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许时分】扑火
be预警
1.
许沁要结婚了。
和宋焰。
在离开孟家的那一天,她把钥匙放在了玄关。钥匙接触到桌子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像是她身上枷锁解开的声音。
再拐一个弯就彻底看不到孟家了,许沁停在最后的拐角回头望去,只看到隐藏在层层叠叠绿色枝叶下的一扇窗户,好像是小时候经常和哥哥呆在一起的那个房间。窗户半开着,白色的窗帘被风吹的飘荡起来,像是一片轻盈的云。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许沁看着那片云在心中想到。
2.
许沁的手指悬在半空,犹豫着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她的婚礼,她想让孟宴臣来参加婚礼,并代替父亲成为那个把自己交到宋...
be预警
1.
许沁要结婚了。
和宋焰。
在离开孟家的那一天,她把钥匙放在了玄关。钥匙接触到桌子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像是她身上枷锁解开的声音。
再拐一个弯就彻底看不到孟家了,许沁停在最后的拐角回头望去,只看到隐藏在层层叠叠绿色枝叶下的一扇窗户,好像是小时候经常和哥哥呆在一起的那个房间。窗户半开着,白色的窗帘被风吹的飘荡起来,像是一片轻盈的云。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许沁看着那片云在心中想到。
2.
许沁的手指悬在半空,犹豫着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她的婚礼,她想让孟宴臣来参加婚礼,并代替父亲成为那个把自己交到宋焰手里的人。她希望哥哥能看到自己的人生大事,并且参与进来。
正在许沁犹豫着措辞的时候,手机嗡的振动了一下,截止到春天的聊天框突然弹出了一条新的消息,是一个两秒钟的语音。
许沁点开语音条,孟宴臣平静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怎么了?沁沁。
许沁怔了一下,她好像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孟宴臣的声音了,以至于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怔愣的几秒钟,手机又震了一下,一条新的语音又弹了出来,还是两秒钟。
“有什么事吗沁沁?”
许沁又删删改改几个字,将在聊天框内打了好久的一段话发了出去。
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孟宴臣放下了手中的钢笔,闭上眼睛捏了捏被镜框压的微痛的鼻梁。在等待秘书收走文件的间隙,孟宴臣拿起了一旁的手机,不自主地又打开了那个很长时间没有过变化的聊天框。
在春三月的时候,许沁离开了孟家,在离开孟家的时候甚至没有和家里人说。可能在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再把孟家当作自己的家了。
两人的聊天框也就停留在了自己的那条“沁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孟宴臣略微放空的看着这个熟悉的聊天页面,发现上面的备注突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小会。
孟宴臣没有忍住,发了两段语音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然后就知道了许沁要结婚的消息。
许沁说,她马上就要结婚了,爸爸妈妈肯定不愿意去参加她的婚礼,但是她希望你可以去,然后牵着她走过那段红毯,或者至少要看看她。
孟宴臣愣住了,在知道许沁离开孟家的那天,他就意识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才只过了几个月。
聊天框内短短几行文字,每一个都让孟宴臣感到了窒息,像是被它们捂住了口鼻。“结婚”二字尤为刺眼,孟宴臣几乎有种摔下手机的冲动,只当作自己没有看到这条消息。
可他一向不会拒绝许沁。
他同意了。
在发出那段话后,对面的聊天框没有立刻弹出新的消息。许沁知道,这对于孟宴臣来说可能是一个“噩耗”,但作为他的妹妹,她想让哥哥参与她的婚礼,参加她的人生大事。
聊天框在沉寂了一会儿后,对面发来了新的消息。
“好。”
3.
许沁穿着婚纱坐在梳妆镜面前,看着化妆师为她整理发饰。她看向镜子里的时钟,紧张的攥了攥手,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可是孟宴臣还没有来。
虽然她知道孟宴臣在同意后就一定会来,但漫长的等待还是让她有一些焦灼。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她透过镜子和推门而入的孟宴臣对上视线,她不自觉的露出一点笑容,脆生生地说了一句:“哥,你来啦。”
明天就是她的婚礼了。
孟宴臣坐在沙发上,屋里只有一盏小小的台灯开着,昏昏地照着墙上挂着的蝴蝶标本。
昏黄的灯光也落在孟宴臣的身上,同时也照亮了他手中的那只蝴蝶。
磷蓝色的翅膀在光照下发着微微的闪,这光刺得孟宴臣几乎要落泪了。
他想,今晚不能喝酒。
孟宴臣很早就来到了婚礼场地外,他并没有下车,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捧被放置在副驾上的铃兰花束。
阳光逐渐透过玻璃落在铃兰上,孟宴臣拿起了那束铃兰,打开了车门。
按照记忆找到房间,他轻轻敲了敲,推门而入。
他先看到了镜中的许沁。
年轻的女孩本就鲜妍美丽,一身洁白的婚纱更是让她显出几分典雅的高洁。他和许沁对上视线,看到那双饱含着期待的双眸,他又想要落泪了。
“哥”,他听到许沁喊他,“你来啦。”
“嗯”,孟宴臣走到她身边,轻轻的抚了抚她洁白的头纱,将手中的铃兰递过去,“新婚快乐。”
这时化妆师正好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许沁扭过头来,再次看向他。孟宴臣再次和许沁对上视线,他看着许沁一脸娇羞的接过那捧铃兰,他想,好像今天的主角就是我们。
这种感觉在他挽着许沁的手站在花拱门前时达到顶端,他差点就要真的认为今天的主角是他们了。
然而在踏上红毯,看到红毯尽头站立的人影时,这个想法就像是空中的透明泡泡,啪的一声,四散在空气中了。
孟宴臣将许沁的手交到宋焰手中时什么也没说,他看着台上表情害羞的两个人,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漂浮在了空中,从上而下审视这这场婚礼,审视着在这场婚礼中格格不入的自己。
许沁在和宋焰敬完一圈酒想找孟宴臣时,发现孟宴臣的位置已经没有了人,只有一朵进场时每人都会佩戴的玫瑰。
在参加完婚礼后的几个月后,孟宴臣出国了。
刚开始只是一次出差,但是在一个月的出差时期结束后,回国的却只有助理一个人。
孟宴臣留在了这个陌生的国家,孤身一人。
因为是出差的缘故,他没有带太多的东西,除了那只塞浦路斯闪蝶。
在到达新家的第一天,孟宴臣就取下了客厅中间挂着的壁画,将那只美丽的蓝色蝴蝶挂在了这个房子最显眼的地方。
4.
和宋焰的婚姻并不像许沁想象的那么美好。
宋焰的舅舅舅妈对孟家有怨,对自己这个孟家的养女也亲近不起来。虽然她已经和宋焰结婚几年,但和舅舅舅妈的关系仍是平平。
在离开孟家后,许沁的工作进行的也不是十分顺利。就像妈妈之前和她说的,脱离了孟家女儿的这个身份,她也只是医院的一个普通医生。
因为资历尚浅,所以失去了很多本应该属于她的机会。
宋焰很忙,她也一样。
在一天深夜,许沁满身疲惫的打开家门,看到空荡冷清的房间的刹那,她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孤独。和宋焰的婚姻并没有给她带来她渴望的陪伴与爱,不是宋焰不爱她,只是太忙了,两个人的爱都没法展现给对方,也就渐渐地消磨在了忙碌的时间中。
她以为她挣脱了孟家的牢笼,可实际上现在又何尝不是在牢笼内呢。
5.
自从结婚之后,许沁就和孟家完全断了联系,包括孟宴臣。
在和宋焰的一次争吵后,许沁无法避免地想到了他。她打开了微信想寻找备注为哥的聊天框,却在页面翻了好久才看到。
一个鲜红的1坠在聊天框的尾巴。
许沁呆住了,她完全没有看到这条消息的印象,可能是工作上的消息把哥哥的消息挤到了末尾,直到今天她才姗姗地看到这条七年前的消息。
她点开聊天框,发现那条消息是一个国外的地址,信息的结尾是孟宴臣说他搬到了国外生活,她可以时不时地去找他散心。
许沁产生了一个冲动,她向医院的主任打电话请了假,然后买了飞往b国的机票。
她没有告诉孟宴臣,她想给他一个惊喜,又或者是想法如果一经写出就会失去那种让她行动的勇气。
在经过几个小时的路程后,许沁站在了孟宴臣家门前。
她踟蹰着按下了门铃,却迟迟没有人来开门。她只能取消她的惊喜计划转而向孟宴臣打电话,可是电话也无人接通。
最后她把电话打给了肖亦骁,在问到孟宴臣时电话对面沉默了许久。许沁正因为这沉默而感到不安时,听到对面传来一句话:
“沁儿,你哥他去世了。”
当火势蔓延起来,所有宾客都面带慌乱地朝门口跑去时,孟宴臣却神色平淡地拿出了手机,拨通了肖亦骁的电话。
“肖亦骁,我要死了”,他透过金丝眼镜神色如常地看着面前的大火说道,“如果沁沁不来问我的话就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了吧,妈妈应该也不会通知她参加我的葬礼。如果她向你问我的话你再把这件事告诉她,我在b国的房子是留给她的,密码是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日子。另外,可能还是要麻烦你飞过来一趟把我认领走了。”
说完这些,孟宴臣也不管对面说了什么,径直挂了电话。
孟宴臣坐在火场里,神色放空地想着:不知道许沁在知道他的死讯之后是什么心情......也可能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吧。
6.
“沁儿,你哥他不让我告诉你,也是怕你伤心。你现在是在他家门口吗?他跟我说这个房子他留给你了,密码是你俩第一次见面的日子,你先进去......休息一会吧。等到回来......我带你去看看他。”
到对面电话挂断,许沁还怔怔地举着手机。眼睛早已不自觉地流下泪来,可是大脑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手臂酸痛,许沁才把手缓缓地垂到了身侧。
“咔——”,大门一打开,许沁便看到了那只客厅最中间的蝴蝶。她好像这才真正消化了刚刚肖亦骁说的那段话,手扶着墙壁瘫坐在了玄关门口。
许沁没在国外多呆,第二天就回国找到了肖亦骁。肖亦骁看着许沁脸上明显的疲惫和眼睛里的红血丝,沉默着拿出了一个盒子。
许沁没有接,红着眼睛问他:“为什么......不和我说?怎么就......”
肖亦骁把盒子放到许沁手里,说道:“前几年的事。是火灾。他在走进去之前给我打了电话,让我不要告诉你。这是他的那副眼镜,我偷偷取下来了,想着不交给你最好。结果还是......”
许沁想,前几年,前几年她和宋焰关系正好,平时忙于工作,没有时间也没有想法要联系孟家人。结果再见居然是这种局面。
她又想到了那条没有被她看到的,七年前的微信消息。
肖亦骁带着许沁来到了孟宴臣的墓园。孟宴臣的墓前放着一些花,想是前不久有人来过。
许沁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轻,没什么表情,鼻子上架着的眼镜正是肖亦骁给她的那副。
孟宴臣平常很少笑,脸上的神色也往往是淡淡的,没什么波动,这张照片也是一样。
她沉默着,将手里的铃兰放在他面前。眼睛已经干涩的有些刺痛了,她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张黑白照片,像是要刻进心里。
8.
许沁和宋焰提了离婚。
她带着自己的东西移居了b国,住进了那个孟宴臣给她留下来的家里。
蝴蝶已经不在墙上,而是被放在了卧室的床头柜。
标本的旁边,是孟宴臣为她捡来的那只兔子。
【幻花】删号战
字数不打了,挺长的,但是HE哈哈哈哈
希望大家喜欢
那边那天刚问他,怎么样,周末出不出来,吃顿饭,老朋友。心神一晃,手上就被一个队友抢了人头,又被对面一波收割,直接嗝屁。
他啧了一声。
直播间里的人都知道他被抢了人头,一半骂队友一半哈哈哈,某幻顺着弹幕一条条看下去,他本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人,这次却又因为此事感到无比烦躁。
手机上那条消息还卡在首页上,亮的刺眼。
某幻关了手机,没说话。直播间的人估计也知道他有点生气,慢慢地,笑声便也随之一点点消弭,一时间屏幕上全充斥着对队友的叫嚣。
某幻看着自己可怜巴巴地躺在地板上,又瞧瞧旁边刷的飞快的哄人一样的弹幕,心里总归是好受了一点。就好...
字数不打了,挺长的,但是HE哈哈哈哈
希望大家喜欢
那边那天刚问他,怎么样,周末出不出来,吃顿饭,老朋友。心神一晃,手上就被一个队友抢了人头,又被对面一波收割,直接嗝屁。
他啧了一声。
直播间里的人都知道他被抢了人头,一半骂队友一半哈哈哈,某幻顺着弹幕一条条看下去,他本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人,这次却又因为此事感到无比烦躁。
手机上那条消息还卡在首页上,亮的刺眼。
某幻关了手机,没说话。直播间的人估计也知道他有点生气,慢慢地,笑声便也随之一点点消弭,一时间屏幕上全充斥着对队友的叫嚣。
某幻看着自己可怜巴巴地躺在地板上,又瞧瞧旁边刷的飞快的哄人一样的弹幕,心里总归是好受了一点。就好像知道了总会有人站在自己一边一样,他轻轻咳嗽一声,安抚了两句,还讲了几个段子,这都是他之能事,全然不用过脑子。
正说着话,却突然听到队友开了麦,一把清脆的声响,从游戏的语音里传出来,有点傻,像动物园里吊着鼻子烤火的大象,瓮声瓮气的,可能感了冒。
某幻的指尖停在鼠标上,几乎是瞬间就沉默了。
一时间这沉默只好似长在他身上一样,伴随着他度过了好多年。他似乎很久之前就这么沉默过,并且沉默地将自己那个风华正茂的二十岁拦腰截断。现在他二十四岁,却又如一片枯叶一般在这儿缓缓坠落,有时候他自己也分不清现在是在哪,他二十岁还是二十四岁,这个声音几乎让他瞬间就恍惚了。
弹幕发现了什么,开始大刷特刷。但没有人刷出实质性的东西,大家都是问号。
某幻就在那座问号山里关闭了这盘游戏。
那袭白影只瞬息间,便从高台之上倏地坠落。周遭人群惊呼起来,带着八十八也往上看。他扣着个斗笠,手上还玩着俩核桃,跟个大爷似的走过人群。过一会儿又回来了,这时那白衣人正巧落地,八十八微微抬抬斗笠,便正好与其打个照面。
那人撩着半面白纱,只漏一双眼睛,打头发底下瞧着,从眼底往外泻出一道冷色的光来。
围观人群尚未看清,眼花一时,白衣人便从身前消失的一干二净。过了一阵才又听到林间沙沙响,树枝上落了一个人,却好似风般于枝头巍然矗立。八十八尚未察觉危机,见那人不见了,也不好奇,盘了核桃接着往前走。江湖人江湖事,普通老百姓是不敢管的,因而也无人提醒八十八一句,就见那白衣人鬼影般蹭着林叶,身形从一侧迅速掠过。
八十八虽不知何人欲加难于他,也不知这白衣人究竟是何来头,却对剑的声音敏感的很。他自小学剑,睡觉都枕着剑鞘,十五岁时误入武库,在里面被困了三天三夜,自昏迷中醒来后,却对剑的感知更上了一层。由此如今,一道剑锋擦过叶脉的响声倏地在耳旁炸裂,剑尖触碰剑鞘的一瞬间,八十八随着那剑鸣声后退三步,手指微微一推剑鞘,便有寒光乍破,熟门熟路接了白衣人一击。
二人缠斗一阵,八十八原本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微微压过此人几招,但一炷香后,战得那竹叶都扑簌簌直响,砍断了一大片竹林,对面人却依旧未有退意,反倒愈战愈疯。那剑上一点没洗干净的血腥味更是熏得八十八不行,他才十九岁,虽小有名气,却并未成就侠名,初来乍到便被一番追击,任谁心里也不消停。
八十八忍不住道:“兄弟,停手!你我无冤无仇,打我干嘛?你要这核桃么?”
说着把手里核桃往上一抛,心想此人行事诡谲,非但不言语,反而坚决的很,似乎就是冲着他的命来的,又想到自己行走江湖仁义为先,别说仇家了,兔子都没打几只,心里更是疑惑。但此刻并不是他能仔细思考的时候,八十八看准时机,一剑捅向此人面纱,果不其然,这人虽是招招致命,却极其爱护自己面上这东西,当即挡了剑,伸手去按。八十八心里默念着山上的武学口诀,也不管是否会伤到人,一剑刺向白衣人手臂,见此人提剑格挡,使了个幌子,打此人身侧翻过去,正巧一脚踹上白衣人的膝窝。
此处乃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就算白衣人武学再高深,也受不了八十八这夹带着流氓气息的毫无保留的一脚。当即八十八便听得此人闷哼一声,也不知身后究竟为何,不敢回头,拔腿就跑,跑到一半想起来自己的核桃,牙一咬心想要什么核桃,回去他妈的命都没了,当即施展轻功,几个起跃便消失在城中。
八十八逃之夭夭,在城里找了个地方躲了一夜,第二天当即收拾了东西叫辆马车,头也不回地逃出了这座城。他们初遇的时候有着很多疑问,白衣人不知道为什么八十八是那样一个刚下山一样的小剑客,八十八也不知道这究竟何方神圣又收了何人的银子过来取他狗命。八十八也不知道那天来取他性命的人正是江湖上的传说一剑无痕,一剑无痕也不知道明明是板上钉钉的差事,却被这江湖后辈一脚给踹了个空。总之,第一次刺杀,以一剑无痕告败为终,叫八十八逃了之后,一剑无痕也没再去追了。他瞧着地上那俩核桃,看了半晌,突然上去踩了一脚——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敢踹他一剑无痕的膝窝?早知道不穿白色出来了,这衣服洗起来可麻烦。
核桃被踩得七零八落,碾碎在地上散出淡淡的香,一剑无痕离开时还听得远远众人议论,他伸手按住自己的面纱,停顿了半晌,最终还是走了。
某幻说:“不去。”脸沉在辣锅往上沸腾的辣味里,似乎舌尖都被辣麻了。
他朋友坐在对面,手里捏着一双筷子,顶头上被辣油浇得通红。他吃一会儿便抬头看看某幻,手上筷子发麻,眼神也滚烫烫得辣。某幻觉得自己就好像一片洋葱,只剩下最后一层壳没被剥掉了,忙挽尊道:
“都多久的事儿了,不见就是不见,见了又要吵架。”
朋友说:“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所以才点的辣锅,辣不辣?”
某幻点点头,只觉得舌头都被割掉了一半。
朋友说:“辣吧辣吧,辣死你。”
某幻有点出神,筷子在辣油里浸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筷子已经被辣透了,一阵热气从鼻子里往大脑中心钻,某幻捂住鼻子,笑着说:“你他妈什么意思啊你。”
他朋友贵州人,吃辣特别厉害,一勺一勺往碗里浇辣油,某幻最开始和他认识的时候都不敢说点鸳鸯锅,受了好一阵的苦。他这回一来,见这满锅的红,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心里只觉得好笑。果不其然,朋友说:
“吃多点辣,才知道清汤锅有多好,好不好?啊当然了,我不觉得有多好,不过你觉得好就行。”
又说:“反正以后你跟我出来吃饭,我就点这种辣的,辣不死你。”
某幻把筷子伸进清水里涮了半天,无所谓地说:“辣呗,辣死了你还得赔我妈医药费,不亏。”
朋友说:“为了口吃的送上自己的命,不太好吧,要不以后我约你你就别来了,正好省一半饭钱。”
“不嫖白不嫖,反正我就来,爱辣不辣,反正我就要来。”
两人又吃了一阵,听着火锅店里的音乐,唇上的热火似乎也被一阵凉水浇灭了。某幻拿出手机来尝试听歌识曲,正屏气凝神之际,忽然听到对面说:“你昨天直播了是不是?”
某幻沉默半天,哼了一声。这哼声里可带着很多东西,他二十岁就这么哼,如今二十四了,还这个感觉,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造化弄人,还是他本质便如此。
朋友说:“不要哼啊不要哼,哈哈哈,我都知道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命运的邂逅!你不一直挺想感受一下的吗?”
某幻心想,这他妈的算哪门子命运的邂逅,这就是命运看我成天过的太顺了跳出来给我和我的快乐当头一棒。
他现在回想起昨天直播时的那个场景,那边一开麦,他的脑中就嗡嗡作响。他本来可以很快乐的,就算是逆风局也能哈哈大笑,无数个日夜都这么过,从他刚开始开直播到现在都是这样,他似乎可以一直很快乐,就算被辣油浇了满头,他也可以很快乐。
但昨天的事才让他猛然了解到,那些之前的洒脱都是预支的,他借了那些自欺欺人却没法还上,命运就前来找他索求报酬。在此之前他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的直播间是可以同时刷两个人的,一个两个字一个三个字,并排在一起或各自登顶,他的直播间也曾经为那个人仗义执言,或是一众欢欣鼓舞,那时直播间里还有能发红包的功能,后来被平台一刀切去,他那年二十二岁,直播间的另一半热闹也随着红包烟火的消弭而于弹幕间戛然而止。
走吧,走吧。他心想。
红包没了,烟花没了,二十岁没了,都该长大了。
眼见着那人劈手下来,八十八内心暗叹一声好掌法,先是抬手硬生生接了,被那掌风拍得摔出了擂台。此地刚落了一场雨,满地泥坑,八十八被摔得浑身都在疼,在那泥潭里滚了一圈,别说衣服,脸上都全是泥点子。
众人先是一愣,微微唏嘘,一见擂台之上,却又转身拍掌叫起好来。
本以为八十八摔出擂台,已经算他打擂失败,却不曾想只在那一瞬间,此人已被八十八封住了三处穴道,如山般的身形站在擂台中央微微一晃便轰然坍塌,脸朝下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
“少侠好功夫!”其中一人道,“一息封三处穴道,以退为进反败为胜,真不愧英雄出少年。”
“英雄不敢当,不敢当,在座武林诸位,个个都是榜样!”
若是问一剑无痕行走江湖多年记得的最深刻的故事,便是这少年戴歪了的斗笠和腰间尚未出鞘的剑,以及那一嗓子脱口而出奉承的“榜样”。他的江湖故事曾有很多,十几岁出天山,便伴着明月一同行至时间尽头。一剑无痕是最有立场说“尽头”这个词的,八十八说,他知道很多。他就好像一位世外高人一样洞悉武林的一切,当然,也知道八十八。
只一瞬间,一剑无痕便翻上擂台,还来不及八十八反应,剑锋倏地出鞘,一剑无痕抬手劈开,招招都是冲着要了八十八命去的。
八十八刚守了擂台,按理来说,本不该接着就与这白衣人一战。当即被一掌掀出去,围观人群先是惊呼,接着为此人的狂傲不逊叫嚣起来,可此人非但不遵循武林规矩,只置若罔闻,手上兵器还紧抓着不放,以往切磋,点到为止,但今日一战,在行家人眼里,便是江湖寻仇,只是恰巧蹭了个打擂的名声罢了。
八十八虽是手上无力,腿上却还略略留了点功夫,被一剑无痕打的满地乱爬,从这个泥坑摔到那个泥坑里,脏的看不出来样子。一剑无痕又着一袭白衣,当即被泥潭沾了衣角,坠得扑簌簌直响,他也不管,看这架势,是打算直接取了八十八项上人头走人,至于衣物如何,都是身外之事,来的永远都没有银子重要。
怪只怪八十八当年运气不好,赶上了一剑无痕正穷的时候。要是以往,这冷面不留人的侠士从来不干替人消灾的活儿,他嫌这玩意儿掉价,脏了他一剑无痕的手。此人寻仇,向来只找主动找茬的杀,若是路上起了矛盾与他对上的,如若没有暴露身份,他也就留人家一命。谁料某日住客栈,包裹叫人盗了去,银两全然无踪,又要起身去扬州,无奈只得出此下策,好巧不巧碰上了八十八。
八十八下山前,知道此行艰险,只是没想到刚下山不满一年,就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人给盯上了,偏偏又是一剑无痕接的单,八十八连滚带爬地去擂台边上拿剑,只听得脑后风声呼呼作响,不是江南寥落的春,而是身后那人取他狗头的势在必得,打眼一瞧,围观人便只是围观,虽是嘴上喊着一剑无痕不守规矩,看得却还是津津有味,兴许完全没有认识到即将会有一场血案发生。
八十八心里想着,太上老君如来佛祖阿弥陀佛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别说什么神灵了,倘若能救我八十八一命,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转念又想,求人不如求己,若我拿到剑,看此人还如何嚣张。
心里这么盘算着,一道剑锋却又劈下来,一剑无痕比八十八想象得要快得多,几乎是转瞬便到了他的身后。八十八只觉背后一阵凉意,一剑无痕微弱的呼吸在此刻都被谨慎的神经抓紧伸长无限扩大,八十八临时改了路,一个翻滚打一剑无痕身旁逃过去,趁此人反手一刺时,拔腿便往人群中跑。
一剑无痕万万没想到他这么耍无赖,面纱下的脸气得发青,却又不好伤及无辜,只得硬生生收了剑势,险些给自己震出一口血来。
眼见着危机近前,这剑鸣都刺得眼睛生疼了,这群粗神经的武林人才察觉不对,纷纷拔剑准备迎战。一剑无痕孤身而立,身形瘦削,显得不堪一击,却无人敢放松警惕,一时间剑鸣出鞘,擂台旁溢满了冰冷的刀光。
八十八心里还想着怎么着才能拿到自己的剑,见此刻一剑无痕停了,心想倒也不是个杀人魔头,当即叫道:
“杀我行,但杀人都得有个理由吧,哥哥!别叫我死得太憋屈!”
边说着,边找机会往擂台旁边蹭,妄图取剑。但一剑无痕怎么说也是武林第一高手,就算不打算得罪这些武林散侠,也有的是办法叫八十八血溅当场。但话说的也对,杀人总得有个动机,又不是与他结了仇的,贸然出手,实在是杀人狂魔别无二致。
因而清清嗓子道:“别问了,有人与你结了仇,托我来杀你,想不起来的话就到地府去想吧,我的剑可不等人。”
他这一开口便坏了事,原本在众人心中的一代宗师形象荡然无存,听着,也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这声也不似爱替人接单杀人的,不低沉不神秘不故弄玄虚,还响。八十八扒在一个手提重锤的侠客身后,也怔了一怔。他忍不住探出半个头出去瞧了瞧,却被一剑无痕找着了机会,当即提身跃于空中,剑锋瞬间便抵到了八十八的脖颈上。
江湖人重情重义,路遇不平,就算萍水相逢也会出手相助。没等八十八在心里冲那些乱七八糟的神祈祷完,他身前的江湖人便提起了双锤,二话不说,抵在了一剑无痕与八十八之间。周遭一看此人动了手,也不再犹豫,纷纷提起手中长剑或弯刀,冲着一剑无痕一气儿地砍。一剑无痕暗道不好,忙大喊一声“误会”,手上剑锋挡住锤影,脚下使了个绊子,腾空跃起,踩着几人的头顶倏忽掠过,轻盈落地,轻功功夫实属江湖一等一。
一个剑客提剑迎战,冷笑道:“误会什么?嘴上变卦,逃跑倒是一流,你是哪家哪派?真丢师门的脸!”
一剑无痕能屈能伸,仗着自己披着面纱不要脸,当即一抱拳,恳切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请诸位莫要拦我道路,我只杀这小子一人,若诸位就此放手,从此江湖再见,也落不得太尴尬。”
“江湖再见,那就等那时候再说再见的事,”使重锤的人粗声粗气,鼻息正如麻木衣服一般顺着臂膀下坠,“你功夫好,有真才实学,干嘛来欺负一个毛都没张齐的小娃娃?杀他是易如反掌,但丢了我们武林的名声,兄弟几个定不让你就这么得逞了。”
说着,还甩甩双锤,往地上一扔,掷出一声巨响来。
迂腐。一剑无痕心里骂着,如若不是顾及着面子,定要把你们一一都砍了。正想着怎么从这铜墙铁壁一样的人群里把八十八偷出来,却见人群正中央那戴着斗笠的身影一闪,一剑无痕来不及反应,却知大事不好,当即提剑奔向擂台,却被八十八提早一步,待到赶到时,剑已出鞘,一剑无痕来不及劝慰众人,一剑劈去,将那如凛石般坚硬的剑鞘一劈两半。
八十八被这突如其来的爆裂炸了一下,一道碎片划过他的脸,溢出一点小血珠。他抬手擦了,挡在一剑无痕前的,便是一柄好剑——流光溢彩,剑锋锐利,只消一眼便知削铁如泥,千金不换。百年不可多得的兵器,如今却就在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侠士手上。
一剑无痕被这剑震了一下,他手握剑柄,忽的从脚底涌上一股热流,一直通向头顶。他愣了一愣,却紧接着提起了剑,这一瞬他想到,如果八十八接得住这一剑,如果他接得住……
“花少北。”
“某幻。”
朋友介绍着,两人握一握手,都没笑。
其实都是爱笑的人,只情况使然,实在笑不出来。
三方入座,某幻不敢往右边看,只能一个劲儿地跟朋友说话。朋友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的,他甚至连花少北都是一个月前才认识——偶尔心血来潮去了趟他妈妈的公司,才知道花少北是他妈妈商业伙伴的儿子。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之间还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情谊,打了两把游戏,觉得一样菜一样会喷,自然而然就熟了,朋友跟花少北说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玩王者也很好的人,花少北说行。朋友又说他脾气很好的你们一定能成朋友,花少北也说行。
那时候他还笑着的,等真的见了,心头砰砰的跳,却半晌都不说话。
你说这事儿怪不怪,以前也是拉过手的,刚认识的时候,就看了一眼,掌心都是汗。他怕的要命,不敢伸出手来握一握,就怕人家笑话他。笑话他什么?他可有太多能笑话了,不敢主动搭话,不敢摘下口罩,刚看了人家一眼,掌心就潮湿了。
可最后还是握了,短暂地碰一碰,像触电。
才察觉到原来对方的掌心也湿了,他也紧张。
两人便才笑起来,面对面的,又傻又年轻,晚上走在街上,黑漆漆的一片也不害怕,还有闲工夫抬头看看月亮。
某幻说有月亮的地方就没星星,亮就这点不好。
花少北就抬头看,他不回应某幻,他只找着星星瞧。两个人玩似的走了一段,月亮依旧高高挂在夜空里。已是将近零点了。花少北突然说:
“其实离月亮远一点,还是可以看到星星的。”
某幻笑着说:“哪地儿能离月亮远啊?那么大一轮,就那么挂在那儿,就算是星星有光,也像蹭的。”
他说的是。什么地方能离月亮那么远?那夜的月亮又是那么圆那么亮,仿佛触手可及。正仿佛他们的年少,他十九岁花少北二十一岁,都在学还没上完的年纪。觉得刺激所以学着做了点直播,在游戏里认识的,直播间里的人都熟。有某幻的地方就有花少北,有花少北的地方就有某幻,人人都知道他俩关系好,后来发现二人同城,更是如胶似漆一般,分都分不开了。
有时候这种感觉就好像一出门见到了喜鹊,尽管没有科学依据,可联想到这种喜庆,就算再低沉也会开心起来。人家都说那个某幻一听到花少北的名字就笑,天天挂在嘴上,直播间给他计数都嫌烦;他爱提,花少北也爱提,明明朋友也很多,可就是喜欢把自己的名字和对方的贴在一起。如果你进过当时的直播间,你会发现他们的名字几乎永远都是成双结对地出来的:今天某幻和花少北在联机吗?某幻花少北选的什么英雄?某幻花少北是散排还是组排啊?一个个问题都能得到解答,而对于问题的格式,向来不会有人提出质疑——仿佛他们天生如此。
某幻也以为他们永远都会这样,这样年轻这样肆无忌惮,又那么可爱,拉一拉手都会觉得“这样不好吧”。某幻也以为花少北会永远这么可爱下去,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永恒而坚固的,他们将如铜墙铁壁一样走向该有的人生。
他做过很多的梦,梦见过花少北在过山车上痛哭,也梦见过他骑着一辆自行车,顺着风吹,头发都乱成一团。他呜呜哭或哈哈笑,一切都有缘由,可爱得令人窒息。他便联想到他不算大的眼睛和白皙的皮肤,伸出来的右手骨节分明,是属于二十一岁年轻人的手。他的手指有点冰凉,那天下了点小雨,指尖沾了水,就在眼前泛着光。
某幻那天想牵,但他没敢牵。这水光就好似一道刀疤一样刻在了他的心上,他不甘,可他的不甘无济于事。他那时也不觉得自己是君子,甚至觉得自己从兜里将纸巾摸出来塞到花少北手里的动作有点色情——谁叫你这么欲盖弥彰。你明明就是想牵。可你不敢,还要纸巾来陪你做戏,不要脸。
某幻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以后总有机会的。那垂柳就好似倒挂金钩一样在头顶搔着鼻尖。软绵绵的,像梦,又像棉花。还像花少北的手腕,他的脚踝,他扣紧了衬衫扣子的颈间。哦对了还像上海五月的风,带着点湿,拿着花的时候才知道是自己掌心又冒汗了。时间就在湿润里一点点地走去,走了一年,他的粉丝数在狂奔,很快便达到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程度。
而同时,当年纠缠了他五分钟的那个问题也有了答案:什么地方才能离月亮远一点,并且完全绽放出星星的光亮?
答曰,异国他乡。
一剑无痕与八十八就好像鹦鹉对鹩哥一样,谁也不让谁。叭叭的,明明都不是一种动物,却偏偏能聊起来。一剑无痕退了单,穷困潦倒,如果不是八十八把自己一半的路费都分给一剑无痕了,他那脑袋还是得叫人给砍下来。
一剑无痕说:“小子,我欠你个人情。”
八十八说:“哎哎哎不用,这有个啥啊?你喊我一声哥哥,我听了受用就完事了。”
一剑无痕宁可没钱也不喊哥哥,他说这是他的底线。
他比八十八大两岁,却比八十八早入江湖四年。他下山早,在江湖里一点点长大,翻山越岭走南北,全是一把剑陪着。说话的时候,剑柄微微一推,露出一节暗淡的剑锋来,八十八侧耳一听,却总能听见这剑躺在一剑无痕手里不安的长鸣。
八十八晃晃头。他在旁边坐着,手里提着一壶酒。那时候他已经小有名气了,十九岁,开始学着喝酒。喝一口就倒,整个人就跟渡口的小船似的滴溜溜的转,一剑无痕扶住他,看着少年的脸由白转红再转白,憋了半天突然说,我想吐。
一剑无痕撒了手:“吐,别吐我衣服上。”
他摘面纱的时候,八十八足足盯着他看了有一炷香。他左瞧瞧右瞧瞧,把一剑无痕看得背上发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是戴面纱太久戴出印子了吗?这小孩儿左看右看的干嘛呢。
八十八说:“你真的是一剑无痕?”
一剑无痕点点头。
八十八说:“一剑无痕来杀我?”
他那时候太年轻了,总觉得武林高手都是立如风露,连茅房都不用去的。这也不怪他,他师父道行深,每天高深莫测的神神叨叨,八十八一天十二个时辰盯他五个时辰,也见不着他上一次茅房,万分惊奇。
一剑无痕宛如吞了一只苍蝇:“是人又不是神,为什么不上茅房?”
“我师父就不上。”
“我哪能跟你师父比啊。”
八十八心想,是,你还是道行不深,要是我师父,何用杀我两次,第一刀二百两银子就到手了。
八十八刚听说自己被悬赏的时候还很兴奋,从屋顶一跃而起,问一剑无痕悬赏了自己多少银子。
一剑无痕比了个二。
八十八道:“二铜?”
一剑无痕摇摇头:“你大胆猜。”
八十八又道:“二十银?”是很大胆。一剑无痕忍不住笑了。
八十八道:“不会是二百两吧。”
一剑无痕道:“有什么不会的?怎么说呢,你值得。”
八十八也忍不住笑了:“我他妈值这么多钱啊,我怎么不知道?”
如若不是那一剑,一剑无痕早就拿着二百两顺利到了扬州。但八十八接下了那一剑,一剑无痕毫无保留倾尽全力的一剑。震得擂台打颤,旗子从杆顶上晃了两晃,如同一只被打伤了翅膀的乌鸦一样倏然坠落。八十八的虎口被震裂了,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染红了冰凉沉重的剑柄。一剑无痕收了剑,却见那神兵上一点豁口没有。他笑了。
他归剑入鞘,伸手把八十八拉起来,说:“不杀了,滚吧。”
八十八看着他。
一剑无痕说:“我突然没了兴致。”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八十八。却见八十八沉默了半晌,抹了一把脸上的泥,随手往衣服上一擦,提剑起身:
“再来。”
花少北来时自是万家灯火,他是踏着商场放的土味歌曲来的,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声喊麦。
某幻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站在那儿,沉默半天,才尴尬地说了一句:
“真吵。”
花少北似乎就等着他说话,也不管语境合不合适,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抽出来,握着一束小小的花:
“送你的。”
某幻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花。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刻意避开了花少北的手。
他看到花少北的脸色当即就变得有点苍白了,但即刻他欲盖弥彰地笑了笑,挠了挠头,说:“本来想订束大的,但觉得拿着不方便,就买了束小的。”
后面的话他没说,他想说只要你喜欢就行。但他不敢说,他有点害怕地看着某幻的眼睛,正如他们初见一样。
某幻张了张嘴,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把花攥在手里,说:“你在国外学了不少。”
这话轻描淡写的,真飘,说的他像大的那个。花少北也觉得自己被这样一句话给托着升上了天空,但他从不轻盈,他只觉得窒息。你怎么会知道两年就改变了这么多,他连花都不喜欢了。花少北心里想着,手指又在悄悄扣着衣角,他想,他怎么连花都不喜欢了。
他又想起来一年前某幻在直播间打游戏的时候,随口说的那样一句:
“我从来不回头的啊兄弟,我不可能回头的。”
两人坐在一边等电梯,某幻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带着你玩玩。其实他知道花少北回来得有三个月了,但他就是这么说,装傻。两年没见,万万不能聊国外的话题,不然没得聊,坐着尴尬。他俩最怕尴尬,如果什么时候一方没声了,另一方就痛苦得想上吊,好像是自己的存在导致话题无法继续下去了一样。
但他们以前从来不会这样,他们有着说不完的话。就好像他们曾经坐在这儿是手牵着手的——说到这儿,某幻又想道,刚刚递花给他的时候,花少北的掌心湿了吗?他知道他是紧张的,尽管他告诉自己不要管,可还是忍不住的关心。正如他那湿润的手指一样,伸手一揩,满满的全是汗。他真害怕。可他也真敢,他本来都不想来了。
他那朋友跟他说,不去就不去,不去永远都别来跟我吃饭。
他那朋友说,花少北说,对不起,来晚了,给你道个歉。
某幻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我的好兄弟。
朋友说,什么话?
某幻清清嗓子:“迟来的道歉比草贱。”
他朋友也愣住了。某幻是笑着说的,可他觉得自己的话里没有半分笑意。他很严肃。他在玩梗,可是他真的很严肃。
他朋友半晌才牵牵嘴角:“你认真的?”
某幻一如既往:“啥啊,我开玩笑。”
他朋友这才笑起来,笑得很勉强。
半天说:“我知道你生气。”
某幻说:“我不生气,我怎么会生气。”说着还捞了一片肉吃。
朋友看他涮都不涮一下就往嘴里塞,就知道是真气晕了。
他硬着头皮说:“他说以前吵架都是因为他,他找茬,他错了。”
某幻说:“是,是他错了,这点我承认好吧,不过我也有错,让他别跟我抢。”
“也不是直播间真的不给面子,那时候他很焦虑。”
“嗯。”
“他那时候很不顺,做错了一件事就要被骂,怕你也是这样。”
“嗯。”
“他怕和你再也见不了面了,所以才那么说。”
某幻笑了。火锅的雾气顺着寒冬爬进他的袖口里,把整个人都熏成了一股辣油味。
“什么叫以后不见了?”他说。朋友眼前一亮,却被火锅的雾气扑了个满脸。
某幻就在那白茫茫的一片里说:“你看现在,不就是再也不见了?”
八十八欲渐成名。他本就天赋异禀,外加一剑无痕追杀他的事传得满武林皆知,一个个都对这少年另眼相看起来。后来一剑无痕换下了白衣,穿着身普通的江湖衣衫,人人便也不知他是那个杀手,只道八十八福大命大,有高人相助,说来便只唏嘘,说果然还是少年最吃香。
八十八驰名江湖,原本满心欢喜,听着听着,也就开始悄悄打量一剑无痕。一剑无痕已经陪着他过了扬州,走了洛阳,打天山脚下过,也路过密林深处的细密草莽。他是这江湖里的人,江湖以外无他容身之地——八十八是第一个见到了一剑无痕的脸的人,他活下来的。尽管一剑无痕依旧可以直接杀了他去拿那二百两银子,但他一直到最后都没动手。
行走江湖,最难得便是一知己。一剑无痕留下来有他自己的理由,他便一直没走。两人肩并着肩,共打出一片新的天来,这二十岁的少年以一把利剑和好面相,从未结过仇。只一日二人一同登山望远,一剑无痕自诩天下剑法第一,却爬不得一座山,刚走了一半,就坐在山腰间的亭子里,捧着水囊,说什么都不走了。
八十八擦了把汗,欲哭无泪:“你怎么就累了?之前追着我绕着外城跑了五圈都不带喘一下的,我这还没趴呢你怎么就歇上了?”
一剑无痕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地倚着栏杆,往嘴里灌了一口水,抹了把嘴:“那能一样吗?那时候你是二百两,现在你是小累赘,不爬,我不爬,谁爱爬谁爬。”
八十八抱着肩膀,又气又无奈地笑了。他那阵才觉得一剑无痕确实是挺可爱的一个人,年纪不大,其实心里也不大,就是比较牛,把这些小孩儿似的特征都给遮盖住了。
那时八十八觉得,其实就是两个少年携手走江湖,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已经身陷囹圄却依旧满怀赤子之心。人家都说一剑无痕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脸上长满了麻子,眉间还有一只眼,爬着细细密密的红色枯枝。他就跟个魔鬼似的在江湖上空盘旋,可没有人知道,他们所有人几乎都与魔鬼擦肩而过。
八十八扶着斗笠,把背囊卸下来,同一剑无痕坐在一起。这亭子依山傍水,垂眼一瞧便是空旷的山谷,阳光蒸着水流,晒出一圈圈细小的波纹。一剑无痕喝了口水,看看旁边一同歇息的旅人,沉默半晌,突然跟八十八说:
“这儿有什么典故吗?”
“什么典故?”八十八说,“一座无名山里的无名亭,这样的亭子,漫山遍野多的是。”
他顺着一剑无痕的目光看,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一位老先生正带着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孩上前来,捋着一缕细细的山羊胡,看着小孩们散作一团。
那时正值盛夏,老的小的,都用眼皮顶着太阳。一剑无痕被这风吹得越来越困,他托着腮,一条腿放到长椅上,轻轻展开了自己的胸怀。冰凉的风,苍老的庭院,敝旧得带着一股霉气的旧时光。一剑无痕一剑倾天去,他什么都会,只是剑看着帅。他向来随性而来,随性而走,却因为一个初入江湖的小侠士,莫名其妙停了自己的步子。
老者捋捋胡须,轻咳一声,这嗓音就好像夜空中收了翅翼的猫头鹰般嘶哑:
“我对君侯,长怪见、两眉阴德。更长梦、玉皇金阙,姓名仙籍。旧岁炊烟浑欲断,被公扶起千人活。算胸中、除却五车书,都无物。
“溪左右,山南北。花远近,云朝夕。看风流杖屦,苍髯如戟。种柳已成陶令宅,散花更满维摩室。劝人间、且住五千年,如金石。”
八十八托着腮听着,有点呆。一剑无痕昏昏欲睡,被这嘲哳的声响惊醒了,一回头,眼神就如鹊般撞进八十八的心里:“什么意思?”
八十八笑着说:“说山水,美不胜收。”
却又听得老者道:“华发如斯,白云苍狗,君得其乐,只道是浮云。”
一剑无痕哼一声,看了那老者一眼,起身便走。
八十八忙追上去:“怎么了?”
一剑无痕道:“我不爱听浮云这个词。”
“不爱听、不爱听就走,走。”
八十八手忙脚乱地拿起包裹,一抬头,一剑无痕已经走了十来个台阶上去了。他追过去,却见一剑无痕走得越来越快,几乎登时便消失在视线中。那鹊似的眼神也就此全然消弭,周围人突然多了起来,八十八手握包裹,斗笠戴在头上被太阳蒸得发热,周遭明亮而温暖,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摸得着。
只瞧不见一剑无痕,他就好像一朵云一样,顺着山路便飘走了。
八十八想,不行,我不能让他走。他一咬牙,背着斗笠向山上跑去,太阳晒了他满身的汗,面庞被蒸得发红,如坠火山一般,手脚都发着烫。可他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一剑无痕就好像一声飘然的笛音,倏忽着来了,只一息便走了。
鸡鸣三声之时,八十八大叫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他的斗笠还放在手边,人人都凭这个认他,只要有斗笠的年轻人,就都可能是八十八。他背上溢满了汗,掌心湿漉漉一片,脸上也湿漉漉一片。晨光从纸窗的缝隙里一点点挤进来,八十八看着那光想道,我留不住他,我永远都留不住他。
“为什么这么悲观,你都没试呢,怎么就知道?”
花少北听惯了这样的苦口婆心。无论是两年前他第一次将此事全盘托出也好,还是两年后他坐在咖啡厅里看着手心的手机发呆,都有人这么劝他。
他想道歉。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做,现在想一想,当时的情况其实并不完全是他的错,但他知道只有他一股脑地揽下来了,这件事才有可能挽回。
到机场接他的朋友是个社交大师,最懂得如何端水。看他恹恹的,全然没有回国的半分愉悦,问道:
“你联系他了?”
花少北恹恹摇头。
“没联系怎么这么没力气?”朋友拍拍他的背,“放宽心,可能没那么糟。”
花少北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意思意思。
话说的没错,确实是没那么糟。因为不可能再糟了,手都他妈分了,他的直播间一关就是两年,连叫某幻来打听他的机会都不给。
关直播间那天花少北说,年纪都不小了,毕业两年了都,找工作去了。
他跟观众说有缘再见。看见公屏上哭了一片,他没哭,心里想着,又不是见不着了,哭什么。
他正打算关闭直播,却突然瞥见一条弹幕倏地划过:
“一语成谶,有了某幻就没有了花少北……”
后面的话他没看清,十分迅速地就被其他的弹幕划过去了。
花少北愣住了,他的手停在鼠标上,看着弹幕一条条飞速掠过,眼里却依旧只留着那句话,占据着直播间的右下角,在他的心里牢牢缀了两年。
有了某幻就没有了花少北……
之前很多人都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自己也问过,有了某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有花少北了?
某幻是那个小的,他是那个大的,两人相差不过两岁。
可两岁也是大。人们都想着让大的让位。
花少北坐在电脑前,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的直播间那一天就在沉默中结束了,永远的结束了。
他再也没有开过直播。
八十八跟一剑无痕说,你可以不用跟着我了,你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武林第一高手,不应该缀在我身上。
他说的轻描淡写,手里还煮着一壶茶。一剑无痕看他一眼,翻了个身躺着,跟着小船一点点在湖上晃来晃去,说道:“你别烫着手。”
“我说真的。”八十八说,他的手轻轻贴上了茶壶的边缘,微风吹动垂柳从额上拂过,“我……我觉得你该去做你自己的事了。”
一剑无痕掀了掀眼皮:“你什么毛病。”
他只当这是少年的玩笑话,可能是刚才的栗子被他抢了一半不够吃了,觉得心上不舒服。一剑无痕想,多大点事,一会儿再给他买一袋。却听见八十八说:
“我听说你的故事了。”
湖里跳出一尾银鱼,鱼鳞在太阳下闪着光。
一剑无痕看向他,看到八十八的手贴上了茶壶,紧接着触电般收走。
烫着了。他蓦然心想。
紧接着听见八十八说:“我都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一剑无痕,你跟着我太掉价。”
一剑无痕有点疑惑地看着他,他原本手垂在船边上躺着,现在也坐起来了。他启了启嘴唇,半天才说:
“我没那个意思。”
他沉默一会儿,又说:“我懂你什么意思。”
他想起来江湖上传开了的那些话,几个嚼舌根的凑在一起说这天下双杰,一个一剑无痕一个八十八,等到八十八再长大一点,说不定风头就能压过一剑无痕了。
那人磕着瓜子,把壳往盘子里一吐,翘起二郎腿来哈哈大笑:“那可不吗!长江后浪推前浪,新的英雄都是年纪小的,要是一剑无痕就此陨落,怪也只能怪他比那八十八早生几年。”
“若是他后生,可能也轮不到八十八成名呢,他不就是被一剑无痕追杀了一个月才得以闻名江湖的么?”
“江湖事江湖了,他们要想争个一二出来,咱们也只有看戏的份,”瓜子壳噗噗往外吐,话随着春风,一点点往一剑无痕心里钻,“不过说的是,天下第一也就那么一个名号,有了八十八,是不是就不用有一剑无痕了?”
那时茶馆里只有一剑无痕一个人坐着,八十八外出喂马,留了个斗笠在椅子上靠着。一剑无痕听惯了这种话,他拿起酒杯啜了一口,权当没听见。
八十八那一天很久才回来,问他的时候,只说马性子暴烈,他安抚了好一会儿。这次一瞧应该是听见了,听得还不少,眼皮都耷拉下来。
一剑无痕也想过,如果八十八想成名,那他就让他。他不是纠缠于功名利禄的人,或者说,他有过,所以便不再稀罕。但如果八十八想要,他会给他,他不仅给他自己的名号,他还要把那些好的有趣的听着悦耳的,全都给他。
八十八后来想到,如果当初他并未接下那一剑,直接叫一剑无痕砍了头换银子去,也就没有现在这些事。他年岁渐长,有了侠名,从十九岁到二十岁,首先年龄就先盖了那些大器晚成的人一头。年少人人追捧,江湖里吹得都没边儿了,过路人如果认出他是八十八,有时连客栈钱都不收,只求一败——这时候一剑无痕就在一旁站着,他不会出手,八十八也不会给他机会让他出手。他向来可以解决所有的事情,从下山到至今,唯一没有解决的,就是一剑无痕。
八十八与他亦师亦兄亦友。他师父教得好,行走江湖要学会掌握人脉,你觉得好的,甭管他搭不搭理你,你都跟着他学。一剑无痕也教他,手把手的教他如何逃跑,在扬州城外飞檐走壁,险些叫守卫拿个正着。
教他如何在众人包围中逃脱,说话间,身姿就如鬼魅一般一闪,无声无息地冲了出去,再定睛一看,人已站立二十尺之外,剑锋凛凛映着寒光。
江湖里不比切磋,剑不能慢,不能手下留情。一剑无痕指导他,剑剑直逼要害,他出剑速度太快了,在空中刷出一串串残影,八十八应对不能,被打的狼狈流窜。
一剑无痕收了剑,站立原地,还是一副月白风清的样子。只是他的脸不允许他装作一代宗师骗人,拿剑鞘敲敲地,把人敲起来,脸上便浮了那样一点温柔的笑:
“起来再战。”
“战不了,战不了。”八十八说,他躺在地上,胸腔剧烈起伏着,剑脱手而出躺在身边,溅了一身风尘。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要是觉得剑术尚未达到天下第一,就练速度。你不是爱耍赖吗,起来,耍得再快一点,那就是人家嘴里的‘宗师’。”
八十八又想道,如果当年他就那么放弃了,被一剑无痕饶了一命就此离开此城,也许也就不会与之相识如此之久。当年是他不服气,非要再与一剑无痕比一场,一剑无痕不肯,他就想方设法地撵着人让人家答应,打到最后暴雨倾盆,雨水和血珠一块儿顺着手臂淌下来,他扑通一声摔倒在擂台边上,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颤抖,完全脱了力的身体暴露在这冰凉的雨里,唯有痛快一词可供形容。
“痛快。”他暗暗想着,停下了扇风的小扇子。
他回头看着一剑无痕,看到这人坐在船头,身后便是无边无际的初春飘扬的柳絮。
八十八比一剑无痕说得更快:“我不想耽误你。”
一剑无痕说:“你耽误不了我,我可以走,但我不希望是因为这种事。”
八十八笑了,说那还能因为哪种事。
他说话向来有理有据,若要想让江湖平了这一风波,就只有他们分道扬镳。但他们都太年轻,一个想解决问题,一个想息事宁人,一剑无痕说你不理他们就好了,八十八说不是这样的,一剑无痕说我经历了很多次,八十八说这次不一样。
当时他们已经并肩相行了一年,不过多久,便可以再度乘船回到扬州。这时间就好像刀子似的割着他的脸,一剑无痕的名气太大,在他隐姓埋名陪在八十八身边的这一年里,江湖里几乎已经没了他的影子。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在筹备一项大事,但只有八十八知道,他在教着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一步步成长为二十岁,再从二十岁慢慢走向两百岁。他就是时间的见证者,所有的一切都由他的眼中过。就好像没有人知道一剑无痕到底长什么样,但这个二十岁的少年却知道他非但不青面獠牙,反倒眉眼如画。
八十八想,他总得走,我留不住他。江湖都留不住他,里面的人又有什么立场能够把他牵制在这儿。但他一回头看到一剑无痕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有点心软。他觉得那目光里有什么亮亮的东西一闪而过,这让他心头突突跳了起来。
一剑无痕说:“你别管那些行吗?”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了。
八十八看着他,很久以后他想,那时候他才二十岁,他本该无忧无虑。
某幻说吃羊肉吗,他说吃,雾气扑面而来,熏得眼眶生疼。
他想揉揉眼睛,却又怕某幻觉得他心情不好,又欲盖弥彰地把手放下去了。
某幻把一片肉扔到他的碗里,一切都一如往常。但他们没有聊天,只是为了吃饭而吃饭,音乐声太响,把隔壁桌的声音都给盖住了,只能听见重金属在耳旁咣咣直响,震得桌子都在抖。
花少北心想,我现在说话,他也听不见。抬手也想给他夹个什么过去,却突然发现这一盘菜里混了一点香菜。
他默默地换了个盘子。
花不喜欢了,香菜总不可能突然就爱上了吧,人的恨总比爱长久。花少北这样想着,观察了半顿饭,果然某幻从来没把筷子伸进过那一盘有香菜的菜里。
他们久别重逢,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花少北的问题也挺多的,首先他想跟某幻道个歉,其次他想对某幻说说自己这两年发生的事。他是个面对着熟人挺健谈的人,以前在直播间,除了吃饭,嘴基本上没有停下过。如果和某幻联机,那就是喇叭对喇叭,吵得人耳朵眼睛一起疼。但重金属的声音盖住了紧张的呼吸,也推翻了那一点刚建构起来的勇气,他们至今说的唯一一个话题还是某幻提出来的:
“你的英语有进步吗?”
答不了。认识是认识了,可口语还是一塌糊涂,那个英文环境并没有给他的口语带来一丝半点的进步。
某幻笑了,他可能是想起来两年前花少北的英文也是这么差。磕磕绊绊的,像破碎的电流,他塞着耳机在一边偷偷听,闭着麦哈哈大笑。
然后对直播间弹幕说:“哎呀花绕北,看这英语说的,自成一派。”
他现在的英语当然也是自成一派,某幻不听都知道。他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家里人赶他去国外,就是纯粹的赶鸭子上架。
重金属停了,换上了舒缓的纯音乐,店内一时间安静下来。某幻才听清隔壁桌那群大腹便便的男人说着中学时候追女孩儿的事,抱着胳膊倒在椅子上喝着酒,烟熏雾绕。这就是四十多岁。
某幻想,我也追过他,追得全直播间都知道,全他妈出去堵柜门去了。结果一年后两人打了一架,花少北删号封直播间,再也没回来。
某幻三天没开直播,开了直播的第一件事就说,过去了,算了,你们都把这事儿忘了吧,当我不认识他。
他也偷偷去自己和花少北的超话看过,大概都是一群小姑娘,哭天抢地的,阵势绝对不比花少北直播间的小。他在那之后与花少北双删,不敢去打听他,只能摸在超话里偷偷看,骂他的夸他的拉踩的痛哭的,他一一看下去,看得心头发堵,喉间甜丝丝的,似乎要溢血。他抱着手机倒在床上,心想,那个当初我追逐的目标,终于还是不要我跟在身后了。
某幻想过很多遍他们为什么吵架呢,想了两年,最后蓦然发现,最初的原因他自己都忘了。肯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谈恋爱的人最忌讳这种事,如果他们还是兄弟,各自回家睡一觉第二天照旧嘻嘻哈哈。可他们是情侣,约好了以后要走一辈子,这样沉重的誓言,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
就好像一束阳光误入黑夜,最终会被暗角所吞没,不是属于这里的东西,终究无法存活。可如果花少北真的来道歉了,某幻知道,他还是会心软的——他太喜欢他了,没能正大光明地牵他的手的时候,他就好像个陀螺似的围着花少北转来转去。花少北说什么他就应什么,绝对不会让他的话掉在地上,他抱着他转圈就好像一只戴了镣铐的猛虎,紧紧收着爪牙怕伤他半分,所以畏畏缩缩,尽管神经尖利,却连挽回都不敢挽回。
某幻没留意,把筷子伸到了带香菜的那个盘子里,被一双筷子按住了,抬头一看,是花少北。
花少北抬抬下巴:“香菜。”
某幻沉默了一阵,说了声谢谢,把筷子收回去。
花少北下定了决心似的,说:“某幻,我这次来找你是有原因的。”
某幻一听他说这话,筷子差点又要伸到菜里,心想我就算是吃香菜吃死也不听你说这事儿。
但他终究还是没敢,怕伤自己,也怕伤着别人。
花少北又沉默一会儿,牙齿似乎在嘴巴里磨了一阵,才把话慢慢磨出来,很短,但是很慢,慢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跶,慢得某幻一个字一个字解析。
“我真的对你很抱歉,某幻,我不找理由。”
“但这两年没有你,我过得很不好。”
他说的不好不是物质方面,而纯纯粹粹是受不了那种生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花少北嫌过他吵,像个唢呐,可分开一小会儿他就觉得自己像是孙悟空被迫遁入空门,他本来就该属于水帘洞的哗哗直响。
花少北去的地方很远很远,那里的晚上很少有那么明亮的月亮,他一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的繁星。他才第一次察觉到星光的好处来,也知道真的有一个地方,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可那时他又知道了月亮的好处,知道月亮只有一个,喜欢的东西少,他可以慢慢给;星星有那么多,各有各的喜好,他给不过来。
他不会在这里重拾那些快乐,不会有绽放的烟花和少年的呼喊,没有5:2:0的战绩,就算是繁星满天,也没有一个能让他辗转反侧爬起来数星星的人。
他还是喜欢月亮。
八十八做了个梦,他梦见山崖边上,一剑无痕拿剑指着他的鼻子,说来战,你的人头二百两,如若能敌得过我三招,这二百两我就不要了。
当日的风很大,吹得八十八泪流满面。他说你来杀吧,你教我的那些东西我都还给你,一剑无痕,是我脏了你一身清风明月。
他知道一剑无痕不舍得,他也不舍得。可他的剑都扔了,深深地沉入河底,如若一剑无痕不杀,那他在武林中便再无立锥之地。
八十八醒来,被紫藤花的花影照得打了个寒颤。他在这冰凉的夏夜里睡着,面朝星空,枕着一块冰冷的石枕。他揉揉脑袋爬起来想,不是梦,坐在石凳边怔了好一会儿。
他面部棱角分明,嘴唇微微抿起,便严肃得像一具雕像。这是二十四岁的八十八,和他二十岁全然不是一个模样。他长得太快,变得太多,只留了一顶斗笠,却也在一年前与人争斗中被一刀劈成两半。
八十八的手腕燥热,可额头却冰凉,他很认真地想道,我还是要去找他。
他二十岁那年,尚且技不如人。可江湖流言渐起,说一剑无痕下手从来一招毙命,可为何却与一个十九岁的娃娃纠缠多日,甚至还放他在江湖上驰骋游行?人一多,嘴就杂,渐渐地,八十八和一剑无痕的各种版本传遍大街小巷,有人说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弟兄,有人说一剑无痕原本是女子,经此一战爱上八十八,更有甚者,说一剑无痕与八十八,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江湖流言蜚语本不可信,却严重地影响了一剑无痕。他师出天山,江湖上除了八十八,也就只有他师父知道他为何人。一剑无痕不知男女,不知师从何人,不知究竟承于何门何派,如今与八十八一比,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那个跟在八十八身边的江湖人。
一剑无痕结仇多,此人行走江湖,几乎就是一个活靶子。若想要取他人头换取功名,都不必揭榜,见了一袭白衣直接提剑上前,或生或死全交给江湖,拿命做的买卖。
基本全死在一剑无痕剑下,由此寻仇更多,师父一封信飞来,叫一剑无痕起了疑心,总觉得八十八是怕引火烧身。
他不是什么标准的正派人士,某种程度上,也算滥杀无辜。别人来杀他,他认,只要有本事,谁都能取走一剑无痕这颗项上人头。他相信八十八一直不动手也只是因为两人实力差距太大,只有死路一条,因而面对面装傻,从流言四起后便再也没了往日的悠闲,每天起早对上对方的第一眼,又是下意识去拔剑。
江湖让他们相遇,同时也是江湖让他们分崩离析。一剑无痕的敏锐让他永远对八十八存有疑心,而八十八活在一剑无痕的庇佑下,被人揣摩得面目全非。师门的信一封封传来,告诉八十八离他这个朋友远一点,无论此人有多值得信任,在他身边一天,一剑无痕的阴影就一日不能除。
八十八接到了信,鬼使神差地没有毁去,塞到了包裹的最里层。而某日收拾东西准备前往下一个城镇时,却被一剑无痕发现了。
八十八下意识道:“你别看!”劈手便夺。但一剑无痕是谁?一时气急攻心,抬手便将八十八掀翻了,一掀衣袍坐在桌旁,攥着信纸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
八十八被他掀翻在地,浑身都发疼,咬着牙爬起来,还要夺,却见一剑无痕剑锋出鞘,已是起了杀心。他大惊之下忘了躲避,站在原地不动了,只死死盯着一剑无痕那双眼,直到面前的人将剑鞘调转,用剑柄将他拍出去,他才如梦初醒,冷汗涔涔。
一剑无痕刚刚想杀了他。
八十八捂住胸口,咳嗽两声。喉咙里就好像被塞了一株仙人掌一样刺得生疼。他想解释,却见一剑无痕一掌将信纸拍到桌上,胸腔剧烈起伏着。
“你师门都是这么看我的?”
他指着自己,嘴唇气得发抖,张了半天嘴才说出一句:“我就是一剑无痕,怎么样?你师门从上到下都过来杀我吗?八十八,你好大的脸。”
八十八忙道:“不是我说的!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流言!”他还想解释,却见一剑无痕眼眶红了,这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手里紧紧握着剑,似乎下一秒就会将八十八砍成两半。八十八跪在地上,强忍着胸口的酸痛,说:“是我对不住你……”
一剑无痕剑锋出鞘,一剑劈了木桌。
一声巨响,木桌七零八落,木屑与尘土间,一剑无痕提剑而来,八十八大呼不好,忙就地一滚,却因为之前被一剑无痕伤了五脏,动作迟钝了不少,还没来得及逃出这一剑的范围,就被一剑无痕一只手拽着衣领提起来,几乎是瞬间,一把剑捅入他的腹部,他只觉通体一凉,紧接着一股热烫从喉间涌了出来,八十八抓紧一剑无痕的衣袖,最终还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花少北在酒店收到了某幻的微信。他们最终还是把彼此加了回来,他俩的恩怨朋友自然是不知道的,在局外人面前,还是不要显得太僵硬,丢面子。
某幻手指点上同意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冰凉的,像被扔到冰库里过了三天三夜。后来花少北约他出来,某幻推脱了三次,不得不连续三天加班加点的直播,最后实在是迫于996的压力,不得不答应了花少北的邀约。
他提早能知道花少北要做什么,整理衣服的时候他站在镜子前看着二十四岁的自己,心想,我从来不会回头。
但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与父母和猫差不多,明明都下定了决心的事,一到了紧要关头,还是要推翻自己以前的言论。某幻坐在床上想了很久,最终一咬牙,想就他妈的问一下,就算食言而肥,肥一点也没关系。
花少北收到了某幻的微信:“酒店里空调怎么样?”
花少北没说话,拍了张照过去。
半天某幻说:“好,你好好休息。”
花少北的手指在屏幕上转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输入道:
“你也好好休息。”
“对不起。”
某幻看着这对不起三字,仿佛看到了今天吃饭的时候,雾气升腾里花少北的那张脸。他长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大人模样,不像几年前那么嫩了,也没了那些完全不该属于他那个年龄本身的焦虑,他看起来从容了很多。
某幻想,挺好的,只要不老,长大了就都是好事。
他捏着手机,决定食言最后一次:“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入目一个惊叹号吓了他一跳,登时汗毛倒竖,消息显示对方已拒收。
花少北又他妈把他给删了。
八十八上山的时候心想,我不该来。
我找个地方自己死掉,也比死在一剑无痕手上要风光。
他不知对一剑无痕究竟如何看,是这人突然发疯捅了他一剑,可等到醒来时,伤口却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包上了纱布,他被放在一间客栈里,旁边还放了一封信,上面是一剑无痕的邀约,要他一月后前往后山,他在山顶上等着他。
八十八知道一剑无痕这么干是要去杀他的,他手下从来不会有漏网之鱼。但他想不懂为什么一剑无痕还要救他,最终只是归于此人另类的癖好。他默默地把信收好了,腹部的伤口深,动一下还是扯得疼,艰难地趴在床边翻了翻自己的包裹,果不其然,那一封师门的信已经无影无踪。
他躺在床上叹了口气,一只手搭上眉心,心想,江湖江湖,江他妈的湖。
他的伤口好了一点后,就开始沿街慢慢行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走什么,这座城已经呆的够久了,每一株花草都识得他,他见过这儿散着寒光的月亮和温好的酒,见过一剑无痕坐在柳树下,抱着剑静静睡着,眉间结了一层霜,他就像个节气做的人。
八十八过去推醒他,笑着说你干嘛呢。
一剑无痕说,我梦见我们不在江湖里了,我们在一个农庄。我的剑折了,我把它埋在后山山脚,从此再也没碰过剑,但锄头却使得一流。
八十八说:“你天赋异禀,使什么使得不好?”
一壶酒递过去,一剑无痕喝了一口,似乎手脚都暖了起来。他扶着树站起来,举着酒壶,缓缓浇上自己的剑尖。那酒还温热,浇透冰凉的剑锋,更显杀气凛然。
八十八暗道,好剑。
好酒好剑好人间,这就是二十二岁的八十八。
八十八的剑被他送去了铁匠铺淬炼一番,到手后愈加锋利,吹发即断。他坐在一颗大石上,就着黄昏看这宝剑剑锋,抬手一劈,便作斩春风。
他侧耳听着这剑锋初历人世的嗡鸣,听得他与自己一同颤抖。初春的夜还是凉的,八十八穿着一件单衣,浑身都打着颤,月光下盯着剑锋许久,忽的道:
“怎么你也向着他。”
他苦笑着想,如果是用这剑去取一剑无痕的命,那肯定是无事于补。
他的心乱了,剑也乱了。
再多的尘世朦胧,也终究归于江湖,葬于青山。
山上风光秀丽,正值初春,百花盛放。八十八就要二十三岁了,他拖着伤病初愈的身子上了山,果不其然,在山顶看到一袭白衣,一剑无痕变成了一剑无痕,准时等着他。
一剑无痕回身,看见八十八穿着那套熟悉的衣物,戴着斗笠上得山来,却两手空空。
他眉毛一皱:“你的剑呢?”
八十八一摊手。
他的剑早在那日新打好后便无影无踪。八十八拖着剑走了几尺,途径护城河,站在河畔盯着水里的月亮,看了很久很久。
他轻声道:“你去殉它吧。”
他手一松,宝剑便随着剑鞘一同顺着水波扑通滑落,沉于护城河河底,再也没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八十八道:“我孤身会你,你要杀就杀,二百两,你要拿就拿。”
一剑无痕剑锋在侧,白衣飘然。他正如一个真正的宗师,脸挂面纱,半晌不语。那剑锋正如河底的卵石一般刺着八十八的眼。一剑无痕道:“我本来想与你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我打不过你的。”
“可你的剑都弃了。”
“那你就不杀了么?”
八十八身体还很虚弱,他靠着一棵大树抱起了自己的肩膀,头枕着树干看着一剑无痕,半晌笑一笑,抬脚踢了踢凸出来的树根,蓦然道:
“当年与你江心同坐,共看明月,我以为那就将是我的一生。”
八十八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从头到脚都是白色的人,心想,就像是专门送人上路的,一剑无痕杀人的时候总这么白。他不怕血溅上衣角,他月白风清,向来没有人能影响他。
好酒终凉,好花终败,闹得如此下场,也只是他一个不慎,误入一厢情愿的局罢了。
一剑无痕就在这样的春风里,正如他们初见时那般,一剑袭来。八十八靠着树,腹部下意识痛了起来,他轻轻用手覆住自己的伤口,坦然地一歪头,一剑无痕的二百两要到手了。
可他等了半晌,也没能等到一剑无痕那把剑落到自己颈间,八十八一睁眼,却见一剑无痕提着剑站在他面前,看到他歪头看来,轻轻勾了勾手指。
八十八冷笑道:“要我说遗言?”
一剑无痕那时的眼神像极了那一撞,跟鹊似的,直接将八十八的心提到了最顶端。他本来想说要杀就快点别等他反悔,却被这一眼盯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过去,见一剑无痕附耳而来。
他忽觉不安,下意识道:“一剑无痕……”
“对不住。”
一剑无痕的声音从耳边飘忽而过,几乎是瞬间,八十八便抬手过去,想要抓住一剑无痕的袖子。可这人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八十八的手只来得及顺着一剑无痕的衣角滑了一步,面前的人便瞬间消失在崖边,随着手中的剑一同坠落于深谷。
刹那间,山腰庙宇的钟声响彻山中,僧人做早课的声响慢慢顺着云爬来,山巅归于寂静,晨光初起的声响被风吹散在寂寂树影中,彻底消失了。
八十八站在崖边,风吹起他的衣角,吹透温热柔软的肌肤。他听到一剑无痕坠落的最后一句话,他明明没张口,可他就是听见了,他听见那年轻的声音骤然炸响在耳侧:
“我成全你,别来找我。”
江湖再无我声名。
花少北说要来这儿玩两天,其实就留了一天。第二天他就准备走了,走得无声无息,只与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朋友说了一声。
朋友有点惊讶:“你不是说来这儿有事吗?事儿办完了?”
花少北闷头搬行李:“办完了。”
“这么快?”
“就说一句话而已,”花少北说,他笑了起来,“说完了,我的事儿就办完了。”
他来就是为了道歉,两年足以让他知道,其实不是什么事都必须要有结果,但有些话必须得说。比如对不起,我的错,我很想你,从一而终。
四句话,他说了两句。剩下的两句隐藏在那个惊叹号里,时间会冲刷一切,过去的事情迟来的了断,你应当去找自己的人生了。
不要再来找我了。
花少北坐在朋友的车上往机场驶去,他想起两年前的自己,与如今简直毫无相似之处。他虽然比某幻大,可有些时候却比他幼稚不少,某幻经常说他不爱多想,其实也就是仗着他喜欢。他要是不喜欢,压根说不出来这话,甚至连面都不会见一面——花少北的手指轻轻扣着车窗,哈了口气上去,在上面画画,画一朵花又画一棵树,看着自己的幼儿园水平,心想,这次一走是再也见不着我啦,兄弟,两年了,我怎么还是这么喜欢你。
他后来的朋友也都知道他有个前任,但不知道是谁。花少北自以为隐藏得很好,连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都用那专门针对于某幻的炉火纯青的撒谎技术隐瞒过去了,以为自己天衣无缝,并为此洋洋自得,却未曾想在回国的前一天,一位朋友请他吃饭,也不知怎的,提到了多年前直播的事,朋友说:
“两年了,时间也不短了,你寻思寻思给那个某幻道个歉吧。”
花少北汗毛倒竖,如芒刺背,差点把桌子抬起来给这人一下:“什么……什么某幻?”
“哼,什么某幻?你前男友。”
花少北想着杀人灭口。朋友忙道:“别这么看着我啊,你自己说的,关我屁事。”
“我什么时候说的?”
“你喝醉的那会儿!喝的跟他妈什么似的,还自称承德酒仙呢,啊,承德酒仙就是蹲在人家酒馆门口抱着柱子吐,情场大师就是边吐边在那喊着你前男友名字哭,边哭边对不起,你他妈在那道歉有什么用,你前男友顺风耳?”
花少北一时语塞。朋友侧耳而来:“你把他睡了?”
花少北吞吞吐吐半晌,差点掀了桌子:“我他娘的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如今他坐着这辆小汽车,逐渐远离了那个魂牵梦萦的人,他在梦里梦到过他很多次,有时候笑,有时候哭,有时候还会梦到吵架,次次都被吓醒。他想起关闭直播间的最后一秒看到的那条弹幕……有了某幻就没了花少北,不禁苦笑一声,心想明明就是两边起的矛盾,这么一瞧,竟然也算是他的成全了。
他功成名就,有没有花少北,都已经不是必需事。花少北抱着包看着窗外出神,一排排行道树飞一般从眼前闪过。
朋友等红灯的时候看了眼手机,忽然问道:“花少北,你咋把人家某幻给删了啊?”
花少北早想好了说辞,从善如流:“是吗?可能是手误。”
“那你赶紧把人家加回去,他有事儿跟你说。”
“行,我下了飞机再加。”
朋友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吵架了?”
花少北想话都说不了几句吵个屁。他手里攥着手机,盯着黑屏里的自己脸,看着那憔悴的眉毛,说:“快到了吧。”
“还有两个红绿灯。”
“嗯,那到了机场再说,别误了登机。”
花少北按开了手机屏幕,他这两年换了手机也换了号码,老朋友们一个都找不到他。他就好像幽灵一样消失在了以前的那些通讯录里,只是旧的号码依旧被他放在房间的书桌上,作为一个旧时光的映证,永远粘合在了木质书桌的缝隙之间。
突然手机屏幕一亮,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来,花少北心里正烦,想都没想直接接通,手指还停在屏幕上没放下来,便听到那边当即跳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怎么把我删了?”
花少北人都傻了。他摘了耳机,心脏通通直跳,手指都一并打着颤。
某幻的声音低,只感受得到耳机在手里微微的震动,花少北捏着耳机沉默了半天,还是一抬手扣了电话,将号码拉黑,并且火速关了机。
别来找我了。
他倚着后窗,脑内想到了很多故事,也想到了很多难堪事。
如果你不满意,那我就再给你道一万个歉,但过去的都过去了,别再来找我了。
某幻二十一岁的时候坐在台阶上,手肘撑着膝盖,喝着奶茶等他从卫生间出来。他年轻气盛,身上还带着消磨不去的少年感,一抬眼就看见那个人掀帘而出,他甩着手,原本慢慢走,看到他后,突然一笑,拔腿跑了过来。
他跑的很快,一阵风似的撞到某幻面前,某幻张开双臂,他便与他融为一体。
“哎呀,花绕北,”他抱着他颠了一颠,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你他妈上个厕所怎么这么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花少北笑着用膝盖顶了他一下,两个人分开,熟门熟路地拉上手。
那时他们已经很熟练了,不会再紧张得冒汗,如胶似漆得如同热恋,又轻车就熟得好似多年夫妻。
某幻拉着他的手走在马路牙子上,他看着花少北踩着那条细细的竖杠一路往前走,他在下面牵着,有电动车从脑后呼啸而过。彼时艳阳高照,肌肤被晒得微微发红,花少北骂了一声,可汗涔涔的两个人也不嫌弃,花少北张开双臂,摇摇晃晃地在上面走着,仿佛要踩着这道独木桥走完他的一生。
正如现在,二十四岁的某幻拉着他的拉杆箱,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呼出的白气一点点氤氲了花少北的眼。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他拽着他的拉杆箱不松手,耍无赖似的挡在花少北前往安检的路上,问道:
“你那天吃饭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花少北二十六岁,独当一面,已然成熟至极。但他依旧很乖,手里扶着行李箱,与某幻面对面站着,说:
“对不起,我的错。”
某幻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着白:“还有吗?”
“我对你真的很抱歉。”
“然后呢?”
“我这两年一直感到很抱歉。”
“还有吗?”
花少北被他问住了。他突然觉得某幻是过来找茬的,心里一慌,下意识道:“好好休息?”
寒冬凛凛,风从微启的窗口灌进来,某幻攥紧了他的拉杆箱,被风吹得胸腔微微发着疼。他咳嗽两声,好似把这两年所有的郁结都咳了个一干二净。他拽着行李箱不松手,好像松开了就会失去什么无价之宝一样,看着花少北说:
“你这两年有没有想过我?”
花少北原本很能说,但他自从见到了某幻,就一直很少话,像个哑巴。
某幻也不等他回应,接着说:“我很想你。”
“删号战一打完,你直播都不开了,我以为你只是在开玩笑。”
花少北说:“是我做错了,我总要担负责任的。”
某幻说:“可我哪儿都找不着你。”他的眼湿润了。
“慢慢地我就想,反正我也找不着了,我不如忘了你吧,把那些原来的故事原来的恩怨都忘了吧,当不认识你这个人。”
“可我马上都忘了,你却把我给找到了。”
二十三岁的花少北问过某幻,说如果有一天我起晚误了机,你会帮我订机票吗?
某幻笑着说怎么会呢?既然误了机,那你就一直留在这里吧。
某幻那天跟直播间说,以后我的直播间里不要再提别人了,除了和我联机一起玩的,其他的都不要再提了。
他怕的要命,怕一看到那个名字就要被刀割一割心尖。索性将所有的可能都避开了,某幻关了窗,从此再也不看月亮。
有月亮的地方没星星,他信了这个真理。
从此他左右逢源,与所有人的关系都处的很好,只有一个人讳莫如深。
那个人就好似沉在河底的一把剑,经历霜染水破,早已没了棱角。可剑到底是剑,磨平了剑锋,也会在出鞘的一瞬间发出嗡鸣。
它告诉他总有一天他会如洪水一般冲来,就好像沉在河底的那些日子日日浇灌在身上的水流。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并且会带来满身的风尘与伤痛,他会提着剑离去,也会抱着花前来。
花少北抱住了他的肩膀,某幻毫不犹豫,便把他紧紧拥入怀中,那一瞬他感觉到两年的时光如同磨刀石一般将兵器磨得锃亮,一点点割裂了他的神经。他的手臂缩的越紧,便觉心尖皱得越狠,那血液都要停止流淌了,可时光却泛着亮,乘着长河一路而来,伸出手臂,拢住了这叶飘忽不定的江心小舟。
剑我要,花我也要。某幻心想,甭管我二十岁还是二十四岁,我的就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八十八埋下那柄宝剑的时候,心想我总要找到他,我必须要找到他。
他承认自己那时候几乎有些魔怔了,一剑无痕已经坠落山崖,料是神仙也救不得,人与剑一同埋葬在深林,永远都不为人所知。
一剑无痕给他留了一封信,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
“一剑无痕和八十八若只能留一个,就让世人都知道八十八。”
一剑无痕销声匿迹,八十八名扬天下。他变成了武林知名的大侠客,行侠仗义,一人一剑一马,途径皇城与荒原。武林众人都只道这少年英雄名满天下,想必手上兵器定是上好神兵,谁料切磋时,八十八的剑断了好几次,几乎每次切磋完毕都要前往一趟铁匠铺,经一打听,不过是随手捡来的山贼的铁剑,就这么用了许多年。
江湖故事越传越玄,有言到八十八已经到了可以不用兵器便杀人于无形的地步,因此更是敬而远之。八十八闻言,只是一笑而过——只有他知道,那把原来属于他的趁手的宝剑被丢入护城河后,又叫八十八潜入河底找了半个时辰,等到捞出来后,又是光滑铮亮,一派如新。
随之他将其埋在后山脚下,一剑无痕坠崖的地方,从此不再接手任何神兵,一把破烂铁剑,就足以让他从扬州走到天山。
八十八二十四岁,两年间走遍江湖,于屋顶赏月,坐在渡口钓鱼,温酒洗剑,气满长空。
他走过了很多地方,背着斗笠手提剑,打马过城池。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似乎只是来瞧瞧,甚至明明仿佛只是游历,却对很多地方熟记于心。
别人问他,他就一笑,敲敲剑柄说,它还没在的时候,他来过这儿。
江湖上不会有人知道我来这儿的。八十八想,他躺在一只小竹筏上,看着它一寸寸顺着水流飘向江心的月亮。
看风流杖屦,苍髯如戟。
华发如斯,白云苍狗,君得其乐,只道是浮云。
八十八往身后看了看,草屋已经消失在深夜迷蒙的雾中,连渡口都变得氤氲起来,没有人跟在他的身后,耳畔流动的只有竹筏行过江面哗啦啦的水声。
我也曾江风洗月,故人相伴,一壶酒便过人间。
我总要找到他。
八十八抱着剑,躺在竹筏上,嗅到头顶那半坛没封严实的温热的酒香。
他缓缓闭上了眼。
——————
大概率会二改,我努力看看!
由于写这个的时候定妆照还没出来,写了三千字了也不好再改,还是用的原来一剑无痕那个设定,但把很好看被认为是女子给去了哈哈哈哈因为感觉用不上
写的挺乱的其实,但还是希望大家可以喜欢!
憋薅尾巴 4
“这是预付款,期中论文要是写得好,再加一笔,期末考完试再付尾款。”花少北扒拉手机,不一会对面某幻的手机“滴答”一声,收到一笔不菲的转账。
“话说,”付完款,花少北趴在桌上瞪着大眼睛问某幻,“你为什么这么需要钱啊?”
闻此,某幻自然的微笑不由僵硬,眼神飘忽,落到旁边奶茶店的招牌上,手指胡乱敲着手机壳,似乎在组织语言:“嗯……”
“行了!”花少北不耐烦挥手作罢,“说了也是撒谎,不如不说。”
某幻讪笑:“怎么会这么想?”
花少北难得正经一次,明明嘴角还是翘着,眼睛却没什么光,阳光下眸子竖成梭子形状,看向一个人倒有些瘆得慌:“我看人可准了,谁是来交朋友的,谁是为了钱的,我一眼就明白。”说罢,...
“这是预付款,期中论文要是写得好,再加一笔,期末考完试再付尾款。”花少北扒拉手机,不一会对面某幻的手机“滴答”一声,收到一笔不菲的转账。
“话说,”付完款,花少北趴在桌上瞪着大眼睛问某幻,“你为什么这么需要钱啊?”
闻此,某幻自然的微笑不由僵硬,眼神飘忽,落到旁边奶茶店的招牌上,手指胡乱敲着手机壳,似乎在组织语言:“嗯……”
“行了!”花少北不耐烦挥手作罢,“说了也是撒谎,不如不说。”
某幻讪笑:“怎么会这么想?”
花少北难得正经一次,明明嘴角还是翘着,眼睛却没什么光,阳光下眸子竖成梭子形状,看向一个人倒有些瘆得慌:“我看人可准了,谁是来交朋友的,谁是为了钱的,我一眼就明白。”说罢,他移开视线,靠在椅背,吊儿郎当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行了你走吧。”
某幻犹疑地看了看他似乎想开口解释,但最后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
看着某幻消失在教学楼转角的背影,花少北啃起自己的爪子,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同一时间,沉默的不止花少北,还有老番茄。
“我跟你说那帮人真不识好歹,钱都拿了还要打人……嘶,你轻点!!”蕾丝疼得龇牙咧嘴,手提着自己的白色小辫。身后,老番茄拿着酒精棉拨开毛发,轻轻沾上那道血痕。
蕾丝抽抽半天,身后那人一点动静也没有,狐狸眼一转,心想这傻小子在想什么,故而装模作样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叹出的喘息只有半寸,仿佛真的扯到伤口。
“再忍忍吧。”缅因猫的声音很轻,还是属于少年的音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还是开口:“老师,你怎么不报警呢?”
“怎么报警啊,那可是三个鬣狗,”蕾丝手指比了个“3”,叹了口气继续垂下头,“我人小力弱,谁不欺负我?况且,你哪里还见过警局管这档子事。……唉,自己咽下去就好。”最后几个字被压低,破锣嗓子又是气音和原声交替着,含着小狐狸“呜呜”的低咽。
老番茄心底最后一丝防线被击溃。原来这就是为什么老师要准点下班的原因,趁着天还亮,要赶紧回家才行。这也是为什么老师这么色厉内荏,如果言行举止再不凶一点,那该如何自保呢?他越包扎心底对蕾丝的同情越深,缅因猫比北极狐大些,又有猫科动物的特性,且他比同类长得高挑,一直没想过小型肉食动物该如何生存。如此,他对蕾丝那么一丁点的芥蒂都消散的一干二净。
“老师,”包扎好身后的伤,他坐到蕾丝对面,认真程度不亚于面对老师布置的课题,“你以后该怎么呢?”
蕾丝反而一笑,一双红玛瑙似的眼珠若隐若无勾着对面紧张的缅因猫,不自主放低了声音:“你觉得呢?”
老番茄低头思忖,避开蕾丝灼人的目光,利爪在办公桌画了个圆圈最后点了点桌面:“我觉得你需要一个保镖。”
“那不是老番茄和导员嘛。”花少北眯了眯眼睛,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认出他们一起吃饭的背影,奇怪道:“他俩怎么搞在一起?”
王瀚哲不以为意,专注扒自己的饭:“班干部嘛,总要和导员打好关系。”说完,又冲花少北眨眨眼:“你和某幻不也天天搞在一起。”
闻此,花少北惊得差点筷子扔在地上:“什么‘搞’一起啊!我俩就没单独一起吃过饭!纯洁的雇佣关系懂不懂?……看,他给我发作业论文了!”
说着十分骄傲的拿起手机给王瀚哲看,十分看重自己的清白以示自己是一个万恶的资本家。
“好家伙,他可比你之前几个代写水平牛逼多了。”王瀚哲跟着扫了几眼,看出来某幻水平不低,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某幻拉进他们跨界学术交流的社团,想着,打开了社团的聊天群。
群里几条未读消息引起他的注意力,一目十行看下来,目光却越来越沉重。
花少北眼见发小脸色越来越差,不由放轻声音询问:“咋了?”
看到最后,王瀚哲“腾”一下站起来,目光不善,直直盯住老番茄的背影。
知道自己发小是个好脾气,突然这般,他心里直打鼓,跟着站起来扶住他的胳膊扯一扯,劝他冷静。
“干嘛啊,出啥事了不跟兄弟说?”
王瀚哲狠狠喘口气,毛茸茸的手掌盖在眼睛半晌,肉眼可见的冷静下来,只是平时精神十足的小耳朵耷拉下来。
“也没啥……就,指导老师说要把我的社长位置让给老番茄。”
花少北也吃了一惊:“为啥啊?”
王瀚哲咧开尖牙,哪怕现在他的眸子并不阴冷,却因为一口能咬碎小动物头盖骨的利牙而充满威胁性,喉咙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吼,“只因为我是只老虎。”
全球每年因大型猛兽故意或意外致死他人案件数量持续猛增,平均每天有2-3个小型或食草动物因大型猛兽死亡。随着时代进化出来的犬类和猫类各项数据表明,是当代最适合担任社会中领导位置的兽种,而大型猛兽应该受到相应制约以维护社会安定。
看完新闻,花少北缓缓放下手机。
因为他是老虎,所以他不能担任社长;因为他是老虎,就该受人制约。
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因为他是老虎,所以这一切,都不行。
“老师你搞错了吧,我才刚上大学不久,没办法担任社长的。”老番茄推了推眼镜,向来胸有成竹这回也有些茫然,“王瀚哲学长为什么不能再担任社长了?”
白头鹰老师无奈摇摇头:“是学校规定的,任何领导职位都必须是食草猫类狗类同学。”他似乎也无可奈何,一纸状书发下来,他只能执行。
“我带了这么多届学生,从来没出过一起意外事故……”白头鹰感叹了几句,最后还是以叹息为终。
办公室归于寂静,老番茄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作别老师。
他刚走下教学楼,停车场里站着一只硕大的华南虎。
老番茄踌躇片刻,还是决定迎上去。
“学……”
刚开口,王瀚哲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解释,他松开抿着的嘴唇。
“不怪任何人,是我的问题。”
这是你的问题?老番茄心底疑问,却越品越觉得这件事荒唐可笑,可细想,如果大型猛兽加以制约,蕾丝也许回家也不用提心吊胆,可这般制止,也只会让社会跟多的人寒心。
社会人口阶层庞大复杂,并非一条法规就可解决一切矛盾,可政府必须解决主要矛盾,那么必须要有牺牲。那些牺牲者,也只能随着历史车轮带起的黄沙尘土,一并埋没进历史的书页。
“王瀚哲,”老番茄难得只叫了他的名字,不带其他敬语,他摘掉眼镜露出明亮的猫眼,细看,他们二人的眼睛有几分相似,他抬手勾住王瀚哲的肩膀,朝着宿舍走去,“晚上去喝酒吧,我请你。”
输入倒背如流的银行卡账号,某幻抬手输入了手机里仅有的五位金额数字,ATM屏幕森森荧光反射在他脸上,十分诡异,就要输入密码时,手悬在半空没落下去。
耷着的耳朵竖起来抖了抖,犹豫了许久,缓慢删除了存款金额,重新输入。ATM提示操作成功后,他又输入了另外一个卡号,将刚刚保留下来的钱一并存入。
夜晚的风有些凛冽,路人行色匆匆,周围建筑的盈盈霓虹灯光都有些清冷。好在某幻一身皮毛够厚,一件黑色夹克足够御寒,他朝着酒吧方向走去,周围路人与他背驰而行,显得他有些格格不入,在乌云承受不住水汽的重压之前,他在人流里默默竖起了卫衣的帽子,将半张脸融进黑暗。
还有十五万。他想。
《失明》下篇
某幻其实是一个胆小的人,尽管他看起来无畏无惧,但其实内里已经开始退缩,他很早就注意到花少北了,比花少北喜欢他要早得多,一开始只是喜欢看他的视频,后来慢慢被这个人吸引了,当你想要接触到一个人时,全世界都会为你助力,于是他们相遇,但某幻知道这不是巧合。
他经常在花少北的注意力放在别处时,就那么在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下,悄悄地看他,时而是带着笑意的侧脸,时而是张牙舞爪去折腾别人的背影,他沉溺于这样的观察中,好像发现了只有他知道的秘密,直到他察觉到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偷看经常会被花少北发现,他才突然感觉出哪...
某幻其实是一个胆小的人,尽管他看起来无畏无惧,但其实内里已经开始退缩,他很早就注意到花少北了,比花少北喜欢他要早得多,一开始只是喜欢看他的视频,后来慢慢被这个人吸引了,当你想要接触到一个人时,全世界都会为你助力,于是他们相遇,但某幻知道这不是巧合。
他经常在花少北的注意力放在别处时,就那么在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下,悄悄地看他,时而是带着笑意的侧脸,时而是张牙舞爪去折腾别人的背影,他沉溺于这样的观察中,好像发现了只有他知道的秘密,直到他察觉到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偷看经常会被花少北发现,他才突然感觉出哪里不对来。
如果对视经常性地发生在两个人身上,那就绝对不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他能够看出花少北看他的眼神里包含了什么,那种目光他太熟悉了,因为花少北就住在他那样的感情里,他几乎在每次他们拍过的视频里观察自己,都能看出自己看向花少北的视线里隐藏了太多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尽管大多数都被女团级表情管理控制住了,但总有那么几秒,那么几帧里,难以掩藏的,摆在了明面上。
花少北总体来说是心思很单纯的人,他会把好恶很明显的表现在脸上,所以从一开始,某幻就知道花少北对自己的感情是什么样的了,但每次当他真正问到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把他也拉下来时,就总是退缩,花少北今后应该拥有广阔的人生,应该在阳光下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相拥,而不是就和他一起,辗转在上海,一年换一套租的房子,颠沛流离,摸爬滚打,他给不了他更好的生活。
他总是习惯性的在各个搜索引擎上输入花少北的名字,尽管那个人就在离他一墙之隔的对面,他就那么沉默的对着在黑暗中发亮的手机屏幕,有喜欢他的,自然也就有厌恶他的,但某幻并不在乎,他就只是想看到所有跟他相关的内容,无论好坏。
某幻并不是一个喜欢改变的人,一件心仪的衣服会穿好几年,喜欢听的歌存在歌单里就再也没删除过,这样生活虽然缺少了很多惊喜,但是不会出错,因此当花少北这个意外出现后,他就总是会让自己陷入情绪起伏中,他控制得很好,花少北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明白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没有结果的事为什么要做?他无数次这样问自己,也无数次的得不到回答,他只是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花少北,这就足以抵挡所有彻夜难眠的思念了。
那天晚上他几乎一宿没合眼,脑子里全是每次面对他的克制和隐忍,他努力的将他们的关系维持在朋友那个水平线上,因此就算再关心,也只是帮他披上外套就离开,却一直守在饭店门口等他快回来自己才溜进包厢,再好奇也停在了他扣下那张纸的瞬间,念及他没吃饭就直接抛弃直播观众来跟他吃宵夜,还得骗他说是自己饿了,无数个瞬间他看着他突然黯淡下去的眼神都只是死死咬住牙关,把能够再推进一步的话生生的憋下去,然后去勾他的肩膀,说北子哥是我最好的兄弟。
他就坐在那里,看着天色亮起来,从宝蓝,到群青,再到金红,太阳跃出云层,屋外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揉了揉眼睛,知道是花少北醒了,正在洗漱。
“早,北子哥。”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尽力自然的对花少北打招呼,花少北正在将一袋猫粮搬上楼,他见状赶紧小跑几步到楼梯上接过了他手里的袋子,“怎么自己干?也不叫我一声。”
“没有多沉,”花少北跟在他身后,“这不是要去做手术,不知道多少天才能回来,多给花生米准备点儿好吃的。”
“别说这种话!”某幻想立即止住他的话头,所以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听起来像是责怪,却惹的花少北轻轻地笑出来。
“没事,某幻,你别紧张。”
“…我不紧张,这袋猫粮放到哪儿?”
“我的阳台那边吧,那块空间大,也好拆。”
他们于是暂时抛却了一会儿就要面对的,未知的结果,坐在阳台上开始拆猫粮袋子,花生米被他们吵醒了,从窝里跳出来绕着花少北蹭了蹭,又去打扰正在研究猫粮该怎么拆的某幻,花少北虽然知道该拉哪根线就可以直接打开,但他就只是看着某幻对袋口那一圈绳子发出苦恼的叹气声,把花生米拎回了自己怀里。
花生米在他的手底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但他只是看着低头试图用剪刀暴力剪开袋口的某幻,笑着说不是这样开的,某幻挫败的叹气,说想不到被个猫粮袋子难住了,然后他抬起头,花少北眼里的笑意还没有完全褪去,他们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对视了,他感到某幻似乎想要试图对他说些什么,但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同时他的手机铃声开始响,因此某幻只是迅速的偏开了头,什么也没有说。
是中国boy打来的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他们家楼下了,同时背景音还有蕾丝独有的嗓音,蕾丝在那边大声嚷嚷说你们在干嘛,快点下来我们出发了。
花少北看着某幻起身去洗漱的背影,偏头用肩膀夹住电话,边说知道了马上就来,边准确地找到了那根能被抽出来的线,把猫粮倒在了花生米的食盆里。
“诶哟他们真是不着急啊,万一医院人多排不上队咋办呢。”中国boy看着终于收拾妥帖正在锁门的那两个人,对着正在副驾驶上刚扣下老番茄电话的蕾丝说。
“可不吗,”蕾丝摇下车窗朝他俩喊,“动作快点儿!跑起来!”
“跑个屁老蕾!”花少北边笑边拉开后座的车门,“我可是病号好吧,你吓到我脑袋里的那个东西了。”
“你又胡说啥呢!”某幻正在把一个装满生活用品的行李箱拖上后备箱,拍了拍手绕到另一边后座拉开车门钻了上来,“别瞎说,一天天的。”
“这点我支持某幻,”老蕾在前面举起手,“别瞎说知道吗花少北,老番茄昨天问他那个学医的同学,说好多病都是自己吓自己吓出来的。”
“我有在信噢…说到这个,老番茄呢?”
“他说要先去打印一个什么文件,让咱们先去医院,他一会儿就来。”
“诶哟,压轴登场,”某幻用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一哥就是一哥噢。”
“行啦,后座那里我放了几个小面包,你们要不先吃几个垫垫肚子。”
“中国boy!你是不是不想兄弟好!”蕾丝去敲中国boy的头,被他边大喊诶别别别我开车呢边灵活的躲开,“花少北一会儿要去做什么你不知道吗!你让他吃东西!你想啥呢!”
“错了错了错了…嗷!开车呢老蕾!悠着点儿!”
花少北在这样的气氛里放松了下来,他知道这些朋友们都是在关心他,其实每个人都很紧张,又不想太让他有压力,所以故作轻松的插科打诨,他能看出中国boy眼下的乌青,以及蕾丝尽管做过修饰仍是难掩疲倦的神色,他向中间挪了挪,凑近了某幻,在前面两个人小学生吵架的背景音里,悄悄地对某幻说,要是紧张,兄弟的手可以借你牵。
某幻耳朵突然红了,他把自己的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说我没紧张,花少北预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正打算坐回原来的地方,但某幻身体动作和他的语言完全不一致,他也向中间挪了挪,靠近他的那只手慢慢摸索着跟他的交叠在一起,他才察觉出某幻的整个身体竟然都有些轻微的颤抖,他边默默地想好像马上要面对手术的人是自己才对吧,边向上一揽,把某幻那只微凉的手真正握到了实处。·
“没事的。”他轻轻说,某幻没有回应他,只是也用力的抓紧了他的手。
因为有预约,所以并没有花很多时间在等待上,尽管如此,提交各种单据,做各种检查也够磨人的,不过朋友们帮他跑了大部分的行程,他所做的几乎就只是坐在原地,然后等着进行各项体检,在中途的间隙里老番茄终于来了,抱着厚厚一摞a4纸,哐的砸在花少北身边的椅子上。
“哦哟,终于来啦,”蕾丝边翻看各项检查单据边说,“来就来呗,还拿这么多礼干嘛,拿就拿,带点儿值钱的也行啊。”
“别闹我,”老番茄边坐下顺气边哭笑不得的说,“这是我问同学要的,关于脑瘤引起的失明症状的所有文件,我都分好类了,这是形成原因,这是手术要领,这是后果预测…哦还有一份心理调整,这个不是同学给的,是我自己总结的,北子哥你想从哪个先开始听?”
花少北沉默的看着好像正在做开题报告的老番茄,在蕾丝和中国boy拿着那些a4纸啧啧称奇的背景音里,突然尝到了一丝生活的艰辛。
他的所有身体指标都还不错,手术最终安排在下午,因为他不能吃饭,另外四个就也只是吃了中国boy分给他们的小面包,五个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饿了整整半天,护士进病房通知花少北需要换手术专用的衣服时,中国boy和蕾丝正倒在沙发上嚷嚷好饿,某幻站在病床旁边,看着留置针慢慢扎进花少北的胳膊里,然后连接上各种各样的液体瓶子,突然觉得有些承受不了的转过了头。
他和正在窗边向外看的老番茄站在了一起,老番茄看了看他,又偏过头去看围着花少北一惊一乍的另外两个人,笑着说怎么,心疼了?那你早干嘛去了?
某幻的眉头皱的死紧,开口想解释什么,但最终也只是说我们俩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某幻,真不怪我说你,”老番茄少见的严肃,“按理说,你和他住的那么近,就是推个门的距离,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去了两次医院,失明次数更是数不清,中国boy就跟他录了一次视频,他的观众就看了三秒他的视频,他们都能发现,你就是从始至终没发现?”
“你不觉得就算只是作为朋友,你做得也不够格吗?”
某幻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自己过分的谨慎小心造成现在的局面,因此他对于这样的质问毫无辩驳的余地,不只是有人这样问到他眼前,那个他彻夜未眠的晚上,他也把这个问题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自虐一样的问自己,他在那个时候突然极其深刻的意识到,原来自己给花少北所带来的,一直是难过,悲伤,被忽略这样的负面情绪,不然因何而解释花少北出了大事,第一反应只是自己隐忍的瞒着,而不是告诉作为合租人的自己呢?
他想成为花少北出事后,第一反应就是想要依靠的人,如果这不行,至少可以告诉他,让他们一起商量,而不是像这样,就把他死死蒙在鼓里,但他不能说,他不敢将他们的关系推进,所以他谁也怨不了,只能怪懦弱的自己。
“我其实有一点点害怕。”花少北在被推进手术室的前夕,在所有朋友都在场的时候,就那么直直的看着某幻,轻声的,平淡的,用一种陈述性的语气说,某幻,你可不可以骗骗我。
但某幻始终沉默,尽管老番茄假装无事发生的拼命在背后戳他,他也就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花少北被护士推着从他眼前路过,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手术室门后。
“某幻!”蕾丝忍不住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你在想什么!说句话有那么难吗!你知不知道花少北他…他…!”说到后面只是语塞,他并不清楚花少北到底想不想让某幻知道,趁这个间隙老番茄和中国boy赶紧上前试图把他俩拉开。
“老蕾冷静点,这是医院,中国boy快点把某幻拉走!”
“草了我也想啊,某幻你倒是走啊!你现在愣着有什么用!北子哥又看不着!”
“别拦我!拉着我干嘛!我今天就要问问他脑子里都装的什么!”
在这种闹哄哄的肢体碰撞中,某幻毫不在意其他三个人围着他都快打起来了,他只是任由他们的推搡,偏头看着花少北被推进的那扇门后,花少北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他想,其实没有那么难以理解,但他突然不想要想明白了,他只是觉得正通过输液管流进花少北身体里的那瓶液体应该很冷,应该给他准备个热水袋的。
他毫无征兆的挣脱了朋友们的钳制,他知道自己现在想做什么,他想就直接冲进那个隔绝了他和花少北的手术室里,拔下他身上所有的针管,把他的病痛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
但他不能,所以他只是竭尽全力,拼命朝花少北最后消失的那边喊——
“我喜欢你!!!花少北!!!”
声音穿透力极强,某幻本来就是浑厚的嗓音,这样突然爆发出来,震的手术室外的走廊好像都颤了颤,直接惊住了另外三个人,但他浑然不觉,他只是慢慢走近手术室门口,抬头看着那盏亮起来的,手术中字样的灯,轻轻的又重复了一遍。
“我也喜欢你的,花少北。”
傻子,花少北在麻醉起效前的最后一秒在心里笑。
——————喜欢he的朋友看到这里就可以当作结局了嗷————
手术是很成功的,医生这么对他们说,几颗悬了几个小时的心才终于落在实处,花少北被推回病房后还没有醒,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蕾丝虚脱般的瘫倒在椅子上,饥饿的感觉这时候才特别强烈的刺激上来,中国boy怕那边还没好,这边又垮掉一个,提议去医院的食堂看看有没有盒饭,蕾丝一跃而起,还要拖着正在挣扎说诶我又不饿的老番茄一起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没有开灯,尽管知道花少北不会这么快就清醒,他还是觉得白炽灯的灯光太强烈,会刺到花少北的眼睛,于是只是摸黑把椅子搬到床边,其实他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花少北的现状,但他莫名觉得满足,花少北就曾经陷在这种黑暗的困扰里,或许有时他就在他旁边,却对他眼前的漆黑无知无觉。
当视力不起作用时,其他感官就会被无限放大,此时他就能够很清晰地听得到,正在沉睡中的,花少北平稳的呼吸,这给了他一种错觉,好像他们正同床共枕,花少北就安静的睡在他旁边,呼吸能缓缓地喷到他颈侧。
这种平静没有持续太久,他敏锐地听到花少北的呼吸节奏改变了,那是即将醒来的前奏,他有些紧张的摁下床头的紧急呼叫按钮,护士们鱼贯而入,几秒钟前还十分安静的房间此刻吵闹了起来,花少北从麻醉中醒来,感到有些不适应的皱起了眉,但还是耐心的配合医生回答各种问题,某幻看着他因为突然而至的光亮遮住眼睛的那只手,克制的压下了想探一探他体温的想法。
医生最终帮花少北调了调输液的速度,然后对某幻说没关系,什么问题也没有,不用担心。于是人群退出,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花少北逐渐适应了光亮,他艰难地抬头四处扫视了一圈,看到正手足无措的站在他床前的某幻时轻轻的笑了一下,重新倒回在枕头上。
“我渴了,某幻。”他用一种类似撒娇一样的语调这样说,某幻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你现在不能喝水,我把棉签沾点儿水你凑合一下吧。
真正俯下身凑近他,某幻才真切地知道一场手术对一个人精神上的消耗有多大,花少北明显的有些萎靡,但他的总体情绪是趋向于愉快的,就好像想通了什么事一样,对一切都开始抱有一种无所谓的感觉,像此时他对某幻的态度相比以前就变得随意起来,他大大方方的等着某幻为他忙前忙后,并在某幻小心地为他嘴唇上擦水时就那么直直的看向他眼睛里。
“某幻,”花少北心平气和地开口,“我们是最好的兄弟,对吧。”
某幻沉默不语,他知道有什么在他们中间发生过,但最终消散了,这其中就有他本人的推动,某种层面上来说,这应该就是他所期盼的结果,但当这真正的发生时,难免还是会觉得有些难过,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趁着低头翻找东西的间隙抹了一把眼睛,拿出几个暖宝宝撕开,放在了花少北手底下。
“谢啦,兄弟。”花少北哑着嗓子,像对一个真正的朋友那样,笑着这么说。
他没有选择在医院住太久,一方面毕竟不是熟悉的环境,另一方面他也很争气,伤口恢复得很好,不用再占据医疗资源了,尽管只是区区几天,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恍若隔世,东西是某幻帮他收拾的,箱子是某幻在拎,最后连车都是某幻叫的,他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套服务下来,只是坐在车上,看着外面向后流动的风景,缓缓合上眼。
他和某幻不会真正的在一起,他想,这是他在麻醉起效的那段意识模糊的时间里突然意识到的,在他最后看向某幻的视线里,他捕捉到了某幻少见的,十分强烈的情感外露,那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被称作“不舍”的情绪,他一开始想不通,后来模糊的听到那声刺破一切的表白,那里面暗含的激烈感情,隔着三堵墙,五六个医生,和好几年的光阴,刺的他泪流满面。
他们不会在一起,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今后的相处,他偏过头,看向正在朝司机说该怎么开的某幻,某幻捕捉到他的目光,就也看向他,说北子哥是不是晕车了?再忍一下,我们马上就回家了。
最后的最后,他们五个又约了个别的时间补上之前那次没有拍完的团建视频,期间连一向对人际关系不敏感的蕾丝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敞亮起来,花少北想笑就直接笑倒在某幻身上,某幻也就直接上手搂住了他,两个人在镜头前又坦荡又自然,与之前的相互避嫌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你们怎么回事?”蕾丝在一个团建游戏结束的间隙这样问他们,惹得中国boy和老番茄共同的关注。
“没事啊,”花少北笑,“我们是最好的兄弟嘛。”
某幻就也顺着他的话,勾过他的肩膀说,是啊,我们是最好的兄弟。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蕾丝这样说,但他没有纠结太久,因为那边的相机调试好了,他们即将要开始下一场游戏的录制了。
某幻心想,还好,他们还可以像这样继续相处,而不是杳无音信的消失在对方的生命里,生活没有那么多大团圆结局,他们最终也只是相视而笑,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但他们都知道自己曾经喜欢过对方,那段感情并没有被浪费,这就已经是,他们所能达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当贺繁星说:我可以当铺路砖,但我不会当绊脚石的时候,我的心脏一下子就被抓紧了……
太虐了太虐了这句真的太虐了
这句直接体现了她一直以来脑子里盘算的在意的东西。
和比自己小十岁的男朋友谈恋爱,担心爸妈像楼下王阿姨的经历一样,全小区皆知被人说闲话;
和比自己小十岁的男朋友谈恋爱,会担心自己是他的阻碍。
表面上是她在意自己不想公开,其实是她在意自己让别人不开心了。
她其实一直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不知道小朋友什么时候会放弃,也知道小朋友很有才华。能做什么呢,在一刻是一刻呗。如果要分开,起码对他的人生有点帮助也不算让元宋的人生错太多,至少绝不会拖累他。
不能想,越想越虐。
之前讨论保密...
当贺繁星说:我可以当铺路砖,但我不会当绊脚石的时候,我的心脏一下子就被抓紧了……
太虐了太虐了这句真的太虐了
这句直接体现了她一直以来脑子里盘算的在意的东西。
和比自己小十岁的男朋友谈恋爱,担心爸妈像楼下王阿姨的经历一样,全小区皆知被人说闲话;
和比自己小十岁的男朋友谈恋爱,会担心自己是他的阻碍。
表面上是她在意自己不想公开,其实是她在意自己让别人不开心了。
她其实一直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不知道小朋友什么时候会放弃,也知道小朋友很有才华。能做什么呢,在一刻是一刻呗。如果要分开,起码对他的人生有点帮助也不算让元宋的人生错太多,至少绝不会拖累他。
不能想,越想越虐。
之前讨论保密的事情,元宋说,那不就是谈了恋爱没人知道,分开后也没人知道呗。
可是对于贺繁星来说,何尝不是呢……
今天是为漂亮姐姐心酸的一天
补充:
元宋,得成熟起来了,否则连贺繁星真正在意什么都不知道,你俩真没戏。
因为在这个关键问题上,他俩差异不在于男女两性思维,而在于年龄导致得考虑事情的差别。
纯思考延伸,如果贺繁星和元宋在这个节点分手,大概对于元宋来说,就是一段经历。但是如果是在两个人相处时间比较长,开始懂得彼此之后再分手,然后也不再复合,那其实就是楼下王阿姨儿子的经历呗。如果真动了心,并且不是贺灿阳目前这种谈恋爱方式的话,对元宋来说这就是人生大坎儿,他的成熟是因为这段恋爱,更成熟——懂得人生不由自己控制,有些时候就是分开了错过了,再无缘——也是因为这段恋爱。
所以这么一想,楼下王阿姨的儿子哦,也是好虐,就像贺繁星和元宋的B面结局。
再次补充:
看完520过节这两集,感觉好丧啊……
首先呢,元宋不算傻,大概懂的繁星的理性行动,懂得繁星担心超他生活成本,也知道正因为有年龄差所以当遇到什么对自己好的事情,繁星一定不会阻碍,而且还有美音姐在旁边点拨,至少不会钻"贺繁星就是不爱我!"的牛角尖。前进的脚步在路上,不算坑。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贺繁星的感性啊,麻蛋这俩人,贺繁星怀着总归会分手的难过燃烧自己,元宋怀着万一贺繁星遇到比自己更成熟更好的选择也不好任性不敢直截了当表达独占欲。
如果说有问题要沟通,可是如果两个人的问题在于不知怎么沟通,也不能算是沟通可以解决的的问题了。
停留在脑海里的只有丧,出路就是行动吧,不管分开还是不分开,行动了才能看到结果。
好吧……其实剧情到这一步时,是我s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