晚到了二十分钟,他替胡夏拂去眉心那一丝焦躁,走到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抱歉,来晚了。”
胡夏抬眼,将同样西装革履的付辛博上下打量了一遍,半晌才温和地笑了笑,“可惜了,死了就不用来了。”
和笑容截然不同的牙尖嘴利,直戳痛点,怎奈付辛博同样擅长装傻,一身纯黑的礼服,连衬衫都是黑色,领带像一把利剑,悬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衬得他周身的气场冰冷又危险。
他招招手叫人来,开了瓶马提尼,拒绝了对方关于烛光晚餐应该配香槟的提议,抛出个不走心的假笑。
“香槟是用来庆祝的,不适合今天喝。”
然后他转向胡夏,收起了笑容,“夏夏,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到这儿来么?”
“因为你有病。”胡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甩在了餐桌上,付辛博手上和他相同款式的婚戒刺得他眼眶疼。
付辛博没被激怒,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因为我要离婚。”
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像在说要换件衣服一样稀松平常。
胡夏冷笑一声,“求之不得。”
付辛博浑不在意,“而这儿也是我跟你求婚的地方,既然之后我们就是你死我活的敌人,我希望至少这段婚姻可以有个完满的句号。”
胡夏端着酒杯的手一顿,连带着杯中的红酒晃碎了倒映的表情。
“所以我说你有病。”
付辛博的眼神看狗都深情,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也已炉火纯青,“宝贝,我很喜欢你今天的衣服。”
胡夏被盯得浑身发毛,嘴上却不愿示弱,“谢谢,我是来参加葬礼的。”
“巧了,我也是。”
结婚十五年,他们的感情终于分崩离析。
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事情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没有移情别恋,也没有恶意欺骗,胡夏只不过是有一点不能说的秘密,波及到了无辜的婚姻。
隐瞒而已,充其量可以称作善意的谎言,算不得欺骗。胡夏固执地这样认为,就算花重金请来了婚姻咨询师,试图挽救十五年来日渐诡异的婚姻关系,回答了各种刺痛隐私的问题之后,他也还是拐弯抹角地坚持了这一观点。
而隐瞒的原因也很简单,胡夏其实不是什么受人追捧的歌唱家,他是个职业杀手。
他觉得这种事不应该放在厨房、客厅甚至是床上去说,且没什么不可理解,谁家夫妻为了维持和谐的家庭关系,没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秘密呢?
如果可以,瞒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因为一旦说出口,他就会失去付辛博,没人愿意自己的枕边人是个杀人凶手。
在付辛博面前,他始终应该是那个会唱情歌,会安静地倾听,也会为了一句冷笑话而笑倒在沙发上,眼里只有美食和浪漫的善良青年。
他对付辛博的爱起于一见钟情,在接吻前就想过共度一生,无关乎那些额外的人命、鲜血与炮火连天。
只是难免也会有些愧疚, 年年月月里有很多次,为他身不由己的不坦诚,对双方的感情见死不救,最终婚姻只好躺进坟墓。
他永远无法向付辛博做到付出肉体以外的坦诚相见,在付辛博问起他的工作如何、演出伙伴怎么样、观众的反应有多热烈的时候,他只能不断编造谎言,让那条他未曾涉足的日常道路听上去像是真实存在过。
更多的时候,他也会暗自羡慕付辛博体面又正常的工作,幻想自己哪天金盆洗手,也想过上安心走在阳光下的人生。
付辛博在床上格外温柔的表现,又让他很快将纷乱的情绪抛到脑后,希望维持现状就很好。
其实肉体也无法做到完全坦诚,当他在任务中受了些稍微严重的伤,便只能搪塞付辛博说自己没有兴致,免得对方被他鲜血淋漓的伤口吓到。
毕竟付辛博在情事上总是很包容,从不逼迫他做不想做的事,但久而久之,婚姻的浪潮就变成了死水,只有表面勉强光鲜。
直到三天前,胡夏接了个稍微有些棘手的活儿。
目标是一位议员,贴身保镖二十四小时护卫,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退役军人。雇主一再叮嘱这次刺杀不能有任何闪失,要在重重戒备中取人性命。
——“Fox,不要让我失望。”
“Fox”是胡夏在组织里的代号。
总部里有只杀人如麻的玉面狐狸,人比花靓,手比心狠,在高难度任务中向来为雇主所器重,已经是新人们奉为传说般的存在。
胡夏调出目标资料研究了十分钟,就找到了密不透风的安保环节中仅有的漏洞,安排助手准备了两天,自己则在第三天刚刚降临的夜色中直奔任务地点。
那位议员有些不上台面的小爱好,身体和尊严都能明码标价,不少男孩子都受到过虐待,闹出过几条人命,活着的那些则因为议员树大根深的势力,而不得不选择三缄其口。
确实该杀,尽管在程序上不够正义。
要在议员经常玩乐的会所上下打点并不是难事,爬上议员的床更是小菜一碟,胡夏出发前将项圈扣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付辛博刚好打电话来,说晚上临时加了一场拍卖会,要去谈生意,不能按时回家吃饭了。
胡夏按了免提,语调轻松地说没问题,双手伸到脑后将皮带系好,又拎起一条皮带绕过肩膀,扣在胸前,踩上一双皮靴,将一把极薄的匕首塞进靴筒。
他拿着骗来的通行许可一路向上,大大方方走进了议员的套房,看见那个恶贯满盈的中年男人挺着肥腻的啤酒肚,裹着一条浴巾靠近他,笑眯眯地让他把衣服都脱掉,并在他从容露出脖颈上的项圈时,发出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坏笑。
“这次的货色还真不错,听话的小狗能少受点罪。”
空调似乎很不配合地坏了,气温和情欲双重加持下,议员先生嫌房间太热,打开了窗户,似乎又想到一个好主意,敲了敲阳台的栏杆,继续笑出恶心的声响。
“一会儿我要你在这儿伺候我,小狗,让下面的人都看看,你可要好好表现。”
胡夏听得直犯困,对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下流无动于衷,只想速战速决。
他脱掉外衣,除了束缚身体的皮带组和刚及膝下的长靴以外什么都没穿,腿根上已经被磨出浅粉色的痕迹,承接着议员贪婪的目光,他却脸不红心不跳,装出惧怕的模样,两声“主人”把议员哄得找不着北,在议员从墙上取下皮鞭的空档里,伸手摸上了靴筒里的匕首。
他的动作足够快,足够在精虫上脑的议员转身之前就割断他的喉管。
狐狸才不是小狗。
再会撒娇,那也是胆敢搏鹰的野兽。
世上没有无法翻越的高山,棘手的目标也无非多花些功夫做前期准备,这不过是又一场写在Fox人头战绩里的荣誉嘉奖。
如果没有窗外那个倒霉蛋横插一脚的话。
跪在地上的胡夏清楚地看见,一个小小的红点跳进了房间,紧接着一发子弹擦着议员的耳朵,击穿了墙上价值千万的油画。
对面楼上有狙击手!
议员的脸侧倾刻间血流如注,顿时哀嚎了起来,胡夏暗骂一句谁家的狙击手准头这么差,一刀让那只脑满肠肥的畜生闭了嘴,接着抓过外套裹好自己,在门外保镖听见声音冲进来之前,抬头朝狙击方向扫了一眼。
红点在那一秒落在了他额心,胡夏却明显地感到了对方一瞬间的迟疑。
怎么,抢任务的家伙也见色起意了?
迟疑对狙击手来说是大忌,这是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家伙?
但胡夏没空深究,下一秒他便在栏杆上挂上了伸缩绳,毫不犹豫地从二十二层跳下窗户,逃进了茫茫夜色。
雇主的电话接了进来,胡夏没好气地如实报告,“目标已清除,但现场还有其他杀手,不是我们的人。”
对面的声音在变声器的扭曲下阴森又不容置疑,“给你两天时间灭口,我们不能留下目击者,不然——Fox,你知道后果。”
后果就是胡夏会被组织清理。
胡夏回到总部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助手,“给我把我们在会所附近布置的监控都送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打扰我工作。”
他一遍遍比对辨认各个角度不甚清晰的画质,本以为这至少要耗掉他半日时间,却在扫到一段狙击手离开时背影的监控时猛然僵住了身形。
那个背影他绝不会认错。
付辛博?
怎么可能会是他?
他明明说今晚有生意要谈……但是谁能证明?
胡夏突然意识到,从前他绞尽脑汁忙着编造自己的正常生活,却忽略了他似乎也对付辛博的日常细节一无所知。
付辛博真的是策展人吗?还是……自己的同行?
会不会两人的婚姻生活里并不全是他单方面的隐瞒,而是一个全盘皆假的谎言?
一个过分可怕但合理的猜想瞬间成型,以至于助手叫了他几声都没听见。
“夏哥……你发现什么了?,要不我再去分析室想办法弄点更高清的资料——”
“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那个杀手的身份。”
他不需要什么资料,只需要一杯冰美式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谁?”
“付辛博。”
“啊?他不是……”
“对,他是我丈夫,目前还是。”
“……那你打算怎么办?”
胡夏盯着电脑屏幕,想起昨天那落在自己额心的一秒迟疑,手指用力在上腹按压,以求缓解愈演愈烈的神经性胃痛。
——“我要杀了他。”
话音刚落,付辛博便打来电话,邀请他第二天共进晚餐。
他确信付辛博肯定在瞄准镜里认出了他,如果对方也在某个雇佣组织中效力,面临的处境多半和他一样。
同床共枕十五年,到现在才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
你看,秘密暴露的结果就像现在,两个人只能活一个,或者双双葬一起。
这个事实以一个令双方都措手不及的方式出现。
现在胡夏一边冷冷盯着付辛博,一边用右手借着餐巾的掩护,将匕首藏在腰间。跳跃的烛光下,他忽然有点看不清付辛博的表情。
付辛博站起身,想和他跳一支舞。
“我不想在这里对你动手,夏夏。”
胡夏嗤之以鼻,接受了付辛博的邀请,搭上付辛博的掌心走进了舞池,低沉的弦乐响起来,是那首再熟悉不过的《Por Una Cabeza》,藏不住的挑衅意味在舞池中央扩散。
付辛博与他十指相扣,把他拉进怀中,近到一抬头就能吻到。
仿佛他们真的相爱甚笃,做了十五年如胶似漆的夫妻。
然而现实是他们势均力敌,针锋相对,被长久的默契拉扯,没有一步踏错节奏。胡夏放低重心仰面下腰,付辛博顺着他的背,稳稳托住他,沿着腰线滑下臀部,如愿以偿地缴获了凶器,末了还不忘在饱满的臀上用力捏了一把,获得一声动听的轻喘。
“……混蛋。”
付辛博手腕一翻,刚搜出来的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深深扎进了舞池边缘的立柱上。
“不识好人心,我是怕扎到你。”
“是么,付哥哥,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你。”
胡夏生硬地扯起嘴角,亲昵的称呼被他说得咬牙切齿,转身轻盈地挣脱了那个臂弯,踩着鼓点,贴着付辛博的裤线跪下来,讨好似地蹭上大腿,付辛博下意识按上他头顶,像安抚一只听话的宠物。
在围观者目瞪口呆的表情下,付辛博的征服欲得到了极大满足,反应因此慢了半拍,被胡夏伸手探进裤管,三两下卸掉了一把微型手枪。
“你——”
“我也是好心,怕你走火,这么好看的腿要是断了,我会心疼的。”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跪着回话呢。”
“发现的都死了,下一个就是你。”
“好啊,我拭目以待。”
胡夏扬起头,任付辛博攥住他的手腕,略带粗暴地把他扯了起来,胸膛相撞,耳鬓厮磨,滚烫的呼吸在两人之间形成一场热带风暴。
胡夏感到身下被另一杆枪顶着,打算再进行一次安检,付辛博按住他的手,笑说那里的火力够旺了,不需要增加外援。
他嗤之以鼻,自己的老弟却也不可抑制地抬了头。
要怎么解释这种生理性的喜欢?在对抗的立场面前。
胡夏承认他的意志并不坚定,他将下巴垫在付辛博的肩膀,有些泄气地问,“我们是不是……真的无可挽回了?”
背景音里婉转的小提琴像一把长锯,和付辛博的话一起,毫不留情地锯开了他的心,“那又如何,和我结婚不过是你的又一项任务,你不需要爱情,你只需要侦察,制定计划,然后万无一失地执行它。”
“而你对此也一直视而不见,付哥哥。”
“我看见了啊,用瞄准镜看的,你穿成那样去当别人的狗。”
“呵,你吃醋了?”
“何必要在意我的心情呢,反正你又不爱我。”付辛博吻上他的耳垂,说最绝情的话。
“……对,我和你结婚,向上帝发誓和你在一起,心甘情愿让你肏我……但我不爱你。”
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胡夏躲开那个吻,皱着眉头笑红了眼尾,停下舞步反唇相讥,“那你呢?我不是你的任务吗?你爱我吗?”
“我……”
付辛博似乎被他受伤的神情震住了,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也没找到合适的回答。
胡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喉间翻滚的哽咽,他也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在期待哪种答案,但总之不是这种欲言又止的沉默。
他推开了付辛博,走回餐桌旁,缓慢但决绝地摘下无名指上的婚戒,丢进了红酒杯,用他清洌如泉的嗓音,以及最体面的口吻,和付辛博说再见。
“我们……就到此为止吧,付哥哥。”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在付辛博追上来之前,关上了电梯门。
付辛博追出了大厦,胡夏早已扬长而去。
有人惊恐地拍拍付辛博的胳膊,“老兄……你衣服里好像有滴答声。”
付辛博如梦初醒,赶忙脱下外衣塞进了垃圾桶,并大喊着疏散人群。
那是定时炸弹的声音,狡猾的狐狸果然连煽情都充满手段和心眼儿。
可是倒计时结束,什么也没有发生,只除了一件高定西装被当成垃圾,和隔夜的剩饭、呕吐物以及空酒瓶混作一团。
付辛博眯起眼,一脚踹在垃圾桶上。
胡夏跳上车,一脚油门踩到底,付辛博的蓝牙通话锲而不舍地响着,他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起来,听见付辛博在耳机里控诉,“夏夏,你在我衣服里放炸弹。”
“不是没炸么?就算炸了你一样能活,我相信你的实力。”胡夏加速,超过一辆灰头土脸的面包车。
“……等我回家,我要把送你的东西一把火全烧了。”
“那你得比我先到家。”
“你刚才是真的想杀我,那枚炸弹不会是恰巧坏了吧。”
“不过是还你瞄准我但没开枪的人情罢了。”
“好哇,下次我一定朝心脏开。”
“哈,没有下次了,付哥哥,昨天是你唯一的机会,可惜你准头太差,下手又太慢。”
胡夏果决地挂掉通话,扯下紧系的领结,才觉得呼吸稍稍顺畅一点,谁知付辛博不知好歹,通话再一次响起来。
这一次,付辛博换了个说话方式。
“我想说……宝贝,我想说说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感受。”
“有话好说,别叫宝贝。”
付辛博自顾自地说下去,“十五年前……那天我走进酒吧,看见你在台上唱歌,你就像一只知更鸟突然落在我肩上,那种感觉很复杂……我想让你自由,又舍不得放你走。”
胡夏沉默了。
“你对我呢?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有什么想法?”付辛博平静地反问,没让他的沉默持续太久。
要怎么承认,十五年里无数次的怦然心动?
是编织进呼吸里的喜欢。
他们曾亲密无间。
胡夏静悄悄抹掉眼角的泪光,冲下城际高速,猛打一把方向,抄近道拐进了小路,尽量维持平稳的语调,“我觉得——你是我用过最趁手的挡箭牌。”
耳机里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所以一切都是关于工作?”
“没错。”
“全无真心?”
“从来没有。”
“那就好……这样就很好。”
胡夏急停进自家车库,拽下耳机丢在地上,脱掉西装外套,断掉电闸,走进熟悉的客厅,视线扫过矮柜上两人一起去踏青的照片。
照片上的付辛博笑容灿烂,胡夏在身后踮起脚尖,伸手捂上了他的眼睛,吻在他侧脸上。
但停顿也只有一瞬,胡夏没有伤感的时间,他直奔二楼,按开了藏在卧室隐形门背后的武器库,摸出一把战术刀,又从最里面端出一挺崭新的HK UMP来。
9mm口径子弹最适合的归宿是头骨或心房,胡夏闭了闭眼,挎上了一整条子弹带,站在楼梯拐角,按住微微颤抖的左手,无名指上什么都没有,他有点不适应。
几分钟后,有人从窗户翻了进来。
“夏夏?”付辛博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右手摸上腰间的手枪,左手取下了柜子上的照片,神情复杂地看了两眼。
没有人回应,只有木地板嘎吱作响。
胡夏靠坐在墙边,屏息凝神计算着付辛博的位置,一张纸片刚从门口冒了个尖,他就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纸片被打得粉碎,付辛博缩回手,躲在门后语气惋惜,“胡小夏,结婚十五年,咱俩的合影加上结婚照也就五张,拜你所赐,现在只剩四张了。”
“那上面有你的脸,我很难不打,付哥哥,我的狙击水平可不像你那么烂,不会犹豫,更不会打偏。”
“真的吗?你不是近视吗?”
“你信吗?”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那我现在说要你的项上人头,你信吗?”
对面轻笑了一声,“拿得到就给你。”
下一个眨眼的瞬间,付辛博和胡夏同时现身举枪,子弹如暴风骤雨般砸向对方,击碎目之所及的各种家具与装潢,一切曾经温馨的陈设,都沦为战场的花边。
“你他妈来真的——”
付辛博受到机枪扫射的火力压制,躲在大理石餐台后面,给手里的PT92换上了备用弹匣,他没想到胡夏此时的脾气竟然和平时所展现出的温柔大相径庭,忍不住爆了粗口。
胡夏靠在沙发扶手旁,喘匀一口气,踢开脚边的弹壳,“当然是来真的,过家家早该玩儿腻了。”
第二轮火力交锋猝然打响,UMP威力巨大,胡夏觉得肩膀都快被震脱臼了,却依然不遗余力地开火。
所有的窗户都遭了殃,玻璃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天花板上的吊灯摇摇欲坠,付辛博藏身的餐台也断开了一半。
“胡夏!那边可是厨房,等你打中燃气,咱俩都得上天!”
胡夏充耳不闻,用一排扫射在付辛博头顶的弹孔,姑且算作回应,却好死不死真被说中,燃气管道被殃及的瞬间,滚烫的气浪把两人统统掀了出去,付辛博本能地朝胡夏扑过去,把他护在身下,两人一起狠狠摔在客厅地上。
胡夏的机枪摔脱了手,付辛博的手枪也飞到了一边,两人立时扭打在一起,付辛博翻身跪在胡夏身上,一拳打偏了他的脸,白皙的脸蛋极为显伤,鲜血从裂开的嘴角渗出来,付辛博却没有一点怜惜,又是一拳捣在他柔软的肚子上。
那拳头好像铁做的,胡夏冷汗直冒,紧咬牙关忍着腹部的剧痛,右手抽出腰间的战术刀,反手扎向付辛博的脖颈,付辛博用手肘上一道狭长的血口换得生机,劈手夺了刀柄扔出去,砸碎了墙边的酒柜玻璃,另一只手掐着胡夏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一把掼上了墙。
后背结结实实地承受了这下撞击,心肺跟着呼吸阵阵发疼,胡夏彻底被激怒了。
狐狸是组织里公认最好的射手与刺客,在狙击层面看不上付辛博的技术理所应当,在体力方面却也确实无法和付辛博抗衡。
但他的耐性早已耗尽,眼中闪过一抹狠戾,挣扎着从酒柜刚被砸出的大洞里掏出一瓶酒,直直拍在了付辛博头上,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付辛博低吼一声,忍着眼冒金星的眩晕,捂着额头倒退一步,胡夏抓住机会,屈膝狠狠把人蹬了出去,再扑上去补了几拳。
字面意义上的两败俱伤。
两人都气喘如牛,处处挂彩,伤口不断渗血,拖慢了彼此的动作,这场打斗如果不尽快结束,用不着双方的组织动手,他们就都会因为力竭,或是失血过多而死。
胡夏低头,注意到付辛博的手枪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
付辛博也放下了止血的手,屏住了呼吸,紧盯着脚边的那挺机枪。
谁慢一步,谁就死到临头。
几乎同时,两个人朝两边翻滚,电光石火间,胡夏起身举起手枪,对准了付辛博的眉心。
然后他垂下眼帘,看见付辛博端着UMP,枪口已经抵上了他疯狂跳动的心脏。
目光顺着枪口往上,落进了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那双眼里有多年时光沉淀下来的爱慕,还有汹涌的心疼在其中隐隐发亮。
凝固的空气里,付辛博先开了口,“夏夏,我记得你说,昨天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承认现在是第二个,这次可别再打偏了。”胡夏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剧烈起伏的胸膛暴露了糟糕的心情,和混乱的大脑。
他还没准备好。
还没准备好下地狱,也没准备好独留在人间。
付辛博却缓缓放下枪,眼里最后一丝杀机也烟消云散。
“我下不去手。”
“付辛博你把枪举起来!”
前所未有的烦躁淹没了胡夏,他举枪的手抖得越发厉害,越是想摆出逞凶斗狠的表情,眼眶越是憋得通红,泪水很快盛满了眼底,“你不是说不爱我么……”
“我没说过。”
“你——”
“别骗自己了吧,夏夏。”
付辛博轻轻拨开了顶到额前的枪管,向前迈了一步,捧起胡夏沾满血污的脸,深情地吻上来。
胡夏瞳孔微缩,理智让他立刻躲开,习惯却把他钉在原地,他垂下手卸掉了弹匣,在落了一地的弹壳声里,双臂情不自禁地搂上对方的脖子。
几分钟前,他脑子里还在想着怎么拧断它。
而现在,快要冲出胸腔的心跳竟然得到了些许安抚。
***
完整版见置顶。
【辛夏】离婚记
*ABO设定,1.6w+,生怀流预警,狗血,有反转
*有披4其他人物及院人何律出场
*荒诞轻喜剧,放心吧包he的
*又名《那对水晶婚夫妻要离婚》
Summary:结婚不是人生的头等大事,离婚才是。
———我是分割线———
·楔子·
“小亮哥,咱俩商量个事呗~今下午四班那节课,你帮我上了可以不?我要出去一趟办点事。”
胡夏眨巴着眼睛趴在办公桌的挡板上,还没开口,王班就知道这人是来求帮忙的;一开口倒是正中下怀。王铮亮一拍大腿说,“嗨呀,这种事我俩谁跟谁啊,我上!”
说完他又补了句,“下周的课你有事不?需要...
*ABO设定,1.6w+,生怀流预警,狗血,有反转
*有披4其他人物及院人何律出场
*荒诞轻喜剧,放心吧包he的
*又名《那对水晶婚夫妻要离婚》
Summary:结婚不是人生的头等大事,离婚才是。
———我是分割线———
·楔子·
“小亮哥,咱俩商量个事呗~今下午四班那节课,你帮我上了可以不?我要出去一趟办点事。”
胡夏眨巴着眼睛趴在办公桌的挡板上,还没开口,王班就知道这人是来求帮忙的;一开口倒是正中下怀。王铮亮一拍大腿说,“嗨呀,这种事我俩谁跟谁啊,我上!”
说完他又补了句,“下周的课你有事不?需要帮忙的话尽管提,我一并帮你上了。”
胡夏摆摆手,笑着说,“没事没事,我就今天有点事情。”
“夏哥,你没听懂王老师的意思。”角落里的年轻男生默默抬起了头,看了他俩一眼,说,“王老师是想要你下周的课,不然你就从了他,下周当个体弱多病的音乐老师,你的课班主任代了。”
“那也好啊!”胡夏又嘿嘿嘿地笑了,好像横竖他都高兴。
胡夏求完人又回到工位上坐下,他和孙旸是这个办公室里最自得其乐的两个人,桌上没有堆成小山的作业,也没有考试成绩的压力和烦恼。他往椅子背上一靠,孙旸的声音传了过来,问他,“夏哥,我和小秦老师下午也要出去,去区教育局交个材料。你往哪边走?我们捎你一程呗。”
胡夏转过头去,问孙旸,“你们顺路吗?我去民政局。”
他此言一出,整个办公室干活的声音都停了。
“胡老师去领证啊!恭喜恭喜!”率先回过神来的是一个刚来的,姓焦的小伙子,平时呆呆傻傻的,现在倒是反应快。
其他几个老同事都不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铮亮轻咳了一声,走过来小声问,“我记得你和小付不是早就办过酒了吗?一直没领证啊?”
把这个话题引出来的孙旸更是惊得两只眼睛都要掉出来的样子,傻愣愣地看着胡夏。胡夏笑了一下,把眼镜扶了扶,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就是去离个婚而已。”
·
01.
胡夏要离婚。
谁谁谁要离婚,在芒城一小里算不得什么大新闻,现在年轻人的婚姻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太多了,闪婚闪离的在他们学校不算少数。但是当这新闻的主角是胡夏的时候,这件事就变成了爆炸性大新闻。
“我记得你和付哥结婚好多年了吧?”
“你俩不是感情挺稳定的吗?”
“孩子都大了,这时候离婚孩子怎么办啊?”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要我们去说一说啊?”
“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们去撕碎他!”
……
他一说要离婚,整个下午都不得安宁,秦昊和孙旸两个人在驾驶座和副驾驶你一句我一句地问,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问了他一路,连个喘气的口子都不给胡夏留。
“那个,你俩不是去教育局要交材料吗?这是去教育局的路吗?”胡夏友善地提醒。
“教育局五点下班我俩不急,先送你去民政局!”秦昊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
“可是……我们已经在学校外面绕了四圈了……”胡夏弱弱地抬起手指,指了指头顶第四次出现的同一盏红绿灯,说,“你俩想听八卦也不至于这样吧?我要晕车了……”
他说完胃里就泛起一阵恶心,赶紧让秦昊把车停在路边,找了个垃圾桶真吐了。
两位“始作俑者”愧疚感爆棚,不绕路也不打听了,给胡夏拿了一瓶水,乖乖把车往民政局开。胡夏瓶盖一拧,乐呵呵地说,“我真没什么八卦,你们想太多了。我和付辛博就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而已,好聚好散嘛。”
“你俩的小日子过得不是挺幸福的吗?”秦昊第一个不信,说,“你上个月朋友圈才发了你俩一起给孩子过生日的照片。”
胡夏尴尬地笑笑,说,“为了孩子嘛,做做样子……”
“那你手上这个戒指?”孙旸也发现了端倪。
“我胖了!摘不下来了!我回去求助消防队!”胡夏马上把手往背后藏,说,“我和他结婚都十多年了,胖个十多斤很正常吧!”
秦昊和孙旸无奈地对视了一下,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这下我真的要不相信爱情咯。”孙旸摇着脑袋说,“你俩是我身边最神仙眷侣的模范夫妻,现在都离婚了,妈妈呀,我的cp,be了——”
孙旸对着车窗嚎,嚎到秦昊看不下去敲他脑袋,说,“你男妈妈不在这,要哭找小亮哥哭去。”他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胡夏,又问,“那你俩的孩子,归谁呢?”
胡夏想也没想就说,“那当然是归我啊!付辛博哪会带孩子啊,他带,胡小包不把天花板给掀了……”
“可我记得你之前说小包的作业都是付——”
“诶诶!到了到了!”胡夏看见民政局门口已经站着等候已久的付辛博,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马上把秦昊提到嘴边的话题岔开了。
他说了谢谢,赶紧像逃命似的下了车,在门口看见付辛博一句话都不说,直接闷头就往民政局里冲。秦昊在调头,没看到这出戏,一旁的孙旸啧啧称奇,说,“这两口子至于吗,多大仇多大恨现在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了啊?妈妈呀,我的cp——”
“别嚎了别嚎了,这不还有冷静期吗?”秦昊提醒他,“三十天之后再哭送你的cp也不迟哈!”
孙旸灵机一动,反应过来,说,“对啊!还有冷静期哈!”
“你什么意思,我这人劝分不劝和哈我先说!”秦昊被他吓得抖了抖。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夏哥可能会回心转意。”孙旸很“理智”地分析,说,“夏哥那么爱付哥,除非是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才会真心实意地想离婚,但看他的样子,身心很健康,不像受了伤害的,所以我觉得他俩是一时兴起。”
“你的意思是,一时兴起,但是把离婚协议书都签好了?”秦昊看了一眼反光镜里此刻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皱起了眉。
孙旸不解,“你怎么知道他俩签了离婚协议书?”
“因为他个小呆子把协议书落在我车上了啊啊啊啊啊!”秦昊一脸崩溃地赶紧调头。孙旸说,“啊?那他刚刚拿着什么下车进民政局了?”
“那是我俩要交的材料!”秦昊说,“他的协议书没有包装,我俩的材料有文件袋——怎么这也能拿错啊!”
秦昊又把车开回去,胡夏已经蹲在路边挖地缝准备钻进去了。孙旸笑他,“夏哥之前怀小包的时候也这么糊涂,一孕傻三年,现在都九年了,还没缓过来。”
胡夏祸水东引,说,“谁让你俩绕我路,我是晕车晕的!”
他说完,又扒着路边的垃圾桶,把胃里最后一点东西也吐了。
据说那天回去之后秦老师内耗了一晚上,反思自己的车技是不是真的有这么烂,总结出的结论是:那几个红绿灯走走停停闹的。
但小秦那时绝对不会想到,那天胡夏又是吐又是傻的罪魁祸首根本就不是他和他的车,甚至连红绿灯都不用背锅。
因为在大家还没把“胡夏要离婚”这个重磅新闻消化下去的时候,这人又闹了个更大的新闻出来——
胡夏怀孕了。
·
02.
第一个发现这条爆炸性新闻的人是王铮亮。
当妈的人这方面嗅觉总是格外敏锐——虽然胡夏自己也当妈,但他那孩子就是一个意外,所以妈没个妈样,崽也天天在家里翻天闹海。但王铮亮不一样,作为一个经验老到的omega男妈妈和二十年工作经验的“班妈妈”,他比常人要心思细腻八百倍不止,于是一听胡夏咳嗽,就觉得不对。
胡夏之前也咳嗽,换季一热一冷,感冒也这样,但咳一声就把自己咳吐了,这是头一回。王铮亮凑上去递纸递水,关切地问他,“你吃坏肚子了吗?”
“没有啊。”胡夏努力地回忆了一下,说,“我这几天都在食堂吃的饭,你们都没事啊。”
是不该有事哈——王铮亮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问,“诶夏夏,你是不是,有了?”
芳龄34岁马上35岁的胡夏闻言,睁圆了眼睛。
“啥啊!”胡夏差点被水呛死,扶着墙摇拨浪鼓似的摆手,说,“不会吧?”
他说“不会”,王铮亮还是不放心,胡夏现在已经和付辛博离婚了,虽然还在冷静期,但估计也是分居,而且还要一个人带孩子带狗,就算不是怀孕,身体有个别的毛病也不行——他这样想着,下了班直接把人拖进了医院。挂哪个科也不知道,胡夏说,我最近老反胃,挂个消化科吧。
结果一拍片,他俩就一起被消化科的医生赶了出来,说他俩胡闹,这位患者的肠胃没有问题,要查建议去产科,要么就去精神科。
胡夏忧心忡忡地问,“精神科?这么严重啊?我以为就是个积食。”
“还积食!意思是你怀了!”王铮亮一巴掌拍他肩上给他打醒了,他正要脱口而出一句“恭喜”,马上又想起现在的情形,于是试探地问,“那个,孩子他爸……”
“不知道。”胡夏说着,跟着王铮亮往产科的方向走,去做全面的检查。
“啊?”王老师吓得电梯扶手都抓不住,颤巍巍地问,“你不知道?”
“他不知道!”胡夏这才发现他俩根本都没在说同一件事情,他反手在王铮亮身上拍了一巴掌,说,“我们离婚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有这个孩子——呐,托你的福,我刚刚才知道的。”
“你雅我的思也没用啊,你俩婚都离了。”王铮亮在手机上帮他挂号拿号,抬头又说,“你打算咋办,生不生?不生我就再帮你挂个无痛人流的号。”
胡夏赶紧拦住他,说,“挂检查号就够了小亮哥,我再考虑考虑,不急着打掉。”
“哦,对,你们年轻人现在流行那个,什么,傲娇妈咪带球跑?”王铮亮眯起眼睛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说,“对,就是带球跑,很时髦的。”
胡夏满头都是黑线,赶紧反驳说,“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前夫真不知道,我们离婚之前那段时间他工作忙,隔三差五就出差,我俩都没说上几句话,而且我之前也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他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红了耳朵把王铮亮看着,看得王铮亮也不忍心说他,只压低了声音像教训一个不省心的小孩一样地问,“多大的人了呀!你这俩月发情期没到你也不觉得奇怪?”
“那个,小亮哥,我,我是beta……”胡夏支支吾吾地承认,他说,“我本来就没有发情期……”
王铮亮眼镜差点掉下来,他赶紧扶回去,恍然大悟地说,“那小包——哦,我知道了,小包是包子生的!怪不得你们给人家起这个小名!”
“不不不亮哥亮哥,你别激动,小包是我生的。付辛博他生不了,他其实是enigma,所以我才能怀上。”胡夏说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现在还平坦着的小腹,说,“beta怀孕生子很困难,当年小包差点生不出来。生完他医生说我可能再也怀不了二胎了,谁知道——”
“你个beta能怀一胎就已经够不容易了,付辛博还敢跟你离婚?”王铮亮越听越冒火,手机都捏手上了正准备拨号,胡夏问他干什么,他说我打给付辛博,帮你骂他,让他滚回来照顾你和孩子。
“别别别,离都离了。”胡夏把他手按下来,安抚着说,“现在月份不大,我没什么感觉,也不是第一次当妈了,能应对的。”
他说完,排位的电子显示屏上“胡夏”两个字滚动到了最前面,护士从B超室里探个头出来叫他的名字。胡夏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跑了进去关上门。
王铮亮的手指选在“呼叫”键上,没按下去,这是人家小夫妻的家里事——现在两个人离了,就是胡夏一个人的家里事,既然胡夏已经说不用找付辛博了,那就先不找吧。
但这可怜孩子也不能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啊!——王铮亮又皱起了眉头,叹了一口气,心想,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他像个孩儿他爹一样守在医院里陪胡夏做完了全套的检查,从最后一个诊室出来胡夏的脸色有些阴沉了,王铮亮关切地问他是不是不太舒服要不要先坐会儿。胡夏摆了摆手说自己没事,他和王铮亮在墙边长椅上坐下,小声地说,“亮哥,这个孩子的事情,我……”
“我知道,帮你保密。”王铮亮拍拍胸脯说。
“可能保密不了。”胡夏说,“过几天我打算请假住进医院里,到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了。”
“这么早就请假住院啊?”王铮亮愣了一下,问,“是不是情况不太好?”
胡夏低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好吧,没事的夏夏,去请假吧,一切以你和孩子为主。”王铮亮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你情况特殊,大家会体谅的。”
·
03.
胡夏从查出自己怀孕的第二周起,就开始请假——这算不了产假,只能算作病假。他一进医院,孙旸那里就热闹了,胡夏的孩子和狗,都归了他。
孙旸和胡夏以前那个家门对门,离婚之后胡夏带着孩子去一小附近租了套房子先过渡着,还没住几天,就查出自己怀孕了。现在孩子又送回了付辛博那边,但付辛博工作忙起来人影子都见不到,接送孩子的任务,就落到了人美心善的omega孙叔叔的头上。
胡夏的孩子不在自己工作的地方上学,据说是胡夏知道这孩子皮,不想每天见到同事都要被开微型家长会,干脆多走了一条街,给他送到附小去上学了。胡夏当年的这个决定现在像子弹一样正中孙旸老师的眉心,每天上班多走一条街下班也多走,孙旸只觉得自己最近饭都吃得更多了。
他下班接了小包,先带到医院里去给胡夏瞧瞧,在医院和胡夏一起吃病号餐,然后再由下班的付辛博把孩子领走——如果付辛博今天不下班,就会变成孙旸给孩子领走,送回他门对门的家里。
孙旸问他,“你肚子里这个怎么这么不懂事,才两个月,就把你折腾住院了。付辛博呢?这人怎么也不来照顾,我要给他发微信——”
“别找他了。”胡夏按了王铮亮的手还要按孙旸的手,按下来,说,“他最近挺忙的。没事,我现在没到行动不便的程度,不需要人照顾。”
“算了吧,你不需要人照顾?”孙旸往那儿一坐就给他倒水,说,“我听王老师说,要是他不拉你来检查,你还在以为自己积食呢!”
“那也不能怪我啊!”胡夏觉得自己是占理的,于是决定和孙旸争一争,他说,“我都十年没怀过孩子了,谁还记得怀孕啥感觉,可不就跟积食似的。而且我当时还没怀小包的时候有次吃多了积食,还以为自己怀了,屁颠屁颠跑去买验孕棒,回来被付辛博笑了好久!可恶啊!”
他不说,孙旸其实根本不知道这事儿;他一说,孙旸也开始乱笑。胡夏拍了他一巴掌让他别笑了,说再笑你就和前夫一样,沦为前闺蜜了。
他说着,抬起头看了坐在一旁写作业的胡小包一眼,从床边零钱包里摸出点小票,说,“崽,你妈妈我想吃馒头,你去医院食堂买两个。”
胡小包倒也听话,拿了钱就去了。支开了孩子,有些话才好说,胡夏说,“刚刚孩子在,我不太好讲。医生说我肚子里这个,大概率是保不住的。”
“啊?”孙旸下意识地就往胡夏的小腹上看,轻轻地伸手,想摸一摸。胡夏拉着他的手覆盖上去,说,“我是beta,本来就不太适合生育,按理说一胎都怀不上的,生小包的时候留了些后遗症还没好全,这个二胎,很难在我肚子里发育到出生。”
孙旸看了看胡夏,又看了看他的肚子,很沉重地叹了口气。
“现在9周了,如果11周之前还不把孩子流掉,可能后遗症会更重。所以我预约了下周一的手术。”胡夏说着,有些惋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其实有小包一个也够了,我和我前夫都不是一定要生二胎的。”
“行了行了这还没离掉呢就前夫前夫了!”孙旸打断他,“我看这种时候要是付辛博再不回来照顾你,他就该真的成前夫了!”
胡夏“害”了一声,没往下接话,又岔开了话题,问,“萝卜呢?萝卜没给你添乱吧。”
萝卜是他和付辛博一起养的小博美犬,随爹妈的长相,生了一张好漂亮的狗脸,但每天呆呆傻傻的,只知道吃饭睡觉和撒野。胡夏住院后狗也归孙旸养了,但这个倒没什么,他家本来宠物就多,分萝卜一碗饭,饿不着就行了。
“萝卜挺乖的,不吵不闹,走在路上拉得住,不会突然冲出去看挖掘机。而且只用喂饭不用辅导作业,我丁克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孙旸大有一副不愿意归还小狗的架势。
“小包是不听话,所以我不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读书嘛!”胡夏说着就笑了起来,说,“眼不见心不烦。”
孙旸外门外瞥了一眼,胡小包还没回来,他把凳子往胡夏床边挪了挪,小声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夏哥,所以你和付辛博到底为什么要离婚?”
他一提到离婚,胡夏脸上的笑容就敛住了,他低头摸了摸手指,说,“就是过不下去了嘛,两个人的性格问题,没那么复杂的。”
他也往门外看了一眼,又说,“我倒是没什么,主要就是孩子。小包那边我和付辛博商量好了冷处理,先告诉他爸爸妈妈因为工作原因要分开生活,后面再慢慢让他接受吧。”
“这是应该的,我肯定保密。”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窜进来一个小小的人影,胡小包拎了个塑料袋跑进来,馒头拿给胡夏,找零就不还了。胡夏问他,“两个馒头十块钱,这是哪里的物价哦?”
“剩八块是跑腿费,我刚刚问护士姐姐了,她说在网上叫跑腿也差不多是这个价。”
胡小包鬼灵精怪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袋,孙旸闻言眼睛睁得大大的,把他拉过来,说,“你这小东西怎么人小鬼大的?”
胡夏笑着要打孩子,刚坐起来又想起医生叮嘱的不要剧烈运动,这八块钱索性作罢。反正胡小包现在就算拿这钱去买了辣条,带到学校里吃,被老师告状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大摇大摆装失踪不接电话了。
孙旸凑过来抱他拦他,嘴里念念叨叨地让他别动胎气。胡夏气得笑了一下,扬起来的手又放下,说,“你丁克是很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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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胡夏预约的手术是周一的,手术前一天秦昊带着黄潇咋咋呼呼地冲进来,两人一人拎着一篮子玉米,一人抱着一箱牛奶,往胡夏的病床边一放,就开始拉帘子。
他住的不是单人病房,胡夏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俩一惊一乍的动作,说,“隔壁床刚推去手术了,起码好几个小时才回来呢,你俩这是在防谁啊?”
“潇师傅,锁门!”秦昊大手一挥。
“不是,等下护士进来查房!你俩到底有啥秘密要讲啊?”胡夏一头雾水。
“报告小秦主任!门锁不了!”黄潇又抽了个椅子去把门抵住,钻回帘子里。胡夏把他们两个打量了一眼,说,“你要说的秘密不会就是你从科员升主任了吧?”
“是副的是副的……”秦昊刚摆了摆手,就反应过来扯远了,他说,“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的事情!胡小包不在这里吧?”
“他在孙老师家里写作业。”胡夏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在就好,不要给孩子听到这些——潇师傅,你手里有证据,你跟他讲。”
秦昊话音刚落,黄潇的手机就已经递了上来,凑到胡夏眼睛跟前,指着照片上的人问他,“你认识吧?”
这不废话吗,现在手机像素那么高,放大一下还是看得清楚,这帅脸,这细腰,这大长腿,不是付辛博还能是谁?胡夏笑了一声,说,“这不我前夫吗?”
“你知道你前夫昨天去哪儿了吗?”黄潇气势汹汹地问。
胡夏愣了一下,突然咯咯咯地笑,笑着说,“都‘前’夫了,我管他去哪里呢!——诶诶你们带的玉米生的熟的?给我来一根?我有点饿了。”
“姑奶奶,你明早八点的手术,这会儿不让吃了。”秦昊赶紧止住他的念头,说,“先把眼前这大事说清楚——潇师傅,告诉他你在哪儿拍的这张图。”
“我昨晚路过酒吧街,抬头就看见一个好眼熟的人影,我仔细一看这不付辛博吗。我一想,不对啊,夏夏还在医院里住着呢,怎么这人浪到这里来了?我说我得赶紧拍下证据给你看看,免得他事后抵赖不认账。”黄潇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说,“我刚拍完,他马上就跑进一家夜店了,哎哟我跟你说不得了哦,他还不是一个人去的,身边一群狐朋狗友,好几个看起来都喝大了,天知道在里面干得出什么哦……”
胡夏终于知道他俩为什么一进来就要拉帘子锁门了,这描述也太令人遐想了。
秦昊又在旁边补充道,“夏夏,你不要害怕,我们会给你撑腰的,你是不是需要收集他对你不忠的证据?我们去找律师,我们告他……我听说你们那套房子签离婚协议的时候全部分到他名下了,这怎么行呢?还有你现在要流产的手术费——”
“有医保!那个……我们都有医保……”胡夏没让他继续往下说,赶紧打断了,有些尴尬地笑笑,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付…我前夫和我离婚是相处不下去,他没有品行问题的。”
他一石激起千层浪,把黄潇和秦昊气得差点打了一套军体拳。黄潇差点冲上来摇他,又想起胡夏现在怀着孩子,脆弱的很,动不了,只能拳打脚踢胡夏旁边的空气。
秦昊压低了声音,嚷嚷着说,“你糊涂啊!这种委屈也自己受着?”
“对啊!这不就是证据吗?你现在还怀着孩子啊,你俩还没正式离婚,还在冷静期里,他就做出这种事情,你能保证以前他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吗?”黄潇一阵激烈的输出,把自己说得差点喘不上气。
胡夏倒是风平浪静地靠在床头,把他俩所有控诉都听了一遍之后,只回答了一声,“嗯,我自己有分寸。”
两个人像是拳头打了棉花,力都使出去了又收不回来,只能尬在半空中。秦昊试试探探地问,“夏夏,你没事吧?你这,是不是气傻了呀?”
胡夏歪头很疑惑地看他一眼,说,“我没事啊。”
“你真不管这事?”黄潇又拿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眼珠子一转,说,“不然你现在就把付辛博叫过来对质,趁你肚子里还怀着他的种,闹起来让他无地自容,明天就晚了,孩子没了我怕他翻脸不认账。”
胡夏摆摆手,说,“没什么大事,怕影响他工作,之前一直没告诉你们——潇师父,你昨天拍到的付辛博在夜店外面,是他便衣出任务,他们所里最近一直在扫黄打非。你们的好意我明白,就是怕我受伤害,我很感谢。我和付辛博结婚这些年他对我没有不忠,我也没有受伤害,所以……”
“害!是误会啊,幸好幸好!”黄潇长出了一口气,说,“幸好今天来问你了,幸好是误会……我昨晚气得一夜没睡着,生怕你这种能忍让的性格吃了亏。”
“是啊,最近小亮哥还有旸旸在和我们吃饭的时候都在说,怕你被人欺负了还闷在心里,也不知道给自己争取正当的权益……”秦昊也补了句,“夏夏,要是受了委屈你一定要说啊,我们都会给你撑腰,帮你讨回公道的。”
胡夏叹了口气,摸了摸肚子,说,“我现在就挺委屈的。”
“谁!谁欺负你!”两人一下就来了精神。
“你们,你们所有人,包括他。”胡夏委委屈屈地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小腹,“我今晚不能吃东西,我委屈!”
怀了孕的人情绪波动大,他一说,眼睛一眨,还掉下两颗泪来。旁边两人赶紧拿纸给他擦,哄了好一会儿,才把人哄开心。
接近傍晚的时候两个人走了,进电梯的时候遇到了上来的付辛博,想起刚才的乌龙,尴尴尬尬地打了个招呼。待付辛博走远,黄潇叹了口气,说,“中年夫妻怀着二胎来离婚,夏夏也是,真不容易。”
“我支持夏夏离婚自由。”秦昊说,“世间好alpha千千万,这个不好,咱就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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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王铮亮下了班过来看望胡夏的时候,他的麻药劲儿已经过了,现在完全清醒了过来,正靠在床头捧着一本《黄帝内经》看得津津有味。付辛博也在病房里,手上片着一个苹果,一点一点喂给胡夏吃。
“来了啊,亮哥。”胡夏瞧见他,要起身,又被王铮亮按下去说你就躺着吧你跟我客气什么。
王铮亮让他别客气,自己倒是挺客气的,来就来了还拎了个保温桶,说是偷学校办公室的电,拿电饭煲慢炖,文火吊了一个白天的鸡汤,小月子也是月子,要好好补身体。胡夏咔嚓咔嚓地嚼着苹果,把他谢了又谢。
付辛博和王铮亮打了个招呼就继续一言不发地片苹果,直到片到接近核的地方就停下来,自己把那点肉啃着吃了。
王铮亮又问,“小包呢?今天旸旸没接他过来啊?”
“麻烦人孙老师一周了,我也不好意思。这两天付辛博要照顾我,所以从老家把孩子他外婆请过来带娃了,现在已经接回家了。”胡夏说,“没事,我再过三天如果没有异常情况也可以出院了,到时候一定好好请你们吃个饭,这段时间实在是添麻烦了。”
“这是什么话。”王铮亮也拉了张椅子过来在胡夏身边坐下。付辛博喂苹果的任务完成了,拿湿巾擦了擦手,说,“王老师,你们是不是有工作的事情要聊?我出去抽支烟。”
他出门走远了,王铮亮才小心翼翼地问,“我记得你之前说小付不抽烟啊?”
“他是不抽啊,刚那是借口,不然没法不尴尬地走出去。”胡夏咯咯咯地笑着,说,“付辛博好像是有点怕你,刚刚小秦他们来的时候,他都不这样。这就是班主任自带的buff吗?”
“怕我?怕我帮你骂他啊?”王铮亮一说起来就是气,“夏夏,你们冷静期还没结束,协议还可以修改,那个房子的事,你真的不再争取一下?你怀孩子这么不容易,还伤自己身体……”
“没关系的小亮哥,不用担心我,抚养费我要的挺多,把现在房子的租金,小包的生活费学费,甚至萝卜的狗粮钱算完都还有余,这方面付辛博挺大方的,没有亏待我。”胡夏笑了笑说,轻轻地摸了摸小腹,说,“而且吧,孩子也是我们两个人都想要的,随我姓,现在跟着我,不存在什么‘我为他生孩子’。”
“我们也是心疼你,本来beta怀孩子就辛苦,现在这个又流掉了——夏夏,你要是有什么受委屈的地方一定要说啊,我们都为你撑腰。”
王铮亮是omega妈妈,当然理解这份辛劳。胡夏吸了吸鼻子,小声地说,“没事,亮哥,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可能是我命里注定只会有小包这一个孩子吧。”
“你能想通也好,别自己气着。”王铮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医生怎么说,以后还能再有吗?”
“医生说很难再怀上了,就算怀上也不建议生下来,结局还是跟现在一样的。”胡夏叹了口气,说,“也算是吸取教训吧,以后不能这么胡来了。”
王铮亮愣了一下,听懂他在说什么之后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说,“是,以后不管跟谁……你得保护好你自己。”
胡夏点了点头。
离婚是胡夏的自由,二婚也是,就算复婚,还是他的自由——王铮亮想,可能确实跟小十岁的人有代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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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夏出院的第二天就返了岗,搭班的几个班主任商量着你一节我一节地帮他把音乐课分了。胡夏回去销了个假,手里头杂事处理完正以为今天要享清福了,秦昊突然跑他办公室来找他,问,你身体好点没,德育处这边有个活。
他说的活是下周带学生飞一趟北京,去参加一个合唱比赛——胡夏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好说话,虽然平时一脸没活干的逍遥神情,但谁找他帮忙他都不会拒绝。秦昊话刚说出口,胡夏还没回过神,他又凑近去,小声地补了句,“你就说你身体还不好,我就去帮你跟大领导推了,反正还有别的音乐老师,你不去也没什么。”
胡夏眯着眼睛笑起来,直愣愣地问,“那你直接推了就行,干嘛还爬个楼梯上来?”
“还真是一孕傻三年,傻了三年又三年哈。”秦昊敲他一下,小声说,“给领导做做样子总要吧!”
胡夏说,“我还真的不想答应你,就算我折腾得动去北京,我下周也有别的事情。”
秦昊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冷静期到时间了,下周五,刚好那天我就可以去跟付辛博把离婚证扯了,不然还要再等两天。”胡夏解释说。
两天都不愿意等了,你俩现在是有多苦大仇深——秦昊心里有一百个想不通,明明那天胡夏做完手术他去探望的时候不这样啊,付辛博和他坐在一块,怎么看也不像是日子过不下去的样子。
于是他问,“你俩没冷静下来,还是要离啊?”
“离就离了嘛。”胡夏笑了笑,“我又不是被他标记过的omega,离了他过不下去的,这时候就觉得,当beta真好。”
“是,只这么看的话是好,但等你被夺命连环call叫过来给生理期紊乱的ao顶班的时候就老实了。”同为beta的秦昊弱弱地地吐槽道。
胡夏咬着牙揍了他一拳。
“那个,胡老师……”胡夏的肩膀突然被人戳了戳,他往旁边一看,焦迈奇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脸不好意思地跟他说,“实在是抱歉啊,那天你说去民政局,我第一反应是你去结婚……我不是故意开你玩笑的,是看你真的很年轻,还以为你还没结婚……真的!完全看不出你都已经是妈妈了!胡老师,对不起啊,你不要往心里去……”
“啊?”胡夏早就把这茬忘到了九霄云外。
秦昊笑着打圆场,说,“你胡老师前几天做了个全麻,人还没完全醒过来,都不记得你在说什么事了,所以不是什么大事情。”
胡夏说,“对呀对呀,没事的,你把我认年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安慰了自责内耗的迈迈,送走了上楼走过场的小秦,等来了刚上完课回办公室的孙旸,胡夏邀请他晚上下了班一起回去吃个饭,顺便把萝卜接回来。孙旸问,“谁做饭,付哥吗?”
“还付辛博呢?早就分居了,我带着小包一个人住,我做饭。”胡夏有些骄傲地说。
孙旸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挤出来一个,“夏哥,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
胡夏“哦”了一声,说,“是这个理哈,小包昨天也这么说,这孩子也是懂事了。”
孙旸看他的眼睛看了半天,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胡夏长这么大没有被人诈骗过——或许已经骗过了,只是他自己没反应过来而已,所以就当做没有。还有他现在离婚分财产,真的分得明白吗?真的不会被前夫算计吗?
他想了想,又问,“夏哥,你那离婚律师靠谱吗?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房子是你和付辛博的婚后财产,双方一起还的房贷,怎么现在你半点都分不着呢?这合理吗?”
“靠谱的吧?”胡夏解释说,“这也是我和付辛博协商的结果,我们那房子现在出手的话赚不着钱,现在好一点的房都太贵了,卖了折现来分不划算,就这么分挺好的。”
孙旸点了点头,说,“好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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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焦迈奇那晚上给胡夏推了个名片,是个跟拍摄影师。小焦说,这人是他发小,最近专攻离婚跟拍,那天的事是自己说话莽撞了,请发小免费跟拍一天,就当是补偿了。
胡夏最开始还在跟他客气,说自己其实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更不会生气,所以谈何抱歉谈何补偿。两个人推拉了两轮,胡夏还是把这位“离婚跟拍”收下了。
星期五他如约而至出现在民政局门口,那位跟拍比他到得早,背了个摄影包,看见胡夏就招手。胡夏说,“你看着好小啊,还在读书吗?”
“哥,你可真会说笑,我二十老几了哈哈哈!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井胧,叫我胧胧就好。”
井胧笑着和他握握手,看胡夏今天一脸心情颇好的样子,就跟他聊了几句焦迈奇小时候的糗事。胡夏说,“迈迈说你俩是发小,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吗?”
“我啊,我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多年了。”井胧笑着说,“要不是我俩都beta,凑一块生不出半个娃,早就被家里人撮合到一块儿了哈哈哈……”
胡夏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
他跟着胡夏和付辛博一起进了民政局,一边拍一边在心里感叹为什么看起来相处得挺好,相敬如宾的两个人要离婚。终于排队排到了,胡夏摸出几份离婚协议书,拿给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确认,他笑着转过头对井胧说,“上次过来提离婚申请的时候我没做攻略,以为那时候就要离婚协议书,急匆匆地签好就带来了,结果人家说最终扯离婚证的时候才签字,要民政局确认过了才生效。”
井胧点了点头,说,“嗨呀,哥,我还跟拍过压根不知道要签协议书,脑袋一热就来离婚,除了证件啥也没带的两口子呢!”
付辛博有些好奇地问,“他俩脑袋一热就离婚,那你是怎么接到那单生意的?”
“嘿嘿,我生意不好的时候会来门口蹲着,遇到结婚的就拍结婚,遇到离婚的就拍离婚。”井胧笑嘻嘻地说,“后来名气大点才在网上接活,现在离婚的夫妻越来越多了,有拍照需求的人也多了,这钱,好赚。”
“有这脑袋,这钱是该你赚。”胡夏笑着提起笔,准备在协议书上签字,要落笔的瞬间突然被井胧提醒,“哥你稍微侧点身,那个角度更好看。”
胡夏听话照做,签完字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都不想伸头过去看井胧相机里的照片。他扯了扯付辛博的衣摆,嘀咕了一句,“咋这么像我俩摆拍呢?”
付辛博说,“跟拍是你要找的哈,这主意不是我出的。”
井胧觉得他俩在民政局里站着,看上去还真不像离婚的陌路夫妻,活脱脱就像是要结婚的新人。尤其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付辛博穿着制服,胡夏也穿了件很正式的衬衫——他转念一想,也许这两个人都是刚从工作单位里赶过来的吧,工作太忙,抽个空把婚离了而已。
人像拍的差不多了井胧说想拍几张离婚证的照片,两个人马上配合地把离婚证举了起来凑在一起,下一秒就被阻止说,“不对不对,不是这个氛围,拿远一点,往不同的方向撇……对,对,就是这样……”
井胧一边低头检查着相机里的图,一边说,“那两位老板哥哥我们室内的图就差不多够了,二位要不要检查一下,我们就去户外拍点了。”
胡夏耳朵都红了,向付辛博使眼色说你去看,付辛博咬着牙低头胡乱翻了一通,说,差不多了,出去了吧。
井胧把他俩带到民政局外面,有几个他很熟悉的机位,他说自己已经在这里拍过好多对了,那个转角特别有“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的氛围感。胡夏走得有点慢,还在欣赏自己手里那本离婚证,又把付辛博的也拿过来看,像是想找不同出来。
“对对对,二位老师就这么站。好了我们先不笑了哈,来表情管理一下,要冷,要酷!”井胧手忙脚乱地指挥着,最后终于按下了快门。
井胧拍了一下午,很满意自己的摄影作品。胡夏付辛博坚持着要给他钱,说不能占小辈的便宜,井胧不收,说焦迈奇知道请客吃饭如果不请就揍他。胡夏说,“这哪儿行啊,那不就成我们占迈迈的便宜了吗?”
他不知道从哪个神奇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红包,硬要塞给井胧,说,“你拍结婚的还能讨着点彩头,拍离婚的还空手回家,今天多晦气。里面钱不多,收着,不许客气了啊。”
恭敬不如从命,井胧推脱不掉最后还是收着了,之前拍结婚的新人人家送他点喜糖喜帕啥的井胧还能编出几句吉祥话来感谢。离婚夫妻的红包,收了该说句啥?——他的脑子突然宕机了。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就祝两位哥哥,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胡夏本来就在笑,听他这么一说,更是笑得收不住了。
井胧心想,这人真是自己拍过的这么多离婚夫妻里,笑得最开心的一个,所以他到底是有多盼望这一天啊?
直到那晚上回去把图片导出了精修了返给胡夏了,井胧还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不仅仅是井胧想不通,胡夏和付辛博身边的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他俩都感情稳定十几年了,孩子也老大不小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婚。
因为每个故事其实都有两个版本,你看到的,和故事本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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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一个多月前的某天夜里,付辛博突然对胡夏说,“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我们去离婚。”
“付辛博你是不是东西!”胡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之后委屈得要命,抓起枕头就往他身上揍,一边揍一边又要顾忌着隔壁房间里孩子已经睡了,只能压低了声音质问他,“我一个beta给你生儿育女这么辛苦,你现在要和我离婚?你抛妻弃子,你始乱终弃,你你你……”
付辛博赶紧一边抓手一边捂嘴,先把胡夏的情绪稳定下来,说,“你听我解释,当然不是真的不和你过了,我的意思是我俩假离婚。”
他把刚刚已经眼泪汪汪的胡夏摁回被窝里,吻了一下额头当作安抚,说,“这几天我们不是在愁小包上初中的事情吗,我今天白天找人咨询过了,现在这套房子是我俩婚后一起买的,算共同财产。我俩要是想买到最理想的那个学区的房子,排队的位次就会靠后,因为名下有房产了;就算是现在转移给一个人,排位的时候也会考虑配偶的房产……所以我就想,如果我们俩离婚,把房产转到一个人的名下,另一个人名下什么也没有,没有房子更没有配偶,就很容易排到我们想买的房子了。”
胡夏眨了眨眼睛,问,“真的吗?你不会在耍我吧?”
“诶你今天怎么这么聪明?”付辛博被他逗笑了,说,“我要是想骗你财产至于这样吗,胡小夏你说说,这家里哪一笔账你管过?你对钱有数?”
“我不是那个意思……”胡夏半个脑袋埋在被子里,嘟囔着说,“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嫌我不新鲜不刺激了;或者就是我满足不了你,你想把我甩掉,去外面找个体贴温柔的omega……”
他说着就要去咬付辛博后颈的腺体,一个beta咬enigma当然咬不出什么事情,只是胡夏喜欢用他那块肉磨牙,已经咬成了一种信号和习惯——求欢的习惯。付辛博和他商量正事,谁知道他的脑回路发散到了这来。他赶忙把胡夏制止住,说,“喂,胡小夏,说正事呢,你别逃避责任哈!”
“什么责任?”胡夏一脸无辜。
“儿子上学的责任。”付辛博说,“我俩不是商量好了吗,一定要让小包上个好学校。”
“是啊。”胡夏咯咯咯地笑着说,“这你不是想到办法了吗?就听你的呗!”
付辛博把他从被窝里薅出来不让他缩下去,说,“那还有很多细节问题,比如,这事我们得保密,不然传出去影响不好。”
胡夏笑得更灿烂了,他反问付辛博,“保密?就我啊?你觉得我演得像?”
“无论谁问,我们统一口径就说感情破裂过不下去,多的不要说了,多说多错。”付辛博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你那几个同事老师肯定特别关心你为啥离婚,你就装出难过无奈的样子不要跟他们多说就行,我这边的好对付。”
胡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明天去请一个律师,咨询一下这件事具体操作流程,可行的话,我们就找个日子去把离婚手续办了……”
他话音还没落,胡夏又凑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嘴。难得自己的beta老婆这么主动,付辛博也没再继续扫兴,有什么大事,白天再说吧。
反正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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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付辛博真的找到了律师,和胡夏一起把这个计划跟律师陈述了一遍,那律师是个年轻男生,听到一半,眼睛里就浮起了压抑不住的笑意,听完了说,“你们已经是我这个月接到的第四对假离婚咨询了。”
胡夏眨了眨眼睛,惊叹道,“这个赛道也这么拥挤啊!”
“要不怎么说我市的购房和学区房政策真的害人呐!”何律扶了扶眼镜腿,说,“都是为了孩子有个更好的未来嘛,理解。”
胡夏转过头去把脑袋埋到付辛博衣服里,说,“是啊,总有一天小包会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
付辛博看不下去,大庭广众的,他拍了拍胡夏的脑袋示意他收敛着点——最近他的beta老婆也不知是怎么了,和发情期的omega一样黏人,只要见着他,就会贴上去当一只小挂件。
付辛博说,“所以何律,这个离婚协议书,你帮我们看看怎么写?我们也是第一次离婚,什么都不懂。”
胡夏瞪了他一眼,问,“你还想离几次婚?”
何律师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了,这两句拌嘴根本影响不了他的思路,他说,“你俩不是商量好了,房产全部归一方嘛,那剩下的用来买房的财产我们就按抚养费和离婚补偿款的形式写给另一方。我一般建议孩子归生母,拿抚养费和补偿款理所应当,把现在的房产全部登记在父亲头上。”
付辛博点了点头说,“我大概也这么想。”
“只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一下两位,真的办好离婚之后,你们之间的情感关系和资金往来就都不受法律保护了。比如……我是说比如哈,比如你们二位中某一位在离婚之后和其他人有了情感关系,发展到了结婚的那一步,在法律上也是完全可行的,并不会被判重婚哦。”何律师说。
胡夏又抬头瞪了付辛博一眼,说,“那等一下!”
付辛博愣了愣,“什么?”
“你不会真的在骗我吧?”胡夏把昨晚的问题又翻出来问了一遍,“骗我先跟你离婚,然后你另娶他人?”
“天地良心啊!”付辛博都被他问笑了,不知道怎么的,胡夏最近性格莫名变得多疑了起来,往常这种幼稚的问题他开玩笑似的问完一遍也不会有第二遍了,谁知道胡夏现在又问。付辛博说,“我全部家当都放在你那儿,我还敢跑去跟别人结婚?”
“对哦,何律师,那个抚养费和补偿金,你能不能帮我多写点。”胡夏说,“抚养费不能只算胡小包的,胡萝卜你管不管?付辛博你说说,胡萝卜是不是你的孩子?”
“胡萝卜是?”何律师显然是没料到这家人的情况这么“复杂”,脸上浮现出精彩的表情。
“是我们的小狗。”付辛博扶着额头,有些无奈地说。
“胡萝卜的狗粮钱,隔三差五洗澡美容驱虫的钱,全部都要算进去。”胡夏义愤填膺地说,“还有我那天带萝卜去做体检,医生说我们萝卜是智障,你说以后是不是还要多花钱治好它?”
“我们胡萝卜怎么可能是智障呢?它那么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的,一定是医生误诊了!”付辛博打死不信。
最后还是何律师看不下去,把话题拉回正道,说,“两位先生,这个,我国目前的法律里面,没有规定离婚要给宠物支付抚养费,更没有规定要给宠物支付治疗费……但是两位可以协商好具体要怎么样分配财产,我们用别的名目写进离婚协议书。”
胡夏这才点了头,说,“那也行。”
·
09.
胡夏不爱做计划,原因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计划得好好的,这个月向民政局提交申请,下个月就可以扯离婚证,扯完离婚证马上提新房——钱款他俩是有的,只是被购房名额卡住了而已。提完新房就把自己和胡小包的户口落过去,等到一年后,新房那边也交付可以入住了,胡小包上学的问题也解决了。至于付辛博手里这套房子,既然没占着好学区,卖不出好价格,索性就不要卖了,等小包上完学,就把不会赔钱的学区房卖了,住回原来的房子里,这不挺好的吗?
但是变化来得更快,刚提出离婚申请还不到一个星期,付辛博就接了个电话,电话是胡夏打来的,他有些担忧地说,“付哥,我怀孕了,9周了。”
“那太好了啊!”付辛博开心得差点在单位里蹦起来,说,“你在医院吗?哪家医院?要不要我请个假过来看看你?”
“不用了,亮哥陪我来检查的。”胡夏说,“你先别高兴太早,医生说我之前伤了身,这个孩子可能保不住,建议我留院观察,尽早做掉——对不起啊付哥哥,我还是生不下这第二个孩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付辛博在几秒之内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大悲,他又联想到胡夏最近反常的言行,串在一起终于想明白了。他说,“没事的,夏夏,一切要以你身体为重,怪我之前太冲动了,其实就不该——”
“付辛博,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胡夏叹了口气说,“是我也想再有一个孩子。”
胡夏第二天去单位请假,请完假就住进了医院。这段时间刚好赶上付辛博他们局里“冲业绩”的时候,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时常连家都回不了就在单位里睡了,就连胡小包都是隔壁孙叔叔在接送。胡夏还要在人前演已经和付辛博走到末路,过不下去日子的可怜模样,好不容易遇到付辛博来医院看他,胡夏张嘴就赶人,说,“你回家看看你儿子吧,估计已经把家都拆了!”
付辛博轻轻地抱住他,说,“你不希望我陪着你?”
他不问还好,一问,胡夏所有的委屈都涌上来了,一边锤他一边问,“你到底想的什么主意让我俩假离婚?我俩现在一张床睡觉都要偷偷摸摸的,这难道对吗?”
付辛博下意识地想释放一些信息素安慰他,但是这对一个beta来说并不起作用。他只能把胡夏揽在怀里温柔地哄,哄到护士进来轰人说家属回避一下,我们要给病人做身体检查了为止。胡夏还在气头上,顶了句嘴,说,“这不是我家属,我和他已经离婚了。”
他果不其然,收获了在场所有人诧异的目光。
·
胡夏出院之后,之前提交的离婚申请也快过冷静期了。焦迈奇作为“道歉”,要介绍离婚跟拍给他,胡夏也答应了——他本来不是什么爱拍照的人,上一次和付辛博拍这种照片还是结婚,两个人穿着红黑配色的礼服,一看就知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回来跟付辛博说了拍照这个事,付辛博疑惑,怎么现在连这个业务都有。
“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啊。”胡夏说,“别人家都挂结婚照,以后我们家不仅要挂结婚照还要挂离婚照,等房子、学位、小包上学这些事情全部解决,我俩复婚的时候再拍一组结婚照——这样就有三组照片了。等到你孙子都能听故事了,你就指着照片给他讲他爷奶结婚离婚又结婚的故事。”
付辛博被他成功逗笑,笑了半天,凑过去轻轻地摸胡夏的肚子,关切地问他还疼不疼。胡夏说,“只是偶尔还隐痛一下,问了医生,说正常现象,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心疼又懊悔得不行,主动提出说要去医院结扎,以后不能再这样伤害到胡夏了。胡夏笑了笑没阻止,他说,“我怀之前哪知道自己还能第二次怀孕,怀了也不知道生不下来啊,我是挺想要这个孩子的,又不是你单方面强迫我。只是挺遗憾的,你是enigma,但只有小包一个孩子。”
“没什么好遗憾的。”付辛博说,“你和小包陪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胡萝卜像是听懂了似的,凑过来“汪”了一身,付辛博把它抱起来,说,“对,还有你,胡夏,胡小包,胡萝卜,你们都是我最爱的家人——谁说我们萝卜是智障,这不是聪明着吗!”
“萝卜是当年我抱回来当二胎养的,没怀小包之前,他们说我是beta怀不了孩子,我自己也相信;生了小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beta也不是完全不能生嘛,就开始想要第二个孩子,我是真的很喜欢小孩……”他说着顿了顿,“人也不能贪心,现在这样,就挺好。”
他拍了怕小狗的屁股,示意它到一边去,自己躺进付辛博的怀里,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付辛博的掌心温热,能抚慰这里曾经有过的伤痕。
他说,“明天去离婚吧,付辛博。”
反正我已经足够确认,你是爱我的了。
End
【辛夏】滴水观音(下)
*金三角黑道背景,本部分2.3w+,总字数4.3w+,上文见合集
*文中所有情节均为虚构,请勿模仿,如有不适请善用退出键
*请勿上升,请勿上升,请勿上升
*谨慎前往文中所提及的地区
*部分灵感来自 @于糕糕(牢底坐穿版)
Summary:热带的雨永远也下不完。
———我是分割线———
·楔子·
十六年前,掸邦。
屋檐下的雨滴滴答答地往植物的叶片和宽大的水缸里落,雨下得越大就听得人越心烦。屋檐内,年轻的家主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听着面前手下的汇报。
“甄家不识相,这次走山路运出去的...
*金三角黑道背景,本部分2.3w+,总字数4.3w+,上文见合集
*文中所有情节均为虚构,请勿模仿,如有不适请善用退出键
*请勿上升,请勿上升,请勿上升
*谨慎前往文中所提及的地区
*部分灵感来自 @于糕糕(牢底坐穿版)
Summary:热带的雨永远也下不完。
———我是分割线———
·楔子·
十六年前,掸邦。
屋檐下的雨滴滴答答地往植物的叶片和宽大的水缸里落,雨下得越大就听得人越心烦。屋檐内,年轻的家主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听着面前手下的汇报。
“甄家不识相,这次走山路运出去的东西,在路上被劫了两次,都是他们的人干的。而且,他们好像正在吞并北部的一些小帮派,这两次劫货,更像是一种威胁和试探。我们也猜不到,甄家接下来还会不会有什么动作,所以那批下个月要运往老挝的东西,我们……”
“当家的,您看,我们要不要,先……”
手下汇报得吞吞吐吐,只说情况,不提办法。付辛博抬起眼帘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冷冷地说,“找死。”
“当家的!”手下立马就低下头,为自己辩解说,“丢货这种事情是我们罪该万死,但是,但是甄家最近好像得到了一些其他势力的支持,否则他们是如何把我们的走货路线掌握得那么熟悉的……”
“我没说你。”付辛博眼中的寒意更甚了,“我说的就是甄家。”
他把玩着手里一只绿色的翡翠麒麟,头也不抬地说,“想劫货,就陪甄家人玩玩。当年父亲把他们打出掸邦,本来以为会树倒猢狲散,没想到六年过去,他们又回来了。”
“下个月那批货为什么不运?”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说,“不仅要按时运过去,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付家的东西,不是谁都能染指的。”
手下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该怎么应对?”
付辛博有些鄙夷地皱起眉头看过去,冷哼一声说,“被人欺负了,报仇还用教?挨了打,就带上更多人,打回去,金三角只有弱肉强食的法则。”
“是,多谢当家的指点。”
手下领命而去,屋内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烧水的咕噜声和窗外接连不断的雨声。付辛博的眉头今天就没有舒展过,他低头往白瓷杯子里沏茶,绿叶在杯中起起伏伏。门外突然响起叩门的声音,他抬头,是平日里最亲信的马仔,站在门口问他,“付老板,有个蛇头说想见见你,带了点‘货’来。”
“让他走,我这里不收腰子,也不缺人手。”付辛博低头看着手上的茶壶,头也不抬。
“他说,他带来的不是普通的‘猪仔’,是……”那马仔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措了半天辞,才挤出个:“是个顶好看的…男孩……”
付辛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他不近女色的事情自从接手付家之后就已经在金三角传遍,这四年来总有人想送点情妇来讨好巴结,都被付辛博拒之千里了。只有对他极其了解的人才敢猜测付家家主不近女色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但也只是猜测罢了,无人敢真的问出这个问题。
但如今他的点头,倒是把谜底抬到了谜面上。门外响起脚步声和说话声,一个粗鲁的男声催促着“快走快走”,再抬起头时,面前已经湿哒哒地站着两个人了。
他认识这个蛇头,这是金三角臭名昭著的人贩子,专从中国以各种由头骗小年轻过来进行器官贸易。付辛博和他打过一次交道,简单的生意往来,卖了点枪支弹药,也不知道这蛇头是怎么想的,今天竟然盯上了他的钱袋子,要反过来把东西卖给付家。
人贩子回过头,把他带进来男孩子头上蒙住的黑布掀开了,用中文命令了一句,“睁开眼,抬起头。”
付辛博这茶室里的光线本来并不强,但男孩被蒙着眼睛已经很久了,突然射进眼睛里的光刺激得人眼泪直流。他的手被绑在身后,眼泪都没法擦,只能被迫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付辛博。
后来付辛博才知道,那时候男孩虽然睁着眼睛看着他,但是其实根本就没有看清楚面前的人到底是谁,不单单是因为泪水模糊了双眼,更多是因为他一直戴着的眼镜在路上被那蛇头没收了去——担心他打碎镜片或是拆开螺丝割绳子。他眨了眨那双漂亮但无用的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涟涟而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付辛博的目光在这张脸上逡巡了一圈,其实已经拿定了主意,但又想到刚刚手下说甄家最近有所行动的事情,便缓了缓,他要试探一下蛇头和这个男孩的来历。
他这一试探,男孩倒是慌了神,哭着跪着求他把自己买下来。无论付辛博买了他会做些什么,总不会比被人贩子拐走更可怕。付辛博顺水推舟,让他把衣服都脱掉,想看看他身上是否有伤痕。
如果真是被训练过的间谍或杀手,身上总难免留下一些打斗的伤痕,但这男孩的皮肤非常干净,洁白细腻,一双手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模样,也不知这没良心的蛇头到底是拐了哪家的乖儿子。
付辛博伸手去摸,男孩的手指和手心有几个茧,但生的位置不像枪茧,倒像是弹琴弹出来的。他彻底放了心,总算是把人收下了。
那晚男孩在他床上哭了一夜,把付辛博哭烦了,开始后悔白天看这小子长得漂亮就救他一命,花了八百万买回来一个未经人事,什么也不会,还一个劲喊疼和哭叫的小孩。他也懒得哄,板起脸骂人。男孩被他骂得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哭泣,擦了眼泪,凑很近来怯生生地看着他,付辛博哪里懂他靠近是何用意,只当这是一种纯情的勾/|引,于是把人摁倒在床上,又是一番翻云覆雨。
男孩连连求饶,付辛博没打算放过,他问,“你不想要,凑那么近干什么?”男孩委屈得又是张嘴就哭,说,“付先生,我眼镜被那人拿走了,我只是想看清楚你长什么样。”
付辛博心中柔软了一瞬,转而就被滔天的情欲覆盖,他用手遮住男孩的眼睛,说,“看不清那就别看了,以后有你看的。”一转头又想到做了一夜却连这男孩的名字都不知道,于是又问,“喂,你叫什么啊?”
男孩很小声地应了一句,“我,我叫胡夏,夏天的夏。”
·
01.
距离付辛博收到那块带血的墨翠狐狸,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扔下这个包裹的人已经抓到,是个只有几岁大的小孩,猴似的跑得飞快,说是巷子口遇到一个男人给了他几块钱和这个指令,他就把这东西扔在了赌场门口,更多的信息再也问不出了。
血液凝固在黑色的玉牌上,看是看不出来的,但是闻得到。赌场的领班在这种地方讨生活,人血的味道再熟悉不过。单单一块玉牌已经够让人紧张,这上面来历不明的血更是把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付辛博的手下顺着树林里车辙一路找出去,一直找到这些车辙被雨水冲刷到模糊不清的地方,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这绑架的时间选得实在是太巧,正好天上下着大雨,雨水会掩盖一切。他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
胡夏在金三角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仇家”的,能对他做出这样的举动的人,目标只能是付辛博。付辛博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这件事的前因和经过,一切都太巧了,刚好是今天暴雨如注,自己在赌场查账,马仔提议去接胡夏过来,然后就有人去了……
付辛博把那个提议接胡夏过来的马仔拎到了跟前盘问,让人上上下下搜了好几遍,也没在这马仔身上发现什么线索——但这就更可怕了,如果他叫胡夏过来这件事不是被人算计,只是巧合,对方还能立刻做出精密的部署,悄无声息地把胡夏绑走,那就说明这场绑架是蓄谋已久的,就算没有今天这一出,他们也一定会找另外的机会下手。
他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来电的是个陌生号码,付辛博接起来,对面没有说话,只是有一些碰撞和挣扎的声音。
这个时候能给他打电话的陌生人,还能是谁?付辛博没有闲情逸致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说吧,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付先生,别把人想的那么贪婪,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对面传来中年男人狂妄的笑声,付辛博总觉得这声音耳熟,他回忆了一霎,立马反应过来:“你是甄——”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手里现在有什么。”电话对面的人打断了他的话,“一天没见到你那小情人了吧?你难道就不想和他说两句?”
一阵被捂住嘴之后挣扎呼喊的声响从听筒里传出来,付辛博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他没少在胡夏痛呼的时候捂过他的嘴,那时候胡夏发出的,也是这种声音。
他怒火中烧,质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电话那头的人傲慢地笑着说,“我刚刚说了,付先生,交个朋友而已,既然是朋友,你的情人我替你照顾照顾也无可厚非。只是你这小朋友好像不怎么听话,我帮你教训一下,付先生也不会有意见吧?”
“地点和赎金。”付辛博冷冷地说,“别假模假样了,你们把他绑走,不就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吗?”
电话那头的人玩味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干了什么,胡夏被闷住的呼喊声更大了。他说,“付先生还真是小瞧甄某了,金三角谁不知道你把这小情人看得要紧,只因为旁人随意问了一句能不能借去玩玩,付先生可是连夜把那人眼珠子都剜了出来呢。这么稀罕的小情人,难道只能换一点点赎金吗?”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付辛博的耐心也到了崩塌的边缘。
“交个朋友,当然是要你亲自过来——付先生,付家之所以享誉整个金三角乃至东南亚,正是因为交易的诚信,我相信你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交朋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如果我发现你还带了其他我不想见到的人,那这位漂亮的小可怜,你怕是没办法活着见到咯……”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就被挂断了,随之而来的是两条信息,一条写着地址,那是克钦邦的一座山;另一条则是一张照片。
付辛博把照片点开,看清楚内容的那一瞬间几乎暴怒到要把手机砸碎——
那张照片拍的是两条光裸的大腿,腿根有一些青紫的印记,还有一颗小痣。
旁边的马仔还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所以愤怒成了这样,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付辛博要准备多少赎金去哪里接人。付辛博咬着牙说,“准备几箱炸药。”
“啊?”马仔愣住了。
“我亲自去克钦接人,无论我回不回得来,都要把甄家夷为平地。”他说。
他冲出去开车,马仔们纷纷跟了上来又被他赶回去。付辛博说,“我去接人,不要跟着我,你们现在要做的是打探甄家所有的据点,我要炸平他们。”
·
而另一边,胡夏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现在到底身在何处。
他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他只记得当时在森林里他们的车被一前一后包抄住,正要问那开车的马仔这是怎么回事,马仔却跳了下来,打开了后排的车门,把他从车上拽了下来,直截了当地把他打晕了过去。
胡夏一点防备也没有,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对他动手的会是付辛博的手下,几年前他看过付辛博枪决被人买通叛变的手下——那一次他也有参与,那是他人生中开的第一枪。
但他没有想到这样的叛变现在又发生在了付家,甚至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听见有人在打电话,一边拿他的性命威胁着电话那头的人,一边揭下了一直罩在胡夏头上遮光的麻袋。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嘴里也被塞着东西,要是没听到这个电话,他甚至会猜自己是不是又被那个做器官生意的人贩子带走,等下就要开肠破肚了。
打电话的人口口声声地叫着“付先生”,这金三角的“付先生”,除了付辛博还能有谁?那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手势指挥着手下过来脱胡夏的衣服,连扒带撕地把他脱了个精光,然后割断他脚上的绳子,强硬地分开了他的双腿。胡夏剧烈地挣扎起来,他发出的所有呜呜咽咽的声音都被电话那头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打着电话的人一步一步靠近他,胡夏挣扎不过,嘴里被塞着东西,连咬舌自尽都没机会,只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谁知那人走过来却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对着他被迫张开的腿根拍了一张照片。
电话被挂断了,那人蹲下来摸了摸他腿根上那些青紫相间的印记,冷笑着说,“你说付辛博到底舍不舍得一命换一命,用自己来换你。”
他又让人把胡夏绑了回去,却并没有想胡夏预想中那样欺凌他。胡夏心中一沉,他突然觉得自己此时才是真正的凶多吉少。
如果这人把他绑过来,对他还有一点想法的话,就说明这张皮囊有用,或许可以故技重施。但现在的情况和当年不一样,这次绑人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他胡夏只是个诱饵,这些人真正的目标,是付辛博。
他想到这里,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流下一身的冷汗。
·
02.
付辛博的车刚刚开出去没多远,就接到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管家打给他的,管家是他身边为数不多从小见证他长大的人了,从他还没有接手付家的产业的时候一直就陪着他,直到在金三角站稳脚跟。付辛博把他的电话接起来,电话那头中年男人的声音比他冷静得多,他问付辛博,“听说当家的要一个人去接小胡先生?”
管家刻意把“一个人”三个字说得很重,付辛博一听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身边的马仔都被自己赶走不让跟着了,他们只能求助于这位“老前辈”。付辛博不让人跟着,是怕甄家那边发现他带了人,真的对胡夏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但是他只身一人前往,也是万万不行的——甄家紧密排布,设下圈套就是为了等付辛博上钩,现在跑过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付辛博“嗯”了一声,脚下油门踩到底,车开得几乎快在密林里飞起来。
“如果当家的还能听进我一句劝……我认为,去不得。”管家在电话那头斟酌着说。
“没用,他们不谈条件的,只有我露面才能把他接出来。”付辛博手上和脚下的动作都不停,他说,“我不是不听劝,梁叔,是现在情况紧急,我只能这样做。”
“当家的,你现在去,不是把他‘接’出来,你只能把他‘换’出来。”被他唤作“梁叔”的人理智地分析着,说,“甄家的目标是你,不取你的性命,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这是以一换一,当家的,小胡先生固然是个可怜孩子,但也不能为了他扔下整个付家。”
“谁说我要扔下付家。”付辛博说,“我已经想好了,我把付家给他就是,这生意我做得了,他未必就做不了吗?”
“他?”管家微微地愣了一下。
“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付家交给胡夏。”付辛博解释道,“他总是觉得我不给他自由和尊严,那现在就一并还给他。”
他说完,就把电话挂掉了。黑色大G穿行在夜晚漆黑的山路间像是在贴着地面飞行,付辛博已经开到了他力所能及的最快,只恨不能直接飞过去。
电话又响了起来。
这次打来的是个视频电话,他在转弯时仓促瞥了一眼手机里的画面,那是一个身上只堪堪挂着几块蔽体的布料的男人,只需一眼他便认出那是胡夏,方才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故作关心地笑着问付辛博,“你在路上了吗?你的小情人可是要等不及了。”
付辛博猛地踩了一脚刹车,把手机拿起来细看,他没开启自己这边的摄像头,只看得见对方的画面。电话那头的人把塞进胡夏嘴里的东西拿掉了,用手捏了捏他的下巴,对准了镜头,说,“来,说两句话,求一求你的付先生快来救你。”
胡夏哪里说得出来话,他一张嘴就流泪,终于喘上一口气了才挤出一句,“付辛博,不要救我。”
付辛博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算我求你,别来救我,我不值得。”胡夏哽咽着说,“我欠你的命马上就要还清了,不要救我回去,让我再还一次。”
“那年我逃跑,你就应该直接打死我,一了百——”
他还没来得及听胡夏把话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付辛博突然慌了神。
他停在原地调整了很久的呼吸,才终于又把手机拿起来,拨通了管家的电话,指节已经用力到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说,“梁叔,刚刚是我冲动了。我这样贸然过去,救不出胡夏,还会…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当家的需要我们做点什么?”管家问。
付辛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思考着对策,一边说,“我发给你一个地址,你找人把那附近所有可以藏匿的角落和可以逃跑的路线都摸清楚,但不要惊动甄家人,对外一定要宣称我已经在赶往克钦去接胡夏的路上。我的一举一动已经被人算计了,如果贸然从掸邦召集人马过去一定会引起注意的,只能调动别处的人手…离克钦最近的应该是……有一队人马正在去印度东北部的路上,如果让他们调转方向到克钦,应该是最快的!”
管家在电话那头沉声应道:“明白,当家的,我会立刻安排。”
“还有,胡夏说,不要救他。”付辛博顿了顿,才说出这句话,他问,“梁叔,你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还多,你觉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和小胡先生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但不一定真的了解他。当家的,我们不用猜他的想法,付家是你做主,你想让谁活,谁就能活。”管家回答道。
“我知道了。”
他把车停在原地,天上的雨水已经小了些,淅淅沥沥地砸在车窗上,他现在烦躁得很,雨声听了也心烦。胡夏那几句话把他的内心全部搅乱了,刚才那个手机号码彻底关了机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胡夏说完“不要救我”之后是不是真的被甄家人杀害了——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些年他为了在金三角活下来已经付出了几乎全部的代价,好不容易才换来的一条命,为什么要丢了?
付辛博点上一支烟,终于开始冷静地思考这一切——从第一个人提出“要不要把胡夏接过来”之后,他身边发生的一切。
第一,这个建议不应该只是一个巧合。付辛博开始推翻之前自己的所有结论,因为“把胡夏接过来”的提议是整个绑架事件的开端,而后面的事情发生得太快:送恐吓包裹的小孩、囚禁胡夏的地方……这些东西,在极短的时间内,是没有办法全部妥善准备好的。
第二,就是那个恐吓包裹——里面那块墨翠牌子是他送给胡夏的那块,这没有错,翡翠是沾着人血给他送过来的也没错,但是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上面的血是胡夏的。刚刚那则视频虽然模糊,但是付辛博能够看清楚,胡夏身上没有锐器的伤口,那些绑他的麻绳要想磨出血来要费些时间,没办法这么快就让这块牌子上沾着血,还能送到付家人面前来。
第三,既然已经有了刚才的两点推论,那么这场绑架案中,其他的地方也就都值得被画上问号——比如甄家人囚禁胡夏的地点,是否真的是克钦邦里的这座山?他们绑了胡夏,不开口要一丁点物质的东西,只说让付辛博亲自过去,这是否太过于天真?对胡夏的感情,付辛博自己都说不清楚,万一他真的喜新厌旧,不准备赎胡夏回去,就当这小情人已经没了,再找一个就是,他甚至敢直接把这个地方炸平。甄家人为什么还会约他来这里接人?
所以,这个局其实做得很粗糙,根本就是为了让付辛博在情急之下无法冷静思考,从而骗他过去取他的性命而设的。
天上一声滚雷,突然把他的所有思绪全部炸清晰了。
——克钦邦他不能去,因为那里根本就不会有胡夏,只有要杀他的人。
·
03.
但付辛博没有折返。
既然从第一个提议开始就已经不是巧合了,那就说明他的身边现在一定有人已经叛变,在给甄家传递信息。现在折返回付家,就等于昭告天下自己已经识破了骗局,那么胡夏就会有危险。
他现在停在去往克钦邦的半路上,四周都是漆黑的深山和密林,雨渐渐地停了。付辛博理清楚思路之后下了车,绕着那辆黑色大G转了三圈,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终于在底盘上摘下了一枚定位器。
付辛博没有轻举妄动,打火机在手指上转了两圈,又揣了回去,选择了先联系管家。
他发了位置,让管家派个人开车过来找他,但没说过来干什么。他开出去的并不远,在等待手下过来的时间里他又做了一些事情,那批本来要送货到印度的手下已经联系上了,付辛博通知他们调转了方向,回到克钦,去那座山里探探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这批人付辛博是放心用的,就算甄家人有三头六臂,也渗透不进那么多地方。之前出过一次叛变事件之后,付家走货就有很强的随机性了,一是付辛博忌惮某些手下在一条线上一家独大,翅膀硬了造反;二就是怕有人和这条线上其他的家族帮派勾结,吃里扒外。
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他当年吃的亏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这批手下赶到目的地的速度会比从掸邦过去快得多,付辛博在心中粗略一算,可能等手下赶到自己身边,这些人也走到甄家给的地址了。
至于刚才没查出来的事情,还要继续查,雨水把车胎的痕迹冲刷没了,但是在森林里开车,肯定难免擦挂到树上,就可以在树上找刮痕,来判断哪里有过行车的轨迹——如果运气好,或许可以推断出甄家的人带走胡夏的方向。
他还安排了一件事:去抓昨晚所有和“接胡夏”这件事有关系的人,提议的、帮腔的还有开车的。前两个都好办到,只是开车的那个马仔早就和胡夏一起消失了,付辛博并没有在视频电话里看见,不知他是逃掉了,还是兔死狗烹,被甄家人灭了口。
他让管家带人把昨晚所有提过“接胡夏”的人全部控制住了,等自己回来审——叛变这种事情是宁肯错杀也不能放过的。这些事情都落实下去之后,从付家出发的手下也赶了过来。
“你去这个地址,替我取一样东西。”付辛博把那个地址给他看。
现在只有他和管家两个人知道这个地址到底是干什么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定位器已经被付辛博放回了自己的车上,他说,“那里有关卡,我们换辆车,你开我的车去,他们才会放行。”
马仔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对了!”付辛博突然想起点什么,又补充道,“不要贸然闯进去,大概还剩五公里的时候,停下来联系我,得到我的指令了,你再开到目的地。”
他和马仔换了车,调头回付家了,路上他又试着给那个电话拨打了一遍,依旧没人接。
但他又收到了一条彩信,这次照片拍的是后背和后腰,依旧满是青紫的痕迹,付辛博辨认了一下,大部分是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但也有在绑架中受的伤。胡夏的手被反绑在背后,付辛博放大看了一眼,没有脱臼和骨折的痕迹,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甄家人自以为已经把他钓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吗?——付辛博心里想,打着方向盘驶过他刚才心急如焚开过的那些弯道。但他现在内心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在脑海中铺开了一整幅地图,仔细思考着他们会把胡夏藏在哪里。
几方人马同时行动,赶到克钦邦的手下率先传回来消息,说那座山已经被人封死了所有的入口,只能远远地观察,走过去就会暴露。付辛博大概猜测到了,这些人都是在等他,请君入瓮,待他进山之后就会下包围,玩一出瓮中捉鳖。
好在他没有这么愚蠢,真的中了圈套单枪匹马地跑过去送命。
回到付家,对那几个提议和附和着要去接胡夏的马仔的审问才刚刚开始,没有人能和这件事情摘清楚关系——尤其是那个说第一句话的马仔。他见到当家的折返回来,面色就已经变了。付辛博什么也不说,只是在供奉的佛龛前点燃了一炷香。
“你们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以思考,到底要不要说。”付辛博拜了一拜,把香插进铜炉里,说,“现在事情败露,我已经知道了真相,放你们出去,甄家也会杀了你们泄愤。我这里不留叛徒,横竖都是死,但在座的各位,我付家都对你们知根知底。我本想祸不及家人,但你们的叛变,已经出卖了我爱的人——所以,现在只有一个可以让我放过你们家人的办法。”
香灰抖落在他的虎口,付辛博拍了拍,捡起佛龛前供着的那串珠子,盘绕回了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付辛博背着身说,“想好了就告诉我,胡夏到底被带去了哪里?”
·
胡夏被绑到这里之后,大多数时间都在闭目养神。
他自嘲地想,绑谁不好,非要绑他,被绑这件事他都不是头一回了。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还会挣扎哭喊,现在就只剩下保存体力养精蓄锐。
但和上次的被绑不同的是,他现在不是货物,只是诱饵,他脸上的眼镜也没有被人没收。他被扔在仓库的角落,刚才那些人上来脱他衣服的时候他挣扎了一下,把眼镜搞掉了,现在正在他的手边。胡夏默默地捡了起来,但背着手,没有办法给自己戴。
他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刚到付辛博身边的时候是没有眼镜的,拐卖他的人贩子把他的眼镜拿走了。他那时候天真得像一张白纸,哪懂这些肮脏的交易,只能委委屈屈地对付辛博说那人贩子连眼镜都要抢。付辛博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是蠢的吗?拿走你眼镜,是怕你拆了割绳子跑。”
后来付辛博重新给他买了眼镜,各种各样的,和衣裳搭配着,让他变着花样戴,像打扮漂亮玩偶一样地打扮他,甚至因为喜欢胡夏戴着眼镜的清纯学生仔模样,在床上也不让他摘。那些眼镜买的太多了胡夏就开始折腾,付辛博不给他通讯工具不让他接触外界,在家中一个人闲来无事的时候,他真的研究起了,怎么拆眼镜割绳子。
玻璃镜片打碎就可以,如果是树脂镜片,用眼镜腿拆下尖头也可以——胡夏那时候绝对想不到,他无聊的尝试,会在很久之后救他一命。
他这副眼镜就是玻璃镜片的,可以取出来打碎,现在双手被反绑着,要拆镜腿没那么容易,打碎镜片是最方便的。胡夏已经心生计谋。
仓库里只有一扇狭小的窗,仅有一丝月光透进来——一天过去,现在已经到了夜晚,是看守的人最困的时候。他在地上敲碎了镜片,握住了一块大的,手腕折过来,割着绑他的绳子。
他这些年在金三角也逐渐发现了,这里很多人仅仅只是残忍,但却并不聪明*,所以付辛博有了旁人所不具备的见识和脑子,就能做大做强。就拿绑他的这些绳子来说,绑匪甚至不想多费一点事情,换成特殊材质割不断的登山绳来绑他,只用一条麻绳就把他绑住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愚蠢的傲慢。
玻璃虽然不是刀片,但慢慢磨,这麻绳也在断裂的边缘了,其实胡夏只要双手一使劲就可以挣断绳子,但他停住了,开始思考起,等绳子真的都解开了,自己下一步又要干什么。
他观察了一下自己脚上的绳子,很明显绑他的人是新手,付辛博的仇家不是干人口拐卖的,不熟悉这个业务,这个绳结打得,比付辛博想玩点花样时把他绑在床上的绳结还要更好解开。
胡夏没有扔那块玻璃碎片,刚刚打碎玻璃的时候有渣子扎进了肉里,但是钻心的疼痛可以让人保持清醒和理智。他把这里的情形观察了一遍,唯一的出口有人把守,人家真枪实弹自己手无寸铁;窗户太高太窄,爬出去的几率渺茫。现在他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等待时机,先想办法松绑,出仓库再逃跑,要么……只能等待付辛博找到这里来救他。
求人不如求己,付辛博还是不要救他为好。付辛博救他一次就把他在股掌之间玩弄了六年,胡夏不想再欠任何人什么了。
他选了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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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付辛博的人找到方向,已经是深夜。天色一黑在树林里的搜寻就更困难,树林里被擦挂的痕迹最后消失在了一条小路边。
那个叛徒最终还是交代了和甄家之间的往来,但甄家人也没有把关胡夏的地方告诉他,能从一个马仔嘴里问出的东西毕竟是有限的。他在那条小路上犹豫了一下,拿着地图看了看,这条路一边通往深山,一边通向城镇。
“往山里走,还有建筑吗?”付辛博问手下。
“没有了,那里面是原始森林,卫星地图上显示什么建筑也没有,除非是军方的保密工程——但甄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手下把地图放大到了最大倍数,说。
付辛博指了指另一边,说,“去那边。”
他的人能做的也只有沿着这条小路继续搜寻,这是在赌概率,赌绑匪不会中途又开进林子里改变方向的概率。付辛博只能安慰自己,心想,绑匪应该已经没有精力考虑这一层了,他们的所有算计,都用在了恐吓付辛博这件事情上。
所以最后,他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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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的,我们的人开着车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镇子上,沿途有三家工厂,您看看。”马仔递过来一段在车上录下来的视频。
三家工厂,有开着大门在生产的,也有关门闭户废弃了的,付辛博拉着进度条反复看了两遍看出了端倪——
“那家罐头厂不对。”他说,“你们仔细看看,这两个门卫。”
他暂停了手下录回来的视频,放大看,罐头厂开着门亮着灯,但门卫很奇怪,不是常见的大爷,而是两个看上去就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付辛博指了指他们鼓起来的裤兜,无需再多言,在场的所有人都很熟悉——这是他们马仔惯用的带枪方式。
“开另一辆车去,先狙掉他俩。”付辛博说,“记得装消音器,别闹出动静。”
他这么做是有把握的,刚才给他打电话的人在甄家一定十分有话语权,现在也许就守在胡夏旁边,不会站在路边“迎接”他。他这么想着,又给那个陌生号码去了一个电话,对方却意外地接起来了。
付辛博故作焦急地说,“甄老板,我需要确保他还活着,才能走近,和你交朋友。”
“你快到了吗?”电话对面的人假装关切地问。
付辛博低头看了一眼开走他的车的马仔发回的位置,说,“快了,还有五公里,但我现在不知道我该不该进来。我怕我接到的,只有一具尸体。”
“他还活着——来,跟你的付先生叫几声,让他放心。”
手机被递到胡夏的嘴边,显然那绑匪怕他再说“不要救我”之类的话,又把他的嘴堵住了。胡夏只能发出一些呜咽的声音,付辛博听得出来那确实是胡夏,至少放心了他还活着。
胡夏还活着,一切就有希望,手下按他的吩咐行动,狙掉了门口两个守卫,夜黑风高,一时也没人察觉。付辛博的电话还通着,看见那两个看门的马仔被击毙,他对着电话那头高喊了句,“不许伤害他!我现在就来!”
他喊得很大声,喊完就挂掉了电话。但胡夏听见了,他甚至仿佛听见这声音像是从外面传来的——付辛博真的来了吗?难道是时机到了?
他手上的绳子已经被挣断松开了,只是手还背在背后装样子。听见付辛博说“现在就来”,那绑匪突然志在必得地笑了,低头在手机上发着什么东西。
现在就是时机了——胡夏割断了绑住他双脚的绳索,绑匪也发现了他的动作,睁大了双眼怒骂了一句赶紧上前。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那绑匪正要冲上来制服他,门口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枪响。
近身肉搏,这项技能他曾经是没有的,正是因为没有,才会被拐到这金三角。后来付辛博教他使用武器,枪教会了就教匕首,教搏斗。他教过胡夏能把人一招毙命的颈动脉在哪里,胡夏那时候很幼稚地以为,这只是付辛博想让他干净的手也染点人血的味道,却没想过这技能有一天自己真的用上了。
那块锋利的玻璃碎片还被他夹在指缝间,扑上来制服他的人被他灵活地反钳,手起刀落,一大股温热的血液就从那人的脖颈间喷射而出——这是付辛博冲进这件库房看见的第一个画面,也是这个画面,彻底改变了往后人生里,他对胡夏的看法。
那道血液喷射得太远,甚至溅到了工厂的墙壁上,胡夏真的像他教的那样可以把人一招毙命,见血封喉了。付辛博冲了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风衣,裹住了他已经不剩几片完整布料的身体。
胡夏愣住了,鲜血在他指缝间滴答滴答地流下,他看到付辛博,甚至不相信这是真的。既忘了怎么说话,也忘了怎么逃跑,他衣不蔽体地站在原地,被裹上衣服一把抱了起来,抱他的男人从未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对他说过话。
他说,“夏夏,没事了。不要害怕,我带你回家。”
胡夏紧咬着牙,手中依旧捏着那块玻璃,手上被割出好多道口子也不松手,血就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一直流到他被付辛博抱回车上。付辛博放下他,看见了那块已经沾满了血的玻璃碎片,哄着他说,“来,松手。”
胡夏慢慢地松开这块救了自己一命的小玻璃,付辛博接了过来,擦了擦上面的血,叹了口气,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他说,“胡夏,以后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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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付辛博把胡夏带回家,这场绑架风波似乎就到此终结,付辛博会下令封锁消息,从今以后付家上下不能有任何人再谈起。但总有一些事情永远不会过去,就像是金三角永远也下不完的大雨。
私人医生早就被他叫了过来,一直在别墅里候着,等着他们回来,给胡夏处理身上的伤。胡夏身上的外伤并不多,后脑勺被敲击还有些肿,手腕脚踝被麻绳磨破了皮,挣扎的时候磕出几块淤青——这些都好处理,只有扎进手指里的玻璃渣子挑出来的时候颇费了些时间。
胡夏全程一言不发,管家重新找了一副眼镜出来给他戴上也依旧是双眼失神。他像一只破布娃娃一样瘫软地靠在付辛博的怀里,身上只有一件已经被扯破了的衬衫,浅粉的底色上沾着已经干涸的黑色血迹——还有付辛博脱下的风衣,裹住了他裸露的身体。
一切都做完了,张医生还检查了一下他身上有没有其他的外伤,胡夏突然开口,说,“我想洗澡。”
付辛博没有松手,揽着膝弯把他抱到浴室,要帮他关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自己站了进去。
胡夏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付辛博要在他洗澡的时候进浴室不是头一回了,他甚至已经习惯到不用背过身去脱衣服。身上仅存的两件衣服也不用费多大的事,手轻轻一抬,就顺着肩膀滑落了。
付辛博打开了花洒,说,“你过来,我帮你洗。”
胡夏微微怔了一下,还是听话走了过去。热水从他头发上淋下,模糊了眼帘,他听见付辛博叹了口气,问他,“怎么还在抖?是水不够热吗?”
“够热了。”胡夏说,“是我害怕。”
“对不起…我手下的叛徒我已经枪决了。甄家那边,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替你报仇。”付辛博一边往他头发上打泡沫一边轻声说,“是我没保护好你,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胡夏没有吭声,闭起了眼睛,感觉付辛博有些不太熟练地在搓揉他的头发——给别人洗头这种工作,还是有些太为难这位付家少爷了。以前他洗澡的时候付辛博进浴室,只会把他摁在浴缸里或者洗手台上,浴室墙壁冰冷的瓷砖他也用身体温暖过好几回。以前那个付辛博不会这样温柔地对待他,这温柔来得不真实。
给胡夏洗了头发,付辛博的手指一路往他身下探,胡夏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付辛博也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胡夏的眼睛,问他,“他们有没有——”
“没有。”胡夏知道他在问什么,直接地打断了。他躲到了花洒的水帘外,说,“怪不得付先生想亲手把我洗干净,是觉得我被人弄脏了吗?”
“既然没有,就是最好的。”付辛博两天没有合眼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他争辩。
“你就只在意这一件事吗?”胡夏突然哽咽着问。
他被救之后总共没有说超过三句话,现在被刺激了一下,所有的情绪都爆发了。胡夏蹲了下来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冰冷的瓷砖贴着脊背,他终于哭了出来,哭着说那些人围上来脱他衣服的时候他有多害怕。他说,“付辛博,明明是你的手下说你要见我才接我走,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哭得抽抽搭搭,身上的水也滴滴答答地往下落。他哭着问付辛博,“为什么我都说了不要救我,你还是要让我继续欠你的命,永远只能被你围困在这个付家。”
付辛博只回答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他说,“胡夏,这次不算你欠我的,这是我对不起你。”
“付家人的‘对不起’,我不敢要。”胡夏轻声说,“付辛博,如果你还留有仅存的良知,就放过我。我在你身边,迟早死于非命。”
“你在说什么东西?”付辛博气得把花洒都扔了,双手把胡夏拎起来,强迫他双眼和自己对视。他突然感觉到有一条湿滑的东西缠上了自己的小腿,低头一看是胡夏在蹭他,虽然眼神里满是空洞和绝望,但却抬起了一条腿往他身上蹭,湿漉漉的手臂也环住了他的脖子,像两条水蛇。
“你干什么?”付辛博推开了他。
他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刚那是明知故问,胡夏现在干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这是他每次乖顺求欢的姿态。胡夏牵起嘴角笑了笑,说,“这不就是你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的目的吗?”
他跪下来,跪在付辛博脚边抬眼看着他,伸手想去解付辛博的裤子,手指还没碰上就被躲开了。付辛博钳住他的下巴,厉声地质问道,“你就不能把自己看得不那么低贱吗?”
胡夏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脸上的表情和他十八岁刚到付家一样天真而无辜,用最单纯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他说,“付先生,是你一直把我当成一个低贱的人。”
胡夏手上有伤,付辛博的衣服是湿的,扣子解不开,他干脆直接用脸颊贴上去轻轻地蹭。付辛博已经被他逼到了理智崩盘的边缘,他想不明白胡夏今晚到底是在干什么,是想报复他还是想报复自己。他侧身躲开了,把胡夏晾在了浴室的角落,花洒里的水还在哗哗地流着。
付辛博转身出了浴室,重重地带上了门。
没多久外面响起敲门声,管家问他用不用进来帮忙,干净衣服放在门口了。胡夏说,“不用了梁叔,我饿了,你帮我做点东西吃好不好。”
他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泡沫上了一遍又一遍也掩盖不住鼻腔里缭绕的血腥味。管家准备好了饭菜,却一直没等到胡夏出来。付辛博刚刚从浴室里一身湿透地跑出来,衣服都没换就走了,说是回赌场继续查账,管家没听见浴室的动静,担心出了事,叫胡夏也叫不应,打开门一看才发现他在里面晕了过去。
幸好医生还没走远。又被叫回来的时候张医生肉眼可见的疲惫,管家知会了付辛博,但付老板并不打算为这事再折返。胡夏是过度紧张和疲惫导致的体力不支,挂点营养液就没事了,这项工作张医生是熟练工。
张医生低着头,默默地往胡夏手背上扎点滴。胡夏被抱出浴室放回床上就已经醒了,只是没有力气抬手,针头扎进血管里,管家端了碗瘦肉粥一点一点地喂给他。
医生问他,“我记得小胡先生平时爱弹钢琴?”
胡夏点了点头。
“你虎口那道口子有点深,这几天还是不要碰钢琴了,等下又扯到了,不容易好。”张医生叮嘱道,“不过你放心,这些伤好好养着,还是不会留疤的。”
胡夏闭上了眼睛,扭过头表示自己不吃了,他想,原来这就是自己在付家存在的意义,供人欣赏和玩乐,所以不能有脏污和瑕疵。
他说,“我不想再弹钢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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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夏再一次见到付辛博是三天之后。
付辛博没有回家,把他叫来在一座寺庙里相见,天空下着小雨,胡夏从送他过来的马仔手上把雨伞接了过来,让他回车上去等。
雨水打湿了石板地上的青苔,走起路来需要额外小心,胡夏不抬头,凭着对这里的肌肉记忆往里走。这片罪恶的土地上几乎人人都信佛,付辛博带他来的次数多了,也就轻车熟路了。
胡夏不抬眼看,也不知道付辛博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发现他的时候只见一道高大的黑影挡住了去路,付辛博抬手,示意他到自己的伞下来。胡夏低了低头,没听他的。
他撑着伞跟在付辛博身后,绕过了佛堂,进了这寺庙背后的一座小院,院中高大的滴水观音旁的亭子里正煮着茶,付辛博应该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今日的茶尝起来倒是不苦,窨着一股茉莉花的味道,胡夏喝了一口,杯子捧在手心里没放下,那香味很熨帖地包裹着他,是他这么些年从未尝过的。
“你那天说的事情,我考虑过了。”付辛博说着,摸出了一个小小的丝囊,放在了桌面上。
胡夏被他说得微怔了一下——那天的什么事情?他差点脱口而出就是问,好在顿了下,终于回想起来付辛博说的是他那晚哭着求付辛博放走他。
胡夏不做声,抬手给自己倒茶,又喝了一杯。付辛博说,“我可以放你走,只是我不知道你还能去哪里?”
“当年我求你把小文放回国的时候,你也这么说。”胡夏笑了笑,“付先生,我不是那个十几二十岁的小孩子了,不会你说什么话我都信的。”
“回国吗?胡夏,这绝对不是你的退路。”付辛博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无论你是否愿意,现在人尽皆知你的名字早就已经被绑在了我的身上,你在我身边做过哪些事情,你自己再清楚不过。你想回国——被通缉吗?”
“那些事情是你逼我做的。”胡夏重重地把杯子搁下了,在青石条桌上摔出清脆的响声。
“我逼你的?会有人信吗?”付辛博笑了起来,重新把杯子满上,给他推过去。他说,“其实我想好了,你要是真的不想留在这里,我可以送你到欧洲学钢琴,让你换个身份继续生活,当享誉全球的钢琴家,只要你愿意,飞机今晚或是明早就能出发。”
胡夏不想碰他递过来的杯子,只是从桌上收回了手。付辛博眼尖逮住了他这个动作,眼神向下一瞥,问他,“伤好点了吗?还疼吗?”
胡夏把手藏到桌下去,说,“快好了,但我不会再弹钢琴了,和伤无关。”
“不学钢琴也可以,其他的乐器你应该也能学得很快,或者你声音好听,学唱歌也不错……”付辛博没强求他,只叹了口气,抬眼看着他说,“你恨我没有一早给你自由。但是胡夏,这从一开始就是个悖论,我如果不喜欢你,当年就不会把你从人贩子手里买下来;正是因为喜欢你,我才不愿意你离开我。”
“现在厌倦了,还是嫌脏了,所以舍得放手了?”胡夏自嘲地哂笑一声替他把后半句补全,他说,“付辛博,我在你枕边睡了六年,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善良的心?你说过你们付家不做慈善,现在又舍得在我身上花这种永远也没有回报的钱,你说出来的话,我不敢信。”
“胡夏!”付辛博压着胸中那口火气,压低了声音叫他的名字。
胡夏抬起眼睛,歪着头故作天真地对他笑了一个,说,“付先生生气了?生气是因为我会忤逆你,还是你终于觉得我讨厌了?那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其实被你买下的那年我连18岁都不到,说自己18,是虚龄。你如果还有‘对不起’,就对17岁的那个胡夏说吧。”
付辛博微微睁大了眼睛,旋即又恢复了往日冰冷的神情,说,“我放你走。”
“中国我回不了,欧洲我也不想去,付先生,我想留在这里,请你抬个手成全。”
他说着,用指节敲了敲这张青石桌。
“这里?”付辛博有些讶异。
“也不一定是这里。”胡夏说,“我也考虑好了,留在庙里是我最好的去处。这里遍地都是寺庙,遍地都是我的容身之所。”
付辛博今天本来就不是来挽留他的,胡夏想当音乐家也好,想直接出家也罢,他真的已经没有那个心力再干涉和插手。胡夏意料之外地没有被反驳和阻止,付辛博只是把刚刚放到桌面上那个丝囊推到了他的面前,说,“那天甄家人为了威胁我,把你脖子上的玉牌摘了,沾了血送过来。现在已经清洗干净,让人在佛前供着,诵了三天经,化了这东西上的冤孽,你如果——”
“我介意。”他话音未落,胡夏就打断,说,“我不能再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了,付先生,我这一辈子的冤孽不是人血带来的,是你带来的。付先生还是自己收好吧,当年的八百万打了水漂,别在我身上赔进去更多了。”
他说着,把手上那对镯子也褪了下来,放在了付辛博的面前,仰头喝掉了最后一杯茶。
“付先生,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有不苦的茶叶的,只是你一直没有拿出来给我喝而已。”
这是那一年胡夏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付辛博很久都没再见到过胡夏。东南亚的大雨日复一日地下,却冲刷不掉罪恶、仇恨与孽债。这里是全世界佛寺最多的国家,如若信仰真的能让恶贯满盈之人得救,这片土地也不会如此肮脏。
“付先生为什么就这么把他放走了?”
很久之后,有人试探着问过付辛博那天他们二人到底谈了些什么,但问不出一个结果。对于放走胡夏的原因,付辛博只说,“付家家主,不能有任人拿捏的软肋。”
“那,舍得吗?”
舍不得便能留下吗?舍得又能放走吗?爱和恨从来都是没法泾渭分明的东西,他对胡夏的感情就像在雨林里交缠生长的藤蔓植物,理不清的时候,或许一刀斩断才是最好的结局。
付辛博沉默不语,只低头摩挲那块从未离过身的狐狸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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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捡到那个叫“小满”的孩子,也就是在这之后发生的事。
彼时胡夏已经在仰光的一座寺庙里安定了下来,只是没有剃度,倒也得了个清净,每天常伴青灯古佛,听僧侣的诵经梵唱。之前断断续续抄过的经书也捡了起来,一写就是一整天,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那天寺庙施粥,胡夏有空就跟着一起帮忙。给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孩盛到第二次的时候胡夏记住了他,小孩第三次端着空碗站在他面前,眨了眨渴望眼睛看着他,胡夏心软了,又给他打了一勺,把他拉到了一边,用一口不熟练的缅甸语问他,“是拿回去给家里人吃的吗?”
小孩像没听见似的,只是直愣愣地空碗往他面前递。
胡夏又用英语问了一遍,还是没结果,庙里的住持撞见了,凑过来提醒胡夏,说,“这孩子没有家人,就在这条街上流浪,到处翻垃圾,和野狗抢东西吃。以前也常来,他又聋又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的。”
“啊?”胡夏心软了一下。
他心软总是会付诸行动,就像当年求付辛博放走那个荷官一样,心一软情绪就上来了,一个冲动就把这小孩留在了身边。问不到小孩的名字,捡到他的这天是中国二十四节气里的“小满”,胡夏就用这两个字给他当名字了。
又聋又哑的小孩,陪在身边很是安静,小满看起来才十岁的样子,在庙里有一口饭吃,还能跟着和尚们学点文字。胡夏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人,但已经遇到了,就是他的善缘,这样的举手之劳,能帮就帮了。
小满只是聋哑,倒也能明辨是非,知道胡夏是帮他救他的人,便认了主,总是护着胡夏,走到哪里都跟着,胡夏要做什么他都想上来搭把手。这孩子干活十分利索,力气也大,像是有点身手,眉目间总有一股子机灵劲儿,时间一久,胡夏也很习惯他陪在自己身边。
至于在付家的那些事——那些都是前尘往事了。
忘记也罢,忘记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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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要找到胡夏,对于付辛博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别说他现在在缅甸的寺庙里,就算他离开了缅甸,只要还在金三角,付辛博总有办法把他找出来。但是在胡夏离开之后付辛博没有再提过半句要去找他的事情,就连佛寺也去的少了。
以前去得多是因为有所愿有所求,现在所愿所求皆空,付辛博有时候会开着玩笑跟手下说,如果哪天我也去庙里了,胡夏当年没生个一儿半女,那付家的家业我又给谁呢?
手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谁都知道关于小胡先生的一切都是付家最大的禁忌,大家提都不敢提的事情被付辛博当玩笑一样的说起,谁敢往下接话。
付辛博自知没趣,又笑了一声圆回来,说,算了,一儿半女的事情,强求不来。
他开完这个玩笑的第二天,手下就张罗着给他送女人来。性资源是金三角最容易流通贸易的商品之一,只要付当家的松口,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女人都有。这些手下显然是没听明白付辛博说的那些疯话,实际上说疯话也不需要人听明白,谁要是当真了,谁才真的是傻子。
他又把那些送上门的男孩女孩全部赶了出去,被赶出去的这群人里不乏有比当年的胡夏更年轻鲜活的,付辛博看都不想看一眼,就全部打发走了。
付辛博把做这些事的马仔们拎来教训,训斥他们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弄到自己面前来是不是不想要小命了。手下也委屈得慌,说,“当家的,我们以为没留下个一儿半女是您的遗憾……”
付辛博白了他们一眼,说,“你们是真的听不懂人话。”
“那当家的您的意思是,找个和小胡先生长得像的女人,生个孩子?”手下又试探了一遍。
“滚。”付辛博被气到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说。
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去庙里喝茶,当年胡夏走的时候他们在庙里喝的那种茶叶他其实一次性买了五饼,可惜胡夏只尝了第一壶就离开了。付辛博自己把这一堆茶喝完,口味也变淡了不少,茶不需要那么苦涩,其实也是可以提神安心的。
那堆茶喝完付辛博也三十五岁了,这些年大多数时光都有胡夏陪在他身边,荒唐地度过了几千个阴雨连绵的日夜。翻过三十五岁的门槛,付辛博想,他离真正的“付家家主”更近了一步,却也离胡夏更远了一步。
万事万物互为表里与因果,剪不断,理还乱,求不得,放不下。
时光将往事打磨,忘不掉的人会变成心头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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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再一次和付辛博相遇的时候,胡夏其实隐约有了这个预感。
曾经不信神佛,现在信了,信了之后才逐渐领悟到因缘二字的含义。他身边最多的就是出家之人,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劝他皈依剃度,胡夏自己倒是主动跟住持提过这件事,得到的却只有一句,“你尘缘未了。”
尘缘未了?——可是在这世上,除了付辛博,他还能和谁产生任何羁绊?胡夏自己都笑了,笑这命运曲折,自以为已超然物外,可总还有凡尘俗世忘不了。
寺庙里的夜晚清静,是他曾经从未享受过的安宁,不下雨的晚上,甚至能听见他窗外那棵滴水观音宽大的叶片上凝结的露珠落地的声音。午夜梦回的时候,胡夏偶尔还是想不明白付辛博那日为何会带着人冲进来救自己,明明告诉了他不要救的,欠他的孽债已还清,因果轮回就应该停止在那一刻,多好。
想不明白的时候他就会去敲木鱼和念经,敲着念着,不是想明白了,而是不去想了。往事一点一点地往心底里沉,小满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也听不见,胡夏拿他当自言自语的对象是最好的选择。他问小满,为什么付辛博嘴上说着爱我,却还是会伤害我?小满眨着眼一头雾水,只默默地把偷跑出去买来的酥糖捧给他。
付辛博是造访这庙宇的不速之客,胡夏看到他的下意识不是逃也不是躲,而居然是松了一口气。就像庙里那个缺了一块砖石的台阶,他每次经过都担心摔倒,真正在那里摔了之后,反而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豁达。
这大概就是自己未了的尘缘,胡夏心想。
付辛博假装是偶然经过,但胡夏不傻,他看得明白付辛博是刻意找到这里来的。来了却还要装作不经意,和他当年其实已经因为旁人觊觎胡夏而怒火中烧,却要装作只是讨厌别人碰自己东西一样。胡夏接过小满递来的壶,给他把茶杯满上,说,“多年未见,付先生别来无恙。”
他给付辛博倒白水,离开付辛博之后他很少再喝茶。付辛博喝不惯,一口就放下了,左右环视一圈,目光又回到了胡夏的身上,说,“你瘦了。”
“伙食比不上付家那么山珍海味,当然是会瘦的。”胡夏笑说,“付先生远道而来,就为看看我瘦了还是胖了吗?”
他在提醒付辛博别绕弯子,付辛博的眼神从他的脸上移到他握杯子的手指,当年那几道细小的伤口早就愈合了,胡夏的手还是像曾经一样白净而纤长,只是他说再也不弹钢琴,这对付辛博来说也是一种遗憾。
他说,“当然不是,你胖点或是瘦点都好,看到你现在平安健康,我就放心了。”
“是付先生的人把我保护得很好,谢谢。”胡夏轻飘飘地揭穿了他的秘密。
付辛博也不再掩饰下去,轻笑了一声,说,“你确实长大了,不再是小孩了。”
“先前我就对小满起过疑心,贫民窟里长大的孩子,谁会那么好心地教他拳脚功夫,为什么又会不偏不倚地被我遇上。”胡夏抬了抬手,示意那孩子过来。他说,“直到刚刚他看见你,和你看见他的反应,让我彻底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付先生,这孩子是你派到我身边的吧。”
付辛博沉默地点了一下头,当作是承认了这件事。
“那他的聋哑……”
“天生的。”付辛博解释道,“他是我一个手下捡到的小孩,差点被人拖去割器官,被我的人救下来了,发现他虽然天生聋哑,但是四肢很矫健。那时候你刚刚离开付家,我不放心,又正好看到了这孩子,就训练了一段时间,让他到你身边去保护你。那年甄家人那件事我始终心有余悸,甄家还没有被斩草除根,我不得不为你的安全负责。”
“尘归尘土归土,我早就和付家没有瓜葛了,付先生何须为我负责?”
胡夏笑了笑,他伸手去摸小孩的头顶,对付辛博说,“只有一次,这院子深夜有人翻墙偷溜进来,被小满发现了。庙里的和尚把那人逮住,发现只是个窃贼而已——付先生,这些年我过得很安稳,谢谢你的成全。”
付辛博叹了口气,说,“如果我说,我现在不愿意继续成全了呢?”
胡夏倒水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住了,他似乎猜到了这就是付辛博此次前来拜访的真实目的,也没有露出过分惊讶的神情,还是自顾自地把水倒上了,茶壶递给小满。他说,“那为何要征求我的意见?”
“你若是不愿意,我不会再强求,这会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今后小满你可以随意留下或赶走,他也不会再打扰你。”付辛博说,“你若是愿意,从今日起金三角不会再有付辛博的小情人,只会有付家唯一的夫人,付家会永远护你周全。”
胡夏捧着杯子不说话,水有些烫,他小口小口地喝着,喝到见底了才把杯子放回桌上,抬头看了一眼付辛博,又看了一眼付辛博身后那棵高大的滴水观音——在东南亚的寺庙里它们是最常见的植物。一颗凝结的水珠从宽厚的叶片上滚落,无声无息地摔碎在草地里。寺院里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钟声,惊起屋檐上的一大群白色飞鸟。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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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着付辛博走了,说不上愿意或是不愿意,这只是最忠实于内心的选择。胡夏确实喜欢安静的、没有人打扰的生活,可他同时也觉得,如果这真是自己和付辛博的最后一次见面,这辈子到死的时候,是会有遗憾的。
小满他也带走了,带回了付家,付辛博坚持要让小满给他做贴身保镖,寸步不离地保护。胡夏拒绝不掉,干脆领情,大家都是欠了付辛博一条命才来到这里的,所以他看小满总觉得格外亲切。
付家的马仔看见胡夏回来了,惊得眉毛鼻子都要掉在地上,睁大眼看着他目不转睛,把付辛博都搞生气了,板起脸吼人说,“看什么看,之前没见过吗?”
“见……见过,好久不见,小胡先生。”马仔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以后,叫他二当家。”付辛博掷地有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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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付辛博接“二当家的”回来,第一件事是带他去做了眼睛的手术。
胡夏有些不解,他当年能死里逃生,那副玻璃镜片的眼镜功不可没,为什么付辛博还不喜欢他戴眼镜?但付辛博却解释说,“你的安全感不能来源于一副随时可能被人拿走的东西。”
话虽这么说,手术完成后付辛博还是喜欢让他戴眼镜,走到哪里都戴着,就算是上床也不摘下来,只有想和胡夏接吻的时候会嫌这玩意儿碍事给扔到一边。
胡夏仍由他摆弄和打扮,先前付辛博给他置办的那些漂亮衣服都还原封不动地挂在衣柜里,他走之后没有人动过他的东西。但这些浅色的衬衫胡夏现在不爱穿出门了,他跟在付辛博身边的身份变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不问世事地当美丽的玩物。他学着像付辛博一样用黑色掩盖所有的情绪,做一个真正杀伐果断的二当家。
他的衣服穿上身,也终于不会再被人随意地脱下了。
他和付辛博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人前付辛博给了他足够的体面和尊重,付家的所有人都要尊称他一声“二当家的”;但人后他还是付辛博豢养了十几年的情人,身体的反应改不掉,付辛博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他都会产生下意识的反应。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脸颊已经乖顺地送到了付辛博的手里给他揉捏。
那块墨翠狐狸玉牌又回到了胡夏的脖子上,金镯子上的宝石松动了,付辛博找人重新镶嵌了两颗更加名贵的,修好了亲手戴回了胡夏的手腕上,他一抬手,两只镯子就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清脆好听,像给小宠物亲手系上的铃铛。付辛博满意极了。
他很喜欢握胡夏细瘦的手腕,就好像握住了,这人一辈子就都属于他了。
·
付辛博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解决。
那年绑架案,虽然绑匪当场就被胡夏反杀,但是那人并非真正的主谋,甄家的势力也没有被完全清除。如果井水不犯河水倒是可以相安无事,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付辛博也无需再忍。
他这些年的蛰伏,终于摸清了甄家的全部底细,不轻易出手并非缺乏胆量,只是在等时机成熟一举拿下。带人“清扫”甄家之前他安置好了最牵挂的事情——他把胡夏带回仰光的那座寺庙里,让他在那里等待七日。
“那你要去干什么?”胡夏问。
“七日之内我会解决一切,然后回来接你,否则就是满盘皆输。”付辛博不回答问题,只是给他承诺。
胡夏也不再问,付辛博如果要说,从一开始就不会隐瞒,所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但他隐约能猜到付辛博要解决的东西和自己有关,也和那年的事有关。胡夏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手腕上的镯子褪了一只下来,拉过付辛博的手,给他戴上。
付辛博懂了,他也不再说话,转身撑起伞离开,背影消失在了浓密的雨里。
·
·尾声·
山中不知岁月长。
那七日之后胡夏似乎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他遣走了小满,一个人住在寺庙中的那间小院里。天空突然炸开的惊雷让他在深夜倏地醒来,窗外骤雨叶叶声声,恍惚中他差点以为其实自己当时并没有跟着付辛博离开这里,那些事情只是山中一梦而已。
胡夏不跟着来接他的马仔走,接了几次都不行。当年就是因为太信任付辛博的手下,没有料到手下的叛变,才差一点让他自己殒命,还险些把付辛博也搭进去。如今付辛博把他送到庙里已经是一种保全,他不能再那么天真。
他想起付辛博在临走之前还跟他说,“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这付家就归你。”
“我不要。”胡夏说,“你最好是活着回来,因为我一个人在这里的生活,本来就没有意义。”
付辛博一直到雨停的那天才回来,还真是被胡夏无意中说中——在付辛博到来之前雨不会停。付辛博来的那天,天上终于不下雨了,只是阴霾密布,浓云滚滚。他在那棵高大的滴水观音下站着,抬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车影。
这一次车上走下来的人,终于是付辛博了。
“我听说,有人闹脾气,不是我亲自接就不走,还用枪指人。”付辛博拿他打趣,笑说,“夏夏,这些日子我在养伤,不能下床来接你,也就一个月不见,你又学聪明了。”
“付先生,是你说的,不聪明的人,没办法在这里活下去。”胡夏笑着,走到他的身旁,用手指轻轻地勾住了他手腕上自己亲手戴上去的镯子。
他活了下来,并且决定好好地活下去,以一个真正的“人”的身份,在这里有尊严地活下去。
天空响过一阵沉闷的雷声。
付辛博说,“走了,我来接我的二当家回家,等下又要下雨了。”
胡夏笑说,“那就让他下吧,我已经不会害怕了。”
总之,热带的雨,永远也下不完。
End
注:
*对东南亚黑帮的描述“残忍但不聪明”出自《三联生活周刊》的《逃出妙瓦底》,并非首创。
【辛夏七日谈|Day3】血腥爱情故事
***
⚠️特快专列第三站出发,不是演习,非战斗人员请注意避让。
⚠️完整版请见置顶vb。
Day2@Pppark_Warm
Day4@云际漂流_
[图片]
那什么和那什么。
红色的墨水在写字,不是白色的奶油在写字。
辛苦战斗人员回来留个评论,不胜感激。
再说一遍这不是演习。
***
意识在一片混沌中逐渐聚拢。
胡夏猛然惊醒,心脏无法控制地扑通狂跳,头疼得几乎要裂开,活像挨了几闷棍,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到脆弱的神经。暮光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在眼皮上跳一支刁钻的舞,使他不得不眯起眼,以适应这恼人的光线。
几秒钟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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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快专列第三站出发,不是演习,非战斗人员请注意避让。
⚠️完整版请见置顶vb。
Day2@Pppark_Warm
Day4@云际漂流_
那什么和那什么。
红色的墨水在写字,不是白色的奶油在写字。
辛苦战斗人员回来留个评论,不胜感激。
再说一遍这不是演习。
***
意识在一片混沌中逐渐聚拢。
胡夏猛然惊醒,心脏无法控制地扑通狂跳,头疼得几乎要裂开,活像挨了几闷棍,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到脆弱的神经。暮光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在眼皮上跳一支刁钻的舞,使他不得不眯起眼,以适应这恼人的光线。
几秒钟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前是一条精心布置好的长桌,桌面上摆着翻开的相册,血红色的鲜花,冷冰冰的烛台,上乘的银质餐具,还有远在桌子另一端化不开的黑暗。
更准确地说,他是被绑在了椅子上。
他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努力消化着目前的信息量,低头朝自己身上看过去:熟悉的记者装束,格子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老式拍立得相机挂在腰间。
而他的双臂被一股红绳反剪着贴在椅背上,已经因为血液流通困难而感到有些麻木。
他挣了两下,没挣开,扭过头环顾四周,视线从斑驳的地板往上,沿着墙边沉重的木质家具,扫过柜面上落满灰尘的画作、造型诡异的雕塑和杂乱的信纸。墙面上贴满了地图、便签和几张脑部CT,惹得他不由自主地呢喃出声。
“……别吧……”
按照之前经历的事情来看,他遇到的都是披荆斩棘舞台上的付辛博,掺杂进了特定的人格,而这个处境所代表的是……大事不妙。
《血腥爱情故事》这首歌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选的,挖坑埋自己的感觉在此时此刻格外强烈。
当初为了赢,忽略了太多其它层面上的问题。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不想和付辛博见面,更不想和付辛博发生点什么关系。
明明在之前的场景里他还能充当主动的一方,现在却紧张得快死了,这里的付辛博会对他做出什么事,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因为好奇心会害死狐狸。
可是自己选的歌,跪着也要演完。
他清楚地记得付辛博发怒的导火索就是那些照片,当他重新打起精神,看向面前的相册,却紧紧锁起了眉头。
因为里面花花绿绿岁月静好的照片原封未动,唯独少了最突兀的那一张。
那张本该在慌乱中拍下的罪证,和他亲手写下的提示。
——不要相信他。
不祥的预感只持续了一秒,房间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胡夏听见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越来越近,他暗中试图稳住下沉的心,没敢回头。
“夏夏。”男人念出一声叠字,胡夏却未感到分毫亲昵。
“……”
他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深深吸了一口气,男人散发的危险气息太过明显,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想不顾一切地逃开,理智却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
而最诡异的是,一听到付辛博的声音,他的抵抗心态就会习惯性地弱下来。
于是他努力回想着剧本里的人设,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哥哥。”
“乖。”
付辛博轻轻抚过他的肩膀,怜爱地摸摸他被绳子磨红的手臂,然后弯下腰,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亲爱的,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
“是啊,为了让你多睡一会儿,没舍得叫醒你,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梦到我。”付辛博带着笑,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又道出一句话,立时惊出他一身冷汗。
“——现在我们来聊聊……关于你骗我的事吧。”
胡夏瞳孔一震,攥紧了拳头,连吞咽口水都战战兢兢,“……骗你?我没有啊……”
“哈哈。”付辛博笑得爽朗,眼神里的情绪却过分冷冽,像刚刚被一场大雪造访过的荒原,望不到一丝生机。
“夏夏,你知道的,我很爱你,非常爱你……但我不喜欢你撒谎,你也清楚对我撒谎的代价。”
“……”
“所以,看着我的眼睛,”付辛博伸出食指,轻轻勾起胡夏的下巴,拇指划过他的下唇,“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失忆?”
太可怕了,哥哥知道了他的秘密。
胡夏的回答像根卡在喉咙里的刺,往上往下都是冒险,多半少不了鲜血淋漓的场面。
要赌一把吗?
抑或是他也开始受这场景影响,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打算让付辛博放过自己?
他硬着头皮迎上那一双阴鸷的眼睛。
“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今天有的是时间,先来做点放松的事儿吧。”
***
完整版 vb:山止星流
【辛夏】胡夏没有偷狗
要素注意:生怀流孕期,胡编乱造,OOC,he,被雷到请随时退出(专业知识全部为了剧情需要,有夸张成分,请勿较真)
全文4.2w+
胡夏是在下楼倒垃圾的时候捡到的付辛博。
说“捡”其实并不贴切,因为付辛博并不脏,也没有饿了三天,更不是无家可归,甚至穿着一件韩版休闲羊绒大衣,气质出众像男模出街,但是胡夏看见他的时候,一米八六(穿鞋版)的大个子坐在离垃圾分类小屋十米处的花坛边上,一声不吭,就指着胡夏扔完垃圾回来好奇看了那么一眼,才发现居然是付辛博。
胡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慢吞吞挪了过去,站在自方才就把视线黏在自己身上的付辛博面前。
“付哥好巧,你在这儿干嘛?”......
要素注意:生怀流孕期,胡编乱造,OOC,he,被雷到请随时退出(专业知识全部为了剧情需要,有夸张成分,请勿较真)
全文4.2w+
胡夏是在下楼倒垃圾的时候捡到的付辛博。
说“捡”其实并不贴切,因为付辛博并不脏,也没有饿了三天,更不是无家可归,甚至穿着一件韩版休闲羊绒大衣,气质出众像男模出街,但是胡夏看见他的时候,一米八六(穿鞋版)的大个子坐在离垃圾分类小屋十米处的花坛边上,一声不吭,就指着胡夏扔完垃圾回来好奇看了那么一眼,才发现居然是付辛博。
胡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慢吞吞挪了过去,站在自方才就把视线黏在自己身上的付辛博面前。
“付哥好巧,你在这儿干嘛?”他硬着头皮问,感觉听见了付辛博磨后槽牙的嘎吱声。
但实际上并没有,付辛博只是停顿了两秒,说:“我来看看我的狗……”
“我没有偷狗!”胡夏往后退了一大步,叫道。
身后练扇子舞的阿姨投来审视的目光,胡夏匆忙把付辛博从花坛上拉起来,带着上了楼。
他租的房就在月湖小区进门第一幢,小区不新,安保也一般,电梯行驶起来还有左摇右晃的磕碰声,付辛博跟在胡夏身后,看着他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拧,随着门开,一只白色小狗探出头来小声汪汪,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立刻朝付辛博龇了牙,又很快检索到这股气息它很熟悉,飞快把牙收起蹭了过来绕着付辛博的脚转圈。
房子虽然老,但里面的配置很温馨,关上门将冷风隔绝在外,身体立刻就被暖风包裹住,可见胡夏懂得好好养自己。但当胡夏背对着他徐缓地脱下厚重的羽绒服,露出里面的羊羔绒睡衣转过身来时,付辛博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盯住了面前人显出圆润弧度的肚子。
其实胡夏的肚子一点也不大,但因为本身身材单薄,所以这一点起伏才显得更加突兀和扎眼,付辛博觉得自己的手都在不受控地颤抖,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
“你怀孕了?多久了,是谁的?”
“不是你的!”
胡夏闭上嘴转移开视线,手掌贴上腹部摩挲了一下:“你看才这么点儿,三个多月吧。”
哦,三个多月。付辛博胡乱点了点头,他们已经四个月没见面了。
“你还没回答我,孩子父亲是谁?”
胡夏咬了咬下唇,没说话。以往倒完垃圾回来都要给小狗奖励几块狗零食,今天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小狗开始绕着圈儿地咬胡夏裤管。
“付哥你先坐,我去弄狗粮。”
狗粮落到盘子里的声音才把付辛博的魂唤回来,他捂住脸平缓了一下呼吸,找到胡夏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现在胡夏这个样子,他不能再把人吓跑了。
小狗把脸埋进狗碗里吃得不亦乐乎。
这狗其实是付辛博的,是他一年前在剧组捡到的,白色短腿大脑袋的串串,跑起来像块飞扬的墩布,狗尾巴上有一撮翘起来的黄毛,像朵摇晃的太阳花。
付辛博正式收养小狗的那天胡夏正好去探班,没注意脚下被绊了一跤,摔了个人仰狗翻,付辛博边疯狂大笑边抓着想要逃窜的小狗送到胡夏手里,谁知小狗被胡夏抱着就不怕了,伸出舌头亲昵地去舔胡夏的脸。
“看来这狗更喜欢你哈。”付辛博语气酸溜溜的,也不知道是在吃谁的醋:“既然这样你给取个名字呗。”
胡夏毫不客气地把小狗举起来观察了一下:“好淘气的小母狗,就叫你淘淘。”
淘淘是付辛博的狗,更多却是胡夏在养。付辛博一进组就少说三个月,并且大部分时间失联,那时候胡夏只是间歇性地离开上海,更不用说他去付辛博家跟去自己家也没什么区别。去宠物店接淘淘的次数多了,胡夏就跟付辛博说这钱给店里赚还不如给我,把自己家也改造成了半个狗窝,带淘淘去哪全看当天心情。
付辛博有时候拎着大包小包回家,家里一片漆黑静默便知道淘淘准是被胡夏接走了,行李箱往房间里一推,转头打了车直奔胡夏家,胡夏笑嘻嘻坐在沙发上一指他:“老父亲来看狗囡囡喽~”
不知道又是跟谁学的话,付辛博把外套一扔,捞起小狗从头到脚撸了个遍,然后掐着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的人的腰提进怀里,拥抱、接吻、跌跌撞撞摔进卧室做丨爱,谁说好兄弟不能是互相解决的关系,闭着眼睛都能从床头柜里摸出两个安丨全丨套,胡夏呼吸乱得一塌糊涂,还能分出心思去推他关门。
付辛博捂住对方那双意乱情迷的眼睛,低声哄他,没事儿狗腿太短了蹦不上来。
胡夏还想说些什么,被付辛博深深吻住。
他们比好兄弟好朋友要亲密很多,却比情人爱人都要远些,所以此刻付辛博看着面前挺着肚子的胡夏,说什么都不够格。
刚才的问题被囫囵带过,谁都没有再提起,付辛博捻了捻手指,说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胡夏家里常备着玉米大馒头,干净地填饱肚子不是难事,但是看厨房使用痕迹,估计也没在短时间内学会做饭,外头的东西油大盐大肯定也不会成为常有的选项。
付辛博抓了抓他的手:“肚子里的孩子总要营养吧。”
胡夏嘟囔,也没饿着他。
等提着鸡鸭鱼和几样蔬菜回来,胡夏已经盖着羽绒服在沙发上睡着了,淘淘趴在胡夏脚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付辛博,又趴了下去。付辛博点了点狗脑袋,用气声笑骂一句:小没良心的。
视线落到安静睡着的人身上,明明怀着孩子正是要多吃的时候,却一点都没有变胖,付辛博用指节蹭了一下胡夏的脸,轻手轻脚将他滑下沙发的半截小臂塞回羽绒服下。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胡夏再醒来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窗外太阳已经落山了,整个客厅一片黑暗,他愣愣地坐在沙发上摸出手机打算点外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句带着笑意的:“闭眼。”
胡夏下意识地听话闭眼。
他听到开关落下的啪嗒声,紧跟着耳边传来电路接通的嘶啦,隔着眼皮落下一片橘红,不用睁眼他都知道此刻他正被暖黄色的灯光包裹。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付辛博敲敲手里的锅铲:“你这时间掐得正好,你慢点儿醒醒神,付大厨给你炒菜吃!”
厨房的移门缺油,稍微一动都要嘎吱嘎吱乱响,油烟机很快响起轰鸣。
胡夏的眼睛慢慢适应光线,付辛博套着粉色荷叶边围裙,蝴蝶结上的吊牌都没拆,左一盘青椒右一盘土豆丝倒进锅里,在对他而言算得上狭窄的厨房缩手缩脚地翻炒起来。
胡夏看着付辛博的身影笑了声,抬手摁了摁酸胀的眼眶。
付辛博就这么(自认为)理所当然地住了下来。
胡夏也问过他打算什么时候走,被付辛博用一种“你好过分”的眼神一看,“我刚连轴转拍完戏好不好!”胡夏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手边的空碗也被付辛博无比自然地收走拿去厨房洗掉。
胡夏租的这间房子是个简单的70平二居室,唯一的那间客房摆着房东留下的双层儿童床和电脑桌,与书房也无异了,显然是不能住人的,正好付辛博也没有住客房的打算,于是胡夏又一次见识到了这个男人优越的行动能力。
只是洗个澡的功夫,外面的沙发上就堆了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羽绒被和绒毯,正在一个人艰难地给枕芯套枕套,见他过来了还向他拍了拍手里的枕头:“知道你不讲究,但是我这个对颈椎很舒服,你要不试一试?”
胡夏一时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毛巾下面的发梢还在滴水,付辛博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箭步冲到胡夏面前替他擦头发:“当心着凉!”
凶巴巴的!
胡夏有些不高兴地撇撇嘴。
“这个季节感冒了很难受的,而且现在你也不好乱吃药是不是?”付辛博立刻放软了语气,握着他的胳膊将他轻柔带回卫生间:“夏夏,你好好听我说,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你不能一直一个人,我得留下来照顾你。”
他顿了顿:“所以别总想着赶我走,好吗?”
吹风机是胡夏家里用惯的那一个,胡夏也将它带了过来,付辛博修长的五指穿梭在发丝间按摩着头皮。可其实胡夏并不缺少照顾好自己的能力,也没有打算一直都是一个人逞强,只是付辛博只要出现在他面前,胡夏就真的会生出对他的依赖。
或许是暖风吹得他昏昏欲睡,胡夏的脑袋在付辛博掌心点了点。
第二天早上,胡夏是被淘淘挠门的动静闹醒的。
说来也怪,这是胡夏搬到这儿来之后第一次赖床。
他的作息近年来控制得规律,即使休假日不定闹钟也能在清晨醒来一次,但这次他一睁眼就已经将近十点,推开门付辛博正抱着淘淘尴尬地看向他:“有没有吵醒你?不过你也不能再睡了,我给你把早餐热一下。”
胡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伸了个懒腰,付辛博视线飘到他身前不可忽视的柔软弧度,抿了抿唇。
付辛博特地起了个大早四处“研究”了一番,发现胡夏这小屋子比自己想象中要智能得多,连狗厕所都是架高了堆个台阶,付辛博刚在狗碗里添了粮,转头淘淘就坐在盆里用眼神示意他“快来给老子铲屎”,简直幻视对他提各种不靠谱要求的胡小夏,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狗。
收拾完昨晚的垃圾回来,就被狗碗里的一座小山吓了一跳,付辛博还以为是狗聪明到自己开袋子挖狗粮了,又想淘淘没有这样的智商,凑上去研究才发现自己心不在焉没注意这是定时定量的自动狗碗,所以折腾一番,其实连腰都不用弯。
付辛博头一次想用没头苍蝇来形容自己。
他不想承认为了证明自己的到来是有用的,他捞起啃了两口狗粮的淘淘套上项圈,牵着狗绕着小区跑了三圈,又打听到了周边味道好还干净的早餐店买了早饭,淘淘已经被遛崩溃了,这懒狗每天最大的运动量就是晚上被胡夏带着到小区门口的狗狗社交空地蹦跶几下,哪经得起一大清早又跑又跳,回去之后连狗粮都没吃,先睡了个回笼觉,一睁眼发现付辛博又走向它(其实只是想拿被压在狗屁股下面的遥控器),吓得只想向胡夏求救。
胡夏坐下慢条斯理啃他的玉米茶叶蛋,握着淘淘的爪子装模作样打了一下:“以后不许抓门哦,抓坏了要赔的。”
他自然而然看向客厅里的沙发,羽绒被整齐堆叠着,尽管如此也显得局促,更难想象付辛博一米八三的大个子是怎么睡的。
可是,胡夏把话咽了下去,这样付辛博应该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走了。
但令胡夏意想不到的是,先觉得为难的会是他自己。肚子里的胎儿虽然不大,却依然压迫器官,晚上总要起一次夜,以往家里只有自己的时候打着手电、或者干脆开灯怎么都行,但付辛博浅眠没有人比胡夏更清楚,为了不闹醒付辛博,胡夏这段路努力走得小心翼翼,可在黑暗中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付辛博势必会跟着他一起醒。
胡夏有些后悔当初没有租更大一点带内卫的房子。
连续三天都是这样,第四天刚蹑手蹑脚打开门,付辛博就先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拍开了茶几上新买的小夜灯。
胡夏举着的手机被他用手指挡住一半灯光,但那点白光在他还没完全适应的眼睛面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在一片模糊的噪点里,他只能听到付辛博清晰的、带着笑的声音。
“再这样悄悄的,我就带着淘淘睡你房门口了。”
似乎是应和他的话,不睡狗窝喜欢盘在沙发脚地毯里的淘淘也软绵绵汪呜了一声。
在胡夏愣神的间隙,付辛博掀开被子走到胡夏身边握住手腕替他关掉手电,怕对方不适应,又抚过胳膊肩膀和后背,最后温热干燥的手掌轻柔扶住后腰。
“不是要去厕所吗?傻站着干什么。”
付辛博几乎将胡夏揽在怀里,身后传来的稳妥坚定的支撑让他忍不住顺着力倚靠在付辛博的臂弯,直到站在马桶前,才回过神来将嘴角挂着笑的付辛博往外推。
等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付辛博还站在门口,手里是胡夏的羽绒外套,将他一整个兜住。稀里糊涂在沙发上坐下,胡夏有些惊悚地看着付辛博一副准备与他谈谈的架势。
付辛博很少这样认真,他总是做好了牺牲自己的感受的准备,即使坚持,也会刻意移开眼神不让对方觉得自己咄咄逼人,而现在他注视着胡夏的脸颊,胡夏便明白,他反驳不了付辛博接下来说的任何一个字。
“之前我们就说好了,让我留下照顾你,对不对?”付辛博一只手还在有节奏地拍着他的后背,大概是不希望胡夏紧张,“这没什么的,这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我知道。你就算一晚上打十个电话把我叫起来给你倒水擦脸做饭,我都不会觉得怎么样。”
“你想想,咱现在在休假呢,白天除了吃、睡、出去晒太阳,就没其他事情了,下午还能补一觉,所以你不用替我担心晚上休息不好,再者说平时工作的时候哪有的挑啊!”
“更何况,咱们是……”
他本想说,兄弟。好朋友,好兄弟,亦或是模糊的咱俩这关系。
“咱们是,家人。”
是家人。
是心知肚明,是可以坦坦荡荡,是他好多好多次想说、却一直顾虑着没有说出口的定义。
胡夏掩在外套内抚着小腹的手紧了紧。
他庆幸自己身侧只有一盏小夜灯,好让他大半张脸都笼在阴影里,也就可以逃避付辛博的视线,因此他也就没有看到付辛博眼里的殷切和…痛悔。
“……好。”胡夏听到自己说,“付哥哥,我答应你。”
于是第二天,胡夏卧室的单人床侧边,又拼上了一条窄窄的床板,付辛博虽然不用大晚上从地上捞被子了,但宽度只能供他规规矩矩平躺,这人还不知从哪弄来一块隔板,挡在他和胡夏之间。
“万一我晚上睡觉不老实,压到你怎么办?”
“……”胡夏无言,倒是不知道付辛博哪来睡觉打把式的毛病。
察觉到对方总在不经意间看向他的肚子,又觉得这样不好刻意移开目光,胡夏主动拉住付辛博的手塞到自己被子里。
还没等付辛博反应过来,自己掌心就摸到了圆滚滚的弧度。付辛博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浑身都僵住了,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一动都不敢动。
这下轮到胡夏发出一阵笑,隆起的小腹跟着身体颤抖,很奇妙,居然不是全然柔软的,而是有点弹性有点硬度的,像个充满气的皮球。
付辛博手就这么悬在那儿,连呼吸都不敢,好像眨眼都会让他伤到胡夏,直到胡夏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笑他怎么连这都怕呀。
付辛博苦笑,鼓起勇气轻移手掌,听到胡夏反复强调说不用紧张可以用点力,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不怕?他怎么能不怕。
那是胡夏的孩子,是胡夏在怀着孩子。
付辛博本以为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每天睡到自然醒(爆睡两天之后自然醒的时间变成早上六点半,自嘲是老年人作息),晨跑遛狗买早点,坐在床沿一只手拿着包子啃一边拍拍鼓鼓囊囊的被子包,直到把人拍得不堪其扰,又嘬着豆浆看人发起床气,只是这起床气就像泡泡似的一戳就破,靠着付辛博醒五分钟盹,就乖乖穿外套爬起来吃早饭,下午再贴着睡个午觉。
付辛博买的隔板最终只上岗了两天,第三天付辛博就发现自己躺到了胡夏的床上,头陷在两个枕头之间的空隙里,腿翘在一长条毛毛虫玩偶上。
胡夏正侧对着他玩手机,付辛博越界的半边身子挨着胡夏的胳膊,感受到付辛博惊诧的目光,胡夏揪了揪毛毛虫玩偶脑袋上的触须:“内个隔板里面的钢筋挨着不舒服,还不如换成这个。”付辛博犹豫,这下换成胡夏拿捏他:“你再磨磨唧唧我就不让你睡这儿了!晚上起来也不叫你!”
直到某天打开手机发现十几个未接来电,回过去被告知自己三天后有一个杂志拍摄,半年前谈下来的,因为各种原因拖到现在。
“可是静姐,我这里……”
付辛博回头,胡夏正站在房门口安静地望着他。
他一下子忘记那些回旋的话,他知道胡夏的意思一定是要自己去。
电话早就挂断,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最终是胡夏先上前摸摸他的手:“怎么了付哥,有钱赚还不开心?”
“夏夏,我很快就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付辛博呼出一口气,既然要去做那就全神贯注、速战速决:“静姐明天把资料带给我,我托她买了点其他东西,你就放在玄关不用动,最晚一周我就回来。”吴静是跟了付辛博很久的助理,许多商务都从她手里过,是身边可信任的人,和胡夏也熟。
机票定在录制的前一天晚上,这两天付辛博除了照顾胡夏之外都在研究拍摄资料,原本想一个人在书房看的,被胡夏以“想和你多待一会儿”为由硬留了下来。
有付辛博陪着,胡夏知道自己的睡眠质量比一个人的时候好太多了,本打算陪付辛博看材料的,结果看着看着就这么睡着了,连大开的灯也不在乎了。付辛博放下东西转头一看,胡夏裹着被子缩成一团,小脸被暖气吹得红扑扑的,这段时间被他养出许多软肉,正暖呼呼软乎乎贴着他的腿。
付辛博缓缓低头,嘴唇擦过胡夏的侧脸。
拍摄工作异常顺利,只要得了空闲,付辛博就会给胡夏发消息,胡夏也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只要一段时间没有回复,再说话的时候就会告诉对方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多半是在睡觉。
付辛博看着那些时间上的空档,眼前总能浮现出胡夏安静睡着时的模样,然后给自己鼓鼓气,投入到下一轮的工作中。
只是令付辛博没有想到的是,胡夏还是出事了。
落地长沙关掉飞行模式,微信里的消息一下子涌了出来,大都要他别着急,可胡夏实在不会伪装,那些期期艾艾的话语看得付辛博心头火起,捏着手机的手都暴起青筋,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医院。
在住院部一间一间病房找过去,付辛博飞快找到了坐在床头闭目养神的胡夏,眉头蹙着脸色发白。病房里的温度不低,但胡夏还是老老实实穿好了外套,只摘掉了围巾和帽子,搁在腿上的手背贴着胶布。
什么叫已经好了?他甚至还在住院!
付辛博调整好自己,放慢脚步上前,检查了一下吊瓶里剩的药液和点滴流速,再轻轻地点了点胡夏没有扎针的另一只手。
付辛博看见了,那只手的手背上,也有两个新鲜的针孔痕迹。
所以胡夏究竟病了多久?是不是他刚走就来了医院?
这样大的事情,怎么拖到他工作结束了才来告诉他!
手一翻,胡夏握住了付辛博的手指。
他并不奇怪付辛博来得如此之快,见到付辛博,胡夏的眉心才彻底舒展开来,一双眼睛弯成两道愉悦的弧。
“真没事啦,挂完这瓶就好啦。”
付辛博不吃他这一套:“病历本拿出来。”
胡夏转头看向点滴瓶,装作没听见。
“胡小夏,你可真行。”付辛博被气笑了,“你不拿是吧,那我就去问,总能问到的,但你也不想在这儿丢人吧?”
那必是不能的。
付辛博手里塞进十几张纸条。
挂号条、付款凭证、检查单、检查报告、输液单子、住院证明、药房凭证,这几天的东西杂七杂八的全都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付辛博一张一张看过来,分门别类整理好,把不需要的单子放在一边,最大的一张B超单上“先兆流产”四个字骇得付辛博呼吸一窒,后面跟着的几个字更是让他怔在原地。
那上面写,孕20周。
20周,五个月,五个月之前他们还在录披荆斩棘,干什么都在一起,除了自己,胡夏哪还能分出空闲去找别人?
看到付辛博翻出那张单子的一瞬间,胡夏就知道还是来了。
或者说,从一个月前付辛博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这个秘密再也瞒不过付辛博,被拆穿只是时间早晚。
可是付辛博捧着那张单子久久凝视,神情流露出一种缓慢而强烈的悲伤。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夏夏,”付辛博看向他,眼眶通红,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低下头,“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还是哪里惹你生气了?我……”
他哽咽了一下,把胡夏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抬起手去摸付辛博的眼眶,都忘记自己手背还扎着针,被付辛博眼疾手快捉住托在手里。
胡夏见不得人哭,最见不得付辛博伤心难受。
“不是不是,哪有哦付哥哥……”胡夏轻声道,“是我,是我还没想好。”
但是,他说,我现在想好了,虽然花了点时间惹了点麻烦,但总算是想明白了。
付辛博弯下腰猛地抱住了他。
胡夏的下巴搁在付辛博的肩窝,他还没反应过来,有些迷茫地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最先冒出来的想法是,他们居然可以抱得那么紧。
不,不是紧,而是严丝合缝的,交颈相依,胸膛相贴,契合到好像他们生来就是一体的。
那时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他们好像白白浪费了之前十五年的时光。
但所幸,还不晚。
“夏夏,让我照顾你。不只是出于责任,不只是把你当弟弟。”能流利说出大段台词的嘴巴也有语无伦次的时候,付辛博动情地轻吻胡夏的侧颈:“我是说,我爱你,夏夏。”
“那你不能再凶我了。”
嗯?付辛博想说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以及胡小夏这什么脑回路,一睁眼又看到了那张B超单,这才想起来正事还没办。
拿着检查单子去找值班医生细细了解了情况,胡夏是三天前有点出血和腹痛,检查之后安排了住院,血是很快就止住了,就是一直有断断续续的隐痛持续到昨天,还需要再观察两天再好出院休息。
至于原因,环境、心理、身体因素都有可能,不严重也不算什么罕见的状况,只是本来这两周就该做的产检现在要先往后推一推,等稳定了再来抽血。
“那他肚子好像,没有很明显的样子。”付辛博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我是不是要多给他补一补?”
“头胎五个月这么大点很正常。”医生研究了一下B超单和之前几次检查的情况,“体重可以涨一涨,不过你不用着急,马上胎儿发育期,长起来快得吓人!”
跟医生确认了一堆有的没的,再回去的时候点滴已经吊完,胡夏正窝在被子里看着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一下子就看到付辛博回来了,眼睛都亮了起来。
隔壁两张床都没有人,付辛博还是把床帘拉了起来:“困么?要不要睡会儿?晚上想吃什么?”
手伸进去摸了摸被子里面:“冷不冷?我给你冲个热水袋去。”
胡夏噗嗤一声笑出来:“付哥你怎么和老妈子似的。”他嬉笑着躲开付辛博作势要落下来的巴掌,实际揉了揉他的额发,嘟囔:“想吃,什么都想吃。啊对了,你快回去看看淘淘怎么样了,我走之前添了食和水,也开着视频呢。淘淘还会和我打招呼……”
越说越困,他伸手勾住付辛博的衣袖,声音都黏在一块儿:“付哥,我们回上海吧……”
“好,都听你的。”
吊水的那只手还冰着,微微发肿,被付辛博怜惜地捂在手里。他俯下身趴在枕边,感受到胡夏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绵长,才在离开前又落了个吻在他眉心。
自从在月湖小区找到胡夏,付辛博就一直想劝他回上海,或者去北京,主要是长沙实在人生地不熟,做什么都有些束手束脚。现在既然胡夏主动提出想要回上海那当然再好不过,只是他的身体还急不得,等休养两周做完检查无大碍了再动身。
话虽如此,付辛博还是开始里里外外收拾了起来。即便胡夏总说他自己可以,不用付辛博把他从头到脚伺候着,恨不得连水都是放到50摄氏度再递到他嘴边,但恐怕没人能明白付辛博心里那种满足感。
只是辛苦静姐送来的东西,胡夏很听话的真的一根指头都没碰过,放在家里各个角落,有的恐怕还得原封不动运回去。
胡夏的身体飞快恢复了过来,因着二人关系的转变,胡夏再也不用掩饰自己的真实情况,有时候会跟付辛博说好像孩子在肚子里吐泡泡。付辛博好奇地贴上去听,什么都听不到。
查资料的时候看到16周开始就会有胎动,于是付辛博跟胡夏开玩笑说这孩子随你,懒洋洋的不爱动。胡夏就下意识蹦出一句那当初可没少让我吐。
话出口两个人具是一愣,那是胡夏逃走的、付辛博未曾参与的时间,胡夏是心虚,付辛博则是愧疚,原来那段时间并没有见面时表现得那样从容。
可纠结于过往都不是他们二人的性格,付辛博笑着啵了一口胡夏圆滚滚的腹顶,像这世上任何一个宠爱伴侣和孩子的父亲一样。
“再让夏夏难受,等你出来了我就打你屁股!”
胡夏咯咯咯笑:“你才舍不得!”
初为人父的喜悦很快被那些数字打散,越做功课付辛博就越焦虑,整天对着那几张报告单研究,胡夏某天午觉醒来,付辛博还靠着床板,左手NT报告右手手机,没记错的话和入睡前姿势一样,都不带变的。
胡夏眯着眼支起身子把付辛博的手机扒拉下来,里面的博主同步举着单子在讲解上面的指标。突然被打断,付辛博无奈地暂停了视频,搂着胡夏坐起来倚上他肩膀,手臂撑住了后腰帮他分担一下力。
“你自己不看就别打扰我好吧~”付辛博笑着逗他。
前两天问他要这些检查单的时候满脸不情愿,感觉像老师抽查作业似的,问就是“医生说了正常”。
说肯定是不舍得说他的,付辛博只好摇头叹气。
“谁说不看了?我那是看过了!”
哦?付辛博挑了挑眉,指着上面CRL问他:“那你说这是啥意思?”
“头臀径嘛,就是头顶到屁股的距离。”
“TL呢?”
“胎盘啊。”说出来还有点害羞,胡夏摸了摸肚子,“我靠后嘛,所以不咋显怀,也不是很经常要上厕所。”
“诶等等。”胡夏反应过来,“上面哪有英文,不就是写的胎盘位置吗?”
付辛博用手机点点他的腿侧:“胡小夏,明明你也很上心啊。”
报告单上绝大部分其实都是中文,只有经常上网查,才会记住各种缩写的含义。
胡夏脸通红,眼睛四处乱转,他就有这个小毛病,特别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不希望别人发现自己的认真,但付哥也不能算别人。
付辛博放下手机和报告单,拥住他,亲了亲他的头发:“谢谢你呀,夏夏。真的辛苦了。”
胡夏靠在付辛博怀里迷迷糊糊想,果然付哥哥就是他的安全感。
两个人头挨着头继续对着那张纸绣花,胡夏说起他做这个检查的时候宝宝正在“打坐”,到外面走了三圈趴了半小时还是不配合,医生建议他吃点甜的,最后他吃了两碗玉米黑芝麻糊宝宝才舍得醒来乖乖躺好。
“以后咱家估计得种玉米了。”
付辛博有些羞于承认,他对着检查单上胎儿的模糊黑影看了好久,其实那些数值都有可参考的标准,换句话来说大多数做出来的影像都是这样的,但他就是忍不住对着那个小家伙左看右看,一想到这是他和夏夏的孩子,他是真的……爱不释手。
即使现在只是一张轻飘飘的纸而已。
察觉到付辛博好像心情有点低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胡夏轻轻撞了撞他,指着上面的CRL数值说:“你看这还能知道啥吗?”
“什么?不是长度吗?”
胡夏摇了摇头,憋着笑道:“这个数值加上6.5就是精确孕周。精确!懂吗?”
精确孕周,那就是能推算出大概是哪一次中的……
“诶诶诶,没让你现在算——!”
看付辛博真的点开日历开始翻看,胡夏赶忙抽走手机,哭笑不得。没想到付辛博这么认真,这种事情本来想逗逗他,要是真的面对面算起来也太尴尬了!
状况稳定下来之后付辛博不再过度限制胡夏的日常行动,有时候付辛博在厨房忙碌,胡夏就自告奋勇下楼倒垃圾,淘淘看到胡夏一个人出门也会汪呜两声跑到门口,像个小小的守卫一路跟随。付辛博看在眼里,晚上趁胡夏洗澡的时候偷偷给淘淘多奖励两颗狗零食。
上海那边的房子已经在为两位主人的入住做好了准备,麻烦了静姐请人打扫布置完毕,付辛博看到胡夏有暂时用不到的东西就会先替他收到箱子里,反正给胡夏收东西和给自己收东西也没什么两样。
直到某天早上胡夏出去小区里晒太阳,付辛博不小心碰倒了胡夏的行李箱,一个深色的文件夹从没拉好的夹层拉链里飞了出来,里面装着的一沓纸撞开没有绕紧的封口处,有两张飘到了地上。
付辛博一眼便判断这是胡夏粉丝给他的信,有时候赶行程来不及看就会先收起来放在行李箱里,等回家了再统一保存,只是这一沓信纸怎么看上去都一个样,而且还很素,付辛博想起他在胡夏家里看见的那些信件都花花绿绿的非常漂亮。
手上飞快整理完,付辛博低头,难以置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第一张信纸上歪歪扭扭写下了三个大字。
偷狗贼。
胡夏第一次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正逢披荆斩棘一公结束二公排练,这张纸就夹在粉丝的一堆信件里,在某个他决定放松一下读读粉丝留言的夜晚被他发现。
作为出道这么久的公众人物,他不是没被人骂过,早十年网络还没那么发达的时候,圈内还有很多不亚于恐怖故事的极端事件,被指着鼻子骂几句真不算什么,只是纸上“偷狗贼”三个字让人摸不着头脑,脑中一下蹦出来那个反手指着自己的“我吗?”表情包。
再加上右下角2O24.O4.O1这个特殊日期,让胡夏以为这是个不高明的玩笑,拿自己寻开心的,很快就抛在脑后。
那段时间他也很忙,几个节目同时录制到处飞,因为披荆斩棘的播出收到的粉丝信件也比以前要多,全都被他收进行李箱深处,如果回宿舍有空余时间就会拿出来继续看,于是陆陆续续他又看到几张一样的信纸,一样歪歪扭扭的字迹,一样右下角标记时间,不一样的是除了意味不明的偷狗贼之外其他的纸片终于开始针对他本人了,但大都是简单的词语,什么难看、难听、滚开、恶心之类的,说实话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有天晚上他坐那儿听石凯焦迈奇井胧一群人聊天,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奇奇怪怪的偷狗贼,还问了一句偷狗是什么意思,网速比较快的弟弟一听全都哈哈笑起来,问他是不是看到谁谁没有偷狗,“就是说情侣在一块最好不要一起养狗,不然以后掰了还得大晚上上对象家里偷狗”。胡夏也跟着笑了两声,心想这骂的真是莫名其妙。
二公后期开始的录制令他连读信的时间都没有,付辛博也终于在地狱级别的行程安排中顺利杀青,总算能彻底投入到节目中。细细算来,这一年他们的工作量都不小,也就只有年后小聚了两天,披荆斩棘的录制居然是近半年来最长的朝夕相处。
可不够,排开录像排练和真人秀,相聚远远不够,明明人就在身边但思念不减反增,唯有在暗处见缝插针的拥抱和亲吻能够缓解,过载的压力和情绪堵在心口无处释放,默契地躲进狭小的酒店房间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忄生愛,天不亮其中一个人溜回房间,另一个人去咖啡店买最早的两杯咖啡。胡夏会狠狠灌付辛博一杯热美式,另一杯舍不得就给随便哪个哥哥弟弟;付辛博路上喝完红茶拿铁,当着所有人的面递给胡夏“你最爱的萌泡泡牛奶”。
胡夏暗暗瞪了他一眼:“幼稚!”
早安端着豆浆在他身边坐下:“你说谁幼稚呢?”
“付哥。”
早安看看不远处那个宽肩窄腰气场沉稳的完美背影,转过头一脸“Are you kidding me?”
忙碌又充实的日子一下子到四公之后,虽然拆组有些难受但缓一阵也就过了,五公的排练在之前几次的磨砺下显得驾轻就熟,胡夏中间还离开了一次去赶了个通告,转机地点在上海,回长沙前顺道把好些东西送回家里放好。
离赶飞机还有两个小时,胡夏推开楼下宠物店的门,一眼就看见了在窝里咬自己尾巴玩的淘淘。
“淘淘!”
白狗肉眼可见大了一圈,明显乐不思蜀,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敷衍地竖起一边耳朵晃了晃,然后欣喜若狂地一个猛甩头,四条小短腿乱七八糟地朝胡夏飞奔过来。
“哎哟哟哟,撞死我了!哈哈哈别舔别舔……”
偷狗贼。
狗。
淘淘。
淘淘颇为不满怎么摸自己的手不动了,在胡夏怀里使尽浑身解数拱来扭去,抬起脸舔了舔面前人的下巴和脖子,又扭身咬住胡夏手腕上的“项圈”扯了扯,身上的两只手这才继续挼弄起来。
“淘淘你乖乖的哦,很快我们就回来了。”
胡夏用手指梳理了几下小狗的毛,把它从头到脚拍了一遍,再续了费,随后急匆匆回家直奔书房专门放粉丝信件的书柜,将三月份以来所有的信件全都取了出来,一封一封翻看。
前几次收到的信也被他有机会就放了回来,还没完全拆开看过,很快他就发现那些明显与之前几张出自一人之手的信件十分好认,就是一张信纸对折,很快他就将它们全部挑了出来。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信会给他奇怪的感觉?
是时间。
从2024年4月1日起,到9月3日止,156天,67张信纸,从桌面一路铺排到地上。一开始还是十天一封,到后面三天一封,两天一封,近三周则是一天一封。
不管上面的日期是否是真实的,胡夏都看懂了对方近乎露骨的用意。
——TA要让胡夏明白,有一个人每天每天,都在恨他。
这样绵长而持久的恨意让胡夏心头一沉,而他也终于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拿起上个月的一封信,上面写道:远离付辛博。
远离付辛博。
放过他。
离开他。
滚开。
滚远点。
……
现在回到第一封信,骂人的话千千万,为什么要在给他的第一张纸上写偷狗贼?这难道真的是巧合?
令胡夏感到脊背发凉的是,淘淘从没有出现在互联网上,连朋友圈都没发过,甚至都没有共同的朋友知道,更不用说这名义上是付辛博的狗,只是胡夏带它更多一些而已。
所以,这个人是怎么知道淘淘的存在的?
一想到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窥视,胡夏只觉得窜上一股冷意。
手机定下的闹钟将他发散的思维拉了回来,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至少都没有想真的搞死他们。如果TA知道淘淘的存在,那势必也就知道他与付辛博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以那些信件来看,大概率TA是向着付辛博的,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警告自己。
胡夏将那些信纸重新整理进不透光的深色文件袋里封好口,塞进行李箱的最里层。
录制还没结束,他还有时间好好想一想。
他想,他做下的事情,自己并不后悔。只是他担心,担心一旦一件事情被证明是真,那么其他真假虚实,都将为真。
更何况还关系到付辛博。
好在那个人目前并不打算将付辛博拖下水,TA大概认定了,是胡夏在一直缠着付辛博不放。
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胡夏回长沙后投入到五公的排练,似乎完全被他抛到脑后,只是他有些意外好像付辛博比之前更加黏自己了,当然这么说很奇怪,谁都没法把付辛博和“黏人”这两个字放在一起,可胡夏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
以往他们在镜头外贴在一块习以为常,但暴露在镜头下则会稍微克制一些,没想到中秋之夜本来参与的人就少,在全方位的镜头下,付辛博居然主动上来要拉着他的手,把胡夏惊得立刻移开视线强装镇定拒绝。
付辛博却好像没发觉有什么,该怎样还是怎样,让暗搓搓观察了他两天的胡夏放下心来,觉得是自己想多。
那时候,胡夏没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其实已经在临界的边缘,他只觉得自己有些反胃和胸闷,还以为是行程太紧压力太大导致老胃病又有复发的趋势,颇为注意地一日三餐定时吃起了热乎饭,胃部的不适很快缓解,唯有脸色一天天差下去。
胡夏说他并不内耗。
他确实不爱内耗,如果把他比作一部手机,那他后台运行的程序一定会定期清理,每次只留当前重要的几项,解决了就划走。
可是有些程序即使在后台被清掉,也会一点一点塞满内存条,遇到名为“付辛博”的关键词就加速膨胀,如同15年来保留的聊天记录,如同十五年来情意不断累加,直到最后一点空隙也被塞爆。
就好像,他跟所有人一样顶着一张兴奋的吃瓜脸观看付辛博和徐海乔的模仿表演,心底却有什么在一点点裂开,流淌出酸涩苦闷的汁液来。
是嫉妒吗?不,不是,他知道嫉妒是何等的嘴脸,他承认别人的优秀,也不会眼红别人的成就。
难道是吃醋?胡夏自己都要被这个结论逗笑了,他和付辛博十五年,又有谁能让他吃醋?
可那种酸苦的情绪挥之不去,如鲠在喉,连带着胃部也隐隐作痛,实在憋不住了,离席抠着嗓子吐了一轮,才感觉好些。
他有些庆幸地想还好没几个小时就要离开,他和付辛博之间隔着好几个人,绝不能让对方注意到自己的异样。他悄悄望去,付辛博明显已经沉浸在节目结束的氛围里,情绪高涨,眼中有浓浓的不舍。
真好啊付哥,这一趟可太值得了。
零点到来那一刻,彩带飘飞,胡夏看着无数的人去找付辛博拥抱,自己也开怀地笑起来。他举着手机站在角落将这一切尽可能地收进手机镜头里,眼里、心口好像也放起了烟花,直到拎着他的纸袋子冲向大门,再也不回头。
坐上保姆车座的那一瞬,胡夏脑中嗡的一声。
那些暗处的思绪终于挤爆了防线,将他的一切占满,处理系统宣告停摆报废。胡夏在纷纷攘攘侵袭的思绪中瘫在椅背大口喘气,手捏着腹部的衣料用力到泛白。
助理吓了一跳,连忙要车转道去医院,一番检查下来,胡夏截下了报告,看着上面的早孕结果出神。
他明白了,那时候他不是嫉妒不是羡慕不是吃醋,只是他终于意识到,他的付哥哥会被更多更多的人喜欢。
自然也会,有更多更多的、比自己更适合的人,站在他的身边。
他的付哥哥,付辛博,不是他的。
他将检查单撕碎了丢进马桶用水冲走,原来那种酸苦,叫放手。
胡夏在披荆斩棘总决赛之后就“消失”了。他会在群里聊天,会上微博冒泡,但是婉拒了一切线下的邀约,连麦打游戏都请不到人,等问起来的时候,这才发觉已经好久没见过他本人了。
付辛博拍完戏特地腾出春节时间问胡夏要不要回来过节,胡夏说不了暂时没空。又问是要赶通告吗,隔了一会儿才回复是要回老家。
回老家就回老家,何必支支吾吾,而且还带走了他的狗。去胡夏家里扑了个空,常去的宠物寄存店说十月底淘淘就被接走了,付辛博心里打了个突,转而去问早安,谁知早安也说很久没见到夏哥了,两个人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挂掉电话不约而同又去联系其他的朋友,越联系越心惊,熟识的人里自节目过后没一个人和胡夏见过面。
只是大家各有各的忙,因此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而且只是没有见面,有时候微信还会说说话,所以没人察觉异样。但付辛博和他们不一样,再怎么样他和胡夏都是要约着空闲时吃饭聊天的,再不济胡夏也会提出要视个频连个麦,从来没有过对方找理由不见自己。
付辛博思索半晌,联系了胡夏的助理。元旦刚过没两天,可能是付辛博联系得巧,小姑娘在电话里刚开始还能招架几句,后来在不断的套话和逼问下,终于绷不住,话里也带了明显的急切,语调止不住发抖。
“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其实,我们也很担心,虽然知道他肯定不会胡来但还是……而且、而且……”助理横下心来:“而且他说,不要告诉你!”
胡夏不知道去了哪,但微信联系他会报平安,所有社交媒体一切正常,还跟助理说,不要告诉付辛博。
付辛博不死心,再问,助理无比笃定告诉他,胡夏什么都没交代,唯独“不要告诉付辛博。”
仿佛被砸了当头一棒,那几天付辛博不断在问胡夏的消息,北京他熟,胡夏有可能会去的地方他都去了一遍,毫无收获;上海他想办法联系了和胡夏经常打游戏的朋友,请他们留意。再有哪里?南宁?台北?
如果是南宁,他大可说自己回了家;台北?这么多年过去,胡夏又有什么再去的理由?
这时,一个地方在他脑海中悄然冒了出来。
胡夏会不会,去了长沙?
长沙有什么特殊之处,付辛博没有细想,他几乎是僵滞地拨通了早安的电话,请他能否托剧院认识的朋友找一找。
具体的原因他没有说,也无从说起,好在早安从语气里听出了他的无助,并未多问,不出一个星期就带来了消息。
只是那个剧院的朋友要求单独和付辛博说,刚加上好友,对方就发来一个地址,是月湖小区。
「我看过你们的节目,就想到了这里。」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他没事,但状况特殊,你做好心理准备。」
「月湖小区第一幢是唯一一栋高楼,十楼往上看向东南方,能从楼房的夹缝里看到拆完了还没造好的、之前你们的录制地点。」
「我会保密,不告诉任何人,包括早安。」
说完这些,她就将付辛博删除了。
整整十二天,付辛博找了整整十二天。
在飞机上他靠着舷窗想,如果他直接问胡夏他到底在哪里,胡夏会回答他吗?还是编个理由隐瞒?
不告诉他,为什么偏偏不告诉他……
付辛博站在月湖小区门口,心中居然升出一股“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来,他徘徊许久,最终转身在不远处的酒店先住了下来。
十二天,足以让他一开始的急迫、焦躁、愤怒渐渐止熄,他不断打开微信看那个被他置顶的头像,手指点开再退出,再点进聊天记录,一条条翻阅着。
长沙下了雨,付辛博撑着一把伞站在离小区不远的隐蔽处,站的时间久了,雨水打湿了左肩没有被伞遮挡住的地方,整条左臂都沉甸甸的。
恍如无数次他用左手,牵住胡夏的手。
所以他一定是犯了错,犯了很大的错,胡夏才不肯见他。胡夏那么好脾气的人,不会无缘无故不理他,所以一定是他把胡夏惹生气了还不自知。
一定是,一定是的!
付辛博没有告诉胡夏,其实他们见面的那天已经是他来这儿的第四天了,未知的恐惧令他踌躇不前,好在小区斜对面有一个咖啡馆,能让他假借工作掩饰自己望向对面的视线。
胡夏每天中午前后都会出来扔垃圾,淘淘有时会牵着,有时不会。他注意到胡夏的走路姿势很不自然,微微前倾着脖子,慢吞吞、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侧身感觉胖了些,但身材明明依旧单薄。
胡夏这个样子,他还能看不出来怎么回事吗?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
付辛博并没有听进去胡夏的仓皇辩驳,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他这一辈子除了胡夏之外,再爱不上任何一个人了。
在长沙做完无创拿到报告,付辛博便带着胡夏飞回了上海。
那天在行李箱里看到的信件又被他不动声色放了回去,胡夏有自己的主意,一声不吭带着淘淘来到这里也是,他不主动说,付辛博就绝不会过多去问,即使他知道这些信件必定是原因之一。
他拿出手机偷偷拍了几张,打算私下里再去调查一下。
上海的家被收拾得干净清爽,比月湖小区的小屋子要宽敞多了,付辛博趁着胡夏午睡,亲手将家里坚硬的家具都贴上防撞条,原本的客卧也清空了,等着婴儿的衣物玩具一点点填满。
歇不了几天,联系好的医院就提醒他们该抓紧时间去做四维和大排畸了。之前的产检都算顺利,唯独宝宝不爱动,但不动也不行呀,到头来一趟一趟跑也累身累心,搞得胡夏都有些紧张。
虽然紧张,但也该吃吃该喝喝,看到说宝宝已经拥有听力,整天让付辛博对着宝宝讲话。
“你快让他多听听你的,你俩定个暗号。”
付辛博就凑近,思考半天。
“宝宝你好,我是付辛博。是一位演员、和歌手……嗯……”
胡夏乐得扶着腰直哎哟:“付哥哥——哪是要你面试呀~”
付辛博羞恼地拍了下胡夏的腿侧:“不许笑!”结果自己也憋不住笑得埋进被子里。
“怎么办胡小夏,你替我想一个。”
胡夏就转转眼睛,抓着付辛博的手摁在自己肚子上。
“宝宝,这是爸爸。”
付辛博吐出一口气,心口柔软下来,情不自禁将嘴唇贴上去,柔声道:“宝宝你好,我是爸爸。”
他抬起头,和胡夏相视一笑。
“宝宝,爸爸要和你说好喽。”付辛博侧过脸轻轻枕在隆起的小腹,却深深看着胡夏的眼睛,“你要快些记住爸爸的声音,以后听见了就不许再闹啦。”
胡夏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煞有介事道:“我敢打赌,他肯定记不住!说不准你越说话他哭得越厉害呢!”
不知道是应和还是反驳,不爱动的宝宝挥动了一下小脚,顶在付辛博唇贴着的位置。
一来二去,付辛博喜欢上了对胡夏的肚子碎碎念的感觉,并开始积极胎教。胡夏家里的电钢也被搬来重新保养过,正对着阳台,早上十点多太阳最好的时候,两人就坐在琴凳上,照着《胎宝宝最爱的五十首歌曲》弹奏,当然往往是弹不了两首就开始唱自己的歌。既然没法演出那就在家唱了个爽,付辛博也把丢下很久的钢琴技艺捡了起来。
胡老师严格得很,错满三个音就要打一下手板,手势不对也要打一下。付辛博认真了就跟自己较劲起来,对着曲谱和琴键琢磨,胡夏在电视前面做了三套操了,晃晃悠悠站到付辛博身边,伸手又是一下。
“又错了!”
“我哪儿错了!”
“这儿!这儿!”
“哪有!”
“就有!”
付辛博摆出一个龇牙的表情把胡夏揽过来:“仗着我不敢动你就欺负我,嗯?”
“本来就错了嘛!”胡夏坚决否认,指了指肚子:“宝宝都听出来了!”
肚子右侧鼓出一个小小的包。
“得,咱家这个小家伙还是个音乐天才。胡老师可别放过他!”
可能小宝宝确实是喜欢叮叮咚咚的声音,这些日子在胡夏肚子里动弹得欢快了些。检查在即,付辛博每天早中晚定点跟宝宝打商量。
“到时候多动一动,多动一动哈。”
饭后,胡夏照例午睡,付辛博照例打开手机的黑音符和红地瓜刷起来,相关信息看多了,大数据推给他的也多,可能是有了孩子之后心也变得温软,更能与那些平常故事共情,看到幸福的家庭也不自觉会多停留一会儿,默默想象未来他与胡夏的小家会是什么样子。
当然也逃不开讨个好彩头,一旦刷到转发接好运的,付辛博便转发到豚门群里。
既然决定要一起携手走下去,那他们的事就没有再瞒着,亲近的朋友几乎都知道了,胡夏也愿意将自己怀孕的消息分享给关系好的哥哥弟弟。
只是这种转发的消息还是羞于让胡夏知道,付辛博每次都偷偷摸摸的,什么转发接产检一路绿灯、转发接四维大排畸一次过,转发次数多了大家也习惯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胡夏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稀奇中带着一点憋不住的笑意。
不过很快付辛博就知道原因。
胡夏:付哥,虽然我很久没说话了,但是我也在群里啊……
付辛博震撼地看了一眼群人数,沉默地捂住了脸。
井胧:艾玛,我都不敢说话!
焦迈奇:我就说为什么又发到这个群里来了,是不是包子哥点错了啊?
宁桓宇:(小声)这咋感觉一孕傻三年的是付哥……
胡夏:这个群?你们背着我还有小群啊?
付辛博一脸生无可恋地听着从浴室里传来的鹅笑,心想这得被胡小夏唠一辈子了。
很快到了检查日,一想到这次能够看到宝宝长什么样子,两人不免觉得兴奋,以防万一还带了两根玉米几片面包,但或许是胎教起了作用,宝宝特别配合,医生只用探头轻轻怼了两下肚子,宝宝就挪了下屁股大大方方展示自己。
电脑屏幕上的图像黄唧唧的,像泥巴捏的小人,跟知道有人在看自己似的,两个小拳头在胸前空抓着什么,五根手指特别明显。
“宝宝长得很标致啊,手指和腿都长长的。”医生笑着夸道,“两位基因太好了。”
付辛博拿着手机录像:“就是感觉看不出长啥样诶。”
“现在这个月份都长得没有太大区别,不过你们家这个股长,不管是男孩女孩以后都是大长腿。”
前两天买的胎心仪还没到,因此这是付辛博第一次听见宝宝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频率特别快,像一枚小石子掉进水里的声音。
“胎心128,情绪很稳定嘛。”
虽然听着很快,但宝宝的心跳在一众胎宝宝里算是低的,看来以后也和胡夏一样拥有一颗强心脏!
不辜负这么多天的努力,这次检查一切正常,顺利得不得了,付辛博捧着手机跟胡夏一起看录像,截了几张相对清晰的图发到群里,收获一堆彩虹屁。
焦迈奇和井胧还斥巨资用AI还原了一下宝宝的样貌,圆脑壳大眼睛高鼻梁,唇形优美跟个洋娃娃似的。
井胧:哎呀这充了钱的就是不一样!
井胧:我的意思是还原度很高嗷!
付辛博:谢谢胧胧[红包]
胡夏:[红包]脚迈奇你的
焦迈奇:夏哥大气!!
井胧:夏哥包子哥过俩月能去找你们玩儿不?
付辛博:当然可以,都来都来,再不来人陪胡小夏聊天,都要怀疑我威胁你们不许来了。
胡夏:那谁让你老管着我!
付辛博:小没良心的,我就差给你摘星星了好吧!
早安:嗝。
医生说的没错,进入22周之后肚子开始吹气似的长了起来,虽然跟其他人比还是偏小,但体重明显一天一涨。据说从怀孕到生产一共要增加25斤左右,给脊柱和腰部的压力无疑增大,胎动也规律的增多了。
春分已过,天气逐渐变暖,脱下厚重的羽绒服换上毛衣和羽绒马甲,胡夏在户外呆着的时间也变久了。月份增大,付辛博不再放心让胡夏一个人,两人每天午饭前和晚饭前都会下楼绕着小区走上几圈。
从身后看,胡夏的身形依旧纤瘦高挑,甚至能看出两侧凹陷的腰线,但圆润的肚腹再不是衣服一裹就能遮住的。他俩居住的小区保密性不错,时常能遇到同是艺人的小区邻居上前攀谈,给胡夏和付辛博分享一些经验技巧。
只是最近付辛博总感觉胡夏有些坐立难安,问他哪儿不舒服又说不出来,没等付辛博着急要带他上医院,胡夏拽着身上的毛衣蹭了蹭:“感觉有点痒。”
付辛博让他靠在床头用被子围住,撩开衣服拉下裤腰,等看清楚究竟什么情况,饶是做足了功课也不禁让他眉头一跳。
胡夏原本光洁白皙的下腹皮肤,多了好几道深粉色的纹路,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将皮肉撕开。
付辛博咬紧牙,生生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胡夏见付辛博只是重新将他的衣服整理好,一句话都不说,却垂着眼睛盯着他的肚子下侧,心思一转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抬起身子抱住付辛博,像摸淘淘一样从后脑勺顺到后腰来回抚摸,笑道:“哦我明白了,我不好看了,付哥哥不喜欢我了?”
“夏夏别这样说……”付辛博埋首在他颈间瓮声瓮气:“我只是……我不知道……对不起,夏夏对不起……”
胡夏没有再抱着他安慰,而是抓住付辛博环抱着他的小臂,轻柔坚定地将付辛博推坐起来,盘着腿与他面对面。
“付哥你看着我。”胡夏捧着付辛博的脸,盯住对方泛红的眼眶。
“我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表示我知晓并愿意承担所有结果。付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胡夏清澈的嗓音像给付辛博心底注入一道干净温暖的泉水,安抚他骤然失控的情绪。
“你是心疼我,我知道,但看你难过我也难过,我难过在明明我们都有孩子了,你还只把我当不懂事的弟弟,而不是能与你对等的伴侣。”
付辛博终于从混乱的自责中挣脱出来,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胡夏倾身吻了吻付辛博的鼻尖,两只手不老实地捏着付辛博的脸揉搓起来:“这才对嘛!你老说我跟你撒娇,先说我不承认噢,但付哥哥你也可以跟我撒撒娇啊,不然你还真想我管你叫爹啊!”
付辛博毫无杀伤力地瞪了他一眼,之前随口一说的玩笑话果然被记仇的小狐狸记到现在。
眼看一张俊脸在自己手中不断变形,胡夏终于笑着放开了他,握着付辛博的手贴在自己腰侧。
“你还说我,你拍戏受伤住院动手术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要心疼?这我真没觉得有啥,现在什么疤去不了对吧?你就不要再焦虑啦!”
他知道付辛博是个责任心大于天的人,有时候自己会钻进牛角尖里,还得他来拉上一把才行。
胡夏可舍不得他的付哥哥多内耗一秒。
月份小的时候没这个必要,而且不能多摸腹部,后来天气冷怕着凉缺氧,付辛博不让胡夏在浴室多待,胡夏又不经常照镜子,因此两人都不知道肚子是什么时候有的变化。
咨询医生之后虽然知道用处不大,但因为上海实在干燥,还是得抹一点儿润肤的东西缓解皮肤撑开之后的干痒,这个活儿自然落在了付辛博肩上。
付辛博不说,但胡夏其实知道付辛博蛮“害怕”自己的肚子的,感觉在付辛博眼里这肚子揣的不是个娃娃,而是个薄皮的西瓜,稍微用错点力就要碰坏了。所以看着付辛博把润肤油倒在掌心搓热了,满脸镇定和熟练实则抚上他肚皮的手都在轻微颤抖,胡夏心里狂笑啊,面上还得摆出认真和严肃,每次结束煞有介事给予高强度肯定。
付辛博:……
虽然总说付辛博操心得不行,但胡夏自己究极自律并且情绪异常稳定,那些什么激素水平波动的影响在他身上一个都没有出现,整得付辛博又开始操心是不是这人自己在忍呢,这下无语的人变成了胡夏。
也多亏了胡夏的自律,所有的检查真的都是一路绿灯,没有多折腾一次,指标也好,医生说可以适当多锻炼锻炼。
医生都这么说了,胡夏就生出了把付辛博推出去多接点工作的心思。
这么长时间来,付辛博看他比看眼珠子都要紧张,一天24小时全都围着他转了,一个大活人整天这么精神高度集中,胡夏都要怕他憋出病来。巧的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跟付辛博聊聊,静姐就先给他排了个通告。
不在胡夏休息的时间,付辛博不管和谁说什么都不避着他,静姐发了两段材料过来,付辛博刚想皱眉拒绝,胡夏就在一旁点了接听。
“这个导演早就想跟你合作了,你可千万要把握住啊!”
付辛博无奈地看了一眼胡夏:“可是你也知道夏夏这边离不开人,我不放心。”
胡夏张嘴还没来得及反驳,电话对面立刻提高了音调:“你这是什么话!这可是好不容易才谈下来的本子,有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来,现在人家指定你了你怎么能拒绝?”
“就是就是!”听他俩争论的功夫胡夏已经扫了一遍资料,这里面付辛博的戏份并不多,很快就能拍完:“付哥,这个拍摄地点就在上海本地,搞不好能做到当天来回,你就去吧。”
“呃胡夏也在啊。”静姐有些尴尬地放柔了声线,听到胡夏也是支持的,赶紧跟着劝起来:“是啊,这个条件可遇不可求,况且胡夏现在也不需要你一直盯着照顾,我当年快生了还自己上下班呢,你呀就别……”
“好了静姐,我知道了。”
付辛博打断了她的话,应下了录制的时间,甩下手机仰面靠在床头。
胡夏有些担心地扯扯他的手,挤挤挨挨蹭到他怀里,“付哥……你生气了?”
“没有。”付辛博垂在胡夏身后的手动了动,还是妥协地扶上他后腰,按摩轻拍。
他担忧胡夏的身体,害怕胡夏不在他眼前会出什么情况,失落胡夏在最需要的时候把他推开,还是说胡夏根本就没有那么需要自己……
“付哥哥!”胡夏一个响指把陷入情绪中的付辛博震醒,张眼就看见胡夏板着小脸,一脸严肃看着自己。
“付哥哥,我不开心。”
瞧瞧,这嘴撅得要能挂油瓶了,付辛博叹了口气,把人接过来抱在怀里坐好:“唉,对不起夏夏,我确实想的有点多,但是……”
“所以你更不能总在我面前了。”胡夏认真道:“你听我跟你分析,这部剧你的那个角色戏份不重,但肯定很重要,不然导演不会特地点你。而且这是一部校园剧,赶大夜的可能性很小很小,学校边上又不像山里,来往麻烦信号又差,你可以当天来回。如果不放心我,咱俩随时能联系,电话视频都行。”
“付哥,咱们好不容易能稍微有点决定权了,我当然是更希望能看到付哥哥出现在大荧幕上。”
“而且……”胡夏停顿,用自己的肚子轻轻顶了一下付辛博的手,刚刚还一错不错盯着他看的眼珠子这会儿又滴溜溜转到别处去了,被落下的粉白色眼皮掩住:“而且以后还要带着宝宝一起去看他的大明星爸爸的电影呢!”
付辛博再忍不住,托住胡夏最近被他养的丰润柔软的脸颊,动情地吻了上去。
“夏夏,夏夏,你怎么这么乖,怎么这么好……”他低声呢喃,胡夏不禁升起点小得意,搂住脖子顺从地张开嘴,引导着愈发深入的亲吻。
作为专业演员,付辛博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正如他们判断的那样,这次新剧既不需要抢天光也不需要熬大夜,算是拍戏生涯中比较舒服的了。付辛博进组第一天就跟导演坦白了胡夏的状况,毕竟出于种种考量他们还未正式公开,导演震惊之余很快便接受,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要是想早点回去照顾爱人,那可得好好表现才行。
不用导演说,付辛博自然也是这么想的。这部剧其实是导演筹备的三部曲中的第一部,付辛博的角色看似边缘,实则与女三号有大量的眼神戏,因为第二部拍的是所有角色的前世,也就是静姐说的看中付辛博演男主,因此内心纠葛与宿命感很重要,只有下苦功夫才能让观众有代入感。
不过付辛博确实令导演惊喜,原本计划三周杀青的戏份现在看来两周就差不多了,付辛博入戏快出戏也快,女三与他对戏也能很快进入状态,俨然开了窍,戏份烂熟于心之余还能想着晚上回去给胡夏带什么好吃的。
说到这,其实付辛博刚进组的时候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倒不是不放心胡夏,而是头一天去片场之前胡夏特地爬起来送他,在门口与他依依惜别。俗话说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付辛博感动之余瞥见胡夏眯着眼睛勾起一边嘴角,标准的使坏表情,可付辛博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他还能使什么坏,刷了两个短视频之后恍然大悟,晚上在饭桌上随口问了一句这么冷的天冰奶茶也喝得下去?
胡夏立刻不满道:“哪有!我明明点的热的!”
说完还忿忿扒了两口饭,吃着吃着才意识到不对,从碗里抬起头,付辛博好整以暇看着他,伸手捻走他嘴角沾着的一粒米,憋着笑继续拷问:“都招了吧。”
招就招,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胡夏抹抹嘴,一五一十报菜名,什么芋泥奶茶自热火锅烤冷面,炸鸡汉堡炒河粉,付辛博越听眉头越高,“三天你就吃了这么多?”
胡夏眨眨眼,后知后觉意识到好像是有点过分,垂着头不说话了。
“哎哟哟,没说你。”付辛博见人当真了,忙不迭凑上去哄:“逗你玩儿的,你吃这点算啥啊,爱吃多吃才是好事。就是你瞒着我四处找吃的,我老觉得我虐待你呢!”
“倒也没有瞒着你,这不是你拍戏不在家么。”胡夏狡辩。
“行行行,好好好,以后你还想吃啥好吃的告诉我就行了,咱在家自己做,或者我帮你带回来。”
“放心,我挑的都是干净的摊子,瑜伽课的同伴跟我一块儿去的。”
“……什么瑜伽课?!”
胡夏心虚侧目。
付辛博此刻很想把胎心仪摁在自己胸口听听看心脏是否在跳。
原来胡夏是在小区附近健身房报了个班,每天早上上俩小时课,倒也不远就在小区斜对面过条马路就是。不告诉付辛博呢是因为那玩意儿正经名字叫孕产保健课,前情提要,胡夏有“认真羞耻症”,在付辛博面前也很好地维持着淡人人设。
因此也必不可能告诉付辛博,由于自身身体素质过于优异,地位已从学员升级成助教,一堆学员跟着他练。
而那些美食摊子就正对着健身房玻璃,是个爱吃的年轻孕妇一家一家试过来竖大拇指的,每次上完课她们都成群结队过去吃,还用眼神邀请胡夏,最终胡夏还是没忍住,表示外边儿的东西就是香啊!
听胡夏絮絮叨叨讲这几天的见闻,其实才三天,才三天而已,付辛博认真倾听之余豁然到不光是自己需要走出去,胡夏也需要。他在此刻开始思考新生命的意义,磅礴的爱与二人的血脉浇灌出的小小的果实,此刻正在胡夏的腹中,令他们牵肠挂肚。他终于触碰到了那个令许多许多人痛苦一生的命题,并得出了独属于付辛博的答案。
这个他与胡夏将用一生去呵护的小小“枷锁”,将拖拽着他们,见识天地广阔、尝遍人间百味,共同奔赴另一重意义上的自由。
于是两个漂泊无定的灵魂拥有了重量,安稳扎根。
“夏夏,”付辛博放下手机,笑着说:“再过两个星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进入四月份,天气飞快地暖和起来,胡夏终于得以换上最为熟悉轻便的卫衣卫裤,淘淘也从犯懒不爱动的状态中醒过来,整天躁动着想去玩。
自从怀孕之后,淘淘的存在感低得吓人,似乎是知道主人(付辛博抗议明明我才是真正的主人,胡夏表示谁给买狗粮谁是主人)肚子里揣着小宝宝很辛苦,因此不吵不闹,连拉粑粑也准时了,付辛博闭着眼睛都能把屎给铲了。
但小狗到底还是小狗,好动是它的天性,当然也有可能是跟着付辛博把体力练上去了,想出去玩了就趴在玄关眼巴巴看着屋内二人,谁路过都要谄媚地摇尾巴,期盼着能把它放出去撒野。
但胡夏是不可能遛狗的,不弯腰不提重物不疾跑,不让付哥哥担心也不辜负自己一直以来的辛苦,付辛博都觉得他乖得有些可怜了。
胡夏:这叫什么话!
之前那个瞒着胡夏建的群终于有了用武之处,宁桓宇、焦迈奇和井胧正好都要在上海工作一段时间,算算又是在付辛博杀青的时候,付辛博想着胡夏现在哪儿都不能去一定无聊极了,便邀请他们去家里聚一聚,有空的时候多来陪胡夏说说话,三人当然是一口应允。
井胧:哎妈呀老久没见夏哥了,怪想的!
宁桓宇:火锅现在能吃不?干脆第一顿吃火锅吧。
付辛博:能吃,火锅就是要人多了吃热闹。
焦迈奇:我和井胧同一班飞机,票已买好,后天见!
付辛博:正好导演说后天早上能全都拍完,你们下飞机直接去我家就行了。
宁桓宇:我明晚就到,付哥我直接去剧组找你,还能替你拎点儿菜。
付辛博:行!
宁桓宇到剧组的时候付辛博刚杀青,手里正抱着一束花和各个工作人员合影呢,见到他来也不客气,将花束直接塞进宁桓宇怀里:“来得正好,快帮我们合一张大的。”
合影完,付辛博又将花递还给工作人员,用口型说道怕家里人过敏,双手合十与剧组成员道别,带着宁桓宇和助理吴静驶离剧组。
“晚上的杀青宴真不去?据说那个有名的编剧也在,你不考虑一下?”
“静姐,”付辛博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但还是耐心道,“我现在就想在家陪着夏夏。”
“可是!”
“之前都说好了,不是吗?”付辛博打断吴静的话,安抚地笑笑:“静姐这段日子辛苦了,现在先送您回酒店,好好休息。”
红灯间隙,宁桓宇从后座把付辛博的手机递了过来:“老胡的电话,接吗?”
付辛博一愣,胡夏这时候给他打电话?“接。”
“喂,付哥,没有打扰你吧?”
“老胡我是宁桓宇,付哥现在在开车,你说,我们都听着呢。”
“桓桓!”胡夏惊喜地叫道,立刻就明白之前付辛博说的好消息是什么,原来是有好朋友要来呀!“哦是这样的,付哥你好好开车,我慢慢说给你听,你千万别着急……”
事情是这样的,胡夏刚才正打算出去上课,刚在玄关换好鞋子,对面的门咣一下推开撞在墙上,似乎是邻居闹了矛盾在吵架,紧跟着又是玻璃摔碎爆开的声音,胡夏自己没有被吓到,反倒是睡在玄关的淘淘被碎玻璃的声音刺激到,汪汪叫着跑了出去。
胡夏原本想关门拦一下的,不知怎么反倒把自己关在了门外,钥匙还在玄关台子上没拿,本来想去物业大厅的,但是才发现外面在下雨,而雨伞也在屋里,这下是寸步难行,想了想还是先联系付辛博再说。
听到淘淘跑了出去胡夏还想去拦,付辛博吓出了一身冷汗:“你没事吧?没有被撞到或者抻到吧?”
“没有,真的没有。”胡夏举着手机又低下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确认一切都好:“付哥哥,我现在在家门口没动,接下来干什么你说。”
“你没事就好,夏夏你特别棒!那接下来你听我说,”付辛博变了个车道,立刻往家赶:“你衣服都穿好了吗?没觉得冷吧?”
“都穿好了,没觉得冷。”
“咱们楼梯间的窗户常年不开,温度还是比较高的,你要是不冷就先在家门口待着,我记得咱家外面还有一把换鞋凳,可以的话就坐一会儿。现在我联系物业,如果有多余的伞我就让物业的人来接你,如果物业没办法那你等我很快就到家了。”
“嗯……我是没问题。”胡夏没忍住,担心道:“我、我是有点不放心淘淘,不知道它会跑到哪里去。”
“你别着急。”付辛博赶忙安慰他:“淘淘胆子丁点儿大,一定在哪个角落躲起来了,我马上回来找,你别动等我回来好吗?”
胡夏咬着下唇点点头,又意识到对面看不到:“好的。”
还好他们小区物业服务不错,立刻就安排了工作人员拎着雨伞上门,还额外带了一条毛毯。付辛博回来的时候,胡夏正披着毛毯坐在大厅沙发上小口小口啃着纸杯的边沿,满脸心不在焉,听到付辛博喊他名字才回过神来,扶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来。
付辛博摸了摸胡夏的手,是温热的,这才放下心。
“夏夏,你看到淘淘往哪个方向跑了吗?”
胡夏摇摇头:“只看到是往楼梯间跑了。”
“那还好……淘淘虽然爱动但体力不行,咱们也从来没带过它爬楼梯,还在楼里的可能性比较大。我和桓桓现在去调监控,还是先把你送回去?”
果不其然,胡夏拒绝:“你们赶紧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
“行。”付辛博将胡夏两只手包在手心握了握,转头对吴静道:“麻烦静姐留在这儿陪夏夏,我和桓桓很快回来。”
可这一去就是十几二十分钟,胡夏坐不住,见外面雨停了居然出了太阳,便捧着水杯站在大厅外的屋檐下望着小区中央的草坪和喷泉出神。
“淘淘特别喜欢在这块草坪上玩,不知道会不会跑下来躲在这儿。”
吴静站在他身后不发一言,胡夏有些尴尬地试图找些话题,可找来找去还是离不开他挂心的小狗。
“唉,如果在小区里都好说,就怕它会跑出去……应该不会,它胆子好小的,连一个人、啊不、一条狗坐电梯都不敢。”
“怎么不是你……”
胡夏没有听清,转身问道:“静姐你说什么?”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付辛博就不会放弃这么多的好机会,浪费这么多的时间!
吴静比胡夏矮不少,此刻面对胡夏却并没有仰头和他说话,而是掀起眼帘,自下往上钉住了胡夏挂着僵硬笑容的脸。
她一字一顿道:“我说,怎么丢了的,不是你。”
胡夏听懂了,听得清清楚楚。
他有些迷茫地睁大双眼,眼前的人面容平静,只是那双眼睛里迸出的恨与怨有如实质,几乎将他穿透,他竟一下子没法将吴静的脸与十几年来无数次在一旁看着他与付辛博玩笑打闹时的温柔宠溺联系在一起。
恍惚间他想,原来真的有人嘴上只言片语,心里是真的盼着他去死的吗?
他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没有发觉往后退了一大步,一脚踩空,身体骤然仰倒。
吴静没注意到他何时站在了台阶边,见他支撑不住要往后倒,尖叫一声,第一反应便是冲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可是胡夏再怎么样也是个一米八的男人,吴静不被他带下来就不错了,又怎么拽得住他。慌乱之间,胡夏自己抓住了身侧的栏杆,可是失去平衡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他这样一拉,只会让他换个角度跪摔下去。
一旦跪下去,他隆起的肚子就会磕在坚硬锋利的台阶角上。
胡夏从没有哪一刻思路那么清晰过。
“胡夏!!!!!!!”
匆匆赶来的付辛博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只是查个监控把淘淘带回家的功夫,再来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胡夏毅然决然地松开栏杆,甩开吴静的手,弯下腰护住腹部,从半人多高的台阶上滚了下来。
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来不及阻止,也没法阻止,只能一片空白地把胡夏从地上捞起来抱进怀里,胡夏脸色煞白,俨然是一副痛苦至极的神情。
“医院……快、医院……”吴静哆嗦着拨打急救电话。
“不行,不能等。”付辛博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强迫自己镇定。
“桓桓去开车!”
好痛。
这是胡夏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可是挺奇怪的,他并不真的感觉到疼痛,只是身体轻飘飘的,后背以下一片麻木,钝钝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但是他的身体又沉甸甸的,他想说句话动动手指,却如同浸了水的棉花,拖着他往下坠。
慢慢的,他能够听见模糊的、好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声音,什么躺下什么呼吸,用尽力气将眼睛掀开一条缝,也只能看到一堆昏黄的色块扭曲旋转,连带着他也头晕目眩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他在哪里?
付哥……付辛博呢?
付辛博三个字不知触动了哪条神经,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十五年来的一点一滴,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即使他闭上眼睛也没用。就像随手可查的聊天记录,清晰到一句话一个标点,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无比清晰。
不要,头好晕,他不想再看了!
付哥哥,付哥哥呢?
胡夏挣扎着睁开眼,这次付辛博不藏在色块后面了,只是离他好远,他只能看见对方漂亮的下颔线和一张一合的嘴唇。
虽然看不见脸,但付辛博的脸一直是英俊好看的,鼓起脸的时候、生气的时候,像雪白浑圆的包子,付包子。
可胡夏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非常清瘦修长了。
原来真正仰望他,是这样的感觉。
一滴眼泪划过眼角,落进鬓发里。真有意思,他失去了大部分的感知能力,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泪珠爬过皮肤。胡夏有些震惊于自己居然会无缘无故流眼泪,有点丢人,想说点什么掩饰一下,铺天盖地的委屈却随着这滴泪奔涌而至。
付辛博,你怎么离我那么远!
付辛博好像听见了他的心声,转过脸笑着将他扶了起来搂在怀里。
那是二十出头的付辛博,灿烂热烈,星光熠熠,永不熄灭的太阳,宇宙星河在他面前都逊色。
要是时间永远停留在这里就好了。
可是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二十二岁的付辛博好,二十三岁的付辛博也好,二十四岁二十五岁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岁……三十、四十、五十……哪一年的付辛博都很好。
他只是有一点点不甘心,一点点委屈,一点儿、一丢丢总可以吧?
如果他,早点认错,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认错,他有什么错呢?
胡夏真的在一片混沌里思索起来。
噢,好像是有的。
他错在胆小,错在贪心有余,错在无论进退都下不定决心,以至于那些勇气在“失去付辛博”面前全都磨灭,情人不像情人,爱人又不是爱人。
可是…爱上付辛博,又有什么错呢……
胡夏不知道的是,自付辛博将他抱上车的那一刻起,他的呼吸就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吴静一边和医院描述他的情况,一边用腿托起他的下半身,这是对胎儿最有利的姿势。
她也是母亲,她知道真正千钧一发的时候,胎儿和母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是这样的姿势令胡夏的呼吸愈发艰难,唇色已由原来的青白渐渐发紫,付辛博只能将车窗全部降下,又将他扶起来靠在怀里。
“夏夏,夏夏,”付辛博不停喊着他的名字,期盼他能给一点反应。可是不论他怎么问怎么喊,胡夏都紧紧闭着眼睛。
“很快就到医院了,没事,一定没事的……”他喃喃着,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好像只要他说得再多一点、再虔诚一点,就真的会没事。
“很快的……夏夏,你不要吓我……”
胡夏眼皮颤了颤,付辛博还没来得及开心,便看到一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这滴眼泪彻底摧垮了付辛博强撑着的镇定,他慌乱地抬手去抹,赫然看到自己袖管上的一大片血污。
吴静捂住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泣。
付辛博愣住了,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摸摸胡夏的脸颊,冰凉柔腻的,指尖拂过耳畔,传来缠绵的湿意,他看着那道泪痕,终是将脸埋进胡夏的颈窝,不断哀求。
即使这样,他还是听到了胡夏在说话。
他忙将耳朵凑上去,胡夏的声音轻飘飘的,尾音上扬,唇角也上扬,不像是还在流血流泪,反倒是像做了个美梦那样满足,就这样击在付辛博心上。
他轻快地说,付哥哥,我二十一岁,就喜欢你啦。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付辛博提起这件事已经能云淡风轻说一句都过去了,甚至还能调笑一句原来我能算胡夏的初恋,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人生中最刻骨难忘的这一天,他崩溃而徒劳地抱紧怀中的爱人,却无法阻止他在自己怀里软绵绵地沉落下去。
车子在医院门口还没停稳,就有等待着的医护推着担架围了上来,动作麻利地给胡夏扣上氧气面罩。
三人跟着跑了一路,直到手术室大门将他们与胡夏彻底隔绝开来,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盯着代表手术中的指示灯,祈祷一切顺利。
吴静捂着脸跌坐在凳子上,宁桓宇虽然也很紧张,但还是靠过去拍了拍倚墙站着失魂落魄的付辛博的肩:“你坐着休息一会儿吧,老胡到时候还要靠你照顾呢。”
听到胡夏的名字,付辛博才缓缓点了点头,艰难地挪到凳子处坐好。
不知等了多久,焦迈奇和井胧一个背着包、一个推着行李箱出现在走廊尽头,宁桓宇给他们发了定位,他们一下飞机就打了车过来。
井胧一眼就看到了付辛博腿上、袖子上还有衣服下摆的血迹,焦迈奇在身后捅了下他的腰朝他轻轻摇了摇头,井胧立刻咬牙收好自己的情绪,在付辛博身侧坐了下来。
“迈迈,胧胧……”
“付哥,是我叫他们来的。”宁桓宇晃晃手机,眼见着付辛博皱着眉头要说些什么,当即打断道:“都这个时候了当然是能帮一点是一点,跟我们还要客气什么?”
“是啊包子哥。”焦迈奇也帮腔:“多一个人多点力量嘛!”
话已至此,付辛博也不好再拒绝。至爱至亲的人正在一门之隔的地方抢救,付辛博再怎么强大自持,也无法做到全然的冷静。
手术室外等待的每一秒都仿佛拆成了一个小时来过,又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一个护士推着小车匆匆而过:“来一个家属!”
井胧立刻掏出手机跟上:“我来,我闪光灯关了。”
小小的婴儿不足30周,红彤彤的皮肤还附着未擦干净的胎脂,极快的一瞥之下,几乎被接在身上的几根细管子淹没。
“家属签字!”
付辛博赶忙上前:“我是他爱人,我可以签!”
“嗯。”医生应了一声,将三张纸交给他,极快地解释道:“婴儿还太小,需要进NICU继续监测,刚才应该有家属跟过去了吧。”
付辛博被手中病危通知几个字狠狠刺痛,指甲抠进掌心,艰难点头道:“签……无论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
谁能想到,短短半个小时,他的爱人和孩子,都面临生命的威胁。
付辛博不得不绝望地想,哪怕现在告诉他要用他的命来换,他都会毫不犹豫答应。
医生见他惨淡的脸色也不由地放缓了语气,尽量精练的解释道,为了保住命先把胎儿剖了出来,但是胡夏出血的情况很严重,血压血氧都很低,需要尽快输血,如果家属同意他们的治疗方案那就签字缴费,医院会尽力救治。
还能有什么不同意的呢?付辛博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焦迈奇抽走输血那张:“哥你留在这儿,我去交钱。”
落下最后一笔,手术室大门重新合上,宁桓宇终于敢大口喘气,想安慰一下付辛博,却见他满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付辛博转头望向一直看着这里的吴静,一字一顿道:“是、你?”
刚才他签日期数字的时候总觉得莫名熟悉,惊疑混着心悸一同浮上心头,电光火石之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信件抵达胡夏手里的方式那么多,真要找出寄信人搞得人人皆知风险太大,还会显得他们斤斤计较,写信的人根本就没有必要故意隐藏字迹!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每一封信落款日期的数字都是抻开了写的,个位数前面没有漏下任何一个零,而且那个“〇”又圆又大,数字“1”也是尤其得标准,绝不可能被改成任何一个数字。
有人教过付辛博,签合同的时候一定要把每个字都写好,特别是合同里有关日期的,写得丑一点没关系,但一定要杜绝被做手脚的可能。
后来电子代替了手写,也出现了更多防伪的方式,这种极端的情况好像只存在在那句话里,成为付辛博记忆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小小的习惯会在十年之后正中眉心!
付辛博自嘲地笑着摇摇头,这一切真是太荒谬了。
“静姐……我把你当亲姐姐。”
在巨大的惊慌与心理压力之下,吴静终于承受不住痛哭起来:“我不是……我没有想要害他的!不关我的事……我没有碰他!!我只想要他别来烦你……”
“咱们好不容易才好起来……都是他!对,都是因为他!!!”吴静嘶声尖叫起来:“付辛博!我跟了你十几年,我只想要你好……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那胡夏呢?付辛博无不悲哀地想到,他们与胡夏也认识了十几年,胡夏是他最爱的人,是他的家人,他亦认可吴静是他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所以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得以要他重要的人伤害另一个重要的人?
“现在不是了……”付辛博垂下头轻声道,“静姐,夏夏也叫你一声姐……你走吧。”
吴静哭着站起身,跌跌撞撞跑走了。
“你就这么让她走了?”宁桓宇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再迟钝他也从对话中推测出的事情的原委,胡夏出事绝对和这个女人脱不开关系,而付辛博居然就这么让她走了?
对胡夏的担心和对付辛博行为的不解让他一股火瞬间烧到头顶,冲上前一把揪住付辛博的衣领就推到墙上:“她走了胡夏怎么办?你他妈——”
“诶诶诶别动手!”“桓桓!付哥!天呐这是咋了?”
焦迈奇和井胧忙完第一时间跑回来就发现刚还好好的两人怎么还打起来了?虽然看情况是宁桓宇单方面举起拳头要揍付辛博。
两人一个挡着宁桓宇的拳头,一个抱着他胳膊,焦迈奇摁住他的肩在他耳边提醒道:“这是医院,不管怎么样等出去之后再说。”
理智回笼,现在确实不是打架的好时机。宁桓宇闷头转身蹲在了地上。
被松开的付辛博腿一软,在井胧的搀扶下才摇晃着重新站好。
低血压、低血氧、大出血,所有人都屏足了一口气,生怕是那个最恐怖的结果。
又熬了两个小时,不断有医护步履匆匆,付辛博不是医生,看不懂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行动,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奔忙是否和胡夏有关,恨不得只要有谁皱一下眉,他的心就提起来一分。
很快他又告诉自己,还在抢救说明还有希望!
没有任何一句话能形容付辛博此刻的恐惧,他只能告诫自己不去想那个最可怕的结果,一个字眼都不行!
胡夏唱歌那么动听,上天眷顾,一定会让他再为大家多唱几十年歌的,对吧?
明明他们都约定好了,以后变成糟老头了,就一起去养老院,还要打赌究竟是爱看付辛博演戏的护工多、还是爱听胡夏唱歌的护工多。
各种情绪在付辛博脑海里交织、撕扯,所幸似乎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祈求,手术室灯终于灭了,胡夏躺在床上被推走,医生喘着粗气出来先说了好消息,血止住了,血压血氧也已经接近正常值,但患者由于是生产时出现的这种状况,现在还处在昏迷中,不能算完全脱离危险,下一步还需要进ICU观察治疗。
付辛博接下又一张通知单,拿起笔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几乎写不了字。
虽然还不能完全放松警惕,但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稍稍放了回去。ICU禁止探视,付辛博只隔着玻璃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胡夏就被安置到了病房深处。重症监护室还有其他病人,亦有忧心的家属在身侧徘徊,付辛博不舍地转过身,拿着单子去跑未完成的手续。
胡夏推出手术室是下午3点38分,忙完已经过了5点,付辛博好像大脑一下子就被清空了,坐在离病房不远处的椅子上愣神。焦迈奇和井胧被赶回去放行李休息,井胧离开时放心不下,买了食物和水塞进宁桓宇手里,用眼神示意他照看好付辛博。
因为之前吵架的事,宁桓宇还有些别扭,现在冷静下来了,也明白按照胡夏的性格,就算知道付辛博的助理有问题那又怎样,他怎么会去和她计较?
付辛博和胡夏的为人,他又不是不知道。
宁桓宇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面包袋子撕开递给付辛博:“付哥,多少吃点吧。”
付辛博呆呆地盯着面包看了几秒,接了过来机械地咀嚼吞咽着。
第二天早上七点,焦迈奇和井胧提着早餐准时出现在医院,果不其然两人还在原地。宁桓宇后半夜睡了一会儿,闭眼前付辛博是什么样子,醒了之后还是什么样,看来是一夜都没合眼。
三人互相对了个眼神,没人敢去劝付辛博,只暗自约定不能留付辛博一个人在医院,他们仨轮流陪。
幸运的是,在中午之前胡夏就脱离了危险,生命体征平稳可以自主呼吸,血氧值重新回到健康的99%,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病房是三人间,胡夏的床位在最靠窗的那一个。付辛博虽提不起精神说话,但也配合着换了干净的衣服,知道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宁桓宇送来一张可以放平的椅子,好让付辛博陪床也能舒服点。胡夏还在昏迷中,日常换药护理输液一个不少,付辛博有了事做,整个人焕发出不少生机,跟前天强撑着一口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三人这才确定,最难过的一个坎算是迈过去了。
住院医生查房查了三天,第四天时还来了另一位医生,两人仔细检查了胡夏的身体状况,一切正常,刀口比不上能下床的人恢复得快,但也在愈合当中。
只是如果一切正常,为什么还不醒呢?
又过了两天,依然没有结果。
导致昏迷不醒的原因有很多,低血氧就是其中一条,抢救时甚至还有过一次心脏骤停,谁也说不清是不是各种因素伤到了神经机能。医生与付辛博详细解释了一番,付辛博只安静地听着,末了问道:“那咱们是不是可以不用继续住院了?”
得到在家护理也可以的答复之后,付辛博释然一笑。他安排人往家里送了护理用品,还在卧房配了一套心电监护,随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付辛博替胡夏穿好衣服裤子,扣上外套纽扣,系上鞋带,轻柔谨慎、又稳稳当当地将人抱了起来。
“我知道的,你不喜欢人多,喜欢安静。”
“夏夏,我们回家啦。”
“要是我弄疼你了,你要说。”
擦身,给伤口消毒,每两个小时按摩手脚、翻身,付辛博学习得飞快,在医院里看着护工三天就能上手做,并且非常出色。
每一次在做这些事情之前,付辛博都会说上一句,但是从医院说到家里,胡夏还是静静地躺着,一点要醒来的迹象也没有,付辛博也只是了然地一笑,俯下身摸摸他的额头。
“我知道你怕疼,所以想干脆睡一觉躲过去。没关系你睡吧,你无所不能的付哥哥会好好照顾你的,小懒虫胡小夏。”
淘淘被熟悉的宠物店老板娘接走寄养,前几天发消息说淘淘似乎心情不大好,吃得不多也不爱动,这两天没再提起,而是拍了几个玩玩具的视频来。
付辛博打开了录像:“我们的宝贝淘淘真乖,是世界上最乖的小狗,等过段时间再去接你好吗?”
老板娘很快回了个视频通话,这小狗看到付辛博的脸便将耳朵支棱了起来,兴奋地汪呜几声,又塌下前肢趴在地上,呜呜哀叫。
付辛博想了想,将镜头扫过睡在床上的胡夏的脸。
“夏夏也很想你,他没有怪你。只是夏夏累了,暂时没精力陪你玩儿,淘淘要听姐姐的话,好不好?”
这小狗通人性儿似的端正坐好汪了一声,凑近舔了舔手机屏幕。
付辛博挂断通话,低头对胡夏小声抱怨道:“怎么我带淘淘的时候就没那么听话?这下我服了,淘淘还是认你。”
付辛博和胡夏回家的第一天,胡夏没有醒。
……
付辛博开车到机场去接胡夏的父母,这是他第一次将胡夏一个人留在家里,但是他必须得来,不然胡夏不会放心。
卧房安了两个摄像头,副驾的平板上能看到实时画面,心电监护也连着手机,在路口等待的间隙,付辛博就会看一眼平板确认一下。
现在他的生物钟就是两个小时会清醒一次,付辛博甚至有些害怕自己空闲下来。虽然做这些事并不让他觉得多累,但他昨夜还是睡足了连贯的四个小时,给胡夏翻身按摩之后又睡了两个半小时,确保精神百倍才能碰车。
胡夏的事情他没有主动告诉任何人,却不得不对胡夏的父母如实相告。胡夏的父亲在电话里态度温和,付辛博却没有漏掉那一点点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啜泣声。
顺利接到胡夏父母,即使用了粉底遮掩,付辛博也一眼就看出了胡夏母亲眼角的红肿。在来之前想着,无论是打还是骂,他都应该受着,只要给他留口气继续照顾夏夏就行,但他没想到的是,胡夏母亲快步上前牵起他的手捂在手心:“好孩子,辛苦你了。”
付辛博怔住了。
没给他反应的时间,胡夏母亲便从他口袋里拎出车钥匙丢给跟在后面的胡父:“你去开车,我要和小付聊聊天。”
一路上,付辛博都被胡母拉着手,那块平板横在腿上,胡母只是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轻柔地梳了梳付辛博鬓角的头发。
付辛博喉头滚动,还是问出了口:“阿姨,你不怪我么?”
猜到他要这么问,胡母只是倾身又抱了抱他,像安抚小孩一样摸摸付辛博的后背。
“小付呀,你还记得14年那个春节,夏夏带你来玩的事情吗?”
你开了一大半车程,载着满满一后备箱的东西,明明你才是客人,却忙前忙后张罗了一个半小时才坐下,甚至还把夏夏的行李放回了他的房间,顺手全都整理齐全了。
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儿子张着手小尾巴似的跟在你后面,好像你做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我本想说说他,却看见他那眼珠子放着光,就差黏在你身上了。
“你是个顶好顶好的孩子,夏夏喜欢你还来不及,我们也喜欢你还来不及。”
“你一定把夏夏照顾得很好,小付,你千万不要自责。”
车平稳停到车位上,付辛博本来是预备着万一自己被打残了起不来,两位还能去家里把胡夏接走,不光给了详细的地址还有家里的密码。谁知胡父拎了东西、胡母挽着他的手臂将他送回了家,却没有进去看看儿子。
“我们留下做不了什么,只能添乱。”付辛博读出了潜台词,如果见了孩子,他们就再舍不得走了。
“我和他爸爸想好了,宝宝是不是还在医院监护着?想来你们应该还来不及置办小孩子的东西,我们订的住处离医院近,那边就交给我们。”
“小付,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那天晚上,付辛博坐在床边握着胡夏的手。
“夏夏,你的爸爸妈妈真的很温柔,怪不得能生下这么温柔、可爱、帅气的你。”
2014年春节,那时候胡夏还不到二十四。
——付哥哥,我二十一岁就喜欢你啦。
早些年他问胡夏,怎么还不找个意中人成家呀,胡夏嘴里塞着汉堡,含糊不清道,急什么,急不得,遇到对的人,缘分说来就来了。
胡夏说,遇到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付辛博看着胡夏鼓囊的脸颊,婴儿肥还没褪,心头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软,稀奇道:“行啊弟弟,看不出来你这想法还挺成熟。”
一滴水珠啪嗒落在床单上。
胡夏出事之后付辛博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却在意识到胡夏是真的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爱上自己的那一刻,伏在床边泣不成声。
付辛博和胡夏回家的第三天,胡夏没有醒。
……
付辛博小心地躺到胡夏身边。平时他睡觉不敢这样,怕睡梦中碰到,只有确保自己清醒才敢上床侧躺着,看着胡夏的睡脸,仿佛之前很多次他守着胡夏睡午觉一样。
他打开平板,无事可做又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就会看以前他们一起录制的节目,一边看一边给胡夏吐槽,说这里没做好表情管理,说那边剪辑配的字幕真意想不到。
“我熬个夜,要是吵到你了你就跟我说。”
付辛博笑笑。
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把披荆斩棘看完,什么超前营业什么幕后花絮,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看着那些画面,他都能清晰地想起来他们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现在回想,录制的那些日子虽然劳累到恨不得倒头就睡,但那也是最享受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也正是与胡夏长久未见又朝夕相伴,让付辛博慢慢看清自己的心。
其实他是打算录制完成之后就和胡夏表白的,只是没想到,刚录完节目胡夏就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等他发现不对劲,就是后面的事了。
视频刚巧放到送你一朵小红花,镜头扫过并肩而坐的他们,付辛博一愣,将进度条又拉了回来。
——是谁挥霍的时光啊
——是谁苦苦的奢望啊
胡夏偏过头,在他身侧近在咫尺的地方,深深凝望着他。
这样的眼神,究竟为什么会忽略呢?
平板被丢在一旁自动播放着,付辛博弯下腰将脸埋在掌心,痛苦地喘息。
明明你是知道的,明明你也看见了!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胡夏的眼神就一定会偏向他。
付辛博曾在很多很多次觉得,胡夏爱着很多人,他太会爱人……可是会爱人也值得被爱的胡小夏,唯独最爱他,最偏爱他!
也唯独最会小心翼翼的,来讨他的爱啊……
可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付辛博也有那么三五好友,难道随便拉出来一个,都可以接吻同眠吗?
他告诫自己那些身不由己的艰难日子是何等惊心动魄,一边情难自禁给了胡夏一个过界的、不明不白的吻…他竟还想着,胡夏不懂也不要紧,万一呢,万一胡夏习惯了他的亲密,与他成为真正的家人。期盼着等一切都好了,再没有什么能束缚他们了。
胡夏没有拒绝,没有疑惑,他只是在双唇相触的那一刻微微瞪大了双眼,然后抬起脸,青涩又坦荡地迎了上来。
付辛博没有将自己的心意宣之于口,没有敢去问询胡夏的情意,甚至还窃喜胡夏与他永远同频的默契。
他懦弱、畏缩,还困囿于自以为是的温柔里。
可是胡夏十九岁遇见他,二十一岁就喜欢他了啊……他二十一岁就喜欢他了啊!!!
伤胡夏最深的那把刀,是付辛博每一日每一日的隐忍与顾忌,甘愿让渡出去的。
所以怨不得别人。
都是他。都是因为他……
他是坏人,他只对胡夏的爱装聋作哑。
付辛博和胡夏回家的第六天,胡夏没有醒。
……
付辛博梦见胡夏在哭。
说来也奇怪,他们认识十五年,胡夏从来没在他面前认真哭过,偶尔落下那么一两滴眼泪,也被不自在地抹去装作无事发生。
可今天的梦里,胡夏就在他面前,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付辛博转头去看,床上躺着的是他自己,要不是知道自己在做梦,他差点儿要笑出声来。
——要是这才是真实就好了,其实他经历那一切是自己昏迷时的一个梦,真正的胡夏还好好的,哭一场就哭一场,哭完了,就继续放声歌唱向前跑了。
胡夏哭红了一双眼睛抬起头望向他,不是床上的付辛博,而是本应作为这个梦旁观者的他,抽噎着说,你混蛋。
付辛博登时就心软了,后悔了,他冲过去用自己半透明的身体虚虚环住缩成一团的胡夏,真心实意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想。”
他忍了忍,没忍住,也带着哭腔哽咽。
“可是夏夏,我好想你。我多希望我才是那个躺在床上的人,我……”
胡夏穿过他的怀抱扑向床上的付辛博,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握起付辛博的手贴在自己满是泪痕的脸上。
“付哥哥,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一定会离你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腕上震起蜂鸣,将付辛博从梦中拉回了真正的现实。
怕胡夏醒来会找自己算账,付辛博晚上给自己留了整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现在时间到了,又要给胡夏按摩翻身了。
现在这些事情已经融进付辛博的肌肉记忆里,不需要多耗费心神就能将一整套流程完美做好。而此刻,他还沉浸在刚才那个逼真的梦里,他不得不去面对一个他一直不去触碰的问题。
——当初胡夏为什么要走?
如果付辛博不去找他、或者没有找到他,胡夏会自己一个人生下孩子,然后一直隐瞒下去吗?
——他会的。
付辛博从没有在哪一刻如此痛恨自己对胡夏的了解,他比任何人都最早就明晰了这个答案,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他不愿意承认,胡夏会这样做,是因为自己没有给他足够多的安全感。
“夏夏,如果时间能重来的话,”他轻轻抚上胡夏的脸庞,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一定离你远远的。”
我们不要再遇见了。
可是我自私,我舍不得,我怎么好忍心不再遇见你?你大可不要爱我,也得让我远远看你一眼。
所以胡小夏,你要快快醒过来,醒来打我骂我惩罚我,让我长个记性,无论怎样我都接受。
可他又知道胡夏并不会这样做,他的胡小夏心软又聪明,明白此时此刻安安静静睡在这里,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付辛博和胡夏回家的第十天,胡夏没有醒。
……
付辛博收到了一张宝宝的照片。
他们的宝宝全身的红色还没褪,比那天在手术室门口瞥到的那一眼感觉大了点儿,但还是小小一个,维持着在母亲体内双手握在胸前的姿势,柔软地蜷缩着,一张小毛巾便是他的一大床被子,遮住了他的小肚子。
井胧说,宝宝情况特别好,等足月了能自主进食了,就能抱回家啦!
护士姐姐夸咱宝儿长得好看还健康,说夏哥把他照顾得可好啦!
付辛博视线停留在宝宝狭长的眼睫线和最后半句话上,露出了这段日子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那是当然啦,”付辛博满脸骄傲地喃喃自语:“夏夏特别棒!”
他把手机举到胡夏面前:“夏夏你看咱们的孩子,上半张脸跟你一样一样的,怎么感觉我的基因只有一个参与奖呢?”
“不过这样也好,萌萌的,可爱。”
“你要是看到呀准得吓一跳,‘咋这么小一只呢?’‘我就生出了这玩意儿?’是不是?”他伸手点了一下胡夏的鼻尖:“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明明心底比谁都喜欢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付辛博竟觉得胡夏不再是睡着时面无表情的样子,而是眉头舒展着,带了些微的笑模样。
付辛博的指腹贴上胡夏的脸,点水一般轻柔地描摹着,末了,俯下身将吻落在眉心、鼻梁、下唇,最后埋进颈窝。
半晌,抬起头来的付辛博下眼睑还红着,颤声道。
“夏夏,你哄哄我吧。”
恍然间,他极快地甩了甩头:“我乱说的,你继续睡,我不打扰你啦。”
夏夏,付哥哥只是有一点难过,但是没关系,没关系的。
付辛博和胡夏回家的第十六天,胡夏没有醒。
……
付辛博将胡夏常戴的两只手镯扣回了手腕上。
这两只手镯是胡夏花心思定做的,特别衬他的腕骨白皙修长,拿东西不碍事,上镜还好看。
“住院是不是不能戴饰品来着?”
“算了不戴了,别到时候手肿了拿不下来就尴尬了。”
两只手镯连同身上所有的配饰都摘了下来,收在了柜子里,等待着宝宝出生、一切尘埃落定,再漂漂亮亮回到主人的身上。
付辛博拿毛巾将胡夏的手又擦了擦,捧在掌心细细观赏一番,满意地笑了笑。
另一只手上扎着留置针,每天有超过十个小时都在往胡夏的身体里输送营养液,可即便如此,胡夏的身体还是在肉眼可见的飞速消瘦下去。
过了五月份,太阳烤在身上已经能感觉到火热的温度,吹来的风都带着干燥温暖的植物清香,窗户打开,隐约传来小区门口幼儿园内小孩子尖叫笑闹的声响。
“估计是天热了,终于可以出来撒欢了。”
付辛博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自言自语笑道。
撩开睡衣下摆,曾经张牙舞爪的粉色纹路已经被皮肤吸收,取而代之的是透白色的肌理,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什么异样,付辛博掌心沾了药膏,跟着教学视频顺着肌肉轮廓按摩推拿。
小腹的伤口早就愈合完全,简单清洁后抹上祛疤膏,付辛博低头,在吻过无数次的腹顶位置,又爱怜地落下一个吻。
慢慢解开睡衣扣子,付辛博已经忍着不去多看,但胡夏实在是太瘦了,两片薄薄的肺叶随着每次呼吸起伏,像是被胸骨和那层皮肉压迫着,多看两眼只觉得触目惊心。
现在还未恢复的柔软肚腹,居然成了胡夏身上还算有肉的地方。
那之后呢?付辛博忍不住发抖,会不会连这一点儿,都要无法遏制地干瘪下去?
可是没有其他选项,付辛博想过问过,鼻胃管有可能损伤食道和声带,打针对胃刺激很大,输液已经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如果让胡夏自己来选,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擦身按摩之后发了会儿呆,视线瞄到衣柜,付辛博想起来了什么,打开抽屉翻找起来,终于在一件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丝绒盒子。
打开盒盖,一束光从上沿内侧打下来,盒子正中的戒面瞬间折射出几星耀眼的钻光。
这枚戒指是付辛博偷偷订做的求婚礼物,可惜等做好了送到他手里的时候,胡夏正揪着自己的头发问他要不等生之前剃成卤蛋算了。
胡夏自然是觉得自己留头发好看,但是更怕麻烦,一想到生完住院还要考虑洗澡洗头就开始浑身刺挠,恨不得上网找找有没有人体干洗剂。
“而且我觉得我最近手指有点变胖了,”胡夏对着卫生间顶灯张开手端详,“付哥哥你看呢?”
“哪有?你到这儿来,别对着光看。”付辛博过来牵过他的手,“我好不容易学的新菜,你看看爱不爱吃?”
胡夏的注意力果然被飞快转移走了。
那时候胡夏的脚已经开始明显水肿,他自己视线受阻没有发觉,但付辛博早就敏锐地观察到了,偷偷换了宽大的鞋。以往许多次十指紧扣,付辛博爱用自己的手指去夹胡夏的指根,力道不重,但他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去感受胡夏的指骨,那么纤长重要的一双手被他桎梏,光是想到就令他觉得满足。
胡夏的手指是真的很细,牵手的次数多了,付辛博甚至能估出胡夏和他差三个号的指围,并在化妆师那里证实了这一点。
到他们这个年纪,再有特殊意义的物品也难免会被明码标价,一枚璀璨夺目的戒指可能还不如一个月的假期珍贵,但付辛博心底依旧隐隐期盼着能够给胡夏套上只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只有自己知晓。
他看着胡夏吃完饭靠在沙发上打游戏的身影,腹部圆隆,捧着手机的手指从侧面看有了不算明显的弧度。
于是他把戒指藏进衣柜深处,想着再等等。
再等一等,等一个最好的时候。
付辛博捏着这枚戒指,珍而重之推进胡夏的无名指,这枚原本应该与指节严丝合缝的戒指在他放手那一刻,松垮地转了半圈。
付辛博心口一窒,大概是这段日子痛的次数太多,已经麻木了。
午后太阳特别好,付辛博给胡夏扣好帽子抱到阳台上,甘愿充当他的人肉沙发。又搂着他坐上钢琴凳,胡夏倚着他的手臂靠在肩头,轻得好像没有分量。
这次无论付辛博怎么错音,都不会有人打他手板了。
付辛博和胡夏回家的第二十五天,胡夏没有醒。
……
早安提着两大包吃的来看付辛博。
“你来的算巧,刚在吃饭。”
付辛博把菜又放进微波炉加热,顺手把拎来的东西收拾了。
早安没吃早饭,这会儿也不客气,坐下狼吞虎咽起来,还时不时瞟几眼付辛博的脸,把付辛博看得莫名其妙。
“你老盯着我干啥?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早安顿了顿,迟疑道:“包子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怎么可能,就是有点热……”
话音未落,早安的手就贴了上来,这一摸直接把早安摸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还说没有?你烫得能煎蛋了!”
付辛博反应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原来这一整天又闷又热的,是发烧了啊。
不,不对,他没有生病,他一直在照顾胡夏,怎么可能生病?
早安一脸严肃把他扯起来往房间推:“你得吃了药好好休息。”
付辛博本想拒绝,但下一句话又让他丧失了全部力气。
“夏哥现在躺在床上,你病了不去管,让夏哥也病了怎么办?”
要不是迫不得已,他真的不忍心搬出夏哥来说这么过分的话。早安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付辛博的大脑现在好像设定了只有“胡夏”两个字才能启动的程序,他放下了想要推拒的手,无措地抓了抓后脑的头发。
“你说得对。”付辛博说:“但我不能在这儿睡,我去睡客房,客房里有退烧药。”
“是啊包子哥,”早安连忙点头:“你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我来照顾夏哥。”
“好,好,我去睡觉,睡一觉我就好了。”
他说睡觉,就真的吃药睡了一觉,醒过来发了一身黏腻的汗,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撑着洗手池晃了晃头,没有早上的昏沉感,全身轻松不少。
他抬起头,久违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霎时不可置信地撑上镜面。
未擦干净的水珠顺着镜子淌下来,流过掺了小半银丝的头发,和憔悴深陷的眼窝。
他怔住,怎么会这样?
如果夏夏知道了、如果夏夏知道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到卧室传来吵闹的说话声,付辛博一个激灵推开门,所有人转头望向他。
井胧和焦迈奇一人抱着胡夏一条腿,早安坐在地上指指点点的手还没放下,宁桓宇蹲在床边仰头笑着给胡夏擦脸。王一哲疑似这屋里最稳重的一个,不断把胡夏腿上滑下去的毯子又给捞上来裹好。
“包子哥……”
“付哥……”
所有人戴着口罩和发套,身上围着围裙,脚上踩着鞋套,像进来五个保洁。
付辛博木着脸扫过五双心虚的眼睛,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然后他弯下腰,笑得前仰后合。
警报解除,井胧第一个跳起来举手:“我报班儿学了!肯定给夏哥摁得服服帖帖的!”
“等等等等,你用词好奇怪!”早安试图挽回一点颜面:“咱们是正经手艺,不是什么黑恶势力好吧!”
焦迈奇:“再拍一轮,拍完收工!”
“也不是澡堂子好吧!”
“笑死了,当心老胡知道了跳起来打你。”
“桓桓,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拧干了毛巾忘记手上还有水。”
“我擦干净了!!付哥你看——”
付辛博在一片喧嚷中靠着门框浅笑。
“有谁能带两罐好用的染头膏来?”
所有人一愣,王一哲眨眨眼,拍了拍胸脯:“明天就带来,全包在我身上!”
付辛博和胡夏回家的第三十一天,胡夏没有醒。
但大家都确信,你总会醒来的。
……
付辛博给胡夏换了套浅绿色的衣服,推着他下了楼。
“听说之前那个小公园已经修好了,你不是一直好奇里面什么样子吗?今天咱们就去那儿转转吧。”
小公园是一个废弃的厂子拆掉重新改的,离小区后门两个红绿灯远。之前围着护栏,胡夏每次路过都忍不住想垫脚看看里面变成什么样了。
“希望能多放点儿滑滑梯什么的,以后带着小朋友来玩。”
“是小朋友想玩还是你想玩?”付辛博逗他。
“都想。”胡夏低头叮嘱自己的肚子:“以后请你主动邀请我来玩,好吧。”
“行行行,他带你玩滑滑梯,你带他赛车。”付辛博看了眼时间:“咱们要不今天就散步到这儿吧?回家吃晚饭咯。”
后来胡夏自知自己不适合跑这么远,再也没有往这儿来过。
小路还算僻静,工作日的原因没有多少行人。上一次走这条路还是冬天,现在夏天都快到了,围墙上的树叶郁郁葱葱,付辛博推着胡夏一路走,一路看着阳光在胡夏发顶投下灿金色的叶影轮廓。
公园着实不算大,但如胡夏所期望的,确实五脏俱全。不光圈出了儿童乐园和健身区,还辟出了两个小广场,更绝的是保留了原本厂房之间的一条笔直的林荫道,横贯整个公园,尽头还有一片人工湖和两个绿草茸茸的小土坡,已经有人铺上野餐布打卡拍照。
付辛博推着胡夏找了个清净的地方,让阳光正好照在胡夏盖着毯子的腿上。付辛博蹲下给他整理衣服和帽子,手背蹭过胡夏的脸颊。
“我可得看着,不能把你晒黑了。”
付辛博在胡夏身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不去理会身后似有若无的目光。
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付辛博回避了外界的所有信息,他没心思、更不在乎。只有经历过才知道,什么事业什么梦想,其实根本不足以放在天平的半边。
更何况那是胡夏,是无论如何都在他身边、风风雨雨走过十六年的胡夏。
付辛博握住胡夏的手,高兴地说道:“夏夏,第十六年啦!”
“那个,是付辛博老师吗?”
身后目光的主人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我们不是故意要来的!”似乎是怕他误会,其中一个连忙解释道:“正好没课我们就出来玩了……我、我是想说……”
她太紧张,涨红了脸,另一个女孩上前将她挡在后面,大声道:“您和胡夏老师都是很好的人,以后会特别好的!”
付辛博闻言问道:“你们都知道了?”
两人都点了点头,视线局促地扫过轮椅上的胡夏,怕冒犯又都移开了目光。
“没关系,我和夏夏都不会生气的,搞得好像我俩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付辛博开了个小玩笑,温声道:“也谢谢你们。”
“千万注意身体!”“我们都乖乖等你们回来!”
两个小姑娘飞快说完,红着脸手拉手跑走了。
付辛博望着她们鲜妍活泼的背影哑然失笑,起身缓缓抱住了胡夏。
“当然会回来,我们夏夏只是睡了好长的一觉。”
付辛博和胡夏回家的第三十六天,胡夏没有醒。
……
付辛博精心给胡夏和自己搭了一套红色的衣服。
今天他们要去接宝宝出院。
宝宝皮肤的深色完全褪去,白嫩嫩肉乎乎,不需要仪器昼夜不停地监护,在护士怀里咽下第一口奶粉,宣告自己能够回到两个爸爸身边啦!
视频里宝宝咯咯笑完睁开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瞳仁水洗过的葡萄似的又黑又圆,去抓正在录视频的、大概是井胧的手指。
背景里焦迈奇说了句什么,井胧抽回手:“他好软,我不敢抱!”
又挡回不知道谁伸过去的胳膊。
最后传来一句:“包子哥,留着给你第一抱!”
付辛博把宝宝的照片印出来放在胡夏手边。
如果他是第一个抱的,那夏夏就要第二个抱到才行。
井胧、焦迈奇、宁桓宇已经在医院楼下等了,里面人多,把胡夏推进去不太方便,宁桓宇自告奋勇留下看着,让井胧和焦迈奇带付辛博进去。
办理完手续,小家伙已经在付辛博怀里睡着了。井胧在边上直翘大拇指,说还得是包子哥,多么淡定多么熟练啊!
付辛博笑笑不说话,至于他心底究竟是什么感觉,恐怕只有付辛博自己才知晓了。
还有几步路,本应该坐在车里的宁桓宇突然打开车门钻了出来,转头见到他们好像见到了救星,满脸慌乱地冲他们招手。
胡夏…
胡夏!
付辛博心狠狠一沉,无数可怕的念头狂风骤雨一般轰炸着他的大脑,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喊着胡夏的名字,急切地弯腰探进车内。
——他正对上一双晶亮的弯弯笑眼。
第四十二天,他的爱人终于舍得从长梦中醒来,对他说一句。
付哥哥,好久不见。
END
彩蛋:
“既然你姐叫淘淘,那干脆叫气气算了。”
如果小柒以后知道自己这个小名是因为两个取名困难的大人根据狗名推演出来的,而不是嘴上说的“因为接你回家的那一天是七月的第一天”这个原因(虽然这个理由也很随便),恐怕也只会情绪稳定地翻个白眼,继续趴钢琴盖上写作业了。
早叔叔锐评:生出个淡定小卷王。
小柒哥(井胧老爱这么叫)从小就展现了不俗的天性,定点睡觉,定点吃饭,不吃饭不睡觉的时候,就哭笑叫闹拉撒折腾个够,比上班还规律,好像每天有什么打卡任务似的。
习惯之后带起来倒是省心。宝宝刚开始还没付辛博小臂长,付辛博特喜欢等宝宝吃完打完嗝把自己胳膊伸过去,宝宝睡着了就会抱住他的胳膊,小小一团托在手上跟个玩具似的,付辛博就把宝宝放到胡夏腿上玩一会儿。
居然也闹不醒,胡夏也被感染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付辛博把孩子送回房间,回来把已经昏昏欲睡的胡夏从轮椅上抱到床上。
“唔…宝宝呢?”
“没事,有阿姨看着呢,你安心睡。”
刚从昏迷中醒来还很虚弱,也暂且没法走路只能靠轮椅行动,付辛博心疼地亲亲胡夏额头。
胡夏自己倒是接受程度良好,享受慢下来的生活节奏,唯独在付辛博抱他去洗澡的时候扭捏一下,被一句“你哪儿我没见过”给堵了回来。
付哥哥有点患得患失,胡夏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腿使不上劲,身上也乏力,胳膊抬一会儿就会泛酸,他的身体底子亏得太厉害,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补回来的,但好在他年轻,四肢健全无病痛,跟着老师的指导一点点复健,倒是很快捡回了点精气神,不再是刚开始去哪儿干什么都要推着抱着的样子了。
他的身体有自己的节奏,失联有点久,总要给点时间再磨合一下嘛。
况且低头能看到在自己脚边打转的淘淘,抬头能看到在阿姨怀里啃爪子的宝宝,不用睁眼,就被付辛博的气息牢牢包裹,是很久都没有体味过的安宁幸福。
胡夏什么都接受,只有偶尔付辛博会看到他把袖子撸起来,对着镜子摆弄,末了再唉声叹气:“老子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肌肉喔……”
付辛博憋着笑捏了捏他胳膊上薄薄一层软肉:“先吃才能练,所以你要不要多吃点?”
“喉咙太久没用了,有点不听使唤……”
一个多月没吃东西,也需要一个缓慢适应的过程。
付辛博思索了一下,给井胧发消息:有空多来陪你夏哥锻炼,机酒报销。
井胧:收到!我一定带着夏哥练得特别好!
焦迈奇:你吗?
付辛博:没别的意思,你来夏夏可能会重拾点自信。
王一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井胧:。
等豚门又一次小聚的时候,胡夏已经能扶着助行器走一段路了。
天气逐渐转凉,没了前段日子的炙热灼烤感,几个人吃完饭聊着聊着就说要推着胡夏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之前太热,付辛博怕把胡夏热坏了,都没带胡夏出过楼,现在被他们几个一说,胡夏自己也想出去逛逛。付辛博没什么意见,回去拿了件外套以防晚上起风,看着一堆人吵吵嚷嚷挤在门口的样子就想起来胡夏还在昏迷的时候,也是这堆人挤在他家,聒噪但温馨。
想到这群人细致中透着不靠谱的样子,付辛博忍不住跟在明显兴奋起来的胡夏身后说了一句:“当心他们给你轮椅推飞了。”
怎么说呢,完美人类不愧是完美人类,颇有些预言家的天赋,只是轮椅不是推胡夏推废的(那他们一个都别想跑,付哥把他们豆沙了),而是井胧和焦迈奇趁着胡夏在边上走缓坡的时候坐着炫技给炫废的。
最离谱的是这件事还是胡夏坐下打算推轮椅回去的时候才发现的,刚才玩得吱哇乱叫的一群人鸦雀无声,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付辛博一人给了屁股一巴掌,挥挥手让他们带着破轮椅赶紧回酒店睡觉去。
“那你和夏哥咋办啊?”
胡夏把自己挪到长椅上,疑惑道:“我跟付哥还能打车啊,但是轮椅总不能留在这儿吧。”
付辛博凉飕飕补了一句:“谁弄坏的谁赔哈。”
“明天就去买!”
“行了行了,跟你们开玩笑呢,快走吧走吧。”
目送这群人打车驶离,付辛博低头和胡夏相视一笑,旋即背对着胡夏蹲下张开手。
“愣着干什么,上来。”
“啊…你背我吗?”
“这儿除了你我还能背谁?”付辛博真是要被胡夏逗笑了,拍拍胡夏的腿:“赶紧,快蹲麻了。”
胡夏于是圈住付辛博的肩膀挂到他背上,付辛博搂住他的腿用力,将他稳稳当当背了起来。
夜色渐沉,路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胡夏轻轻晃着腿,看着路边印出付辛博与自己的影子。
“夏夏,你要是困了可以先睡一会儿。”
“没有,不困。”感受着付辛博说话时沿着胸背传来的震动,胡夏把自己贴近付辛博,下巴埋在他的颈窝。
蓦地,胡夏交叠在付辛博身前的手背上,落下一滴水。
胡夏反手抹了一把付辛博的脸,哭笑不得:“我有那么重吗?汗出成这样!”
“当然重了。”付辛博认真道:“因为我背着我的全世界嘛。”
“噫——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你看你看——”
付辛博停下把胡夏往上颠了颠,吓得背上的人差点勒住他的脖子:“难得说一句,胡小夏你真是毁气氛……好了手别乱动了,抓牢我。”
胡夏于是乖乖地重新贴近他,垂下眼,默认付辛博“汗”如雨下。
那年春节,胡夏沉寂已久的社交平台贴出了一张合照。
照片最近处,是一双柔嫩的小手抓住了架子上对他而言有些大得过分的手机,笨拙地摁下拍摄键,而镜头正对的地方,付辛博和胡夏肩靠着肩、头碰着头,露出大家最熟悉的笑容。他们中间有一只白色圆脑袋的小狗,正使劲伸着舌头想要去舔桌子正中的草莓蛋糕。
最上面的一条评论,付辛博发了一张有些模糊的、连胡夏都不知道是何时拍下的照片,付辛博的手扣着胡夏的手,两人的无名指上都圈着一枚戒指。
“谢谢我的胡小夏,指围终于涨到能戴住它了。”
很久很久以后,小柒偶然间翻出了一本日记本,这本日记只写了第一页。
2025年7月1日:
我总算等到冰水消融、万物滋长。
这几十年的风雨磋磨,所有的苦痛与欢愉、和世间一切都无可比拟的爱意,原来早就藏在他的名字里了。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可以的话评论摩多摩多~
【辛夏】滴水观音(上)
*金三角黑道背景,分上下章,(上)字数2w+,总字数预收4w
*文中所有情节均为虚构,请勿模仿,如有不适请善用退出键
*请勿上升,请勿上升,请勿上升
*谨慎前往文中所提及的地区
*部分灵感来自 @于糕糕(牢底坐穿版)
Summary:热带的雨永远也下不完。
———我是分割线———
·楔子·
大雨下了整整三天,把这片肮脏的土地下透了,泥土的土腥味和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腥味一起翻涌上来,冲得人作呕。
胡夏站在一棵巨大的滴水观音下躲雨,这草本植物在这种地方几乎能长成一棵树,每一片叶子都比雨...
*金三角黑道背景,分上下章,(上)字数2w+,总字数预收4w
*文中所有情节均为虚构,请勿模仿,如有不适请善用退出键
*请勿上升,请勿上升,请勿上升
*谨慎前往文中所提及的地区
*部分灵感来自 @于糕糕(牢底坐穿版)
Summary:热带的雨永远也下不完。
———我是分割线———
·楔子·
大雨下了整整三天,把这片肮脏的土地下透了,泥土的土腥味和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腥味一起翻涌上来,冲得人作呕。
胡夏站在一棵巨大的滴水观音下躲雨,这草本植物在这种地方几乎能长成一棵树,每一片叶子都比雨伞撑开还要大,雨打在上面噼噼啪啪,没有一点节奏可言,叫人听了只有烦躁。
寺院里传来僧侣诵经的呢喃声和噌吰的钟声,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的声音把庙里的一切声响淹没,他还站在寺院门口那棵滴水观音下,地上溅起的雨水沾湿了他的裤管。
庙里跑出来一个小男孩,身量不高,皮肤黝黑,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东张西望地找了许久才看到滴水观音下还有人。他跑过来,急匆匆地要给雨中站着的胡夏撑伞。
“七天了。”胡夏很轻地说。
男孩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不为所动,只是把雨伞举到了胡夏的头顶。
“他说七日之内会解决一切,否则就是满盘皆输。”胡夏也不管他到底能不能听见,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
“小满,不用给我打伞了,你走吧。”胡夏说着,对着那撑着伞的男孩比划了几个手语。见男孩摇头不愿,他往后退了一步,几乎快退到了那棵滴水观音的树根上,朝男孩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胡夏自己转过了身,滴水观音的叶子在雨中摇晃,偶尔滚落下一两滴雨水掉在他的头上,在眼镜片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男孩还是走了,走之前把雨伞扔到胡夏面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胡夏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不知道自己在这棵树下——姑且将它称为树,站了究竟有多久。他闭上眼睛只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水汽、腥气和刚刚燃起的供香的味道。香和酥油灯在湿润的空气中燃烧不完全,一缕缕青烟升起后久久不散,倏地,天空又炸开一个猛雷。
他不禁颤抖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衣服被沾湿了冷的,还是被这雷声吓了一跳。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幕中,突然亮起两盏车头灯。
他看着那辆黑色大G一点一点靠近,直到停稳在他面前了。驾驶室的人推门下来,一身湿透,朝胡夏低了低头,说,“二当家的,我来接您回去。”
胡夏没有挪动,他扬了扬下巴,问,“怎么是你?他呢?”
“付先生还有点要事没有处理完,所以先让我来接您回家。”那马仔左右张望半天,也没找见自己想找的人,于是又问,“小满呢?他没跟着您吗?”
“我让他走了。”胡夏说,“他欠你们付家的那条命已经还清了,没必要再让他跟着我,我不喜欢被人跟着。”
“那孩子又聋又哑,坏不了什么事……”马仔正要辩白两句,就接了胡夏的眼刀。胡夏不跟他上车,只说,“回去告诉付辛博,我只等他来接我。他不来见我,我就死在这里,我说到就会做到。”
马仔上前了一步,踌躇着不知道能不能上手拉他,付先生交代得太仓促,他不知道自己为了达成“把胡夏带回去”这件事可以做到哪种程度。谁知这马仔刚有所动作,就听见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是胡夏背在身后的手上的。
“他如果还活着,就让他活着回来见我,我只跟他走;他如果死了,我也会死在这里,不会跟你们走。听明白了吗?”胡夏用那支银色的手枪对准了马仔的眉心。
马仔犹豫了一下,说,“二当家的,我会把您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转告付先生,如果您执意不跟我回去,只是要委屈您继续在这庙里吃苦了。”
“怎么跟他说是你们的事情。”胡夏枪口向下压了压,说,“我等得起。”
天空中又是一阵骇人的滚雷。
胡夏说,“你走吧,在他来之前,雨不会停的。”
·
01.
十三年前,缅甸掸邦。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但被厚实的隔音窗户一挡,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宽阔的大床上睡着的男人翻了个身,今天似乎没有任何人和事会打搅他的安眠,下雨天是睡觉的好时候。
但奈何天不遂人愿,刚翻过身,卧室门就被人敲响了,敲门的人在外面叫他,“小胡先生,付老板说让我叫你起来准备一下,他等下会派车来接你。”
胡夏早晨被人扰了清梦,本来有些恼,但听清管家说的那些话之后又被迫没了脾气。他从床上起身,应了一声,“好,我这就来。”
他已经习惯了付辛博不讲道理的打扰,别说是清晨,就算是半夜,这种事情也没少发生。没办法,寄人篱下,给人当情人就要有当情人的自觉,随叫随到只是拿钱办事的职业素养之一,胡夏一直很认得清自己的位置。
管家拿进来几套熨好的衣服让他自己选着穿,都是些浅色的真丝衬衫,付辛博就喜欢看他穿这种看上去就温柔清秀的衣服,但奈何东南亚的天永远闷热,衬衫的扣子扣不完,领口大喇喇地敞开着。前些天付辛博留下的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还在胡夏脖颈上盘桓着,有指印,也有齿痕。
他最初还抗拒把这些痕迹暴露给其他人看,即使是在东南亚炎热的天里,也把领子拉得很高,遮遮掩掩。但痕迹遮得住,他和付辛博之间苟且的关系人尽皆知,日复一日的也习惯了。再难听的话都能当作耳旁风,更何况只是几个暧昧不清的牙印,有爱看的便施舍他多看两眼,看够了,再抬手赏个响亮的耳光——他是付辛博的情人,自然要行使一些情人的特权。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学会非礼勿视了。
早餐已经摆了一桌子,胡夏还没吃几口,门外车就到了。开车的马仔听说他还在吃饭,也没催促,多等了一会儿,等到胡夏上车的时候先是从反光镜里打量了他一眼,问他,“小胡先生今天怎么没戴着当家的送那块狐狸玉牌?”
“他说要戴着吗?”胡夏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脖子,不解道。
“没,当家的什么都没说。”马仔挑了挑眉,说,“只是我猜的,当家的今天不太高兴,如果看见你戴上了他送的东西,兴许会高兴点。”
他既然这么说了,胡夏再没点动作,便是不把付辛博放眼里了。他让管家把那块玉牌拿出来,伸过头,以一个引颈受戮的姿势,由着人给自己戴上了。玉牌是一块通体黝黑的墨翠,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九尾狐,如果对着光亮,便会发现这块牌子是纯净的深绿色,一点杂质也没有。但现在没有强光,他的脖子上只有一只孤单的黑色九尾狐。
那马仔开了很久的车,路越走越偏僻,走到最后周围除了原始森林再也看不见其他的景象,所有的树木都能长到好几十米高,爬满了缠绕的藤蔓植物。胡夏看窗外的景色看腻了,就靠在椅背上打起盹来,他也不问开车的人到底要去哪里、还要多久——曾经这些问题他都问过,但是从来得不到回答,所以现在就再也不问了。
他被马仔带到森林深处,终于看到了其他人类活动的踪迹,这里还停了几辆车,胡夏辨认了一下,其中两辆他是见过的,这些车应该是付辛博的。
他们的车也停在了一起,那马仔很有眼力见,先下了车,站在一边给胡夏撑伞,茂密的森林里其实淋不到什么雨,这伞是打给付辛博看的。现在付辛博对自己的新鲜劲还没过去,这些手下便察言观色地讨好,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在付辛博那里换取信任,甚至是利益。
胡夏没理他递过来的雨伞,径直走到了付辛博的身后,问他,“付先生需要我过来做些什么吗?”
付辛博莫名其妙地把他唤来,总要有些理由。付辛博伸手拉他,把他牵到自己身边,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从上到下地逡巡一番,最后停在了胡夏脖子上的那只狐狸身上。
他说,“这块玉很衬你,以后都戴着。”
胡夏点了点头,应下来。
他说,“你记不记得我之前问过你,拿过枪吗?你说你从来没有摸过枪,你手上的那些茧是弹钢琴生的,但如果有朝一日,我想要你杀人,你会为我拿起枪。”
胡夏心下一沉,大概知道了付辛博今天叫他来的用意。
他说,“是的,付先生,你救过我一命,我会为你做你需要的任何事。”
付辛博在说“想要”,而胡夏在强调“需要”,但胡夏自己也知道,付辛博的“想要”,就是他必须做的“需要”。他在付辛博身边乖顺地低着头,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那带上来吧。”
这句话不是对胡夏说的,付辛博话音还未落,边上几个马仔就推搡着一个干瘦的男人过来,摁倒在两个人的面前。付辛博转头问胡夏,“眼熟吗?”
“你的人。”胡夏愣了一下,挤出一个陈述句——何止是眼熟,他来到付辛博身边三年,和这人见面的机会少说也有好几十次。这人是付辛博得力的手下,一直在替他操办从妙瓦底的水路往泰国走货的生意。
“今年以来,我走水路运的东西,在路上被劫了三次——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那三次是什么?”
他这话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是背叛。”胡夏替他把他话接上了,他顿了顿,又说,“即使没有反水,付先生这里,也容不下这么无能的人。”
付辛博笑了笑,向胡夏投去一个颇为赏识的眼神。
他摸出一把银色的手枪放在胡夏的手里,抓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教他把子弹装进去,上膛。他说,“你看,用枪是不是很简单,比你弹琴还好学吧。”
胡夏紧紧地抿着唇,不置可否。
“然后,扣动扳机,完成最后一步。”付辛博循循善诱地引导着他。
胡夏抬了抬手,对准了近在咫尺的人,但始终没按下。他踌躇了一下,说,“不行,他离我太近了,等下血溅我一身怎么办?”
付辛博笑了,笑着让手下把这人再带远一些,他看了胡夏一眼,笑说,“对,今天穿得这么干净,是不该弄脏了——但离得这么远,你瞄的准吗?”
他后退半步站在胡夏身后,以一个强硬的姿势环抱住他,抬起他的双手,右手覆上胡夏扣扳机的手指。他感觉到胡夏的手,和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便腾出了左手,遮住了胡夏的眼睛。
付辛博说,“不要害怕,你总要学会的。”
“砰——”
浓烈的血腥味,在雨林里弥散开来。
·
02.
很久之后胡夏才真正懂得付辛博那天所作所为的真实用意,也是很久之后他才原谅付辛博一定要让他的双手也沾血。只是当胡夏明白这一切的时候,那双原本用来弹奏钢琴的修长双手,早就已经被枪茧覆盖了。
那时候胡夏是不能理解的,即使付辛博把自己的意图解释出来,胡夏也不会相信。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什么都单纯,所以不理解付辛博其实并不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养在身边取乐的玩物,而是真的希望他能够长出筋骨,成为能在金三角活下去的人。
被迫扣动扳机的下一秒,胡夏就从付辛博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背过身去剧烈地呕吐。他其实什么都没看见,付辛博蒙住了他的眼睛,所以胡夏只闻到了血腥气。他自己就是满身血污地从人间地狱里爬出来的,曾经也帮付辛博处理过血肉模糊的伤口,并非闻不得血味。只是第一次亲手结束别人的生命,这对胡夏来说,精神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天上的雨水稀里哗啦,把血迹和污秽冲得满地横流,他穿的白色衬衫早就被雨淋得湿透了,只有那块狐狸玉牌,依旧冰冷地贴在他的胸前。如果狐狸真有九条命,胡夏想,有一条应该是死在了今天。
幸好收拾残局不是他的事情,付辛博带来的一群手下都熟悉“业务”,知道后续怎么处理。他扶起蹲在地上干呕的胡夏,立马就有马仔很识眼色地递水过来。
胡夏喝了几口就把那瓶水丢开了,他不要任何人扶,自己挣扎着要回车上。付辛博便遂他的愿把他带回了车里,扔进后排。车门一锁上,胡夏才意识到付辛博没打算就此放过他。
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己乖乖配合,反而可以少吃一些苦头。胡夏任由付辛博把他身上已经湿透了但还保持着洁净的白色衬衫脱下来,真丝的质地顺滑,扣子一解开,就从他的肩头滑落了。
他也懒得再去计较付辛博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样的地方,在车外还守着好几个马仔的时候,在这大白天,对他做这些事——计较是没用的,刚才付辛博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任何不顺从他的人最后都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这条命胡夏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他可不想真丢了。
付辛博把他扒得一丝不挂,自己却穿戴整齐,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依旧冷峻,只有那双平日里狠戾的眉眼,现在被情//欲染上了颜色。胡夏给他当了三年的情人,早就从生疏当得熟稔,他熟知自己在每一个环节应该做什么,就像是完成一份有既定格式的工作。
付辛博把手放在他被雨淋湿的头发上摸了摸,看他温顺地跪下来,像一只小动物一样背起双手,笨拙地用牙齿对付着自己裤子的扣子和拉链,心中刚刚还在叫嚣的愤怒和烦躁已经消散了一大半。他去扯胡夏脖子上那块自己送的玉牌,扯得胡夏有些呼吸困难,抬头和他对视,用眼神质问付辛博到底想干什么。
“车外面人多。”付辛博说,“我不想让他们听见你的声音。”
他说着,扯了扯系那块玉牌的绳子,调到最长,然后把这块价值不菲的玉,喂进了胡夏嘴里。
“叼好了,不要让它掉出来。”他不容置喙地说。
……
胡夏再一次睁眼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自己又被送回了今早醒来的那栋别墅里,身上是干净的,衣服也被换成了睡衣,想必是被回来之后有人帮他清理了。
在这别墅里,只要付辛博不找他麻烦,胡夏就拥有一切自由——除了自由地离开。他睡了一整天,也没有人打扰,看来付辛博没回来。下床站到地上的时候他腿和腰都酸软得几乎站不住,扶着墙摸索下了楼,听见餐厅里传来陶瓷相互碰撞的声音。
他睁眼一看,餐桌边坐着个男人正喝着汤——不是付辛博还能是谁。
付辛博早就听见了他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使了个眼色让管家去把他扶过来,说,“醒了就吃点东西,你早上把什么都吐没了。”
胡夏在他对面坐下,满桌子的菜热气腾腾,管家盛了一碗乳鸽煲出来的汤放在他面前,胡夏尝了一口,感觉像有肉腥味的白开水。
他问一旁的管家,“没放盐吗?”
“放了啊。”管家有些疑惑地回答,“是味道还不够吗?我去把盐罐拿过来。”
付辛博在对面皱起了眉头。
胡夏又尝了一口桌上的其他菜,也都没有吃出任何的味道来,他抬头看着对面紧皱眉头的男人,问他,“付先生今天口味这么清淡吗?所有的菜都没有放盐。”
付辛博说,“胡夏,你最好不是装的。”
胡夏愣了一下,“装什么?”
“所有菜的味道都是正常的。”付辛博放下了筷子,很严肃地看向他,“是你吃不出味道。”
·
03.
胡夏的味觉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里付辛博找来了很多医生,用了很多办法给他治,都没有治好,最后是心理医生点破了胡夏味觉突然失灵的根本原因——他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心病还须心药医,但付辛博根本也没把胡夏的心病当一回事。凡事有一就有百,上次把胡夏带去学用枪只是一个开始,那之后他时不时就把胡夏带出来玩枪练靶,枪教会了就教匕首,教胡夏怎么用最果断的方式一刀制敌。胡夏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腥气越来越重,好像怎么洗都洗不掉了。
失去味觉之后嗅觉变得格外灵敏,那些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往鼻腔里钻,这是胡夏对这片恶贯满盈的土地的第一印象,自己现在却也在被它所腐蚀吞没。付辛博强迫着他一次又一次目睹和接受面前的血流成河,他对胡夏说,“不想在这里把血流干,就只能先下手为强,这是丛林里的生存法则。”
付辛博把他带到掸邦的赌场里去,这座赌场也是付家的产业,所有服务人员见了付辛博都毕恭毕敬地喊付总。这些人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老手,见付辛博身边跟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不用介绍也能猜出胡夏的身份是什么。
他丢给胡夏一堆筹码,说,“去把它们翻一倍回来,我满足你一个愿望。”
“如果都输了呢?”胡夏不敢接。
“都输了的话,就在这里把你拍卖掉,抵债。”付辛博很平静地说。
他没有开玩笑,胡夏打了个寒战,在面前这人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接过了那堆筹码,踌躇着往赌池深处去了。付辛博转头对身后跟着的领班说,“找个人教着点,别给付家丢脸了。”
他就算不吩咐,赌场的负责人也不敢真的放任胡夏在这里闷头输完所有的筹码——那一叠筹码看着薄薄的一片,但每一枚都代表了一到百万不等的美金。如果胡夏真的把它们全输掉了,就算是把自己卖出去,可能也填不满这个窟窿。
赌场里灯火辉煌,不管是白天和黑夜,永远都是一派金光闪闪的样子,置身其中总会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胡夏也没有察觉到付辛博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赌场,只有那个一直跟在付辛博身后点头哈腰的领班还在这里,时不时地用眼神打探一下胡夏手里的筹码还剩多少,十分讨好地给他端茶倒水,拿点心吃。胡夏接来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像在嚼石灰粉和木屑。
他之前从没有赌过,人生唯一一次豪赌就是十八岁那年跪在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面前求他救救自己——这个赌算不上成功,付辛博确实救了他一命,但也禁锢了他往后的人生。胡夏想,押上一切去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但现在他不得不去赌,赌的是付辛博许诺的一个愿望,和自己会不会被他转手再卖给其他人。好几次他手里的筹码几乎就要全部输掉了,胡夏强忍住内心的惊惧,把紧张的精神藏进波澜不惊的表情之下,只有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
就像付辛博教他耍刀玩枪那样,即使是厌恶和恐惧,但他还是必须学会这些东西。
“All in。”
胡夏把手里最后两枚筹码推进池子里。
桌上其他人没再追加了,底牌翻开,他输得毫无悬念——胡夏从坐上这个赌桌开始就有这个预感。他的运气一向不好,但是第六感却准得惊人。
筹码全输没了他也不下桌,依旧保持冷静坐在椅子上,桌上其他人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付辛博威胁说要卖掉他的时候,在场的很多人都听见了,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偷偷地想着,等下出多少钱才能把金三角叱咤风云的付老板玩过的小情人买回家。
但胡夏没打算认栽,他看准了自己正对面那位满嘴粤语英文混杂的香港老板,笑着向前倾了几分,说,“大佬,可唔可以同你借两个十万的筹码?等我赢咗双倍重你。”
“我点解要畀你?”那老板玩味地看着他,笑说,“你如果输,咗点呀?”
“我输,都有输咗嘅办法。”
胡夏说着,手指放上了自己的衬衫扣子,在场所有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他说,“我如果输咗,将我自己送畀你玩一晚,好唔好?”
“你倒是挺会做生意的,把自己卖到二十万刀。”桌上有人轻蔑地笑了一声,说,“付辛博玩腻了的人,值这个价吗?”
“我值不值,人大哥说了算——对系嘛,大佬,你唔通唔想试吓吗?”
胡夏也轻笑一声,手已经伸了过去,两个筹码轻而易举地收入了囊中——真正的豪赌,现在才开始。
他想赢,但也不怕输,就算是真的把自己输出去了被人玩一晚上,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在金三角给付辛博当情人的这三年,早就把他所有的羞耻心和道德感全部都磨灭了,清白哪里有活下去重要。
他正想着,后背突然被人拍了拍。胡夏转过头去看,拍他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看着十分瘦弱,但五官却精致好看,穿了身这个赌场里所有男荷官统一的制服。那男人用普通话对他说,“我可以教你怎么赢。”
胡夏投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赢够了需要的筹码,你就可以走了,多余的当学费给我;如果输了就算我的,你不会吃亏。”男人笑说。
或许是因为同为中国人,面相也和善,胡夏看着这个男人,有种莫名其妙的信任,他接受了这个自己稳赚不赔的提议。男人伸手从胡夏手里拿过那两枚筹码,让胡夏起身,自己在胡夏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顺利到他有些怀疑,自己面前的筹码没几轮就越滚越多,还了香港老板之后还能继续增加。那男人赢到之前付辛博给他的筹码三倍还不止,胡夏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意思是:我们是不是差不多了。
“你还挺会见好就收啊。”桌上其他人调侃道。
“来日方长。”胡夏说着,拍了拍帮了他的那个男人的肩膀,笑道,“今天是运气好,遇到贵人,人要知足。”
那年轻男人撑着椅子笑,笑胡夏,“我在这里工作快半年了,第一次见有人说知足。”
他们分了那堆筹码,男人把胡夏往赌桌外面带。一路上跟胡夏解释着他是怎么从每个人拿到牌的表情上看出的端倪,胡夏好好地谢了一番之后隐约察觉出有些别样的味道来,于是压低了声音问,“是付老板让你来帮我的吗?”
“不是。”
年轻男人话音刚落,他俩就被领班拦了下来。胡夏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一切举动都会被监控,所以没有什么惊讶的感觉——那领班也是默默地看完了这一切,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先是谄媚地给胡夏送了茶点,然后又扭过脸去教育旁边的年轻人:“小文,以后不准再管这种闲事。”
年轻男人摊了摊手,小声说,“我要是不管,今天还没法收场呢。”
他冷哼一声,接了领班手上的空托盘,走远了,只留给胡夏一个清瘦的背影。胡夏心中的疑虑还是没有打消,他问领班,“这人到底是谁?”
“才来不久的小荷官,姓文,他不懂规矩,我们这儿本来是不让荷官帮着客人玩牌的,这人明知故犯好多次了,就为多给自己挣俩子儿——也不怕哪天真把自己搭进去了。”领班解释说,“哦,对了,付老板说让我安排车子送你回去,这边请吧。”
胡夏没有动,他问,“赢够了就送我回去,如果我输了呢?他真的会把我留在这里卖掉吗?”
领班埋头不回答,显然是付辛博交代过要闭好嘴巴的。
胡夏不依不饶,又问,“小文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帮我?”
领班打断他,说,“小胡先生,我们走吧,别让付老板等你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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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赌场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等胡夏出门才发现外面的天都已经蒙蒙亮了,一天一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
他被领班送上付家的车,几乎是一上车就累得合上了眼睛,也懒得再去管付辛博要让他去哪里。赌场这种地方太可怕,一念生,一念死,他以后再也不想来。
司机把他叫醒,车停在了一座寺庙的门外,天已经大亮了,只可惜今天是个阴天,昏沉沉的,看不见日光。他没见着付辛博的身影,司机只说,你进去吧,老板在里面等你。
胡夏进了庙,一直找到最里的那间佛堂,才看到付辛博的背影。这人站在屋檐下,手上一串檀木念珠拨动,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头也不回地说,“来了,就去上炷香吧。”
他听话照做,顺便在佛前偷偷许下了一个“保佑我脱离苦海”的愿望。把香插进香炉里,抬眼看见付辛博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胡夏又想,或许不该有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付辛博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看见胡夏手里的动作忙完了,就转身迈步往外走。胡夏追上去,他也不问付辛博到底为什么要让他来这里,只默默地跟着,直到迈出了寺院的大门,回到了车上,付辛博才终于不再伪装着镇静,他伸手钳住了胡夏的下巴。
“听说你在赌场里,给自己开价一夜二十万?”付辛博质问他。
胡夏从找那位香港老板借筹码开始,就知道付辛博早晚都会得知这件事,他也不慌,脸还主动往付辛博的手里送了送,说,“二十万美金——所以付先生觉得,是低了还是高了?”
“你太高估自己了。”付辛博尽可能维持着冷静,说,“我在你身上花了八百万,这个钱由不得你来赚。”
“付先生,可是我所拥有的唯一的筹码,就是我自己了。”胡夏说,“如果你把我扔到赌场只是为了考验我的人性,那你也看见了,我本性如此,为了生存,尊严又算什么。”
付辛博捏住他下巴的手更加用力了。
“既然你到哪里都能把自己卖出去,三年前何必那样求我把你买下来?”付辛博冷冷地说,“胡夏,你以为我真的舍不得把你送回人贩子手里吗?”
胡夏呼吸一紧。
他这才回过味来,刚刚不应该和付辛博犟嘴,在金三角,要取他一条人命,比踩死一只蚂蚁还简单,甚至这些人还有无数的方式让他生不如死。
付辛博感觉自己手里的人因为慢了数拍的恐惧而颤抖,掌控的快感重新回归,他松开了胡夏,说,“我没那么无聊,人性这东西见太多就没有考验的意义了,只是你每天跟在我身边,也该学点道上的东西。”
胡夏说,“您费心了,我学不会。”
“你学得会,只要你愿意学。”付辛博说,“就像枪,像刀,你总有一天都要学会的。”
“付先生教我这些,就不怕哪天我翅膀硬了,杀了你跑掉或者自立门户吗?”胡夏笑笑,问出一个天真的问题。
“你不会,你也不敢。”付辛博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对镶嵌着两颗名贵宝石的金镯子,放在掌心里转了一圈,“前些天让人送来开光,还是自己来一趟取回去比较有诚意。你完成了任务,我会兑现承诺实现你一个愿望,这是额外的奖励。”
他把胡夏的手腕拉过来,两只镯子套了上去,像美丽的枷锁。
他又说,“好好活着吧,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胡夏不说话,只是低头转动着那对套在他手腕上的镯子,转了几圈,没在这镯子上看出什么特别与众不同的地方,付辛博隔三差五就会随手拿点什么物件赏给他,他脖子上现在还戴着那块墨翠狐狸牌也是这样来的。
付辛博是个赏罚分明的上位者——这是所有跟付辛博有过接触的人都会得出的结论,胡夏也不例外。他的喜好并不会那么轻易地让他人察觉,却也绝不是什么喜怒无常的恶鬼。这样的人御下靠的是不怒自威,胡夏很少看他真的发火,但整个付家上下却没有人敢做出忤逆他的事情。
金三角有这样一句传言,说那个姓付的军火商是笑面虎,教养极好,鲜少在人前发怒;但还有人说,之所以没人把他发火的事情往外传,是因为被他发过火的人,都没有活到第二天。
所以胡夏成了唯一一个,挑起过付辛博的怒火,但仍旧好好地活到了现在的人。
他刚来那两年不老实,把付家的地皮子踩热之后就在偷偷地酝酿如何逃离这里,他在付家的身份美其名曰“情人”,实际上就是付辛博豢养的禁脔。胡夏被关在这栋别墅里,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即使付辛博不在,他也不被允许跨出去一步,也不被允许和外界有任何的联系,于是胡夏每天消磨时间的方式便只有呆坐或者弹琴。
后来他托管家去找了一些经书来,翻开一抄就是一天,但付辛博却并不喜欢看他抄经,这其中的原因胡夏无从得知,他只知道付辛博每次回来,看见他在抄写那些经书,总是会微微蹙起眉头,叫他过来。
他乖顺地低着头过去,伏在他身边,这经书他自己也抄的不得安宁,因为心中全是杂念。那时的胡夏一边抄经一边在心中默默地计划着出逃,总之留在这里被禁锢一辈子也是生不如死,不如拼了命去赌一把,或许还能逃出生天。
胡夏这样想着,确实也这样做了。他趁付辛博不在的某天晚上跳窗从二楼跃下,带着吃饭的时候藏起来的一把餐刀——唯一的防身工具,翻墙逃跑了。他逃跑的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一直跑到看不见付家别墅灯光的地方他才隐约察觉出不对:为什么平时对自己看管严格的马仔,在他跳窗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他还没回过神来,两盏刺眼的汽车大灯朝着他迎面而来,胡夏赶紧朝反方向跑,但背后也被几个人追了过来。他心下一沉,定睛一看,那果然是付家的车,是经常停在别墅门口的那辆。
那辆车在他面前停下,拍了两下喇叭,背后有一群黑衣马仔包围了上来,把他困住。胡夏站在了原地,手指伸进兜里,摸到了那把餐刀。
“想死是吗?为什么不直接找我要一颗枪子?”付辛博从那辆车上下来,在大灯之下他刚刚的小动作一览无余。付辛博说,“我的仓库里多的是东西可以了结一条命,何必费心思偷一把餐刀?”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胡夏的心彻底凉了。
他一咬牙,正要把那把餐刀从兜里摸出来给自己一个了断,身后的经验比他不知道老成多少的马仔突然冲了上来,把他手中的刀夺过,扔在地上一脚踢了很远。付辛博看笑话似的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说,“也不用这么麻烦,他想死,一颗子弹的事,我不缺这颗子弹。”
他身边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上膛声。
付辛博抬了抬手,说,“且慢,我没有说我要让他死,死太简单了——你在逃跑的时候,一定也想过被我抓住就会死,对吧?”
胡夏如坠冰窟,他现在才明白原来今晚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付辛博设下的圈套,这人一定早就察觉出自己想要逃跑,所以刻意放松了警惕,放任他逃出来,再抓住玩弄。他掉进付辛博的手里,像被猫抓住的老鼠,在被当作食物拆吃入腹之前,还要经历漫长的欲擒故纵的捉弄与折磨。
他不说话了,因为现在说什么,都消弭不了付辛博的怒火。他知道,敢从付家逃跑的人,他胡夏是第一个,付辛博有一千种方法可以把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颗枪子确实是最简单的一种。
付辛博把他带回那栋他刚刚才逃出来的别墅,遣散了别墅里所有佣人。大门锁上,他问胡夏,“你告诉我,你究竟想怎么样?你想死,还是想活?”
“没人会不想活,但我不想这样活。”胡夏终于说出了心里最真实的声音。
他在付辛博面前跪伏的时间太久,现在是唯一一次站直了梗着脖子说话。付辛博说,“那你想怎么活?从我这里跑出去,是想被抓去器官市场一个一个器官摘下来最后在手术台上流干血,想被毒贩子盯上抓到毒窝里当试毒的小白鼠,还是想被拉到红灯区强迫你卖身接客接到死?胡夏,你真以为自己逃出去了吗?”
一大盆现实的冷水从他头上浇下,胡夏打了个寒战,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这里是金三角,我和我父辈花上无数的代价才在这拥有立锥之地,要想不成为案板上待宰的肉,就只能当拿刀的人。现在你身无寸铁,只是行走的一块肉而已,你逃出去,等着你,和两年前没有什么不同。”付辛博冷冷地说。
“那我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胡夏用上最后一丝勇气质问道。这是他二十年来的人生里第一次忤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他最不该忤逆的人。
“我待你不薄,胡夏,这样活着有什么不满意?”付辛博冷笑一声,“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尊严吗?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我面前脱得精光求我买下你的时候,怎么不说你要尊严?”
他轻飘飘地揭下了胡夏心里最说不得碰不得的那块伤疤,这人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全面击溃,但是还是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不愿意做出最后的服软和投降。付辛博从来没对谁说过这么多为对方好的话,他自己也烦了,胡夏不动,他就自己走上前,揪住衣领,粗暴地把他扔到了沙发上。
“应该好好地给你立规矩了。” 付辛博说,“以前就是因为没有立好规矩,所以你才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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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在胡夏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
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浴缸中,他这一次昏睡了很久很久,甚至真的差点醒不过来——在浴缸里昏过去是体力完全透支的休克,被付辛博翻来覆去地折磨了一天一夜滴米未进,再加上高度的恐惧和神经紧绷,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所幸管家常年在付家这种地方伺候,多少懂些医学常识,发现不对劲立马跟付辛博本人通报了一声,在征得同意之后叫来了付辛博的私人医生。
付辛博说,“别让他死就行,也别太上心——对了,你帮我再做件事……”
他叮嘱管家的那件事就是那只后来时常被胡夏戴在身上的墨翠狐狸,那是付辛博在遇到胡夏之前就已经收入囊中的藏品,现在一时兴起,跟管家说你挂到胡夏脖子上去,那块牌子我不想要了。
那是品相绝佳的墨翠,雕工又精美,整个金三角都很难找出第二块。管家知道付辛博绝对不是不想要了,但还是照做,给胡夏戴上了。医生过来给他挂上了点滴,身上的外伤都上好药了,在付家工作的所有人都知道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看的不要看。那医生和胡夏不是第一次打照面,投来一个略带同情的目光,在床头留下一盒药膏,说,“这是特制药,你每天多抹两次,好得会比较快,只是这几天最好不要再……”
“那是我说了算的吗?”胡夏还能不知道他想提醒什么吗,于是干脆地打断。
医生不再说话了。
皮肉的刺痛,浑身的无力,和每一寸筋骨都被人拆过一遍的酸软,让胡夏现在连翻身,抬手和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管家过来半抱着他坐起来喂他喝水吃东西,没吃几口胡夏就说胃里恶心吃不下。他这时候才发现脖子上多了一条项链,黑色绳子上坠着一块墨翠。
胡夏低头看了看,问管家,“这是他的东西吗?”
管家点点头,笑说,“是,这是付老板走之前说送给你戴的。”
“他还说什么了吗?”胡夏继续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杀了我?”
管家睁大了眼睛,和一旁正往吊瓶架上换药的医生面面相觑。
医生说,“他要是真的不想让你活,我就不会来这一趟。”
付辛博不在他才敢肆无忌惮地哭,虽然他知道这两个人也是付辛博的心腹,在他们面前说什么做什么最后一定都会传到付辛博的耳朵里。但胡夏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崩溃大哭的时候才想起现在只是他到这里的第二年,未来不知道还要过多少年这样的生活。
而他现在也才只有二十岁而已。
人生还很长,人生应该很美好,为什么就要腐烂在这忧郁的热带。胡夏突然有些后悔,如果自己再坚决一点,就可以求得一死了。
计上心头就很难消除,那天开始他不吃东西了,仅靠着被强制扎进血管里的营养剂维生,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为此,那位姓张的医生头疼不已,付辛博的叮嘱是别让胡夏死了,这样下去要是真死了怎么办。付辛博现在一走就是好多天,远在南美,怎么叫也叫不应。
就算胡夏不死,等付辛博回来看见他把自己搞成现在这样,当医生的也脱不了责任。张医生急得焦头烂额,还没等想出解决办法,付辛博就自己杀回来了。
那次“惩罚”胡夏之后,他走了大半个月,回来看见床上蜷缩着的人已经瘦得快脱相。他没有兴师问罪,管家和医生都已经和他解释了很多遍胡夏现在绝食不吃东西这件事,注射营养剂的针头还留在右手手背上——张医生对付辛博说,最开始胡夏连营养剂都抗拒,针头扎进去就被他拔出来,后来绑住他的手,才把营养剂输进去的。
付辛博说,“不想活就算了,把针扯了。”
“啊?”张医生愣了愣。
“扯了。”他又命令了一遍,医生这才不得已得照做,把针头拔了出来。
胡夏都没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只是有些吃力地翻了个身。付辛博问,“你就这么不想活了吗?”
“不想活,没有人求着你活,但别死在这。”付辛博说着,让人把他从床上拉起来,说,“把他带走,先扔车里,等下我来处理。”
胡夏没有挣扎也不想挣扎了,他只希望面前这个人被自己激怒到忍无可忍,给个痛快,求生的本能早就被消磨殆尽,他现在一心求死。但付辛博并没有满足他,而是把他带出去,带进了一个让胡夏永生难忘的地方。
——地下器官交易市场。
付辛博对他说,“在你央求我买下你之前,你本来就会被卖到这里。”
胡夏这么多天都没怎么下地走路,有些站不稳,身边一个马仔扶着,跟着付辛博朝里走。当年把他卖到付辛博手里那个人贩子出来迎接这位曾经的买主,见付辛博脸色不妙,话也没多讲,从马仔手里接过胡夏就准备直接带走了。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想清楚。”付辛博抬手阻拦了一下,说,“胡夏,你到底想不想好好活?”
胡夏低着头没说话,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声。
在场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像是司空见惯了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有胡夏微微抬了抬头,去寻找这声音的来源。付辛博冷笑了,说,“生意倒还挺好。”
他就是个军火贩子,没心思插手金三角的器官交易,然而但凡是在这里生活的人,总是或多或少会有一些耳闻,这不是什么稀奇事。那人贩子笑得一脸肥肉横飞,只说,“诶,哪里有付老板那么生意兴隆啊?”
“生意越来越好了,还是舍不得上点麻药啊?”付辛博躲过他递来的那只雪茄,手也没抬地说。
“摘完就死的东西,上麻药干什么?”人贩子还是一脸谄媚地笑,付辛博不接他的烟他又不怀好意地去打量胡夏,压低了声音问付辛博,“怎么,这小子惹付老板不高兴了,要还给我?”
“他不想活了,就成全他。”付辛博说着,发现胡夏的手指已经攥紧了衣角——他的恐吓初见成效,现在要做的是等那人贩子帮他说完那些话。
“我记得这小子声音还挺好听,可惜了,再好听的嗓子,最后也都叫破咯。”
人贩子现在乐坏了,他相当于在付辛博那里白赚了八百万。
付辛博当然看见了胡夏在他面前发抖,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么。他转身就要走,刚跨出去一步,衣角就被人拉住了。
拉他的人是胡夏,他颤抖着声音说,“付先生,我不欠你们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
“胡夏,在这种地方你问我‘为什么’,不觉得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吗?”付辛博说,“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愿意活着。”
胡夏抓住他的衣角不松手,有些站不住,险些跪趴在付辛博的面前。付辛博倒也没有推开他,养情人和养一只小宠没什么区别,不听话的时候拉出来吓一吓再带回去就听话了,他要是真想让胡夏死,早就不折腾这么大一圈了。
他是在等胡夏低头。
胡夏却不认错,只说,“付先生,那年我才十八岁,我的人生被永远困在这里了。”
“我不是慈善家,八百万买条人命再放生。”付辛博说着,扯了扯他胸前那块墨翠狐狸,把他往前带了一步,又说,“我以为你早就懂得了既来之则安之,何必自讨苦吃。”
胡夏不说话了,他被脖子上的绳子勒得疼,只能顺从地向付辛博低下头。教训到这一步也就基本上达到付辛博想要的目的了,他随手从左手上撸下一个翡翠扳指扔给那人贩子,权当今天在这借他场地教训人的报酬。他松开了胡夏脖子上的项链,但胡夏还是没有松开他的衣角。
过了半晌,胡夏才回过神来说话,他眼神里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空洞洞地看着付辛博,说,“我知道了,我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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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那次的逃跑和绝食事件给胡夏带来的外伤很快就痊愈了,但是留下的胃病和心病却一直陪伴着他。他半夜总是惊悸,或是因为疼痛而挣扎着在付辛博怀抱的桎梏里醒来,付辛博每一次被他的动静吵醒,都会发现胡夏在沉默地哭泣。
再到后来付辛博不再把他像个犯人一样地囚禁在家,逐渐开始把他带出去学习使用武器,学赌场里的东西,还教他管理手下、算账和查账……胡夏最初什么都不想学,付辛博的“生意”是灰色的,付家是金三角最大的军火供应商,和付家沾边的生意,胡夏碰都不想碰。
但胡夏也渐渐意识到,付辛博这是在帮他实现那个“好好活着”的愿望,如果他不去学这些东西,那么他的身份永远只能是付辛博的情人,只有“解决付辛博的生理需求”这一点存在的意义,这样的身份没有尊严,更谈不上好好活着。
要想在金三角好好活下去,必须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付辛博还欠他一个愿望,是那天在赌场的时候允诺的,如果胡夏把那些筹码翻倍赢回来,就帮他实现一个愿望。胡夏这天得了机会和他提起这件事,付辛博问他,“说吧,你想要什么?”
“你之前说你不是慈善家,但我想让你做一次慈善。”胡夏说,“赌场里有个姓文的荷官,眉清目秀的,很瘦,牌技很厉害,他也是中国人,不像自愿来这里的。你帮我,把他安全地送回国内,给他一笔钱,让他好好过日子。”
付辛博打量他一眼,问,“你不为你自己求点什么东西吗?”
“我没什么愿望,如果把我刚才那番话里的‘他’换成‘我’,你也不会答应的。”胡夏说着,抬起头和他对视,“小文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他的皮囊也只会为他招来祸端。”
他说,“付先生,我知道你不会放走我,我也不会走了,现在我已经没地方可以去了,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局吧。”
付辛博今天似乎心情颇为轻松,听见他这么说话,竟然没有皱眉,甚至还有些愿意和他聊下去的想法。他斟了两杯茶,青瓷茶杯在手心里反复摩挲,另一杯递给了胡夏。付辛博笑着问他,“你还在恨我吗?”
胡夏也轻笑一声,说,“我哪儿敢啊?”
他确实恨过,但不仅仅是恨付辛博,而是憎恨他在这片罪恶肮脏的土地上遇到的所有人,甚至还恨过自己的命运与皮囊。他恨到极点的时候就鼓足了勇气地逃跑,被抓回来又不管不顾地寻死——但是在这里,死太容易了,就算是死,这些人也有办法让他受尽折磨。
所以他认命了,人能用来做交易,付辛博花八百万买下的只是一件物品,和在拍卖会上买下一件美丽的珠宝没有任何区别。他早该认清楚,既然已经将灵魂和肉体全部出卖,便无需再计较人格、自由与尊严。
他怎么不敢——付辛博看破但没点破,浓茶入喉苦得发涩,胡夏一直不理解他为什么爱喝这种东西。他把见底了的青瓷茶杯放在桌上,对付辛博说,“这茶太苦了。”
茶苦,命运比茶还苦。付辛博续上一杯,往他手心里放,说,“我会让人把你说的那个荷官安全送回中国的,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付先生,你说的哪句话,我能有不答应的余地?”胡夏拿话抵他。
“这必须是你最后一次善良。”付辛博说,“善良的绵羊在金三角无法生存,只会沦为饿狼的食物。胡夏,你要学着心狠。”
“对你,也是吗?”胡夏歪着头笑,故作天真地问出一个直击要害的问题。
“对。”付辛博没有反驳,“对我,也是这样。在金三角,不要轻易信任任何人。”
胡夏笑了笑,说,“我早就吃到这个教训了。”
付辛博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在说他这一生不幸的根源——就是太过于信任陌生人,才被拐卖到这魔窟。即将被送去地下器官交易市场的时候,那人贩子见他年轻,面相又清秀好看,便动了发横财的念头。拆成零件几十万一条的人命,如果按另一种方式出售,或许能赚到十倍不止的价格。
遇到付辛博既是幸运也是不幸,人贩子把他送到这位金三角叱咤风云的军火商人手里,胡夏从他们二人的对话里听到了自己能活下来的唯一一线生机:只有抓住付辛博,才能不被卖进器官市场。但那时付辛博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对自己有多余的想法,他对人贩子说付家不缺马仔,这小子看起来什么用都没有,还不如买个漂亮的女人,至少能睡——胡夏也是在很久以后才明白,付辛博的这种做法,只是买方不愿意被卖方敲竹杠抬价的常规操作而已,生意场上的人一眼就看得明白。
但胡夏那时候才十八岁,学生仔一个,哪里看得懂这种眼色。付辛博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一转身,他就慌了神,以为面前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也不准备帮助自己。胡夏一咬牙,直接从人贩子手底下挣脱了出来,踉踉跄跄地冲到付辛博面前去跪了下来。
他说,“老板,救救我……求您,让我留在您身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付辛博低头看他一眼,居高临下地,甚至懒得多施舍一个眼神,就把头抬了起来,冷着脸说,“买你这条命,于我有何用?”
他听懂了这句话,又或者其实并没有听懂,只是跟着直觉走了。那人贩子在一众被拐来金三角的男男女女中唯独把他带来见付辛博,无非就是不想浪费这张皮囊,既然他们都稀罕这皮囊,那色相就是他身上最大也是仅存的筹码了。
胡夏俯下身来,伏在付辛博脚边,用脸去蹭他的腿,抬起眼睛仰视着他——从来没有人教过胡夏需要怎样去讨好男人,他此刻的所作所为完全出于本能。付辛博并没有像他想象中一样,厌恶地把他踢开,这就已经成功了大半。
付辛博捏住他的下巴,问,“你说,你什么都可以做?”
胡夏“嗯”了一声,身体在恐惧和羞耻的双重折磨下战栗着。
“脱衣服。”付辛博对他下了命令。
他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蔽体之物是人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但现在就连这最后一点尊严也不剩了。但胡夏甚至不敢犹豫,他害怕自己犹豫一秒都会被付辛博放弃,于是在一屋子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中,抬起手就把自己身上已经满是脏污的衣物脱了个一干二净,赤裸地跪在付辛博面前。
那些目光像一道道鞭子,在他光洁的脊背上抽打,付辛博让他举起双手,握住了,在他的掌心摸了摸——胡夏那时候并不懂这是在检验有无枪茧,他只当付辛博已经松口,愿意救下他。
人贩子更会察言观色,知道到这一步了这生意就是成了,于是借机想加价,说,“付老板就放心吧,十八岁的学生仔,干净着呢。”
胡夏没听明白他们说的到底是哪个“干净”,会错了意,兀自红了脸。
“你会乐器?”付辛博问他。
“我弹钢琴……”胡夏小声地解释。
付辛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桌上那只绿麒麟,赏你了。”他又转头对着一脸谄媚的人贩子说,“识货吧?”
“识货识货!我就说金三角就数付老板最大方!”那人贩子喜笑颜开,眼疾手快地跑过来把那尊满翠帝王绿雕出来的麒麟摆件收入了囊中。他刚跟付辛博要价是五百万,但这块翡翠当年是以八百万的价格成交,被付辛博拍下来的——现在这种品相的翡翠越来越少,价格只会涨不会降。
“玩腻了,算赏你的。”付辛博看都没看那贩子一眼,只是用眼神示意身边的手下把还在地上跪着的男孩拉起来,又说,“带下去找身干净衣裳给他穿,太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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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胡夏真正懂得付辛博在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那些所作所为的真实用意,已经是很久之后。
他以情人的身份跟在付辛博身边,一跟就是六年,他在付家大闹过一次逃跑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之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付辛博对他的态度也微妙地变了。于是付辛博说要带上他去谈生意的时候,胡夏心中只是闪过一瞬的惊讶,马上就坦然接受了。
他能谈什么生意?他能弹的只有钢琴。付辛博带他去,只是为了多一个漂亮点缀而已,把他安置在一边,西装革履地弹着高雅的古典乐;而另一旁的人剑拔弩张,聊着见不得光的黑色交易。
对面那老板对付辛博说,“真要让我按你说的那样让利给你们付家,也不是不行。”
付辛博没有应声,他知道一般对方这样说,接下来就会有圈套等着他。
那人朝着钢琴声的来源望去,说,“你那小情人,我看着挺新鲜的,你睡腻了吧?不如送给我玩玩——你看,这个条件很好达成吧?”
胡夏听见了,心中惊了一下。
但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钢琴声继续叮叮咚咚地流淌着,连个卡顿都不曾有。付辛博摩挲着手心里的茶杯,神色不明地抬起头,轻轻朝胡夏那双修长白净的手上瞥了一眼。
“付总,舍不得?”
“不就是个买来的小情人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付辛博搁下了杯子,笑说,“我再多送你点东西,要不要?”
“什么?”那男人眼睛放着贼光。
“我把整个付家都送你,总之像你说的,我玩腻了。”付辛博靠在椅背上,以一种睥睨的姿态看着面前不自量力的男人,他说,“你觉得,这个条件怎么样?”
“付总你真爱开玩笑,我怎么敢,我也只是个做小本生意的……”男人越说越觉得付辛博看他的眼神不太对,那道目光越来越阴冷,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付辛博已经完全冷下了表情。
“你不敢就好。”付辛博说着,站起了身。
胡夏现在已经渐渐学会了什么叫察言观色,他目睹了这场因为自己而起的闹剧,付辛博现在翻了脸,就意味着这场戏必须收尾了。他也马上停下了手上的演奏,从琴凳上站起来,回到付辛博的身边,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那个男人一眼。
“付家的东西,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付辛博扔下最后一句话,带着胡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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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整夜付辛博都皱着眉头,生意没谈拢,这倒是很正常,他不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胡夏有眼睛,当然看得出来他在气什么,那人狮子大开口,要钱也就算了,居然连他情人的主意都打,付辛博怎么会咽的下这口气。
他生气,周围所有人都没好果子吃,胡夏太了解,以至于抢在付辛博发作之前先下手为强。他一回来就钻进厨房里给他煲汤,管家佣人都轰走了,自己扮演上了温柔贤淑的好情人的角色,看见付辛博皱眉还走到他背后替他按太阳穴。付辛博抓住他那只微凉的手,把他往身前带,说,“谁教你做这些的?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
胡夏被他抓了个趔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他腿上坐下,笑着用脸去蹭他的下巴,亲昵又讨好地说,“付先生今天又救了我一次,我不能忘恩负义。”
胡夏在说白天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向付辛博讨要他这件事,付辛博眉头皱得更紧了,躲开了他的亲近,嘴上说着,“你别自作多情,我是不允许任何人觊觎我的东西”。但胡夏却能看穿一二,付辛博今天动怒,可没有这么简单。
他看懂了,心里的绝望也更深了,曾经付辛博把他当作一件物品的时候,胡夏还幻想过或许有一天付辛博会对他厌倦,放他一条生路;但现在付辛博居然把他当人了,在金三角磋磨掉这些岁月里,胡夏本人都学会了不把自己当人看,但付辛博却动真格了——这也意味着,自己可能再也逃不掉了。
胡夏绝望地接受这一切,并且已经开始努力尝试在改变不了命运的时候,就尽量防御那些本来就可以规避的伤害——在付辛博面前装乖就是防御的方式之一。他乖顺的时候,付辛博对他的态度也会柔和很多,胡夏早就看透了这一点。
但今天,他的温柔与体贴却没有换来付辛博的消气,胡夏察觉到一丝不妙,松开了手从付辛博身上下去,去厨房给他端自己煲的汤。付辛博尝了一口就把勺子扔回了碗里,说,“你舌头坏了以后就别进厨房,这汤都咸成什么样了。”
“哦。”胡夏委委屈屈地接过来,说,“我不是舌头的问题,医生说那是精神刺激造成的味觉障碍……”
付辛博今天心里本来压着一口气,现在胡夏一犯委屈,竟也发作不出来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端着汤碗的胡夏,叹了口气,道,“算了,明天另外找几个医生,给你好好医。”
他本来就不想喝汤,更不想让胡夏心血来潮给他洗手作羹汤,付辛博以前心烦都是把胡夏摁在床上胡乱做一通,就当是发泄情绪——这就是花八百万买下的情人应该尽到的责任与义务,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胡夏见好就收,那碗咸的要命的汤也没去管了,付辛博现在没刚才那么生气了,就是他作为一个情人工作的成功。他又被付辛博伸手拉回怀里,付辛博扣住了他的后脑勺,把那碍事的眼镜拿掉了,凑上来吻他。
胡夏心中一根弦突然绷断了,他来付家六年,这是付辛博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吻他,而不是粗暴地在他身上用牙齿留下印记。胡夏慌了神,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他是十八岁就成了付辛博豢养的小情人没错,但他一直只被当作泄/|欲的工具来调教,从来没有人教过他,爱人之间应该怎样接吻。
付辛博轻声命令他,“张嘴。”
胡夏听话照做,放任付辛博在他唇舌间攻城掠地,他闭上了眼睛,安静地听着两个人心跳的声音。
在那一瞬间,他竟然生出一种被爱的错觉。
半晌,付辛博终于放过他,在他头发上揉了揉,说,“你去睡吧。”
胡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下意识地问,“你不——”
“我出去一趟。”付辛博说,“去处理白天那个人,他已经多活了几个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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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窗外的雨日夜不停的下。
东南亚没有明显的季节区别,一年到尾都是雨季,进入7月之后更甚。天气湿热起来,佣人做菜的时候调味料放得更重了,那天胡夏吃饭的时候突然尝到了一点点酸味,仔细一看,那汤里确实放了番茄。
他对管家说,“我好像有点味觉了。”
管家立马联系了医生上门,等胡夏吃完饭给他做了检查。他身体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除了有点胃上的毛病,但仔细地养着,也没有大碍。味觉障碍来源于感官和心理巨大的刺激,但经过这些年反复的脱敏,现在也逐渐消散了。
今天付辛博不在家里,也没有把胡夏带走,吃了午饭时间还很早,胡夏就留了一会儿那位一直照顾他身体的张医生,多聊了几句,打发时间。管家一直在旁边看着,并未出面阻止,他的行为就是付辛博的想法,既然付辛博都同意,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走之前那医生说他,你味觉的问题,还是没有药可以治,现在恢复成这样,是你自己打开了心结。
胡夏笑笑,说,“哪儿有什么心结,我认命了而已。”
他现在过得确实很认命,认命且随意,如果那场意外没有发生的话,胡夏甚至幻想过就这么了无生气地在付辛博身边过完一辈子。他到现在为止终于承认,在遇见付辛博这件事上,自己或许真的是幸运的,一晃眼六年都过去了,付辛博身边的情人依旧只有他一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和伴侣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身份永远不能对等罢了。
但胡夏还是太天真,24岁的人,只是比18岁的小孩多了一点少得可怜的见识而已,他被付辛博保护得太好,并没有真正意识到金三角的现象丛生,以至于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那晚上付辛博没回来,但让人接胡夏出去——这种生活他也已经习惯,做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情人,本来就是他待在付辛博身边的“工作内容”之一。
管家把他从睡梦中叫醒,一套熨烫得服帖又体面的衣裳放在枕旁,胡夏一边穿衣服一边腹谤:付辛博此人真的很爱装模作样,这些衣服再好看,他最后也会一件一件地脱掉,所以为什么还要对衣服的事情这么认真呢?
他胡乱扣了几颗衬衫的扣子就走了出去,墨翠狐狸牌悬在胸前,与光洁白皙的皮肤形成巨大的对比。管家撑着伞送他到车上,马仔转过身笑笑,说,“小胡先生,我们走吧?”
“嗯。”胡夏应了一声,就合着眼皮在车上补起觉来。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事情已经不可控了……
·
而另一边,付辛博迟迟没等来胡夏,他今天带着人在付家的赌场里查账,明天还得继续待在这,太晚了就睡了下来,没往回走。赌场的领班挑了几个漂亮荷官,男男女女都有,忙不迭地往付辛博跟前送,端茶倒水地讨好,最后都只得到了一句,“滚,再吵就把你们全卖掉。”
他本来就为着查账的事情有些生气,这赌场的账有问题,付家的产业庞大,蛀虫不抓一抓,以后就是大患。身边的马仔看他心烦,也不敢去触霉头,只敢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要把小胡先生叫过来?”
付辛博点了点头。
只要能把工作的难点转移给胡夏,这些马仔就松了一口气,一个个打电话的打电话,开车的开车,赶紧就行动了起来,跑得飞快。
但他们跑这么快,付辛博也一直没有等到胡夏,他有些不耐烦了,让人问走到了哪里,付家的别墅到这个赌场距离不算远,翻过一片山就到,最多两个小时来回,干嘛要那么久?马仔也觉得奇怪,管家说已经出发了,电话打过去,开车的那位却无法接通了。
付辛博立马警觉起来,赶紧带着人一路去找,果然在山中的树林里发现了那辆已经空了的车。
那就是付家的车没错,但是车上空无一人,车门大开着,钥匙也没拔,看上去车里的人走得十分仓促。付辛博第一反应就是胡夏有这么大的本事打晕训练有素的马仔然后逃跑吗?但仔细一看他发现了端倪——这泥地上,还有第二辆车的痕迹。
那痕迹已经几乎快被雨水冲刷没了,但好在那辆车刹车的反应足够大,所以保留一点点。付辛博立马反应过来这不是逃跑,是绑架。
他一拳砸在了车玻璃上。
“当家的……现在怎么办?”马仔战战兢兢地问。
“如果真的是绑架,等会儿该有人找上咱们谈条件了。”付辛博说,“就怕不是绑架,是谁故意想抢走——”
他话音还未落,赌场主管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付辛博接起来,电话那头主管声音颤抖着说,“刚刚有人往门口扔了个包裹,打开里面的东西,我好像在…在小胡先生身上见过……”
“你快说。”付辛博心中一沉。
“是一块墨翠牌,雕着九尾狐,上面,上面还有血!”
“你不要动它,我马上就回来。”付辛博深吸一口气,说,“你赶紧派人去追刚才往门口放东西的人,抓到了要留活口。”
他抬头望了望夜色深沉的天空。
黑色的暴风雨,此刻才真正来临。
Tbc
【辛夏】丈夫的荣耀
*现背
*搞笑日常
*披哥背景
搞对象不分国界,格局打开。
最先发现付辛博像是玩奇迹暖暖一样热衷于打扮胡夏的甚至不是个中国人。
雅带着他满身的时尚细胞看着半月前恨不得一件老头背心搭万年不变的黑裤子一穿穿一周的胡夏,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今儿脖子上挂个链子,明天换上个渐变色的衬衫,他甚至还看上几件狂野风格的小外套打算让凤小岳替他要个链接,谁知道胡夏每次的答案都是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跟家里蹲的大学生找不到袜子喊妈一样张口就来。
“付哥哥!小岳哥问你衣服哪买的!”
凤小岳第一次问胡夏衣服的牌子时,胡夏还颇为不自然地扯了扯垂在胸前的链子,“有点太花哨了哈”,他觉......
*现背
*搞笑日常
*披哥背景
搞对象不分国界,格局打开。
最先发现付辛博像是玩奇迹暖暖一样热衷于打扮胡夏的甚至不是个中国人。
雅带着他满身的时尚细胞看着半月前恨不得一件老头背心搭万年不变的黑裤子一穿穿一周的胡夏,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今儿脖子上挂个链子,明天换上个渐变色的衬衫,他甚至还看上几件狂野风格的小外套打算让凤小岳替他要个链接,谁知道胡夏每次的答案都是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跟家里蹲的大学生找不到袜子喊妈一样张口就来。
“付哥哥!小岳哥问你衣服哪买的!”
凤小岳第一次问胡夏衣服的牌子时,胡夏还颇为不自然地扯了扯垂在胸前的链子,“有点太花哨了哈”,他觉得这种装扮有些不符合自己清冷狐狸的人设,但在听到凤小岳对着手机听筒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听不懂的字母后,胡夏硬是在其中提取到了“Miyavi”这样关键的字眼。
那要是雅看上这件衣服的话,胡夏高低觉得此刻穿在他身上的衬衫有种即使他理解不了但也一定很高级的美。付辛博虎着脸把冰凉的手往他后脖颈上搭,激得正乐呵呵和他将这件事的胡夏小猫炸毛一样扑腾一下窜起身子,“干啥呀你”,付辛博冷笑一身,“你还问我?小没良心的。”
明晃晃的被质疑审美谁能受得了,尤其是那人的身上从上到下全是自己的衣服,付辛博都不知道胡夏哪里来的自信竟然能对着自己两大箱子的衣服挑三拣四,这件衣服漏的多,那条裤子太紧绷,这双鞋子有点松,试到最后付辛博累的往床上一摊,把身边胡夏随手换下来的衣服又朝人扔了回去。
“我看你就适合穿白T和这个黑裤子,咱就不换,穿坏了都打补丁接着穿。”
“那还是赖你”,胡夏两手一摊,样子无辜又欠揍,“谁让你没带我喜欢的衣服来”。
没见过这样的无赖,付辛博逐渐从满脸的不可置信过渡到片刻后的平静癫狂,他似乎赞同胡夏的鬼话一样微微点头,而后指着扔到房间最内侧的一只鞋说,那你明天就穿这一只鞋哈,另一只在水池里还没捞上来,再配上您那时尚鬼才设计出的肥裤子,你绝美。
白T百搭,黑裤子耐脏,并且由于一些不可明说的原因,胡夏有点不敢穿能体现出他并不想炫耀出的某方面特长的裤子,毕竟前几年的经验告诉他,如果不想刷到一些让他看到后恨不得顺着网线爬到那些姑娘家面前,指着评论区的“污言秽语”恨铁不成钢的说“小姑娘家家的你看你说的是个啥”的评论,那他最好穿的...更合法一点。
相比起来付辛博就显得淡定许多,他看着胡夏坐在沙发上后不经意间漏出的脚踝说,粉丝们都有放大镜,你信不信,她们甚至会欣赏你的脚踝,或者......他指了指胡夏搭在琴键上的手,“这更涩情。”
胡夏撇着嘴说人家哪像你,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但这话说出口就连自己都不太信,想来想去也只能用“毕竟算得上有性张力”来安慰自己。
其实早些年他的穿搭是付辛博看了都要皱眉苦笑的,倒也不能说多离谱,就是那时候胡夏还有些娃娃脸,在下颚线神出鬼没的那几年里,他还特别喜欢穿一些oversize的毛衣,整个人像是乖乖的被包裹在软软的毛线球里,付辛博评价他这叫“大龄儿童”穿搭。
近几年的穿搭风格其实没怎么变,但或许是年纪和行程忙碌叠加的原因,肉嘟嘟的婴儿肥消下去许多,取而代之的是瘦下去好几圈的小脸和侧面看上去愈发明显的下颌线。
衣服还是一样的衣服,呆萌的小熊乖乖的趴在左肩上,是穿衣服的人清冷了些,坚定了些,也柔软了些。胡夏学会了不笑进眼神深处地和人应酬,也脱离公司做起了自己的老板,他的脸上几乎很少再出现出道时的懵懂神情,即使穿着同样的衣服,彼时付辛博只觉得他有点童心未泯,如今看来,却像是看到了胡夏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一颗心。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但在付辛博眼里,胡夏始终是胡夏,是会在应酬后委屈的和他抱怨脸都笑酸了,是会在初初顶着压力创办个人工作室时面上不露声色,看似踌躇满志,胜券在握,却会在自己面前露出倦怠的神情。
也是这样被他叫了十多年夏夏的人,在他坠入无边深渊时朝他伸出手,将自己满心满眼的爱都尽数奉献给了他。
海浪声声低吟,似乎想要给予他所有的温暖都是妄想,咸腥的海水侵入鼻腔,他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可天光乍破时,有一个空灵的声音吟诵圣经一般在他耳边重复,你听,有人唤你回去。
于是他将自己打碎重塑,直到坐在候场区听着海底流泪时,他望向担忧自己却想给他留一片方寸之地的胡夏,忽然就觉得恍若隔世。他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那些年是怎么淌过来的,好像很苦很苦,被人骂过,被人抛弃过,被人欺骗过,曾经认为刻入骨髓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曾经觉得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也在一天天过着。
好像日子跟谁过是不一样的,好像他如今可以笑着流泪,久久凝视着曾经抖到握不住笔的右手,而后释然地看回胡夏的方向。
直线一交叉就是一生,胡夏永远是胡夏,而他也做到了让付辛博只是付辛博,所以他们依旧是他们,和十六年前一样。
就连对着付辛博挑衅的劲儿都没变,付辛博嘴硬心软的给人搭配好衣服裤子,规规整整地选了两台摊在床上让他选,胡夏看一眼就对着付辛博啧一声,“这么会打扮自己啊,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招蜂引蝶啊。”
蜂没招来,蝶也没招来,付辛博叉着腰笑着偏过头去叹气,忽然用手臂揽在胡夏的腰间轻轻用力,胡夏只顾得上惊呼一声就被付辛博牢牢掐着腰按在宿舍的床上。
贴着耳朵呼出的热气惹得胡夏浑身酥软,“招你就够了。”
第二天胡夏到底挑了其中一身穿,还口嫌体正直地就差拿着大喇叭广而告之,这衣服时髦吧,全是我付哥哥的。付辛博就跟在他身后无奈的看着胡夏跟拿了满分卷子的小学生一样窜着练习室炫耀。石凯追在胡夏身后见鬼似的喊“谁问你了”,跟过来看热闹的早安乐呵呵地拍着石凯的肩安慰他“你不懂,这是已婚人士的情趣。”
“你懂!”石凯追着早安打,直接给一旁吃瓜的黄潇撞了个趔趄,亏得潇师傅肢体灵活才没摔个狗吃屎,而后他反应了一下,也加入了石凯和早安的混战中,小九原本打算找胡夏讨跟玉米吃,谁知道玉米没要到反而迎面遇上了像是饿虎扑食从他身边窜过去的早安,石凯以及...黄潇。
于是小九忽然想到了前两天看的电视剧里的那句话,声情并茂的对着比他先一步所以已经啃上了玉米的井胧说,“老天爷啊,这是什么鬼热闹!”
“好~喜~欢~”
雅因为听不懂中文而获得了一片净土,引起人仰马翻的罪魁祸首此刻正窝在别人的练习室里享受地啃着玉米听雅弹吉他,身边还坐着人肉翻译器凤小岳和老妈子似的怕他着凉催他去沙发上坐着的付辛博。
估计是看胡夏今天的穿搭和之前大不相同,雅可能是出于客套寒暄了一句,这话不用凤小岳翻译,胡夏大概听懂这是夸自己的衣服好看,这不是赶巧了,付辛博拦都来不及,胡夏嘿嘿笑了两声,抖了抖衣领热情地跟复读机一样复述,好看哈,付哥哥的。
上次凤小岳回来也说胡夏身上的衣服都是付辛博的,不但是衣服,连项链都不是自己的,雅还没觉得有什么,这次一看又是付辛博的,而且这些衣服虽然和胡夏往日的风格大不相同,穿在他身上却是出乎意料的和谐,显然是有人特意配着他的气质买的,虽然说是付辛博的衣服,但一来是没见付辛博穿过,二来比起他本人,这些衣服显然更适合胡夏。
作为已婚人士,雅的雷达机敏的响了几声,但很快就被散衣童子付辛博打断,凤小岳指了指胡夏,又指了指他,随后说付辛博给他买了件新的,过两天就送到。
简直热情到雅在很长时间内没敢再说过他喜欢胡夏的哪件衣服,其实想想就能发现不对,为什么他会默认胡夏穿的总是付辛博的衣服。雅自从雷达响后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胡夏的衣着,只要和付辛博在一起,大概两天换一身,连配饰都是相得益彰。
而且胡夏对雅有种迷弟心理,特别想穿着他付哥哥的衣服去雅面前求一下认可,相处的次数多了,雅差点连付辛博有几条衬衫都快要了如指掌,而且他意外发现付辛博似乎很喜欢给胡夏带一些亮晶晶的饰品,从戒指到耳骨夹,几乎每天都不重样。
胡夏总是不会细致地给他介绍这些,显然对这些配饰不甚在意,但他却能敏锐地关注到这些,因为他总是会给自家老婆送饰品做礼物。
他把这些意外收获讲给凤小岳听,听得人一愣后笑得前俯后仰,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雅做解释,于是就对着一个桌子吃饭的王铮亮用中文翻译了一遍雅的原话。
王铮亮瞟了一眼角落,付辛博不知从哪变出一个耳骨夹,正以非常暧昧的姿势戴在胡夏耳朵上,他清了清嗓子,憋着笑问道,你问雅,他喜欢给老婆买衣服买饰品不。
“他说当然喜欢”,凤小岳点着头说,“妻子漂亮才能证明丈夫的能力。”
“那你跟他说”,王铮亮对着雅指了指付辛博和胡夏正旁若无人说小话的角落,“这在我们中国有另一种说法。”
“妻子的美貌,丈夫的荣耀。”
凤小岳翻译话音刚落,眼见和雅两个人同时反应过来一样张成了o型嘴,王铮亮对着俩人耸耸肩,意思大概是,搞对象不分国界,格局要打开。
【辛夏】here forever
「I watch you climb up to the top of your ambitions. 」
——
权力的流动是叮咚作响的一段溪水,一路上冲刷过无数的石头。
于胡夏而言,音综从边角站到中间、从鼓掌庆祝旁人的获奖到站在舞台上捧着奖杯发表获奖感言,从前看着舞台灯光会眼晕的青年也愈发沉稳,和前辈的合作是一场权力的斗转星移,从前不敢靠近的超级前辈和自己站在一起排练,甚至成了能被新歌手称呼一句前辈的歌手圈“老人”。
披荆斩棘哥哥弟弟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下,胡夏...
「I watch you climb up to the top of your ambitions. 」
——
权力的流动是叮咚作响的一段溪水,一路上冲刷过无数的石头。
于胡夏而言,音综从边角站到中间、从鼓掌庆祝旁人的获奖到站在舞台上捧着奖杯发表获奖感言,从前看着舞台灯光会眼晕的青年也愈发沉稳,和前辈的合作是一场权力的斗转星移,从前不敢靠近的超级前辈和自己站在一起排练,甚至成了能被新歌手称呼一句前辈的歌手圈“老人”。
披荆斩棘哥哥弟弟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下,胡夏和过来握手的井胧客客气气聊了一会,然后被原本就坐在旁边的付辛博笑着打趣:
“也是成前辈了呀,胡小夏。”
胡夏作势要打他,被付辛博一把握住手腕,跟他挑眉说,怎么回事,我可是哥哥,弟弟你要造反啊?
胡夏虽然在娱乐圈这么久,当下的名气也比付辛博大,但在彼此的关系上,他还是习惯以这位认识了十五年的哥哥为主,亲密关系角度的权力分配,导致两个人在旁人眼里是很标准的哥弟组。
王铮亮走过来看他俩手拉着手,知道两个人在初舞台1v1后开玩笑地说“打起来、打起来”,付辛博牵着他对众人大大方方笑,倒是胡夏低了下头,笑得有些腼腆,一身表演服穿的板板正正,和旁边只穿着黑色背心的付辛博很有反差,谁看了都要说一句,真是哥哥领着心疼的好弟弟。
胡夏从来不介意在旁人面前由着付辛博展示他对自己生活的了如指掌,去他寝室找衣服裤子穿更是成了一种习惯,每次付辛博在镜头前夸他穿某件衣服好看时候,总要补上一句这是你的,付辛博作势拍他肩膀,说我当然知道了。
“管他风吹寒兵 多少征战立马黑云开
管他仇敌万千几何 败在了凛冽山门外”
胡夏给付辛博还衣服时候,在他寝室唱了一段这人一公的part,逗得付辛博站在那拿着裤子接了后几句:
“风萧萧 铁甲寒 我依然 破千山”
“哦哟,付哥帅啊。”
胡夏很配合,在镜头面前夸张地鼓掌,一脸认真当个“辛吹”,对着他同寝的其他人碎碎念这人十几年来的各种优秀,哥圈ACE这种称呼就这么安在付辛博头上。
“净逗我了啊,胡小夏。”
付辛博喜欢这么叫他,揽着他的腰在走廊倚着栅栏吹风,胡夏安静地跟他呆了一会,又被石凯做的鸡蛋馋走,付辛博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几分钟不到,刻在西安人骨子里热腾腾的酸汤饺子就端上饭桌,胡夏的碗筷都是付辛博摆好的,吃的时候对着他付哥乖巧说句谢谢。
排练《泪桥》的那段日子,付辛博见到了胡夏当队长的一面,他平静、安稳地带领每一个人将舞台完成度一点点提高,队长权威十足,外人眼里权力占上风的付辛博在夏队面前乖得柔和,搭配粉色的舞台服更显温柔。
那时候焦迈奇跟大家说,原来胡夏哥这么能制住包子哥啊。大家原本半信半疑,看了几次两个人的相处后才恍然大悟,还真是胡夏说什么、付辛博听什么,怪不一样的——大家如此评价辛夏的权力逆位。
真是当队长了有范。大家如此评价付辛博对胡夏的言听计从,对着两个人的共享衣服从打趣到习以为常。
演出时候,付辛博注视着坐在灯下一身暗色、自由地吹着口琴的胡夏,理所当然想到这位小三岁的弟弟已然长大,尽管他们二人的小世界里依旧是胡夏依赖着他,但付辛博自然地将世俗权力让渡给队长,在专业层面不曾当他是需要照顾的弟弟,乖巧地听队长指挥。
于是付辛博对着胡夏唱“想想你的相爱”。
付辛博虽然喜欢唱跳,但这种安静唱歌的舞台更能凸显胡夏“清泉王子”的模样,更何况也没那么累,唱歌、只要唱歌就好了。他看着胡夏,犹如看着一汪泉水叮咚作响,流向深潭,底蕴愈发丰厚的同时,鸽一样飞到音乐高峰上。
三公期间,付辛博发现除了唱跳外,教胡夏演戏还真是一件难之又难的事情。
“真拿你哥当驴使啊。”
付辛博轻轻掐着胡夏的脸,《屋顶着火》和《血腥爱情故事》连轴转,胡夏任他揉搓,对着付哥再一次装乖一样地笑,说着你最好了。
在这之后,胡夏多少次和入戏的付辛博额头相抵时,却只想到许多深夜里陪他在走廊吹风的付哥,他嘴里含着蛋糕,心却莫名安定,和那句歌词一样——“这个时候 我心落花一样飘落下来”。
“胡夏你不能老是笑啊,你得害怕。”
带教老师对着他无奈地导戏,胡夏接过付辛博递过来的纸擦干净嘴角,无奈地说:“可是我看着他没法害怕。”
胡夏手里攥着纸,略过早安按着人中一副要磕晕的样子,盯着付辛博还在戏里的眼神,心想着,对啊、哪怕这样也没法表现害怕。
后来付辛博给他开小灶,偌大的排练室只有他们两个人,付辛博把摄像头都遮上,让胡夏坐在桌子上,掐着他的下巴将脸扭到镜子那边。
“付哥,干嘛?”
不害怕,反而觉得莫名其妙,付辛博少见地有点苦恼胡夏对他的全然依赖。他卷起胡夏右侧的半袖袖口,抬起他的胳膊去吻大臂内侧的疤痕。胡夏触电一样推搡着,终于露出一点符合剧情要求的惶恐。
“记住这种感觉,胡夏。”
付辛博再次控住他的下巴,鼻尖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点,四目相对间是病态遇上仓皇。
“我的爱让你害怕吗。”
付辛博分不清楚是剧情在问还是自己在问,胡夏指尖搭在他的领口,犹豫片刻后抓在手里,紧了又松。
“只是有点惶恐。”
“我只是担心。”
胡夏含糊不清地回应着,他担心这十五年的纵容是现实的哥哥弟弟,而他想要的是书里的哥哥弟弟。付辛博太会演戏,也容易出戏,因而他惶恐。
最后一次彩排前,付辛博问他“我应该拥有你吗”,他拿着当做道具的蛋糕,胡夏笑着把他的手推远,说别逗了付哥,上台再演。
可在正式演出前一晚,胡夏穿着睡衣到付辛博床边,蹲在那里小小一个,床头灯那一点微光下说,付哥,我真的很需要你。
“我需要你再多进入一些我的生活。”
付辛博趁着摄像头被遮住,牵着胡夏的手到被子底下,十指相扣后对着他笑。
“胡小夏,看见那个行李箱了吗,那点衣服全是给你带的,你看我什么时候黑白灰衣服那么多?”
胡夏觉得他帅,付辛博一直知道这个弟弟是颜控,于是笑得更俊朗一点,努力用最温柔的话语安抚他不安的心跳,心甘情愿继续让渡着流水一样波澜着的权力:
“你也有权对我再提一些要求。”
舆论变动得太快,永远无法被左右。付辛博从没想过三公的《血腥爱情故事》让他的位次水涨船高,观众好像忽然发现了他的水准,“完美人类”这个称呼愈发贴在身上成了标签,付辛博像一艘舟,在人心复杂、多变的现世里颠簸——率先撞到的就是胡夏。
付辛博想靠岸,而胡夏捏着他的后颈说,只能挨着我。他们之间的权力从来是有时差的,两个双鱼座的人就像面对着另一面的自己,年轻时候他们会较劲着谁占上风,娱乐圈地位拉开出明显的差距后,胡夏依旧对他充满依靠、甚至迷恋,却体现出了和他一样的控制欲,付辛博自然、乃至心甘情愿地将两个人间的主导权送到胡夏手里,能控制他穿哪件自己的衣服就已经让付辛博甘之如饴,他不在乎旁人眼里如何看待胡夏对他的召之即来,需要与被需要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亲密关系里私人欲望的主导权才是付辛博在意的,呈现给他人的哥弟倒不是关注的一位,而胡夏在这个层面给足了付辛博安全感,他习惯被付哥扯着手腕强势地给出要求,胡夏听从、甚至对他撒着娇。
付辛博从认识胡夏那年,就知道他不脆弱、懦弱,可他总想着胡夏是玻璃制品,泡在水里的棉絮,敲在风铃上的雨水,钻进衬衫的一阵风,卷着他的心脏,再也抹不掉的一抹白。
三十几岁的年纪里,胡夏占据近二分之一,同星座的弟弟像半身一样,于是付辛博理所必然割舍不掉胡夏,被那些衣服笼罩着、乃至套住的不止胡夏一个人,还有主导这一切的付辛博。
于是他像《变废为宝》里自己唱的一样,“给你拥抱”,他沉默着垂眸,候场彩排地间隙匆匆瞥一眼蓝色的胡夏。
付辛博知道胡夏有小情绪,吃饭挑剔,跟旁人都说随便、都可以,却会对自己矜持地说不要这个、不要那个,付辛博喜欢对着他肆无忌惮释放情绪的胡夏,有刺也想抱紧他,是将自己变废为宝。
付辛博某天对着早安试探性的关系问句想了很久,然后回复他说:“不是只有爱,其实是胡夏救我。”
“你能想象吗,地位颠倒、权力逆位,有一个人尊重你的自尊,一如既往把你当依靠,于是我也慢慢学会让渡这份权力,和一切和解。”
于是早安再次开始掐人中。
他们在披荆斩棘的舞台上陪伴彼此的第四个舞台是五公的《天高地厚》,是搭着肩膀唱出的感情,付辛博宿舍生活时候说过喜欢会弹钢琴的人,他盯着坐在琴后的胡夏,镜片后的眼睛光下依旧亮晶晶,付辛博对着他灿烂地笑,胡夏走位后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偶尔会对视着歌唱。
拨观照影,胡夏怀着一片冰心,歌曲结束时和付辛博靠在一起,头稍稍侧过去。对胡夏而言,靠爱救赎个体生命是可笑的,但却不自觉沉迷于和付辛博的关系里,反复咀嚼加强对“爱”和付辛博的感受。
这是爱吗。
胡夏搬离宿舍的那一晚,拉着付辛博站在走廊吹风,问他我们的关系算什么。付辛博愣了片刻,再一次、千千万万次为他俯首,让渡胡夏想要的主导权,说哥都听你的。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付辛博,那你要一直爱我。”
“我永远、永远在这看着你,等着你。”
【辛夏】与我私奔
*(伪)现背,失忆梗(真失忆),非典型公路文学
*荒诞派轻喜剧风格,看到最后有反转
*he,2.2w+
(部分灵感来自于@于糕糕(坐牢版) )
Summary:忘掉一切来一场疯狂的流浪。
———我是分割线———
“分离性遗忘症的一种亚型是分离性漫游(dissociative fugue),患者会突然去往新的地方,获得新的身份,忘记了他以前的身份。分离性漫游状态中的人在新的环境里行为十分正常,并且对过去完全失忆也不会让他感到怪异。他可能会同样突然地返回以前的家,变回以前的身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照常过日子,完全不...
*(伪)现背,失忆梗(真失忆),非典型公路文学
*荒诞派轻喜剧风格,看到最后有反转
*he,2.2w+
(部分灵感来自于@于糕糕(坐牢版) )
Summary:忘掉一切来一场疯狂的流浪。
———我是分割线———
“分离性遗忘症的一种亚型是分离性漫游(dissociative fugue),患者会突然去往新的地方,获得新的身份,忘记了他以前的身份。分离性漫游状态中的人在新的环境里行为十分正常,并且对过去完全失忆也不会让他感到怪异。他可能会同样突然地返回以前的家,变回以前的身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照常过日子,完全不记得自己在漫游期间的所作所为。漫游可能持续数日或数年,患者既可能反复出现漫游状态,也可能只发作一次。”
——苏珊·诺伦-霍克西玛/邹丹《变态心理学》
01.
付辛博跑了很远的路,最后在大理追上的胡夏。
要注意,此处的追真的就只是字面意义上的“追”。胡夏并不是跑路跑得太快,也不是有什么天大的本事瞒天过海,而是他的消失实在是太自然了。非常自然而然地给自己收拾好了行李,好像只是要简单地出个差或者度个假一样,开走了车库里付辛博的车,然后一个人都不告诉,就这么默默地开着车跑了。
他没有度假的计划,也没有任何人惹他把他气得离家出走。胡夏这次“出逃”让人既猝不及防又莫名其妙,起初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这人好好地在家里待着,居然某天起床突发奇想开着车跑掉了。甚至连付辛博都没有察觉任何端倪,他也是在结束工作回到家,发现自己车不见了,胡夏人也不见了,这才想起来到处找人。
胡夏不见了,而且消息不回,电话也不接,付辛博在家里面把屋子都翻了个面儿才找到胡夏不理人的原因——原来是自己的手机都没有带走,还掉在沙发缝里呢。但钱包倒是带走了,付辛博没记错的话他钱包里是有一些现金和重要的证件的,那看来这真的是离家出走了。
但是谁惹他了?付辛博一边着急地找人,一边深刻地把自己这段时间做过的所有事说过的所有话全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没想出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而且胡夏的性格根本不是这样的,就算付辛博真的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情,他也会把话说开,不会自己生闷气,更不会一声不吭就跑了。
付辛博联系不上胡夏,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联系不上胡夏,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付辛博有点后悔自己没给车装个定位器——但这么做实在是太变态了,他和胡夏都没有监控对方的爱好,但现在看来,这个爱好其实也挺实用的。
最后,付辛博跟胡夏的经纪人商量说,“不然我们报警吧,成年人失踪24小时,给立案了。”
经纪人说,“付老师,您再想想是不是他有什么事情要一个人做,或者谁刺激他了呢?就这么去报警,会不会造成一些不太好的影响啊……”
付辛博也有这个顾虑,但到了第三天还是按捺不住,跑去派出所了。他一路上都还在想经胡夏纪人说的那两个问题,一边头脑风暴,一边屏幕都要戳出火星子地在各个平台翻来覆去地搜胡夏的名字,看有没有网友能拍到胡夏的一点点踪迹。
车马上就要到派出所了,网上的小道消息也终于刷到了有用的一条——是一个网友“鬼鬼祟祟”地偷拍的一张照片,照片里胡夏站在那辆黑色吉普旁边,正要拉开车门。那网友说,“好像在读书铺服务区偶遇明星了,大家帮我认认这是谁。”
然后评论区有人说,“诶,这不是唱《那些年》的那个谁吗?”
那个谁——还能是谁?付辛博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他赶紧把“读书铺”三个字输进导航App,冰冷的电子机械女声告诉他,“准备出发,前往云南省昆明市,目的地距您2334公里,预计全程用时25小时34分钟,长途驾驶请关注爱车油量……”
付辛博这次是真的把手机扔了出去。
他当机立断地给自己订了一张最近的飞昆明的机票,人已经到机场了才意识到不对,他这样追是追不上的,既然胡夏出现在了杭瑞高速上,离开昆明往瑞丽方向走的服务区,就说明他不会再在昆明停留了。付辛博坐在去机场的车上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终把机票改签成了飞大理的。
找到胡夏这个过程颇费了些波折,落地之后付辛博不得已还是去了趟派出所,只不过没提胡夏失踪这件事,编了个借口说女朋友和自己闹了不愉快赌气把车开走了,要查车的踪迹。他提供了车主的证明,最后在警方的监控里找到了那辆黑色吉普在大理的踪迹。
他终于赶在胡夏歇够吃够要开着车再次从大理出发上路之前,拦住了这位“和自己闹了不愉快”的“女朋友”。付辛博扒着车窗眼泪都要下来了,问他,“姑奶奶,祖宗,我们回家好不好?到底谁惹你生气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没人惹我生气啊。”胡夏眨了眨眼睛,反问他,“你扒我车窗干什么?”
·
02.
他和胡夏在面朝洱海夏暖花开的地方坐着,不为赏风景,也不是为了调情,甚至连张照片都没拍,花了一下午才把现在发生的事情掰扯清楚。
胡夏在坚持两件事:第一,他是叫胡夏,但是他不会唱歌,然而他也没有否认自己公众人物的身份。付辛博问他,“你不是唱歌的你是啥呢?我问你,《那些年》和《知否知否》是谁唱的?”胡夏非常理直气壮地回答他,“我是个导演,拍文艺片的,年年在各大电影节各大单元冲奖,我又不混内娱,我怎么知道那些歌是谁唱的。”
第二,他说这辆黑色吉普是他老公的,付辛博说对啊你老公就是我啊,这辆车是我的。胡夏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我老公是个演员,他叫付辛博,他和你长得不一样。”
付辛博觉得这个世界一定是出现了bug。
他苦笑着说,“胡夏,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不是付辛博我是谁?”
胡夏闻言凑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说,“是有点像哈!但他比你年轻。”
付辛博快气晕过去了。
他把胡夏塞进副驾驶,这人现在这精神状态开车也太不安全了。胡夏睁大了眼睛,“你干什么?我说了这是我家的车。”
付辛博又气又笑地,说,“夏夏,好了,我们不开玩笑了,回家了哈。”
胡夏很认真地说,“我没跟你开玩笑啊。”
他认真起来,才真的是把付辛博吓了一跳。方才他还一直以为胡夏在演他,学了点演技,开了个大玩笑,来跟付辛博闹着玩。直到此刻看见胡夏认真的神情,付辛博才渐渐反应过来,胡夏没跟他开玩笑,他真的觉得自己不是歌手,也真的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付辛博。
付辛博也冷静了下来,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胡夏的头——“你是不是撞到脑袋了?”
胡夏没躲,只是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向他,问,“你要不要开车?你不开我来开。”
“开,我往精神病院开吗?”付辛博说,“你有这种现象多长时间了?”
胡夏很淡然地说,“我一直都这样啊,你看我就说你不是付哥哥,付哥哥他最了解我了。”
他真正的付哥哥此刻都要疯了,准备下车打个电话求助,又怕胡夏趁他不注意把车开跑了,干脆拔了钥匙下车,顺便把这个看起来随时准备要跑的胡夏锁在了车里。
胡夏被锁在车里,拍了拍车窗,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困惑,付辛博对他比了个没事你放心的手势,转过身给通讯录的医生朋友打了个电话,简单地把胡夏的情况描述了一下,忧心忡忡地问,“咋办啊张老师,这种情况还能治吗?”
电话那头的人想了想,说,“你朋友这种情况,应该是分离性漫游。”
“什么漫游?”付辛博只听说过电话国际漫游。
“分离性遗忘的一种,诶我记得你不是演过一戏有提到过这病吗?”医生朋友想起来了,说,“最简单的解释就是失忆了,但不是一片空白的那种,普通的分离性遗忘就是忘成了一张白纸——但你的朋友,他在白纸上按他心意,乱涂乱画了。”
付辛博挂了电话,凌乱在大理八月的风里。
他终于再次上了车,眼神复杂地看向胡夏,胡夏有些不满他刚才把自己锁在车里,皱着眉头委屈地质问他,“你凭什么,以前的付辛博从来不敢这么对我。”
付辛博严肃地说,“胡小夏你给我听着,我就是付辛博。你记忆里的是以前的付辛博,现在在你面前这个付辛博和以前不一样,你必须听现在这个付辛博的话,知道了吗?”
——既然医生说这人是一张白纸自己乱涂乱画,那不如自己再加几笔,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会在白纸上胡乱涂鸦,就说明还是个小孩子,小孩,那最好骗了。
他又解释说,“刚把你锁车里是你现在身上没有手机,等下我转过身你又不见了怎么办?我上哪找你?”
胡夏还真的被他严肃的气势拿住了,坐在副驾上听得一愣一愣的,反应了好久才说出一句,“知道了,付哥哥,我不乱跑。”
付辛博又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开着我的车从上海来这么远的地方?”
“你的车不就是我的车吗?”胡夏倒是很理直气壮,说,“我为什么不能开啊?油可是我加的!”
这是重点吗?跟失了忆的胡夏交流让付辛博觉得是不是不正常的人是自己。于是他又问了一遍,说,“这是重点吗胡小夏?重点不是车是谁的,重点是你为什么要来?”
胡夏说,“我要去西藏。”
付辛博崩溃了:“可这里是云南。”
“我知道啊!”胡夏挺直了腰板说,“我从云南进西藏有什么问题吗?川藏线那么多人走过,已经没看点了,我下一部戏就在滇藏线上拍,让我老公演男主。”
“我就是你老公。”付辛博再一次提醒他。
“那你更要陪我从云南进西藏了,采风又踩点,等回去我们就剧本围读。”胡夏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
付辛博被他怼得哑口无言,过了好几秒才点点头,扶着额头有些无语地说,“对,对,都对,是我疯了。”
·
03.
付辛博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只有疯了,才会答应陪着眼前这个失了忆的胡夏两人一车勇闯滇藏线。
而胡夏那张记忆白纸还在继续被乱涂乱画,付辛博试探着问他什么戏一定要在滇藏线上拍,一定要去西藏拍吗。胡夏很严肃地跟他谈起了剧本的构思,说,“是公路片啊,就拍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一条路上发生的故事,公路片不去这些地方拍,难不成在上海的大马路上拍?你到底是不是专业的?”
付辛博这下是真笑了,失了忆的胡夏真好玩,还质问自己演戏是不是专业的,他想,真的好想给他录下来啊,等他恢复记忆了循环播放给他听——还有他说这车是他老公的那段一并录下来,避免以后这人翻脸又不认账了。
他说,“是,是,是,都是胡导调教得好。”
胡夏皱着眉说,“‘胡导’不好听,叫‘夏导’。”
付辛博又是一愣,投去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胡夏解释说,“‘胡导’总给人一种胡导乱导的感觉,不严肃。”
付辛博反问道,“那我姓付还不能当正队长了是吧?反正当什么都是副队长。”
胡夏很认可地说,“对啊!”
付辛博:……
在离开大理之前他还是拉着胡夏去买了手机办了电话卡,把自己的电话号码输了进去,存上了“老公”两个字,指着,对胡夏说,“未来这几天在外面,你但凡发现我不见了,立马打电话给我,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胡夏有些不耐烦,“你怎么把我当三岁小孩了。”
“手机都不带就从家里跑了,你不是三岁小孩谁是啊?”付辛博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我找不到啊!”胡夏的理由倒是很充分,“我怎么知道我手机在哪里。”
“祖宗啊,你倒是摸摸沙发缝啊!那玩意儿是被你自己坐进沙发缝里的!”
付辛博被他噎得彻底无语,再跟他聊下去感觉自己的智力会受损,于是赶紧把这人塞进车里,一脚油门朝西边去了。
大理往西边一直走,走到接近边境的地方,就是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州府泸水市,那里也是接上国道219——也就是胡夏心心念念的滇藏线的地方。大理到泸水很快,一路高速公路畅通——这也是此行最后一段高速公路,剩下的都是依山而建的国道了。
开到泸水的时候天色刚刚黑尽,付辛博找了酒店住下,在手机上翻找外卖。胡夏说反正还早,要出去吃,付辛博拗不过他,在车上的储物箱和后备箱里东翻西找,最后找出两个帽子和一叠口罩,把两个人都严丝合缝地包了起来,把他带出去了。
胡夏问他,“现在是八月,你给我戴帽子干什么?”
“咱俩被认出来等下容易上热搜。”付辛博说,“你老公事业上升期,还是不要爆太多绯闻。”
“对哈。”胡夏还真信进去了,思考着说,“等下拍到你跟我在一起,狗仔说不定编排你为了得到角色主动找导演,求被潜规则。”
付辛博:……
行,被潜规则就被潜规则吧,他现在说地球是方的自己也认了,胡夏乐意乱编,他也乐意陪他乱演。付辛博干脆往他怀里一倒,故作柔弱地说,“那夏导,那个男主,你给还是不给嘛?”
“那要看你表现咯。”胡夏笑得往他肩上靠。
泸水的街道并不宽,城市沿着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修建,那条河就是怒江。付辛博在点评软件上找了一家评分还不错的馆子,还没走进就已经闻到菜香扑鼻。两个人赶了一下午的路也饿了,找了个包间,点了几个做起来快捷方便的菜。
付辛博故意让胡夏点,想观察他失忆之后口味有没有变化。胡夏爱吃的东西就那几样,点菜像是一种肌肉记忆,点来点去都是以前爱吃的东西,末了还问服务员有馒头吗,服务员笑答,“我们主食只有米饭。”
付辛博提醒他,“我们在南方。”
等上菜的间隙付辛博忙着回复手机上涌进来的一大堆问他胡夏到底怎么了的消息,他只对胡夏的经纪人说了实话,让他把胡夏后面的工作先推一推;对于其他人,付辛博只是说,“没什么,我陪夏夏在云南散心。”
他愿意陪着胡夏跑这么大老远,真的不是疯了,胡夏现在这个状态,他敢把人放回去在内娱上班,那才真的是疯了。现在至少山高水远的,这地方偏僻,而且沿着滇藏线往里走,越走越偏僻,没多少人认识他们。如果这时候让胡夏回去正常工作,面对着镜头,他指不定能惹出惊天大新闻来。
付辛博心说,我还没有在内娱混够,没道理现在就退圈。
还有一个原因,既然失了忆的胡夏对西藏和滇藏线有那么深的惦记,那说不定陪他把这个心愿给了了,他也就病好了,什么都能想起来了。相反,如果这会儿给他憋回去,把人绑回上海,指不定后续还能闹出什么事情呢。
他这样想着,又给自己的经纪人发了消息,说,这几天暂时回不去了,工作推一推吧,就说我家里有事。
胡夏的事情,怎么就不算家事呢?——付辛博理不直气也壮。
等到上菜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付辛博一边吃饭一边才想起胡夏前几天没有手机,到底是怎么吃饭和住宿的。他好奇,也问了,问出口就被胡夏嘲笑,说,“怎么了?你不会花现金和刷卡?”
“我记得你钱包里只会有少量的现金。”付辛博说,“你还记得银行卡密码?”
“密码是我老公生日啊,我当然记得。”胡夏可骄傲了。
付辛博又是感动又是想笑,因为之前的胡夏要面子,脸皮薄,从来都没办法在除了床以外的地方管自己叫老公。但现在这人的记忆已经被“乱涂乱画”了,“老公”这两个字,让付辛博听了个痛快。
他说,“你连你老公都不认识了,还记得他生日呢?”
胡夏说,“那不能怪我,你确实和他不太一样,你比他年纪大。”
·
04.
泸水这一晚,付辛博没怎么睡着。
他趁着胡夏睡着了,又偷摸溜出来咨询医生,问他这种症状到底要怎么治——听胡夏叫老公是好玩,但他的生活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内娱突然失踪了一个歌手胡夏,然后杀回去一位拍文艺片的夏导,那可太荒谬了。
医生听出了付辛博的焦虑,安慰道,“没事的,这种突发的分离性漫游短时间之内没得治。”
付辛博说,“你这是哪门子的安慰?”
医生朋友在那头有些尴尬地干笑两声,说,“包子哥,这不是我不帮你,是真的没法治,据我所知现在国内外几乎还没有分离性漫游是治好了的,你找谁都是没办法给他医的。因为这病你说它吓人吧,但又没那么碍事,人家就是以前的身份用腻了,给自己换个人设,出门流浪了。好端端的,你治他干什么?”
付辛博打完一通电话,不仅没有缓解焦虑,反而更焦虑了。
好在这朋友最后还是有点医德,补充道,“他现在的情况,有可能突然就在一瞬间恢复以前的记忆了。分离性漫游是可以预防的,等你们回来,你可以把他带到我这里来,我找人给他做个催眠治疗,改善一下他的心理状态,争取让他以后不要复发。”
第二天早上胡夏把他踢醒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大亮了,昨晚电话打完迷迷糊糊也忘了设闹钟,胡夏踹他,嘟囔着说,“好热,你离我远点别挨我这么近,诶诶你手放我肚子上干嘛,我又没怀孕。”
要不是自己昨晚一宿没怎么睡着,今天真的要认这个冤枉错,付辛博心说,昨晚是你一直往我这里滚来着,怎么还没睁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说,“姑奶奶,昨天我好不容易要睡着了,你说你空调吹得肚子凉了,把我手拉过去的,怎么现在又嫌热了。”
胡夏说,“你在床上表现不好,还找借口,男主不给你演了。”
付辛博笑得快岔气了,把他摁在枕头上一通乱亲,亲得胡夏踹他好几脚才放开。他说,“胡小夏,说一个男人‘在床上表现不好’很危险,以后不许乱讲了,知道了吗?”
胡夏挣扎了两下,说,“好,那你演男二。”
付辛博疑惑地问他,“那谁是男一呢?你还包养了别的男明星?”
胡夏笑说,“我自己勉为其难上吧,自导自演现在很时髦的。”
付辛博没跟他继续胡说八道下去,把他从床上拉起来,扔了件衣服给他穿。昨晚吃了晚饭之后他俩找了家最近的服装店,胡乱买了一大堆衣服走,主打一个能换洗就行,付辛博追来云南的时候太匆忙,从派出所门口直接跑掉,差点被当成自首未遂,什么也没带,所以行李箱也是来这里现买的。
就这样,他还被胡夏嫌弃,说,你还说我需要照顾,明明出门不收拾好东西的是你。
付辛博点头认错,说,夏导骂得对。
他俩吃了早饭,一人一锅鸡汤煮出来的砂锅米线,就从泸水出发了,沿着国道219一路向北。G219在泸水到丙中洛这一段几乎是一条笔直的南北纵贯线,沿着怒江河谷和高黎贡山的山脉修建,山高谷深,八月是怒江水最湍急的时候,一路上奔腾的流水声都不绝于耳。
胡夏把车窗放下来,山风灌进车里,乌拉乌拉的。国道的车道不宽,再加之路况不熟,付辛博的车速并不快,胡夏坐在副驾驶,把手伸到窗外去感受这里的风的温度,吹了吹又觉得没有想象中凉快,还是把车窗关上了。
付辛博说,“我记得你之前没有来过这边,那你为什么要选在这里拍你的电影。”
这是个陈述句,他能笃定胡夏没有来过这里,他俩认识的时长都快赶上人生的一半了,这些年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彼此都了如指掌,在认识之前,他应该是更不会来这种地方的——付辛博说这话是因为真的很好奇,为什么失了忆的胡夏漫游会选择这里,他顺着胡夏“拍电影”的逻辑套他的话,试图在他身上找出一些失忆与漫游的线索。
胡夏说,“我来过,我来过所以我有印象,我还记得这条河上有很多过江的溜索。”
付辛博有点困惑:“你什么时候来过?”
“两年前啊。”胡夏非常自然地说,“这条路走到没有直道的时候就到丙中洛,然后丙中洛有个云南和西藏的分界线,跨过去就进西藏的地界了。进了西藏的地界之后路况会变糟糕,有一段叫‘大流沙’,常年都是塌方的。”
付辛博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接上话,他说,“你真的没有去背什么地理书或者旅行攻略吗?”
胡夏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反问,“背那东西干嘛?”
他说得太煞有介事了,就好像他真的来过这里,并且印象颇深,此刻是在绘声绘色地跟付辛博介绍一样。
付辛博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脑子出现了错乱,两年前的每一天他都知道胡夏干了什么,胡夏也没有在他的视野里消失过,哪怕两个人都去工作了,他也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来了解胡夏的行踪。总之,两年前胡夏一定没有这个机会,独自来一趟滇藏线。
——那到底为什么他会了解得这么清楚呢?
付辛博更摸不着头脑了。
·
05.
从泸水开到丙中洛,车后排座上已经多了两个柚子,一袋核桃,和一大串香蕉。付辛博发现胡夏这次失忆没忘记的事情不多,吃是其中之一,他一路上看见路边当地农民卖水果的小摊都馋。在风景好的地方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付辛博一转身他就抱了俩柚子扔上了车,再一转身,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一串香蕉了。
付辛博赶紧拦住他,说,“再买就吃不完了。”
他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帮胡夏剥柚子,一瓣一瓣扒下来,撕了外面那层白色的皮喂到胡夏嘴边。这人手也没停下,一直忙着对付手里核桃的皮,好不容易剥出一颗完整的白色核桃仁,拿到付辛博嘴边晃了一下做了个假动作,付辛博刚要张嘴,胡夏却拐了个弯,还是喂进了自己嘴里。
付辛博心说,所以我刚那一秒到底在期待什么,认识他这么多年也没从他嘴边吃到过一口西瓜芯儿啊——没让自己帮忙扔西瓜皮,就算不错的了。
一路走走停停,抵达丙中洛的时候是下午,今天天气不好,整个镇子被大雾笼罩着,一点真容都看不见,只能看见旁边云遮雾绕朦朦胧胧的高黎贡山。山脉的颜色很深,石头,土壤和植被,都呈现出古旧的苍青色,裹挟着泥沙的昏黄的江水就在山底奔流,只在某些平坦的地方微微缓和下来。
雨季的怒江州,遇到地质灾害的概率比较大,现在过来的游客也并不算多。付辛博把车停进客栈的小院里的时候,这个院子还没有其他人入住。
到了傍晚吃饭的时候院子里又停进来两三辆车,这院子并不大,车停满之后最里面的那辆——也就是付辛博他们的车就不好出来。后面停进来的车主大哥来找付辛博商量,问他,明天什么时候出发,如果走得早需要挪车的话,他们可以先退出去,两辆车交换个位置。
付辛博看了一眼胡夏,问,“夏夏,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走?”
胡夏想了想说,“你看一眼导航,到我们的下一站要多久来着?”
“距离有点远,到察隅快三百公里,路况不好,估计要走十个小时左右——还得我俩换着开。”付辛博翻着手机说。
“你们要去察隅?”那大哥有些诧异地说,“丙察察周一到周五封路啊,只有周六周天才开放。”
付辛博愣了一下——今天是星期四。
这个车主说的丙察察,就是丙中洛到察瓦龙、察隅这条进藏路线的简称,这条线进藏,在距离上并不遥远,只是路况常年都不好,所以它也是所有进藏公路中最危险的一条——昨天晚上他没睡着的时候顺便动手在网上查了一下胡夏心心念念的这条滇藏线的基本情况。但大概是因为那时候是深更半夜,迷迷糊糊地没看清楚字,他竟然忽略了这条路的开放时间这么重要的信息。
于是他和胡夏面面相觑了一下,商量着说,“那就,再在这里待一天吧。”
“那就没关系了。”那个车主说,“我们明天一早出发去独龙江,应该不会挡住你们的车。”
付辛博点点头说,“挡不了的,我们明天没行程了,在这睡到自然醒吧。”
那车主大哥聊到后半截似乎是认出了什么,一直盯着付辛博和胡夏两张脸琢磨,琢磨了半天,问他俩,“你们两个,长得好像明星啊——你俩是明星吗?”
付辛博吓了一跳,他不想被认出来,以免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连连否认说,“真的吗?可能只是长得像而已吧。”
胡夏也吓老实了,压了压付辛博扣在他脑袋上那顶黑色棒球帽,赶紧躲进房间里去了。
他把房间门一关上,就对付辛博说,“刚吓死我了,你说他要是认出我俩,拍了发到网上去,是不是就会上热搜啊?”
付辛博听笑了,他昨天把胡夏裹严实跟他说被认出来会上热搜纯属是在吓唬他。他俩现在跑到云南来,就算真的被认偶遇了,也只是会引起一些小范围的讨论而已,不至于闹上热搜,他俩都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但这会儿失了忆的胡夏跟小孩子一样好骗,付辛博随口说点什么还就真的信了。于是付辛博又哄他,笑说,“是啊,到时候说我俩有一腿,说你选演员的时候偏心我,传出去多不好。”
付辛博继续编着理由骗小孩,实际上他不想这事传出去,也仅仅只是不想有太多人打扰他和胡夏此次旅行的清静而已。
胡夏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那我俩要藏好,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了。”
他说“藏好”的方式就是藏进被窝里,占着这间风景最好的房间,把窗帘拉上了睡大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连饭都是让客栈老板做好了送进来吃的。吃完午饭外面的天色放晴了,昨日刚到的时候的那些大雾四散而去,深邃的怒江峡谷全部显现出来。这间屋子的落地窗正对着的就是怒江,对面的山上人迹罕至,只偶尔看得见一两只飞鸟的踪影。
付辛博把胡夏从床上薅了起来吃饭,一边给他从木桶里盛米饭,一边跟他商量今天下午怎么度过。付辛博说,既然来都来了,以后有很大的概率也不会再来这么遥远的地方了,不如今下午还是开着车到处溜达一下,看看这里的风景。
胡夏同意了他的提议,午饭之后两个人又把自己全副武装地裹了起来,钻进车里开着车出去了。出门的时候客栈里已经没有别的车辆了,他俩算是睡得最晚的人。
这里以高山和峡谷地貌为主,西岸的山上有个观景台,可以看到丙中洛镇的全貌,据说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看见对面的贡当神山——一座山顶终年积雪的雪山。但夏天毕竟还是雨雾太多,中午吃饭的时候看着本来晴开的天,不一会儿又起雾了,不仅没看见什么雪山,就连山脚下的丙中洛镇也重新被雾笼罩了。
开车下山的时候胡夏说,“没事的,这里就是雾很多,甚至还有个村子就叫雾里村。”
他说得太认真也太笃定了,幸好付辛博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力,相信他根本不可能在两年前来过这里,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偷偷摸摸背了一篇旅游攻略来逗自己玩——而且,如果胡夏要是真的提前看了这么详细的旅行攻略的话,怎么会不知道丙察察工作日封路的规定呢?
付辛博实在是太好奇,这些知识到底是以一个什么样的方式进了胡夏的脑子。
然后他们真的去了那个名叫“雾里”的小村子,这个村子现在除了原住民,还住进来了很多搞创作的艺术家,他们当中有画家,雕塑家,小说家,甚至还有原创音乐人。付辛博一边踢着路上掉了一地的核桃和板栗走路,一边想着,是不是胡夏有什么朋友有过在这边旅居的经历,讲给他听过,他听完心生向往,现在记忆错乱了,就误以为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了。
这么说就说得通了,付辛博几乎就要把自己说服了,他觉得这个理由非常好接受,也很合理。如果胡夏真的是以前就很向往这里,现在自己终于陪他来了,这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多好。
他自己站在核桃树下寻思着,突然一颗熟透了核桃从树上掉下来砸在付辛博肩膀上——不痛,但吓了他一跳,回头看见胡夏正在跟着一只肥硕的大白鹅屁股后面打量人家,付辛博说,“你别惹它,鹅咬人可痛了。”
胡夏说,“我在想烧鹅好吃,还是铁锅炖大鹅好吃。”
那只大白鹅就跟通灵了似的转了过来,付辛博感觉到自己被那只大白鹅狠狠地瞪了一眼,赶紧拉着胡夏跑了。
那天回到镇上两个人还是找了家餐馆点了一锅鹅来吃,鹅肉、土豆和豆角在汤汁里炖得软烂,付辛博一边往胡夏碗里夹肉一边说,“快吃吧,未来几天就没啥好吃的了。”
他说的是越往滇藏线的深处走,物质条件越艰苦——但与此同时风光也就越绝妙。胡夏咬着一块鹅肉点点头,说,“明天我们早点出发吧,我跟你换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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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驶出丙中洛没几公里就进入了西藏的地界,路也变得崎岖了起来,两个人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出发,迈出云南,天色才大亮。
前方有段路因为塌了一半所以单边放行,说是半个小时放行一次,付辛博和胡夏到的不是时机,刚好被拦住,索性下车透气,望着远山吃点早饭填肚子,胡夏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俩玉米棒子和三个很小的苹果。付辛博投去惊讶无比的眼神问他哪里来的,胡夏挑眉说,“看见没,人格魅力。”
他笑傻了,往日里的胡夏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但和现在这个胡夏相处了两天,这种话从他嘴里蹦出来,付辛博倒也觉得很正常了。他笑说,“哦,人格魅力是魔术,这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变出熟玉米来了——而且还是热的。”
胡夏把玉米从他手上夺过来,说,“话这么多呢?你到底要不要吃,你不吃我吃两个。”
他又解释道,“今早上你去挪车的时候客栈老板塞给我的,我一直放包里,所以就是热的。苹果也是老板给我的,你搬行李箱的时候,我已经尝了一个了,特别甜。”
他俩就蹲在车边把这两个玉米三个苹果啃了,最后一个苹果分不均,胡夏从付辛博的手上叼走的,仗着这人一向拿他没办法。吃得差不多那边的路也放行了,继续上路,导航说,还剩九个小时。
胡夏说,“上一次来这边的时候,这条路也是这样的,比现在还要烂一点,丙中洛到察隅走了快11个小时。”
付辛博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胡夏到底什么时候来过这里?是在梦里吗?
他还是搭了胡夏的话,问他说,“那你上次是跟谁一起来的啊?”
胡夏很惊讶地看着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地看着他,说,“是和你一起来啊,你不记得了吗?你难道真的不是我老公付辛博?你在骗我!”
付辛博:……
真是苍了天了,付辛博心里暗骂,以前只听说过正常人欺负失忆症,怎么现在还有失忆症欺负正常人的。
他决定不能再在山路上跟胡夏聊这种话题了,等下又从他那里听到什么雷人的话语,一个不留神方向盘打进山沟沟里了,那一起就完蛋吧。
他哄孩子似的安抚着说,“你老公不是跟你开开玩笑吗,你看你,那么害怕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但他想,这种对话要是多来几次,不是我疯掉,就是我把你吃掉了。
胡夏乖巧地“哦”了一声,默默地继续剥他的核桃去了。
这核桃买来两天了,核桃仁的表皮有些干了,撕不下来,胡夏索性不撕了,吃着也不觉得有多苦涩。他还掰了两瓣喂给付辛博,付辛博吃着说苦,心说这人怎么失忆了之后吃东西这么清奇。
“撕不掉了,将就着吧,这地方有得吃就不错了。”胡夏又往他嘴里塞了一瓣,看付辛博皱着眉头,便软着嗓子喊他,哄了一声,说,“老公,我剥的核桃不好吃?”
付辛博太后悔自己没随时开着手机录音了——他原本是想这么做的,只是手机开着导航,没法再使用录音功能,便只能作罢。他赶紧从胡夏掌心叼走那瓣喂过来的苦核桃,笑说,“好吃啊,怎么可能不好吃,只是你能不能先自己吃,你老公要专心开车了。”
胡夏听话没再喂他,一袋核桃剥得见底,基本上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他一早上都在吃东西,一点疲惫的感觉都没有,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跟付辛博说,“等下换我开吧。”
付辛博感动地说,“胡小夏知道疼人了。”
“我的意思是后面还有一个柚子,你等下帮我扒一下,我开一段来吃。”
·
两人那天晚上到察隅县天都黑了,山里本来就天黑的早,再加上今天一路碎石和塌方,没走多少柏油路,感觉一直在弹坑路上开,尤其是过大流沙那一截的时候车速尤其慢。慢慢磨蹭过来,花了不止十个小时。察隅县城很小,在街上找了一家店住下,前台登记的时候听老板说起国道219前面不远处,下察隅段又塌断了短时间是走不了了。
付辛博又愣住了——原来完全不做攻略的旅行是这么一回事。
他说,那我要往墨脱走,怎么办呢?——他们的原计划下一站就是墨脱。
那老板转身在背后贴着的旅游地图上指点,说,“你们往北,绕出去,先接上国道318到波密,再从波密去墨脱。这个季节基本没有人从察隅进墨脱,走318林芝进都容易垮路,你俩怎么跑这边来了?”
付辛博有些尴尬地和胡夏对视了一眼,说,“我们从丙中洛来的。”
“我建议你们哈,如果不是专程要去墨脱,接上318之后就可以继续往前走了,墨脱这几天的路况也很不好,容易进去好几天都出不来,耽误后续的行程。”老板说着,看着两个人的神情有些复杂,又补了一句,说,“当然如果是专程要去墨脱,你就按我说的走,从林芝那边进去就行,下察隅那边的219断了,不要再去走了。”
他说完,付辛博和胡夏心里还是没个主意,老板凑近过来看了半天,付辛博以为他又要认出自己来了,正要拉着胡夏跑,只听那老板说,“你俩是大学生吧,看样子这么年轻,不做攻略就跑出来了?”
这两人心里乐坏了。
但乐归乐,现实的问题还是必须考虑,明天要离开察隅是肯定的,只是离开察隅之后下一站去哪里,这件事还是得商量。付辛博在旅店老板那里要来一张大的西藏旅游地图,展开研究了半天,把胡夏拉过来,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是怎么走的?”
——既然胡夏已经认定了这条路他走过这件事,干脆就顺着他的毛捋吧。
胡夏沿着国道219一路往西指,指到最后是一片湖泊,付辛博仔细一看他指的是羊卓雍措。他说,“上次这条路没塌啊,虽然路况是具体了点,但不至于不能走。”
他又指着地图上的羊卓雍措,说,“我们最后到了一个湖,好像就是这个,湖水是蔚蓝色的,望不到边际——老公,你忘了吗?你在这跟我求的婚。”
付辛博呼吸一滞,他是有想过向胡夏求婚,但这个词眼从胡夏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还是太让人震撼。
于是他哄着胡夏说,“我没忘呀,我只是想听你讲讲,你那时候的感受而已。”
胡夏在他旁边坐下,把头往他的肩膀上搁,说,“那也是个夏天,我们开了很远很远的路才到那个湖边,湖水是深不见底的蓝色,是我最喜欢的蓝色。然后你摸出了一枚戒指,问我能不能嫁给你。我说我不干。”
“啊?”
“我不干是因为我说‘凭啥是你娶我啊?’”胡夏笑得暖意洋洋的,他说,“你放心啦付哥哥,我怎么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就算没有这个求婚,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的。”
付辛博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天晚上他以接工作电话为理由从房间里溜到了走廊上,又给医生朋友打了个电话,把这两天在胡夏身上观察到的症状描述了一下。那边听沉默了,半晌才问他,“你是说,你朋友复述出了这么详细的细节?”
“是啊。”付辛博也很惊讶,“你不是说他乱涂乱画吗?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有一套完整的故事线,而且他记得住每个细节。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真的有平行世界,他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人啊?”
医生朋友听笑了,说,“包子哥,我们要讲科学。”
付辛博说,“那你讲点科学吧,他到底是啥情况?”
医生说,“我不知道,你这完全超出了我们以前对分离性漫游症研究的范畴,他不是没有目的地漫游,听你这样描述,他的漫游完全可以用他的行事逻辑来解释。要不你再好好问问其他人,是不是你朋友真的经历过他给你描述的这些事情,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付辛博人都懵了,怎么可能是胡夏经历过自己不知道?如果说他之前真的来过滇藏线,自己不知道,这勉强都能认了,但是胡夏口中跟他求婚的人是付辛博,他有没有做过这事,自己还不清楚吗?
付辛博说,“没这个可能的,没人在羊卓雍措边上跟他求过婚,这我还能不清楚?”
医生想了想,问出最后一个可能性,说,“你朋友和你一样是演员吗?”
“不是,他是歌手。”
“那也怪了,我之前只见过演员在长时间高度集中地把自己代入某个角色之后,即使戏拍完了,也还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人物,最后得了分离障碍,自己活成了那个角色,把那个角色所有的记忆都给复制过来了——就是你们常说的拍完了还不能出戏。但是歌手,没听过有这个问题的。”医生解释道。
“我再观察观察吧。”付辛博叹了口气。
·
07.
付辛博这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真的跟胡夏求婚了,就站在他从未去过的羊卓雍措之畔,蔚蓝色的湖水荡漾着,他单膝下跪,胡夏接过了那枚戒指。
梦醒之后他还睡在察隅县城的小旅馆里,国道在窗下穿过,一夜都有大车的轮胎碾过的声音。胡夏睡在他的怀里,高原的夜晚很冷,胡夏也终于不再嫌他靠太近了热得慌。
他醒了没多久胡夏也醒了过来,问他,“你昨晚做噩梦吗,快把我勒死了。”
付辛博赶紧呸呸呸,说,“我在梦里跟你求婚呢,算哪门子的噩梦?快呸呸呸。”
他睡着了就是会无意识地把人抱紧,据说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之一,胡夏之前笑过他是不是怕自己跑了。他说,“你放心好了,我这么爱睡觉一个人,要跑也肯定等睡醒了再跑,谁半夜不睡觉跑路啊?”
付辛博那时回答他,“你跑,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追回来。”
现如今胡夏真的一声不吭地往外跑,还真跑了两千多公里才被付辛博追上。追上了胡夏的这些天,他心里的紧张和担心其实都已经烟消云散了,现在困扰付辛博的只有一个问题——胡夏那些凭空冒出来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人真的能对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有这么深刻且细节的记忆吗?
他想不出答案,就这么想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翌日清晨他们又起了个大早,付辛博往车上放行李箱的时候开着玩笑说,“别人的旅行是度假,为什么我们这一趟旅行像在逃命。”
这是胡夏自己选的地方,付辛博也心甘情愿地奉陪,与其说是逃命,不如说更像是私奔。胡夏扶着车门咯咯咯地笑,笑付辛博说,“付哥哥你不行啊,这才第几天啊你就累了吗,那我的公路电影你还是不要演啦。”
付辛博把后备箱一关,打开门把胡夏捂着嘴塞进车里,说,“我是怕你累到吃不消。”
他自己绕了一圈,检查了车况,长腿一迈跨进驾驶室,又说,“还有胡小夏,我再警告你一遍,不许说你老公不行,否则后果很严重。”
胡夏瞪着一双圆眼睛,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摁住了付辛博给他系安全带的手,问他,“什么后果?”
付辛博脑子快炸掉了。
他拍掉胡夏那只鬼鬼祟祟的狐狸爪子,给他把安全带系好了,设置完导航,一气呵成地踩油门把车从路边开了出来。付辛博说,“这里是高原,有什么后果回家再慢慢算账。”
·
他们今天的目的地是波密,算下来又是将近三百公里,八个小时的车程,付辛博和胡夏盘算了一下,去不去墨脱可以等到了波密再说,现在察隅直接到墨脱的路走不通,要到墨脱还是必须要经过波密,所以今晚到了波密之后再商量墨脱的事情,也不迟。
离开察隅的时候天上在下小雨,藏南谷地这个季节是雨水最多的,从雅鲁藏布江河谷灌进来的印度洋暖湿气流一路逆流而上,给整个藏南带来温暖和降水。这是滋养万物的雨水,但太过于密集地出现,也会带来地质灾害的风险。
但是既然已经出发了,除了一条道走到黑以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雨逐渐下得大了起来,付辛博减慢了车速,雨刮器忙碌地运作着。今天胡夏手里没有核桃也没有玉米了,只有从察隅县城出来的时候在路边的早点摊上买来的几个青稞馍馍——有些噎人,没有白面的好下咽,他正一点一点掰着当早饭吃,顺便还往付辛博嘴里喂一点,怕他饿着了。
付辛博说,“这比昨天的核桃好吃。”
胡夏闻言不喂他了,伸手往后排座够了半天,都没够到核桃——看来是真的吃完了。他说,“你不许嫌弃昨天的核桃,那核桃是我亲手剥的。”
“你亲手用我车门夹的。”付辛博帮他补充完整。
胡夏一听又不乐意了,“你这车这么抗造,夹两个核桃怎么了?我又不是用雨刮器夹的核桃,而且夹出来的核桃最后不是也被你吃了吗?”
付辛博刚一张嘴就被瞪,他想说那苦核桃是你非要喂我吃的,怎么最后还成被我吃了——但在胡夏目光的“压制”下,这大逆不道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改口认错,说,“是,是,被门夹过的核桃,吃了应该也能补脑。”
他开了一段,等胡夏把手里的馍吃得差不多了,就停了下来换人。车外下着雨,地上的泥水在那几步之内也能溅到裤腿上,付辛博上了副驾给自己找湿巾擦裤子和鞋子,胡夏说,“我觉得我今天状态比较好,我先开着吧,实在不行再换你。”
付辛博说,“你悠着点吧,这路况又不好,坐久了腰疼,我还说等会儿换回我来开的时候你把座椅放下睡呢。”
胡夏不愿意,他说要自己开就要自己开,这段时间付辛博观察下来也发现胡夏在生活技能方面完全没有任何的问题,他失忆只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给自己重新安了个身份,新加了一段付辛博闻所未闻的记忆,跑到滇藏线上来漫游。但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我不是歌手我是个导演”,可在坐在车上看风景时随意哼出的那些曲调,还是十分的悦耳动听。
付辛博想,有些肌肉记忆是刻进了潜意识,改变不了的,大概这就是胡夏的肌肉记忆。
车上没放广播,进入山区之后广播的质量总是不好,滋啦滋啦的听得人心烦,付辛博车上又没有什么u盘和碟片。他问胡夏你想听歌吗,想听歌我拿你新手机连车上蓝牙,随便放点。
胡夏摇了摇头,说,你听窗外。
窗外是什么呢?是雨滴、虫鸣和鸟鸣的声音,深邃的山谷偶尔传来一两声类似于猿猴或是小鹿啼叫的回声。窗外的声音和窗内空调往前挡玻璃上吹着的呼呼声揉在一起,让人听了觉得很是舒畅。
付辛博屏住了呼吸——他还听见了两个人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交错的呼吸和心跳声。
胡夏说,“就已经够了,不用再有什么音乐,这已经是最好的声音。”
·
开到中午的时候天放晴了,高原的天说变就变,下雨的时候雾蒙蒙,一转晴立马就开始暴晒。这条路上没什么人烟,一路走过来似乎只看了包括他们在内的不到十辆车,中午吃午饭的时候胡夏在路边一个休息的港湾停了车,摇醒副驾上睡着了的付辛博,叫他下车歇一歇,吃点东西。
这里能吃的只有干粮,但两个人都不挑嘴,靠在车边啃着吃了,反正总得把肚子填饱。付辛博问他,“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你怎么不叫我帮你看着点路,这好危险。”
胡夏笑他说,“你刚跟我换班没多久就睡着了,还说帮我看路呢。”
他又凑近去打量付辛博那张帅脸——还是那么帅,只是两只眼睛下多了两块疲惫的乌青。他问付辛博,“付哥哥,人家说来这种两千多米的高原会因为一点点轻微的高原反应,所以晚上睡得很香。但我怎么感觉你这几晚上都没睡好?你有心事吗?”
付辛博心说我满脑子都是你的事,怎么可能睡得好——但他还是没有说出来,只笑笑,说,“睡不习惯而已,没事,我刚已经休息够了,下午就让我来开吧。”
胡夏不乐意,吃了东西简单地闭上眼睛养了个几分钟的神,又自己爬进驾驶室了。他们已经开了一半多的路程,还剩下大概三个小时的距离,胡夏说,“你就放心吧老公,我能搞定。”
付辛博对他开车这件事确实放心,胡夏这人做事情是出了名的稳妥,尤其是在这种大事上,他不打马虎,他在操心的是另一件事情。他说,“你还是留意一下你的腰,等下这深山老林的我也没地儿给你变个医生出来啊。”
——虽然我手机里还存着一位天天打电话聊你“病情”的,但我也不能让人家立马瞬移过来。
胡夏发动了车子,点点头说,“没问题的,我们上一次来这边,也是交换着开过来的。”
他又说起了以前的事情,付辛博抓住了这个契机继续往下问,说,“那你想想,我们上一次来,是谁开车开的久?”
胡夏说,“你还用问吗肯定是我啊,我可是有赛车证的人,这点小山路,那不是轻松拿下。”
付辛博又笑出声了:“你什么时候考的这个证来着?我忘了。”
他陪胡夏演戏,逗胡夏开心,想听听胡夏给自己编造的那个人设和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两年前啊!”胡夏很笃定地说,“就是在我们上次来这边之前,我刚拿到那个证,就出发了。我之前一直以为这个证很难考来着,尝试了才知道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早知道就再早一点去考了。”
付辛博敏锐地捕捉到一个时间节点:又是两年前?
他假装感叹地对胡夏说,“两年前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情。”
胡夏点头,笑说,“对啊,那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
·
08.
路过然乌湖之后就接上了胡夏口中“会有很多人”“电影里已经拍过很多遍”的国道318,然乌湖在这个季节是水位最高的,这个狭长形状的湖泊被两岸的雪山夹在中间,国道就在它旁边行过。过然乌湖的时候付辛博问要不要停车,胡夏说,可以停下来歇一歇了。
停下来之后他俩又交换了一下,然乌到波密的路况比刚才那段要好很多了,开起来也快得多了,今天算得上是两个人到达目的地最早的一天。波密的县城比察隅大一些,也要更繁华一点。国道318穿城而过,整天都有不间断的车流。
那晚上住下之后胡夏果然喊腰痛了,付辛博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地问他你腰不舒服怎么不把我喊醒我来开车,胡夏跟他顶嘴,说,你没睡醒,你疲劳驾驶,等下一个弯道对向来车没注意,我俩都得交代在这。
失了忆的胡夏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更加肆无忌惮了,顶嘴归顶嘴,胡夏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这几晚上睡眠质量确实堪忧,在这种路况复杂的山路上集中不了注意力,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了。
他又不可能放任胡夏这样不管,就只能让他先在房间里休息着,自己出去买点药。付辛博把自己裹严实了出门,反正这种地方的大街上最不缺的就是一身冲锋衣从头笼到脚,还用墨镜和防风面罩把自己武装起来的驴友,他天衣无缝地混进了其中。
耳朵里塞着的耳机在给医生朋友打电话,咨询什么膏药比较好用,顺便把胡夏今天说的那个赛车证的事情补充进了他的“病情”里。他的医生朋友在那头笑骂他你怎么把我当全科大夫了,但还是给他开了一些对腰肌劳损管用的外用药。
朋友又说,“那你这么说的话,说明两年前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时间点,所以他那些凭空捏造出来记忆里,最重要的事情都是在两年前发生的——你要不再好好回忆一下,两年前,在现实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有没有什么他很在意的事情发生,或是他很想完成的事情但那时并没有完成的?”
付辛博说,“是我想出答案,告诉他,他就能恢复记忆了吗?”
“你当记忆是钥匙啊,匹配上了就恢复?”朋友在那边笑他,“只是说我们可以往这方面努力去唤起他的记忆,但最后能不能恢复,没有人能给你保证。”
挂了电话之后付辛博心里乱糟糟的,心想,我不会今晚上又睡不着了吧。
他回去的路上还找了家四川人开的饭店,打包了几个炒菜和两碗米饭,想买馒头没买着。胡夏在房间里等他等到睡着,付辛博默默地把饭菜放下,拆开那瓶跌打损伤药,戳了戳胡夏的脸,问他,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动手,衣服拉一下,给你敷点药。
胡夏睡得迷迷糊糊,哼唧了一声,说,“你动手吧。”
他把胡夏的衣服往上拉,这人的腰上痒痒肉多,一碰就开始笑,抱着个枕头咯咯咯笑个没完,又笑又躲的,付辛博的手刚放上去准备给他按一按,胡夏就躲开了。
付辛博拍了拍他屁股,说,“都多少次了,还不让人摸啊?”
“痒。”胡夏笑着说,“你别摸了,这里是高原,等下给我笑缺氧了。”
付辛博拿他没办法,只能给他贴张膏药就算完事。他把胡夏从床上连拉带抱地搞起来吃晚饭,一边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递过去,一边跟他商量说,“墨脱要不咱们就不去了?”
付辛博解释说,“我刚买饭的时候问了老板,跟我说墨脱双进单出——按日期号数来的,所以明天单号只能出墨脱,不让进,进的话只能再等一天。就像咱俩那天在丙中洛一样。”
胡夏咬着一块蒜苗炒出来的腊肉,说,“好,那就不去了吧,反正去了墨脱,还得原路返回出来。”
“对,我们就继续往林芝和拉萨走好了。”付辛博给他又夹了一块肉,说,“所以夏夏,我们的目的地,就是羊卓雍措吗?”
胡夏点了点头,说,“是啊,那也是我们两年前到过的地方。”
“那如果马不停蹄地跑,其实后天就能到了。”付辛博掏出手机导航输进去查了一下说,“明晚我们到林芝,林芝到拉萨就是一个半天。”
“到拉萨先歇歇吧,不着急。”胡夏提议说,“到拉萨这段路也可以慢慢开,路上多看点风景,我就有创作灵感了——就按整整两天算吧。”
他嘴里的肉咽了下去,他又补了一句,说,“反正湖就在那里,又不会跑掉。”
·
付辛博听了他的,第二天真的不着急,波密到林芝只有四个半小时的车程,他干脆就和胡夏睡了个自然醒才出发。住在波密的人大多数都是在318上赶路,大家早早地走了,等这俩人睡醒,镇上都要空了。
他今天说什么也不让胡夏开车了,吃了一顿不知道应该算作早饭还是午饭的餐食之后两个人上了路,胡夏被他摁进副驾驶,还从后排翻了个枕头给他垫着腰。胡夏笑他说,“你把我伺候得这么好,是真的爱我还是图我的电影男主角?”
付辛博正在喝水,要不是练就了良好的情绪和表情管理,今天怕是真的要喷仪表盘一脸。他说,“祖宗,我伺候你,是为了你给老付家生几个大胖孩子——现在满意了吧。”
胡夏还真的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惋惜地说,“那老公你不是错付了吗,我又生不出。”
是,你要是能怀上的话,我俩现在八成四胎都抱上了——付辛博在心里说着,他提醒胡夏系好安全带,说,你要觉得坐着不舒服就把座椅放倒躺着,今天的路应该不会很难开,我自己能看着路。
胡夏摇了摇头,说,睡了半天了,睡不着了。
他就这样一路睁着眼东张西望地到了林芝,今晚上终于住在了一个像样一点的市区,林芝比他们之前住过的那几个小县城和小镇加起来还要大,也能够点到外卖了。付辛博找了一家条件比较好的酒店住下来,和胡夏进了房间之后就不再出门了。
他把手机递给胡夏,让他自己选想吃什么,胡夏说我想吃的点不过来,付辛博问他你不会想吃火锅吧。
“差不多,吃汤锅。”胡夏说,“我记得这个季节这边的野山菌,尤其是松茸特别香,我们去炖一锅走地鸡吃。”
他劝胡夏好好休息,架不住胡夏真的觉得自己没事非要出门,但是当那锅香味四溢的松茸炖鸡端上来的时候,付辛博开始庆幸今天幸好出了门,不然这胃就没法犒劳了。
胡夏说,“你看我是不是记性好,我还记得这边什么东西好吃。”
付辛博笑得夹菜的手一抖,一块松茸从筷子尖上咕咚一声掉进汤里。
“你笑什么?”胡夏质问他,“我总比你记性好吧,你什么都问我。”
付辛博想,失了忆的人说自己记性好,这和自己喝醉了之后非要说自己酒量好有什么区别。
他今晚躲在酒店阳台上和医生朋友打电话的时候把这个笑话复述了出去。电话打了半天,胡夏在房间里找他找不着就来阳台上,看见他和别人打电话,皱了皱眉头,等付辛博回房间的时候往他身上一靠就去抓他的手。
付辛博以为他要兴师问罪,赶紧解释说是工作电话。胡夏笑了一下,说,“老公,我又不是查你岗,你刚在外面站着也不披件衣服,手都冰了,等下冷风吹感冒了咋办啊。”
付辛博眨了眨眼睛——失忆还能把胡夏变得这么柔情似水啊!
那要不,继续失忆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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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但第二天早上,付辛博才知道,胡夏那不叫“柔情似水”,叫“合理怀疑”。
他果然被阳台的冷风吹感冒了,在高原上感冒不是普通小事,付辛博本来坚持着说吃点药就没事了,愣是被胡夏一脚油门带到医院里打针去了。
胡夏说他,“你看吧老公,没有我你寸步难行,你还说你不是我包养的小白脸。”
付辛博咳了几声,没有力气跟他拌嘴,乖乖地被胡夏拖进医院交给医生。折腾完这一阵已经快接近中午了,胡夏说,“波密到拉萨,是得满打满算的两天。”
今天又换了胡夏开车,现在这车上总共就两个人,一个感冒,一个腰还不好,幸好接下来的路程都不遥远而且路况也好起来了,否则付辛博真的思考过,要不要雇一个司机,把这车给开到拉萨去。
但这也太破坏氛围了,付辛博又想了想,觉得自己没什么坚持不下来的,最后几个小时了,爬也要爬到拉萨。好巧,胡夏也这么说,而且他坚持说自己腰已经好了,是那天察隅到波密太颠簸,才疼的。
但还好这一段已经通了部分高速了,真的不至于让这俩人爬到拉萨去。今天胡夏开得比较慢,一是因为林芝到拉萨的海拔在渐渐升高,需要慢慢适应;二是想着付辛博不太舒服,怕太快了他晕车。一路磨蹭到拉萨已经天黑,布达拉宫门前亮起了灯,八廓街传来喧闹的声音。付辛博和胡夏入住酒店的时候藏了又藏的还是被几个大学生模样的游客认了出来。幸好在付辛博操着一副带病的嗓子的请求下,这几个大学生答应帮他们保密,没把照片和视频往网上发。
他们住的酒店可以在阳台上看到布达拉宫的全貌,但是这次付辛博学乖了,没大晚上地去阳台上吹风了,今天和医生汇报情况变成了交流自己的病情,他那朋友在那头都听笑了。一边笑一边又嘱咐他,“高原的感冒不是小感冒,你还是得重视,实在不行你俩玩够了就买两张机票飞回来,车就找个托运慢慢回来也行。”
付辛博说,“你怎么知道我正有此意。”
他在走廊上打完电话回房间,胡夏已经在床上睡着了,贴心地给他留出一半的空间。付辛博轻手轻脚地钻进被子里环抱住他,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这天晚上付辛博又做梦了,他这趟旅行很少做梦,因为睡眠实在太浅。但今晚他的梦却很丰富,他梦见和胡夏在无人的公路上开着那辆黑色的吉普车飞驰,路边的雪山不断地在后视镜里后退,时不时出现的路牌上写着G219的里程数——
等等,为什么还是国道219?
付辛博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胡夏不见了踪影,他因为醒得太过于突然,所以记住了梦里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记住了那个G219的路牌里程数是3900,输进搜索引擎一查询,发现这是西藏的阿里地区。
他有些晃神,心想,为什么自己会梦到从未去过的地方。
同样令他晃神的还有空空荡荡的床和房间,摸了摸被窝的另一边是凉的,说明胡夏起床有一会儿了,他找遍了房间都没看见人——这人现在失着忆,不会又乱跑掉了吧?付辛博赶紧掀被子下床穿衣服,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找去。
但房间门刚刚被他拉开,胡夏就像一只小鸟一样扑了进来,和他撞了个满怀。
胡夏看笑话似的看向他,问,“老公,这是什么迎接我的仪式吗?”
付辛博懒得跟他解释自己刚刚着急忙慌的心路历程了,干脆认了下来,说,“是,你喜欢吗?”
胡夏晃了晃两个塑料袋子,说,“早晨睡醒了出去转了一圈,顺便把早饭带了上来。吃吧,吃完我们去羊卓雍措。”
这是胡夏最期待的目的地,付辛博想,所以他今天早上激动到睡不着好像也情有可原。他没再多想,和胡夏把他带上来的早饭分着吃了,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今天还是胡夏开的车,胡夏说,“这条路比上次来的时候好开些了。”
付辛博问他,“上次来的时候也是你开车吗?”
胡夏说,“过羊卓雍措之前是我开来着,后面净顾着欣赏你给我的戒指去了,就换你了。”
戒指?——付辛博突然想起他那个梦,梦中那枚钻戒在高原明媚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试探着问,“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现在不戴啊?”
“拜托老公,我们俩是隐婚诶。”胡夏说他,“现在天天戴着被人拍到了怎么办——所以我也就只在那一次旅行的时候戴了戴,然后就收起来了。”
他给出的理由也真实无比,付辛博再一次陷入了好奇,这些事情到底是怎么进到胡夏脑子里的。
他们聊着聊着,前方的车速突然慢了下来,出了拉萨的市区有个检查站,对来往的车辆进行例行检查,就把大家拦了下来。检查站的警察过来敬个礼,说请出示一下身份证和驾驶证。
身份证倒是一直在用,这一路也有不少查身份证的检查站,好找。但驾驶证是第一次碰上检查,胡夏在驾驶室不好下车,就指挥付辛博在他包里翻找,说应该就在那一堆证件里的,你仔细看看呢。
付辛博低头认真地翻,终于找出了胡夏的那本驾驶证,但除此之外,他还在胡夏的包里看到了一件别的东西——
他看见了一张真实存在的赛车驾驶执照,写着胡夏的名字。
再仔细一看,发证的日期,真的是两年前。
·
10.
“他这个病,学名叫分离性障碍,用我们普通人好理解一点的方式说,其实就是失忆,只不过他的失忆不是忘记所有的事情,他只是忘记了那一段时间里发生过的事情而已。”
三个月前,医生坐在胡夏的面前,尽量保持着轻松的语气说。
“怎么不偏不倚就把那一年的事情忘记了?”
“患者家属”有些难以接受。
“记忆和认知上的东西,很难说出个确切的理由,尤其还是干他们这一行的,时常要把自己代入别人的人生,久而久之就把自己弄丢了。”医生解释道,“但他遗忘的事情相对比较少,比起我之前接触过的一些患者已经好很多了,把工作先暂停一下,喘口气,多配合治疗,是有很大的治愈的可能的。”
胡夏点了点头,说,“那也只能这样了。”
他带付辛博去做了很多心理治疗,但不仅没有起到成效,反而让他遗忘的范围正一点一点扩大,并且他意识不到自己记忆的消失。起初付辛博只是不记得他们已经求过婚结过婚这件事,到后来付辛博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现在已经停工在家休息,早晨睁眼就发微信让助理把通告单发过来。
胡夏又去找了很多的医生,最后汇总了他们的观点,得出了一个建议——尝试一下通过还原被他遗忘的那一年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来让他再度经历,从而唤起。
但怎么把现在每天睁眼就觉得自己有工作的付辛博哄上路,再经历一次求婚和旅行蜜月呢?胡夏颇费了些脑筋,最后在跟那个与付辛博来往很密切的医生朋友交流的时候终于想出了解决的办法——既然付辛博意识不到自己记忆的缺失,不如就由胡夏来扮演一个缺失了记忆的人,用荒诞的方式讲出真话,最后再带着付辛博回到那年真正发生的现实。
胡夏同意并开始了这个角色扮演的游戏,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荒谬至极的假身份,学了一套和自己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说话方式,非常投入地演起了一个分离性漫游的患者,好让付辛博追出来找他。他在他们求婚的两周年纪念日前十天开走了付辛博的车,一路往云南而去,计划好时间,要在纪念日那天到达羊卓雍措,重现那天发生过的事情。
那张赛车证是胡夏在两年前自己考来的,也是被付辛博遗忘了的记忆之一,胡夏把它一并带上了,只是没有想到还没有走到羊卓雍措,就被付辛博发现了他自己的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这把钥匙。胡夏耐着性子开完了最后一个小时,把车开到羊卓雍措的边上,付辛博问他,“这张证到底是怎么来的?”
胡夏说,“两年前考的。”
“我没有印象你去考过,我也没有印象我跟你求过婚,我甚至没有印象我来过这里。但我梦见了羊卓雍措,我还梦见了阿里地区的国道219——夏夏,你说人是不是没办法梦见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付辛博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对。”胡夏没有再继续演下去了,他说,“付哥哥,我其实没有失忆,我开你的车出来不是乱跑,我知道我自己是歌手胡夏,不是我随口乱说的什么文艺片导演。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带你看看两年前我们去过的地方,如果我不用这样的方式,很难把你骗出来,也很难让你听我好好地讲一讲,我们两年前的旅行。”
他又说,“付辛博,我有时候甚至都想放弃了,你忘了就忘了,哪怕你把一切都忘了,你变回小孩了,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但是这一年对我们这么重要,你怎么能忘呢?”
他说着有些哽咽了,自顾自地下了车,站到车灯边,靠在车上看羊卓雍措宽阔的湖面,那枚戒指虽然现在并不在身旁,但是灿烂的阳光打在湖面上,折射出的每一粒光,都像是那戒指上的钻石一样璀璨。他眯起眼睛,好像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夏天。
他从付辛博的手里接过了戒指,答应他,我们会走到永远。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付辛博还在他的身边,伸出了双手想要抱住他。付辛博说,“夏夏,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我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他越说对不起胡夏越心疼,所以胡夏不许他再说下去。他说,“不是你的错,付哥哥,我不要听对不起。”
“你想起来了吗?”胡夏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再一次经历了。有你陪着我,什么都不可怕。”
付辛博问他,“所以我们的下一站是哪里?”
胡夏说,“两年前我们沿着国道219一路往西走,穿过了阿里,去了新疆,那是一次很疯狂的蜜月旅行。但是现在我觉得,下一站是哪里都好,只要是你就好。”
他往付辛博的肩头靠了靠,伸出双臂环抱住了他,正如两年前的那样。
·
·尾声·
一年后付辛博复工,接的第一部戏是个文艺片,公路电影。导演是个新人,这部电影是处女作,本来不抱希望能邀请到什么有咖位的艺人,结果付辛博的简历居然自己投过去了。
那部公路电影在西藏拍摄,这也是他第三次到西藏,胡夏刚好有段工作的空窗期,就跟了来,和全剧组都混了个脸熟。最后临到走的时候和制片人两个喝酒谈人生,不知道怎么谈着谈着,就谈来了一首ost。
这下导演是真乐坏了,买一送一的好事,不知道怎么就被自己摊上了。
电影首映的时候胡夏也到场了,上台献唱了那首ost。他下去之后听见付辛博在台上回答观众的随机提问。那个观众问他,“付辛博老师,我们都知道这部电影是您息影一年之后的回归之作,请问为什么您会选择这样一部可能有些小众和冷门的作品,来作为回归作呢?”
付辛博笑了笑,说,“演戏嘛,真听真看真感受。这是戏,但也是我自己的人生。”
他想,人生反正只有三万多个日与夜,忘掉一点往事又有什么关系。
不如直接将错就错,忘掉一切,来一场疯狂的流浪。
总之,爱的人永远会在身旁。
End
【辛夏的第16年春/22:00】狐狸在夜晚来临
非典型星际AU ooc致歉 2.2w+
联盟上将付哥×全宇宙最后一只小狐狸夏
随机掉落我们《变废为宝》组成员
推荐BGM:胡夏—《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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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盟上将付哥×全宇宙最后一只小狐狸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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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棒: @木成舟
下一棒: @茶樹
SUMMARY:
你是我亲自挑选的家人。
正文:
01.
星历301年。
首都星,中央商业街。
一个穿着黑色军式制服的高大身影从街道上匆匆走过,阳光照在他的肩章上,橄榄枝包裹着三颗星星金光闪闪,压低的帽檐盖住了眉眼,整个人包裹着浓重的压迫感和权威感。
路上的行人中有认出他身份的,都纷纷侧身让开一条路,以表达崇高的敬意。
男人在高楼林立的街区中快速穿行,似乎有明确的目的地,最后在经过街尾一家装修复古简约的店面时,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看了眼店名——FOX星际动物专卖店。
男人推开了店门走了进去,门顶的铃铛叮当叮当响了两声,很是清脆。
“吼——”
一声猛兽的怒吼伴随着飓风朝着刚进店内的男人喷了过去,将他的帽檐吹高了些,漏出一双轮廓锋利的眼睛。
他淡定地扫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一只将近三米高的巨大黑熊正怒目圆瞪地朝他龇着牙。
男人平静地与它对视,眼神凌厉而不怒自威,上位者的压迫感淋漓尽致地显露。几秒后,那黑熊的气势弱了下去,像猫一样哼哼了两声,在笼子里面蜷起了身子。
男人这才移开目光,抬眸去看店内的情况。这家店虽然外表看起来朴素简约,里面的空间却出乎意料得大,密密麻麻堆放着大约上百个巨型笼子,全部关着各式各样的稀有星际动物。
比如长着四个脑袋八个爪子的老鹰,或者身上鳞片叠甲青面獠牙的猛兽,还有虎头蛇身还背生三翼的杂交种……
凡此种种,虽然都长相可怖,却是目前整个星际的居民都非常热衷购买并豢养的宠物。
毕竟星战爆发这么多年,人类和异星生物的战争从未停止,而在战争中能拥有这样一只凶悍而强大的异兽当做护卫实在让人充满安全感。
只可惜,这些异兽价格昂贵又数量奇少,有价无市。
男人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千金难求的奇珍异兽,他很是惊讶,没想到这家店竟真如传闻中所说有着这样非凡的实力。
说不定在这里真的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男人的眼睛里染上一层期待,快速地往店内走去,认认真真看着看过每一个笼子,找了半天却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眼里的欣喜逐渐淡了下去。
他在横七竖八的笼子中走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前台的位置,看见一个娃娃脸青年正仰面瘫在前台后面的躺椅上睡得很香。
男人有点无奈,觉得这人还真是心大得很。
不过……这是老板吗?
传闻中这家星际宠物店的老板是个能将各种异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莽汉,神秘而强大,甚至还拒绝了好几次星际联盟总署的高薪职位邀请,而总署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
可是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青年怎么看怎么像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跟莽汉是一点也沾不上边呢……
男人疑惑地皱了皱眉,走到前台边伸手在桌面上敲了敲:“你好。”
“嗯……”
青年有点迷糊地睁开眼,带着一股被吵醒的倦意。他慢吞吞地从兜里摸出眼镜,揉了揉眼睛带上后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来人。
“付将军?”青年有些惊讶地站起身。
“你认识我?”男人歪了歪头。
青年莞尔:“整个星际有会谁不认识您吗?全联盟最年轻的上将,付辛博付将军,您可是新闻频道的常客。”
付辛博谦虚地微微颔首,问道:“你是这家店的老板吗”
“我是。”青年腼腆地笑了笑,“您也要购买星际生物吗?想要什么样的呢?”
传闻果然都不可信。
付辛博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我想要一只……”一个全息显示屏从付辛博的腕表上立起来,他指了指上面显示的图片,“这样的生物。”
屏幕上是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狗。
“或者这样的也可以。”付辛博向右划了一下屏幕。
小狗换成了小猫。
“地球的原始生物……”青年皱着眉辨认了一会儿,有些为难地说,“这两类原始生物早在上个世纪初那段时间就灭绝了,鉴定证书还有你们联盟最高总局盖的章,付大将军您应该很清楚才对吧。”
在星战开始第100年的时候,地球的污染已经太过严重。大量物种灭绝,生灵涂炭,还有外星生物侵略横行,人类迫不得已放弃了这个他们生存了几千年的星球,陆陆续续朝着其他星球移民。而匆忙撤离的人类无暇他顾其他的生物,于是地球上的生物要么灭绝要么变异成怪物,像小狗小猫这样的原始物种已经上百年没出现过了。
“真的一只也找不到了吗?”付辛博不死心道,“我听说你这里是全联盟星际动物专卖店中物种最齐全的店铺了。”
青年抱歉地摇摇头:“您看你也说了,我这儿是卖的是星际动物,不是原始生物。”
付辛博眼里的希冀黯淡下去。
青年若有所思地看着付辛博的神情,突然问道:“付将军,我可以问一下您为什么想要一只这样的宠物吗?”
“我……”
付辛博下意识地张开嘴,话音出口却又有些踌躇。这其实算是他的一个不太能对外人说的秘密,但眼前这个青年望着自己的目光是那样干干净净,竟让他无端觉得自己可以完全信任这个人。
“我的心理状况……最近可能出了点毛病。”付辛博斟酌道,“我听说原始生物中这两种叫狗和猫的物种,很温驯,或者说很……治愈?我想我非常需要它们。”
青年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
像他店里这些异形生物基本都是星战以后遭受了宇宙辐射或者污染的变异物种,这类生物没有温驯的好脾气,大都好战好斗性情暴烈,是战场上最好的帮手,但在生活中却是没法给予主人情绪价值的。
“但我记得联盟近些年不是研发出了具有安抚性功能的人工智能吗”青年道,“听说这类机器人功能齐全,甚至达到了能替代伴侣的程度,付将军不去试试吗?”
付辛博低声道:“老板,你成日与这些动物们待在一起,应该知道机器终归代替不了真正的生命。”
说罢他叹了口气,道了声告辞便转身向外走去,步履没有刚进来时那样有力,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累。
青年看着付辛博的背影,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个人做些什么。
就在付辛博走到门口即将推门离去时,他突然大声道:“我会去帮您去寻找的!”
付辛博脚步顿住,回头看向青年。
青年从前台抓出纸和笔噔噔噔跑到付辛博跟前,在他惊诧的目光中弯着眼睛一笑:
“您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和居住地址吗,如果真的找到了我会给您送过去的。”
02.
两天后。
结束了一天繁忙工作的付辛博回到家,意外地在自己庄园的大门前看见一位带着粉色帽子的陌生男性,并且怀里还抱着一只大纸箱子。
看见付辛博后那个人便朝他走了过去,礼貌地笑了笑道:
“您好,付将军。我是FOX星际动物专卖店的店员早安,这是您之前在我们老板那边订购的一只原始生物,我给您送过来了。”
“啊……这么快就找到了?”付辛博属实大吃了一惊,当时他从那家店里出来的时候本身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却没想到仅仅才过了两天竟然真的有了结果。
“您不看看这是什么动物吗?”早安笑着把箱子给付辛博递过去。
付辛博小心翼翼地接过纸箱,低头往里面看去,看见在箱底中央,一只橘红色的大尾巴生物正蜷成一小团睡得很香。
付辛博不认识这个物种,问道:“这是什么动物?”
“这是地球原始生物狐狸中的一种,学名赤狐,官方统计灭绝时间为星历203年。”早安介绍道,“虽然不是您想要的小狗小猫,但狐狸也是犬科生物的中的一类,应该也能符合您的标准。”
“谢谢,我很喜欢。”付辛博眼睛很亮地看着怀里的狐狸,“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它的?”
“具体在哪就不告诉您了,这是我们的商业机密。”早安狡黠地眨了眨眼,“不过有一点我能跟您说的是,我们老板为此真的花费了很多心思,所以请您一定要好好对待它。”
“我会的。”付辛博诚恳道,“你们老板呢,我想去当面谢谢他。”
“我们老板去外星出差了,近期应该不会回来。”早安道,“我会替您转达谢意的。”
付辛博遗憾地点了下头,又道:“养育狐狸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它喜欢吃什么呢?”
“关于食物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它不挑食,什么都能吃。”早安想了想道,“不过他最爱吃的东西是玉米,水果玉米,另外还有馒头它也很喜欢。”
“犬科动物爱吃馒头和玉米?”付辛博疑惑道。
“这只比较特别哈哈。”早安挠着头笑了两声。
又交代了一些详细的狐狸饲养方法后早安就告辞离开了,付辛博抱着箱子准备进屋,突然听见怀里传来一声细细的哼唧声。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正歪着脑袋眨巴着金棕色的眼睛看他。
好萌。好可爱。
付辛博觉得自己竟然忍不住想要亲它一口。
“我该叫你什么呢……”
付辛博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忘了问那个人有没有给这个小家伙取名。
“你有名字吗?”付辛博抽出一只手挠了挠狐狸的下巴。
狐狸舒服地扬起脑袋,露出脖子上绑着的一块小牌牌。
果然是有名字的吗?
付辛博眯着眼凑过去看。
“胡、夏。”他念出牌子上的两个字,不由得失笑,“还有名有姓的呢,那我叫你夏夏吧,或者胡小夏?你喜欢哪个?”
狐狸闭着眼把脑袋拱到付辛博掌心蹭了蹭,大概是两个称呼都接受了。
付辛博摸了摸它柔顺的狐狸毛,然后抱着它往屋里走去。他感受着怀里沉甸甸的重量,从未觉得从院门到家门口这短短一截路能走得这么充满期待。
进家门以后狐狸就从箱子里跳出来,仰着脑袋开始巡视自己新家。
它一会在沙发上蹦一蹦,一会在桌角边蹭一蹭,一会又跑到地毯上打滚,在屋子里上上下下角角落落里都留下属于它的气味,好像在宣告以后它就是这个屋子里的新主人。
付辛博一路跟着它,笑意吟吟地看着它所有的动作,像个宠溺孩子的爹。
狐狸在屋里绕了一圈,最后在付辛博的卧室里停了下来,然后对着付辛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困了吗?”
付辛博从柜子里抽出一块毛茸茸的厚毯子铺在地上,然后在上面拍了拍示意狐狸躺在上面。
狐狸懒洋洋地走过去,在上面踩了踩却没有躺下,看起来好像不太满意。它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蹭的一下跳上了付辛博的大床。
“哎哎,那是我的床,不是你的。”付辛博抗议道。
狐狸不听他的话,闭上眼睛,耳朵耷拉下来,在大床中央蜷成一小团开始装睡。
倒是丝毫不跟这位大将军见外。
“那我睡哪儿?”付辛博无奈道。
这回狐狸听见了,它慢吞吞地往边上挪了挪,慷慨地把床的一半分给了付辛博。
付辛博自认为一直是一个很有洁癖的人,然而此刻他站在床边无声地跟狐狸对峙几秒后,终归是没有忍心让它下床,甚至还分给了它半边被子,就这样和一只毛茸茸的狐狸同床共枕了一夜。
哦,不止一夜,还有此后的每一夜。
03.
狐狸就这样在付辛博的家里住了下来。
付辛博对它极好,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这个金贵的原始生物给养死了,专门腾出一个房间给它当狐狸窝,一切吃穿用度都是精心准备,甚至还在庄园的后院开出了一块玉米地给它当粮仓。
到最后连整个星际联盟总署的人都知道付大将军最近有了一只可爱的宠物,而且有时候工作时间都会带在身边,进入将军办公室就能收获一只狐狸的贴贴。
上个星期,联盟举办了一场大型酒会,付辛博应邀参加。作为参会人员中军衔最高咖位最大的嘉宾之一,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位将军会和哪位女伴一同前往。
而当付辛博终于压轴入场时,众人却惊讶地看见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脖子上围着他那只的小狐狸。
狐狸像一条红色围脖一样绕在他的肩膀上,细长的眼睛懒洋洋地眯着,偶尔会伸着脑袋从桌上的果盘里叼走一颗蓝莓草莓猕猴桃什么的,自顾自地在那嚼嚼嚼。
很多来宾都被它萌到了,纷纷上前想要摸摸它逗逗它。狐狸一开始还非常热情地营业,结果凑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平时害怕付将军压迫感的那些人此刻全都不管不顾地围过来,让小狐狸实在是社恐了,最后甩着大尾巴把整张脸一捂,闷头缩进了付辛博的大衣里。
付辛博嘴上跟大家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孩子有点害羞,实际上感受着挂在自己胸前的那一小团热源,心里已经爽得不行了。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好像一切都很好,狐狸在付辛博家里住得很舒服,付辛博也从一开始不习惯自己家里多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到后面完全接纳了它的一切。
但相处久了以后,聪明的狐狸发现了这个人类有一些异常情况。
它觉得这个人类的心理状况大概有些毛病,起码不像他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样对一切都游刃有余。
他会时不时地发呆很长时间,会整晚整晚睡不着觉,会莫名其妙把自己全身挠出血淋淋的伤痕,甚至有时还会毫无征兆地就开始掉眼泪。
起初狐狸以为他是之前受了什么重大情伤以至于这么长时间走不出来,但自己悄悄查了一圈却发现这人压根就没什么感情史,马上奔三的人了在这方面还是一片空白,压根受不了一点伤。
于是狐狸转变了调查方向,从他的生活方面着手,开始从早到晚地赖在付辛博身边,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研究他异常行为的症结到底出自哪里。
付辛博对此有些疑惑,在他查阅的历史资料记载中,狐狸其实算是一种性格比较孤僻清冷的物种,甚至骨子里就有一种难以驯养的天性,可他家里这只却出奇的黏人,时时刻刻都要贴在他身边。不过他本人对此倒是乐见其成,便也没有多加阻拦。
他没有想过会有一只狐狸愿意花这么长的时间和心思去了解一个人类。
而通过长时间的观察后,狐狸很快就明白了一切。
它的将军啊,是个被自己困在深渊里的囚徒。
付辛博身为整个星际总署中最年轻的上将,人民群众对他多加吹捧与赞赏,甚至称他为“全星际最强战力”。可在人民赋予他的诸多美誉之下,随之而来的极高期望与要求也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工作压力非常大,一年360天里几乎一半的时间他都要待在星际战场上与异星生物作战,守护人类目前拥有的星际领域。可常年待在战场上对人的消耗太大了,他要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很多的战友牺牲,埋骨在荒凉的异星,甚至葬身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异星兽群嘴里。
都说血腥气太重的人会给身边的人带去厄运,付辛博的身边死了太多人了,他的很多副将、同僚、挚友,都死在了战火中。可他却不能为此停留片刻,还得背负着所有的亡灵往前走,一步一步,永不停歇。
在他身边看似花团锦簇人来人往,可大家却都留不长。所有人都带着利益而来,当利益交易结束时便各自散去,鲜少有人对他真心实意地说过爱。
这让付辛博都不得不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太过糟糕,连一份微薄的爱都拥有不了。
他给外界和给人民展现出的永远都是强大、冷静、杀伐果断,他是联盟最强战力,是战场上的杀神,是人民心中定心丸。但当褪去一切浮华卸下所有重担回到家中,他看起来又是那样孤单和脆弱。
只有狐狸能见到他隐藏起来的另一面。
狐狸会在他深夜崩溃之时轻轻舔过他的眼睛、脸庞,替他卷走那些控制不住的泪珠。柔软的毛扫过他的皮肤,落下一层暖洋洋的触感。
以前付辛博对于家这个地方是没有什么概念的,他的亲人都死在了战火之中,他的家里一片冷清,只有漆黑且空荡的房间,他不,所以连佣人都没有请。没有工作的时候他时常一个人坐在窗户边上,好像在想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就这样一坐就是一整天。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因为狐狸横行霸道地占据了他的空间和时间。
有时狐狸会像个大爷一样七仰八叉地躺在沙发里让付辛博忙前忙后伺候,但在付辛博兴致不高的时候也会缠在他身边让跟自己玩。
有时狐狸又会上蹿下跳把家里弄得一团糟,让付辛博一个大爆怒却又不得不苦哈哈地给它收拾这个烂摊子。
有时狐狸也会在付辛博出门后安静地趴在家门口的门垫上等他回来,然后乖乖巧巧地缩在他腿上充当热乎乎的暖炉。
而冷冷清清的将军府里也有了太多变化,家里随处可见很多狐狸毛、各种家具上不同程度的狐狸爪子的划痕,还有地板上时常响起的狐狸走路的哒哒哒的声音……
这些充满了生活气息的事情,让原本只有冷色调的将军府变成了暖洋洋的阳光味。
然而这些潜移默化的变化连付辛博本人都尚未意识到,还是某一天他的副将突然感慨着对他说了一句:“将军您这几个月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付辛博疑惑。
“感觉……更有人气儿了。”副将道,“以前您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一个永不停歇的冰冷机器,也像一座孤岛,现在真的不一样了,最起码您的变得爱笑了,还有……”
后面副官还说了什么付辛博已经听不清了,那一刻他才猛得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应该就是从他的狐狸来了之后吧。
他的狐狸全盘接受了他所有的负面情绪,然后温和地、耐心地、在他深渊般的世界里缝缝补补,拼凑起他七零八落的灵魂。
付辛博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幸运。
虽然他当时去星际动物店里寻找原始生物确实是抱着能找到一只提供情绪价值的可爱小动物的目的,但多少也是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感觉,却没想到这只小小狐狸如今竟然真的能发挥出这样大的作用。
付辛博突然很好奇,难道原始动物都这么善解人意吗?难道地球上以前所有的狐狸都能有这种治愈效果吗?
付辛博觉得应该不是的,只是他的这一只特别的好。
所以其他的他都不要,他只要这一只。
他只要他的胡小夏。
04.
半年后。
在付辛博一次出征胜利归来的庆功宴上,他的一位同僚跟他打听之前是在哪里找到的原始生物
“怎么了,你也想要?”付辛博摸着正趴在他腿上的打盹儿的狐狸问道。
“肯定想要啊,你看你都幸福成啥样了,哥们真的快眼馋死了。”同僚眼巴巴地看着他的狐狸,伸手想去摸一摸却被付辛博一把拍开了。
近些日子来付辛博对他的胡小夏的占有欲属实越来越重了。
“我帮你问一下吧,我之前也是找别人帮忙的。”付辛博不知道这属不属于那家店的机密,便暂时不打算告诉他店名,准备明天先自行去帮忙问一下再说。
第二天,他便带着狐狸又一次来到了那家FOX星际动物专门店门口。
望着头顶那块熟悉招牌,付辛博回忆起半年前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
首都星的一年四季都是明媚的春天,当他时隔半年又重新站在这里,入目所见的一切景色都是一模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时间竟然过得这样快。
他真的很感谢这家店把狐狸送到了自己的身边。
这半年来他一直很想亲自向老板表达谢意,也曾多次试图联系上那位老板,但好巧不巧当他在首都星的时候老板就出差了,而当老板回来的时候他又去外星出征了。
付辛博对此总觉得不太对劲。
好像那位老板在躲着他一样。
但付辛博自认为并没有跟他有过什么矛盾啊。
于是他今天不请自来,想看看到底能不能碰上那位神出鬼没的娃娃脸小老板。
店内还是跟上次一样,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笼子,付辛博驾轻就熟地找到了前台的位置,却发现今天看店的人既不是老板也不是之前来送狐狸的那位店员早安,又是一个新的面孔。
这位新店员此时正忙着给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异兽喂吃的,那异兽大概是对食物不太满意,吃了两口就脸一垮,一尾巴把饭盆抽飞出去,里面的食物扣了那店员一脑袋,留下店员在那抱头崩溃地哀嚎。
付辛博有点尴尬地站在一旁,心想这家店的店员怎么都跟老板一样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见那位店员坐在地上嚎了半天都没注意到自己,付辛博只好走到他身边把他拉了起来:“你好。”
店员懵懵地被人拽了起来,抬头看见付辛博的面孔,在大脑中识别了两秒后激动道:“天呐,您是付辛博将军是吗?!”
付辛博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见那店员语气飞快地又道:“我是FOX星际动物专卖店的店员井胧,我是您的粉丝。天呐,没想到竟然能在我们店里遇见您,您给我签个名吗,就签我衣服就行!”
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笔,亮晶晶地盯着付辛博。
付辛博被他这一连串攻击搞得有些懵,按理说他应该拒绝这个无理的要求,毕竟现在是他的私人生活时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家店的人都觉得很亲切,让人生不出一点儿恼火之意。
他无奈地接过笔,边签名边问道:“你们老板今天在吗?”
“我们老板?”井胧疑惑地看着被付辛博抱在怀里的狐狸道,“我们老板不就在您……”
“嗷呜!”
没等井胧说完话,狐狸突然凶凶地叫了一声,对着井胧龇着牙做了一个很凶的表情。
付辛博被狐狸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抱歉地对井胧道:“它可能是有点怕生,不好意思。”
“怕生?啊?谁是生?”井胧不乐意了,“不是,夏哥认识我可比认识付将军您久……嗷!”
狐狸跳到井胧身上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
付辛博大吃一惊,不知道这小家伙突然抽什么风,平时见了陌生人就算有点社恐也都是温顺平和的,这还是第一次咬人呢。
他连忙把狐狸从井胧身上抓回来,徉怒地拍了一下它的脑袋,却也没舍得用力。
“抱歉啊实在抱歉,它可能昨天晚上没睡好,脾气有点大。”付辛博胡说八道地解释道。
井胧被胡夏这一下给咬懵了,满脸委屈地看着窝在付辛博怀里的狐狸,不知道他的亲亲夏哥怎么突然翻脸不认人。
就在他张嘴又要开始嚎的前一秒,一个人从后面的仓库里钻了出来,付辛博定睛一看,是一张的熟悉的面孔——早安。
小早看见付辛博和狐狸的瞬间,脸上有大惊失色的表情一闪而过,但他很快调整好了面色,连忙跑过来对井胧道:“这里交给我,你去后面整理一下库存吧。”
“可是夏哥……”
“哪有什么夏哥,别说梦话了哈,快走吧快走吧。”早安连推带拽地把井胧往仓库那边赶去,井胧依依不舍地望着他已经整整半年都没见过一面的夏哥,狐狸却一个眼神也没赏给他。
井胧真的笨死了!
早安也是!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告诉井胧这事!
狐狸在心中把他的两个员工都怒骂了一遍。
把井胧赶走后,早安回来问道:“付将军您怎么突然来了?狐狸出了什么问题吗?”
“狐狸没事。”付辛博掂了掂怀里的狐狸道,“我今天来是想帮朋友问一下,你们还能找到别的原始生物吗?”
“抱歉,这个我们可能没有办法了。”早安明确地拒绝道,“当初愿意帮您是因为我们老板对您……嗯总之这只狐狸是我们老板特意为您准备的,没办法再来一只了,毕竟这种原始生物也不是能买一送一的。”
“你们老板对我什么?”付辛博抓住了关键词。
早安摆了摆手,笑道:“没什么,以后有机会您亲自问他吧。”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呢?”付辛博立刻道,“他最近在首都星吗?”
早安干笑了两声:“哎,那个,真的太不巧了,我们老板又去外星出差了,前两天刚走呢。”
意料之中的回答。
付辛博皱了皱眉,但终究是没再刨根问底,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里种下了。
付辛博越想那天在店里发生的事情越觉得不太对劲,尤其是那位叫井胧的店员说的话在他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
夏哥……
夏哥是谁?
总不能是胡夏吧?
从那以后,付辛博开始密切地悄悄关注他的小狐狸,不观察不知道,还真让他找出了很多之前没有留意过的细节和端倪。
比如,付辛博会偶尔在自己家里听见陌生人说话的声音,而当他寻声去找的时候只会找到一只一脸无辜的小狐狸。
再比如有时候他不在家又忘了给狐狸留饭,等他急急忙忙赶回来时竟然发现狐狸已经自己吃的饱饱的,而他放在冰箱里一些食物却不翼而飞,甚至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也挪了位置,连灶台上的锅甚至都还有余温。
狐狸会说人话?
狐狸会做饭?
付辛博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他需要找个机会来印证自己的猜测。
05.
一周后,恰逢联盟总署派付辛博去外星处理点事,他决定好好利用这次机会来戳破他家小狐狸的伪装。
他这次特意没带上狐狸一起出差,任凭狐狸撒泼打滚也无动于衷,告诉它五天之后回来就拎着行李出了门。
然而才到第四天夜里,他就提前回来了。
事实上,付辛博除了想要印证他的猜测外,他也无比地思念着他的狐狸。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四日不见如隔一百个秋了。
半夜三更,付辛博轻手轻脚地从后门回到了自家庄园,像作贼一样悄悄摸摸地钻进了别墅,然后无声无息地爬上二楼,推开了卧室门。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有轻微的呼吸声,付辛博悄声走到床边,将床头灯轻轻打开了。
几乎没什么悬念的,他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他并不陌生。
就是那位他只见过一面后就再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星际动物店老板。
暖色的灯光落在胡夏白净的脸上,显得他的五官精致又好看。他的睡姿实在有些不老实,被子被踹开在一边,只有一小截搭在肚子上。
付辛博认出来他身上穿的是自己的一套已经失踪了好几个月的白色睡衣,青年的身形比他小上一圈,宽大的衣服罩在身上显得他小小一团,温顺得毫无攻击性。
大概是在做什么好梦,胡夏脸上挂着浅笑,无意识地鼓了鼓嘴,鼓出一团软软的脸颊肉。
付辛博实在没忍住戳了上去。
胡夏不舒服地皱了下眉,慢吞吞的翻了个身想继续睡,付辛博却又不依不饶地戳了上去。
胡夏被他戳醒了。
他的眼睛缓缓打开一条缝,眼里透着不清醒的迷茫和和懵懂,呆呆地跟眼前的付辛博对视。
“!!!”
几秒后,胡夏的眼睛瞬间瞪大,一个翻身坐起身子,原本藏起来的狐狸耳朵和尾巴全都炸了起来,指着付辛博结巴道:“你你你你你!”
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付辛博实在忍不住笑了:“我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见到我,这么激动干嘛?”
胡夏瞠目结舌地看了付辛博半天,用力咽了下口水,终于勉强维持住表情管理,故作轻松地开口道:“那个,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刚来没几天就发现了。”付辛博面不改色地扯谎,“一直没戳穿你而已。”
“你在说谎。”胡夏挑眉道,“不要试图欺骗一只狐狸,我们最拿手的事情就洞察人心了。”
“好吧。”付辛博耸了耸肩,承认道,“其实是上个星期从你们店里回来以后。”
“我就知道。”胡夏无语地向后一仰,倒在软软的被子里,“井胧那个笨蛋。”
“所以你……”付辛博犹豫了一下,问道,“为什么要来给我当宠物,在我身边待这么长时间?”
听到这个问题后,胡夏出乎意料地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声说:“我是来报恩的,付哥。”
“我对你有恩?”付辛博不记得自己曾帮过一只狐狸。
“你不记得了。”胡夏有些遗憾地笑了笑,目光中染上一层回忆:“你救过我,六年前,在天琴座的一颗资源星上。”
“当时我因为一些事情去那颗星球上出差,结果办完事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隔壁武仙座的星轨突然发生剧烈变动,产生了非常大型的陨石雨往天琴座这边砸过来。有好几颗直接砸在了我的星舰上,给我的引擎砸了个稀巴烂。”
“这个时候付哥你带着舰队突然出现了,就赶过来了把我救了。”
“……没了?”付辛博感觉这个故事好像有点过与草率了。
“没了啊,”胡夏眨了眨眼睛道,“就是一个很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啊。”
胡夏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嘟囔了一句:“不对,谁是美啊……”
“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了……”付辛博疑惑道,“我当时为什么会带着舰队正好经过那里。”
胡夏想了想道:“你不记得我也正常,当时你把我从那个毁掉了的星舰上救起来之后就只跟我见过一面就匆匆离开了,后来还是你的助手把我送回了首都星。他告诉我你们那一趟其实本来是不会经过天琴座的,因为你们要护送一批非常重要的物资,有既定的护送航线,绝不可偏移。是你收到了我发出的求救信号,力排众议带着队伍飞快地赶过来救了我。”
这么一说付辛博好像终于有点印象了,但说实话其实印象真的不深。这些年他救过很多很多的人,也有很多人对他感激涕零包括夸张到要以身相许什么的。
但其实那都只是说说而已。那些所谓的恩情在他们心中算不上有多重,甚至有人觉得这都是付辛博应该做的。
毕竟他是联盟上将,生来就该为人民服务。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走到他的面前,认认真真地跟他说,谢谢你救了我。
那些从人类身上得不到的真心,此刻却有一只狐狸毫无保留地捧到了他的眼前。
付辛博突然伸手揽过胡夏的肩,将他一把拉到自己胸前,然后用力地抱住了他。
“谢谢你。”付辛博说。
“哈?你谢我干什么?”胡夏莫名其妙,“难道我在什么不知情的时候也救了你?”
付辛博轻轻嗯了一声。
是啊,狐狸救了他。
在这短暂的半年里,胡夏用他那温润却包容的陪伴,一次又一次把他从情绪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这怎么不算是拯救。
“跟我讲讲你的事吧。”
就这样拥抱了一会后,付辛博微微松开胡夏,却还紧紧地牵着他的手:“我还一点都不了解你。”
“我的事?你是想听我的过去吗?”
付辛博点了下头。
胡夏垂下眼眸,露出一个颇为牵强的笑容,“我的过去啊……可不算是一个什么美好的故事。”
“我原本是地球上的一只狐狸,额,或者说是狐妖?地球以前对我们好像是这种叫法。反正我们一族都是能化成人形的狐狸。”
“地球上?也就是星战还没开始的时候你就出生了吗,所以你现在已经三百多岁了?”付辛博惊道。
“对啊,怎么了,嫌我老啊?”胡夏一挑眉,“我跟你说三百岁对我们狐妖来说还算青年时期呢。”
“不是。”付辛博关注点清奇,“那你不能叫我哥了,你比我大了几百岁哎。”
“不好不好,我就要叫你哥。付哥,付哥哥——”
胡夏黏糊糊地喊道,付辛博笑着薅了一把他尾巴上的狐狸毛。
“不过我才出生不到十年的时候星战就开始了。”胡夏继续忆往昔,“你应该只在历史书里学到过那段往事吧。”
“星战初期,地球作为主战场和外星生物展开了史无前例混战。那时的人类毫无准备,靠着在当时还并不发达科技和武器勉强在地球上苦苦支撑了一百年的时间实在是打不过入侵者,只能被迫放弃地球朝着其他星球转移。”
“地球原本很美的,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可战争开始以后这些都不复存在了。大地满目疮痍,生灵涂炭,科技爆炸造成的严重污染毁掉了绝大多数生物的生存空间,数不清的物种就这样灭绝在了历史中。”
胡夏的目光黯淡下去:“我的亲人、族人,全都死了,死在了那场数百年没有停止的战火里。”
“地球上已经没有我能活下去的地方,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于是当时我混进了人类的迁徙队,一起来到了首都星。”
“后来的事情就没什么特别的了,就跟历史书上一样,我跟着其他人类一起开始大规模开发新的星球和星系,建造新的家园。”
说到这里,胡夏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话锋一转,忿忿道:
“你是不知道,我刚来首都星的时候,这就是颗光秃秃的星球上真的一片荒凉,啥也没有。你们人类一来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搞基建,还强迫所有人都参与,我也被迫跟你们一起搞,当时给我累的呀,你知道吗,我的狐狸毛都大把大把的掉啊!你们人类真会压榨劳动力!”
告状完毕,胡夏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结果一扭头却发现付辛博看着他的眼神中有些难过。
“你,你咋了?”胡夏茫然道。
下一秒,付辛博再一次用力地抱住了胡夏。
“辛苦了,胡小夏。”他温声说。
都说爱的最高境界是心疼,当他听见胡夏故作轻松地讲述那上百年间在战火中的颠沛流离和失去亲人的剜骨之痛时,他真的觉得心里很疼。
他的狐狸啊,也受了好多好多的苦。
胡夏把脑袋埋进付辛博的颈窝,贪恋地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好闻味道。
这一刻胡夏突然也觉得委屈起来。
就像是一个习惯了吃苦的小孩,却突然遇见了一个人,不容拒绝地把糖果塞进了他的怀里。
好温暖。好喜欢。
喜欢到他觉得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不想失去这颗糖果。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行售卖星际动物的?”付辛博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问道。
胡夏却摇了摇头:“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但其实一开始我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寻找这些星际异兽。”
“我是为了能找到我的同类。”
“我一直相信整个宇宙里不可能只剩下我一只原始生物,既然当时我能活下来,一定还有其他的同类也活下来了,所以我一直想要找到他们。”
付辛博听到这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瞪大眼道:“所以你那两个店员?”
“对,他们是我的同类,也是当年跟着人类一起从地球上逃出来的。”胡夏笑着点头道,“但我们不是同一个物种。早安是只兔子,兔子你知道长什么样吗,就是白色的一小团,然后井胧是一只奶牛猫。”
“但这么多年了我也只仅仅找到了他们两个,而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的星球上只有都凶残的异兽。这些异兽对入侵者无差别攻击,每次都拦我的路,我索性每次就把它们抓回来了,这也是我的店里物种很丰富的原因。”
“额,等一下。”付辛博突然发现了一点问题,“但你不是一只没有异变的普通狐狸吗,你怎么是打得过那些凶猛的星际异兽的?”
“啊,这个嘛……”胡夏表情突然僵硬了一秒,但瞬间就恢复了正常,“之前我也是打不过的,只有抱头逃跑的份儿。但这几年不是高科技武器越来越多了嘛,哈哈,我就带着这些武器冲上去给他们一顿突突突突突,就抓住啦。”
“……?”付辛博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靠谱,狐疑地看了胡夏一眼,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的表情。
他在隐瞒一些事情。
付辛博笃定道。
因为他十分清楚星际异兽是极其难以对付的。
那甚至是连联盟军都头疼的存在,每次发生异兽动乱的时候都要出动大量军队才能勉强镇压,怎么可能像胡夏口中仅仅凭着一些高科技武器就能捕获这么多。
联盟军又不是不会用武器。
付辛博还想再问,却被胡夏率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哎呀先不说这个了。说起来你之前的第一想法不是想要猫吗,要不是我要来报恩,其实一开始我也有想过要不要把井胧给你送过来的。”
胡夏笑着说:“不过这小子有点神经病,我怕你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要把他一巴掌拍死,那我可就要失去一个同……”
“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你。”
付辛博突然打断了胡夏的话。
“什么?”胡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在胡夏发懵的目光中,付辛博突然贴近了胡夏的脸,凑在他立起来的狐狸耳边一字一句道:“我说,我只要你,胡小夏。”
炙热的气息喷洒在胡夏的耳廓,狐狸耳朵尖尖快速的抖了几下,胡夏的整张脸迅速从颊边红到了脖子,尾巴也在身后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付辛博被胡夏这些小动作可爱到了,忍不住眯起眼笑了一下
“你刚刚说你没有亲人了,挺巧的,我也没有了。”付辛博捧着他的脸,可怜兮兮地说道,“我身边现在只有你了,胡小夏。”
胡夏看着他,眨了眨眼,嘴比脑子更快,突然冒出来了一句:“那你愿意做我的亲人吗?”
胡夏的脸被付辛博的双手挤压得鼓起来,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
但付辛博听清楚了。
但他还想再听一遍。
“你说什么?”他挑眉问道。
胡夏却不乐意了,一把把他的手从脸上扒开,憋着嘴小声嘟囔道:“爱愿意不愿意,搞得像我求你一……”
“我愿意。”
“样……嗯?”胡夏呆滞。
“我说我愿意成为你的家人!特别愿意!一万个愿意!”
付辛博大声地在胡夏耳边喊了一句,然后在胡夏还在反应的时候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大笑道:
“快快快变成狐狸,给你的新任家人充当一下暖手宝,冷死了冷死了!
06.
时间就这样一晃过了两年。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星际联盟总署的首席上将退休了,付辛博顺理成章地接任了这个位置,他变得更忙了,压力也更大了。
但他的精神状况却比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都要好。
因为他的身边有一个人,不对,是一只狐狸,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着爱。
胡夏甚至还会经常拉上早安和井胧一起在付辛博家里聚餐,这俩现在也已经很付辛博很熟悉了,付哥付哥叫得很欢。
在他们俩的心中,付辛博就是人类中最完美的代表。
简直就跟他们夏哥是天生一对。
而他们四个人平日里的相处模式也很有意思,就像宠溺的爸和温柔的妈在带两个儿子,一个儿子特乖,一个儿子特呆。
有一次,付辛博的副将来他家里递交材料时,偶然看见了他们四个一起在厨房里煮玉米。
那位副将瞠目结舌地看着平时在工作时间里一向冷酷的将军脸上竟然能露出如此温柔的表情。
凌乱的副将在门口站了许久,实在不忍心打扰这一家四口,把资料悄悄放在了门口便离开了,并在在心里默默道:
你们四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但是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最近几个月,胡夏很明显地发现了付辛博有些不对劲。
他开始整日整日地跟下属们进行秘密会议,整夜整夜地加班,而且已经很久没有带上狐狸一起去上班了,这对此前一直跟狐狸形影不离的付辛博来说实在是太过反常。
狐狸的直觉一向很准,胡夏直觉付辛博最近忙碌的事情有着极大的危险,且并不想让自己知道。
他很担心。
可当他好几次问付辛博最近在忙什么的时候,付辛博却也支支吾吾地不愿透露。
胡夏讨厌这种终日活在惴惴不安中的感觉。
终于有一天,当他再一次一个人守在空荡荡的家里过夜时,他真的忍不了了。
在付辛博披着一身晨露回到家时,胡夏把他堵在了门口,语气很硬地对他说:“付哥,告诉我,你到底在忙什么。”
付辛博在晨光中看着胡夏眼下明显的乌青,立刻就心疼了。
他原本是不想让胡夏为他担心才瞒着他的,现在看来好像就算不告诉他,他的小狐狸也依然会担心到一整夜睡不着觉。
他把胡夏拉进屋里坐下,沉默了一会后,语气非常郑重地对他坦诚道:
“我们要准备收复地球了。”
胡夏瞳孔一震:“你说什么?”
付辛博重复道:“我们要收复地球了。目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80%,最多再有一个月,我们就会出征前往地球,到时候……”
“我不同意。”胡夏突然打断他。
“嗯?”付辛博没反应过来,抬眼去看胡夏,却发现他面无表情甚至带着冷意,眼中却无声地翻滚着汹涌的情绪。
“夏夏,你怎么了?”
“我不明白,你是疯了吗?”狐狸的眉毛紧紧缴在了一起,“两百年了,你们人类更迭了那么多代人都没有能力做到的事情,为什么现在你要去,为什么就偏偏轮到了你?”
“不是轮到我,是正好……”
“你会死的!你们都会死的!”胡夏突然极其少见地激动起来,非常大声地打断了付辛博的话。
“你没有亲眼见过地球两百年前的惨烈情景,你没有看见被那群外星生物侵占时的样子,可这些我都见过,我甚至亲身经历过!”胡夏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你知道当时死了多少人吗,死亡是随处可见的,可能上一秒还在你身边的亲人下一秒就被异性生物撕成了两半!”
“我比目前整个星际中现存的任何一个人类都更清楚那群生物有多么凶残,那绝不是你们平时在其他星球见到的那种,他们很强,强到没有任何武器能刺破他们的外壳,地球生物在他们的手下就像纸片一样脆弱,你不明白,我亲眼看见他们……”
“夏夏。”
付辛博突然喊了声胡夏,然后用力地将他拉到自己怀中,用拥抱止住了他的话。
他安抚地在胡夏的后背处一下一下摸着,像是在给狐狸顺毛一样。
“它们是很强,但我们也不是两百年前那么弱小了。”他轻声说,“他们给你留下了太深刻的心理阴影了,以至于你的大脑在这些年里把对它们的恐惧放大了太多倍。”
“别怕,夏夏。”
“相信我。”
在付辛博一声一声温和的话语中,胡夏缓缓平静下来。
他觉得自己或许不能否认付辛博的话。
地球被入侵的时候,他尚处幼年时期,年幼的他看着山崩地裂,看着生灵涂炭,看着看着亲人一个接一个死去,看着自己的家园被外人占据却无能为力。
那种深刻的崩溃和绝望死死地刻在了当年他幼小的心里,以至于几百年过去了,他依旧走不出来。
或许可能其实敌人并没有多么多么可怕,只是他深入骨髓的恐惧无限放大了它们的强大。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愿意让付辛博去涉险。
“为什么你们一定要去花这么大的力气夺回地球呢,现在人类不是也过得很好吗?”胡夏问。
付辛博抱着他缓声解释道:“两百年前,人类被迫放弃地球是因为我们的实力不够强大,输给了入侵的外星生物,但如今时过境迁,我们的科技水平和战斗力都有了质的飞跃。经过全联盟数以万计的科学家共同计算和推演,目前已经到了我们收复地球的最佳时间。”
“我们通过实验进行了很多次模拟作战,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概率获胜,这已经是非常非常高的概率了。”
“我们要夺回属于我们的星球,因为那里是人类起源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的历史和文化,还有情感和记忆。”
“这两百多年来,人类从未真正放弃过地球。既然现在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候,我作为全人类的最高领导战力,必须要替人类打响这一战。”
“还有……”
还有,付辛博知道,地球不仅是人类心中的伊甸园,那也是曾经地球上无数生物生活的地方,是胡夏曾经在上百年的时间里赖以生存的家。
他不能让他的狐狸连自己的家都回不去。
这是属于他的一点点私心。
“还有什么?”胡夏问道。
付辛博摇了摇头,他不想说出这种会让胡夏感到压力地话:“没什么。”
说实话,胡夏对他这一番长篇大论的大道理并没有听得多明白,但他看出了付辛博眼中坚定的执着和势在必得的信念。
如果这是付辛博要追求的理想,他便不会再多加阻拦。
胡夏深深地闭了闭眼,咬牙道:“我不拦你,但你要带我一起去。”
见他终于松了口,付辛博长舒出一口气,点头道:“好。”
—
此后的一个月,胡夏和付辛博都紧锣密鼓地为出征的事情忙碌起来。
但就在他们万事俱备,即将前往地球的前一晚,胡夏喝了一口付辛博递过来的水便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意识。
而当他再次醒来时,距离付辛博的出征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07.
“报告将军,原太平洋境内异星生物清剿完毕!”
“原欧洲大陆内异星生物清剿完毕!”
“原澳洲大陆内异星生物清剿完毕!”
“报告,原大西洋……”
自付辛博带领舰队出征日开始到登陆地球正式开战,过去了整整七天。
喜报接二连三地传来,到第七天正午的时候,联盟军对地球的收复领域已经高达75%。
付辛博站在大气层外搭建的临时指挥中心,望着下方蔚蓝色的漂亮星球,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带胡夏来了。
好美的星球,要是让胡夏亲眼看见就好了。
你看,敌人真的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强大。
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带你就能安全地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了。
这时,付辛博身后传来“滴”的一声,指挥中心的大门应声开启,一名副将走进来对他敬了个礼,汇报道:
“报告将军,根据地面传来的实时战况,我们对地球的收复已经基本完成,目前只剩下亚非大陆上的原中国境内还有异星生物。但是……”
“但是现在地球上几乎所有残存的异星生物已经全部往那里汇集了,目前中国境内的异兽数量数以亿计,正在负隅顽抗,我们的战士一时半会无法突破他们,有些难办。”付辛博替他补充道。
“报告将军!”坐在边上的一位联络员突然举手插话道:“地面向我们请示是否可以启用高污染重型武器。”
付辛博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上百个实时显示地面战况的全息屏。
屏幕里地球的大地满目疮痍,尸骸遍野,寸草不生。
片刻,他神情凝重摇头:“再等一等,地球的环境经不起摧残了,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能用。”
“是,将军。”
突然,指挥中心闪烁起警报的红光,紧接着从地面传来了一条紧急连线。
联络员接通了连线,一道急促的声音传了出来:“报告将军,这里是地面总部。我们刚刚接到消息,敌方的首领希望能与我方代表进行和谈。”
“和谈?”副将眉毛一竖,不赞成道,“现在的战场局势怎么看都是我们占碾优势,它们拿什么条件跟我们和谈?”
“对啊,他们当年害死了多少人类,又占据了地球这么多年,现在还想和谈,凭什么!”有人愤怒地附和道。
“不,它们有谈判的条件。”
付辛博的声音在一众的嚷嚷声中如同一个无情的机器,他神情很冷地将一张全息屏移到自己面前,在上面点了几下后投影出一张入侵异兽的解剖图。
他指着图对众人道:“你们看,这类物种的体液具有严重的腐蚀性,而且它们有自爆能力,自爆时身体会膨胀数倍,四溅的体液会将方圆10米范围的一切事物尽数吞噬殆尽。一旦这上亿数量的异兽全部自爆,能量足矣让整个地球彻底成为一片再也无法孕育任何生命的焦土。”
“如果我们不接受和谈而一味地赶尽杀绝,他们大可以选择这种方式来跟地球同归于尽。”
“我想他们必定会利用这一点来威胁我们。”
“……”
场内一片寂静。
没人能否认付辛博的话。
这场战争走到现在看似他们人类掌握着主动权,但实际上这些看似被他们逼得节节败退的入侵者一直都保留着作为杀手锏的后手,而人类却行差踏错哪怕一点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因为人类不能失去地球。
这场和谈必须要去。
副将咬了咬牙道:“那将军您一定不能亲自去,这太危险了,我替您去吧。”
“不行。”连线中地面的联络员道:“它们指名说必须要付上将您亲自去。它们认为双方首领见面才有能显示出足够的诚意。”
“他们又不知道付将军长什么样!”副将急道,“将军是我们现在收复地球唯一的希望,万一他出点什么事我们谁都负不起责任!我们……”
副将的话忽地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付辛博朝他摇了摇头,
“我亲自去。”
付辛博的语气不容拒绝。
—
地球,地面。
付辛博带着一队亲兵降落在地,当他从星舰上下来踩在坚硬的地面上时,他突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变得热烈起来。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踏上地球的土地,踏上这颗人类的母星。刻在血脉中的属于人类的本能让他无法控制地感到激动。
“您好,付将军,初次见面。”
然而还没等他激动完,一声沙哑的怪异声音突然传入他的耳中,他抬眼寻声望去,便看见一群异星生物朝他飘了过来。
他们有类似人类的身体,但全身覆盖着坚硬的鳞片,脑袋的形状如同一颗水母,有数不清的触手漂浮在脑袋周围,还闪烁着浅淡的光芒,走路也不需要用腿,虚浮的飘在半空,像幽灵一样。
付辛博不在意他们长什么样,但他发现刚刚它们与他对话时用的是人类的语言,且没有借助任何翻译设备。
看来在地球生活的两百多年的里,这群生物早已经自行学会了人类的语言。
极高智慧的异星生物体。
这在全星际中也是十分罕见。
既然如此,付辛博也不准备跟它们兜弯子,直截了当地问:“要谈什么?”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一只异星生物微微朝他躬了躬身,好像在学习人类的见面礼仪。它对付辛博说:“我是我们一族的谈判代表,也是全族的首领。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你们停止对我们族人的屠杀,而我们会从地球永久性撤离。”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付辛博冷冷道。
“我们已经战败了,如今生死都被你们捏在手里,属实没有什么骗你的必要。”首领道,“而且我们在这个星球住了两百年,已经够久了,现在物归原主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们还有旧账没算。”付辛博面无表情道,“两百年前,你们杀了多少人类,造成了地球上多少生物的灭绝,我们是不是需要一一来清算一下?”
首领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们地球生物的生命是生命,我的子民就不是了吗?我们本来就不是数量繁盛的物种,短短七天里你们就杀死了我们近乎三分之一的子民,要说算账,我们是不是已经算两清了?”
“你们是外来的入侵者,我们杀你们是天经地义。”站在付辛博身后的副将忍不住怒道。
“是天经地义没错,但我认为两百年前我们对你们的入侵也是天经地义。”
首领平静地说道:“宇宙间的规则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两百年前是你们人类太过弱小,所以我们侵占了你们的星球,如今你们比我们强了,所以又回来把我们赶走。这种事情在广大的宇宙星系间实在太常见了,你我都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面做过多的纠缠。”
“你!”
付辛博抬了下手示意副将不要再多话,他沉默地看着那位首领,突然冷笑了一声:“其实我们根本就没得选,我不得不放你们走,对吗?”
首领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如果你们不想让地球彻底变成一颗死星的话。”
付辛博面色不虞,无声地跟首领对峙的几秒,冷声道:“好,我们就放你们走。但我们还有附加条件。第一,等谈判结束,请你们你们立刻马上就走,从地球尽数撤离。至于第二……”
他向朝身后招了下手,副将迅速将一个小型发信器递给他,他冷峻地将发信器朝首领扔过去,然后对它伸出了一根手指:“无论你们往哪里迁徙,都必须带上这个东西。一百年内,人类要实时监测你们在星际中的具体位置。”
付辛博顿了顿,语气加重道:“但是,你们不要试图让一两个同类带着它单独离开来混淆我们的视线,这个发信器的功能远比你们想象中要强大。”
首领接过发信器看了看,然后把它交给了下属,并对付辛博点头道:“可以,我们接受这两个条件。”
“好,那么我们的谈判到此结束。”付辛博干脆利落地说,“你们现在可以立刻离开地球了。”
“其实我们还想向你们请教一下你们这两百年来科技突飞猛进的经验的,不过看来你们应该也不愿意告诉我们。”首领语气有些遗憾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告辞了。”
见付辛博还是一言不发面色冰冷地看着他,首领无趣地转身,去指挥他的子民们从地球撤离。
这群生物也有属于它们自己的独特能力和高端科技。他们前往宇宙的方式十分独特,是将自己的身体缩小到一粒米那样大,然后成千上百个个体聚集在一起形成一颗巨型圆球,以这样的聚集体形式在外太空穿梭。
此时,在首领的指挥下,数以亿计的异星生物在空中缩小身体,然后凝聚成了上千颗巨型圆球,就这样一起快速朝着外太空飘去。
付辛博目送着它们越飞越远逐渐看不见,却突然发现那个首领竟然还没有走。
他皱着眉问:“你为什么不跟你的子民一起走?”
原本也在抬头注视着自己的族人的首在领听见付辛博的话后,突然十分古怪地笑了一声。
那一瞬间,付辛博心中警铃大作。
“因为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做!”
首领突然发出一声怒喝,话音未落,从他身上猛地爆发出一阵炫目的光芒,在光芒闪烁中,他的整个身体以一种可怖又诡异的姿态开始膨胀起来。
竟然是要自爆!
它要跟在场所有的人类同归于尽!
而一向谨慎的付辛博对此早有准备,他神色一凛,在首领刚动的瞬间便将一只握在掌心的遥控器用力按下,下一秒,一个巨大的防护罩凭空出现,牢牢地笼罩在所有人类的周围。
“砰!”
首领膨胀的身躯狠狠撞在了防护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然而首领却没有如付辛博预想中那样,一碰到防护罩便爆炸死亡,而是整个身体狠狠压在防护罩上,却始终没有爆炸。
付辛博瞳孔一缩,他瞬间就明白了首领想要干什么。
这是不炸到人誓不罢休了。
付辛博隔着一层防护罩冷冷地跟首领对视,几秒后,他眯眼冷笑道:“看来你根本也不像你口中那样洒脱嘛。怎么,也想杀了我们为你那些死去的子民报仇?”
首领的面容已经因为膨胀到看不清晰了,但他的声音还保持着完全的理智: “我们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带领着族人杀了很多人类,所以我今天会死在这里,而你带领的人类也杀了我的子民,所以你们今天也不能走。”
“咔嚓。”
在紧张地对峙中,防护罩突然裂开了一条缝。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
扛不住了。
此时必须要有一个人放弃性命去防护罩外面正面迎上攻击,才能保住其他所有的人。
付辛博比其他人都先认识到这一点。
他突然侧头对身旁的副将说:“回去记得帮我把我家那只狐狸放生了。”
“什么?”
副将茫然地问了一声,然而下一秒他就明白了付辛博的意思。
因为他看见付辛博义无反顾地从防护罩中冲了出去。
“将军!不要!”
副将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却狠狠撞在了防护罩上,被弹回了内部,。
防护罩只受付辛博的控制。
他不允许出现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任何牺牲。
冲出防护罩以后,付辛博一跃而起,猛地一拳将首领从防护罩上打飞出去。但首领没飞出去多远,在空中绕了个圈后又直直地冲向了防护罩。
比起付辛博一条命,它觉得干掉更多人更有价值。
在这种情况下付辛博其实是可以一个人逃跑的。
但他绝不会逃。
他的身后是战友的生命。
他要以一己之力护住所有人。
他再一次朝着首领正面迎上去,双臂大张直接抱住首领的整个身体,他的双臂如铁,将首领死死箍在自己身前,无法再往前一步。
他要一个人和首领同归于尽。
大概是真的已经等到极限了,首领终于放弃往防护罩那边跑,他的整个身体开始闪烁出危险的红光。
付辛博知道,他的死亡就要来临了。
此刻他又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带上胡夏一起来。
不能让他亲眼看见自己死掉的样子啊。
他很难过,胡夏又要失去一次亲人了。
他的小狐狸会不会难过到掉眼泪。
付辛博感受到紧紧勒在身前的首领身体开始发烫发热即将爆炸,他闭上眼,在脑海中最后一次描摹胡夏的模样。
好想再见他一面。
“轰隆——”
首领的身体轰然爆裂,滚烫的热浪朝付辛博奔腾席卷。
而在爆炸发生的前一秒,九条赤红的狐狸尾巴突然从他的背后像花儿一样绽开又合拢,一条尾巴死命将那首领的身体从付辛博怀中拽了出来狠狠向外面扔去,而另外八条则是将付辛博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隔绝在了爆炸之外。
“笨蛋,谁说我想被放生了?”
在爆炸产生的巨大耳鸣音中,付辛博无比清晰地听见了这句话。
—
“将军,付将军!”
爆炸发生后防护罩就消失了,付辛博的亲兵连忙冲出来寻找他,他的副关连滚带爬冲进浓雾里,吓得都快哭了,生怕一不小心就会看见付辛博被炸成稀巴烂的残肢断臂。
几分钟后,当他看见抱在一团的胡夏和付辛博时,他的悲伤一瞬间戛然而止。
付辛博略显灰头土脸地躺在一团毛茸茸的大尾巴上,他显然还有些发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救的。
懵了一会后,他终于认出来包裹在自己周身这是他们家狐狸的尾巴毛。
可他找了一圈,却没找到胡夏的人。
“胡小夏?”他喊道。
挤在一块儿的九条尾巴终于动了动,过了一会,一张熟悉的连从尾巴堆中探了出来。
“付哥哥……”
胡夏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有些不敢看付辛博。
付辛博却什么也没说,一把将胡夏拉过来猛地抱住了他,用力到像是要把他嵌入自己的灵魂深处一样。
这是第一次,在他拼命护住所有人的同时,也有人用最温柔的力量前来护住了他。
四天前。
胡夏在被付辛博撇下后一整个就是怒火中烧,直接驾驶着他自己的星舰就朝着付辛博追过去。不过他的星舰比不上付辛博他们军用星舰的速度,紧赶慢赶了两天才终于抵达地球附近。
他非常生付辛博的气,所以他决定不去找付辛博,就在不远处视奸他。他还无声无息地入侵了他们指挥中心的电脑,悄悄关注着付辛博的行踪。就这样视奸了两天,他开心地听着大捷的战报一个接一个传来,觉得他的付哥哥可太棒了。
他以为付辛博到作战结束都会一直待在指挥中心,所以也放松了很多,在第七天的时候睡过了些许,直到一个小时前他悠悠转醒,才惊恐地得知付辛博那个疯子竟然才亲自带队登陆了地球。
那一瞬间,狐狸的危机预感直达巅峰,他快吓晕了,紧赶慢赶往地球跑,终于在爆炸发生的最后一秒堪堪赶到了现场。
幸好,幸好。
幸好赶上了。
他真的承受不了再一起失去亲人的痛苦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在胡夏心中,但他此时此刻并不是完全开心。
刚刚情况的实在太过危机,他不得不暴露他的真身才能救到付辛博。
他其实是一只异兽。
他其实不是付辛博想要的原始生物。
他本以为付辛博会立刻就问他这个事,却没想到爆炸一结束后付辛博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满脸着急地问他有没有受伤。
“没有,付哥哥。”胡夏小声说,“我的尾巴防御力很高的。”
付辛博却不放心,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围着他转了整整三圈给人检查了个遍,才终于舒出一口气来。
“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怎么下药都拦不住你……”付辛博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不过来你就完蛋了好吗。”胡夏撇嘴道。
“好吧,好吧,现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了。”付辛博笑了,伸手抓住胡夏的两条尾巴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所以,解释一下这个?”
“嗯,就是……”胡夏干巴巴道,“就是你看到这样嘛,我其实也是一个发生了变异的生物。”
六年前,在天琴座的那场陨石雨中,胡夏受到了外太空的宇宙辐射。
他之前跟付辛博说谎了,当时并非是陨石砸坏了他的星舰引擎才让他被困在那里,而是他突然发生变异,根本无暇操控星舰,这才被陨石砸坏。
他的星舰顶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洞,辐射源源不断地从那个洞里落在胡夏的身上,变异在他的身体里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横冲直撞,让他几乎快要崩溃。
而付辛博的舰队就是在这个时候赶来救了他。
当时若是付辛博再迟来一点,或许胡夏就会变成一样,胡夏就会变成跟他店内一样的那些失去理智而凶残可怖的星际异兽了。
这才是当年付辛博对他完整的救命之恩。
但那次辐射造成的变异终究是不可逆了,他长出了另外八条尾巴,从一只地球的原始狐狸异变成了一只九尾狐。
不过他很庆幸,幸好他的变异情况还算正常,不仅没让他变成丑八怪,反而急剧拉高了他的战斗能力。
他变得很强,非常强,甚至比很多彻底变异了的生物都要强大。这也是他这些年来能捕捉到那么多异星生物的原因。
一直以来他都对自己的变异感到十分满意,可是三年前的那天,当付辛博来到他的店里对他说像要一只原始生物的时候,他突然无比希望自己从未变异。
但他想去付辛博身边。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很喜欢这个人类。
于是他悄悄藏起了自己的八条尾巴,把自己伪装成一只普通狐狸。
反正他前三百年都是普通狐狸,伪装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困难可言。
他觉得就这样瞒付辛博一辈子就好,反正人类的寿命很短,对他来说只是狐生中短暂的几十年罢了。
“就是这样,付哥。”
讲完之后,胡夏的脑袋缩得更低了,“其实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嗯,可能也有点故意吧,但我是真的想要待在你身边……”
“所以我一开始就不是你想要的原始生物。”胡夏蔫蔫道,“你会讨厌我吗,付哥哥?”
他越说越小声,到最后付辛博都快听不清他说话了。
付辛博望着胡夏下垂的眼睛,几秒后,他突然伸手捧起胡夏的脸,用温热唇齿去消解胡夏那些所有的胆怯。
“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
“我爱你。”
他说。
付辛博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片空旷安静的原野中还是十分清晰地传进了周围那一圈联盟军的耳中。
震惊!
星际联邦总署首席上将竟心有所属,在攻破地球以后大胆示爱!
但表白对象疑似是一只星际异兽?
嗯……不敢议论不敢议论。
下属们眼观鼻鼻观口,假装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胡夏也被惊呆了,他瞪着圆溜溜的狐狸眼懵圈地望着付辛博。
然后他的余光瞟过周围那暗戳戳围观着他们的士兵们,脸唰的一下爆红。九条尾巴全都挡在他的面前,欲盖弥彰地将他的脸挡住。
付辛博也笑了,他拨开胡夏的尾巴在他露出来的脸颊肉上捏了捏,温声道:“胡小夏,我从来都不是因为你是什么原始动物才爱你的。”
“你是星际动物也好,不是原生生物也罢,就算你现在变成一块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石头,我也爱你。”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我可是你亲自挑选的家人,是要待你身边待一辈子的家人。”
付辛博吻了吻胡夏颤动的眼睛:
“所以,别再问那些像笨蛋一样的问题了,好不好?”
付辛博的吻从胡夏的眼一直往下,落在他的鼻尖,唇角,但那个瞬间胡夏竟一时没有功夫去管他的动作。
——他看见,在付辛博身后不远的地方,一朵粉色鲜花竟挣扎着从焦土里颤颤巍巍地冒出头来绽放了。
紧接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蜜蜂就这样停留在了那朵小花的花瓣上里。
胡夏的瞳孔猛得一颤,那一瞬间他的视线整个都模糊起来。
昆虫,鲜花,这些200年前就在地球上消失了的生命体,竟然就这样出现了。
地球,要重新活过来了。
The end.
【辛夏】降E大调第二十六号钢琴奏鸣曲
重生✓ 破镜重圆✓ 伪现背✓ 🚗✓
推荐BGM---《见夏如晤》《北京之雪》《好久不见》
依旧是特别狗血也有特别多伏笔的一篇,是很长的一个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全文3w➕,完整版依旧见ch。
君是君,山归山,这一曲送给你,芳草路漫漫。
1902年,清光绪二十八年,荒淫与哀恸并存,血肉与瓦砾横飞,雪花花的银子一箱箱的运出去,即使漏下来的一点碎渣子都要比活生生的血肉值钱。有人启民智,有人愤民心,可烂透了根基的朽木再也雕刻不出流芳百世的花样。
后人记得,那时半数清醒半蒙昧,早年留洋归国的小少爷站在一片哀鸿...
重生✓ 破镜重圆✓ 伪现背✓ 🚗✓
推荐BGM---《见夏如晤》《北京之雪》《好久不见》
依旧是特别狗血也有特别多伏笔的一篇,是很长的一个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全文3w➕,完整版依旧见ch。
君是君,山归山,这一曲送给你,芳草路漫漫。
1902年,清光绪二十八年,荒淫与哀恸并存,血肉与瓦砾横飞,雪花花的银子一箱箱的运出去,即使漏下来的一点碎渣子都要比活生生的血肉值钱。有人启民智,有人愤民心,可烂透了根基的朽木再也雕刻不出流芳百世的花样。
后人记得,那时半数清醒半蒙昧,早年留洋归国的小少爷站在一片哀鸿遍地中,掂量了下手中的铜钱,而后略经思索,从中择出几枚放到抱着饿到哭天抢地的稚儿襁褓中。怀抱着孩子的母亲几乎顷刻间以头抢地,衣襟在动作间落了一半,胡夏别过眼睛,看着婴儿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母亲怎会眼看着孩子活活饿死在眼前,羞耻,风度,一切的体面都换不来一滴奶水,她只得在大庭广众下解衣喂奶。可几日滴米未进的人又怎会有奶水,孩子伏在干瘪的胸口哭得声嘶力竭,他并不懂得为何原应该哺育他的地方吸吮不出一点奶水,他也看不懂母亲望向他的眼神中,那许许多多的哀恸与不屈。
那时没有人知道,几年后,十几年后,几十年后,会不会有人,哪怕仅仅是几个人,他们不会将生命视为蝼蚁,他们会听到民众哀嚎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的声音,底层的劳苦民众甚至大字不识,他们不懂得什么叫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可他们在一片无望中盼着,会有这样的人,让他们可以站着活,活得堂堂正正。
“这铜钱,有时候可以救命,但也可以害人。”
胡夏将钱袋扔到付辛博手里,眼神中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怜悯。付辛博看懂了胡夏刚刚的动作,在他将将要将钱袋子全然递到那位母亲手边的时候,付辛博本打算出手稍稍阻拦,谁料胡夏自己咂摸过味儿来,轻轻叹口气,在怔愣片刻后从中捡出一小半送出去。
乱世之下,人心难测,几枚铜钱可以应一时之急,但若是一袋子铜钱,说不定就会害了母子俩的命。
远方残阳几许,耳畔传来苍老得仿若上个世纪的声音,“咱们的命啊,早就不是命喽”。
天冷得滴水成冰,冬日的天要黑得更早些,地上的积雪不知何时能化冻,远方的残阳落下,也不知何时能再次升起。
今日过后,许多事不会变,但对于一些人而言,这或许是他们的最后一面。胡夏蓦然回神,转身间长长的围巾打在付辛博肩上,他拉着付辛博的手,跑到了路的尽头处,那里静静的伫立着一座教堂,被斜阳打上了金黄的残影,小时候的付辛博曾无数次的拉着胡夏偷偷钻进来看人家婚礼的仪式,眼睛亮亮的搭着曾经好兄弟的肩膀说,他也要在这里迎娶他的新娘。
家中长辈听闻后觉得好笑,打趣着问博儿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付辛博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人竟也一时憋红了脸。过了半晌也只道,要皮肤白白的,高高瘦瘦的,手指要骨节分明,最好还要会弹钢琴。
舅父愣了片刻,哈哈大笑着指着彼时小小一个的胡夏说,不知道你能看上哪家的姑娘,你说的分明是夏儿嘛。
“那我怎么娶他嘛!”高出胡夏半头的付辛博倒是真煞有其事的叉着腰问,胡夏倒也不服输,踮着脚撅着小嘴切了一声,“凭什么是我嫁你啊”。
“所以呢”,胡夏偏过头看与他并肩站在教堂门前的付辛博,“你现在想好,为什么要我嫁给你了吗。”
这偏头一笑,让付辛博看呆了许久,时光好似轻易回溯,十八岁的胡夏站在远处朝他挥手作别,少年清凉的声音穿过汽笛声飘到他的耳畔,“付哥哥,你要等我回来!”
十年而已,一切天翻地覆,或许是那时的他们觉得来日方长,亦相信,爱能抵万难。
一面是接受着“男儿报国,实为幸事”熏陶的血性男儿,一个是同期留美攻读建筑系的学子们最为出挑的一位,胡夏在收到付辛博漂洋过海邮寄过来的信件当下,便毅然决然地向导师辞行,学校自然不愿放人,导师却只是对着得意门生青涩却坚毅的面庞点了点头。
家族的阻挠和不解可以用爱来化解,可就像是明明之中自有定数,当胡夏在码头看见一袭大衣衣袂飘飘的付辛博时,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熟悉的笑,付辛博依旧习惯性的接过胡夏手中的皮箱,熟稔到像十年只是一瞬。可胡夏在大洋另一头的宿舍收拾行李的时候,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心头一震,就像他站在船上看到码头上的付辛博时,忽然就沉静的接受了一个从前即使哭着闹着也无法面对的结局。
他本是抱着玩笑的心态赴美读书,却在一点点听到远方祖国的近况后愈发上进,胡夏有一把好嗓子,学校的同学们时常起哄叫他唱歌听,而后不由得赞叹这原来就是来自东方的声音,清浅淡然,明泉暗流。当然他们想不出这样具有东方韵味的描述词,却不知从何时起,最亲近的朋友也再没有在异国听到胡夏的歌声。
两个人中,其实付辛博才是被念叨着“不学无术”长大的,他并没有什么过于远大的畅想,而是更倾向于做个纯粹的生意人,每日和金钱打交道,没灾没难的,富贵闲散着过一生。胡夏与他从儿时相识,只消隔着人群眺望一眼,他便知道,眼前这个沉稳了许多的人,再不会奔赴最初的理想了。
教堂中央摆着一架钢琴,二人都是多年没有踏足此地,但粗略看来大抵没有太大变动。琴凳上落了一层灰,胡夏拿出帕子简单擦拭后面对着钢琴坐在其上,“想听什么”,付辛博摇摇头,又点点头,而后勾着嘴角苦笑着说,“我到底食言了,原本说好,该由我来弹的。”
胡夏赴美前,有大概一年左右的时间,付辛博总是缠着他叫他教他弹钢琴,但他原本不喜欢这些物件儿,每每学起来不是胳膊痛就是肚子痛,胡夏看得好笑又无奈,揉着眉心问“你说你这是何必,不喜欢就不要学嘛,这又不是什么必须会的东西”。
付辛博当时闪烁其词,只恶狠狠地揉着琴谱发誓祈愿,“你等着,等你回国的时候,我一定能弹首完整的曲子给你听。”
结果到头来,硬是凭着心里那一丝丝的期冀,付辛博把这一项承诺拖了又拖,仿佛只要他学不会弹琴,就说明他们之间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就说明,他依旧可以像往日一样和胡夏耍赖,然后缠着人把一首曲子学个一百遍也不烦。
音符在纤长灵活的手下倾泻而出,付辛博的表情逐渐从眉头紧锁转变为释然的浅笑,他站在台下,静静地听胡夏谈完这一曲,而后为他响起一个人的掌声。在此后的片刻静谧中,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流转中电光火石地交接,说不清其中蕴含着何种滋味,直到多年后付辛博在翻阅诗集时惊觉,原来那种情感,是“只道当时是寻常”。
气氛有刹那的凝结,胡夏先开口打破了沉闷,“你看你,不好好学琴,都听不出我弹的是什么吧”。
“我听到了。”迎着胡夏有些讶异的目光,付辛博前行几步站到他身前,言辞恳切地说,“你想说的话,我听到了。”
喝不来洋酒,赏不来钢琴曲儿,胡夏曾经说他不懂得享受,在心意尚未互通的时候,也会翘着二郎腿朝为此不屑一顾的人努嘴,“以后看上哪家姑娘啊,人家要嫌你不解风情呢。”故而虽不能说对牛弹琴,但胡夏往日也没指望着付辛博有一天会摇头晃脑地听着钢琴曲鉴赏一二,所以付辛博说他听懂了,胡夏该是不信的。
但如今别离在即,他说他懂,那胡夏便信,更何况付辛博从不妄言,他既然能“言之凿凿”,胡夏便也就“信以为真”。见胡夏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对着自己笑,付辛博当他以为自己在开玩笑,话音急促地开口替自己辩白,“怎么还不信呢,我真的听懂了!”
“我信”,胡夏从凳子上起身,倚在琴架上笑着看过来。这样意气风发地同他斗嘴的付辛博,让他不由自主地觉得惋惜,但仔细想想,又不知在为何物的逝去而留恋不舍,或许是初始时的青春作伴,或许更多的,只是为当初那个肆意洒脱地说要做生意的少年而觉得可惜。
所以,在这样的大时代下,他们的分离反倒更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他们都走了和当初的设想截然不同的路,为了小家,为了大家,他们并非别无选择,而是甘之如饴的献身于此。
“父母不允,亲友疏离”,付辛博忽而肩膀一松,“我知道,错不在他们。”
走在前面的人,不能去苛求留在时代末尾的人,实在是历史的车轮碾压得太快也太无情,有些人来不及去思考是非,思考对错,更遑论这些似乎有悖于人伦的儿女情长。
每个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都有道理,没有人是绝对的错,若非要挑出错来,大概是这个时代错了。
况且......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胡夏喃喃道来,他复而和付辛博并肩而立,身边环绕着擦不净灰尘的桌椅,已经太久没有人来到教堂,在家人的祝福下缔结婚姻。满目疮痍中,没有人可以幸免于难,他们算得上领先于大部分人,无论是知识还是财富,这些东西足以成为他们冷眼旁观的底气,可胡夏压在行李箱最内层厚厚一层的奖状,付辛博早已背着父母打点好的行囊,无一不昭示着二人的拳拳报国心。
原本在付辛博决定踏上这条路的时候,没想过胡夏有朝一日会成为他的同路人,在他心里,胡夏似乎总是那样小小的一个,即使长成了男子汉也稍矮他半头,脸颊上有可爱的婴儿肥,在外人面前装得老成持重,却总是粘着自己“付哥哥付哥哥”地叫个不停。付辛博觉得胡夏年纪还小,家国重担,恩怨情仇不该与他有关,可在一封类似于家书的信件漂洋过海去到大洋彼岸后,听闻胡夏毫不犹豫的在美方想方设法的阻挠下坚定踏上回国之路的时候,他才发觉,他的弟弟早已是人中龙凤,可也正因如此,胡夏也很难像他所期盼的那样,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今日后,他们要奔赴属于自己的前路,或许殊途同归,但这一生,他们也许不会再见面。
1918年后,付辛博总会在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扉页上写下这样一句话,“昨天唤不回来,明天还不确定,你能却有把握的就是今天”。每当看不见曙光的时候,每当从生死一线中侥幸逃脱的时候,他都会摸着这个纸缓缓合上眼睛,除却心中逐渐升起斗志外,他又会无数次的想到十六年前的冬天,在那个灰暗的小教堂里,或许他们都意识到了昨日不可追,来日难再期,于是付辛博在吻上身前人的时候,胡夏的手臂也紧紧环抱住了爱人的臂膀。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也是最后一个吻。
付辛博的手指拂过胡夏轻颤的睫毛,“我们夏夏呀,长大了。”似乎在他心里,胡夏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弟弟,在此后二人尚有书信往来时,付辛博曾在信件中和胡夏聊起理想,胡夏在回信中写道,“跟我们一起的同志说, 我们要把这一腔的热血,献给这个美好的理想社会,这就是我们的理想”。彼时胡夏已到不惑之年,然付辛博在看到回信时依旧欣慰又心酸地感叹,“夏夏真是长大了”。
通信忽而在一日戛然而止,战乱几乎打断了所有通讯渠道,加上二人身份特殊,居无定所,往后的数十年中,他们都没有再收到对方的只言片语。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远方很久没有熟悉的消息传来,父母亲友,爱人同伴,都在日复一日的绞肉机般的战争中杳无音讯。
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能见到孟婆和她的大锅,付辛博左推右拒,软硬兼施地拒绝孟婆递过来的热腾腾的汤水。“前尘往事,忘了才能解脱”,孟婆如是说。可付辛博攥着手中被擦得反光的钢笔倔强摇头,“我有放心不下的人,我要去找他。”
这般痴情的人在地府并不少见,孟婆毫不见怪的用鼻子哼了一声,而后用手指朝桥的另一侧指了指,“每日那里都会多几个人,说是要等自家女人或是丈夫一起转世投胎,我劝也劝不动,人家说已经对着上苍起誓,两个人生死都要双宿双飞。”
“可你猜怎么着。”孟婆随手递出去一碗汤,接过汤水的女人不知为何失魂落魄,“才死了半年有余,她男人就欢天喜地的娶了两房媳妇进门”。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瞧了眼付辛博变幻莫测的脸色,孟婆抿着嘴忍笑,打趣说“我可没有说你滥情的意思,只是男女都一样,你以为不忘是痴情,可你要知道,人活一世自有定数,若他来生注定子孙满堂,你待如何。”
若他子孙满堂,你待如何......
付辛博却是觉得纳闷,“若他子孙满堂,我该为他高兴。”
在他七十六岁那年,一面硝烟渐停,一面风波又起,早年在枪林弹雨中磨练出的身子总会在阴暗潮湿的天气里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有人劝他找个体己人照顾他,可付辛博总是揉着酸疼的膝盖道,“别耽误人家好姑娘”。他的桌子上经常摆着一只擦得锃亮的钢笔,久而久之,其他同志便也看出些门道,“年轻时候哪家姑娘送的吧,难为你留着这么多年。”
他们不知道令付辛博魂牵梦绕了这么多年的人是什么角色,但人尽皆知的是,只要他能在白骨丛丛中爬出来,这支钢笔,就一直常伴左右。并非大家不相信天长地久,只是在常年动荡下,真心甚至不如一床棉被来得实在。于是早在那时就有人隐晦地提醒他,你等的那个人,有可能已经成家生子,这并不能怪他,或许他也别无他法。
那个年代的人不习惯将爱挂在嘴边,付辛博只是腼腆的笑着,将钢笔放在掌心摩挲一遍又一遍。“我心里记着他,这是我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像从前和战友聊天时一样,将这话说给孟婆听。
孟婆汤从不是必要的流程,只是太多人觉得有机会从头开始简直是上苍的恩赐,巴不得喝一碗再要一碗,前世选择留下记忆的人,后世大多痛苦到奈何桥上二轮游的时候,纷纷迫不及待地向孟婆讨要汤水喝,在孟婆看来,尽管是自讨苦吃,却也是凡人必然要经历的一番磨炼。
天下没有白送的买卖,孟婆向付辛博伸出手,“把对你而言最珍贵的一件东西留下,喝不喝这碗汤,随你去。”
环视了一下周身,付辛博紧了紧手中的钢笔,这是胡夏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建筑学院的高材生用来测绘的钢笔,胡夏在教堂门口交到他手里的时候,还带着温热的体温。他这一生可谓跌宕起伏,许多来往信件也在不得已下被他亲手烧毁,唯有这只一直钢笔伴他左右。
见他恋恋不舍,孟婆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又不会把它扔进油锅里,下辈子你再经过这儿,若是想要,我还给你就是。”
一物换一物,公平得很,孟婆接过钢笔,转手不知道从哪盛了满满一碗另一种气味的汤,付辛博当她言而无信,蹙紧眉头向后退了一步。孟婆气得发笑,“我在地府这么多年,该有的信誉还是有的,这碗汤不会让你忘记前尘过往,喝了它再过桥,在对面的石凳上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大抵就能如你所愿。”
在踏上奈何桥时,付辛博隐隐听见孟婆在身后嘟囔了句什么,但瞬间被嘈杂的哭喊声淹没,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走到了桥的另一侧,果然看到了孟婆口中的石凳,付辛博坐在上面,下意识的朝右手看去,发现其中空空如也时方才记起,钢笔已经当做交换条件送给了孟婆。
看来是那碗汤起了作用,付辛博只觉大脑十分昏沉,却并没有记忆被一丝丝抽离的无助,他噙着笑缓缓闭上眼睛,在意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秒,眼前浮现出熟悉的身影,他终于不用对着写不了落款的信封发呆,如果有幸能与胡夏再见一面,他要......不,付辛博最后一次提醒自己,你不要贪心,你只想见他一面而已。
地府的分配制度十分合理,比如付辛博上辈子为了国家呕心沥血,下辈子自然要给人家安排一个好出身,不说喊着金汤匙出生,至少也得爹疼娘爱,衣食无忧,或许是因为付辛博带着前世的记忆,所以打小尽管也和同龄人玩闹,但静下来的时候眉宇间总是有些不符合年龄的惆怅,付爸打归打骂归骂,但也私下和付妈叹了不少回气,道是“少年老成固然好,但这孩子得要少了许多乐趣。”
故而小时候的付辛博并没有承受在学业方面的过多压力,父母反而愈发开明,一旦发觉自己孩子又把自己一个人闷在屋里,便要想方设法的轰他出门跟朋友玩乐,小伙子凑在一起无非是游戏厅KTV,游戏厅又容易乌烟瘴气,于是好友几人就常在KTV的包厢里碰面,一来二去反倒是发觉了付辛博在唱歌方面的天赋。
上辈子灰头土脸的日子过多了,没有人刻意去盯着你的脸评价“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付辛博也是在一声声夸赞声中开始学会对着镜子鉴赏自己的脸,最终得出“还行,不算丑”的结论,险些让一旁的朋友们按在沙发上暴打。
后来的一场比赛海选的地址定在某个KTV,朋友们费劲巴力地给付辛博搭了一身金光闪闪的战袍,而后苦口婆心地劝他去参赛,原本付辛博坚决不同意,谁料一个朋友的无心之语钻进了他的耳朵,“去呗,能让更多人认识你,多好的事儿。”
更多人认识他,是不是就说明,胡夏或许也能看到他。
他今年多大,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付辛博从未放弃通过各种渠道探知消息,可人海茫茫,他又该如何去寻找他的“胡夏”。
从海选一路走来,阴差阳错间又参加了其他的比赛,08年时团队接了一个艺术节开幕式的活动,公司老早把节目单拿给他看,付辛博只是折了几折随手放在了桌子上。他和谁也没有恩怨往来,所以也不忌讳和任何人一起参加活动。谁料那一日的活动因为某些原因往后延了一小时,付辛博在后台等得百无聊赖,随手扯过不知被谁放在一边的节目单眯着眼睛看,不知瞟到了那个名字,他忽然浑身急促地抖动了一下,吓得身边正化妆的同行一个激灵。
“这......”付辛博抑制住颤抖的嗓音,将节目单递到隔壁的歌手眼前,指着第一行的开场嘉宾问“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组合”。
“他们啊”,歌手扫了一眼,“都是新人,我也不太熟,都没见过面”。
“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我......”
此时耳边传来震耳的音响声,工作人员推门而入,“各位老师,活动马上开始,让各位等待许久,真是十分抱歉”。
付辛博的节目排在第二个,于是要和开场嘉宾一起去后台等候,在朝后台走去的小小一段距离里,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小腿在发抖,他期待而又害怕,大概近乡情怯也是这样的感受。在他匆匆扫过一眼的节目单上,带来开场表演的是一个全新人的组合,其中有一个成员的名字,赫然写着胡夏二字。
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在周而复始的寻找中,失落已经变成常态。同名的人有那么多,但却只有一个人会站在夏日的骄阳下咧着嘴笑言“我这名字多好,一听就暖和”。他原本不该报有多大的期待,但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付爸是一个被自家儿子戏称“整活大王”的老顽童,前几日听说自家儿子受邀参加活动,便一个人鼓捣着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今儿一大早就神神秘秘地在付辛博出门前掏出一个小盒子递过来,偏要催着儿子赶紧打开看看,付辛博刚一打开便愣在当下,精致的长条形木盒中,摆着一只颇有年代感的钢笔。
付爸美其名曰道“万一有人找我儿子签名,这多气派”。
从青丝到白发,再到如今失而复得时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似乎同孟婆的交换只是他过于思念时生出的幻想,数十年前属于二十多岁的胡夏的钢笔,被他亲手交给自己,又被他当做信物给予命运做交换,而后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那老太太非要我买这个,说是这个笔开了光,能让你大火呢。”付爸还在喃喃自语,说罢又不进蹙起眉头怀疑起这话的真实性,付辛博将钢笔抽出来揣在里怀上,怀着难以名状的心情死死咬住嘴里的软肉,“爸,她没骗你,这是最好的一支钢笔”。
后台有舞台的实时转播,在看清台上几人的脸时,付辛博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身边的工作人员当他低血糖犯了,吓得赶忙找人送些糖果饮料来,付辛博推开递来饮料的手,拄着一旁的桌子大口喘气,但目光却丝毫不离屏幕上的画面。
舞台上的人一袭白色西装,挽着身旁的伴舞,俨然一副贵公子的模样。这场面付辛博再熟悉不过,前世的胡夏特别招女孩子喜欢,家族宴会上从不缺女伴,早几年时胡夏还会嚷着让付辛博帮他搭配符合女伴着装的西服,可后来胡夏的身边渐渐没有了女伴,而是和付辛博同进同出,两个人的西服一黑一白,领带也是特意挑好的相称的颜色。
“这个新人舞台表现力蛮不错的”,搭档如此评价,付辛博稍稍缓过神来,尽管唇色依旧有些白,但还是款款笑着止不住地说“真好,真好”。
胡家的小少爷放下笔又拿起了话筒,在没有炮火侵蚀的今日,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西装,干干净净的站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唱一首穿过岁月的歌曲,曾经的胡夏如果能听到,大概也会觉得欣慰吧。直到导播在耳机里催促自己上台,他才从回忆中抽身,白衣少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付辛博只有一个念头,这就够了,你还要些什么呢。
尽管付辛博对外说他和胡夏严格意义上的“认识”是从08年年末的颁奖典礼开始的,但事实上早在两个月前开幕式晚会的后台,付辛博和胡夏已经有了简单的交谈。在组合节目结束后,付辛博下台的脚步逐渐急促,他略过身边无数打招呼的声音,尽管他明白或许明日就会被有心人做文章,打出“耍大牌”的大标题,可他依旧步履匆匆,直到站在与自己的化妆间一墙之隔的隔壁屋门前,他对着墙上贴着写着胡夏组合名字的化妆间,久久凝神没有动作。
或许他们已经走了,或许没有,付辛博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他第一次体会到人性的贪婪,明明只想要见一面,现在却想和他说句话,那明日呢,后日呢,一念之词,付辛博忽然升了退缩之意,他后撤一步,顷刻间下定决心般转身,可也就在那一瞬,吱呀一声,身后有人打开了门。
付辛博下意识回头看,入目便是胡夏小兔子一样歪着头将两手撑在门把手上歪着头看他。无人知晓付辛博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压制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夏夏”,“胡夏老师”,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付辛博用这样的钝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至于语无伦次。他瞟了眼胡夏身后,“他们都走了吗”。
“都走了”,胡夏耸耸肩,“我之后又没行程,歇会儿再走”。“你怎么站这儿啊,找错屋了吧”,他指了指隔壁的化妆室。付辛博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何解释,电光火石间从墙上撕下一张活动海报,递到胡夏眼前说“想请胡老师给签个名”。
两个人都愣了一瞬,付辛博暗自懊恼自己想的是个什么破烂借口,胡夏则是微微张开嘴,似是有些惊讶,毕竟相较于付辛博,他更算得上新人,如今连不温不火都算不上,怎么还轮得着他给别人签名。不过海报都递到了眼前,自己也没必要忸怩,胡夏摸了摸上衣口袋,嘴里啧了一声,“这也没笔啊”。
“我这里有。”付辛博从裤子兜里掏出钢笔,抿了抿嘴,打开笔帽递过去。胡夏对着钢笔怔了片刻,接过来的时候还说没想到现在还有人随身带着钢笔。他并没有立刻落笔,而是思索间推了推眼镜,而后将钢笔在灵活的指节间打了几转,“写个to签吧,to付辛博?有点太官方了”。说罢抬头用眼神询问对面人的意见,付辛博表示签什么都行,于是胡夏略一思索后扬起嘴角道,“你应该比我大,to付哥,怎么样。”
“什么”,犹如灵魂在搜寻安心之地,付辛博只能听见耳畔传来自己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声,“你叫我什么?”
“付哥”,胡夏试探着又说了一次,见付辛博似乎有些出神,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抱歉,我......是不是有些冒犯”。
有人对他直呼大名,有人像胡夏如今一般唤他付哥,即使胡夏从前亦不会这样称呼他,但在付辛博从胡夏嘴里听到“付哥”这个称呼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呼吸一滞。见胡夏面上有些愧意,付辛博连忙出言解释,“没有,我只是有些恍惚,你很像我曾经的一个......朋友”。
最终那张签着胡夏名字的海报被付辛博装在口袋里带回了家,珍而重之地放在床头第一层柜子里。
这才是付辛博和胡夏此生的第一次见面,甚至急促到没有留下电话号码。
他们像是几乎没有交叉点一样的继续生活着,随着年末的颁奖典礼,两个人才算是正式交换了联系方式。然而胡夏真真正正对付辛博熟稔起来,还是要从11年的综艺提起。在这个综艺前,两个人的交往仅仅局限在一年半载约个饭,过年发个祝福短信,付辛博苦笑着想,一定还是群发的那种关系。
肉眼可见的,综艺录制后两个月的发布会上,胡夏和付辛博的关系突飞猛进般高歌前行,两个人的经纪人都觉得颇为惊讶,自家艺人都不算是特别善于交际的类型,怎么一旦出现在对方身边就伶牙俐齿,插科打诨,活脱脱就像从小玩在一起的发小一样。
外人看来自然什么都是好的,但在付辛博“骑士病”般的外表下,他的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油煎火烹般的痛苦。目光永远分给胡夏一寸已经刻进骨血中成为习惯,多少次付辛博想硬下心肠做一个纯粹旁观者,可一旦胡夏磕到碰到,受了委屈或是饿到胃痛,他的身体永远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替胡夏接过难以回答的问题,冷着脸顶着压力帮他出头,在身上装着他喜欢的小零食,平日里保温杯更是不离身,只因为胡夏在台湾的那一年里连紧张加上疲倦熬出了胃病,他自己不当一回事,只有在疼狠了的时候才会哼唧两声,白着脸一口口捧着保温杯里的热水喝。
初时,付辛博并不想过多的介入胡夏的生活,但他发现胡夏似乎总是照顾不好自己,于是他变了想法,想着若是自己能在他身边,以哥哥的身份照顾他也好,日后看着他成家立业,子孙满堂,想到这时又会隐隐有些不甘,但又很快被他压下。
巨星学院录制到后期,期间两个人也搭档着参加了不少节目,胡夏逐渐习惯了这种出汗伸手就能要到纸,早上不吃饭也能在付辛博怀里掏出小面包的日子,他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付辛博亦然,可在一档节目的录制时,不知两个人在台上做了些什么动作,台下忽然起了一阵喧哗,胡夏满脸蒙地对着付辛博瞪眼睛,付辛博也憋着嘴耸肩,求助般地看向似乎也在看热闹的主持人。
“辛博你也太霸道了!”
“霸道?我怎么霸道了!”
话筒被主持人递给台下跃跃欲试的女观众“把人扯过来整理领带的样子也太......”
那一日录制,付辛博从观众那里学来一个词,占有欲。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从没意识到他对于胡夏竟还有着这样一种显而易见的占有欲,他自觉十分克制,但心中那一点点小小的不甘逐渐破土而出,他或许近日太过放纵,任由这些不甘如野草般疯长。他忽而觉得心慌,胡夏有没有意识到呢,他会不会介意呢。
究竟是要放任所谓的占有欲作祟,还是快刀斩乱麻,彻底让自己回归到原本设想的路线上,付辛博想来想去,决定交给胡夏来做决定。于是当他忐忑着却面色不显地同胡夏闲聊般提起称呼的时候,付辛博微微摇头,“他们都这么叫我,你得想个更特殊的”。
“特殊的?”胡夏拄着下巴想了想,“就像你叫我夏夏一样吗。”
是啊,付辛博猛然惊醒,原来这个曾经被压制在内心深处的称呼,已经早在不知何时被宣之于口。所以早在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胡夏已然接受了这样或许他人听来有些过于亲密的称呼。
这是不是说明,他纠结许久的问题,或许原本很早就有了答案。“对呀”,付辛博看着胡夏的眼睛说,“是要我一听,就知道是你在叫我”。
“那我叫你......”胡夏眨眨眼睛,忽然前倾着身子拉近了与付辛博的距离,“付哥哥好不好”。
灵魂缺失的一角被刹那间填满,自这一世起,付辛博始终用并不完整的灵魂去描摹胡夏的身影,直至今日,灵魂的碎片被胡夏集齐,也是在这一刻起,付辛博才明白,那一点点的不甘所指何物。就像孟婆问的那样,若胡夏这辈子注定子孙满堂,他又待如何,他当初给出的答案亦然是当下的答案。但事到如今,他只想着能陪胡夏多一日,再多一日,即使有一天胡夏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这些相伴在一起的时日,也足以填补他余生对于孑然一身的不甘。
后来有行程交错,胡夏受邀参加北京一个活动的发布会,付辛博留在上海拍戏不能脱身,于是便仔细叮嘱彼时还没有助理的胡夏许多事情的注意事项,从行李托运到住宿安全,微信聊天框里不满带着红点的60秒语音,胡夏看得忍俊不禁,干脆坐在行李箱旁给付辛博打回去个语音通话,开口便是含着笑意的“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没有你的时候我不也活的好好的。”
两个人的电话练成一条无形的线,付辛博看不见胡夏的脸,却也知道他此刻一定笑得狡黠。胡夏十八岁一个人去台湾参赛,生存技能该是比他还要强上一大截,但付辛博总是觉得要再嘱咐几句,或许是前世离别那日,他来不及叫住胡夏,与他说一句“一切安好”。
到达北京那日,胡夏站在空无一人的会场门口,平静的接受了自己被举办方放鸽子的事实,他只是觉得这场雪好冷,朦胧了镜片,打湿了眼睫。隔壁的商场灯火辉煌,胡夏站在门口搓了搓手,将脚下的雪踩得嘎吱嘎吱响,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用冻红的指尖拨通了一个号码。
“夏夏”,只这一声,胡夏蓦然委屈起来,他抽了抽鼻子,硬生生抬起唇角,似乎这样就可以使惨淡的声音雀跃起来。“夏夏?”见他不说话,付辛博也焦急起来。
“没打扰你吧”,胡夏微微一顿,而后打开免提,将手机往商场那侧伸了伸,“北京下雪了,付哥哥,这首歌很应景。”
在那之后,付辛博很长时间内听不得《北京的雪》,他每每不经意间听到这个旋律,都会想到在数九寒冬的北京城中,胡夏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繁华的街道上,手指尖被冻得通红,身边没有人能在他听到“窗外的冬夜有多冷,闭上眼心就痛”时,给他一个拥抱。
胡夏以为付辛博不知道这些,可他早在装作玩笑般问出“我真的适合唱歌吗”的时候,付辛博就心疼到无以复加,想着他的夏夏这是受了好大的委屈,可他依旧说,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唱歌。
“你就这么想让我继续唱歌呀”,胡夏用手掌接雪玩儿,“不是我想,是你想”,耳边沉静的声音传来,胡夏原本躁动的心霎时安稳下来。原来付辛博已经这样了解他,他不会因为任何人放下话筒,除非自己有一日已经从中收获不到快乐。
“付哥哥”,说完这句话后,胡夏迟迟没有出声,电话那头的人也静静等着,一时间只能听见呼吸声流转在耳畔。“我是想说......”胡夏深深呼出一口气,白雾从唇边溢出,打着旋的在不远处飘散,“怪不得你受女孩子喜欢”。
那些看似没来由的善意,无微不至的照顾,胡夏甩甩头,给付辛博带上了女性之友的帽子。“不用她们喜欢”,电话那头很快强硬的声音传来,而后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横冲直撞,付辛博软下嗓子,留下一句“你喜欢就行”就飞速挂掉了电话。
事后,没有人去深究这句话的含义,胡夏依旧“付哥哥付哥哥”叫得欢,付辛博也一如既往地给胡夏充当着保护神的角色。直到微商事件出现,网络的传播速度快到令人发指,付辛博前脚在网上看到视频,后脚一个电话直接拨到胡夏手机上,这次是胡夏先发制人,“我没事儿,付哥哥”。
这次回应他的不是付辛博隔着手机的呼吸声,而是“你等我,我马上就到”。
从付辛博拍戏的昆明到苏州,飞机加上高铁也要折腾三四个钟头,更何况这一点小事,他吃得起这份亏,也咽得下这种委屈。于是便急言让付辛博不要来回奔波,谁料付辛博那时已经快要上飞机,将航班号和已经定好的酒店地址发给胡夏后就再也打不通电话。
等再次联系上付辛博时,付辛博已经站在了酒店门口,订好了胡夏爱吃的饭菜,他将满桌子的菜拍照发给胡夏,胡夏戴着口罩坐在车上,看着看着就别过头偷偷用袖口擦掉眼角的泪痕。
在门铃响后,付辛博在开门时迎面扑过来一个穿着白T恤的团子,他险些没有接住胡夏,往后一个踉跄才将人稳稳抱在怀里。付辛博拍拍胡夏的肩,想要看看他的脸,可胡夏别着劲儿不撒手,将脸埋在付辛博的颈窝里,说出口的声音直发闷。
“你怎么来了。”
两年前的雪飘到今日,终于融在了付辛博的心上,他像哄孩子一样轻拍胡夏的后背,“北京的雪太冷了,但两个人一起淋雪,好像就能暖和些”。
浴缸里放好了热水,胡夏穿着浴袍走出来的时候,付辛博正一个个打开桌子上的外卖盒子。胡夏的眼尾似乎被蒸汽熏得有些发红,付辛博绕过桌子来到他身前,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餐桌前。
胡夏在这一刻忽然很想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仅仅是因为,我像你的一个朋友吗。于是他便借着由头问付辛博,“我还没问过,你说我像你朋友,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在付辛博嘴里,他的朋友似乎是胡夏无法企及的高度,胡夏从未见过这样神采飞扬的同他介绍旁人的付辛博,嘴里的青菜逐渐变得苦涩,他暗暗皱皱眉,抬首间复又挂上笑,“我可比不上他”。
“不会”,付辛博神色未变,抬手将胡夏喜欢的糖醋小排挪到他那侧,“都是一样的”。
他怎么会是他,那个人留在付辛博的回忆里,永不褪色。胡夏咽下想说的话,夹起一块糖醋小排放到嘴里,心里不由得觉得好笑,他有什么必要去比较,有什么资格去比较。
“还有这个”,付辛博抽出纸巾擦嘴,而后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一个钥匙放到胡夏身前。“我在北京买了房子,你那边的行程多,不愿意住酒店的话,就回家住”。
为什么突然在北京买房子,胡夏似乎明白其中意味,可他又不敢明了,北京的雪几乎成了付辛博心中的创伤,所以他才会想着,至少让胡夏在北京有个家,有委屈了可以放肆大哭的地方。
是这样吗,我应该这样认为吗,胡夏默默想着,直到付辛博见他发呆,起身将钥匙放在他掌心时,胡夏才像惊醒般陡然起身,桌角咣一声撞在桌角上,疼得他泛起泪光,付辛博用手扶他,胡夏撑着付辛博的手臂,另一只手攥的死紧,钥匙的轮廓印在掌心,也印在他的心上。
你对我这么好,要我怎么还,胡夏本想这样说,可脱口而出的话就变成了“你对我这么好,以后我的伴郎一定有你一席之地”。
在回程的高铁上,付辛博收到经纪人的微信,“这都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他揉了揉眉心,手指飞快地打下一行字,“我可以一遍遍地和人说对不起,他不行”。
那一天是2016年8月29日,在付辛博走后,胡夏怔愣地看着手中的钥匙,打算和付辛博彻底保持朋友间的距离。
仅仅在半月后,噩耗传来,付辛博的好友骤然去世,胡夏顾不得履行数日前的诺言,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打过去,皆如仿若投石入海一般杳无音讯。情急下他抓起车钥匙忘门外跑,一路上风驰电掣地赶向付辛博上海的住所,经纪人的电话始终显示通话中,好不容易接通后,那边一片嘈杂,经纪人似乎在对接行程,还要顾着电话里的胡夏,“夏哥,我在去付哥家里的路上,我联系不上他,也不清楚他现在在哪。”
比起这样平静的失去音讯,胡夏更希望付辛博可以痛哭流涕地跟他讲述心中苦闷,可什么都没有,即使站在付辛博家门口,周遭甚至安静到令胡夏胆怯,他明明对门锁的密码烂熟于心,可却抖着指尖按错了数次。付辛博不会那么轻易倒下,可人都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他不接任何人的电话,而如果他真的在家中,一门之隔的屋内又安静得可怕,胡夏强迫自己稳下心神,可他又控制不住脑海中闪过的一个个惨淡画面,于是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把经纪人拉到门前。
“我告诉你密码,你来按。”
许多年的磨炼下来,胡夏在歌技上颇有长进,不说能在高强度运动下保持声线平稳,也能做到粉丝嘴里的“现场稳得像是吃了CD”。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站在付辛博家门口,嗓音抖到让经纪人在按密码的时候都不得不分出余光来关照他,生怕付辛博没找到,胡夏却先倒下了。
咔哒一声,房门开锁,映入眼帘的是漆黑一片,窗帘被拉到没有丝毫缝隙,目光所及之处静谧得仿若一潭死水。屋内陈设如旧,没有人动过的痕迹,经纪人打开客厅的灯,对着胡夏摇摇头,“应该是没回家”。
说话间角落传来异响,似是有人踩着轻快的脚步而来,二人骤然转身,却发现是付辛博养的小猫在一脸好奇地看着两个慌里慌张闯进来的“不速之客”。胡夏抱起小猫放回暖暖的窝里,目光朝着一侧随意一瞥,不知看到了什么,瞳孔瞬间缩紧,他拍了拍小猫的肚子,扭头和经纪人说,“你回去吧,帮他处理好工作上的事,我知道他在哪”。
“付哥他......”经纪人似是有些踌躇,胡夏起身指着猫窝一旁的食盒,“你说这人,再难过也不忘给小猫准备吃的”。他侧过身拍了拍经纪人的肩,“付哥哥可能更想自己待一会儿,我留在这儿陪他,放心吧,他稳定下来之前,我不会走的”。
善良是付辛博的底色,或者说是被粉丝挂在嘴边的所谓“骑士病”,他总是想着要把身边人安顿好,从年轻时候就这样,一个新人也敢站在另一个新人身前,替身后的弟弟挡下所有的刀光剑影,就像他永远走在胡夏身前一步,荆棘满地,泥泞沼泽,付辛博都淌过了,但他并不想将这些苦难与不公加注到胡夏身上,而是耐心细致的同胡夏讲,这样或许不好,但你想做,我支持你去试一试。
胡夏并不怪付辛博没有接起来自他的电话,他只是觉得心疼,这种钻心的疼在看到小猫的食盒后更甚,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难过无助到无以复加,还要记得家里的小猫不要饿了肚子。
屋子内只有一间房门紧闭,门缝中依旧没有透出光亮,胡夏站在门口,咬了咬下唇,而后用指节在门上轻叩。
“付哥哥,我在呢。”
其实胡夏也很慌张,他没有面临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家中老人健在,父母身体康健,好友同伴也都正值壮年,在这件事情之前,他从未设想过若是他处在付辛博当下的处境,他该如何释怀。付辛博与自己的好友,甚至没有见到最后一面,轻飘飘的一句“他已经走了”就轻易的打碎了他心里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付辛博,只是内心的声音告诉他,你应该陪着他。
时钟滴答滴答转了不知几圈,胡夏听着猫爪丝丝拉拉划地板的声音,仰头靠在房门一旁的墙壁上。从得知消息到现在不过半天时间,胡夏却在门吱呀一声打开后,看到了满眼红血丝,似乎被磋磨了几日的付辛博。在他的记忆里,付辛博似乎永远是积极的,乐观的,有些小脾气却能自控的,他也有悲伤的时候,却从未像现在这般眼神中失去了所有光彩。
付辛博侧着身子开门,胡夏拉着他的衣袖和他一起进屋,屋里还是开了一盏昏暗的小夜灯,影影绰绰地打在床头的粉色相框上,像是故友站在远方朝他挥手作别。付辛博走到床边拿起相框,用指尖隔着玻璃摩挲,“他喜欢粉色,我那时候一点也不理解他,但他偏说我们俩的照片要放在粉色相框里”。
他将相框抱在怀里,像个孩子一样缩在床的一角,“照片还摆在这儿,他怎么就走了呢。”
或许昨天还约着不久后一起吃饭的朋友,却在一夜间阴阳两隔,物是人非。
经纪人在来的路上说,其实付辛博最近一段时间的情绪就不太好,事业上频频受阻,他又不爱把这些事说出来,就只能自己担着,打落牙齿和血吞。好友的去世,对他而言更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也是人,也会痛,也会委屈,但即使事业不顺到让他频频失眠,付辛博也没有对胡夏透露出只言片语,而是将一枚钥匙放在胡夏掌心,说你放心,你在北京有家了。
“失眠?”胡夏拧着眉头回想,“他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经纪人摇头道,“说来惭愧,我也不清楚,他什么都不跟我说,是我偶然撞见他在吃药才发现的”。而后耸了耸肩,“他也不让我告诉你”。
心尖隐秘的疼逐渐如潮水般涌来将胡夏吞噬,他捂住胸口痛苦地俯下身, 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喉咙间的梗塞感,他对着身侧的经纪人点点头,轻声说“谢谢你,我知道了”。
那一晚,胡夏第一次和付辛博睡在同一张床上,他没有余力去想这样的行为是否逾越了朋友的界限,在月光的余晖下,胡夏对着枕边人眼下的乌青红了眼眶。付辛博在睡梦中紧紧拉着胡夏的手,像是要攥住什么稀世珍宝。
葬礼过后,付辛博的状态非但没有好转,而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他依旧和身边所有人报平安,说自己只是累极了需要休整,可胡夏知道并非如此,他见到过付辛博坐在十二楼的阳台上朝下眺望的模样,那个场景让他心悸到恨不得跟在付辛博身边寸步不离。
胡夏也在那个月推掉所有行程,能延的延,该赔钱的赔钱,经纪人什么话也没多说,只在两个小时后给胡夏发了一条消息,“都处理好了,你安心陪他”。
上海的房子不算小,一人一个屋子还能余出一个房间,那晚后再睡在一起又显得有些古怪,于是胡夏就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物搬进了付辛博家的次卧。付辛博有几日精神尚好,有事儿没事儿就催胡夏接着去工作,不用管自己。每到这时胡夏就撇着嘴耍无赖,“想偷个懒不行吗,北京都买了房,怎么现在连间屋子也舍不得给我住。”
演员的本事挪用到生活中也是如鱼得水,付辛博其实装的很好,面色看不出丝毫阴郁,甚至比从前的作息还要规律,十一点不到就换了睡衣去睡觉。如果忽略他眼下越来越重的黑眼圈和差到几乎动不了几筷子的胃口,胡夏当真以为付辛博的自愈能力又一次将他挽救于水火。
吃不下饭也要编个理由,“我早上吃撑了,你吃吧”,付辛博把筷子放在碗沿上,义正言辞地说。早上他只喝了一杯牛奶,胡夏放在盘子里的三明治直到中午还完好无损,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吃这点东西没饿死就算好,吃撑更是天方夜谭。
胡夏听得心酸,他不欲点破付辛博在他面前的故作坚强,但也明白这样弄下去不出几日付辛博的身子怕是要饿垮,于是他便也把筷子一撂,“你不吃的话,我也不吃了”。
付辛博罕见地疾言厉色起来,“胃不要了!”凶完后不过片刻又觉得后悔,软下眉眼和坐在对面定定地看着他的胡夏用目光对峙了几秒,而后认命般的拿起筷子,夹了一些小青菜到胡夏碗里,而后又往嘴里塞进一口米饭,最后无奈的看向笑得眯起眼睛的胡夏,“好啦,快吃吧”。
心照不宣大概就是这样,胡夏装着不讲道理的外壳,实则软硬兼施地让付辛博多吃点饭,付辛博便也做着胃口不错的样子,却一口口往嘴里塞得艰难。攥着筷子的骨节已经用力到发白,不用细想也知道付辛博已经忍着恶心到了极点,胡夏一把托住他将将要落下夹菜的手腕,从他手中拿走被冷汗浸湿的筷子,“好了,不舒服就少吃点,饿了再吃。”
“夏夏,我......”许是怕胡夏不悦,付辛博张开苍白的唇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可胡夏却平静地截住了他的话头,撑起他一侧的手臂扶人回屋休息。
“我懂。”身旁的人沉沉开口,付辛博似是诧异地偏头看过去,恰好撞到胡夏同样望向他的眼眸中。“共情是好演员的特长,我不是个好演员,但我懂你。”
我可以分享你的欢乐,也甘愿分担你的痛苦,你在我面前不用伪装,我感同身受于你的苦楚,嘴边的话兜了几转终究没有说出口,其实归根到底,胡夏只是想和付辛博说,你能不能多爱自己一点。
那一晚,胡夏重新回到了付辛博的房间,把枕头往床上一扔,将付辛博推拒的话全然堵了回去。他们曾经同床共枕过许多次,那是前世的事情,付辛博想,胡夏该是记不起来的。那时两个人的衣橱中永远有为对方准备的睡衣,大多是胡夏磨着付辛博留下来陪他睡,若是夏季天热,两个人在床上聊得兴起时,胡夏便总嚷着要和付辛博学学文人侠客,以天地为被,付辛博也乐意宠着他,两个人背着一大家子人扯了小毯子,并肩躺在后院柔软的草地上。
付辛博记不清聊了什么,只记得那些晚上的星辰很亮,和胡夏的眼睛一样。
看着胡夏张牙舞爪地强行霸占床铺一侧的样子,付辛博难得可见地勾起嘴角,露出这些时日来少见的由衷笑意。见付辛博伸手探过来,胡夏如临大敌般拽进被子不撒手,用眼神警告付辛博“你休想让我走”,活脱脱一个占窝的小兔子,付辛博忍了唇角的笑,将胡夏那侧的被角朝里掖了掖。
本以为照例要瞪着天花板发呆到天亮,这是付辛博这些日子新学会的技能,但或许是胡夏身上清爽的皂角味让他沉静,或许是身侧的温度让他心安,或许,是胡夏伸过来拉住他的手,让他觉得茫茫人海,他也有所归处。
梦境的前半程是前世的鸟语花香,一切却在胡夏与他告别后,在教堂前转身的刹那变了颜色。天地逐渐混沌,地动山摇间,付辛博急切地呼喊逐渐走远的胡夏,头顶上方的瓦砾摇摇欲坠,胡夏却像是看不见周遭的危险,也听不见身后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付辛博想抬腿追赶过去,可却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他只能对着胡夏的背影毫无风度的喊叫,在大厦的石板即将砸到胡夏身上时,付辛博浑身一凛,绝望的哭喊尚未出口,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今生初见面的化妆间门口。
随后的梦境仿若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流转,付辛博看见胡夏客气又疏离地和他打招呼,听见他说自己一定很受女孩子喜欢,他想给他一个家,可胡夏却说,你要来做我的伴郎。最后的场景定格在一个落雪的冬日,他看见有一个白团子一样的人顶着满头雪花站在灯光璀璨的商场前,举着手机给电话里的人听“当雪花朦胧了北京城,有些泪温暖了我的灵魂。”
原来他害怕的事情有这么多,怕胡夏离开他,也怕被他珍而重之放在心上的人受委屈。
胡夏是被一阵呢喃声惊醒,他原本就睡得不沉,早在付辛博喃喃自语着“不要欺负他”的时候,他便撑着手臂俯身轻抚身边人的心口,直到他惊讶的看见付辛博的眼角溢出泪水,静静地流泪逐渐变成小声啜泣,胡夏便有些慌张地伏在他耳边轻唤,“付哥哥,醒醒”。
被梦魇住的人猛然睁眼,一时间动弹不得,只有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干旱到濒死的鱼。胡夏撑着他的肩膀轻晃,一声声将他的神智从九天云外唤回。
“为什么都要离开我。”付辛博脸上泪痕未干,喘着粗气像是极痛苦般拉着胡夏的手腕。他像是还沉浸在梦境的牢笼中,被回忆拖着不能抽身,因而连眼神都有些迷离。借着拍亮的小夜灯看清身前人的脸,付辛博像是从不认识胡夏一样看了又看,眼角的泪在下巴凝结,最后滴落在胡夏的手背上,一滴一滴,砸的他心疼。
眼前的人用手指描摹着自己的眉眼,苦苦哀求着询问“你们为什么要离开我”,胡夏见不得这样的付辛博,将他的手拉到胸前握在掌心,对着付辛博哀恸的眼睛说,“我不离开你”。
“可你说要我做你的伴郎”,付辛博于是开始翻旧账,“你不想做我的伴郎吗”,胡夏也咄咄逼人起来。
这本就是悖论,缘何做了伴郎就说明两个人要分崩离析,胡夏若是娶妻生子,他以哥哥的身份旁观这份幸福也不失为一件美事。更何况,这是他这一世原本所求,但直到胡夏问他,你不想做我的伴郎吗,付辛博条件反射般的摇头,垂下头喃喃自语,“不想...不要.....”
说着便激动起来,付辛博几乎顷刻间起身,用手扳住胡夏的肩膀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手劲大到胡夏痛得嘶了一声,“我不想做你的伴郎......我不想,我......”
下一秒,在付辛博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胡夏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以吻封缄,将他来不及说出口的话碾碎在交缠的唇齿间。浅尝辄止的吻后,胡夏将手覆在依旧有些愣神的付辛博脸上,字字恳切地说,“我不离开你”。
这种情况下的吻实在自带歧义,付辛博脑子发懵,整个人像是故障的机器一样僵住,“你不用可怜我”,胡夏气得发笑,“接吻是在可怜你吗”,随后一个轻巧的吻落在付辛博唇角,“接吻是什么意思,现在总该懂了吧”。
似乎进程有些过快,似乎一切早该如此,08年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八年有余。胡夏再怎么装聋作哑,也不可能说服自己当个瞎子忽略掉付辛博这些年来愈发炽热的目光。他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更不可能随意接受任何人的馈赠,唯独付辛博除外,他给予自己的一切,胡夏都甘之如饴。
原本做好给瞎子抛一辈子媚眼的准备,谁料胡夏却意料之外的在这个与浪漫和承诺丝毫不搭边的深夜吻上了他的唇,与之不同的是,前世的胡夏也是这样扑过来寻他的唇,却被他面红着躲开,而这一次,他躲不掉,也不想躲。
该是雀跃的,可付辛博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甚至心中还有隐隐的担忧。“夏夏,我好像生病了”。爱使勇敢者怯懦,付辛博几乎大气不敢喘的说出这句话,言外之意是,你要接受这样的我吗,我的病就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匕首。
“总会治好的”,胡夏将自己缩进付辛博怀里,抖着被将两人裹起来。付辛博微微低头,就看到怀里的人正眨着晶亮的眼睛看他,胡夏将头搭在付辛博肩上,一手拂过他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其实离开的人,只是先行一步去体验下一程人生”。
“我明白,我只是有些......”
胸腔随着话音震动鸣响,随后高高撑起又缓缓落下,付辛博偏过头去寻胡夏的唇,简单的唇齿相依后,他恋恋不舍地含着身前人的下唇吸吮。他们额头抵着额头,付辛博搂着有些乱了呼吸的胡夏,心中忽而五味杂陈,“我只是有些舍不得。”
这是在奈何桥上清醒着走过一遭的人,付辛博本以为自己可以看淡生死,没想到重活一世,他终究不能免俗。
16年的最后三个月,胡夏一直陪付辛博在医院和心理咨询室间奔波,药物的副作用难挨,付辛博时不时便会恶心呕吐,头疼失眠,从小没进过厨房的人为了让付辛博半夜吃上热乎饭也学会了熬简单的粥。付辛博头疼的时候往往是后半夜,止疼药不能成顿吃,胡夏就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一面给人按摩太阳穴,一面讲些从前的趣事来分散注意力。这年的冬天很漫长,所幸在下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来临时,付辛博的病情有了好转。
此后的一年半里,他们隐秘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二人的工作日程重回正轨,大部分行程都集中在北京和上海,无论再忙,一个月总有几天可以腻歪在两地的房子里。胡夏爱吃但到底不算会做饭,付辛博对吃没有太高要求却偏偏生了双巧手,故而胡夏每每站在厨房门口看付辛博颠勺的样子都觉得好笑,用他的话说,就是“你的厨艺得配上我的嘴才不算屈才”。
年末的一首电视剧主题曲让胡夏的事业有了明显的起色,而后便开启了忙到脚不沾地的2019,付辛博的剧组请不了假,胡夏的行程满到连根针也插不进去,两个人的时间常常错开,往往是你到了上海,而我去了北京。这一年里两个人见面最多的地方竟然是机场和高铁站,往往是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将行李箱推给身后的助理,打着人有三急的旗号在洗手间的隔间里交换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两个人硬是忙到跨年也凑不到一起,胡夏下了台给付辛博打视频,那边也刚下工正在房车里拆头套。跨年夜的晚上马路堵的水泄不通,胡夏干脆拿着手机下车往酒店的方向溜达,绚丽的烟花将黑夜渲染得仿若白昼,他将摄像头调转方向,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贴着手机听筒笑着喊“付哥哥,快看烟花”。
付辛博拍摄的地点在城市郊区,尽管并不像市中心那样喧嚣,他还是等胡夏将摄像头调转回自己脸上的时候,学着他的样子,大声地贴着听筒喊“夏夏,新年快乐”。
本想再说些什么,胡夏却忽然觉得自己的第六感警铃大作,他下意识环顾周围,并没有发现其他不妥。付辛博捕捉到胡夏神情的异样,赶忙问这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胡夏松下口气后摇摇头,只说自己在娱乐圈太久了,有些大惊小怪的毛病也不足为奇。
视频一路打到宾馆,胡夏心中的不安反而愈演愈烈,他不明白这种惴惴不安来自何处,这样的失控感让他没来由地焦虑,以至于使他忽略了在看到付辛博笑着对自己说新年快乐的时候,那样令他恍惚的眼神。他总是觉得付辛博在看向他的时候,仿佛是透过他的身体,去看向另一个人的灵魂。
元旦和大年三十间两个人都有一个短暂的假期,累了一年哪都不想去,胡夏说干脆咱们回家睡个天昏地暗,付辛博举双手赞同,于是数月前兴致勃勃做的旅游攻略彻底作废,胡夏回到上海的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甩掉外套把自己扔进沙发里,付辛博跟在身后捡他脱下来的衣服挂好,然后行云流水地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一桌子菜。
两个人好容易能过上不用定闹钟的日子,但付辛博的生物钟依旧要求他八点整睁开眼睛,正迷迷瞪瞪地摸索着点开手机打算看看时间,却被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吓得瞬间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淋下,没来得及细想,此时经纪人的电话又一次打过来,付辛博接起来的时候小伙都带了哭腔,“我的付哥啊,你可接电话了,微博都炸锅了”。
“怎么了?”胡夏揉着眼睛坐起来,付辛博开了免提,跟经纪人说话的空挡点开了微博,胡夏也点开手机看,谁料入目满是红色的未接来电。他心尖一颤,一阵不好的预感扑面而来,付辛博早他一步打开软件,文娱热搜第一条赫然挂着两个人的大名,简明扼要的并排写在一起,后面跟着红到发紫的“爆”。
原来那一日的预感不是空穴来风,狗仔的镜头果真无处不在,胡夏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唯独那一日在长桥旁和付辛博打视频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种渐渐升腾的不适。然而热搜下的第一条视频,清清楚楚的拍下了他的手机屏幕,视频长达十分钟,刚好是他走回酒店的长度。
而第二个视频,则是他们回上海的时候在地下停车库的影像,付辛博拉着他的手,姿态亲昵,笑容和煦。
按经纪人的话说,这波操作一定蓄谋已久,可电话那头的声音停了片刻,随后又说道“这很难当做谣言来澄清,毕竟......就算我们知道是谁做的,但这两条视频的影响太大了,你也知道,性取向的问题还是...挺敏感的”。
话已经说的很委婉,但凡有一点点可能,公司或许第一时间就会站出来澄清二人是朋友关系,但长达十分钟的视频通话,里面包含了太多完全超越密友的内容,更何况在地下停车场里,两个人手牵手的样子,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用“朋友”二字来概括的关系。
况且若说是朋友,付辛博怕是要第一个掀桌。在公司召开的紧急会议上,有人提议让付辛博咬死两个人的关系仅仅处于“朋友”界限之内,付辛博嗤笑一声,“朋友?有我们这样的朋友吗?”
朋友之间是不能接吻的,就像胡夏说的那样,我不是因为可怜才吻你。
两方的团队都有各自的立场,付辛博的公司倾向于先发制人,自己先认了朋友的身份,将所有的压力倾斜到胡夏身上,而胡夏刚刚成立了个人的工作室,更方面都不太完备,这时候给他施压,能将矛盾从两个人的身上最大限度的转移到后者身上。付辛博对此甚至拍了桌子,气得公司高层骂骂咧咧地说要雪藏他,付辛博把桌子上的文件往垃圾桶里一扔,扔下句“随你们的便”就摔门而去。
胡夏工作室的员工们也忙的焦头烂额,但却非常默契的集体给自家老板放了个假,左右被拍到也不用再装模作样的隐藏,付辛博大摇大摆的回了上海的家,一开门就发现胡夏正端着杯咖啡窝在沙发上看剧。
“你也太松弛了”,胡夏的身上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你就会觉得天塌下来也无妨。付辛博在满屋的咖啡香气中挨着胡夏坐下来,胡夏顺势将头靠在他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他毛衣上的流苏。
“其实你可以推给我的”,胡夏的声音没有起伏,“我一个个体户,自己就是老板,没人能把我怎么样”。
付辛博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点开手机给胡夏看新挑好的情侣款睡衣,然后又说起家里要换一个大点的沙发,两个人能并排躺下的那种。见胡夏不出声,付辛博又自顾自地说起两个人的牙具也要再换一双配对的,冬天过去窗帘也要换个深一些的颜色,否则天亮得太早,每天早上都会被晒醒。
“付哥哥”,胡夏从他的肩膀上抬头,付辛博轻描淡写地朝他笑笑,“大不了我不干这一行,正好也做够了”。
“倒是可以试着做做生意”,付辛博朝胡夏抬抬下巴,颇为傲娇地说“我要是发财了,就来承办你的演唱会怎么样”。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十数年,作为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付辛博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白眼才能走到今天。他喜欢唱歌,喜欢演戏,好容易从被挑挑拣拣到今天自己也能有一定的选择权,这一路有多苦,胡夏全看在眼里。他想开口说不值得,却被一阵铃声打断了思绪,是付辛博的经纪人打开的电话。
他不清楚经纪人对付辛博说了什么,只听见在许久沉默不语后,付辛博在撂电话前问的那句话,“那你说,什么是爱”。
“付辛博”,胡夏很少叫他的大名,以至于付辛博有些晃神,在他回头看向胡夏的刹那,对面的人问道,“你爱我吗”。
这是胡夏第一次问他这样的问题,在一起的两年多里,胡夏似乎有意避开这样深沉的话题。爱是需要表达的,但付辛博在这一瞬才意识到,太多太多的爱,已经变成了很难轻易宣之于口的东西。好像一句我爱你,概括不了我真正爱你的十分之一。
于是他走过去将胡夏抱在怀里,嘴唇贴着耳廓,反反复复像是怕人不相信一般强调,我爱你,夏夏,我真的爱你。
下一秒,胡夏的唇就急切的覆上来,他随手将眼镜摘下撇在别处,搂着付辛博的脖子像是小兽捕食一样吻得霸道又毫无章法。付辛博揉捏他的后脖颈让他放松,直到感觉怀里的身子渐渐软下来,才让胡夏靠在他身上,舌头轻巧的叩开齿关,由浅入深地从纠缠到津液相融,而后用力到像是要将对方揉进身体里。两人分开时,唇齿间拉出一道淫靡的银丝,胡夏微微垂头喘息,嘴唇已变得发红肿胀。
一个有些粗暴的吻可以被当做情绪的宣泄口,可付辛博没想到,胡夏竟开始摸索着解他的裤腰带。“夏夏...你”,付辛博惊得后撤几步,胡夏不依他,贴着他的身子扑过来,滚烫的唇吻在他的侧颈,付辛博身下一热,狠狠眨了眨眼睛压抑住无名yu火,他止住胡夏顺着腰带摸进去的手,撑着他的肩膀让俩人保持安全距离。
现在实在不是做这事儿的好时机,付辛博的脸比胡夏还要红几分,他刚想稳住胡夏就抓紧去冲个冷水澡,可胡夏语不惊人死不休,三下五除二将上衣脱了个干净,牵过付辛博的手搭在赤裸的腰间,“我想要你”。
事后,侧躺在床上的胡夏合着眼,敏感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付辛博简单擦了擦身上乱七八糟的痕迹,赶忙去问胡夏有没有弄得哪里不舒服。
完美的事后应该有一支烟,有一杯酒,有缠绕在一起的腿,有惹人脸红的情话和爱抚。可胡夏在甚至站不起身,在身上还留着wen痕与指印的时候一改qing事时的神色,将被扔到地上,皱巴巴的T恤套在身上,而后面色淡淡的和付辛博说,“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刚上过床就要到此为止?付辛博觉得自己一定是接受了太多消息导致精神错乱,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理解错了胡夏的意思,于是他依旧像往常一样笑着去拉胡夏的手,可这一次,他的手落了空。
用胡夏的话说,他们这叫各取所需。这是付辛博第一次觉得自己上辈子的知识储备不足以应对这辈子的问题,这也叫各取所需吗,十二年的羁绊,多少次的牺牲与付出,难道最后要用这么冰冷的四个字来做结吗。
“你何必那么认真”,T恤盖不住脖子上的吻痕,胡夏干脆放弃挣扎,大喇喇的把暧昧的痕迹露在外面。他说自己当初只是个新人,自然想找个能傍身的前辈,付辛博虽然不比他早出道多少,但心眼好,能照顾他护着他,胡夏挑了挑眉说,“这就够了”。
“未来有大好的日子等着你,我不想栽在你这儿,你也别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胡夏指着窗外说,“花花世界迷人眼,你不缺一个胡夏”。
活了两世,付辛博的心眼加起来比两个胡夏还多,胡夏以为他今日抽风一样的举动能瞒过付辛博的眼睛,但无论他如何试图激怒付辛博,付辛博都能轻易的看出他的外强中干。胡夏无非是想逼自己将他当做棋子一样舍出去,他们既然不是爱人,那付辛博就没必要对他留什么情面,他想用自己的前程换付辛博的前程,所以用了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可在付辛博亲耳听到胡夏说出“各取所需”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一声,他并不是觉得这种话对于自己有多么不公平,只是胡夏不该这么作践自己。
胡夏有半句话说的对,花花世界迷人眼,付辛博不能没有胡夏,可胡夏似乎,真的可以不缺一个付辛博。
“你真的这么想吗”,付辛博问,而后他并没有等胡夏回答的意思,而是将散落在地上的裤子捡起来放到床上,一个人自顾自继续说着,“能被你利用,我心甘情愿”,他看了眼斜靠在床头上的胡夏,顿了顿说,“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开口说就是,不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换。”
至于现在,付辛博不顾胡夏的挣扎,强硬地将他抱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别的事情他可以由着胡夏,但留在身体里的东西如果不及时清理,明天受罪的还是他。
在两小时前接起的电话中,经纪人隐晦地同付辛博讲,觥筹交错间,原本也求不来真心,你们这不叫爱。那什么叫爱,两个人一起吃过这么多年的饭不叫爱,北京的家不叫爱,最难的那几年胡夏为他做饭手上烫出的水泡不叫爱,还是刚刚彼此间朦胧的泪眼不叫爱。
此刻付辛博并不想去纠结爱与不爱的议题,就像他站在上海却想到了北京,如果只能用一句歌词描述他现在的感受,旁人大抵会说,多情的人就不该问,那颗心真不真。可付辛博想的却是“当思念覆盖了北京城,快快步迎接另一个春”。
他们的关系不该把胡夏逼到流着泪跟他上床,若是如此,胡夏应该去彻彻底底地迎接另一个春,即使这个“春”的别名,不叫付辛博。
刚走到车库,付辛博忽然有种脚踩在棉花上左摇右晃的感觉,扶着车门缓了片刻,这种眩晕感也并未减轻,反而愈发严重,他不由得扯着嘴角苦笑,心想大脑难道是超负荷运作所以撂挑子摆烂了。而后续的事情却并非这么简单,耳边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脚下的石板地明显颤动出不符合常理的频率,付辛博脑子嗡的一声,咣一下摔上车门,直奔一旁亮着绿灯的应急通道。
人潮下涌,偏他逆向而行,还要留些余光看身边跑下来的人中有没有胡夏,高层就是有这样的隐患,有电梯的时候万事大吉,电梯用不了的时候沉稳如付辛博也不由得在心中暗骂,发誓以后绝对不买高层,故而胡夏和他的下一个住所就安排了独栋别墅。
待跑到楼上时,震动愈发明显,事后想来觉得真是急疯了心,明明可以打个电话问胡夏有没有下楼,但那时的付辛博却强逼自己冷静下来,输入密码后几乎扑进屋子里。书房里传来东西被推翻的声音,“夏夏”,付辛博急促的喊他,可胡夏就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一样,在付辛博跑进来的时候还奋力地挣开他的手,将书房的柜子翻得乱七八糟。
“我要找东西”,胡夏推开付辛博的手,甚至在付辛博情急之中过来拉他的时候罕见的发怒,“你别管我!”
书房的柜子吱吱呀呀的晃,付辛博连拉带拽地拖着胡夏往外走,客厅的吊灯摇摇欲坠,在俩人好容易撕巴着来到一楼的时候,几不可闻的“咔哒”声让付辛博脸色骤变,与此同时,他甚至没有抬眼搜索声音的来源,而是垫着胡夏的头将他扑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在胡夏的身上撑起了坚实的保护壳。
一番动作一气呵成,而在下一秒,吊灯不堪重负地坠落,哗啦一声狠狠砸在付辛博背上。胡夏瞬间清醒起来,“付哥哥!”
玻璃渣子有些扎进肉里,脊柱被砸的生疼,在初是的眼前一黑后,付辛博迅速评估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而后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他甚至还能分出精力摸着胡夏的脸问他有没有伤到哪里,尽管自己的血已经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摊深红色的痕迹。
“听我说”,付辛博缓了口气,撑着胡夏扶着他的胳膊艰难的站起身,胡夏的脸上汇集了惊慌,不解,焦急,担忧,还有爱,付辛博在他湿漉漉的眼眸中看到了狼狈的自己,胡夏也在付辛博的眼神里,看清了自己的脸。“什么都没你重要”,付辛博看着胡夏的眼睛,将他看得浑身一凛,胡夏最后朝书房那侧看了一眼,而后横了心搀着付辛博的胳膊,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腰,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朝楼下跑去。
在扑倒在胡夏身上的刹那,付辛博忽然明白过来,胡夏想知道的并不是“你爱我吗”,而是,“你爱的真的是我吗”。
幸而震级不大,除了几处外伤之外,最严重的就是肋骨的骨裂,医生都觉得付辛博命大,直道这要是砸在脑袋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上了肋骨外固定板后医生特意嘱咐,虽然看着不严重,但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千万不能剧烈运动,要密切关注骨裂处的疼痛肿胀情况,还要注意呼吸循环系统的情况。
“近期尽可能卧床休息”,医生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胡夏,也没认出来俩人是不是明星,只当是弟弟陪着哥哥来看病,于是他指着付辛博的伤处对着胡夏说“他这种情况,就得你多照顾着点儿了。”
以往也不是没照顾过,尽管是付辛博承担照顾者的角色更多,否则不是厨房炸了就是洗衣机坏了,付辛博无奈的说胡夏天生就不是干活的命。但没道理让骨裂的人自己洗衣做饭,尽管俩人搀扶着走出楼道的时候感觉身边的照相机不要钱似的咔咔响,但两方的经纪人在听闻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医院时见到打着固定板的付辛博和一身狼狈的胡夏,愣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一人拍了拍自家艺人的肩,意思是“无所谓了,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你们好好的就行”。于是胡夏又顺其自然的和付辛博住在一起,这次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付辛博出门遛弯的时候遇到躲在草丛里的狗仔,付辛博还能笑着跟他打招呼。
反倒半公开后才发现,业内似乎也没有那么排斥同性之间的感情,俩人的好友来家中探病的时候,也不避讳另一个人的存在,有时还能开句“你俩藏的也太深了”的玩笑。就连网友的态度也发生了180°逆转,之前左骂右骂说敢做不敢当,现在看着胡夏水灵灵推着付辛博逛大街的照片,一群人连大拇指都竖起来了,纷纷说这才是男人。甚至湖南卫视的邀约都递到了眼前,胡夏看着《披荆斩棘》四个大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咱俩还披荆斩棘呢,不披荆斩棘都这么惨了”。玩笑归玩笑,胡夏和付辛博婉拒了导演组的邀请,主要是两个人的身体都三劳五伤,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录节目,不过他们也表示,如果下一季还愿意邀请他们的话,俩人一定义不容辞。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付辛博逐渐能行动自如,于是每天跟着胡夏一起拍八窝,做瑜伽,看着胡夏躺在摇椅上午睡的侧脸,付辛博收敛起笑意,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这件事如果不解决,将会永远是胡夏心里的一道坎。
在平常的一天晚饭后,付辛博问胡夏,“可不可以弹首曲子给我听。”
“想听什么?”胡夏眨眨眼睛想了想,“你可别挑什么大师的曲子啊,我学艺不精。”付辛博嘴角微微上扬,“我不懂这些,你知道的。”
“但.......”付辛博推开椅子从餐桌前起身,指尖托着下巴做思索状,半晌后指着客厅一侧的钢琴说,“我倒是会弹一个曲子,你要听吗。”
“你会弹琴?”胡夏表示不可置信,从与他相识的这十年来,自己从未看过他弹琴的样子。付辛博活动了一下手腕,坐在钢琴前随意弹响几个音符,而后颇为惋惜地感叹,“真是生疏了”。
曲调活泼热烈,似乎在迎接着某种重生,指法是意料之外的娴熟,胡夏听着旋律在付辛博的指尖跳跃中倾泻而出,脸色逐渐晦暗不明。一曲毕,付辛博背对着胡夏松了口气,轻轻摇着头笑叹道“原来我还记得”。
他在前世学会这一曲,今生始终没有机会奏响,原本以为至少会忘记一些音符,可在指尖条件反射般跳跃的时候,付辛博才发现,原来这段旋律早已被刻进骨血。
身后静寂到像是空无一人,付辛博没有转身,而是面对着钢琴柔声问了胡夏一个问题,“你说,人转世投胎的时候,会不会选择留下前世的记忆呢。”
一时间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付辛博只感受到身后的呼吸凝滞了片刻,胡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扯了下唇角,却在付辛博黑沉的眼眸看过来的一瞬,心脏漏掉一拍。
“不会吧”,像是空谷回响,付辛博听到了胡夏的声音,是被刻意控制后的细微颤抖。“过去的事情,记得又能如何。”
这话或许有道理,付辛博的嗓音很轻,可说出口的话落在胡夏心上,却宛如千斤重担。他一字一顿地说着,直到站定在眼睫慌乱到轻颤的胡夏身前,“降E大调第二十六钢琴奏鸣曲,第一篇章是离别,有人曾经弹给我听,而我只会弹第三篇章,这一篇章的名字,叫重逢。”
付辛博牵住胡夏的手,不许他惶然无措地后退,“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弹一首完整的曲子给他听,只可惜,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食言了。”
“你的...朋友吗。”胡夏原本略微蹙紧的眉头现下又紧了些,付辛博将他的手腕拉得有些疼,他挣不脱,也不敢直视身前人的眼睛。
耳边传来恰到好处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踏实有力,付辛博看着胡夏低垂的眼说,“爱人,他是我的爱人。”
下巴被人柔柔抬起,付辛博的眼神中忽然溢满了眷恋,他轻轻俯身吻在胡夏的唇角,眼神像是朝圣般虔诚,“胡夏,是我的爱人。”
四肢百骸像是被巨大的电流击中,胡夏一时发不出声音,思绪一片空白。他探索着付辛博说出口的话的深层含义,试图缕清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可最后的最后,看着付辛博清亮的眼睛,胡夏的肩膀瞬间塌了下去,这场戏,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也记得前世的事情”。胡夏迟疑半晌,斟字酌句地问。
胡夏说的是,我也记得。早在付辛博掏出那支钢笔,早在他缅怀地说自己很像他一个朋友的时候,胡夏就知道,付辛博不仅仅是眼前的付辛博。
那付辛博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胡夏和他一样,也记得前尘往事的呢,他从口袋中掏出不知何时翻出来的钢笔,这就是胡夏在地震那日翻箱倒柜要寻找的东西。付辛博将笔在指尖打了个漂亮的转,“从第一次见面,你转笔开始。”
记忆回溯到08年,胡夏在付辛博递过来的海报上签名前,下意识的用小拇指托着笔尾在手指尖打转,这是前世里胡夏在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将笔绕到无名指后再绕回来,最后在本子上点两下,这是他常年绘图留下的习惯。地震那日胡夏连命都不顾也要找到这支笔,就是因为他从心里认定,这支笔,那个人,在付辛博的心里占据着无人可以比拟的地位。胡夏明白自己与他只是同一个人的前世和后世,他并非是嫉妒,只是觉得无力,就像他如今对着付辛博说的这样,“可我已经不是他了,你爱的是我,还是我身上他的影子。”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付辛博也同样因为这样的问题而纠结,他想知道自己究竟爱的是谁,如果偏要给歌手胡夏套上百年前建筑师的滤镜,这对于哪一世的胡夏都太不公平。现在想来胡夏比他清醒太多,他很早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痛苦到在留下与离开间挣扎,舍不得也放不下。
付辛博爱前世有大爱的小公子,也爱这一世闪耀在舞台上的歌手胡夏,前一世他站在腐朽的旧社会爱他,这一世,他以一个崭新的身份来爱他,付辛博依旧是付辛博,胡夏依旧是胡夏,“你是你,这就够了”,就像午夜梦回间,战火硝烟的场景出现得越来越少,最后一次梦见前世的胡夏,俏皮的小公子站在遥远的另一侧笑着和他挥手,往后的每一次美梦,他梦到的都是握着话筒站在舞台上的胡夏。
过去并没有被遗忘,但过去终将成为过去,留下回忆的唯一作用,是让他认出他,找到他,然后爱上崭新的他。
不瞒你说,付辛博笑得柔和,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说自己在面对胡夏时,曾无数次的想要放开他,远离他,“我相信,你也这样想”,
所以胡夏逃避他,用尖利的言语刺伤他也刺伤自己。
“可我又放不下,也不甘心。”付辛博凝注着眼前人,幽深的眼底私有笑意在倏而蔓延,“我知道,你也是这样。”话音刚落,胡夏霎时泪如雨下,有人稳稳的接住他这些年来的踌躇与不安,然后告诉他,我也是这样,我什么都明白。一如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付辛博以一人之力对抗公司高层时说的那句,“胡夏有他自己的难处。”
落下第一滴泪后,就如卸闸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仿佛眼眶中的泪水不是溢满后落下,而是奔涌而出,替胡夏诉说着他的委屈和不安。他为何在一段时间内对付辛博若即若离,只因为在流传到这一世的只言片语中,胡夏艰难的搜寻付辛博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但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的存在宛如沧海一粟,一个人的一生,最终只留下一行字,“付家二少爷,终身未娶”。
他可以孑然一身,却见不得付辛博如此,故而重活一世,胡夏希望他可以幸福安稳,在没有他的一生中娶妻生子,过普通人向往的一生。谁料命运的齿轮又一次将两个人的一生缠绕在一起,他懊恼与自己曾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如今怎的在付辛博面前消失得毫无踪迹。胡夏会在每一日付辛博出现在他身边时告诉自己,这一定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然后一天天拖下去,直到狗仔拍到了他们那两段视频。
“我不想你被他们说三道四。”胡夏哭得呼吸不稳,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在微微颤抖,他的声音几乎无法连贯,付辛博在这样断断续续的话音中伸出手臂将他紧紧拢在怀里,胡夏的耳畔紧贴付辛博的胸腔,心脏跳动得沉稳有力,让他漂泊的那一角破碎到灵魂也找到了归处。“我们小少爷什么时候怕这些闲言碎语了”,付辛博的眼角眉梢似都带着隐隐笑意,眼尾有泪珠滚动,眨眼间顺着弯起的唇角滑落,最后落在胡夏扬起的脖颈处。
“我是怕你.......”
怕你没来由的受了委屈,怕你过得不称意,怕你因为我的缘故,没了子孙满堂的福气。
“人的一辈子没有几个十年了”,付辛博的手掌在胡夏的后背上哄孩子般轻拍,“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不能再失去你了。”
一曲别离,一曲重逢,胡夏哭得有些脱力,靠着付辛博的肩窝在沙发里,他忽然有些好奇,付辛博究竟为什么执着于给他弹钢琴听。想起前世面对离别两个人都有些始料未及,面对他弹琴的样子,付辛博还显得颇为懊悔,直说“应该是我弹给你听的”。
在还没有动乱到民不聊生那一境界前,教堂里时常会伴着钢琴曲飞起白鸽,付辛博颔首将吻落在胡夏头顶的发丝上,“我想像那些新婚夫妻一样,用一首曲子迎接我的爱人。”
“所以那个时候你就.......”胡夏猛的抬头,险些撞到身旁人的下巴。付辛博缠着他教钢琴的时候,距离他离家赴美尚有一段时日,怎么早在那个时候,付辛博就把他当做...当做....“可你说你们.....说我们是朋友”。
“朋友是不能接吻的。”付辛博歉意地偏头看向憋着嘴,似乎有些委屈的胡夏,“开始时我以朋友相称,是不想给你平添烦恼。”
即使他大概确定胡夏的身份,可他却不了解胡夏的真实想法,他是否愿意让自己靠近,是否还愿意像从前一样亲亲热热地唤自己“付哥哥”,所以他将选择权全然留给了胡夏,在胡夏默许他一步步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却会在很多时候望着他发呆,直至地震那日胡夏用劳什子“各取所需”的由头试图将他推走时,付辛博才慢慢明白过来,胡夏很怕他只当自己是朋友,所以不如自己退后一步,给两人留一份体面的结尾。
付辛博吻着胡夏的指节道歉,“惹你误会,是我不好。”
而说起初见那日,付辛博不由得对着胡夏感叹,“或许真是命中注定吧,我刚转身,你就在我身后开了门”。
“不是命中注定”,胡夏出言打断,在付辛博诧异地瞥过来地眼神中,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就是在等你。”
胡夏认定无人能感同身受于那日他站在门口的感受,他与付辛博仅有一门之隔,思念催促着直觉比理智更早一步认出付辛博的脚步声。他背靠着站在门后,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犹豫了数次,终于将手搭在了把手上,而后轻轻旋开。
可他却在数年后读到《第七天》时感到了共鸣。自这一世起,他听到过来来往往许多人的脚步声,有人仅仅路过,有人短暂停留,“直到那天你的脚步停在我的化妆间门口”,胡夏指着书页上的句子给付辛博看,可付辛博却说,“我太胆小了,都没敢按响门铃”。
“可你在门口站了很久”,胡夏把书合上,舒服的躺在付辛博腿上,“我觉得,我应该给你开门”。
地府的人来来往往,他们终有一日会再次见到冷着脸却好说话的孟婆,可付辛博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走过奈何桥时听到的来自身后的喃喃自语,是孟婆在对着他坚毅的背影摇头,似乎透过这个人的身影,看到了几年前的另一个戴着眼镜的人。
“和他一样,是个痴儿。”
完.
【辛夏的第16年春/23:00】劣雏
上一棒:@我嘞个周周啊
*伪现实向,全文1.6w
*标题和内容关系不大
*可能ooc,可能逻辑不通
*祝大家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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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楼下抬头,屋子里果然没亮灯。虽然心里有气,但他还是没出息地抱了一点希望,直到走上楼开开门,昏暗空荡的房间才把他打回原形。
他在门口站了两秒,用力一把摔上了门,墙上的挂钟甚至跟着震了震。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最好再也别回来。
想是这么想的,但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他又忍不住出门了。
脚步不自觉就走到了那片让他感到肮脏的空间,无数车子擦着他的身体飞驰而过,没什么人愿意在这里停留。
可有个人却偏偏...
上一棒:@我嘞个周周啊
*伪现实向,全文1.6w
*标题和内容关系不大
*可能ooc,可能逻辑不通
*祝大家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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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楼下抬头,屋子里果然没亮灯。虽然心里有气,但他还是没出息地抱了一点希望,直到走上楼开开门,昏暗空荡的房间才把他打回原形。
他在门口站了两秒,用力一把摔上了门,墙上的挂钟甚至跟着震了震。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最好再也别回来。
想是这么想的,但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他又忍不住出门了。
脚步不自觉就走到了那片让他感到肮脏的空间,无数车子擦着他的身体飞驰而过,没什么人愿意在这里停留。
可有个人却偏偏爱来这个地方。
他路过一溜开着桃红色彩灯的发廊,门口坐着浓妆艳抹的人。七拐八拐之后他来到一家棋牌室,上楼到门口,但没有进去。
他从窗户里望了一眼,果不其然,他找的人就坐在屋子里。里面烟雾缭绕,他在门外都能听到里面热火朝天的声响。
走廊上没人,他独自站在门口,面孔被房间内透出的光微微照亮。他悲伤地看着对方放肆又顽劣地大笑,嘴里或许还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眼睛和心头一阵刺痛。
一颗心数不清多少次像这样狠狠摔回了地上,最终他还是没进去。
他转身走了,只在窗口留下一个一闪而过的侧影。而此时屋内的人的目光从窗户上掠过,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刚刚玩世不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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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辛博今天回家还算早,但他弟还是已经睡觉了,并且反锁了卧室的门。
他早就习惯了一进屋黑漆漆的,但今天却不太寻常。他弟刚到棋牌室门口的时候他就发觉了,他没敢对视,他弟也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闯进屋把他拽走。他不用看也知道,他弟在门口的眼神有多凄凉。
他自嘲地摸了摸衣服口袋,今天也是空空如也,更没有什么能用来讨好他弟的东西。
付辛博走到卧室门口,拧了拧门把手,自己果然被拒之门外。现在是凌晨一点半,他不知道他弟睡了没有,但他弟肯定不想见他。
他无力地在客厅坐下,浑身烟酒气但懒得换衣服,没开灯,屋里只有朦胧的月光。
一晚上的酣畅只不过是空虚的热闹,此刻繁华抛空,只剩下他这一滩烂泥。
他回想起三天前发生的一切,苦笑都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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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付辛博答应胡夏去参加他的本科毕业典礼。
说是参加也只不过是去送束花,但胡夏从早上等到傍晚毕业典礼结束,付辛博也没有出现。他强颜欢笑看着自己的同学老师彼此祝福,忽然更觉得自己又蠢又荒唐。
一年了,你怎么还对他抱有希望。
胡夏走读,晚上独自回了家,家里看起来和早晨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付辛博根本没回来过。
胡夏已经数不清对方几天没回家了,昨天他忍无可忍给付辛博打了个电话,哥这个字在嘴边磨了半天才说出来。对方对于他的请求答应得很干脆,但现在看来大概只是随口糊弄。
胡夏紧握的手像是要把门把捏碎。
他随便吃了口饭,准备去捞人。最近他忙毕业没时间管,想不到对方就真的一次也不回来。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那家灯牌只亮一半的棋牌室,他知道他哥通常会在那里出现。
然而付辛博不在棋牌室,他又跑到临近的场所,几乎转了个遍,也没找到人。
电话无人接听,胡夏没办法,只能去问棋牌室的老板。
老板说老付去宾馆了,还给他指了指方向。
胡夏青筋直跳,铁青着脸走进那个大门和他家厕所一般大的宾馆。
前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玩手机,他硬着头皮上楼,心脏砰砰直跳。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他哥在哪个房间里,他站在楼梯口望着一排房门,无助又崩溃。每个门里似乎都传来不同的声音,只有在走廊格格不入的自己像误入了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总是这样?他突然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浪费感情,不然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一年来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闪回过无数遍,但每次都没有留下来。
没办法,他只能挨个扒门听,刚走到第一个门口,楼梯上突然走下来一个人。
“又来找你哥?”
胡夏听到声音回头,来人他见过,但不认识,是他哥的狐朋狗友之一。
“来。”男人一把揽住他的肩,“哥带你去。”
胡夏一瞬间有种被胁迫的恐慌,他挣扎出来,戒备地看着对方。
男人没生气,反而笑起来,善心大发似的,“要不你还是回家吧,这儿本来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干净的白t恤在布满污渍的墙面地毯之中显得楚楚可怜,弄脏是很容易的事。
胡夏有点犹豫,男人看出了他的犹豫,嘴脸又一变,再次揽住他往走廊深处带。
这时一扇门忽然打开,付辛博从里面走出来,一扭头瞳孔一震,原本麻木的神色顿时变得惊慌。
“你怎么在这?!”
“小弟弟来找你的。”
男人笑嘻嘻,揽着胡夏走到他旁边。房间门还没关上,付辛博急了,立马拦住两人。
“你他妈有病啊!带他过来干嘛,回去回去回去!”
他一边对着男人骂道一边将他往外推,但男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偏偏拉扯着胡夏要让他凑到门口。
“怕什么,敢作敢当!万一人小伙子也有兴趣呢!”
付辛博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破口大骂,“狗屁!”
在男人嬉笑的推搡里,胡夏踉跄几步,不小心看到了房间里的光景。很快,视野就被一道身影挡住。
“你回家去!”付辛博大声对胡夏道,猛地关上了门。
男人好像很少看到他这么慌,兴致勃勃地吹了一声口哨。
尽管只有一眼,但胡夏还是被深深震撼。那是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见过的景象——随地的烟头,纸牌,酒杯,没穿好衣服的人,甚至是注射器,还有四散的陌生粉末。
他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哥。这就是他每晚孤单入睡时,他哥在做的事?
付辛博看到他弟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
“……你以后不要回来了。”胡夏倒退了两步。
付辛博踹了男人一脚,看到胡夏转身快步离开,小跑着跟了上去。
胡夏跑到室外,扶着膝盖喘息。那一眼看得他浑身发麻,想干呕,仿佛在那里呼吸的空气都是污浊的。
他极其后悔,自己不该来这一趟。
他宁愿自己不知道这些,他以为他哥只是没日没夜地打牌喝酒,而现实似乎比他想得更可悲。他难以把那个场景和他哥联系在一起,此刻他只感到铺天盖地的悲愤和失望。
身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理都不理,站直继续往前走,直到胳膊被拉住。
他用力甩开,回头看到他哥站在那,满眼的无措和仓皇,他很久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了。
“这是你现在每天的生活吗?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你喜欢这样,是吗?”
连着说了几句话,胡夏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依然发抖。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你不说话?你默认了?”
付辛博还是沉默,却没想到下一秒他弟的巴掌突然招呼上来。
一声脆响,这一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口腔里立刻涌起血腥味。付辛博懵了,他没想到他弟力气这么大,下手这么狠。他差点一头栽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
这是付辛博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扇巴掌,饶是蹲监狱的那两年,也没人敢打过他的脸。
他顿时被激怒了,一瞬间暴起抓起胡夏的衣领推在墙上,像教训其他人那样要给他两拳。
然而他紧握的拳头忽然停下了。
两人在阴暗的砖墙前僵持着,胡夏没有反抗,衣服被抓得皱皱巴巴。他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付辛博的脸,满眼的绝望。
“……你不是我哥。”
付辛博愣住。
“你是谁啊……你不是我哥。”胡夏看着他的脸缓缓摇头,像在注视一个陌生人。
语气里是无限的委屈和悲伤。
付辛博心里一震,对方心如死灰的眼神突然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他猛然开始后怕,自己那两拳如果真的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那是你弟弟啊,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一卸力,胡夏立马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付辛博这次没有勇气再追上去。他望着他弟的背影,浑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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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后两人的关系降到冰点。付辛博没再在外面过夜,他尽可能的提前,但每晚回家也是凌晨。两人几乎不碰面,碰面了也没有交流。
他以为胡夏再也不想理他了,但今天却在棋牌室窗口看到了对方的身影。他想主动示好,但又不知怎么做。
他记得对方爱吃奶糖,可仔细一想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他弟今年都大学毕业了。
毕业……毕业……
付辛博在几个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胡夏参加毕业典礼的痕迹。他出尔反尔在先,不管怎样也要把这个遗憾弥补上。
他看到电视柜上放的台历,拿起来翻了翻——他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日历,上面有他做的标记,但胡夏从来没发现过。
第二天一早,胡夏推开房门,发觉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烟味。
他定睛一看,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一堆烟头,而他哥的卧室门大敞着,他哥竟然正在里面睡觉。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胡夏诧异又震惊,开开窗户通风。
今天他还要回学校收拾东西,但不着急。他下楼买了个早饭,回来后发现付辛博醒了。
他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旁若无人地坐在餐桌上吃饭。付辛博一看,发现没有他的份。
“对不起。”付辛博决定主动认错。
胡夏置若罔闻。
“我不是故意错过你的毕业典礼,我是真的打算去的。”
胡夏无动于衷。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都是我的问题。”
胡夏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觉得你的错只是没去我的毕业典礼?”
付辛博苦笑。他当然知道对方指的什么,但他没法说,只得沉默。
胡夏看着眼前的人,努力想找到一些当年的影子,可惜他看到的只有颓废和漠然。明明还是那张脸,却判若两人。
他冷静了一下道:“我那天打你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我也向你道歉……可是我一直不懂,你为什么自甘堕落。”
付辛博平静地说:“从我坐牢的那一天开始我的人生就注定这样了。”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整整两年,我始终觉得一切都有变好的机会,那么多改头换面的人,为什么你不行呢?”
“我都没有放弃过、”胡夏突然情绪激动。“我去接你出狱那天有开心,现在就有多失望!”
“你知不知道你玩的那些随便一个都能把你抓起来?!你还想坐牢吗?你不是……”
你不是说过你想当警察吗?
儿时的理想在此刻显得讽刺又荒唐,胡夏忽然间难以启齿。回忆都变成模糊的泡影,拿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责问对方有什么意义?十几年过去了,当真的怕不是只有你自己。
“抱歉。”付辛博道。
胡夏看着他麻木的脸,感到深深的无力。自己的爆发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不痛不痒。
况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和对方发火了,结局都差不多。他再次觉得很没意思,愤怒忽然间消散了。
他的怒火被点燃只需要他哥的一个眼神,平息也是。
“……我要去学校了。”
“我以后尽量回家住。”付辛博突然说。
胡夏一顿,“随你,如果你还把这里当家的话。”
付辛博无奈地叹了口气。
胡夏走后,付辛博去厨房找食物。
他随手拉开冰箱门,发现里面放着一人份的早餐,和他弟刚刚吃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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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在中学时代都会遇到一个作文题目:谈谈你的理想。
那时胡夏刚上二年级,趴在他哥的书桌上看他哥写作文。他哥写得不快,但他还是看不懂,哈欠连天,在旁边翻着他哥的课本,无聊地用手指一个个点上面的三角形,那是他哥给知识点做的标记——普通知识点是圆形,重点是三角形。
晚上十点对于小学生来说已经不早了,他哥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哄他去睡觉。
尽管是重组家庭,兄弟俩的关系还是很好。自从这个哥哥和阿姨来家里以后,胡夏经常看到父亲的笑容,他喜欢他们。
他知道他哥很有运动天赋,在学校是体委,或许以后想当运动员。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他哥,他哥笑了笑说,你怎么知道。
然后他哥又说了一句,其实更想当警察。
他哥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带着金灿灿的圣光,胡夏一瞬间觉得他哥的形象变得高大伟岸。他更加崇拜他了。
在胡夏的整个中学时期,他哥都是他在学校炫耀的资本。每每提起他哥,他总是一副抬头挺胸的骄傲模样。
变故发生在三年前。
胡夏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能在社会新闻里看到付辛博的脸。彼时他和同学在外地旅行,一天前他哥说要和朋友露营,他没在意,然而再次见面竟然是在电视频道上。
虽然打了码,仅仅有两秒钟,但胡夏还是一眼看出这是他哥。
他当即买了车票回家,却得到了他哥入狱的噩耗——聚众斗殴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胡夏都没来得及见他哥一面,迎接他的只有不断叹息的父母和空荡的房间。长辈一夜间多了许多白发,一道晴天霹雳砸在胡夏头上。
父母告诉了胡夏事情原委,但他总觉得他们有所隐瞒。最终父母招架不住他死缠烂打的追问,坦白了实情——
因为一场路过的见义勇为引发了两方斗殴,险些闹出人命,而付辛博是那个见义勇为的人。他的愤怒和热血并没有给他考虑后果的时间,他听到女孩的哭声,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他的好心也没有带来好结果。因为几句话就被定了罪名,对方像是串通好了一切。没有监控,他百口莫辩,唯一可以为他作证的受害者也迟迟不肯出面。
直到付辛博入狱,那个女孩都没有出现过。她的家人冷漠得像是不知道似的,要把女孩和这件事撇得干干净净。
胡夏听完血液都凉了。他千方百计联系到女孩的家里,每次拜访都被拒之门外。最后一次他绝望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依然想不通。万念俱灰后他回到家里,才知道父母已经去过很多次了。
这是胡夏第一次明白,人心是永远无法拿来做筹码的东西。
很多时候左右人的不是正邪对错,而是那些难以想象的权力和无形的道德枷锁。
一夜之间,胡夏的生活天翻地覆。
他去监狱探视过他哥几次,隔着玻璃听他哥的声音总觉得恍惚不真切。他哥剃了头发,穿着狱服,胡夏每次都不忍心和他对视,却每次都想要多看几眼。
他不知道他哥在他离开后会偷偷哽咽,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是胡夏长这么大度过的最漫长的两年。
然而就在胡夏以为付辛博出狱后世界就会好转时,现实没有如他所愿。
他万万没想到,付辛博出狱后成日泡在娱乐场所,抽烟喝酒打牌,完全没有一点想好好生活的意思。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常常在外面玩到很晚不回家,还欠了一屁股钱。
胡夏差点崩溃,他难以置信,这个人是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哥哥。
那是在他小时候会把他抱起来让他投篮的人,是在他被欺负时毫不犹豫替他出头的人,是从没对他生过气、总会笑着摸他头顶的人。
然而如今好像全部不复存在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现在,一晃眼已经过了一年。这样的落差让胡夏无比痛苦,有很多个瞬间他都怀疑,曾经愉快的时光是不是全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眼前的人长着熟悉的脸,却没有一丝过去的样子。胡夏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把一个人彻头彻尾地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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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夏毕业后开始实习,他和付辛博的关系没什么改善,但目前看来更像是他单方面的冷战。
付辛博有些头痛,以前那个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哥哥的小孩,现在无论怎样都不理他一下。两人的作息又相差甚远,显得这间房子仿佛只有一个人在住。
然而最近几天,胡夏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有一次兄弟俩前后脚上楼,看到对方时相顾无言。最终还是付辛博率先开口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胡夏心虚作祟,但又觉得自己不该心虚,于是硬着头皮说你别管。实际上他并不擅长冷战。
不管就不管了吧,付辛博拿胡夏没办法。无论是和他弟吵架还是打架,他赢了也都像输了一样。
新开业的地下酒吧音响声震天,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付辛博被吵得脑仁嗡嗡响,但又不能离开。老板需要些朋友捧场,付辛博实在不好拂人家的面子。
付辛博第一次来,待了半小时后决定以后也不来了。这种吵闹又糜烂的氛围让他非常不适,太多人借着声音和灯光的掩护干些龌龊的事。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去外面安静地吹冷风抽烟。
乐队换了首慢歌,付辛博窝在沙发里困得睁不开眼。等他睡了一觉再醒来,酒吧里几乎没什么客人了。
他迷迷糊糊地看表,再晚点天就该亮了。付辛博心里轻轻咯噔一下,酒吧老板这时候坐到他身边和他说话,付辛博又问他拿了一杯果汁。
“你这店挺红火啊。”付辛博笑道。
“刚开业,折扣力度还大呢。”老板红光满面,都要打烊了也丝毫不见疲惫。
付辛博一边闲聊一边眼神游移,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身影上,盯了许久。
老板看到他的目光,笑嘻嘻道,“这两天招了俩服务生,都是大学生盘靓条顺的,你要是有想…………你去哪儿?”
付辛博大跨步走过去,把自己的饮料杯子重重嗑在桌面上。咣的一声,果汁洒出来半杯,桌旁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啊,这我弟弟,他该回家了。”
付辛博面无表情,声音冷冷的。对方愣了愣,以为自己抢了人,只小声骂了几句。
胡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哥用力拽着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拎走。
“你干嘛呀!”走到角落胡夏才甩开对方的手,因为心虚而脸红,“我还没下班呢!”
“原来你这几天回家晚就是因为在这上班?”付辛博睁大眼睛怒斥,彻底清醒,“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你吼什么!我挣钱怎么了?我这正经工作!”
付辛博气不打一处来,“正经工作还让别人摸你?!”
想到刚刚看到的场景付辛博就太阳穴突突跳。他弟给别人上个酒,别人摸肩膀摸腰摸大腿,从上到下碰了个遍。要不是看在老板的面子刚开业不能惹事,他真想把那杯果汁扣那人头上。
“大老爷们儿摸一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胡夏理直气壮。
付辛博一肚子火被这句话堵在嗓子眼,就差气晕了。
“你是真觉得无所谓还是故意气我呢?!”付辛博深呼吸,突然想起来,“你不是在实习吗?”
“我打两份工。”
“你有那么缺钱?我给你啊。”
胡夏看向他,“你不是还要还债吗?”
付辛博哽住。
“不用你给,我自己会挣。”胡夏把围裙解下来,“你别在这影响我工作。”
“……反正你不许在这上班了,听我的,马上辞职。你去其他地方哪里打工都可以,但是在这不行。”付辛博咬牙。
胡夏皱眉,“这是我自己的工作,你能不能别指手画脚?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咱们互不干涉不行吗?正好我要下班了。”
“其他事情无所谓,这件事绝对不行,你必须辞职。”
胡夏沉默片刻,突然凉凉地笑了笑,“最见不得人的我都见过了,你还怕什么呢?”
付辛博脸色顿时惨白。
心底的怒火和躁意又埋藏不住了,他克制着没和他弟动手,努力保持神情正常。
“胡夏,你别逼我。”
胡夏脸上没有一点畏惧,“除非你把我打晕了或者让这儿倒闭,不然我一定会按时到岗。”
两人谁也不肯退让,胡夏还带了点故意和他哥对着干的脾气。付辛博在对方的固执和讽刺里心如刀绞,他忽然间失去了所有争辩的力气和欲望。
“滚。”付辛博闭了闭眼,“你现在就给我滚。”
胡夏沉着脸,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拿着围裙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刚看了半天戏的老板这时走过来,语气戏谑故作埋怨,“你这是干啥?我好不容易招到的员工。”
付辛博靠在墙上,无力地苦笑,“对不起哥,你知道我不想破坏你的生意,但我不能让他一直在这里上班……原因你也看到了。”
“他不想听我的话,就先让他再待几天,麻烦哥帮忙看着点,别让人再占便宜。”
“兄弟,我理解,你帮我挡过一刀,这点忙不算什么。”老板点点头。
付辛博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感谢,随便拿了一罐便宜啤酒打开,这是他来这里喝的第一口酒。
每次和他弟吵完架他都像大病初愈,格外疲倦。
“他是你亲弟弟?”老板又问,“以前没听你说过。”
隐瞒也是保护,为了不牵扯到家人,付辛博在外面都鲜少提到他弟和父母,但也防不住他弟自己出现。
他太了解这个圈子了,正是因为太了解,才不想亲近的人踏进泥潭。他难以想象他弟在这种环境下工作,灰色地带鱼龙混杂,各种危险和诱惑让他忧心忡忡。
付辛博没具体回答,只是摇头否认。
“我知道你不想让他沾上这些,但年纪小,叛逆,实在不行揍一顿就好了,小孩就是这样。”老板宽慰道。
“我哪敢揍他呀。”付辛博苦笑,“本来就生我气呢。”
老板在他的话里品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哥俩儿怕什么,打一架都正常。”
付辛博忽然又摇摇头,“没这么简单。”
又一口啤酒下肚,付辛博的喉结滚了滚,垂下眼帘。
因为我爱他。
付辛博没开口,空气静了三秒。老板还没明白他那句“没这么简单”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害了他亲近的人。”付辛博却说了另一句话。
老板一愣,“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
他也可以一辈子都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了,我承诺不了什么,他也懒得信,我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烂人,他不光生我的气,也许还在恨我。付辛博心想。
也只有他知道,这个“亲近的人”究竟指的是谁。
老板不知道说什么好。付辛博语气淡淡的,但依然压不住从字句里透出的伤感和苦涩。事已至此,他只能全盘接受他弟给他的所有情绪,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连最表面的亲情都岌岌可危,自己掩藏在心底的情意,更没有见光的资格。
“无论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他过正常人的生活,别像我一样。”
“也别让我害了他。”
付辛博晃了晃啤酒罐,一饮而尽。
那天之后胡夏依然雷打不动地晚上去酒吧打工,付辛博不放心,便有事没事就来店里转转。胡夏面对客人的微笑总在发现他的身影时烟消云散。
在胡夏那里他好像总是被特殊对待的那一个,无论态度好坏。如今的胡夏对其他人依然平和温润,到了自己这却像个带刺的冰块,冷漠刻薄。
付辛博抽着烟,望着他弟忙碌的背影。或许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此时就是他们最好的状态。
付辛博不甘心,但另一种不能回头的执念让他不得不逼迫自己释然。人不能太贪婪,他知道自己现在不配要这么多。
尽管如此,他还是带着一点侥幸盼着胡夏能回头给他一个眼神而不至于把他当空气,哪怕是厌烦的也好,但胡夏始终没有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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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胡夏没有刻意在酒吧寻找付辛博,但对方在不在他都知道。
他每次来酒吧先听到的是路边卖光碟的电动三轮放的音乐,然后就是进门锁定他哥的身影:他哥每次都在那一个地方待着,根本不用找。
现在他来这里打工不只是为了挣钱。偶然一张招聘启事让他来到了这里,但渐渐的他有了更加不能离开的理由。
把宿舍里所有东西搬回家的那天,胡夏无意间碰倒了电视柜上的台历,接着发现了台历上的标记。
这引起了他的注意。日期数字下分布着圆圈和三角,胡夏知道这肯定是他哥画的,可能是和还债有关——这样想来他哥唯一没变的地方也许就是不会花他的钱。
但胡夏仍然狐疑,犹豫了几番,进了他哥的房间,并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抽屉。
胡夏有点惊讶,以前他哥房间里任何东西都不会上锁。
一股奇异的预感驱使胡夏在这个抽屉面前停下。试图打开抽屉无果,他只好打开抽屉下面的柜子,里面是一堆叠好的衣服。胡夏知道这么做不道德,但还是把衣服全拿出来翻看,然后又翻了翻其他几个柜子,并没有发现什么。
灰尘翻飞,胡夏感觉自己摸到的那点蹊跷悄然溜走了。难道是他的错觉?
胡夏一阵空落,然而就在他准备把最后一个柜子的东西原样放回去的时候,柜子深处和上方被锁抽屉的连接处露出一个白色的小角,像是一张纸。
胡夏钻进去把它抽出来,翻到正面,浑身一震。
——这是一张证件照,脖子以上已经被撕掉,看不到脸,而以下的肩颈赫然穿着一身警服。
……警服。
胡夏捏着半张照片,蹲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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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付辛博渐渐不再出现在酒吧里。他似乎有很多事要忙,总是比胡夏回去得晚,又在胡夏还没起床的时候就离开。
胡夏觉得他隐瞒了太多,但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问清楚。那天他把那半张照片拍下来后放回了柜子里,就当是从抽屉里掉下来的。他尽可能把一切还原,他哥应该不会发现。
就胡夏最近在酒吧里的观察,他哥和老板关系很好,认识的人也不少,但他哥在酒吧里只是玩乐和监视他,没有其余的举动。这让胡夏找不到新线索。
从那张照片出现开始,胡夏的心境出现了逆转——或许一切还有另外的可能。
既然酒吧里见不到,胡夏就在家里等,结果前两天等到自己睡着,睁开眼发现他哥又已经走了。
直到第三天,胡夏才把他哥捉了个正着。
付辛博进家门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屋子里漆黑,付辛博以为他弟正在睡觉,一扭头竟看到沙发上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他。
付辛博差点蹦起来,“你坐这儿装鬼呢?!怎么不开灯?”
胡夏盯着他道,“停电了,电路检修。”
付辛博摁了摁开关,果然没电,“害怕啊?那你就睡觉呗。”
胡夏盯了他良久,“有事问你。”
胡夏借着窗外的光注视他哥的面孔,他好像有段时间没有见过对方的正脸了。付辛博下意识摸了摸胡茬,没摸两颊的凹陷,“什么事?”他总觉得他弟今天有点不一样。
胡夏抬头,“你每天到底都在做什么?”
“上班。”
胡夏保持耐心,“上的什么班?”
付辛博忽然笑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觉得你有事瞒着。”
“我确实挺多事瞒着你,不然我天天看你生气吗?”
“……你。”胡夏咬牙,“你在日历上画的是什么?”
付辛博毫不犹豫,“还债日期,记不住可是要被揍的。”
和胡夏猜测的一样。可对方说得太干脆,反而让他怀疑。
“我……打扫了一下你的房间。”
“是吗?辛苦了。”
付辛博油盐不进,胡夏有些焦躁。他看着对方换鞋换衣服的背影,站起来,“我不小心扫到了一些东西。”
付辛博背对着他,“什么?”
“照片,一张照片穿着警服的照片。”
付辛博突然停下动作。胡夏看到他背心下包裹的肌肉微微紧绷,接着对上一双没有情绪闪着寒光的眼睛。
“你翻我东西?”
咚咚、咚咚。
四周静得只剩下心跳声。
黑暗里,胡夏深不见底的眸子迎上那两道寒光,“你先解释一下那是什么吧。”
付辛博又转回头去,“别人的。”
“谁的?”
“你不用知道。”
胡夏忍着没说出自己心底最阴暗的想法,他也惊讶于自己竟然会这样看他哥。他很纠结,也很痛苦,他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而他哥态度冷漠,使他原本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态,此刻却突然想放弃了。
“好,那我不问了,我只希望你不伤害自己,也别伤害其他人。”
付辛博回过身看他,淡蓝压抑的月光勾勒一个轮廓。两人沉默地对望,只隔三米的距离却像隔了一条裂谷。胡夏在付辛博身上看不到以前的影子,而付辛博眼里的胡夏却还是老样子。他最了解他,也最不了解他。
席卷而来的疲惫让付辛博没有回应胡夏的话——其实他还是不想让他恨自己。
外面的一切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倾斜,他像风雨里飘摇的一株野草,生存已是竭尽全力。他之所以每天都尽量回家,是因为除了对他弟的承诺,还有说不出口的不舍。
或许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有些东西看一眼少一眼,他想再珍惜一些。倒计时已经开始了,说不定哪天就是那一天,出门前的回望就成了留在这里的最后一眼。
“过几天要是我没回来就是去出差了。”付辛博突然说。
“你上的班还需要出差?”胡夏皱眉。
“当然。”
胡夏半信半疑,更多的是疑惑,“具体什么时候?你走的话给我打电话。”
付辛博一笑,朝他走了两步,“这么关心我?”
“……”
胡夏移开目光,付辛博像一道高大的阴影靠近自己。
“你在酒吧的工作,最好还是别干了。”付辛博道,“那里真的不安全。”
胡夏想解释,看到对方的表情后却愣了愣。那是发自内心的、柔软的担忧,一如小时候。也许因为太久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胡夏有点恍惚,温柔比强硬更不容反驳。
接着付辛博继续上前,胡夏没有躲。他以为只是简单的贴近,却没想到他哥突然捧住他的脸,贴上他的嘴唇。
!!
胡夏头皮一炸,猛地抓住付辛博的手腕,还没用力,对方就先一步松开了。
亲吻持续了短短两秒,却在胡夏脑袋里掀起惊涛骇浪。他目光震动,不可置信地望着付辛博,双手依然握着他的手腕。这一刻付辛博眼里竟有着缱绻的意味,那是他秘而不宣的感情。
“你……!”
胡夏的思考能力崩塌了,万万想不到对方层层叠叠的伪装下竟藏着这样的心迹。
付辛博后退一步,脸也隐在阴影中,似乎因为没留遗憾而窃喜了一下。
可胡夏一点也笑不出来。他捂住嘴,没有反感,只觉得隐隐约约的害怕,像是心灵感应。很快另一种情绪吞没了他的震撼。
“呀,我又该走了。”付辛博看了一眼挂钟,耸耸肩,没有对自己刚刚的行为做出解释。
疑问和恐慌接连砸来,胡夏急促的心跳伴随付辛博重新换好出门的衣服,而他脱下也没多久。
在付辛博准备开门的一刹那,胡夏才开口。
“哥。”
付辛博停下来回头,思考该说什么俏皮话。他弟不是傻子,但这回他要做个傻子。他允许自己先开心一下,因为他弟终于又愿意喊他哥了。
“有事打电话。”他比了一个听筒的手势。
关门声无情地打断了胡夏的话。他发觉自己的指尖在发抖,接着望了一眼窗外。
天亮了。
###
胡夏一觉睡到了下午。今天是周末,但他晚上依然要去酒吧上班。手机里并没有他哥的新消息,一切一如往常。
他坐在床上醒神,却不知不觉回味起凌晨的吻。
晚上吃过晚饭,胡夏准备去酒吧上班。路上他思考着他哥对他说的话,对方的劝阻更让他心神不宁。
直到下班,今晚的工作都没有出现任何异样,与之前唯一的不同是付辛博没有出现。这一次胡夏满酒吧的找,甚至连老板也没有见到。
第二天一早,胡夏怀疑付辛博没回来过。手机里那个对话框依然安静。晚上他去酒吧,还是没有见到付辛博。卖光碟的三轮放着的音乐让他更加焦躁。
第三天一早,胡夏去实习,起床后发现他哥房间和前几天相比并无变化——他哥还是没回来过。
胡夏当即打了个电话,对面正在通话中。于是他发了条消息。
直到晚上他即将去酒吧的时间,他哥还是没有给他回复。胡夏再打过去,对面关机。他一刻也没犹豫,冲出了家门。
胡夏来到酒吧,没人通知他今天不上班,酒吧却大门紧闭。
“老板……老板……”胡夏哆嗦着掏出手机,这才发现此时这条街上安静得异常。
他突然察觉:没有音乐,那辆卖光碟的电动三轮没有出现。
老板的电话无人接听,胡夏站在酒吧门外,四周弥漫着诡异的萧条。音乐或许是某种信号,他好像一下子懂了他哥为什么执意要他辞职。
胡夏浑身发冷,刚想逃离,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们,快回去歇着吧!这儿今天不开门了,放假。”
胡夏回头,是个陌生人。他鼓起勇气问对方为什么,对方说老板回老家了。胡夏没信,但对方没再解释,只说让他赶紧离开。
这时胡夏发现,街上几乎没有人了。
“我哥在这,我是来找他的!”情急之下胡夏拽住男人,满脸焦急。
男人闻言正色起来,“你哥在这里工作?”
“对!不,也不对……”胡夏盯着男人的眼睛,目光深炯,忽然问道,“您是便衣,是吗?”
“我哥……好像也……”
男人一愣,胡夏越来越小的声音里夹杂着迟疑,他几乎是央求地看着对方,盼着他给自己一点希望。
然而男人还没开口,远处突然响起警笛。接着一声震天般的轰鸣,胡夏吓得捂住耳朵,周围突然窜出几个人,向巨响的方向狂奔。
胡夏抬头,视野像拿不稳的镜头剧烈晃动。不远处的五层楼房浓烟滚滚,吵嚷、尖叫、暴喝声混在一起,火光映着数台闪烁的警灯,夜空都成了血红色。
男人推着他往远处跑,胡夏跌跌撞撞间回头,瞳孔里是燃烧的焰火。
###
既然编一个谎需要用一万个谎来圆,那么就干脆让谎言变成真的。所以我只是隐瞒,并不算是欺骗,对吧?付辛博安慰自己。
我的坏是真的,爱也是真的,可我还是会辜负别人,所以最好他的恨也是真的。
一切努力其实只是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文不值却又千金难买。赌上三年光阴,用无数个难熬的日子和自己的生命,兑现那个金光灿灿的理想。
被撕掉的照片的上半张,被付辛博缝在了他的夹克里面,那是他26岁时意气风发的脸。
……
胡夏坐在抢救室门外的地上,大门上的灯牌依然亮着。
他浑浑噩噩,距离他到医院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天黑了又亮。父母在从外地赶来的路上,通话里胡夏的声音很崩溃,但他还是努力说完整每一句话。
椅子被其他病人家属占满,他只好呆坐在地上。有好心的警察给了他一瓶水,他一口也喝不下去。周围是家属们交头接耳和哭嚎的声音,胡夏抱住头,心里只有铺天盖地的悔恨。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他回想这几年来他和他哥的相处,他早该察觉到端倪,而不是到了现在才发现。他哥演得太真了,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争吵永远没有结果,因为付辛博无法给他结果。胡夏的每一句质疑都是付辛博心口上的刀子,可惜他没有理由辩驳。
此时想什么都是左右互搏,胡夏内疚的理由偏偏是他哥费尽心机要构建的假象。
整整三年。
“小伙子,坐地上多凉啊,来,给你个马扎。”
胡夏迟缓地抬头,被人一把拉了起来。对方是个一身警服、身材胖硕皮肤黝黑的中年人,眼睛不大但目光锐利,不怒自威。
胡夏接过他给的马扎,弯腰道谢。
“你是他弟弟吧?”
胡夏点点头,又听到对方语重心长道,
“别恨你哥,他是个英雄。”
他语气里的敬佩、爱护和痛心压塌了胡夏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从亲眼看见爆炸直至来到医院抢救室,胡夏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此刻却忽然潸然泪下。
肩头传来掌心厚重的温热,胡夏抱着马扎悲痛欲绝。他把自己所有的刻薄和恶劣都给了他哥,甚至还打了他一耳光。
如果时间回到那个凌晨,他多希望自己能说出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注意安全,我等你回家。
男人拍了拍他的后背,“其他的不方便和你透露,这次任务没有你哥,很难完成的。”
“谢谢,谢谢。”胡夏哽咽道,“辛苦了。”
说给他们,也说给抢救室里那个和死神赛跑的人。
###
凌晨,天边即将泛白。
时间仿佛停摆了,付辛博睁开黏连的眼皮,视野昏黑。
他混沌地想,这是地府吗?这就是我的报应?
接着他眼珠一转,看到旁边靠在小躺椅上睡着的胡夏。
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不,不对!他弟怎么可能跟他一起来地府呢!
这时身上的疼痛开始苏醒,付辛博轻哼几声,胡夏睁开了眼睛,腾的一下站起来。
兄弟俩对视,付辛博看到胡夏睁大眼睛欲言又止,神情扭曲,胸口起伏了几下,像是懵了,不知道该先做哪一件事。
胡夏拍了呼叫铃,又转头看付辛博。两人沉默着,付辛博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了,胡夏大概都明白了。
胡夏咬着牙,在奔涌的情绪里摇摇欲坠。他哥静静地看着他,千言万语都变成了这个眼神。
“哥,对不起。”
付辛博望着胡夏眼睛迅速变红,才突然有了劫后余生的实感。
他沙哑的嗓子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口型对他说:别哭。
其实付辛博并没有听清胡夏说的什么,刚醒来的感官依然朦胧,他只是从口型判断出对方在向他道歉。爆炸损害了他的听器,还造成了大片皮肤灼伤,肋骨骨折,内脏破裂。
付辛博也没想着自己能活着回来。昏迷的前一刻他攥紧了他的夹克,里面的一点点纸片给了他最后的力量。
三天前的夜晚,市刑侦支队联合缉毒支队共同捣毁盘踞市内多年的犯罪窝点,抓获大量犯罪嫌疑人,多名官员落马。
许多市民都没想到,平日里经过无数次的商城,地下竟能暗藏一个赌场,更没想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村庄,竟然可以成为制毒的窝点。
昨晚胡夏守着沉睡的付辛博看手机里的新闻,这一次他哥的脸没有出现在屏幕上。
待病房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天彻底亮了。
胡夏沉默着,付辛博忽然有点怕。他能搞定黑社会老板,但不一定能搞定眼前这个男孩。
半晌,胡夏突然道,“你这次不会再走了吧。”
付辛博点点头。
“爸妈一会儿从家里过来,他们给你带了点东西。”胡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叹了口气,“……哎,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付辛博一动不动地看着胡夏。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恨你?”胡夏也望向他。
我看到了你身上那么多的伤口,一定很痛;我也看到了你夹克里那半张照片,我从来没有见过。
付辛博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措。
“……没有……其实没有。”胡夏摇摇头。
“哪怕那时候我对你失望透顶,我也没有恨过你。现在更不会。”
心底埋藏的最后一丝侥幸生生不息,挣扎过一万次,他也不愿相信他哥真的变成烂人。胡夏忽然笑起来,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像感叹,也像庆幸。
误会持续了三年。实际上你该为他骄傲,你没忘记的理想,他更没有忘。
“我知道你在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我捡到的那张照片……是你吧?”
付辛博突然像被揍了一拳,终于露出落寞的神情。为了任务他一直保密,连最亲近的人都瞒着,但他又何尝不想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以自己最骄傲的身份。那一身衣服他也只穿了两天。
付辛博再次点点头,印证了胡夏冥冥中的直觉。
胡夏会心地笑了,终于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他没有讲出自己的害怕,但看着付辛博的目光却像是对方随时会飘走一样。在抢救室门外时他就已经想明白了,没什么比他哥活着更重要。
此刻尘埃落定,胡夏在病床边坐下,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这是一条漫长看不清方向的路,但付辛博义无反顾地去了。 局长把他叫进办公室,他的每一次回答都是:我想好了。
也不是没后悔过,那时的一腔热血经不起几天消磨,甚至一度迷失自我。最终支撑他走下来的是看似虚无却坚韧的信仰,像顽强在石头缝里扎根的小草,有绝处逢生的力量。
为了不牵扯无辜,他必须将家人推离这个漩涡。他知道他弟会来找他,最有效的方法是让他弟主动放弃,因此那晚宾馆发生的一切并非巧合。而让他弟看到那些肮脏景象的,是一个与他有同样身份的人。
在这个别人避之不及的黑洞里,他们是逆着逃跑的人流并肩前行的同伴。
犯罪者里有太多亡命徒,期间多少次化险为夷多少次如履薄冰付辛博都数不清,只有日历上的笔记静悄悄记录了许多重大的日子,一个简单的符号背后或许鲜血横流。
付辛博后来再没见过那个人。不计其数的人在这条路上悄无声息的消失,付辛博甚至还不知道他的真名。而对方始终没有把付辛博推出来,他像那些牺牲的人一样化成了阶梯,助他走得更远。付辛博踩着他的尸骨向上,越过眼泪和血汇成的河。
惩恶扬善何其容易,你的职责背后不只有千千万万的受害者,还有无数前赴后继没有名字的人。你的生命被赋予了非凡的意义,你不可能放弃。付辛博花了三年才明白,这条路大概叫做正义,而想要改换新天,只有走到底。
付辛博不求做个绝世英雄,甚至可以失去自己的名字。他只求对得起那些为此逝去的人,对得起那些碎掉的心和血泪,对得起这一身制服和头顶高悬的五星。
现在他想,他应该是做到了。
而与这艰苦相比,他隐秘的爱意被迫变得不值一提。他唯独对不起自己的家人和弟弟。
爱他却要将他越推越远,像活生生挖下一块心尖上的肉。他只能尽量不留遗憾,那一个吻其实是他奢求许久的宝贝,那一刻他格外开心。
作为一个兄长,他欠他弟太多,而作为一个爱人,他也许更不合格。
###
半个月后,胡夏推着付辛博到医院楼下晒太阳。他的病房里摆满了花束,胡夏每天会把它们认真摆在窗前,从楼下往上望,可以看到窗口五颜六色的鲜花。
付辛博太久没有过过这样安逸的日子,终于能够揭下面具做回自己。但他依然习惯性地警惕,而每当他紧张时他弟柔软的手就会落在他肩膀上。
今天天气很好,胡夏推着付辛博到草坪旁边,自己靠着轮椅坐在石砖上,付辛博扭头可以看到他的发顶——他第一次见他弟的时候也只能看到发顶。
小孩如今长大了,付辛博也很难像以前那样把他举起来玩。但他又手痒,就在他想摸摸对方的头发时,他弟突然仰起脸来。
“你看。”胡夏伸出手,“我昨晚自作主张把它粘好了。”
付辛博一愣,胡夏指尖捏着那张曾经被他撕成两半的证件照,现在被透明胶粘在一起,中间有一道裂痕。
付辛博对着照片里的自己出神,自从把它缝进衣服之后,他也再没有看过。他伸手去拿,他弟却缩了一下。
“你送给我吧。”
付辛博失笑,“你要这个干什么?”
胡夏又低下头,耳朵微红,“我喜欢。”
“我在警局还有,给你一张好的。”
“我就要这张。”胡夏执拗道,“可以吗?”
“好吧,是你粘好的,那就送你了。”付辛博放下手,心思微妙。
胡夏满意地笑了笑,低下头。
你在撕掉这张照片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境呢?他心想。
两人都不喜欢煽情,气氛到了也变得生硬。良久,胡夏还是把照片放在他哥手里,嘟囔道,“哥,我还是想念你在家的日子。”
“像小时候那样,我们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对方。”
三年来如果付辛博回头望几次,就会发现他弟其实一直在那里等着,没有离开。长久的陪伴同样是场豪赌,即便他一次次突破他弟的底线,他弟也没有彻底放弃过。
付辛博看着手心里的照片,心软成一团棉花。
胡夏又抬起脸,微微撅起嘴,委屈的眼里闪着热意。
“哥,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怕没有你的日子,也不想再体验失而复得。
付辛博怔了半天,反应过来时激动得手指轻颤。他抓住他弟细白的手腕,直直掉进那双清澈的眼睛里。
他看着他弟扶着扶手慢慢站起来,犹豫着靠近,目光像在询问,却在他还没回应时迅速亲了他一口,只有小小的一下,像小狗用湿润的鼻子轻蹭他的脸。
心中巨浪滔天,付辛博猛地捏紧掌心里的手腕。
脑海里忽然回溯了几幕过往,都是他弟柔软可爱的笑脸。
三年苦尽甘来,谁先爱上谁已经不重要了,也许很多更遥远的时刻都指向现在——我爱上这个人,好像是有迹可循,理所当然。
胡夏亲他的时候一点也不显得害羞,还用圆溜的眼睛直直看着他。付辛博亮晶晶的喜悦爬上眼睫,伸手捏住他弟的脸颊肉,鼻尖却有些酸。
“我也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付辛博心尖上缺失的那一块,胡夏帮他填满了。
###
付辛博出院那天来了很多警局的人。胡夏躲在一旁,看他们热络地问候和叮嘱。他哥被簇拥在中间,露出不同于以往的憨厚笑容。
胡夏忽然觉得很幸福,这一幕像是被罩上了温暖的柔光。这时他哥悄悄望了他一眼,视线相接,眼尾的笑意也连在一起。
付辛博走路还不是很利索,时不时需要搀扶。他个子高大,胡夏架着他,倒像是被他搂在怀里。
旁人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涌动的暧昧,付辛博大胆地靠在他弟身上,见他弟又悄悄红了耳朵。
局里派人开车把他们送到家楼下,付辛博明明没有离开过,却在踏出第一步时,突然间感觉一切都变了。
像是找回了许久不见的自己,而那个占据他体内三年多的另一个人格已经不告而别。
原来他还有个圆满的家,家里有他所有眷恋的回忆和最爱的人。
他弟扶着他上楼,他已经很久没有在白天进家门。锁眼咔咔转动,熟悉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胡夏把东西放进屋子里,回身看到他哥还在驻足。
短短半个月竟也恍如隔世。
胡夏站在门口,胸腔难以抑制地溢出澎湃的暖意。他向付辛博张开双臂,说出一句就算肉麻也无比想要宣之于口的话,
“欢迎回家,我的大英雄。”
end.
【辛夏】新手金主和他的家养金丝雀(10)(正文完)
★前文见合集,辛夏CP,有安河乔,其余成员掉落
——————————
10
半个月后,胡夏没有等到付辛博杀青,却等来了他进医院的消息。
电话是韦礼安打来的,上来就是重磅炸弹:
“片场威亚出了问题,海乔和包子摔下去了,救护车送到了xx医院,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我正在往医院赶,你要是有空过来一趟吧!”
胡夏大脑一片空白,韦礼安那段话被自动翻译成付辛博高空坠落在xx医院抢救,目前生死不明,自己怕不是过去签病危通知书的。
“好,我这就去!”
通知秘书推了下午行程,胡夏匆匆赶往医院,满脑子一会儿见了医生怎么沟通,付辛博要是半身不遂要请几个护工,如果是最坏的情况……那个不能...
★前文见合集,辛夏CP,有安河乔,其余成员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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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半个月后,胡夏没有等到付辛博杀青,却等来了他进医院的消息。
电话是韦礼安打来的,上来就是重磅炸弹:
“片场威亚出了问题,海乔和包子摔下去了,救护车送到了xx医院,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我正在往医院赶,你要是有空过来一趟吧!”
胡夏大脑一片空白,韦礼安那段话被自动翻译成付辛博高空坠落在xx医院抢救,目前生死不明,自己怕不是过去签病危通知书的。
“好,我这就去!”
通知秘书推了下午行程,胡夏匆匆赶往医院,满脑子一会儿见了医生怎么沟通,付辛博要是半身不遂要请几个护工,如果是最坏的情况……那个不能想。
车开到医院楼下,他又接到了韦礼安的电话,那边报完楼层和病房号还说了什么,胡夏急着赶电梯没有仔细听,猜测也许是人醒了,于是匆匆挂了电话一路狂奔,走廊里不明所以的病患家属纷纷给他让路。
胡夏“哐当”一声撞开门,吓得背对门口的韦礼安一激灵:
“吓死我了,不是跟你说了没什么大事嘛!”
胡夏扶着门框喘气,许久没说话。病房是双人间,他的目光在屋里绕了一圈儿,简单略过靠门这边腿上打了石膏的徐海乔,直直盯着另一张床上的付辛博。
付辛博半靠在床头,一条胳膊打上了石膏吊在胸前,另一只完好的手冲他招了招。
胡夏喘匀了气走过去,还没开口就见付辛博从床头柜抽出一张纸巾,用完好的那只手给他擦额头上的汗,边擦边笑道:
“跑那么急干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儿。”
胡夏没提韦礼安的谎报军情,自己一路上脑补十几种病情以及后续处理的煎熬和害怕,他甚至考虑过收购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来应对付辛博成为植物人的可能,万幸人还醒着。
没有人知道,他对上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时,差点丢人地落下泪来。
感谢自己一贯强大的表情管理能力,他还能镇定地回答对方的问题:
“因为我爱你。”
付辛博惊讶地停下了动作:
“你说什么?”
旁边的韦礼安和徐海乔也同步看了过来。
“我说,老子爱你!”
回答铿锵有力,屋内落针可闻。
付辛博愣了一下,眼底似瞬间点燃的花火,炽热而明亮的眼神烫得胡夏不敢看他。
“我以为这句话会是我先说的,”他看着胡夏,目光如水般柔和,掩饰不住的喜悦溢于言表,“我也爱你,从很早以前就爱你了。”
刚刚喊出那一嗓子已经让胡夏从脑门红到了脖子根,他低着头手指蜷缩,紧张地在床单上刨出了几个小坑。
胡夏想要转移话题:
“你是不是对每个金主都这么说?”
付辛博没有戳穿他,而是顺着他的话解释:
“不是,我只有过你一个金主,唯一的。”
胡夏猛地抬起头,因为付辛博接上了下一句:
“现在,我能邀请你当我唯一的爱人吗?”
胡夏还在害羞,他声音很小,但是付辛博听清了:
“你早就是了。”
旁边的床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上了床帘,这么贴心多半是徐海乔做的,付辛博直起身:
“这石膏真的很碍事儿。”
于是胡夏凑近他,两人交换了一个漫长而坚定的吻,温柔和珍惜的情绪通过这个吻传递给彼此,随后相视一笑。
付辛博和徐海乔一个伤了胳膊一个伤了腿,不得不在家修养,好在拍摄重点转到了主角团那边,他们的戏可以等伤好了去补上。
自己的剧组出了事,韦礼安比谁都急,偏偏是自己不在的那天,偏偏出事的是徐海乔。要不是包子帮他垫那一下,也许伤的就不止腿了。太阳那边石凯暴跳如雷,恨不得连夜打飞的过来教训自己这个失职者。事态紧急,他们都知道这波不是冲徐海乔就是冲自己来的,必须尽快调查清楚。
不过这跟付辛博和胡夏没什么关系。
胡夏的家,哦不,现在是他们的家变了。要说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没有,不过是家里多了成对出现的杯子碗筷,衣柜里的衣服开始不分你我,胡夏的每日穿搭皆由付辛博一手包办——尽管伤了胳膊,但丝毫不影响他玩“奇迹夏夏”的热情。
“你觉得哪个适合我这个牛仔裤?”胡夏又一次颠儿过来。
“你上面穿这个吗?这昨天不是穿过了吗?”付辛博无奈地看着他,
“我给你找一件儿。”
随后翻出一件自己的衣服:
“这个行不?新的”
胡夏点点头,操着不知道哪里的口音:
“阔以。”
他换上衣服给付辛博看:
“就这样喽?”
付辛博连连夸赞:
“Okok,挺好看,真挺好看的。”
日子在点滴琐事中走过,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拥有的不过是牵你的手,陪你到老,前路漫漫,彼此作伴。
有人说,鸟儿都是向往天空和自由的。
这话太过绝对,你知道吗,我看你的第一眼,就在期待住进你心里的那天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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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夏的第16年春/21:00】词不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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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现背,短打,5k+
*写点异地恋小故事
Summary:见一面吧。
———我是分割线———
“要如何翻译我爱你。”
——《词不达意》
从到机场的那一刻起,胡夏心里便隐约觉得有些不妙,平日里并不会拥挤的各航空公司人工柜台此刻莫名其妙地挤满了人。路过时一听才知道都是被取消了机票在办改签的。
助理面色不太晴朗地看着手机消息,皱着眉说,好像是台风要来了,航班都被取消得七七八八了。
“啊?”胡夏皱着眉抬起头看了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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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点异地恋小故事
Summary:见一面吧。
———我是分割线———
“要如何翻译我爱你。”
——《词不达意》
从到机场的那一刻起,胡夏心里便隐约觉得有些不妙,平日里并不会拥挤的各航空公司人工柜台此刻莫名其妙地挤满了人。路过时一听才知道都是被取消了机票在办改签的。
助理面色不太晴朗地看着手机消息,皱着眉说,好像是台风要来了,航班都被取消得七七八八了。
“啊?”胡夏皱着眉抬起头看了一眼。
“台风来了。”助理把手机递过来说,“你看吧,上海,杭州,就连宁波都不能飞了。”
助理话音刚落,机场广播就响起了——
“前往北京的旅客请注意,我们遗憾地通知您,由于天气原因……”
“问问能不能改签吧。”胡夏有些无奈地说,“不可能今天所有航班全部取消吧。”
他说着,看向身边一脸愁容挂电话的助理,助理面如苦瓜地说,“还真的全部取消了,今天24号的所有。”
“飞天津呢?或者高铁呢?”他追问。
助理摇摇头说一样的,也全部取消了。
“现在怎么办呢?”助理小心翼翼地问。
“还能怎么办呢,打道回府呗。”胡夏笑开了花,说,“好玩吧?虹桥机场半日游。”
他笑是觉得自己倒霉到了一定的程度,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甚至会笑出声,他一边笑一边给付辛博发消息解释自己现在的情况。微信聊天框那头的人现在正被造型师摁在椅子上做造型,又想笑又得憋着,只能按住语音键给胡夏发去一句,“算了算了,你回去好好歇着吧,看来今日不宜见面。”
胡夏说,“那不行,说好了你杀青宴我得来。”
“?”
付辛博隔着网线,一时间竟然看不出他这几个字到底是在说正话还是反话,便只能回一个问号。聊天框那边的人又说,“我说真的,我还是想来。”
“??????”
付辛博回了他一排问号。
“高铁和航班都取消了,你怎么来啊?”他睁大了眼睛,差点以为自己不认识屏幕上的中文。
“我想个办法。”
胡夏回完他这条消息就消失了,付辛博等了半天没等来下一句,也把手机放了下去,继续看自己面前的剧本。今天是最后两场戏了,拍完就杀青,连轴转了半年,终于可以喘口气歇一歇。胡夏好久之前就跟他约定好要在他这部戏杀青的这天来北京找他团聚——他们两个人都同时有一段好几天的假期的时候并不多。
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天算,付辛博想,算来算去不如就这么算了——然而胡夏却不想,对付辛博撂下一句自己想办法之后,就真的想办法去了。
停运的是航班和高铁,又没说所有的交通方式全停了,怎么也至少不至于把他困在一座孤岛上,只要思想不滑坡,那办法就一定比困难多。而胡夏此刻不仅思想没有滑坡,还比谁都更积极。在翻阅了一圈订票软件发现自己今天确实买不到一张能飞的机票和能跑的火车票之后,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导航软件。
现在是北京时间八点半,导航说从上海开到北京需要十三个小时,付辛博拍戏的地方在北京的郊区,不用进城被堵车,算上路上休息的时间,怎么也能在今天之内到达了……胡夏一盘算觉得自己的计划简直是太完美了,万事都具备了,只差一个和自己换着开车的人。
他把目光投向了正开着车的助理——这不是现成的吗?
“你最近缺钱吗?”胡夏问。
他助理吓一哆嗦,赶忙自证清白,说,“老板,我可没有跟狗仔出卖你啊!他们给我再多钱我也不会把你和付辛博老师那些事情说出去的!”
胡夏:……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言归正传,不再跟助理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你别往我家开了,调头吧,上高速去北京,我跟你换着开——这趟差旅费三倍报给你,再给你封个大红包。”
助理一脸的不可思议:“老板,你没开玩笑吧?”
“再开玩笑就没时间了。”胡夏说,“赶紧找地方上高速吧,我俩的任务是在今天之内把车开到北京去,接付哥杀青。”
·
胡夏以前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容易冲动的人。
但那只是他不觉得,跟他稍微亲密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人很容易在感情因素的驱动下做决定——但重感情不代表意气用事,在大事情上面,胡夏还是拎得很清。
前段时间两个人都忙,他在某个音综常驻,付辛博在剧里演男一,两个人天天忙得快昼夜颠倒,只能趁着吃饭和化妆那点仅有的可怜的时间给对方发两句话过去,表示自己今天也还活着。最开始谈恋爱那会儿胡夏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黏人,也不需要被人一直黏着,直到这会儿两个人忙得话都说不上了,他才开始有些怀念前段时间两个人天天形影不离地录同一个综艺的日子了。
汽车调头往高速公路上开,离开上海的时候天上正在下大雨,雨刮器的频率开到最大也有点力不从心,只好放慢了车速。幸好高速公路还没有封闭,这已经是万幸。
胡夏拿着手机看天气,点开一张图研究半天,也没研究出个啥,最后到处扒拉了一下收集了点信息,说,“这个卫星云图的意思好像是……也就是上海和浙江这边受台风影响比较大,越往北开雨应该越小了,我们慢点没关系,继续往北走就好了。”
助理说,“付老师要是知道你这样了都还要去找他,为了他都能研究明白卫星云图了,指不定感动成什么样呢。”
胡夏又被他逗笑了,说,“那也不是我研究明白的,是网上这么说的。”
他憋着一肚子小心思,不给付辛博继续发消息了,也“勒令”助理等下也不许跟付辛博说他们正在开车来北京的路上。胡夏笑说,“诶,等下付辛博要是问你我干嘛去了,你就说,我回家睡觉去了,改天再去北京找他。”
“哦。”助理应了一声。
“你看我今晚上怎么吓他一跳。”胡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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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三十四岁了,还是玩不腻这种小把戏,上一次这样如法炮制还是在横店,付辛博拍戏的时候他突然去探班。上一秒还在给付辛博发摄影棚的照片说自己拍广告呢,下一秒就从人背后窜出来猛地一拍肩膀,说,“付哥哥,你怎么也不来接我一下?”
他付哥哥被他吓了一大跳,手机都差点扔出去,转头一看,还真不是自己熬大夜熬多了产生了幻觉,甚至还上手捏了一下,确认面前这张捏起来手感颇为软糯的脸就是胡夏本人的。
付辛博拿着手机刚收到的照片质问他:“你不是说你在拍广告吗?哪儿拍呢?”
“昨天拍的,骗你你也信。”胡夏使坏的计划成功,笑得站都站不稳,直往人怀里栽。
“胡小夏,你还真是属狐狸的吧。”
他出手一向大方,给剧组上上下下都买了好多甜点和饮料,一车一车拉过来发。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是圈内心照不宣的秘密,每次见胡夏来,还有一些玩的好的圈内友人会悄悄起哄付辛博,说,“有人爱就是不一样哈!”
付辛博笑得一脸骄傲。
他拍戏的时候胡夏就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坐在一边等着,从导演的监视器里欣赏一下付辛博的表演,但因为不知道前后的剧情所以一般都只是在欣赏那张帅脸;或者找个角落缩起来闭着眼睛养神补觉;和付辛博一起吃剧组的盒饭,又因为这人需要为了上镜控制饮食所以胡夏可以夹走他碗里的鸡腿……
付辛博说,“剧组没什么好玩的,人又多又吵。你有时间自己多休息,不用老来陪着我。”
胡夏笑嘻嘻地应着,又说,“反正横店到上海也不远,我想你了就来了嘛,有些话隔着屏幕总觉得词不达意,还是要当面说说——你不想我陪你吗?”
在爱里长大的人从来不会回避关于爱的表达,胡夏就是这样的,爱要说出来,想念也要说出来。因为得以说出口,所以两个人之间这些年以来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争吵。付辛博每次听见胡夏这样说,也会给足他回应。
于是他把胡夏的手拉过来,笑说,“我当然想你陪我啊——但我更想你好好的。”
胡夏也笑,他笑着看向付辛博,不再说话了。
他想,其实我就这样陪着你,就已经是“好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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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将近两个小时,雨势渐渐小了些,他们找了个服务区,停下来加油和换人。胡夏刚刚在车上眯了一会儿,现在睡饱了觉,气势昂扬地说,“我现在精神抖擞了,我觉得我能直接把这车开进付辛博家地库里。”
助理以为他没睡醒,于是提醒他,“老板,这里到北京还得将近十个小时呢,想想你的腰吧。”
胡夏说,“我就开个玩笑而已,等下吃了午饭跟你换回来。”
其实他还算喜欢开车的,差点都要去把赛车证考下来,找助理换班开车完全不是因为不想开那么远,只是真要开那么久的话腰该吃不消了。胡夏自己坐进驾驶室,系好了安全带,出发之前看了一眼手机,付辛博应该是忙去了,自己不说话,他居然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不问最好,问起来等下自己又要想方设法瞒过他。
他想,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也不是只有他会这样,付辛博不也干过这种突然出现给人惊吓和惊喜的事情吗——只不过付辛博不一样,他还要更吓人一点,他会直接出现在台下,在胡夏准备好了一切,站上台要唱歌的时候投去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把台上毫无心理防备的人吓得差点没绷住表情。
他今天要唱一首愁肠百转千回的苦情歌,上台前酝酿了一副悲伤的情绪,但付辛博却这么令人猝不及防地直接在台下出现了,胡夏略略睁大了眼睛,旋即立刻保持着良好的专业素养,眨了眨眼睛装没看见付辛博,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进入了演唱。
他唱完歌下台,付辛博已经从观众席溜走了,跑到后台和他相见,还带来了一个保温盒和一大捧鲜花。保温盒里是一些很清淡的汤和饭菜,还没开盖就已经问到了菜和肉的香味,都是付辛博自己的厨艺。
胡夏笑着用台本扔他,说,“不是,付哥哥,你真的吓死人了,你看台本上都没这出啊!”
“台本上是没,不是你说的吗,想来就来,想见就见呗。”付辛博笑着接过来放好,给他把保温盒揭开盖子,招呼他过来吃饭。
付辛博带两双筷子,做两人份的饭,也会拉张椅子过来坐着,和胡夏一起吃点。这种综艺一般上下两场连在一起录,趁着换衣服补妆的间隙让他垫垫肚子,也不至于把胃饿得太难受。
胡夏喝下一口香气浓郁的热汤,“得寸进尺”地笑着问付辛博,“付哥,下次我能点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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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点菜也就是说说而已,大多数时候付辛博都没有那么多闲暇的时间追到他录综艺的现场来,更别说提前几个小时在家里给他把汤煲好拎过来;胡夏也没有那么多机会去剧组探付辛博的班,用付辛博的名义给全组工作人员送温暖……聚少离多才是两个人这些年相处的常态,幸好,他们都很好地把分别时短暂的痛苦和无法见面时长久的想念消化下去了。
汽车行驶在京沪高速上,胡夏今天要用一整个白天的时间把这条路从头走到尾——这件事听起来真的太疯狂了,如果不是为了付辛博,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要这样做。
走到天擦黑,已经接近了北京的地界,付辛博在剧组换场的间隙腾出手,在微信里发消息给胡夏问他在干什么。胡夏没第一时间回他,过了一会儿才悠悠地回了个,“哥,我睡觉刚醒呢,咋啦?”
付辛博回他,“没什么,你好好休息,等台风停了,飞机能飞了我来上海看你。”
胡夏发了个“好呀”的表情包,就没再回复了。
他还憋着笑呢,一想到等下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忍不住想笑。他看过付辛博今天的通告单,算了算自己等下到他剧组的时候,也许正好赶上他的最后一场戏。
胡夏拿起手机选花店,奈何付辛博他们剧组取外景的郊外实在是太偏僻了,又是晚上了,没有花店能配送过去的。他想,那就算了吧,反正现在人已经快到了,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他把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剧组外的时候刚好晚上十一点整,胡夏没给剧组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今天要来探班这件事,外面的工作人员正想抬手拦,胡夏说,“诶诶,别拦我,你看我是谁。”
工作人员愣了愣,“胡夏老师?没听付老师说你要来啊?”
胡夏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笑说,“我悄悄来的,他不知道。”
他偷偷摸摸地溜进去,帽子口罩眼镜一应俱全,全副武装得没几个人能把他认出来,藏在了人群中,看付辛博的最后一场戏。只有付辛博的助理认出了胡夏,正要有所反应,立马就被胡夏按住了。
他用眼神示意付辛博的助理:不要声张。
他又低声问,“你们老板的手机呢?”
拍戏的时候以防穿帮,演员自己的手机是不能在身上的,助理帮付辛博收着手机。胡夏一问他要,就递过去了,小助理心想,哦,这就是家属查岗吗?
但胡夏拿了付辛博的手机根本就没动,他对付辛博有绝对的信任,犯不上在他的手机里翻来翻去地检查什么。他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把付辛博的手机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付辛博的最后一场戏也是全组的最后一场戏,导演喊“咔”收工的那一瞬间大家都好开心,四周立马就有人簇拥上去给演员送花,有人推了个三层高的大蛋糕出来庆祝。付辛博收了工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想联系人,找了半天助理都不见人影,正想问别人这人哪儿去了,就有个裹严实了的男人从一边儿冒了出来,递上来一部手机,问他,“付辛博老师你助理下班了,这是他让我转交的你的手机。”
付辛博接过来,先是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才察觉到有一丝异样。刚送了手机的那人正转身要走,突然就被付辛博拉住了衣角。
“胡小夏!”
他那声音太具辨识度,付辛博想认不出来都难。
胡夏站住了,愣了一秒之后蹲在地上大笑不已,笑得走过路过收东西的场工都要停下来看一看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了。付辛博把他扶起来,他就靠在付辛博肩膀上笑。
“想不到吧付哥哥,我从上海瞬移到北京了!”
胡夏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
“不是所有的航班都停运了吗?你咋来的?”付辛博果然如他所料,一脸惊讶的样子。
胡夏笑着,不跟他说,只说你慢慢猜吧。
他又说,“付哥哥,你不准怪我不打招呼就跑来了——因为我实在是太想见你了,你就当我是自己长出翅膀都飞过来的吧。”
付辛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是一路开车过来的。”
“啊?”胡夏惊讶地看着他。
“我助理说,看你ip地址一路从江苏,到山东,河北,天津,北京——你说你还能是怎么过来的。”付辛博笑得合不拢嘴,他说,“夏夏,我也很想你,不过,我们更重要的是来日方长。”
胡夏笑着点了点头。
有些情感注定很难用言语表达,在爱面前,语言总是变得苍白。
那就去见面吧!跨越过千山万水的相见已经足够隆重,所以不用等来日,也不用择吉时。
见你一面,最好的时间就是现在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