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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lentina

定理之外

*全文1.6w+,一发完,一点“未重生之女友是霸道总裁”的轻松无脑小故事。

*灵感来源电影Crazy Rich Asians。



“以上,就是有关研究的全部内容,谢谢。”

 

会场灯光亮起,人群渐渐嘈杂起来,桌椅挪动的声音伴着掌声散开。这是小金同学第一次正式的研究发表,虽然比起口若悬河的学术超人还有段距离,但没有口误没有忘词,她已经对自己很满意了。她从进入大学以来在芝加哥埋头读了六年的书,终于在二十四岁这年混上了一个讲师的职位——承蒙导师推荐,接下来几年她终于不再需要学费贷款,每个月还能从学校账上划走一些钱支撑自己的日常开销。她带着近乎劫后余生的心情...

*全文1.6w+,一发完,一点“未重生之女友是霸道总裁”的轻松无脑小故事。

*灵感来源电影Crazy Rich Asians。



“以上,就是有关研究的全部内容,谢谢。”

 

会场灯光亮起,人群渐渐嘈杂起来,桌椅挪动的声音伴着掌声散开。这是小金同学第一次正式的研究发表,虽然比起口若悬河的学术超人还有段距离,但没有口误没有忘词,她已经对自己很满意了。她从进入大学以来在芝加哥埋头读了六年的书,终于在二十四岁这年混上了一个讲师的职位——承蒙导师推荐,接下来几年她终于不再需要学费贷款,每个月还能从学校账上划走一些钱支撑自己的日常开销。她带着近乎劫后余生的心情,慢吞吞整理好粘在电脑上的讲稿小抄,才混进人群往休息室的方向走,路上有不熟的同门夸她做得好,她扯出微笑道谢,回应几句有关天气的寒暄闲聊。

 

转弯的时候她回味着对话里的尴尬,全然没有看见有人端着会场提供的廉价速溶咖啡靠近,朝着她的方向,毫不意外地和她撞了满怀。

 

这就是她和刘知珉的初相遇,滥俗得要命,发生之前她绝对不可能相信真的有人会因为此等意外相识相爱。温热的咖啡洒了她们满身,刘知珉在周围人的惊呼和关心中连声道歉,嘴里下意识先是蹦出一串对不起,之后回过神来又说你太小一只了没看见——不是,没有怪你的意思,完全是我的不对。

 

后来金旼炡说你那天真的好不礼貌,怎么撞到人第一反应是人身攻击我的体型?刘知珉找补了半天自己英文不好,接着就吃了金旼炡一记眼刀,怎么说也是正规途径参会交流的研究员,不要乱找语言借口给国际学者抹黑。

 

其实刘知珉也不算冤枉,她那天穿着高跟把自己垫到一米七五,平视前方没注意到拐角处那颗染着浅发的脑袋,只是脱口说出来实在是有点过分。于是她蹭过去试图蒙混过关,黏糊糊地贴着金旼炡耳朵。亲爱的真是对不起,要不然当我蓄谋已久想认识你怎么样?

 

总之两位年轻的女人依照浪漫小说的模板剧情开始恋爱,确认关系大半年后,刘知珉借口学校安排的住处好危险,带着四个行李箱搬进金旼炡的公寓。起初小金讲师对此颇有微词,但刘知珉给她煮了几次炒年糕之后,抱怨和食物一起被消化了。和妈妈做的一样,金旼炡是这样点评的,作为出生在这里的韩裔,她在评判韩料的话题上没有足够的话语权,在韩剧和流行文化传过来之前,和同事朋友去烤肉店聚餐被问及是否正宗时也只能暧昧地回答很好吃;但是刘知珉烹饪的炒年糕和妈妈做得很像,所以这是她能给出的最高评价。

 

“其实我也只会煮这一道菜而已。”韩国女人觉得面对口味勉强及格的炒年糕,带着虔诚表情动筷子的金旼炡有点可怜。“不如假期和我回去吧?”

 

“要带我尝真正的韩料吗?”

 

“这个是任务之一。”

 

金旼炡显然被除此之外的任务搞得一头雾水,“那是要做什么…带我寻根问祖啊。”


她是有过想回去看看的念头没错,可是手头总有忙不完的研究,偶尔的假期也和家人错开,一个人回去到陌生的环境不太方便。况且她韩语讲得磕磕巴巴,还被刘知珉嘲笑带有莫名其妙的梁山口音。

 

“下个假期刚好是秋收节,家里人让我回去。”刘知珉说得云淡风轻。

 

“…你要带我回家?”

 

饶是金旼炡也有点震惊。带恋人回家在这里平常不过,但根据自己不多的东亚知识文化储备,她知道面见长辈在韩国是正式的事情,上门要讲礼数,带见面礼,不能忘记敬语,甚至不能睡懒觉。

 

“不要。”她几乎没细想就拒绝了。

 

“拜托……我要离开一个多月呢。”刘知珉搁下筷子靠过去,“我也想让家里人见见你。”

 

其实两人在一起没多久刘知珉就向家里宣布自己恋爱了,她告知对方是韩国人,在芝加哥大学做讲师,研究应用数学,和学习社科的自己完美互补。只是金旼炡隐隐知道她没告诉家里恋爱对象是女生,分享日常时候提到她也总是用中性词汇,不知道是粗线条还是刻意回避。想到这里,金旼炡退却的念头更甚,摇了摇头:“太吓人了。”

 

“晕,是不是不够爱我?”

 

“怎么就上升高度了?”

 

“总不能藏你一辈子。”

 

刘知珉总是这样丢出莫名其妙惹得金旼炡心头发痒的句子,她不习惯主动提起这些,可是和刘知珉…好像承诺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在她的世界里恋爱向来是两个人的决定,她家庭不算保守,做什么决定都被包容支持,导致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必要郑重地向父母宣布什么。虽然自己对刘知珉家了解不多,但就像刚才想的,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总让她有点发怵。

 

“可是,就是,你家里不会有意见吗?”

 

“啊…应该会。但是在出发之前,我会处理好让你放心。”

 

做危险事情之前不管三七二十一骗自己吃下一颗定心丸?金旼炡看她坚定到不容置疑的眼神,默念一句讨厌不计后果的白羊座。

 

“那我得准备什么……”

 

“所以答应我了是吧?”

 

更讨厌了,白羊座。

 

……

 

小金导师终于还是答应了这个危险的邀请,出租车停在公寓楼下前她才发现刘知珉的行李箱绝对超出50磅限额,埋怨国际航班没法和学校报发票,警告刘知珉小心罚款钱包不保;然而刘知珉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把她推进后座让她放宽心。下车看到四个穿着VIP Service马甲的人上前接应的时候金旼炡才发现不对劲,“新型诈骗?我包里有电脑和备用手机这样拿走不会被偷吗?”

 

“这边走……”刘知珉又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带她坐上摆渡车,一路绕过大排长龙的接驳区,最后甚至驶离航站楼,开往背面一座小楼,楼前地标牌写着明晃晃的三个字母:FBO。

 

“FBO和FBI什么关系?你该回答我了…”

 

眼看金旼炡有不搞清楚就要跳车逃跑的担忧,刘知珉才捏了捏她的手,“我们今天飞小型机走,从这里登机。家里公司刚好有飞机空着,顺便用一下。”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从这里登机啊。”

 

“你家有私人飞机?那你凭什么住我家还不给我付房租?”一切实在是有点突然又不太合理,“今天还是我打车过来的啊?”

 

“那个…我可以解释,而且是你昨天晚上说车已经提前约好可以省点钱的。”刘知珉听起来甚至有点委屈。

 

再看过去金旼炡已经摸出手机在给朋友发消息了。她瞟了一眼,消息框对面是她大学同门师妹金采炫,记录里几条表情包下面弹出金旼炡带了五个感叹号的全大写消息。

 

「炡尼:刘知珉要带我飞私人航线啊!!!!!」

「炡尼:快说话好吗」

「采炫:说什么呢这家伙又在做梦了」

「炡尼:不是」

 

“喂……”刘知珉伸手去抓金旼炡的手机,抢过来发现半句「如果我等下消失务必报警」正躺在编辑栏里。

 

“我是坏人吗,看起来像吗?”她一副受伤的神情,“你自己看啊,那边停机坪那架湾流,飞那个,没有要拐卖你。”

 

“……手机给我。”小金讲师伸出手直直放在刘知珉面前,“快点。”

 

她还是发送了消失就报警的安全信息,拍了张照片证明自己没在说谎,金采炫和她一样花了点时间才接受,随后暴风骤雨一般弹来十几张震惊的表情图片。

 

「采炫:到底怎么回事?」

 

“问你呢,到底怎么回事?”刘知珉一直瞟着聊天框,终于在对话末尾收到了针对自己的质问。顾左右言他的话术看来是不会成功了,“就是我家有商务往来偶尔会用到,今天刚好可以让我飞一下。”

 

“你需要好好给我补课,刘知珉,包括我到韩国到底要面对什么样的事情——”金旼炡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震惊还是生气,“我该怎么办?”

 

“当然,当然,比如到韩国你必须要喊我姐姐,不能叫我大名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啊?”

 

接驳车在门前停下了。刘知珉牵着金旼炡把她带下车,两人只是过了一道小小的安检门,就径直往飞机下面走过去。

 

“对不起…但真的没什么,我之前就是怕你太大压力,平常心就好了。我不是陪着你吗?”

 

在飞机进入巡航高度之前,金旼炡大概理清了刘知珉的家庭关系。据她所说,虽然平时家人住在韩国,但主要的公司在中国和日本,事务现在由两个同龄表亲管理。

 

“就是你在视频通话里见过的,宁宁和绘里。她们今年秋收也会来韩国。”

 

“那你到底多有钱?”金旼炡觉得自己的大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庞大的信息。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去韩国和女友家人一起度过秋收节,结果却发现自己的恋人是横跨中日韩三国,资产庞大的财团的小女儿。她平时对数字很敏感,但现在面对这个问题,根本不敢想象数字的上限。

 

“嗯…”刘知珉思考了一下,伸手比出了一个小小的间距,“大概…比你想的要多这么一点点。”

 

“没头绪。”

 

“这样吧,你知道《财富》世界五百强吗?”

 

“知道。”


“那你也知道很多企业都是上市公司吧?”


“这个也知道。”

 

“但是我们家的公司和那些不太一样,基本都是私人企业,所以太具体的数字查不到。”

 

“……你们连上市融资都不用?”金旼炡以为这种事情只存在概念化的经济书里。

 

“对啊。这样比较方便,低调一点。”刘知珉笑了一下。

 

金旼炡环顾了一下飞机的内设,哪里低调了。

 

“比榜上的公司都有钱是吗。”

 

“看你怎么定义嘛,资产规模肯定比不过大公司,但是我们掌控的基金,资金池可能比芝加哥下城区GDP稍微高一点。”

 

小金讲师简单计算了一下,自己大概要打工四万多年财富水平才勉强和刘知珉家打平。

“不过这些对我们来说我没什么关系对吧?”安全带标识暗了下去,刘知珉唤人递来睡衣,“等下我们去卧室休息,睡一觉时差就差不多调整好了。”

 

“怎么可能没关系,我打包的伴手礼带进你家完全是个笑话吧……”金旼炡原先还认认真真选了礼物想着见面时不能失礼,但现在想来自己的精心准备好像有点苍白无力。

 

“当然不是,你带给我家人的,当然心意最重要。”刘知珉又贴上她胳膊,在唇角安抚地亲了一下,“不要想了,去陪我睡觉。”

 

机舱卧室里金旼炡的手机屏暗了又亮,她措辞半天才给发出去一条:

「炡尼:采炫啊,真的遇到大事了。」

 

……

 

十三小时过后,刘知珉的湾流降落在仁川国际机场南侧的私人航站楼。在地面迎接她们的是绘里,那个视频通话里总戴着黑框眼镜的日本女人,她见到金旼炡就迎上去抱了一下,说终于见到你了,本人比视频里还要漂亮得多。

 

“这样过来还适应吗?”她开口就带着熟稔的亲和力,“看来知珉姐姐应该告诉你她其实有家产要继承吧?”

 

刘知珉警告似的咳嗽了一声,“别乱说话。”

 

“是啊,”入乡随俗,金旼炡决定在称呼后面加上敬语,“简直要怀疑和蹭我公寓住的知珉姐姐是不是同一个人。”刘知珉反应夸张地哇了一声,说旼炡乖乖叫姐姐的样子可爱到没边。

 

“她可没白住,好像有人给你偷偷买了信托基金,第一笔什么时候会到账来着?”绘里揶揄地推了刘知珉一把,“沉默的爱无价。”

 

“都让你别乱说话啊!”刘知珉佯装要捂住金旼炡的耳朵,被她一巴掌拍了下去。“你什么时候……?”小金讲师想训她说我不需要,但看着绘里还在场,闷闷地把后半句憋了回去。

 

“好了,我受不了小情侣。”绘里假装翻了个白眼,手指一勾,墨镜稳稳当当落在鼻梁上,“明晚家里给你们安排了接风宴,今天先去我公寓修整一下吧?长途飞行,你脸色好憔悴。”她打量着刘知珉。

 

这样就算憔悴了吗?那自己从红眼航班经济舱走出来的狼狈样子算什么。金旼炡暗忖有钱人真可恶,刚刚在天上度过的十多个小时是自己人生经历过最惬意的航程——如果能抛开无法忽视的紧张情绪。

 

“那不会打扰到你吗?”虽然是在视频通话里聊得上天的熟人关系,但这样跑去别人家里,金旼炡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刘知珉偏头看过来,“旼炡啊,绘里名下有十三幢公寓楼在首尔,我们随便去一个真的没关系。”

 

小金讲师觉得还是就此闭嘴比较合适。星空顶,当然是星空顶,她坐上车的时候想,那这一年刘知珉和自己挤在芝加哥药味弥漫出租车的日子算什么?

 

车辆驶出机场,进入通往市区的高速路。窗外的风景从宽阔的机场大道变化到坐落有致的立交桥,再到逐渐密集的高楼,城市的轮廓慢慢清晰起来;这里是首尔啊,比她想象得要小一点,但是又和预计中一样有某种拥挤的活力。金旼炡突然有点紧张,不是为了接下来要见面的刘家,是为了自己。芝加哥的街道她看一眼路牌就能走回家,但是在这里她甚至连方向都分不清,这座陌生的城市真的和自己有没办法割舍的血脉联系吗?

 

“在想什么?”熟悉的声音打乱纷杂思绪。她转过头对上女友的眼神,车内光线衬得刘知珉轮廓温和了许多。

 

“没什么,第一次回来有点…”她皱眉思索着,半天才在脑海里找到合适的形容。“近乡情怯?”

 

刘知珉探过去捏捏她的手指,“没关系的,都安排好了。”她在确认女友表情松动之后笑了一下,“这是我的城市,跟着我就好。”

 

……

 

电梯门在公寓顶层缓缓打开,刘知珉走在她身边,指着长廊尽头的一扇门,“这里。”门已经开着,金旼炡踏入的第一眼就看见整面落地窗外的首尔天际线。

 

从这个高度望出去,整个江南区的城市景观尽收眼底,汉江贯穿中央,楼宇错落,车辆川流不息。刘知珉从背后贴上来,环抱着收紧手臂,“欢迎小金讲师回首尔。很漂亮吧?晚上还要繁华一点。”

 

“再也不会说我们芝加哥公寓窗外风景好了。”金旼炡有点恍然。“和我挤在一居室真是辛苦你……”

 

“有你在的地方怎么会委屈啊,你比哪里的风景都漂亮十万倍好不好?”她又厚着脸皮说些肉麻话,金旼炡觉得自己碰上恋爱脑富家千金简直是开到人生隐藏彩蛋,之前嫌弃她过分黏人的性格,在如今的玛丽苏剧本里也顺理成章变成主角经典设定。

 

“你家人给我一百万让我离开你怎么办?”虽然是顺着没营养网络小说走向随口演下去的台词,但此刻她真的生出这样的担忧。“你们有钱人会不会真的这么干?”

 

“一百万是不是太少了,这点钱就能动摇你?”刘知珉的语气竟然有点受伤,“那我给你翻一百倍,陪我一辈子,哪里都别去,二十四小时距离我不能超过五米。”

 

“……”

 

“拒绝包养。”

 

“连糖妈都做不成的我好失败……”

 

“刘知珉!!”

 

被严肃语气吓了一跳的金主老实放开越收越紧的胳膊,盯着金旼炡转过身看向自己,说别用金钱践踏她作为独立女人的自尊。

 

“我不是开玩笑吗……”刘知珉撇撇嘴,举手发誓自己不会让身外之物影响自己和女友的感情。说得轻巧,金旼炡暗忖,在刘知珉忙着差人叫外卖的间隙,她躺在巨大的深灰色米诺蒂小牛皮沙发上,一边感叹这不像人类能享受的柔软触感,一边手指翻飞回复金采炫的消息。

 

「采炫:接好运。」

「炡尼:喜欢的话送你吧我不想要」

「炡尼:我说的是钱不是刘知珉。」

「采炫:。。。」

「炡尼:不过说真的压力很大,有点无地自容」

「炡尼:我还穿着学校文创T恤呢」

「采炫:刘知珉不是也穿那个吗?」

 

“午餐在路上了。”刘知珉端着两个红酒杯飘过来,已经换上垂坠感极好的一套真丝晨袍,“尝一下这个,京畿道酒庄酿的,美国买不到。”

 

金旼炡没搭话,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画面里的豪门千金一本正经盯着镜头,背后是一盏极具艺术感的水晶吊灯。

 

「炡尼:图片消息」

「采炫:……」

「采炫:看起来真的很有钱」

「采炫:但是眼神还是熟悉的刘知珉」

「采炫:接好运。」

 

“拍得好看吗?”刘知珉把酒杯塞进她手里,“这个比较适合亚洲菜,餐前可以尝一下,等下我们吃海鲜饼和牛骨汤……芝加哥那家韩料店加了太多糖,你试试看正宗的味道。晚上宁宁也该到首尔了,她约着我们和绘里出去聚一聚。”

 

刘知珉悉数报出安排好的行程,“我猜她们要玩到后半夜,你累了的话我们随时走。衣柜里有准备好的衣服,你可以选选看有没有喜欢的,没有的话就随意一点也没问题哦。”她笑得眼睛弯弯,“工作太辛苦了,假期交给我,你负责放松就可以。”

 

金旼炡还是有点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她抿着红酒,最后搁下杯子倒在刘知珉腿上,“享受完回到芝加哥感觉自己命更苦了。”

 

“其实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在芝加哥也可以这样。”

 

“拒绝,拒绝,这样太像傍大款,我还是更喜欢煎鸡蛋要遮住烟雾报警器的普通人生。”

 

说完之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金旼炡决定这几天放下高风亮节的书卷气好好享受这个千金财阀的奢靡假期——一是不能浪费刘知珉的心意,二是她没有清高到面对如此诱惑还能坐怀不乱,就像采炫说的,人之常情。于是她从善如流踏进比她单身公寓还要大的衣帽间,意外没有被奢侈品标志晃了眼,原来有钱人过的都是这样财不外露的低调日子。唯一在外观上看出品牌的是防尘柜里的一排Prada成衣,问及原因,刘知珉解释自己和拉夫西蒙的女儿很熟悉,他几年前刚加入Prada做创意总监,顺理成章收到一些没公开发售的秀场限定。

 

金旼炡在衣帽间能翻到最普通的衣服是一件紫标拉夫劳伦,大地色绉纱面料,裙摆上交融的墨绿和深棕营造出天然石纹的视觉效果。拿在手上的一瞬间刘知珉就坚决要她换上,她的后背很漂亮,这件裙子的挂脖剪裁设计刚好可以露出肩颈线条。果然千金富豪从小培养的时尚敏锐度没有错,金旼炡拉开门站在刘知珉面前的时候她移不开眼,装着哭腔说她再次坠入爱河了。

 

……


和宁宁绘里汇合是在酒吧门口,穿着黑西装高大到吓人的保镖把其他人拦在绒布围栏后面,远远就能看见她们在门口招手。

 

“旼炡姐姐!”宁艺卓没和金旼炡多余寒暄,见面就拉住她的手。“知珉姐姐终于舍得带你回来,我和绘里两个人聚会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绘里姐姐说的没错,你本人果然要漂亮很多。”金旼炡说你也是,明明通话里总是抱着猫在电脑前面敲字符,怎么在灯光下像解锁了你们的第二人格?

 

“里面有趣的东西还有很多哦。”绘里揽着刘知珉跟上来,“马上就要看到刘知珉在认识你之前过的都是什么不清醒的日子。”她带着戳破朋友假面伪装的笑意,“今天不会要假装生疏吧知珉?”

 

刘知珉笑开了没反驳,捉住金旼炡另一只手贴过去,“来江南区不体验一下首尔的夜生活有点浪费。”看到金旼炡也笑着她才放心,“我觉得这里比美国的俱乐部氛围都好很多,音乐也是你喜欢的类型。”

 

一行人踏进卡座坐定之后座椅下的高台就和焰火一起升起来了,片刻后停在最顶端,金旼炡看着脚下的人群心想这里真是气氛热烈到有点浮夸,舞池里所有人精致得像韩流明星。桌上摆了四瓶唐培里侬,她耳语问刘知珉,酒精度数是多少?刘知珉摇摇头,隔着强烈的鼓点说她不知道,话音未落,宁艺卓就起身握着瓶口,金色泡沫猛然炸开,液体在空中划出流畅弧线,洒在高举双手的人群中间微凉的泡沫飞溅在金旼炡手臂上,带着葡萄和柑橘的气息。

 

“宁艺卓——”绘里显然没想到年纪最小的妹妹不打招呼就行动,“你不等我们一下?”

 

“别问这么多好吗?”她晃动着瓶身,酒液在灯光下飞舞成金色的碎光。

 

金旼炡没反应过来,转身和刘知珉对视的瞬间就笑了,她听见刘知珉问自己要不要试试看,手里被塞了全新的一瓶,“我不会开诶?”然后刘知珉覆上她的手,领着她指尖往上,掌心是玻璃瓶冰凉带着水珠的触感,能感觉拇指抵住的瓶塞传来气泡翻涌的催促。再三确认她准备好之后,刘知珉扶着金旼炡的手一推,瓶塞弹飞,她往后靠在刘知珉怀里,“好像比我想的还要有意思很多…”

 

刘知珉没松手,只是用力帮她抬高瓶身,液体洒得更远,气泡在虎口炸开的微妙触感让金旼炡忍不住笑出来,确认空瓶之后转身揽着刘知珉的脖子,贴近耳朵,“良知告诉我这样好浪费,但是——”

 

“就一晚上,公益事务明天我们再考虑好不好?”

 

于是小金讲师点了头,接过身边人递上来的威士忌,很愉快地和女友碰杯。她怀疑宁艺卓在接下来的中国扑克牌游戏里耍诈,连续几次自己和刘知珉都被起哄要喝掉手里的shot,甚至迷迷糊糊在注视中主动亲了刘知珉一下。绘里坐在身边,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开心,她说好浪漫啊,旼炡在这样的场合意外适应得很好。她伸手拍拍靠在肩头的刘知珉的脸,开玩笑道原来姐姐假期为了我呆在美国,是做了这样大的牺牲。

 

夜晚是在耳鸣和头晕中结束的,后半场金旼炡和刘知珉被挤得紧紧贴在一起,抛开音乐和酒精的气味,她无端想到芝加哥的地铁,她也是这样揽着刘知珉的手臂,进了车厢便随波逐流,撞到哪里就靠在哪里。绘里和宁宁又开了两瓶香槟,瓶子体积比之前好像还要再大一些,喷洒下来像是一场黏腻的雨。散场后她们几乎是一起摔进车里,首尔夜风呼啸着灌进来,夜景飞驰。刘知珉侧过去看她,街头的灯光在金旼炡眼里倒映出光点,快速划过的瞬间让她想到深夜的流星。

 

……

 

第二天的宿醉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刘知珉睁眼的时候金旼炡还抱着枕头没醒,皱着眉不知道在梦里思考什么。她轻手轻脚摸到手机安排了早餐,翻身重新躺了回去。这样的早晨她们一起度过无数个,只是在芝加哥,小金讲师怀里抱的是五个狗玩偶,少了一只都会惊醒,差遣恋人下床把无辜落地的小狗宝宝送回来。


一开始刘知珉对此很有意见,为什么不能抱着她睡,起码她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半夜掉下去。她试过在金旼炡熟睡后偷偷撤掉玩偶把自己填进臂弯,可是金旼炡总能在她坏事干到一半的时候醒来抓包,最终妥协会放开一只手让她牵。看着金旼炡被枕头挤压的脸颊肉,她突然觉得今晚可以试着说服要不要抱着她睡,比不过狗玩偶很憋屈但可以忍耐,比不过枕头她就真的要闹情绪了。

 

靠近的动作唤醒了浅眠的金旼炡,她闭着眼转过来,含糊发出几个音节,然后带着枕头一起埋进刘知珉怀里。这样就很好,刘知珉想,她一直担心家里的事情会让她们没办法长久走下去,因此在美国总带着一点患得患失的忧郁。起码现在看来金旼炡在自己的城市适应的还不错,以后即使她要回来,要让金旼炡搬家,或者要分隔两地,对她的小金讲师应该都不是问题。


把恋人带回家对她来说不只是面见长辈这样的传统议题,更意味着她能更接近本源的自己——不是那个午餐只能吃金枪鱼三明治和薯片,周末无聊到捧着书在床上睡着的交流学者刘知珉,是在汉江边长大,和这里的一切都更加亲密,更加真实的刘知珉。首尔的每一处她都想带金旼炡走过,让她看看构成她的历史和见证物,从出生第一天到现在,每一秒的经历。

 

“吃什么?”金旼炡闷声贴着她的胸口,用对韩料的渴望代替了早安问候。

 

刘知珉在她发顶蹭了又蹭,黏够了才接话,“南瓜粥和紫菜包饭,我让家里的厨师过来做。”

 

“好会享受,”金旼炡终于睁开眼,“那我是不是要起床收拾一下?”

 

“要换的衣服已经拿好了,你起床简单洗漱一下就可以,再陪我躺一会。”

 

“……好会享受。”她重新低头埋进刘知珉臂弯里。

 

刘知珉蓄谋已久,趁着金旼炡分神的功夫抽出带着体温的枕头,在她抗议之前用手臂环抱的力气止住了抱怨。她对脸颊肉下手捏了几下,不敢真的用力,但又有面对可爱东西想要狠狠掐住的冲动,金旼炡试图转变躺卧的方向躲避脸颊肉猎手的攻势,最终还是被她追着重新捧在手里。

 

“捏一下一千万。美金。”她说完意识到刘知珉有这样做的可能性,“别真的转给我……”

 

“好可惜,还以为你愿意被包养了。”

 

话音刚落金旼炡就对着她小腹来了一拳,她说真的很痛,金旼炡就转而用掌心揉了两下,很自然地滑到后腰抱住,“那我补偿你。”

 

……

 

“小姐,您安排的紫菜包饭和南瓜粥。今天我们用了全罗道金枯紫菜,内层米饭精选日本越光米搭配黑松露酱,佐以夫人亲手做的小菜和整条帝王蟹腿。考虑到您说不要太油腻,鹅肝酱给您单独放在小碟。南瓜粥用了密阳农场栗子南瓜,碳烤后手工去皮,最大程度释放焦糖香气,点缀加拿大百年树龄头采枫糖,是您喜欢的甜度。”


“夫人担心金小姐饮食不习惯,还特意让我们准备了覆盆子松饼,其中牛奶和覆盆子都来自我们的农场,搭配博迪耶手工黄油。最后一例沙拉的生菜和幼叶芝麻菜来自济州岛,混合带来清脆口感,请慢用。”

 

厨师介绍着把菜品呈上餐桌,刘知珉看了也有点意外。


“夫人嘱咐了,您许久没回来,我们也很想念。”厨师弯腰行了个礼,带人撤出去。

 

“正宗韩料是什么我真的不了解,但我应该不会有…这些。”金旼炡被一连串食材唬得傻眼,“这太隆重了吧?我还没见到你家人,就让他们大费周章弄这些料理,会不会有点不合适?”

 

“早知道我就点外卖……”刘知珉伸手帮金旼炡铺了餐布,“让你有压力了吗?”

 

这是当然的事情。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没关系。”

 

不得不说今天吃到的早餐绝对可以登顶她人生美食榜前五,原来昂贵食材真的有加成,连松饼都让她尝出一股蓝天白云的味道。她问刘知珉自己是不是跳进了精心编织的资本主义圈套,由奢入俭难,分明就是想喂饱甜头让她食髓知味缠着她过一辈子奢侈生活。刘知珉真心实意地回答,如果你真有这么好骗就简单多了,那见你第一面我就叫直升飞机送你上下班,把你包装成什么都不用干还可以随意欺负我的金丝雀。可惜你是坚强正直的小金讲师,分走你小床这么久都没和我计较,一起享受算什么本事一起吃苦才厉害啊!小金讲师踢了她一脚,想了想说偶尔提升一下生活品质我没意见,天呐,这是不是挂上路灯的第一步?

 

早餐的香气被一杯翡翠庄园瑰夏咖啡冲淡,再次站进衣帽间的金旼炡和昨天相比从容不少。刘知珉忙前忙后装点洋娃娃一样把各种首饰往她身上挂,太繁杂的款式不要,但是过分素净的类型,搭配金旼炡没什么表情的脸又显得寡淡。刘知珉自己倒是早早就挑选好深色的轻薄羊绒毛衣,父母喜欢看她这样内敛稳重的样子,重要日子打扮乖巧总归没有坏处。最后金旼炡还是从自己行李箱里翻出一件白色连衣裙,解释说穿得太精致容易被当成很快忘本的花瓶。

 

……

 

车辆驶离首尔的繁华地带,进入近郊。沿途的街道两侧,从现代高楼过渡到错落有致的韩式别墅,再到大片大片的森林地带;路灯的间距也拉长,偶尔能看见一两盏孤立的灯火,映出某座深藏在林木间的私人宅邸。林荫路逐渐被笔直的松林围绕,空气也里不再有市区的汽车尾气,取而代之的是清冽的风,带着微微的松脂香气,几分钟后,车子驶上了一条铺着黑色玄武岩的私家车道,路面比普通公路光滑平整得多。

 

“快到了?”金旼炡偏头,看着前方渐渐浮现出的铁艺大门,黑色镂空雕花的金属纹路精致得像城堡入口,上面意料之中没有明显的标志,只有一块极小的铭牌,低调地镶嵌在侧墙里。  

 

“嗯。”刘知珉不紧不慢地在方向盘上敲了一下,车载屏幕上跳出提示,黑色金属门缓缓向两侧滑开。在车灯照亮的一瞬间,金旼炡看到前方是一座比想象中更庞大的庄园,石砌外墙沉稳内敛,整栋建筑在夜色里轮廓鲜明,像是一座从欧洲移植到亚洲的隐秘贵族宅邸。  

 

“是不是还不错?”刘知珉朝副驾笑着看了一眼,“勉强能入眼吗?”

 

金旼炡知道她在逗自己,撇过脸继续看窗外的风景。她有点难想象有人会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童年,要知道她小时候的娱乐活动是帮父母清理门前积雪的行车道,偶尔去朋友家留宿偷偷看整夜的电影;如果有人在那时候告诉她有座几百亩庄园可以让她玩捉迷藏,她大概要以为圣诞老人终于真正显灵。


车刚停稳,刘知珉就解开安全带朝母亲奔过去,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几乎是扑进亲人怀里。她拉着家人靠近,把金旼炡牵到她们面前。“这是旼炡,和你们介绍过了。”

 

“姨母,姐姐。”金旼炡用生疏的韩语问候,行礼,“见到你们很高兴。”

 

刘知珉小心翼翼去观察母亲的表情。好在她还挂着笑,“知珉总和我们提起你。她说承蒙你在美国对她多加照顾。知珉的朋友来了就都是客人,多住一阵子再走吧,房间都安排好了。”

 

初见比金旼炡以为的要温和许多,她预想这样的财阀面对女儿身无分文的异国女友大概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没想到刘母只是对她说了几句体己客气话,就把她们领进前厅。绘里和宁宁也在,她们和刘母问了好就上前把紧绷的小金讲师解救出来,说要带她四处参观一下。刘知珉原本也想跟上,可惜姐姐把她拦下来,说有话想和她聊。绘里和宁宁领着她路过马格利特亲笔的挂画,穿过新古典主义的浮雕,最终在一处玻璃茶室停下来。

 

“感觉怎么样?”绘里率先开口,关切的眼神投过来。刘知珉私下和她说过,这次回来一切顺利就想求婚,她想要确定的答案,多等一天都心焦。绘里知道金旼炡是个生活平实值得长久交往的对象,但还是觉得刘知珉过分冲动,没有好好考虑行动背后覆水难收的后果。


首先,对刘家来说,接受刘知珉有同性女友和接纳家族新成员完全是两码事,虽然现在已经过了商业联姻时兴的阶段,但绘里还是能感觉到刘母希望人生大事能有门当户对的对象。刘母溺爱小女儿,愿意放她去美国学喜欢的东西不假,可说到底她仍是东亚文化里的大家长,家族为重的想法在这座庄园里明月高悬。

 

“感觉不妙就说出来,我们愿意帮你。”宁艺卓搭住绘里的肩膀靠着,“知珉姐姐是我们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她真的很喜欢你。”

 

金旼炡刚才的良好感觉被这两句话击溃得七七八八,这种类似战前动员的氛围从何而起?“姨母刚才好像对我挺好的……”

 

绘里叹了口气,她又没办法把刘知珉要求婚的事情抖出来,场上的局面有点难解释。“这么和你说吧,如果我在日本谈了女友,那我会把她藏一辈子永远不带回来,因为我没有知珉那样面对家里人的勇气。”

 

“她的意思是刘知珉做事没考虑后果,这点我们也很生气。”宁艺卓直来直往补全了绘里的言外之意,“但是不怪她,我猜她只是没考虑到,对你来说事情比较复杂。”

 

“……同上。”绘里想说宁艺卓讲话太直接,但看着金旼炡波澜不惊的表情,还是怀疑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你大概明白了吗?”

 

金旼炡对着面前两张担忧的脸,又想到刘知珉躺在公寓床上和她们群聊视讯通话的样子。那时候哪里有什么千金小姐家族之争,金旼炡只以为她们是交情很深的密友,相似的年纪,烦恼应该也和自己差不多,是些老板啊通勤啊水电杂费这样的琐事。她突然很想回到什么都不知道的时间,还能用刘知珉欠自己房租的借口使唤她,幻想和她一点点攒钱买座小房子,像校园里平凡教授夫妻那样活到八十岁。


前几天她确实有隐隐的不安,但现在绘里和宁宁戳破她躲藏的泡泡,把现实的鸿沟清晰勾勒在她面前。

 

金旼炡很讨厌没有清晰答案的事情,万事都应该有最优解,她曾经指着刘知珉论文结尾两个不分上下的观点总结说这完全不合理。比起在模棱两可文字语句里摸索的过程,她更喜欢与数字直接交锋,错了就是错了,行不通的路就是行不通,没必要幻想什么万一,因为公式里没有那种假设的选项。一个恒定的,起码用人类现有知识不会证伪的解答才能让她安心,这也是她能在枯燥数字里一学就是七八年的原因之一。


寻求唯一解的过程允许她从这个没答案的世界里脱离,一头撞上错误答案不得不全盘推翻的悲壮感也让她上瘾,可是现在听来,刘知珉令自己回家这件事被描述成类似的错误,她就快看到答案了,但她失去了解题时候那种算到底解脱重来的勇气。


她没办法像撕掉稿纸那样,撕扯这两年的情绪做发泄,更没办法把这段感情当成追求人生意义里的错误道路摈弃。小金讲师面对这个命题的突然希望自己有向下坠落的自由,她宁愿自己是丛林里不识字的原始人,一辈子追求就只有填饱肚子,然后和身边每天缠着自己的原始人二号,笨笨地过完一生。

 

但是不行啊,生活也和数学题一样,不能胡乱捏造假设的。

 

到这样的地步,她还是不想让真心待她的绘里和宁宁担心。金旼炡摇了摇头,说自己会好好考虑,真的需要也会找她们帮忙。绘里走上前抱了她一下,“我知道,我知道,总之今晚没什么要担心的,放松一点和我们去用晚餐。”她又笑着补充,说研究学术的人就是不一样,大概比她们这些早早接手公司的人要纯粹,聪明的多。

 

金旼炡默念心事不能挂在脸上,顺着绘里的示意在早就等待多时的刘知珉身边落座。刘知珉还没察觉到什么,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简单转了一圈吗?”

 

她嗯了一声回应,抬头就看见刘母正望着自己这边,在桌下悄悄捏了刘知珉的手提醒。刘知珉见人来齐,便大大方方向金旼炡介绍了餐桌上的亲人,再介绍金旼炡是自己的女朋友。这个短语一出,金旼炡能感觉有长辈不加掩饰朝自己看过来,从头到脚把她审判了一番似的。

 

“那么旼炡最近在做什么研究?计划继续在学术界待下去吗?”问话的是刘知珉的姐姐,方才在前门没来得及说上话,现在金旼炡才发现她和刘知珉眉眼及其相似,只是唇角少了一颗灵动的小痣。

 

“我现在主要还是导师的副手,辅助她教授一些拓扑学入门的知识,没什么特别的。”金旼炡老老实实回答,“接下来的计划,是继续在学校工作,有机会的话希望尽快申请助理教授职位,这样研究方面自由度比较高。”

 

“旼炡很厉害呢,上一个这么年轻就做讲师的人最后去当了总统哦。”刘知珉说得云淡风轻,却让金旼炡感受到一丝微妙的局促,几个长辈的眼神带上了探究的味道。

 

“怎么没人关心一下我的未来规划?”刘知珉绕开话题,“我打算在芝加哥申请正式的教职,很喜欢那边的学术氛围。”

 

金旼炡不相信她没注意到刘母突然沉下来的表情。解围的方式竟然是把炮火吸引到自己身上吗,这种人上战场一定不超过三天就会牺牲,死前大概还要抓着恋人的手说旼炡啊没办法继续保护你了,一定要带着我那份好好活下去——还好这张餐桌的交锋,没有到真枪实弹的严峻地步。

 

“有想法总是好的。”刘母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转而问起绘里日本公司的经营状况。

 

“你到底想干嘛?”趁着机会,金旼炡压低声音质问。

 

其实刘知珉也不真是巴别塔里一无所知的纯真少女,她敢做出高风险的决定,完全仰仗从小到大母亲的爱给予她的底气。绘里劝她的时候她没法解释,她要是说她相信妈妈会接纳自己的一切,甚至反过来挑战绘里的顾虑,实在是有点高高在上,何不食肉糜。纵使再亲密的朋友也有不能共享情绪的瞬间,在这样的家族里,有绘里这样真心为自己考虑的人就很来之不易了,她绝不可能坏了人家的好意。


不过刘知珉反思自己确实有恃宠而骄的成分,从小到大总有人为她的决定买单,她懂事之后也有在尽力控制自己别太任性。可是金旼炡,有关金旼炡的事情,她没办法退让分毫,即使要付出代价她也心甘情愿。

 

“等会和你解释好吗?”

 

可惜刘母没有给她们在晚餐后碰头的机会,她单独把金旼炡叫到庭院里,开门见山,“我知道知珉很喜欢你。”金旼炡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刘母接着说下去,“我也知道我没办法控制她的想法和人生,所以我希望你——”

 

她突然上前拍了拍金旼炡的肩膀,“不要让她后悔,也不要让我后悔。”

 

意料之外的剧情走向,金旼炡刚刚跟在身后出门心里几乎是悲壮的,她以为自己的豪门千金爱情故事要走到绝路,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就要被塞进车里打包飞回芝加哥。可是刘母竟然说不要让她后悔?

 

“我从小放开给知珉的选择太多了。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很难过得快乐,所以我把事务都推给旁系,虽然很不公平,但我只希望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我身边。”

 

“你是很聪明的孩子。”金旼炡感觉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又施了些力气,随后松开,刘母就这样独自往灯火通明的宅子走回去。她倒是站在原地半天没动,试图分析是不是会错了意:刚刚她…得到了刘母的认可?这好像是没办法给任何人解答的复杂情绪。


非要打比方说的话,就是有人把她拖进深不见底的海,窒息前一秒塞给她一份真理,她忽视肺部快炸裂的痛感读完,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心跳脉搏,只知道自己得到了一直苦苦追寻的答案。金旼炡不知道怎么以这样的状态浮出水面去见绘里和宁宁,她们是在水里挣扎过的人,听完又要作何感想呢?同样,她也没办法分享心情给采炫,采炫没见过这样汹涌的海,不会明白她为什么被裹挟着下沉,平安归来又是多超乎常理的意外。

 

她只能想到去见刘知珉,答案的主角,在她决定转身迈步的瞬间,刘知珉却向她跑来了。

 

“我妈妈和你说了什么?”她急切地问,“不管是什么,对不起,对不起……一定很不好受,我没想到她会单独找你,宁宁和绘里刚才说了我才意识到,我随心所欲过了头,做了坏决定,惩罚竟然落到你头上,我可以去和她谈……”

 

金旼炡没心思听她嘴唇开开合合皱眉说什么,抬手扶住她侧脸,仰头亲了一下。

 

刘知珉所有未出口的话被生生截断,剩下的只是微张的嘴唇,还有状况外的神情。她的手还停在半空,想要强调决心的动作僵住了。

 

“姨母没有说让我难堪的话,也没有让我走,她只让我好好对你。”

 

她呼吸顿了顿,像是终于从焦虑的情绪里挣脱了一点,随即深深出了一口气。

 

“果然是爱里长大的小孩。现在开始,乖乖听我讲。”

 

“如果说有没有需要你道歉的事情,确实有,刚刚的对不起我照单全收,瞒我这么久,谁知道除了恋爱问题我还要面对这些事情?其次,绘里和宁宁也找我谈过,说的很对,你就是给我天降一道难题,很不好受也没说错,刚才姨母叫我出来,我差点以为我们要完蛋了。”

 

“如果那样我真的会去和她好好说,计划从来都是——”

 

金旼炡打断她,“可是没有,姨母的意思是她可以放下规矩,只为了你。”

 

这番话听得刘知珉有点耳根发热。这是她性格里最不完美的一隅,也是她试图向金旼炡隐藏的一隅。她不希望永远做隐藏在母亲羽翼下的雏鸟,所以才孤身来到美国,一整年连副卡都没离开过钱包。但她还是在庇护下躲过人生重要事件的转折,而这一事件的完整过程被金旼炡尽收眼底。不过或许带金旼炡来首尔的时候,她早在心底做好了心理准备,还好金旼炡愿意如一爱她,刚才意料之外的亲吻可以证明。

 

“姨母说我们别让她后悔。做得到吗?”

 

气氛短暂冷了下来。沉默持续得有点长,长到金旼炡忍不住皱起眉,想问她到底听有没有在听。正打算开口,刘知珉却下定决心一样朝她看过去。

 

“那结婚吧。”

 

“……你说什么?”

 

刘知珉的动作很慢,她松开和金旼炡交握的手,探向外套内袋摸索,随后拿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她捏住盒子的棱角摩挲了一下,做着最后的确认,然后,轻轻弹开盖子。

 

“你问我做得到吗,那我想,我可以给你一个更彻底的答案。”

 

金旼炡的目光缓缓下移,凝固在盒子中央椭圆切割的无暇钻戒上。

 

迟迟追出来的绘里撞上求婚的大场面,飞快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但还是没忍住,从指缝里挤出一句意味深长的上帝,随后转头拦住跟上来的宁宁退回前厅。金旼炡看到她们意外闯入的画面有点想笑,也终于找回了一点现实感。


“你怎么早就准备好了?”


她本来被刘知珉突如其来的求婚砸得措手不及心跳失速,但现在突然觉得这一切透着点滑稽,一点专属于刘知珉的浪漫。


“是准备好了,但没计划在这里…。”


她原本计划的求婚是在离开首尔前一个晚上,她们像往常一样洗漱完躺进床里,金旼炡一定会照例翻开最近在读的书。但那天晚上她会发现书页里被挖了洞,掏空的部分嵌着那枚五克拉闪耀钻戒,旁边批注有点笨的可爱小字:


「请和我永远在一起吧旼炡尼 ^3^」


比起布置场地正式单膝下跪拿起戒指求婚,刘知珉更想让恋人在最不设防,最贴近平常的时刻做出决定。可现在不设防的人除了金旼炡还有她自己,方才听到意义重大的问句,只有冒险踏出这一步,才能证明自己不会让任何人后悔的诚意。


“但是我…”金旼炡停顿了一下,“你太过分了,我们还什么都没捋清,你又丢出我不会拒绝的邀请。”


“总是这样,有点欺负人,知道吗?”


“……”


这是什么态度。刘知珉在脑海里拆解每个字做分析,前半句是分明的责怪抱怨,但是紧接着又说不会拒绝,突然玩起了文字游戏。


她不好意思追问这到底算不算答应,于是转而采用自我剖白的攻势再进一步。


“我担心这几天的事情会让你不安,想先给你保证,先把我们绑在一起,这样其他的事都只是会克服的难关,不是一点一点把你和我拆解开的因素。也有可能是我比较需要这样的确认,未来靠猜测的日子太煎熬了,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承诺?”


“那你也要和我保证一件事——”


接下来的话好像有点像再次表白,金旼炡做了一会心理建设才继续说下去。


“不管什么问题,不能因为怕我担心,应付不来就瞒着我,如果不能替你分担,我也会觉得自己不重要。”


“能做到就结婚吧。”


刘知珉感觉自己终于能呼吸了,但是金旼炡没放过她太久,她按住刘知珉摸向戒指的手,“这样太不正式,和我想象里不太一样。”


“那怎么办?”

 

“怎么说都要有经典句式吧?就是那个…”


“我重新再演一下也可以。”


刘知珉所有的纷杂情绪,在金旼炡突然的反客为主之下,全都变成了彻底的震惊。她在刘知珉酝酿情绪准备从头来过的间隙,拿走小盒,调转方向,让那枚钻戒正对着挑选她的主人。

 

“刘知珉。”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要爆炸了,心脏。

 

这是刘知珉唯一的念头。

 

最后竟然是金旼炡掌心托着戒指盒,问她愿不愿意。

 

她感觉自己快哭了,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鼻子一酸,泪水真的涌在眼眶里打转。她一边说愿意一边将精挑细选的钻戒取出来,缓缓推入金旼炡的无名指,牵起来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靠在未婚妻怀里很没出息地哭出声音。

 

短短两天半的时间,金旼炡经历了太多意外,踏上出租车的时候她还是随女友探亲的普通大学讲师,现在就变成隐形富豪小女儿的未婚妻。在前厅等候的绘里看见她们指间的戒指,了然地笑了。


“还想说知珉太心急了,但是看来旼炡觉得节奏刚好。”


她们暂时决定在芝加哥待下去,但是刚回去小半年,数学系就收到来自首尔大学讲师交流计划的邀请,相关课程内容和金旼炡的研究高度契合。金旼炡清楚这不是自己恰好走运,她把邀请书带回家,刘知珉竟然还装着惊喜的样子说小金讲师真的厉害。


刘知珉在首尔买了一套和芝加哥公寓很相似的小房子,金旼炡住进去没几天就迅速摸清周围美食店的位置,点餐和简单交流的韩语越来越流利,让女友很少有机会再笑她的梁山口音。原本刘知珉坚持让她戴着那枚订婚戒指,但是几堂课后,过分夸张的尺寸在学生里引起了不小的讨论。刘知珉要给她换一枚低调的小钻代替,但是金旼炡不同意,拉着她去明洞的手工银饰店打了两枚素戒。


那天下午两个⼈脑袋挨在⼀起,眼花缭乱从小盒⾥往外挑印章,和身边的大学生情侣一样在上面刻印。刘知珉说名字首字母太普通,硬是摆出一排字母凑了长长一句话,挤进窄小的内圈几乎看不清。


“有点模糊怎么了,我又不会忘记,而且这样才特别啊。”


“……”


金旼炡没去拦她,撑着脸看她把字母依次敲打上去,过分专注的神情让她看上去有点呆。两小时过后刘知珉终于完工,戒指捏在指尖让金旼炡仔细读,她找了半天才发现句子开头,在不整齐的字母间隙里辨认出whole life coffee’s on me。


“什么含义知道吗?”


下一秒就要得意笑出来的神情。


“要给我买一辈子咖啡?”


“算正答一半,不过没关系的已经很厉害了……”


“到底什么意思嘛。”


“买咖啡这样的小事都交给我来做,偶尔有咖啡泼在衣服上的意外事件,也要允许我帮你分担烦恼。但是之前你说我不许包揽一切,所以两枚戒指刻了一样的字,我的小事在你这里也是一样的道理。”


说着她就把戒指扣进金旼炡手心。


店员看磨磨蹭蹭的两个女人终于完工,走过来客气地说自己要收拾一下,但听起来分明是催她们出门方便店铺打烊。


“辛苦了,”金旼炡说,然后替刘知珉戴上戒指,“麻烦你啦。”


店员和刘知珉同时应了一声,后者后知后觉自己理解错误,说着不好意思和店员道了别。在她踏上街道忙着尴尬的功夫,金旼炡在身侧牵住她的手。


“也麻烦你啦。”










Valentina

潮湿叙事

*全文1.6w+,一发完,阴湿(字面意义)女通讯录文学。


雨天很好。

 

泥土的腥味最先在风里浮现,挟着湿气穿过狭窄的巷弄,贴着屋檐和窗框流窜。随后远山隐进铅灰色的云幕,天光被慢慢碾碎,层层塌陷,雨点先是零零星星地砸在屋瓦上,碎成透明的细沫,旋即变得密集而急促,像是山巅倾倒了一池水。雨慢慢浸润水泥路面,顺着斜坡流向低处聚成细小的水洼,偶尔有汽车驶过,轮胎碾在浅滩,溅起浅薄的水痕。

 

然后金旼炡可以借着挡雨的由头把卷帘门放下一半,金属摩擦响动的瞬间,街道的景象被切割成模糊的一部分,书店里光线暗下来。她被包裹进一个独立的,带着白噪音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她习惯靠...

*全文1.6w+,一发完,阴湿(字面意义)女通讯录文学。


雨天很好。

 

泥土的腥味最先在风里浮现,挟着湿气穿过狭窄的巷弄,贴着屋檐和窗框流窜。随后远山隐进铅灰色的云幕,天光被慢慢碾碎,层层塌陷,雨点先是零零星星地砸在屋瓦上,碎成透明的细沫,旋即变得密集而急促,像是山巅倾倒了一池水。雨慢慢浸润水泥路面,顺着斜坡流向低处聚成细小的水洼,偶尔有汽车驶过,轮胎碾在浅滩,溅起浅薄的水痕。

 

然后金旼炡可以借着挡雨的由头把卷帘门放下一半,金属摩擦响动的瞬间,街道的景象被切割成模糊的一部分,书店里光线暗下来。她被包裹进一个独立的,带着白噪音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她习惯靠在椅子上,什么都不做,直到雨停,她就重新“唰”地一声把门抬起,迎接一个被洗干净的新世界。

 

偶尔这样很好。

 

但总是落雨的梅雨季节,简直糟糕得要命。

 

……

 

刘知珉十七岁那年,父亲在水原的公司倒了,那家小建筑公司靠着承包项目和私人工程运营了十几年,一直勉强维持着稳定的盈利,直到某天,一座尚未完工的小楼突然坍塌,钢筋裸露,混凝土碎裂成不规则的块状,工地被厚重的灰尘吞没。次日清晨,新闻里循环播放着坍塌现场的画面,黄色的警戒线拉起,消防员和救援人员在废墟间翻找,巨大的机械臂缓缓移动,将压在最上层的钢架吊起,露出下方被埋住的工人。

 

作为公司副社长,父亲出现在无数新闻报道的画面里,在记者有关贪污工程款的质问下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头钻进一辆黑色轿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他对外是合伙人之一,但其实也只是为老板托底的小弟,出事后老板卷钱跑了,所有的债务、官司、责任都像暴雨一样砸在他头上。流言铺天盖地,父亲一天比一天沉默,房子被查封那天,母亲拖着行李站在楼梯间,和他争吵了一夜,说她要带着知珉走,离开这个只剩下债务、指责和失败的地方。

 

京畿道已经没有这对母女的容身之地,亲戚朋友避之不及,原本熟悉的世界像是坍塌后形成的废墟,没有任何可以重新站稳的支点。母亲一边拉着刘知珉往夜色里走,一边翻找通讯录,手指在某个名字上悬了很久才咬牙按下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听筒里女人的问候带着一点迟疑。

 

“喂?”

 

“我能去见你吗?”

 

……

 

知珉是和雨季一起来的。那天晚上金旼炡听到妈妈在客厅接了一通电话,随后敲响自己的门,说妈妈很早之前认识的朋友和女儿要来家里小住一阵子,问她愿不愿意腾出自己房间的一半。

 

“知珉姐姐比你大一岁,是很讲礼貌的孩子,可以帮妈妈这个小忙吗?”

 

雨下得很密,屋檐上的水顺着排水槽流下来,滴落在院子里的塑料桶里,发出单调的啪嗒声。

 

“要住多久?”

 

“只是暂时的事情。”

 

金旼炡想了一会儿,点了头。她没有要拒绝,停顿的片刻只是在思考,本来就不大的空间要怎么和另一个人分享。她的床靠着一边的墙,柜子占着另一边,书桌靠窗,要挤下另一个人好像有些勉强。她动手把桌子上的杂物往一处推,椅子也拉到一侧,再转身把床头随手扔的卫衣拿起来挂进衣柜,象征意义腾出一个能放下枕头的空位,这样应该够了吧?

 

环视房间检查的过程中,她看见自己抱着睡觉的,看起来旧得有点过分的金毛玩偶,抬手把它塞进枕头和墙中间的角落,恰好能藏起来。

 

这样应该够了。

 

客人到达的时候金旼炡刚洗完澡,短发擦得半干,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旧T恤,完全没做好和人见面的准备。可是刚踏出浴室,玄关就传来开门的声音,随后她听见妈妈开口问候,只是说话声音不高,和刚刚通电话的语气很像。

 

“金旼炡!”

 

这是在叫她了,语调里还带着一点柔和的、面对外人专用的客气感。

 

“过来和阿姨还有知珉打招呼。”

 

她有点想先闪身进卧室把自己收拾利落一点再出来,可是房间在客厅另一头,自己这样跑过去一定像个仓皇逃窜的尴尬笑话,而且妈妈也没给她留躲避出躲避的空隙。话音刚落,人已经带着客人进屋,顺势换了鞋,又朝她的方向又喊了一声:“旼炡,快点。”

 

她只好应了一句,或者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点声音,趿拉着拖鞋走过去。肩膀下意识往内收了收,背也跟着弯了一点,不是故意驼背,只是“被忽略就再好不过”的念头在那一瞬间悄然冒出来,而这个动作可以把她的身体最大限度藏进衣服里。

 

踏出被当作掩体的墙角,金旼炡就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客厅,身后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她比金旼炡高出半个额头,束起的马尾显得脖子很长,肩膀薄却挺,背包带子斜过胸口的时候勾出一条曲线,站在人群里格外出挑的类型。金旼炡不太擅长形容一个人漂亮到什么程度,她只知道刘知珉是那种,眉眼干净,脸部线条流畅,周身的气质妥帖柔和,让人本能觉得要多留意一点的好看。

 

和预料中一点也不一样。她还以为暂住者会是一个有点拘谨、不太适应的小孩,像节日来拜访的亲戚家孩子那样,坐在沙发边沿,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但她气场竟然出乎意料地成熟平静,金旼炡没抽条的个头站在她对面,莫名觉得自己局促得无地自容。

 

……

 

刘知珉只背了一个书包,进房间没多久便拉开拉链掏出装着贴身衣物的透明密封袋,搁在桌上之后又伸手进包里摸索,不多时掏出一包水果味软糖,递到金旼炡面前。

 

“不好意思打扰,这个给你。”

 

金旼炡原本站在身后偷偷瞟她动作,结果被转身抓了现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糖果袋子又往她面前凑了一点,她这才迟钝地张开嘴应了一声。

 

“谢谢。”

 

“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金旼炡点点头,把软糖接了过去,包装是超市最常见的那种,高饱和颜色在桌灯下有点刺眼。

 

气氛安静了两秒。刘知珉站在原地,有点犹豫地看了金旼炡一眼,又问:

 

“你平时喜欢什么味道的?”

 

金旼炡没想到她会接着说话,一时间有点不知怎么回答,过了半晌才闷闷地吐出三个字:“薄荷的。”

 

“哦。”刘知珉点头,退回到她那半边被分出来的空间,把包重新拉好。

 

金旼炡还是在偷偷观察她,她其实想问很多问题。比如她怎么来的?为什么来?为什么之前和自己家没来往过?或者是,睡觉的时候动作大吗?介意自己早起吗?喜欢在房间里打电话吗?

 

可她不好意思开口,只是坐回自己的床边撕开包装袋。

 

软糖带着一点香精味,咬开之后,果胶慢慢在齿缝间拉出甜腻的丝。金旼炡咀嚼得很轻,小心翼翼地不让嘴里发出声音,却还是觉得牙齿被黏住了一块,舌尖跟着去蹭那一层残留的糖膜,半天才把水果的味道咽进喉咙。看见刘知珉起身往浴室走,她顺手拿了一颗递过去,装得很随意。

 

在刘知珉捏着软糖放进嘴巴的时候,金旼炡恶劣地想,姐姐齿间也会被黏腻的软糖包裹吧,甜得发腻、不太容易咽下去,也会觉得有点烦吧?

 

也会和她一样,偶尔有点狼狈吗?

 

可惜刘知珉冲她笑了一下就踏出门去,没露出半分编排之外的表情。

 

……

 

刘知珉只在她身边睡了一周就搬走了,不过她没离开梁山,而是跟着母亲搬进了离金旼炡家不远处的考试院里,说是要过完暑假才回去。金旼炡在刘知珉收拾东西离开的那天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释然心情,因为刘知珉在这里除了写练习册就没什么事情做,睡得早起的晚,一觉过去十几个小时,害自己在房间里都不敢有什么大动静。

 

除此之外还有个难以启齿的原因。

 

第一天夜里,金旼炡快坠入梦境时习惯性地向床另一侧翻身,找了个最舒服的角度打算沉进去。下一秒,她突然感受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味,还有极轻的,扑在唇边的呼吸。神经迟钝地处理着突如其来的感知,然后心跳猛地一顿,睁开眼看见刘知珉就在她面前,鼻尖对鼻尖,近得再往前一毫米就是碰撞。她半睁着眼睛,显然也没有睡,只是静静地看过来。

 

金旼炡第一反应是画面有点吓人——面对半夜醒来发现有人盯着自己的生理性冲击,她呼吸停滞了三秒,等到理智回笼,意识到刘知珉并不是要对她做什么,才慢慢松懈。可就算如此,她骤升的心跳频率却没能降下来,脑袋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现在该躲开,还是要道歉,于是木头一样愣在那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旼炡啊,差点亲到了。”

 

怎么有这样的人?一句话像火苗一样,害她从脸颊一路烧到耳根。

 

她不太自然地动了一下,声音很小,没什么底气。

 

“对不起,我还没习惯。”

 

“真的亲到也没关系。又不是故意的。”

 

房间里好暗,连刘知珉的表情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她向后退开,带着枕头陷下去的一点位移。她想再说什么,但看样子刘知珉真的准备睡了,只好丢下一句晚安,往相反的方向转过去。摸索到熟悉的玩偶抱紧,被褥在一前一后的翻动下被拉扯出缝隙,冷风贴着她脊背流过去,好吧,金旼炡想,就保持这样尴尬的姿势将就一下。可是在她下定决心闭眼之后,刘知珉含糊地哼了一声,带着困意袭来的抱怨。

 

然后她听见被褥的细微响动,暖意从背后拢上来,靠得不近,足够礼貌的距离。金旼炡突然生出一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期待她多往前几厘米,然后伸出手臂,让她暖得彻底。

 

这样的期待让她心虚,所以在她坐在书桌前,确认房间空荡,重新属于自己之后,彻底松了一口气,她再也不用在床铺的边缘,像犯人一样克制自己不齿的情绪。刘知珉的东西不多,早些全部打包走了,存在过的痕迹只剩床上多出的枕头,还没来得及收起。

 

金旼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伸手去拿,动作像不受控制,捧起枕头,低头把脸贴上去,找到刘知珉留在纤维里的一点气味残影。起初只是单纯安静地靠着,再后来,呼吸开始不稳,她手肘圈着枕头抵在桌面,越靠越紧,最终把整张脸压进枕头里,台灯光斜斜地落下来打在她的发顶。

 

指尖探向睡衣下摆,停顿了一会儿,轻轻往上掀起一小截。手指从小腹滑下去的动作格外慢,她要在开始之前留足后悔的余地。

 

刘知珉。

 

在这张桌前看书的刘知珉。

 

带着礼貌笑意的刘知珉。

 

差点要亲到她的刘知珉。

 

金旼炡闭上眼,指尖带走控制,那些原本以为能压下去的情绪全都随着力道被唤醒。她趴在桌沿,腰微微塌下去,鼻梁压着布料,是真的想把自己整个藏进刘知珉残留的味道里,可埋得越紧她越喘不过气来,不是夸张,而是真正体会到缺氧带来的眩晕感,胸腔鼓胀得要命;咬着牙,压住声音,被几乎羞耻的渴望推着走,直到一点点攀上被期待点燃的边缘——然后猛地以极强烈的失重感坠落下去。潮湿的黏腻、耳鸣般的空白、还有快要溢出来的混乱感,全都漫了出来。

 

她伏在桌面,一动不动,像是从身体里摔出来的灵魂,只能靠呼吸去确认自己还活着,脸还靠在那只枕头上,眼睛没睁开,脑海里静得像退潮之后留下一片空荡的海滩。

 

清醒是突如其来的,她觉得没那么难受了。窒息的压抑和羞耻的渴望,全都在刚刚那一刻随着喘息和失控一起被发泄出去——不是解决,是被耗尽了。于是金旼炡确信自己已经释放了那些念头,身体和情绪之间的缠绕已经解开,从明天开始,她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对刘知珉,像她一样,保持礼貌和恰到好处的距离。

 

……

 

刘知珉在梁山呆得并不自在,考试院的楼道狭窄、光线昏暗,走廊尽头的厨房和洗手池终日弥漫着泡菜汤和速食拉面的气味。空调在夏天响得恼人,嗡嗡作响的压缩机像是随时会罢工,吹不出什么实质的凉意,在桌前写卷子总是学得一层薄汗黏在后背上,烦躁得叫人头痛,人也跟着郁闷起来。

 

她好想回家,家里整洁干净,空气里总带着香薰和衣物柔顺剂的味道,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书桌,洗澡时能用上那种一丢进水里就扑通炸开的浴球,洗手液的香味分前中后三调,写字的时候心情都能变得很好。可现在每一样东西都要和母亲挤着用,浴室狭窄,洗发水是超市促销装,瓶身软得一捏就变形;香皂用成薄薄一片,也不舍得丢掉,沾了水摁在新一块上还能继续使命。

 

之前也不会有朋友冷落她,总是有人等她一起走回家,换着喝彼此的饮料,开玩笑叫她公主,说知珉是学校最漂亮的孩子。她竟然想念这种有点过分的夸奖,尤其是在金旼炡出现的时候,那家伙好像太内向了,偶尔来给她送晚饭,拎着一个保温盒在楼下给她打电话,简单丢出一句:“我在姐姐门口”,交接完餐盒就点点头笑一下走了,好像多说一句话就能要她的命。

 

可是除了闷葫芦一样的金旼炡就没人和她交流了,不知道谁传出去的消息,邻居都说她们家是贪了钱东窗事发逃到这里的落魄失信人,家里的男人跑了,老婆孩子逃到这个不知名的小地方;说她以前是千金小姐,现在沦落得挤在三万韩元一个月的考试院,还装出一副多清高的模样。她被送去金旼炡补习的机构上课,原本以为这样能有机会聊点什么,但她们的教室挨着,走廊相通,真正打照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金旼炡总是很忙,课前背着书包低头走路,课间塞着耳机看题,下课后直接消失在人群里。没有故意绕开,只是每次擦肩的时候都恰好不看她,有一两次刘知珉故意等在走廊里,想和她顺路一起走回家,可金旼炡只朝她点了下头,像老师点名时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然后就错开了身。

 

大概是真的不爱说话吧。一开始刘知珉还和之前的朋友保持联络,多少能没那么孤单,分开时朋友说着“即使知珉不在身边也不想变生疏”的话,可后来回复变得越来越少,合照里也出现自己不认识的人,世界好像忘记了被扔去南边小城的刘知珉,她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好小好小,差一步遁进虚无主义危机。可能世界真的会因为距离而改变,好委屈,明明自己一步都没有做错。

 

不得不说,金旼炡对于黯淡下来的刘知珉还抱有那种微妙的情绪,甚至在她和自己搭话未果的那几次,这种情绪还潜滋暗长些许。原来害她不知所措的刘知珉也会有失落的表情,金旼炡主动的忽略与逃避,和那晚递出软糖是一样的动机。金旼炡自我洗脑,她绝对不是无法面对潮湿幻想的对象,而是单纯喜欢反复咀嚼避开时刘知珉微小的挫败神情,病态地在关系的不平衡之中汲取快感,填补一些空隙;而此等恶趣味落在刘知珉眼里,应该只是单纯的害羞和不善言辞,如此棋高一着的错觉更让她着迷。

 

其实金旼炡也认为此等行径不太道德,好几次夹着刘知珉用过的枕头默念这是最后一次犯错,结果还是一而再再而三推翻承诺,把自己藏进熟悉又可耻的幻象里。

 

暑假结束得很快,金旼炡以为刘知珉就这样从她生命里淡出去了。

 

她还是挺为姐姐高兴的,毕竟那么精致高贵的人在梁山吃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苦,终于能回到她适应的环境,一个干净、光滑、速度很快的地方。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丢她去京畿道,别说租房子、学习、通勤,她光是想象自己被塞进地铁站里听广播都要喘不上气,在那里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打车票回程。金旼炡的世界很小,从家,到家里的小书店,再到家门口那条街,补习班,学校,到这里就结束了。这里很安全,没有变故,城市对于刘知珉来说应该是一样的道理,虽然她很难理解人怎么在那样的喧嚣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角落,但看起来刘知珉也不是喜欢缩在角落的人,回去应该是好事。

 

在她回到水原的头两个月,金旼炡还能在SNS上看到她更新的帖子,自拍、咖啡馆打卡照、天桥上拍的城市夜景,大多数时候只是发图,偶尔在限时动态里贴上几句歌词。金旼炡没和她互动,只是想到就点进她主页刷新看看,课间的时候,睡前的时候,帮妈妈看店有点无聊的时候。之后她发帖变少,几次没刷出新内容的金旼炡还有点失落,就告诉自己不去想了,反正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对她不是难面对的命题。

 

再听到刘知珉的消息是大学录取结果公布那天,妈妈和她说知珉姐姐考上了很好的学校,要金旼炡多向姐姐学习。

 

“考得上家附近的学校就好了。”金旼炡低头拨弄着饭碗里的米粒。

 

妈妈正在夹菜的动作顿了顿:“你成绩也不错,想学什么去首尔也可以试试,别老想着把自己困在这儿。”

 

“市里太远了,通勤麻烦。我也不喜欢那里。”

 

“那就住校啊。”

 

她摇了摇头,“我不想搬出去。”

 

妈妈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又在想书店的事?不用为了我留下来,这店撑不了几年了,现在谁还买书?你的人生不是非得和这地方绑在一起。”

 

“才不是。”

 

金旼炡没再解释什么,语言组织不好就干脆不说了,她低头把剩下几口饭吃完,顺手收拾了碗筷,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热水一冲上去,蒸汽往脸上扑,她听见客厅那头妈妈低低叹了一口气。

 

那天睡前金旼炡又点进刘知珉的主页,果然还是没更新。她转而划到最底下,从第一条贴文开始往上翻,把刘知珉十四岁以来的人生完完整整旁观一通,发现帖子里出现过很多次她送给自己的软糖,原来真的喜欢那种黏糊糊的味道?看到自己熟悉的一小点之后,金旼炡突然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在某一张图里被无意地记录过,于是点进定位梁山的唯一一条帖子仔细放大看,收获是零。

 

大概金旼炡,只是很偶然地出现在刘知珉生命线的某一个小小分支上。

 

又是一年雨季。

 

雨天本该是偶尔的,是短暂的,是可供享受的。可今年的梅雨季节像一场无尽的困局,潮湿蔓延进生活的每个角落,墙皮像被谁泼了水,踢一脚就整块掉下来,连天花板的边缘都渗出一圈圈暗色的潮影。

 

刘知珉和这该死的梅雨一起回来了。

 

那天金旼炡照常关着半边卷帘门在书店躺椅上放空,突然有人走到店门口,停了一会,随后是轰隆一声巨响。

 

来人拍了一下门,没想到湿气早就锈蚀了金属,这一拍拍断了控制升降的链条,整扇门轰然降下来,砸在书店门口的小桌上,震碎了玻璃台面,满地狼藉。金旼炡坐得比较远,门落下来的瞬间就条件反射地往躺椅里一缩,心跳撞上了喉咙口,还没完全从惊吓里缓过来,又听见门外传来熟悉又带点慌乱的声音:“旼炡啊,对不起对不起,没受伤吧?”

 

她吓愣住了,身体还僵着,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回应。

 

门外的人也没想到会搞成这样,一边拉着卷帘门尝试把它抬起来,一边继续道歉:“我就是、就是想说我回来了……这怎么办?”

 

金旼炡走到门边,首先看到一双脚,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再然后,是刘知珉弯腰抬头、被门框挡住一半的脸。

 

刘知珉竟然染了金色头发,手撑在门板边缘,用力的时候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动作有点笨拙,明显没把握分寸,弄得门嘎吱嘎吱响,灰尘往下落,连带着她自己也踉跄,差点摔在玻璃碎片上。那一瞬间她条件反射地往上仰头想要稳住重心,却刚好撞进了金旼炡的视线,慌乱没能藏好,勉强地笑了。

 

“不好意思啊……”

 

金旼炡愣了一秒,脑子像是被人拎着晃了几下。

 

原来人真的可以这么漂亮,还是在这种时候——不是那种准备好的漂亮,不是站在灯光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冠整齐的那种,而是完全失控的一瞬间——状况外、手忙脚乱,偏偏就是她最喜欢看的样子,甚至给她带来一种奇异的晕眩感。

 

刘知珉没注意到她的停顿,“是不是彻底坏了?”

 

“你怎么来了?”

 

她抬手扶住卷帘门另一边,和刘知珉一左一右试着将那扇歪斜的金属门板缓慢地往上推。

门沉得出奇,嘎吱作响,升到一半突然卡住,像是顶到了内部的什么滑轨,动也动不了。

 

“好像不行了。”刘知珉抬头看了一眼,额角有汗,声音里带点懊恼。

 

金旼炡托着半开的门,试着往上顶了几下都没成功,只好叹了口气,弯下腰,猫着身子从那道门缝底下钻了出去。水泥地面混着潮气,她膝盖贴着地时一凉,脏污蹭上了她的T恤下摆,等她从门外站起来、拍着衣服上的灰,刘知珉才忽然发现金旼炡变得有点多。现在的她个子已经抽上去了,轮廓也清晰了些,头发留长了不少,刚刚弯腰的时候垂下来遮住半张脸,被风一吹又散开。

 

不过神情还是那副看上去漠不关心的样子。

 

刘知珉不太会描述这种变化,只是有点惊喜地看着她,“你长高了。”

 

金旼炡看了她一眼,没接话,只是站在原地继续拍身上的灰。

 

“头发也留长了。”她接着说。说完又顿了顿,轻轻笑了一下,“整个人,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我要给我妈打电话。”金旼炡说得干脆利落,转身走出门口几步,掏出手机拨号,接通之后盯着刘知珉看。

 

刘知珉这才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回过神来,反应慢了半拍:“啊,对……问一下该怎么办。”

 

又是类似的,仓皇的神情。金旼炡知道自己盯得她有点无地自容了,但越是这样她就越想继续看下去,心情也忽然好起来,直到电话接通,手机里传来妈妈的声音才别开视线。

 

据刘知珉所说,她这次只是单纯来呆几天,回来看看姨母,顺便“想要和旼炡变亲近”。金旼炡觉得莫名其妙,明明分别一年一条消息都没发过,怎么突然有了跑来梁山和自己复联的决心?除此之外,刘知珉说话时候那种自然的把握也让她不爽,好像她又恢复了刚见面时候从容的样子。明明可以在京畿道自得地活下去的,那样金旼炡也会由衷祝她好运,但她偏偏要跑回来招惹自己,事态不由掌控,像面对六七月的雨一样。

 

“那你住在哪里?”

 

餐桌上,金旼炡刚问出口,妈妈就责备似的看了她一眼。“你房间不是整理完腾出位置了?”

 

那也不是专门给她准备的,她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硬生生把想出口的那句“我又不是她谁”咽了回去。刘知珉似乎听懂了这段对话里的微妙情绪,但脸上的笑没变,只是语气更轻了一点:“如果太麻烦的话,我也可以去考试院住。”

 

“说什么呢。”妈妈不高兴地瞥了她一眼,“刚放假那几天旼炡刚好扔了些杂物,屋里地方够,又不是第一次住一起,麻烦什么。”

 

刘知珉没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转头看向金旼炡,笑得温温的,“还挺怀念的。”

 

饭后刘知珉说要和姨母聊聊天,跟着去厨房了。金旼炡回房看见她带来的两个大箱子,突然觉得空间重新拥挤起来,然后眼角瞥见她之前用过的枕头,猛地跨过去把枕头抱起来,转身塞进衣柜堆叠的毯子后面。还好刘知珉没直接跟进来,不然她真是要完蛋了,一想到姐姐会看着自己处理情绪的证物,她就从头到脚一阵发麻,像是冷风钻进了骨缝又痒又惊。刘知珉进来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也没主动搭话,坐在桌前写题,直到刘知珉也拉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盯了一会,轻声开口:

 

“坏习惯。”

 

“什么?”金旼炡吓了一跳,她根本一个字都没读进去,满脑子全是自己在这房间里想着刘知珉自渎的样子,猛地一听还以为姐姐修炼了读心术,要审判她不堪的、荒唐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恶劣行径。

 

“我说,你做题还要咬笔杆,坏习惯。”

 

她松了一口气,发现笔杆确实被她咬出了几个浅浅的齿印。

 

“不改。”

 

刘知珉没和她争,撑着脸靠在桌子上看她。

 

“你在这我没法写。”金旼炡被看得有点不高兴,别扭地把身体往椅背靠了靠。

 

“你本来就没在写。”

 

“……”

 

“别写了,休息一会儿吧。”

 

本来只是找点事逃避的金旼炡彻底放弃,丢下笔把练习册一推,说那就睡觉了。自顾自熄了灯,房间暗了下来,只剩窗外透进来一小块柔灰的光。她钻进被窝里,拉着薄毯盖住自己,留意着另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刘知珉也躺了上来。床垫随着她的重量微微一沉,气流涌动,熟悉的热意贴着金旼炡的后背。其实那枚罪恶枕头上的气息早就淡去,金旼炡也快忘了第一次领着自己走向边缘的味道是什么样,但现在,刘知珉毫无自觉地把所有记忆碎片带回她面前,还颇有要添上几块的架势。

 

而金旼炡发现自己竟然在可耻地深呼吸,任由刘知珉的味道钻进她鼻腔,填满她的肺,进入她的血液,唤起她曾经放纵的执念,她想到她是如何在这个房间的黑暗里失控的,想到手指在毯子下每一次下滑的路径,想到气息变得急促时怎样不发出声音,想到那只枕头在她耳边压出褶皱的质感,想到躺在身边的刘知珉。

 

羞耻几乎是瞬间蔓延开的,那种被打败的感觉让她无地自容。她在黑暗里闭着眼,咬了咬牙,听见自己声音低低地冒出来:

 

“你非得回来吗?”

 

背后的人没有立刻回应,金旼以为自己说得太重了,刚想再开口缓一缓,被褥动了一下,刘知珉忽然从后面抱住了她。

 

胳膊绕过她的腰,掌心贴着她腹前的位置,整个人贴了上来,额头也抵在她的后颈。

 

“突然……很想你了。”

 

话一说完,她就像是终于撑不住似的,轻微的颤抖从肩膀传来,一下一下,压抑住的抽泣。然后吸了一口气,想把那股酸意压回去,可喉咙深处的颤音还是泄出来,整个人蜷在金旼炡背后,鼻息贴在颈窝里热得发烫。

 

“我在那边撑得好累。”

 

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小声念给自己听,“但我一直想你……真的一直在想。”

 

金旼炡她没想到刘知珉的眼泪会是这样掉下来的,像一场蓄了太久的雨,从心里慢慢溢出来,沿着她的脊背流下去,湿得发烫。

 

“……别哭了。”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半晌才继续说下去,“我听见了。”

 

按照常理,金旼炡看到这样失态的刘知珉应该暗爽才对。她曾反复幻想过刘知珉在自己面前卸下那副精致体面的外壳,语无伦次,眼眶红透,像是终于也跌进了她设下的深坑。可现在刘知珉真的哭了,贴在她背后,毫无保留地把软弱交出来,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没有反击得手后的快意,更没有胜利。这不是她计划里的刘知珉,也不是她抵御了很久的那个幻影,这是活生生的她,带着脆弱、眼泪、还有一句“很想你”,紧紧抱着她。

 

喉咙像被什么哽着一样发涩,心跳得太快,脑袋里一团乱麻,她不自觉地覆上了刘知珉抱着她的那只手,慢慢地、迟疑地,转过身去。被褥在她们之间掀起一点轻微的响动,刘知珉察觉了她的动作,怔了一下,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鼻尖隔着半指的距离,眼前的姐姐和一年前那个夜晚的身影重叠,她听见一句话回音似的绕在耳朵里。

 

「旼炡啊……。」

 

几乎是下意识的,金旼炡脱口而出:

 

“差点亲到了。”

 

刘知珉眼神忽然变了,缓慢地晃出一层柔软又惊讶的光。

 

“你记得啊。”

 

原本,刘知珉只以为在梁山的日子很难熬,天真地期待着回到水原之后能重新回到正轨。她以为只要离开那个逼仄的考试院、离开那些窃窃私语和偏见的目光、离开那个让她睡不好、吃不下、每天都像在逃难的小镇,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而她错得离谱。

 

水原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张开怀抱等着她回去。

 

家里的房子被法拍,父母分开了,朋友的联络越来越少,连教室的座位都被调到边角。她不是没试着融入,只是每一次开口都像在补考一门早就过期的课程,所有人都在继续往前走,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从梁山的那段时间里。

 

她变得敏感、迟钝、容易疲惫;以前轻松拿下的考试,现在要熬夜几倍的时间才能勉强维持成绩;以前随口就能接上的话,现在说出口却觉得不合时宜,就好像自己不是回到了从前的生活,而是被塞进了一个自己早已错过节奏的轨道里。

 

对她来说,梁山的痛苦是已知的,像一张她早就摸透了脉络的旧试卷,哪怕题目再难、分数再低,她也知道该从哪一题下手,知道错在哪里。只要麻木得够彻底,就不会太痛。可水原不一样,水原是她曾经拼尽力气想回去的生活本体,所以当那里的人和事向她挥刀,她感受到加倍的,被背叛的不甘,无法接受自己生长的城市和环境,变成这样陌生的恐怖地带。而那个被她厌恶过、逃离过、无数次在梦里抗拒过的小城,反而成了她唯一能暂时躲起来喘口气的地方。

 

梁山虽然潮湿、狭窄、压抑,但它不会装作喜欢她然后再推开她,也不会在她狼狈的时候回避视线,这种诚实的冷淡,反倒成了她此刻最能承受的善意。

 

而且梁山有金旼炡,这个她曾以为只是暂时共处的人,她不说安慰人的话,不假装热络,也不打听太多过去,可刘知珉记得,在自己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她递来的便当是热的,饭盒底下还垫着一张厨房纸,还会在楼下等到她亲手接过餐盒才走。虽然偶尔的对话简短得像气候预报,但至少也叮嘱她下雨要记得收衣服,热水壶坏了就去她家里借,告诉她补习班旁边的便利店三明治不新鲜,水果要挑靠里侧冰柜的拿。无处可依的刘知珉,偏偏对这样没感情的消息心头一热,每一句都记在心里,可惜金旼炡对她总是不冷不热的态度,所以在离开后也不好意思发消息打扰,只是更新SNS帖子想让她知道自己过得很好。

 

可她没有等来任何回应,没有点赞,没有评论,没有只言片语,所以她也不再发新的内容了,告诉自己不是谁都能回头,不是每段关系都有回应。

 

直到有一天傍晚,刘知珉在街角的一家便利店里等雨停,她随手买了一杯豆乳,喝到一半的时候,杯口飘上来的气味忽然让她愣了一下,那是梁山书店附近那家早餐店特有的味道,热腾腾的,有点黄豆煮久后微焦的甜香。她站在玻璃门后看着街道模糊成一片,突然意识到自己想回去了,不是回家,不是回从前的生活,而是回那个自己落脚过、崩溃过,却被金旼炡好心对待过的地方。

 

就一次也好,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看她一眼,看看她还在不在原地——

 

于是她点开和金旼炡的聊天框,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但还是什么也没发出去。

 

然后买了车票,回了梁山。

 

金旼炡听完之后很久说不出话,低着头,还在消化刘知珉这一路讲下来的每一个字,每一句像是在用手拨开她心里那些早已生了灰的东西,一点点擦亮。原来姐姐真的过得很辛苦啊,那些她以为的从容不过是咬着牙撑出的体面,“刘知珉不会难过”、“刘知珉过得很好”,全都错了。越是被这样无防备地交付,她就越意识到自己曾经有多可恶,金旼炡忽然有点羞愧,羞愧于自己曾经那些自以为是的压制和冷静,那些把喜欢打包成情绪泛滥的念头,那些在刘知珉露怯时卑劣的快意。

 

她没办法立刻原谅自己,但刘知珉显然没打算追究,讲完也不哭了,只是轻轻吸了口气,然后伸手把金旼炡圈进怀里,下巴搁在金旼炡的肩膀上,带着那种在风雨之后终于靠岸的安静。

 

“我没有想让你说什么,”她轻声说,“也不是想让你做什么。就是挺想你的。”

 

“我也……”

 

金旼炡只说了半句,后面的词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

 

但刘知珉没有等她说完,“我知道。”

 

“那你多留几天吧。”

 

说完,金旼炡越过刘知珉的肩膀去看房间里两个巨大行李箱的影子,“带这么多东西,应该也是准备好了。”话里的讽刺一不小心又太明显,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没有准备好,”刘知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声音很轻,“要是被赶走,我就旅行把韩国逛一遍,找找看有没有第二个梁山让我停下。”

 

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可金旼炡却急了起来。

 

“没那个必要。”她伸手覆上刘知珉的侧脸,让她面对着自己。

 

“嗯?”

 

“没有第二个梁山了。”

 

“没有了。”

 

“也别找第二个金旼炡了。”

 

“不找了。”

 

金旼炡觉得自己在往下沉,在刘知珉臂弯里一点一点地、毫无挣扎地陷进去,整个人被她包围吞没,连意识都开始失重。她贴得更近了一点,睫毛蹭在她的皮肤上,“只有零一年一月一日出生在梁山,身高一百六十三厘米,黑色头发,名字汉字是日文火正,现在在你身边的这个金旼炡。”

 

“好的。”

 

她们安静了一会,刘知珉半晌之后突然开口,“你真的长高了?”

 

“……真的。”

 

“以后比姐姐高了该怎么办。”

 

“那是以后的事情。”

 

刘知珉算是在金旼炡家住下了。这次她的衣物整齐地折进了衣柜左侧,护肤品和洗漱用品占了小半洗手台,堂而皇之地放在金旼炡的东西旁边。书店的卷帘门修好后重新开业,生意还是那样不温不火,每天下午三点左右最热闹,小镇上的几个孩子会在外头买好冰棍,再挤进来吹空调、翻漫画,吵吵闹闹一阵子。她主动帮旼炡妈妈分担了整理书本记录和进货清单的任务,也习惯了金旼炡雨天什么都不干躺在店里看书的偏好,起初她还会提议一起做点什么,但每次都被金旼炡一句“等雨停吧”轻飘飘打发了,久而久之她也懒得再提,干脆坐在对面,翻点闲书或写点自己的东西,顺着旼炡的节奏过起缓慢日子来。

 

她们的作息也逐渐趋同。金旼炡有补习,清早起床,刘知珉便会收拾好厨房,煎蛋、做饭团、热汤,一份放在保温袋里让她带去补习班,一份给姨母留着,一开始做的不好总被金旼炡笑,但认真看了几档美食教程之后,手艺有了明显进步。没人再对她的停留表示怀疑,姨母默许了她的存在,邻居们也逐渐接受了她就是这条街的一部分,小孩们开始喊她“知珉姐姐”,会在她出现时递糖果,或者问她漫画里的问题。

 

不是说没有烦恼。她仍然会在半夜醒来,梦见父亲出事的那年夏天,梦见以前在水原的家、未拆封的高考教材、桌上半吃的泡菜炒饭。她也仍然不确定接下来的课表会不会太难,不确定学分能不能补完,不确定以后要怎么办。在梁山呆着,像在一间摆满旧物的屋子里生活,每一样东西都不是自己的,但都能用;每一个角落都显出被岁月磨过的痕迹,明明温暖,却总带着一点外人的错觉。

 

可能刘知珉太贪心了。

 

明明已经在风雨交加的地方找到了屋檐,却还想把屋檐变成家。

 

夏末的天色拖到八点才全暗,蝉鸣也哑了下来。刘知珉照例去补习班门口接金旼炡回家,风一吹,头发被黏在唇膏上,正低头理,金旼炡就从教室走了出来,斜挎着书包,脚步有点拖。

 

“这么早下课?”

 

“老师讲得快。”

 

两人并肩着,夜风里混着些热意,路灯稀稀拉拉地亮着,行人不多。刘知珉侧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今天没扎头发,碎发贴在脖子边,额角一层细汗,看起来有点疲惫。

 

“旼炡。”

 

“嗯?”

 

“最近很累吗?”

 

金旼炡牵住她的手,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

 

“回答的有点快。”刘知珉顺着动作捏了捏她手指,“我在想,要不要休学一段时间。”

 

金旼炡有点意外,脚步停下了,转头朝她看过去。

 

“我不是想赖在这儿。”

 

金旼炡讨厌自己心里那种悲观的本能,不敢想象刘知珉要是真的永远留下来,会不会很快就发现梁山狭小、无聊、慢吞吞的生活根本不适合她。那该怎么办?亲眼见证瓦解的过程,眼睁睁看她又失望一遍吗?

 

她当然知道刘知珉想在她身边,可她也害怕这份依赖不牢靠,万一刘知珉想清楚了,把变故带来的无措调节明白了,那只要京畿道的生活重新召唤她,她还是会走。

 

而自己只是她漂泊里恰好出现的一块避风石。

 

风又吹了一阵,带起刘知珉衬衫的下摆。她们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细长,斜斜地落在背后的水泥地上,金旼炡望着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心里藏着一根钝钝的刺,她不敢抬头对上那双眼睛,那她心一软就会说“你留下来吧”,可这句话意味着她要承担,要面对刘知珉为她放弃全部生活轨迹的未来。

 

金旼炡不想变成把她拖在小城一辈子的锚点。如果有一天她们吵架了,沉默了,刘知珉回头看自己时眼神里只剩滞留的怨气——如此缓慢而无声的腐烂,像停留过久的梅雨季节一样,最初是清爽的,后来却只剩下潮湿和霉斑。

 

刘知珉并不知道旼炡脑海里已经上演了一整套告别剧本,“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金旼炡“嗯”了一声,拉着她重新迈开脚步。

 

“你是不是不高兴我说要留下来?”

 

她没有立刻否认。

 

沉默在两人之间盘旋了一阵,湿热夜风压得她们都喘不过气。

 

“旼炡,”刘知珉又叫了一声,“除了你身边,我不知道还能去哪。”

 

“别这么说……”

 

刘知珉怔住了。

 

“不是说你不能留下来,”金旼炡勉强整理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不想,你是因为我才留下来。你现在觉得梁山还可以,觉得我能让你安心……那以后呢?你会不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

 

“你怎么知道?”金旼炡没忍住,语气一冲。“你才多少岁,才在梁山呆了多久?我不想离开这里,你要跟着我在什么都没有的城市住一辈子吗?”

 

“你觉得我想留下来是一时冲动?”

 

“你不是吗?”金旼炡感觉自己再说就快哭了,“你说来找我,是因为太难熬了,压力太大了,就随便找了个出口……刚好这个出口是我。”

 

“你先回去吧,让我自己想一会儿。”金旼炡松开牵住的手,把她往家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

 

刘知珉沉默地站着,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得很整齐的手帕纸,塞进金旼炡的手里。

 

“擦眼泪。”

 

金旼炡接住纸巾,一下一下地用指腹碾着,薄纸被她搓破了一点,她盯着上面小小的印花,余光看见刘知珉抬腿走了。路灯下就剩她一个人,影子也孤零零的。讨厌的,毫不自知的刘知珉,有点喜欢就敢和她讲一辈子,哄骗她放下理智把她困在身边。她突然想念起没有刘知珉的日子,那时候她才不会被牵动情绪,才不会因为太在意而想推远,想替另一个人考虑长远,未来的事情。

 

她真的喜欢,所以真的不能把她留在身边。

 

眼泪真的如刘知珉预告那样滴下来,纸巾靠近脸颊的瞬间金旼炡又闻见她的气味,怎么连一张纸都能嵌进她的气息,轻易黏上她的情绪,害她丢盔弃甲在空无一人的夜路上哭出声音。她气得把纸巾丢进路边的垃圾桶,然后捏着书包带子望天,谁说这样眼泪就流不出来,完全是骗子。

 

等金旼炡到家洗完澡,刘知珉已经已经躺下了,蜷着腿,被子盖得很整齐,看上去一直没有动过。床头灯没关,橘黄色的光照着她露出的肩膀线条,和床边那两个重新立起来的行李箱。金旼炡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抬步走过去,戳了刘知珉一下。

 

“让我上去。”

 

刘知珉很听话地往里面挪了挪,用胳膊替金旼炡掀开被子,等她躺好,顺势落手在她后腰,收收力气把她往怀里圈。金旼炡看起来不是很想说话,她就顺着她的脊背一点一点轻拍下去,慢慢的,金旼炡的身体不像刚躺下那样僵硬了,额头也低下来靠在姐姐胸口,恢复了往常睡前的样子。

 

她知道这件事没过去,金旼炡的依赖也不是退让,只是在说我现在不讨厌你。

 

“到时间我就会走的。”

 

听完,金旼炡又有点不好意思。她今天已经够矫情了,在半路上吵架,把刘知珉赶回家,不用想就知道她一个人走回来,不会比自己好受。可躺到床上她又变成那个在她难过时能稳稳接住她的姐姐,说她会走,没带任何责怪的成分,像是在替她收拾残局,把自己放进一个可以被接受的位置上,规避所有让她感到压力的可能。

 

她又不争不抢了,一到自己这儿就什么都肯退让。

 

“我不是不想你留下来。”

 

金旼炡在她怀里,终于开了口。

 

“我知道。”

 

“可你是人啊。”金旼炡继续说,声音还是小,一字一句地往外挤,“你是有未来要过的。我想留在梁山,现在不会走,以后也不会走,但我也知道梁山不够好,才不想你永远呆在这里。”

 

“现在我只能对我自己负责,不能对姐姐负责。”

 

“我明白了,留下难过的是你,离开难过的是我。那你是个讨厌的自私鬼,不顾我的喜欢就把我往外推。”

 

是撒娇还是说气话,刘知珉自己也分不清楚,嘴比脑子快,反应过来之前就在怪她了;金旼炡倒是真的听进去,竟然露出如释重负的样子。

 

“那就当是我的错。”

 

“不是这个意思。”

 

“本来就是我的错。”

 

把姐姐当作自己的幻想对象,给她片刻虚无的安全感,还因为自己害怕就推她那么远;金旼炡真诚地觉得一切都是自己贪心不足不敢面对,害得刘知珉唯一的落脚点都没了。不管是不是玩笑,她都很高兴刘知珉在“责怪”她,起码这样,她强烈的愧疚心能分解些许。

 

“你说你想永远留在梁山,真的不出去看看吗?”刘知珉蹭着她脸颊,问得很小心。

 

“嗯。”

 

“原来还想说,或许我走了之后,你忙完眼前的事还能跟上来。”

 

“那也只是一个可能性,我怎么能把我们绑在不确定的事情上?”

 

金旼炡话音落下的时候刘知珉是想反驳的,她想说自己不是一个靠百分百确定活着的人,但她觉得说出来也没用了。既然金旼炡是这么想的,那多说也是徒劳,要是否定她相信的东西引发争吵,那她连最后这点时间都没办法好好度过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刚到梁山那天晚上,第一次见你,明明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像要逃跑一样。我当时就想,啊,这就是金旼炡啊。”

 

“那时候就觉得你很难亲近。”

 

“……结果呢?”金旼炡闷声问。

 

“结果是你现在抱着我呢。但你还是很难亲近。”

 

很难亲近的人闷在她怀里,不轻不重捏了她一把,刘知珉没躲,只是探进被子去牵她的手。

 

“你今天说的话我记住了。”刘知珉继续说,“关于我未来的话记住了,关于所谓可能性的话也记住了。都照你的剧本走了,要允许我找点东西做安慰,让我钻一下牛角尖。”

 

“噢……”

 

“梁山再熟悉也只是个地方,不该变成你的边界。”

 

“你在努力增加我跟上去的可能性?”

 

刘知珉笑了,“只是发表看法。”

 

她知道她听进去了,不回应也没关系,她不需要金旼炡现在就做出改变或承诺,只希望她以后在某一个疲惫的夜晚回忆起这段对话时,能想起有一个人试图给她闭塞的世界留一道小门。

 

“先睡觉吧,旼炡啊。”

 

或许那样的时刻总会来的,但不是现在,现在她们还在雨季的尾巴上,还有一点拥抱可以贪恋。

 

刘知珉的降落就像金旼炡青春期的阵雨,来得猝不及防,裹挟着雷声、湿气,山体轻微的塌方,是一场有点难熬的天气变化,是空气湿润太久之后自然要发作的情绪反应。道别的那天她在刘知珉行李箱里塞了自己抱着睡觉的狗玩偶,没有掉眼泪,没有刻意去想象对方此刻在哪,是不是已经上了车,是不是照自己所期望的,重新回到人生的正轨。好吧,可能雨季本身并不恼人,晴天也并不代表一切结束了,反而它提醒你,该处理以“雨势太大”为理由搁置的事情。

 

她站在天光中央,再往前走一步就能彻底脱离,可她始终没有抬脚,只是站在那里,被动地,任由阳光暴晒自己。

 

在晴天悄然生长的,是她奔向下一个雨季的可能性。

 

 

 

 

 

附件:刘知珉于当年年末寄出的信件

 

「旼炡:

展信佳。

听姨母说你学测考得很好,由衷为你高兴。我最近过得也很好,你说得对,没再继续逃避下去的我,总算重新掌控了生活的节奏,一个人在京畿道也没那么难熬,什么事都顺利起来了。要谢谢你,给我重新面对的勇气。

最近我这里连着下了三天的雪,撒了盐融化的雪水把哪里都搞得湿漉漉的,又让我想起来梁山的夏天,那时候也是,一步踩错就弄湿鞋袜,去哪里都小心翼翼的,你教我踩着路沿走,说可以避开最深的水坑。现在我在京畿道也这么干,好像还挺管用的。

总之,我又想起你了。

希望梁山的雨,不要太久困住你。

你的,

知珉」

 

 全文完。

 

其实构思之初,我有意把知珉的处境贴合这段歌词:

null (所谓家乡只是你终将被逮捕的小镇,所以你打包好一切离开,等待故地风暴过去;佛罗里达是助你逃避的成瘾制品,那么可以将其用尽吗?)

 

歌词关于逃离、错位的归属感,就是知珉回到金旼炡身边的动机。她没办法回到原来的生活,也无力创造新的,只能找一个别的地方藏一藏。梁山是她的佛罗里达,一种过渡性的麻醉,金旼炡也是。她不是为了解决问题来的,不过休整之后,小金同学的推远的那一下,反而让她走向了正确的答案,倒也不坏。

 

巧合的是,在这张专辑里,顺位播放的下一首恰巧能联系上金旼炡有关枕头的“坏习惯”。

null (如果她在我身体上所作越界的事,只是我的幻想呢?…我不断回想没发生的,凌乱的亲吻,渴望的幽会,未曾真正触及她的身体,何罪之有。)

 

旼炡在知珉坦白之前一直没能正确面对自己的喜欢,反而以这样剑走偏锋的形式表达出来了。她总是觉得自己这样不对,一寸一寸把姐姐在脑海里占有,一边沉溺其中一边又忍不住纠结地惩罚自己。其实旼炡啊,你未曾触及她的身体,又何罪之有呢(⁎⁍̴̛ᴗ⁍̴̛⁎)。

 

这篇文章是带着对连续雪天、阴湿寒冷的怨气写出来的,好在故事里的知珉和旼炡互相疗愈着走过了她们的阴天。

 

按照最初的想法,她们的生活应该在道别之后就不会有交集,可是脑海里知珉突然喊着什么宿命啊羁绊啊之类的话就冲出来了,于是在结尾补了一封邀请旼炡离开梁山的信,算是一个开放式结局。

 

希望她们能走向自己想要的未来。

 

也希望大家都能走出自己的雨季。


秉庸

耍赖(十三)

我回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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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美延把海报设计图保存好后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心想着资本家真会压榨实习生,随后收拾东西打了卡出了公司。


摇摇晃晃的地铁上宋雨琦发短信过来说已经在家里点好外卖等着她了,赵美延走出地铁站时天灰蒙蒙的,热气腾腾的水蒸气氤氲大地,梅雨是阴晴不定多雨的季节。


想起包里没有带伞,赵美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顺利地在下起倾盆大雨的前一秒迈进小区楼下。


以宋雨琦的性子是绝对耐不住异地恋的寂寞的,面对在校期间总是各种短信轰炸哼哼唧唧的自家恋人,赵美延干脆用一个学期疯狂赶完了大学余下的所有课程任务直到快要晕倒进医院的程度,最...

我回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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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美延把海报设计图保存好后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心想着资本家真会压榨实习生,随后收拾东西打了卡出了公司。


摇摇晃晃的地铁上宋雨琦发短信过来说已经在家里点好外卖等着她了,赵美延走出地铁站时天灰蒙蒙的,热气腾腾的水蒸气氤氲大地,梅雨是阴晴不定多雨的季节。


想起包里没有带伞,赵美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顺利地在下起倾盆大雨的前一秒迈进小区楼下。


以宋雨琦的性子是绝对耐不住异地恋的寂寞的,面对在校期间总是各种短信轰炸哼哼唧唧的自家恋人,赵美延干脆用一个学期疯狂赶完了大学余下的所有课程任务直到快要晕倒进医院的程度,最后在大四时成功将简历投到了宋雨琦的城市开始实习,并在距离宋雨琦大学不远也位于公司附近的地方租了房,宋雨琦在周末或是下午没课时就会跑过来和她一起住。


知道家里有人在等,赵美延也懒得从包里掏出钥匙,而是直接敲了敲房门,透过隔音性不那么好的公寓房门喊着宋雨琦的名字。


过了好一会宋雨琦才把房门打开,然后直挺挺地站在玄关处望着赵美延,双手背过身后脸上表情紧张又激动。


赵美延不解地问:“什么啊?”


“猜猜…哎呀别乱动!”宋雨琦还想故弄玄虚,身后那物却好像不安分,惹得背过手抓着它的宋雨琦也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最后是“汪汪”的两声叫暴露了宋雨琦的神秘惊喜。


赵美延看到宋雨琦终于将那只小狗从身后递出来伸到脸前,高高举起掩盖过她的脸,只露出一双和她此时双手抓着的金毛幼犬一模一样的圆滚滚的眼睛闪着期待。


“姐姐…前面过来路上在路边捡到的,我们可以一起养它吗?”


宋雨琦眼里放射出来的期待太过于强烈,赵美延只是脱下鞋对着她笑笑:“难道我说不可以你就不养了吗?”


“好耶!万岁!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小狗咯!”宋雨琦听闻后转身高举起小狗跑进客厅,随后抱着它扑进沙发里又亲又蹭,小狗似乎也能感受到宋雨琦兴奋的情绪,“汪汪汪”地叫着似乎与宋雨琦的嗓门试比高。


这下家里有两只小狗了。赵美延心想。


空调开着适宜的二十四度,把赵美延裹挟带回的室外的热空气一扫而空,毕竟是夏天的七点钟,即使天空被乌云覆盖得灰蒙蒙的却也还算亮堂。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雨滴拍打在落地窗上又随着重力下落。


赵美延将客厅灯打开,宋雨琦的粉发已有些褪色,从头顶发根到发尾呈现黑色金色和粉色的过渡,在灯光照耀下泛着淡淡光芒。


赵美延走过去摸了摸宋雨琦的头再挠了挠小狗的下巴,两只都乖乖的。在地毯上坐下,掀开外卖袋里面剩下吃了一半的牛肉盖饭和例汤,方才回来路上宋雨琦说她太饿了就先吃了。塞了一口饭进嘴里后赵美延问要叫它什么名字。


不出所料宋雨琦说要叫小狗作“Gigi”,沙发上阳台上和卧室床上摆满了宋雨琦和自己争宠的兔子玩偶gigi,赵美延觉得自己要被gigi的海洋包围了。


“看来我也要改名作赵gigi才行了。”赵美延假装幽怨地瞪了一眼宋雨琦,惹来窝在沙发上玩狗的宋雨琦开怀的大笑,随后宋雨琦抱着小狗要过来亲赵美延,被赵美延用筷子指着隔开了。


“为什么啊?难道又吃gigi的醋吗?”


“一身狗毛脏死啦,刚捡回来就又抱又亲的,不怕有跳蚤吗?”


“它很干净的啦!之前一直都是家养犬,放在纸箱里,遗弃的人留纸条说实在是负担不起这么多只小狗的养育任务,所以希望有人把它捡走。”


赵美延还是不放心,却拗不过犟脾气的宋雨琦,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是一句“不带它去洗澡今晚不要睡卧室”的最终通牒才终于让宋雨琦乖乖带着gigi去浴室洗澡。赵美延满意地点点头后打开电视看着节目吃饭,吃到一半浴室里响起花洒淋浴的水声,随后就是噼里啪啦的各种捣鼓翻腾声以及宋雨琦和gigi吵架的声音。


“啊真是的……”赵美延无奈放下筷子,还未走到浴室门口就听到里边狗叫个不停宋雨琦也吼个不停,透过磨砂玻璃门的剪影看到宋雨琦和狗在打架,赵美延“哗”地一下拉开浴室门,手忙脚乱捉狗的宋雨琦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花洒精准无误地对准赵美延,赵美延猝不及防,被温水淋得一身湿,头发也湿哒哒地挂在了脸上。


随着一滴水珠从额上发尖滴落,赵美延彻底爆发。


“……宋雨琦!!!!”


“啊!!我错了!!!”


“汪汪汪!!!!”


人狗大战在一个小时后终于结束,下场就是两人一狗同样地湿透,给狗洗澡的任务最后变成了两人一起洗了个澡。


刚给不安分的gigi吹干狗毛,赵美延肩上挂着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啪嗒啪嗒地在地上淌下深浅不一的脚印,看见赵美延嗔怒而幽怨的眼神,宋雨琦将gigi扔到一旁任由其撒欢,讨好地拉着赵美延坐在沙发上然后用吹风机帮赵美延吹头发。


“下次再乱捡东西回家我就生气了。”


“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宋雨琦咯咯地笑,手指轻柔地摩挲过她的发际,七年如一的洗发水味道充斥鼻间,宋雨琦没忍住亲了一口赵美延尚且温热而湿润的头发。


“专心吹头发嘛。”被突然的一吻吓到,随后还是开心地笑弯了嘴角,然后又被宋雨琦调侃“明明就很喜欢”。


吹干头发后宋雨琦终于如愿以偿抱着赵美延又亲又啃,吻到供氧不足时赵美延轻咬宋雨琦的舌尖才结束冗长的一吻,似乎自从宋雨琦迷上唱摇滚后肺活量越来越大。心满意足又有些恋恋不舍地吻了吻赵美延的脸颊,随后宋雨琦从冰箱和零食柜里拿出冰镇汽水和薯片,赵美延已经打开了投影仪。


“看什么啊?”宋雨琦看着赵美延漫无目的地在投影仪屏幕菜单首页上翻找,然后直接略过了变形金刚系列电影。


“反正不要看大黄蜂。”


“呀!赵美延!”


“反驳无效!”赵美延笑着抱起在一旁拱着自己腿腹的gigi,点进了《美好心灵的永恒阳光》开始播放。


电影还没放到一半宋雨琦就在一旁看得直打哈欠,从赵美延手中接过gigi开始逗狗,赵美延却是看得入迷,看着她完美的侧脸和认真的眼神,宋雨琦伸手戳了戳赵美延的脸颊肉。


“如果我们分手了,你会消除和我有关的所有记忆吗?”


似乎是不喜欢听到消极的话语,赵美延佯装生气地瞪了宋雨琦一眼,随后把视线转回电影画面上摇了摇头。


“那如果是我消除了和我们有关的记忆呢?”宋雨琦仍富有兴味,理科生的探索精神在此刻得到完美体现。


电影的画面仍在不断分割上演,以白为主色调以蓝为副色彩的光线在赵美延脸上流转。宋雨琦把gigi从腿上放下,像将它捡回家的主人般富有探索精神的小狗一溜烟就冲去了她们的卧室里冒险。


宋雨琦看到赵美延凑了过来,眼里好像带着一些委屈:“你舍得忘掉我吗?”


电影里克蕾婷和乔尔还躺在冰面上,宋雨琦愣了愣,觉得自己的问题可能让赵美延伤心,还未开口赵美延的手就轻轻攀上了自己的肩膀,随后是温柔的吻覆盖在唇。


“如果我从你的记忆里消失了,我会再次找到你,让一切都回到从前,让我们重新相爱。”


宋雨琦从赵美延的吻中品尝到了一丝荔枝汽水的甜腻味道。


“我会带你去冬季结冰的查理士河上看奥西迪斯星座,会和你在蒙托克海边再次相遇。”


睫毛轻颤像蝴蝶轻盈,赵美延用上目线望着宋雨琦,眼神太过澄澈干净,却炙热坚定,似乎生怕宋雨琦感受不到她的真心,温热的手掌上移轻捧恋人柔嫩的脸颊,继而怜爱地捏了捏。宋雨琦眨巴眨巴眼睛,埋进了赵美延怀里,紧紧环住她的腰际。


“我不记得你了你也带我去吗?”


“带。”


“我不愿意跟你去怎么办?”


“把你绑过去。”


宋雨琦抬起头笑着说那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赵美延用高挺的鼻尖蹭蹭宋雨琦的脸颊说她是无情又可爱的家伙。


宋雨琦终于肯静下心来陪赵美延看电影,她将头靠在赵美延肩膀上,手指在她的掌心不停地画着圈圈,直到结尾克蕾婷与乔尔相视而笑,甜蜜和折磨构成爱的全貌,宋雨琦用手覆上了赵美延同样温热的掌心,随后扣紧,遵循着磁场牵引找到自己唇的另一半归属,热度在缠绵的吻中攀升。


gigi在各个房间里乱跑乱窜早已疲惫入睡,宋雨琦最后是在卧室床底找到它的,把它抱进临时搭建的纸壳箱小窝中,洗漱后进到卧室时赵美延已在床上躺下看着手机,余留一盏夜灯,过于立体的五官将光影清晰分割。


宋雨琦在一侧躺下,用手支在自己脑后侧过身子盯着赵美延的侧颜。


“我们明天去买养gigi要用的东西吧,狗粮狗窝狗碗什么的…”


赵美延听闻把手机放下:“说是一起养,到最后其实还是我照顾的时间比较多嘛。”


“那我从宿舍搬过来和你一起住不就行了。”


“不行。”


“为什么嘛!”赵美延在这个问题上大概已经拒绝了宋雨琦一万回。


“你还好意思问!”赵美延没好气地瞪着宋雨琦,掀开了自己的衣服上摆露出大大小小的粉色吻痕,“要是你搬过来住,天天折腾我,我要怎么工作嘛!”


宋雨琦看了一眼就咯咯地笑着,不服输地掀开自己的睡衣指着自己身上数量相差不大的吻痕与赵美延较劲,随后翻身压到赵美延身上开始亲吻。


“我发誓我住进来之后一定会克制的。”宋雨琦不安分的手在赵美延身上游离,将头埋入赵美延的颈窝中贪恋地吸食她的香气。


赵美延伸手捏住了宋雨琦的耳朵,一下轻一下重地按捏:“这样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每次都说不做,然后每次都耍赖。”


“如果姐姐不喜欢我耍赖的话,那我只好找别人去耍赖……嘶!”宋雨琦话音未落就被赵美延狠狠地一口咬在肩膀上,随后对上了赵美延嗔怒的双眸,宋雨琦顾不上肩膀隐隐约约的疼痛,心情很好地含住了赵美延性感的下唇,在口中用自己柔软的舌尖厮磨舔弄。


赵美延伸手攀上了宋雨琦的肩膀,任由其在自己身上纵火,最后亲吻着宋雨琦汗涔涔的鬓角头发说:


“这辈子只许对我一个人耍赖,知道吗?”




第二天赵美延睡醒支起浑身酸胀的身子时,更加坚定了在宋雨琦这个每天像耗不尽电量的大学生实习前绝对不能让她住进来的决心。


宋雨琦向来起得比赵美延早,赵美延在洗漱间刷着牙,透过镜子反光看见宋雨琦在开放式的厨房里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拿着锅铲翻动锅里的煎蛋,抽油烟机和油热滋啦作响,她时不时打个哈欠时不时一脚撩开被食物香气引来扒着腿腹捣乱的gigi,赵美延笑着用手指沾染洗面奶的泡沫,在镜子上为宋雨琦的背影画下一对狗耳朵和狗尾巴。


“走开啦!”


赵美延擦干脸从洗漱间出来,在宋雨琦这屡次吃了闭门羹的gigi哀嚎着转身扑向赵美延的腿上扒拉着,赵美延埋怨着宋雨琦明明昨天还那么喜欢gigi今天就不耐烦,而后笑着捉起gigi抱在怀里,似乎是小狗的嗅觉过于灵敏而捕捉到赵美延唇上残留的些许牙膏甜味添加剂,gigi凑到她脸前继而伸舌开始舔弄她的嘴唇。


虽然不太适应这样的行为,但赵美延却还是温柔地低着头接受了,直到宋雨琦回过头望见这一幕,“呀!”的一声宣告她的不满。


宋雨琦一手支着腰一手高举起锅铲在空中挥舞:“我呢?”


“啊,怎么了吗?”


“我说,那我呢?!”


“你的意思是也要gigi的早安吻?”赵美延笑着故意装不懂,走过去把gigi举起递到宋雨琦跟前,在一个扎实的狗吻即将落到宋雨琦嘴上时她飞速地躲开了。


“呀!赵美延!”


宋雨琦刚想发作,身后的锅炉里突然响起“嘭”的一声响,煎鸡蛋在高温油热作用下炸开爆裂,糊味一瞬间在空气中蔓延,宋雨琦连忙手忙脚乱地冲过去把平底锅拿离热源,用锅铲将鸡蛋翻了个面时两个可怜的鸡蛋已烧成炭一般的黑色。


赵美延带着些幸灾乐祸又不怀好意的眼神凑到宋雨琦身旁说:“差点构成谋杀啊雨琦同学。”


好像时隔两年宋雨琦仍未能摘掉厨房杀手的名号,让赵美延又在怀疑当初那四个蛋挞到底是不是宋雨琦去蛋糕店买来的又或者是网购的半成品。两个煎的黢黑的鸡蛋最后成了gigi来到这个家里的第一顿饭,被身为罪魁祸首的赵美延笑着指责说这是虐待行为,宋雨琦气得嘴里的吐司都还未吞下肚,不高兴的嘴角就差点撅到天上。


吃过早餐后赵美延又懒洋洋地抱着手机窝到沙发上,宋雨琦洗着碗催促动作一直以来都慢吞吞的赵小姐快去换衣服,赵美延嘴上应着,身体却毫无动作,宋雨琦无奈地想着自己曾经说的被赵美延压榨的同居生活好像真的应验了。


赵美延小姐果然不负众望,一如既往慢吞吞地化妆打扮换衣服,早已穿衣打扮好的宋雨琦就在一旁看着赵美延在化好妆的脸上一化再化,最后两人直到将近中午饭点才出门。虽然实习生被资本家剥削是常态,底薪也是少得可怜,但这份工作唯一的好处就是每个星期都可以有两天与宋雨琦手牵手慢悠悠打发时间的周末假日。


两人在商场解决了午饭,进到超市里宋雨琦拿起一袋又一袋狗粮做比较,看着一个比一个夸张的价格忍不住抱怨怎么现在狗都吃得快比她好了,赵美延只是笑着说:“宋雨琦同学,你明明就比小狗们挑食又金贵。”


买好了短期内喂养gigi需要的东西,两人推着车逛到食材区,宋雨琦说今晚要给赵美延做奶油培根意面,赵美延却在想着宋雨琦会不会把意面做成炒面。


结账的时候赵美延眼看着总数额不断飙高逼近她打工好几天才能赚到的可怜工钱,光是那个狗笼就占去花费的巨头,宋雨琦只是笑着抱着赵美延的手晃来晃去,讨好地说为了我们的孩子花些钱是必要的。


“啊呀…搞什么啊。”


摇摇晃晃的地铁里赵美延有些疲惫地靠在宋雨琦肩膀上,宋雨琦本来只是百无聊赖地拿着手机在看着新闻,随后蹦出来的一条消息让她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赵美延问她:“怎么了吗?”


“临时通知今晚要开会,我不想去,要不我翘了吧。”宋雨琦将手机息屏塞进口袋,赵美延只是将手挽上宋雨琦胳膊,随后下滑捉住她的手再牵起,用拇指摩挲着宋雨琦滑嫩的手背安抚她不悦的情绪。


“还是去了比较好吧。”


宋雨琦低着头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裤子褶皱没有说话,随后才有些委屈地说:“可是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赵美延笑着捏了捏宋雨琦本就圆滚滚因为郁闷而皱在一起显得更圆滚滚的脸:“那我陪你去好不好?”


“嗯?”


两人决定先回到家里把方才买来的东西放下,推开门看到客厅地上洒满了碎纸巾,各种小摆件也被gigi弄翻在地,宋雨琦按耐住自己抓狂的心,最后在看到自己心爱的大黄蜂模型身上未干的狗尿时彻底崩溃。


“啊!!死崽子我要杀了你!!”


爆发的宋雨琦撒丫子开始追gigi,奈何两条腿的还是跑不过四条腿的,赵美延抱住仓皇逃窜最后扒着自己腿求救的gigi窝进沙发里开怀大笑,宋雨琦只能无奈地瞪着沙发上这一人一狗,收拾好地上的一片狼藉后抽出几张面纸皱着眉头默默擦拭大黄蜂模型上的狗尿再拿去洗漱间清洗。望着宋雨琦哀怨的背影,偌大的“自作自受自讨苦吃”八个字挂在她头顶。


避免晚上回家时再度看见令人血压飙高的一幕,宋雨琦无视gigi的哀嚎将它关进了新买的狗笼里,然后从后环住赵美延的颈脖,将半个身子的重力都压在赵美延身上,心情很好地出了门。


黏糊的姿势让赵美延有些难以迈开腿正常走路,明明可以七分钟走到地铁站的路程硬是被宋雨琦拖着走了十五分钟,即使热得出了一身汗也不撒手,赵美延听到宋雨琦在她耳侧开心地哼着曲儿。


“很开心吗?”


“开心。”宋雨琦在赵美延耳侧蹭来蹭去。


从公寓的地铁站出发距离宋雨琦的大学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出了地铁口对面就是宋雨琦的学校,偶尔赵美延下班早时会来地铁口接宋雨琦放学,但却没有进到宋雨琦学校里去过。


走到校门口时宋雨琦从包里掏出帽子给赵美延戴上,然后把自己的校园卡递到她手上,叮嘱赵美延待会走到门口机器时把头低着刷她的卡,机器识别不出来的。


宋雨琦率先走在前面刷脸进了学校,而后赵美延有些紧张地低着头刷过宋雨琦的校卡,机器果然识别不出是否是本人,很快也让赵美延通过了,有种做坏事的兴奋感,赵美延心虚而兴奋地快步迈进去,随后扑进了宋雨琦怀里。


“不会被抓到吧?”


“没关系的啦。”


会议内容大概是有关职业生涯规划的,看到手机里宋雨琦不断发来的表示无聊和生气的柯基表情包,赵美延笑着安抚了几句后将手机收回口袋里环视着宋雨琦的学校,好奇地走来走去打发时间,但面对陌生的建筑和不断来来往往的学生心里还是有点心虚,最后还是走回教学楼下等着宋雨琦。


感到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拍,赵美延以为是宋雨琦已经结束了会议,转过身却是一个陌生男孩的脸,黝黑健康的肤色,脸上还挂着汗,表情紧张而不安。


“你好…我刚才注意到你很久了,好像是我喜欢的类型,可以给个联系方式吗?”


赵美延一瞬间倒是有些堂皇,挂着礼貌的笑摆了摆手说不好意思不太方便,那男孩却好像不死心,只是红着脸低着头局促地捏着手指说就当交个朋友好吗。


好像有一丝醋意飘逸在空气里,赵美延尚未开口就被拉进一个急切的怀抱里,宋雨琦用双手死死环抱住赵美延,替她回答了一句:“不可以。”


“雨琦学姐?”男孩显然看起来认识宋雨琦的存在。“是你的朋友吗?可以认识一下吗?”不知道是该说这个男孩不会看脸色还是过于木头好,他挠着头,憨厚的样子反而让宋雨琦更生气了。


“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三个字宋雨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说罢搂着赵美延转身就走,只留下呆傻的男孩一人留在原地尚未从过大的信息量里反应过来。


宋雨琦不高兴了,拉着赵美延的手就往校门口走:“我们回家吧,我给你做奶油意面。”赵美延却踌躇着步子不太想走,下意识撅了撅嘴对着宋雨琦说想参观参观她的学校。赵美延知道宋雨琦向来对她的示弱没辙,所以宋雨琦也只是深吸了口气后把赵美延头上戴着的帽檐往下压了压,试图掩盖她过于引人注意的面庞。


宋雨琦牵着赵美延的手绕了学校一周,最后带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小湖边,说这是她的秘密基地。


清静悠闲,赵美延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小湖景色,湖里甚至还有两对黑天鹅鸳鸯缓慢地在湖里戏水游动,宋雨琦双臂趴在围栏上,仍有些闷闷不乐地嘀咕:“早知道就不带你进来了,怎么魅力这么大?在公司有没有人搭讪你啊?肯定有的吧,我不开心了……”


赵美延摘下帽子走过去,脚踩过柔软的草地窸窸窣窣,随后从身后抱住了宋雨琦的腰将下巴支在了宋雨琦肩膀上,亲了亲她柔软的脸颊。


“这样可不可以开心一点?”


赵美延看到宋雨琦的嘴角略微上扬,但仍然要故作姿态努力抑制自己的笑容。


“还不够,我还在生气。”


赵美延再度凑过去亲了亲宋雨琦的嘴角。


“这样呢?”


宋雨琦终于不再故作生气,难以掩盖住嘴角上扬的幅度,转过头啄了一口赵美延留有余温而富有弹性的嘴唇,发出啾的轻微一声响。


“你再给我唱唱歌,我就不生气了。”


“得寸进尺啊宋雨琦。”


赵美延再度将下巴支在宋雨琦肩膀上,磨蹭一会儿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围住宋雨琦

腰肢的双手也搂得更紧,爱人亲昵的拥抱让心灵得到慰藉。


Baby, take my hand,

I want you to be my husband,

Cause you're my Iron Man,

And I love you 3000


赵美延还是唱歌哄了宋雨琦,宋雨琦将手覆上环抱住自己的赵美延的双手,用指腹轻轻摩挲她滑腻的手背肌肤,最后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来用吻堵住了赵美延的歌声,含糊不清地说我不要做你的iron man,我要做Bumblebee.


夕阳余晖斜斜地落了下来,不远处有学生肩并肩在林荫小道上行走,隐约飘来破碎的笑声。赵美延透过宋雨琦额上晶莹的一滴汗滴看到了天空折射出的橙粉色彩,两只黑天鹅肩并肩游于湖面,优越弯曲的颈脖交错间好像形成一个形状完美的爱心,赵美延笑着轻咬宋雨琦的嘴唇说好。


十指紧扣越过行人,宋雨琦牵着赵美延的手在操场上漫步时,天色已渐暗,天空染成了一半紫一半橙,一如当初赵美延所憧憬的那样。她们走在最外圈,一圈一圈地慢慢走着,不断有慢跑快跑的学生从她们身旁擦肩而过,掠过一阵又一阵略热的微风。


没想到距离自己的愿望实现晚了快两年,赵美延望着操场广角灯照耀下宋雨琦的一头熠熠生辉的粉发,还有她因为兴奋而上扬的嘴角。宋雨琦絮絮叨叨地和赵美延分享在学校发生的印象深刻的事情,说到开心处还会下意识举起手来比划,赵美延觉得如果宋雨琦真的是一只小狗,此刻尾巴大概已经摇成了螺旋桨。


“嗨,雨琦,好巧啊。”两人聊到一半,一个身着运动服的女孩跑步略过两人时在两人身旁停下向宋雨琦打着招呼。


“啊,学姐好。”


赵美延看到女孩好奇的目光往自己身上扫过来,她礼貌地对着女孩笑着点点头。


“这位是不是就是……”


“嗯,对啦…就是我女朋友。”赵美延感到宋雨琦牵着自己的手紧了紧,继而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鼻尖,听到女孩跑走前说的“很般配,要幸福哦!”时宋雨琦原本就泛红的耳颊烧得更红了。


赵美延心情很好地晃了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你的学姐认识我吗?”


“当然了!交到姐姐这么好的女朋友,当然要向周围的人都炫耀一遍。”


“呀你真是的,太夸张了啦。”虽然有些害羞,赵美延还是开心地挂起了笑,被宋雨琦捕捉到这一表情,她拉着赵美延走到了略微昏暗而无人的拐角处,只有昏黄的路灯在照耀,宋雨琦紧紧抱住了赵美延。


曾经无数个夜晚孤身一人戴着耳机坐在湖畔旁思念赵美延,望着戏水鸳鸯的黑天鹅内心惆怅。或是一个人百无聊赖地一圈一圈走过操场,望着手牵手的恋人们心里不是滋味。那时她觉得,如果赵美延在自己身边就好了。而此刻赵美延稳稳当当就在自己身侧,是自己的恋人,被人认可的专属于自己的爱人,幸福的感觉因为曾经的钝痛对比而显得更为强烈,让宋雨琦开心得有些头轻脚重。


“怎么啦?”赵美延轻抚宋雨琦柔顺的头发,被怀里的人用不大不小的力度推着往后走,直到自己的背紧贴在墙面上,宋雨琦把头埋在赵美延肩颈处蹭来蹭去,再吻住她修长的颈脖黏黏糊糊地说:“想接吻。”


宋雨琦把手扶在赵美延脑后,用身体的重力将赵美延压到墙上,然后就是一个一个略显急躁的吻袭来,赵美延能感受到宋雨琦兴奋的情绪,双手捏住宋雨琦大小适宜的耳垂轻柔地按捏,试图为她缓解激动的心情。


赵美延能听到隔着薄薄的拐角墙面之后是操场上的人们说话的声音,宋雨琦的吻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冗长,不安分的手也在自己腰际抚摸按捏,体内也开始不由自主地燥热了起来。


最后因为实在是太热,汗水将两人的面庞打湿得像刚淋了一场雨,才终于结束突如其来的这场热吻。宋雨琦轻柔地用嘴为赵美延拭去面颊上的汗液,即使很热也还是忍不住再度抱住了赵美延,在她耳侧用低沉性感的嗓音说话。


“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全世界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姐姐,你喜欢我吗。”


赵美延忍不住揉弄起宋雨琦的发际,指尖沾染起些许热度和湿润的汗液,再缓缓伸手扶起宋雨琦的头颅让她面对着自己。赵美延喜欢当她与宋雨琦对视时,她的眼里满溢的爱意和只有自己的倒影。赵美延凑过去用自己的鼻尖蹭蹭宋雨琦的鼻尖。


“喜欢你,宋雨琦,我也全世界最喜欢你。”


阿司

后记

关于《生命倒计时》,其实是有缺漏的,我并没有完全通过文字写出来。比如旼炡在得知知珉的倒计时在手心后,为什么会哭得那样伤心。比如旼炡犹豫一下以后跟着客户走了,马上崔玄慧就来了家里把灰尘带去医院。比如为什么旼炡说可以在别的地方自拍,但不能在巴塔哥尼亚冰原自拍。后两篇番外属于有限视角,与前面的篇目不同,主观感受与记事风格也不大相同,所以我在后记说明一下。


动物视角是我见过最精妙的视角之一。动物的单纯无害可以在此视角中完全体现出来,同时描摹人物的各种神态、动作,可谓一举两得。不好的是,读者很难通过单方面的主观臆断去看动物视角中的人类。灰尘主观臆断旼炡永远把知珉放在首位,而自己只是旼炡用来怀念知珉......

关于《生命倒计时》,其实是有缺漏的,我并没有完全通过文字写出来。比如旼炡在得知知珉的倒计时在手心后,为什么会哭得那样伤心。比如旼炡犹豫一下以后跟着客户走了,马上崔玄慧就来了家里把灰尘带去医院。比如为什么旼炡说可以在别的地方自拍,但不能在巴塔哥尼亚冰原自拍。后两篇番外属于有限视角,与前面的篇目不同,主观感受与记事风格也不大相同,所以我在后记说明一下。


动物视角是我见过最精妙的视角之一。动物的单纯无害可以在此视角中完全体现出来,同时描摹人物的各种神态、动作,可谓一举两得。不好的是,读者很难通过单方面的主观臆断去看动物视角中的人类。灰尘主观臆断旼炡永远把知珉放在首位,而自己只是旼炡用来怀念知珉的工具,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它对旼炡而言是真的和家人一样,与知珉处于同等地位,这在番外II中也有提及。也就是说,当时灰尘被粗鲁的客户踹到墙边时,旼炡是有生气的,我没写出来的部分——也就是旼炡没去医院看灰尘的原因——就是她和客户发生矛盾的部分,为了灰尘她可以不要钱也不要那份合作;由于灰尘知道知珉对旼炡而言有多么重要,所以它误以为旼炡真的不太看重自己,主人与动物之间其实有天大的误会,这个误会无法解决,而且二者都不知道。崔玄慧很快就来了旼炡家里,其实也是因为旼炡给她打了电话让她马上去,这些我没有写出来。


与动物视角同样精妙的,是儿童视角。儿童视角似乎要比动物视角更高级?这不太好比较。“我”甚至没有名字,她只不过是一个叙述故事的孩子。“我”问旼炡要自拍的时候,旼炡没有答应,“我”就认为旼炡是受到艺术影响而变得怪异的艺术家,其实不然。事实上,旼炡之所以不拍,是因为害怕勾起自己的回忆。她们四个人只有一张合照,那张合照就在巴塔哥尼亚冰原,如果旼炡在那里自拍,两者无意之间产生对比,从四个人变成一个人,从青丝变成白发,她已经想到对比的结果会有多么令人唏嘘,所以她不想对自己那么残忍。


我在前文中常常写到,知珉将右手盖在旼炡的左侧锁骨处,其原因正是知珉的倒计时在右手。她是不折不扣的右撇子,所以无论做什么都很容易把右手盖住,在ASMR采访中我们可以知道,别人或许是用一只手端着手机,滑来滑去,稍微仔细一点就能看见掌心有东西,然而,刘知珉是两只手捧着手机,以至于在这种明显的动作下金旼炡也没有发现她的倒计时。人们的手往往蜷起来,伸直了是要用力的,根据人体组织来看,人勾手才是常态,更何况知珉的手偏小,倒计时也小,更加难以发现。

金旼炡得知她的倒计时在右手时,其落差是巨大的。打个不准确的比方,就像你在抽奖之后得知你抽的号码的旁边就是五百亿大奖。姐姐一直拉着她的手,所以她才没发现,她无数次问姐姐,姐姐的倒计时在哪里,刘知珉也只是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不要问。她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刘知珉是想要跨越时间爱金旼炡。她们没有一起见到初雪,但每当刘知珉把手放在她的锁骨上,倒计时相贴,就为她们停止一秒,那一秒就是永恒。


从人物形象上看,金旼炡的变化是最大的。从刚开始的自卑、敏感,到后来的小傲娇,再到最后的随和、温润,两个变化原因不同。前者是因为aespa另外三个人的救赎与最重要的刘知珉的开解,她渐渐转变,知道自己和另外三个人是一样的。后者则是因为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十年之痛,磨平了她的棱角。

这篇小说就以旼炡的经历为线索,自然要以旼炡的变化为主线内容的反衬。我想到过一句话:“门多萨之旅是她的生长痛。那三个人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璀璨烟火。”但我没写上去,因为无论插在哪里都不合适,就眼下这个模样,在我看来,结构是正确的。


关于小说主旨,当然和生死有关。“生命倒计时的逝去犹如流水,而我仍然向往未来”,这就是小说的态度。我们都是要向前看的,哪怕回忆很痛,我们总要向前看。小说大致分为前、中、后三段。前段,表达的是未来无可期待,中段,表达的是着眼当下,后段,表达的是挣扎与妥协。到最后只剩下旼炡了,她孤独终老,茕茕孑立,没人见过她抬头仰望天空或者睹物思人的样子,包括灰尘和“我”,她的坚强与痛苦自在其中。当回忆拼命拉扯她的身体,她也只是把回忆锁在心口,然后对别人讲述那些往事,看似不在意,其实怀念得要死。


巴塔哥尼亚冰原是除南极以外离韩国最远的地方,从刚开始她们就在教金旼炡如何反抗。她们反抗罪恶的财阀与人性,不尊重她们梦想的因素,同时也在反抗倒计时。金旼炡在刚开始时对世界的态度是“乖一点,麻烦就不会找上门来”,到了番外中她为了金灰尘和客户打官司,虽然没打过,但的确有了反抗,这样的变化是明显的,我试图通过这样的变化来突出另外三个人对她的影响之大。


理查德·拉福雷斯说过:当我的爱自由,我的灵魂也就自由了。知珉和旼炡就是这样的。韩国同性婚姻并未合法,但她们的爱已经突破法律,纸质的婚姻登记手册早就没有精神契合那么重要了。各位,不管身处于何种境地,沼泽也好,牢笼也罢,怀揣一份爱,好过没有支撑吧?


瓦特·兰德说:死神高企,附耳凭呢喃,不解入耳作何语,奇谈怪论,皆知是妄谗,终无一辞令我惧。

在此,我以诚挚之心感谢阅读到这里的读者。值此康衢烟月,生亦何忧?当铭记此刻,此刻即永恒。值此曜灵杲杲,死亦何惧?当怜惜斯时,斯时乃墨光。

阿司

生命倒计时 拾捌

飞机场听过比教堂上更加真诚的山盟海誓。婚礼司仪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婚姻者所说的“我愿意”重要。


所以宁艺卓说的“我爱你”,对内永绘里来说,比山盟海誓更真诚,比“我愿意”更重要。


不同于以往的拥抱,这次比任何一次都紧,两颗心前所未有的靠近,内永绘里俯身,弓起脊背,肩膀发颤。宁艺卓挨得更近,她能听见,姐姐连呼吸都在颤抖。


绘里哭了,终于哭了,全部感情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宁艺卓从前很少见她哭,倒见过柳智敏趴在她身上哭,现在她哭了,宁艺卓就学着她从前的样子,轻轻拍她的背,安慰她不要再哭。


最近她们掉眼泪的频率都太高了,既然都还活着,为什么要哭?别哭,谁都别哭,要向前走的...

飞机场听过比教堂上更加真诚的山盟海誓。婚礼司仪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婚姻者所说的“我愿意”重要。


所以宁艺卓说的“我爱你”,对内永绘里来说,比山盟海誓更真诚,比“我愿意”更重要。


不同于以往的拥抱,这次比任何一次都紧,两颗心前所未有的靠近,内永绘里俯身,弓起脊背,肩膀发颤。宁艺卓挨得更近,她能听见,姐姐连呼吸都在颤抖。


绘里哭了,终于哭了,全部感情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宁艺卓从前很少见她哭,倒见过柳智敏趴在她身上哭,现在她哭了,宁艺卓就学着她从前的样子,轻轻拍她的背,安慰她不要再哭。


最近她们掉眼泪的频率都太高了,既然都还活着,为什么要哭?别哭,谁都别哭,要向前走的话就不要哭。


飞机场的广播再次播报,内永绘里松开了宁艺卓,眼角的湿润让宁艺卓心里发颤,又不知所措起来。


“我也爱你。”她说。外面天光散漫,绘里姐姐背着光,她看不清姐姐的笑容,只能听见姐姐说:“我先走了。”


她们都知道,“我爱你”是哪个层面的表白。



落地窗边只是少了一个经常敷面膜的人而已。那个人偶尔会坐在床边码字,很臭屁地说自己新写的文有了多少读者订阅,偶尔会在音乐房打拍子,教金旼炡怎么弹更好,有音不在调上可以立马听出来。


窗外的花开了,大簇大簇的,姹紫嫣红,烂漫非常,早晨时承着朝露,傍晚迎着烟霞。


“发什么呆呢?”


金旼炡听见声音,抬头时和身后的智敏姐姐对视。姐姐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而后和她一同坐在楼梯间,观望落地窗外的木棉花①。


“没事。”


“在想绘里吧?”


她总是可以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金旼炡被看穿了,但没有诧异,她感受到了姐姐温和的目光。柳智敏情绪依旧稳定,是不是少了一个人,她的情绪似乎都一样,阳光可以映照在她面庞,她也可以作为月亮守候在金旼炡身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刻着柔情,把世间的一切装进瞳孔,唯独为金旼炡镀上一层金边。


旼炡扬眉:“你又知道了?”


“我一直知道。”她笑。


顿了顿,柳智敏接着说:“绘里说,她在日本那边挺好的,这两天热度上涨很快,好像……好像在哪个平台拿了一位。她说,这是个不错的体验。”


金旼炡没说话。


其实有时候,她很唏嘘。为什么时间都快要结束了,那些本属于某个人的才姗姗来迟?


一只小小的麻雀飞来,停在木棉花上,扑哧翅膀,毛绒的羽翼掀起几片嫩叶。它张喙,似乎在啼鸣,但是落地窗有很强的隔音,她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现在又在想什么?”已经沉默很久,柳智敏撑着脑袋,靠在墙边,说:“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很荒谬?绘里的时间都快要结束了,那些荣誉居然才来到面前。”


“啊……真是肚子里的蛔虫啊姐姐。”


这些心声被别人说出来,突然刺激了她的某根神经,鼻子就这么酸了,眼眶里也有水汽打转,逐渐模糊。


她就是委屈,替绘里委屈。可惜她没什么用,空有那么长的时间,无法对绘里做出什么实质性贡献。


柳智敏看着她,呼出一口气,下巴磕在膝盖上,伸手擦掉金旼炡眼底的泪花。


“别哭,旼炡。”她的语气很平和,低低的,绕着金旼炡的心,给她破碎的心缝缝补补,“别哭。”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有黑暗,有光明,有罪恶,有善良。我们只是恰好没能跨过人间,不得不睁眼看一看这世界上罪恶的人或事。可是幸运的,苦难中会产生信仰,困顿中会产生希望,恰如寒冬时会点燃篝火,黑夜时会期待天明。幸运的,是我们可以得到一个慰籍,或早或晚,至少那是我们期待过的东西。


我们最该庆幸的就是我们始终站在永恒过去之终点与无穷未来之起点,也就是纯粹的此刻②。在需要好好生活的时候,我们却找到了一根拐杖③,在上面留下一条又一条的痕迹,以此提醒自己时间的流逝,并以最恶毒的言语去咒骂倒计时,甚至不愿意面对,以悲观的心态看待这个世界。这本就是没有必要的,不是吗?只是活在此刻就足够令人庆幸了,不是吗?


所以,不要哭,也不要去想倒计时什么时候结束,站在此刻就够了。不管是内永绘里所获得的迟来的荣誉,还是柳智敏和金旼炡的相遇,不要想别的,只需要站在此刻,彼此牵着手,这就够了。


金旼炡没来由地缩成一团,柳智敏靠过去拥住她,轻声安慰,用自己的脑袋挨着旼炡的脑袋,一同看日落。


她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年年岁岁的时光。



宁艺卓也不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算不算正在交往,总之,在宁艺卓写自己要写的东西之余,她和内永绘里总是在通话的。电话粥煲了一锅又一锅,宁艺卓在绘里回日本的第五个夜晚,趴在桌上,凝望窗外的月亮。


中世纪欧洲的圆顶窗户,银辉漫洒,月色如水。


日本和阿根廷的时差有十二个小时,这倒让她们犯难。前两天打电话给绘里姐姐,绘里姐姐的声音听起来懵懵的,显然是被铃声叫醒——但宁艺卓这边尚是白天。


那么现在,阿根廷的夜晚,可以等到日本的早晨吗?


答案是,可以。


“啊,宁宁啊,我现在在公司。”内永绘里压低声音和她说话,好像躲着什么人似的。宁艺卓也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好。你干嘛这样说话啊?”


两个人都低声说话,好像在谈什么办公室恋情。


“没为什么,就是想这么和你说话。”


宁艺卓:“……”


对面传来一阵笑声,宁艺卓恨不得啐她一口,内永绘里如果在她旁边,恐怕要挨她两记眼刀。


她把手机放在支架上,一边写东西一边说:“那边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


“咳咳……”内永绘里清了清嗓子,“我,学了,中文。”


宁艺卓听见她说“我”字的时候,心脏高高悬起来,等她说完了整句话,宁艺卓心跳加速,雀跃溢出,嘴角也不自觉挂上笑容。在异地他乡听见母语,心里比吃了蜂蜜还甜,而且还是从内永绘里嘴里说出来的。


“嗯,再说一遍?”


宁艺卓拿起手机坐在窗台前,银光洒在她半张侧脸,衬出她嘴角不可抑制的微笑。


“呐,我刚开始学诗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前半段是韩语,后半段是中文。她在努力把每一个字念对,一字一顿,虽然听起来不连贯,但发音都是对的,是正确的。


她接着念:“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宁艺卓笑了,但又怕让内永绘里误会自己在笑她发音不标准,强行忍住,清清嗓问她:“只是背了吗?了解诗歌的意思了吗?”


“了解了,老师说这是在李白先生想家的时候写的。”


宁艺卓挑挑眉:“好吧,这也让你知道了。”


“宁宁啊,那你会写诗吗?”


“不会,太难了。”


宁艺卓否决得很爽快,不出三秒钟,她又说:“而且写诗总要有主题吧?我还没有主题呢。”


“就当送给我。”


内永绘里坐在公司沙发上,笑容恬淡,路过的秘书长向她鞠躬,她略微颔首,示意她离开。


手机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沉吟:


借月采梨花,待日赠佳人。

幸见风来会,凭寄半枝春


宁艺卓脑袋后仰,靠着墙壁,一首诗念完,心里倒平和了不少。


内永绘里那一头无声很久,宁艺卓问:“怎么不说话?”


“什么意思啊。”她不仅不知道宁艺卓念的是哪一个字,还不知道这首诗的含义是什么。


宁艺卓语塞。


“哈哈,我想送你一朵梨花的意思。”她笑里藏刀。


遥远的,她感知到了隐约杀气,尴尬地回笑:“我,我才刚学呢,要不原谅我一下?”


“你自己去搜梨花吧,再见。”


不等内永绘里说话宁艺卓就挂断了电话,内永绘里委屈地嘟嘴,拿出手机敲打按键,搜索“梨花的花语”。


-纯真的爱情。梨花的花色纯洁,常被视为纯真爱情和永恒承诺的象征。


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刚刚的委屈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心里偷跑出来的小小的得意。


好吧,好吧。她想。知道你迷恋我了,宁艺卓。



似乎真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了。《病花》居然在多个平台拿下播放量最高的冠军头衔,网络上弹唱或清唱的人一抓一大把,她写的其他的歌也有了不小的起色,有的平台直接找到她的账号给她打钱,邀请她来平台活动助唱。


内永绘里都拒绝了,原因是身体不适,不宜外出。


「绘里啊,绘里啊,我们熬出头了啊」


「以后还发歌吗绘里老师」


「作者回复:对不起啊大家,我暂时不考虑再发歌了,身体原因是一个,更多的还是想要回归生活。我很珍惜垂闻我歌曲的各位,谢谢各位,希望我的歌可以陪伴各位很久,给大家更多支持。谢谢大家。」


多年来的老粉多想拍拍她的肩膀说“我们终于出头了”,可是在得知绘里已经封麦后泣不成声,内永绘里看着他们写的一大段一大段的小作文,有的真情流露,她读来也觉得感动,有的则平淡地讲述了他是怎么入坑的,到现在为止看到了些什么,她读完也不知是怎样的心情,总之是把经历复习了一遍,太多辛酸泪,反而说不出话来。


内永绘里的父亲对此很有感慨,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院子里哼歌浇花时,说:“也挺好的啊,也挺好的。”不知道他在安慰谁,绘里坐在院子里喝茶,戴着耳机听诗歌。


“绘里啊,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他突然问。


内永绘里摘了耳机:“什么?”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父亲又问了一遍。


她摇摇头,说:“没有。”


男人摸了一把花白的胡须,叹出一口气:“好吧。”


内永绘里重新戴上耳机,给宁艺卓发消息:【在吗】


日本早上九点,阿根廷就是晚上九点。宁艺卓应该还没睡吧?她猜测着,对面回复:【只要我还没有被柳智敏和金旼炡的狗粮淹死就还是在的】


【哈哈哈哈】


【找我什么事?】


【没事也不能找你?】


【脸皮变厚了啊姐姐】


【哪里,我的脸吸收日月精华吹弹可破】


【滚】


内永绘里就喜欢这么逗乐,很有意趣,她甚至可以想象宁艺卓发“滚”的时候脸上带着怎样的微笑。


【难道我不是你女朋友?】


内永绘里发过去这句话,倒想看看宁艺卓是什么反应。


隔了一整个太平洋的那个人差点没拿稳手机,“女朋友”这三个字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害臊,好像还不是很习惯对方的这个身份,以至于羞赧后又有种理所应当的得意,明明就是女朋友,干嘛不让承认呢?


【是啊,是又怎样呢】


这次轮到内永绘里焦灼,端着手机不知道回复什么。


很可恶的小猫啊,段位高了,言语中带着死缠烂打。


【是的话就夸我吧】


【夸你什么】


【夸我是人间四月花】


【不要,好土】


这一回合是宁艺卓更胜一筹。她得意地拿着手机轻轻敲桌子,撑着脑袋等待内永绘里会给她发来怎样的消息。


【好吧,被你打败了】


良久,内永绘里承认自己说不过宁艺卓。


【(骄傲.jpg)】


内永绘里看着她发来的表情包,脸上浮起笑容。


“绘里。”父亲突然呼唤她。


她抬头:“嗯?”


“是有喜欢的人了吗?”他微笑,眼角勾起鱼尾纹。


内永绘里摇头,脸上笑意不减:“没有。”


他蓦地愣了一下,转过身去继续浇花,不说话了。



日本的街道很干净,夜里没什么人的时候,可以吹着晚风,听鞋跟在石地板上踢踏的声音。清脆悦耳,每走一步都含有心跳的声音。正值四月,春意正浓,路边的樱花被夜灯照耀,洒了一路花碎。


又是一日傍晚,内永绘里算着日子,朝自己熟知的一家蛋糕店走去。


因为明天是23号。宁艺卓10月23日生日,她可等不到那个时候,索性今天就去买蛋糕,一到凌晨十二点立即给宁艺卓发生日祝福。


她算过时间,是足够的。


此时来了视频通话,是宁艺卓。


“嗯?”宁艺卓抬眼看了下时间。阿根廷早晨四点。她刚刚把要写给绘里姐姐的东西写好,准备发给她看,算好时间了提前打电话,没想到姐姐居然在外面。


“那边都下午六点了吧?怎么还在外面啊?”她问。


内永绘里淡笑:“买东西。”


“买什么?”宁艺卓奇怪道。根据她和内永绘里的相处经验来看,下午她是不会出门的,一般在家里吃完饭,再锻炼一下,洗个澡就去睡觉了。


绘里的镜头对着自己,由下往上,她还戴着粗框眼镜,走在樱花路上,步伐缓慢。


“明天是23号,所以我要去买蛋糕。”


宁艺卓想了想:“4月11号才是智敏姐姐生日吧?”


“对啊,不过10月23日是你的生日。”


宁艺卓愣了愣,旋即轻笑,清脆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入内永绘里耳际。


等不到十月,所以过四月的生日。


好吧,也算浪漫的一种。


内永绘里突然停了,张望起来。


“怎么不走了?”她疑惑。


绘里垂眸看她,弹一下手机,表示自己在弹她的脑袋:“你过马路不等红绿灯吗?”


宁艺卓一拍脑袋:“对哦。”


内永绘里笑了,望向马路对面的那家蛋糕店。那家店面的老板一下子就看见她了,笑着和她打招呼,喊出一嘴日语方言:“今天要买什么蛋糕啊?”


内永绘里笑道:“草莓慕斯蛋糕。”


绿灯了,她看了眼路边,没有车,信步走过去。


宁艺卓得考虑考虑如何说自己花一个月的时间给她写了一封万字长信,又寻思别浪费时间,干脆直接撇嘴道:“绘里姐姐,我给你写了……”


“啪——!”


巨大的轰鸣声和刺眼的灯光,手机屏幕瞬间黑掉,宁艺卓手机屏幕下方标出几个字:“对方已挂断”。



日本街道,樱花铺满地面。


红蓝光交织,救护铃响动。


有两枚花瓣落在几乎粉碎的手机上。


那份草莓慕斯蛋糕被掀翻了。


【#著名歌手于4月23日凌晨十二点半抢救无效去世】


——

作者的话:

①木棉花:也叫赛波花,阿根廷国花。象征着阿根廷人民勇敢与坚强意志的花朵。

②我们……此刻:原话出自《瓦尔登湖》,亨利·戴维·梭罗作。

③一根拐杖:指《鲁滨逊漂流记》中鲁滨逊用于标记时间的拐杖。文中指我们用拐杖标记现在并以此担忧未来。

④借月……半枝春:是笔者自己写的一首诗。译为:我借着月光采下梨花,想要等到天明时送给你。不过幸运的是恰巧清风与我相会,我便借着风,就在此刻,把梨花与我的心意一同寄给你吧。文中宁宁写诗是在阿根廷的夜晚,在此刻就送诗最好,毕竟阿根廷天明时,日本已入夜。

wutrutalkingabout

Easy Peasy, Lemon Squeezy(译)

作者:이온

渣翻自用


Easy Peasy,Lemon Squeezy: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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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股市一样,噩耗层出不穷。被不喜欢的团队选中的概率,遇到比我年纪小的首席的概率,首席讨厌我的概率,在无数巧合中,不知从何时起我变得手忙脚乱,几乎没有闲暇时间。路过的首席叫住了我。


“知珉小姐,SRU shutdown报告交了吗? 太迟了吧?”


“啊,那个……夏景前辈说要检讨。”


“但我没有收到?”


“他说要单独谈谈,所以没和您说。...

作者:이온

渣翻自用


Easy Peasy,Lemon Squeezy:轻而易举


 

-1-

 

就像股市一样,噩耗层出不穷。被不喜欢的团队选中的概率,遇到比我年纪小的首席的概率,首席讨厌我的概率,在无数巧合中,不知从何时起我变得手忙脚乱,几乎没有闲暇时间。路过的首席叫住了我。

 

 

“知珉小姐,SRU shutdown报告交了吗? 太迟了吧?”

 

“啊,那个……夏景前辈说要检讨。”

 

“但我没有收到?”

 

“他说要单独谈谈,所以没和您说。对不起。”

 

“哦。”

 

 

啊?我看着转过头去的旼炡,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我知道自己没有意识到。 一起说话也许是奢侈。刚回到座位,旼炡又叫了我的名字。

 

 

“知珉小姐。”

 

“啊……是。”

 

“写一份石油问题的分析草案,今天之内交给我,同时发给产品团队。”

 

 

我猛地站了起来,有些愣住。今天之内?现在离下班时间还剩3分钟。

 

 

“把法务组那里收到的柠檬法审查回信也一起放进去。”

 

“好的…”

 

 

我放弃了准时下班的想法。拿起传真机吐出的文件,开始紧张地划线。 

 

 

柠檬法(Lemon Law):美国消费者保护法规定,如果车辆及电子产品存在缺陷,制造商应向消费者进行交换、退款、补偿等。 cf) 国内试行:2019年1月... 以为是橙子(正常)才购买的,但是实际是酸柠(不良)...

 

 

眼前一片漆黑。可能是因为没有国内案例,所以他们过度亲切地把海外判例复印件发给我。 如果再亲切一点,翻译也一起做了就好了。法务组到底为什么不发电子邮件,要直接发纸质文件呢?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手打完?难道要在谷歌上搜索吗?头晕乎乎的。突然感到眼睛有些发涩,我眨了三四次眼。 旼炡的声音像幻听一样再次传来。

 

 

“知珉小姐。”

 

“是。”

 

“眼睛怎么眨得这么厉害?”

 

“......什么?”

 

 

听错了吗?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眼睛是脸的一半,那样的动作很碍眼。 请注意一点。”

 

“......”

 

“明天见,辛苦了。”

 

 

我反射性地看了一眼说话的旼炡的脸。 她完全没有露出心痛的表情,面无表情地找茬,把工作交给我之后做起了下班准备。那边传来了收拾书桌的声音,旼炡就那样双手插兜离开了办公室。 随着”嘀“的打卡声,我茫然地望着玻璃门外远去的小小身影。 

 

 

头疼得要命。 

 

她是故意的吗?

 

无从知晓。

 

 

 

 

-2-

 

看来公司里除了我,其他人都下班了。去洗手间的时候,发现其他楼层也几乎没有亮灯。洗完手回来,我怀着忧郁的心情坐到了座位上,撕开了lemona(柠檬维c)的包装。不知道是不是总务分发的,从何时起我桌上总放着一包lemona。知道首席是旼炡的那天,被单独叫到首席面前的那天,隔周进行的收益改善会议上丢脸的那天。 因为太酸总是很难一口咽下去的lemona,我直接倒进了嘴里。

 

 

酸酸的味道让人不由皱起眉头。柠檬,柠檬... 眼前的字迹逐渐变得模糊。

 

 

越过舌尖粗糙的触感,旼炡的脸渐渐浮现在我眼前。染着亮柠檬色的头发,洁白柔顺的脸庞,只用在其他组员身上清凉的声音,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爸爸带我去的教堂聚会时,听到的大叔们弹着吉他唱的老民谣。

 

 

─ 柠檬树很美,柠檬花很香。但是柠檬的果实不能吃。

 

 

歌词就像金旼炡一样。 本以为是甜橙,其实是酸柠。以貌取人仍然不是个好习惯。是因为坐的时间太久了吗,我摸了摸发热的后脖颈。

 

 

旼炡表现出对我挑剔的样子,连旁人都能看出来。也许我消失是最轻松的路。其实我也有可以抗辩的理由,比如为了进这里我花了太多时间, 比如因为辞职而冻结的就业门槛太高。所以,不如一切从一开始都没发生就好了。时间可以倒流吗?

 

 

早知道旼炡会这样出现,我无论如何都会躲开的。这似乎也是旼炡所希望的。虽然我知道这想法毫无意义,但如果时间能倒流就好了。回到入职前?不... 也许更早以前。

 

 

突然干笑起来。我在期待什么呢?

 

 

埋怨着无辜的柠檬法,我坐直了身体。即使全部拿来对付堆积如山的工作,时间也很紧张了。

 

 

 

-3-

 

我鼓起了一点勇气。 

 

 

凭着一时冲动,我拦住了路过走廊的旼炡。“首席,您晚上有时间吗?”后背微微抽动。以为自己能说好的,我吐露出了心中练习过数十次的话。  

 

 

“想去海底捞吗?”

 

“不要。”

 

“生鱼片...?”

 

“说了不要。”

 

“豆浆面?”

 

 

韩餐、中餐、日餐都被拒绝了。因为不是锅包肉吗?这样下去,积怨似乎不会得到解决。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旼炡依然一副冷峻的表情:“没什么可说的我就走了。”留下高冷的回答后转身离去。

 

 

我抱着半放弃的心情喊道。

 

 

“首席。”

 

“......”

 

“……旼炡啊。”

 

 

我对着迟疑的背影说。 

 

 

“说实话,职场中这样的事情... 很不方便。”

 

“......”

 

"我们不是大人……"

 

“......”

 

“了嘛(敬语结尾)…”

 

 

我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消散了。旼炡停住脚步,迅速回过头,迈着大步从走廊走回来。当她用上目线抬头看我的瞬间,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太近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这是今天我们第一次完全对视。

 

 

旼炡似乎在压抑着什么,面对她凝视的视线,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手也自然地合拢在一起。我错了、这些不是现在在这里该说的话、对不起。这些话似乎被冻结在嗓子眼儿,无法冒出头便消散了。旼炡在自责的我面前呆呆地站了半天,好像有话要说一样,紧抿着嘴唇。然后响起了冷冷的声音。

 

 

“你一个人做吧,大人。”

 

 

旼炡转身离去。我缓缓吐出了憋了半天的气,只是呆呆地看着绕过走廊消失的背影。

 

 

虽然只是短暂一瞬,但我似乎看见转身时旼炡眼皮上闪烁着湿润的气息。

 

 

 

 

-4-

 

就像吞了石头一样,我十分郁闷,心口一阵阵刺痛。因为不想表现出来,所以我几乎贴在桌子上,转动着圆珠笔。觉当然是一点都没睡着,那是旼炡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我面前表露出感情变化,那张复杂的脸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从昨晚开始反复回想了很久。

 

 

她应该不想看到我吧。 

 

 

要不要申请转组,刚被分配过来没多久,应该不可能吧。果然只能辞职了吗?我独自苦恼了半天,突然听到了旁边传来敲打的声音。我反射性地坐了起来,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今天一直出现在我脑中的旼炡。

 

 

旼炡的胳膊靠在隔板上,身体被周围的隔板挡住,只能看到她的脸。 我按捺住惊讶的心情看着她,想着今天又会说什么话呢。旼炡安静地开口了。 

 

 

“知珉小姐。”

 

“是?”

 

“对不起。”

 

“......”

 

“昨天…… 是我太幼稚了。”

 

“......”

 

“心情有点... 不好。”

 

 

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旼炡话尾含糊不清。我被意想不到的发言说得脸有点烫,只好低下头。不是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仔细想想,旼炡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我提起了私人关系和她顶撞,虽然把心情体现在态度上不是个好习惯,但在公司里这样显得更有人情味。脑海中闪现出这种程度的想法。

 

 

本以为会这样结束对话,但旼炡却始终没有离开。还有要拜托我的事吗?我用好奇的表情看着她,却没有听到回答。嗒,嗒,嗒。手指敲打隔板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终于,旼炡开口了。

 

 

“下班后没有约的话...”

 

“......”

 

“要喝一杯吗?”

 

 

下午的办公室灯光和日光混杂在一起,映照着旼炡的脸,时而浅粉色,时而白色。同样在阳光下,旼炡的头发时而金黄,时而浅棕,最后变成柠檬色。旼炡撩了撩头发。

 

 

好,我回答说。

 

 

不知怎么的,有种既视感。 

 

 

 

-5-

 

圆火炉上传来了鸡肉串烤熟的声音。旼炡的提议突如其来,我们顾不上挑选,随便走进一家公司旁的居酒屋。狭窄的桌子上不断有腌黄瓜等基本下酒菜。为了方便服务,我把身体往后挪了一下,对着服务员说着谢谢。旼炡马上把盘子推开了,取代下酒菜的是摆在我面前满溢的酒杯。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耸起了眉毛。看来今天很有决心啊。

 

 

旼炡拨弄着分叉的刘海,说道。

 

 

“这里不是公司,说平语吧。”

 

“......”

 

“不喜欢吗?”

 

 

突然这样我没法不感到些许尴尬。再次听到旼炡温柔的声音让我有些惊慌失措,只好眨了眨眼睛。啊,这样眨眼又会被旼炡讨厌的,我再次用力睁着眼。旼炡看着我扑哧笑了。

 

 

“昨天不是说得很好嘛。旼炡啊旼炡啊这样随便叫我名字。”

 

 

我呆呆地看着旼炡,感觉她从平时的挑剔态度中一下子放松了很多,我不由得总是眨眼,一时想不出该接什么话。我犹豫了一下:“就是有点尴尬。”听到我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回答,旼炡只是摆弄着酒杯。和经常进行工作对话的公司不同,此刻无声的空气让人窒息。得说点什么才行。说什么好呢。

 

 

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当这句话浮现在我脑海中时,我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嘴唇。 

 

 

“姐姐。”

 

 

明明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喊我知珉小姐,突然用细细的声音喊我姐姐,心情很微妙。我抬起头看着旼炡,对视的瞬间,我的心异常地怦怦直跳。旼炡诧异地反问。

 

 

“你的表情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好像很久没听到你这么叫我了。”

 

 

我怕自己的声音会颤抖,在回答时僵硬地用力了。静静听着的旼炡闭着眼睛偷笑了一下,嘴角整齐上扬。我明明一滴都没喝,却好像醉了一样,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额头。 

 

 

仿佛回到了从前。

 

 

“你要一直发呆吗?明明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说,结果什么都不说。”

 

“......”

 

“5年...对吗?不是吗? 好像有那么久了。”

 

“......”

 

“没想我吗?”

 

 

我小心翼翼地对笑眯眯的旼炡说。

 

 

“我很想你...”

 

“想我的人态度不是这样的。”

 

 

旼炡语气马上变得冷冰冰的。我心里有点委屈,睁大了眼睛。到目前为止,我们有机会好好说过话吗?刚进入公司的两个月里,我被各种入职培训牵着鼻子走,连被分配的团队都没有去过。 虽然后来知道首席是旼炡时我确实很惊讶。“但真的没有不想见你。”我用泄气的声音喃喃自语。

 

 

“就是... 心情有点。”

 

“......”

 

“姐姐对你…做错了。”

 

 

稍微适应了之后我开始说起平语,在开口的瞬间,沉重的记忆席卷而来,我立即喝空了眼前的酒杯。看着我一饮而尽的旼炡反问道:“做错什么了?”这次是首席的目光。我反射性地哑口无言,犹豫了半天。 

 

 

说出了没有条理的回答。

 

 

“明明很喜欢你…… 却做了坏事……”

 

 

一时间,旼炡用力地放下酒杯,啪的一声,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

 

 

“你说你喜欢过我?”

 

“......”

 

“别那样说。姐姐没喜欢过我。”

 

“......”

 

“就只是...和我玩而已。”

 

“不是玩…”

 

“就是玩。”

 

 

虽然我做出了反驳,但丝毫没有奏效。“你只是想和小孩玩而已,因为没有妹妹,每天都想要一个妹妹。”旼炡非常坚决地回答后,将筷子递向眼前的下酒菜。我看着她咀嚼的嘴唇,也伸出了筷子,未化冰的芥末拌章鱼,明明尝不出味道,却让我鼻子发酸。

 

 

再也说不下去了。

 

 

旼炡默默地喝了半天酒。“别一个人喝。”我忧心忡忡伸手去抓酒瓶。“够了,现在又不是聚餐。”旼炡啪地取出酒瓶,又干了一杯。看着她小小的皱巴巴的脸,我的眉头也一起皱了起来。

 

 

“但是。”

 

 

放下酒杯的旼炡淡淡地笑了。

 

 

“说实话...”

 

“......”

 

“我也很想姐姐。”

 

 

旼炡的尾音慢慢消散在空气里,迎面而来的是她淡淡的眼神。奇怪。旼炡那和过去一模一样的脸在我眼中渐渐失焦,我只能用力咬住嘴唇。 

 

 

应该从哪里开始,要怎么才能挽回呢?

 

 

胸口苦闷。

 

 

 

-6-

 

我第一次见到旼炡是在学生会选举日。 

 

 

我排在长队的末尾静静地伸了个懒腰,远远听到作为一年级副会长候补站出来的女孩的名字。金旼炡。站在讲台上的背影映入我眼帘,真的好小一只。仔细想想,旼炡的个子也不是很矮,偏偏看起来小小的。那孩子转过身来,我忽然睁大了眼睛。

 

 

我们学校有长成那样的孩子吗。

 

 

我对小巧可爱的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

 

 

作为单独候选人出现的旼炡顺利地成为了副会长。从那以后,我在教务室常常遇到旼炡。因为是小副会长,老师们好像让她做各种琐碎的跑腿。我有时因擅自外出被老师叫到教务室,其实并不赖,因为能近距离看到旼炡。 

 

 

我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那个孩子,班主任唠叨着什么,一点也听不见,只是偷看着素不相识的那孩子与老师们说话的样子。每次英语老师让她跑腿之后,都会从抽屉里拿出lotus饼干给她,我也曾收到过一次,饼干有一半是碎的。那孩子一边吃着几乎变成粉末的饼干,一边哇地笑了起来,稚嫩的声音。她鞠完躬再抬起头时,垂到肩膀的头发飘动起来。

 

 

一时间我沉迷于观察那孩子。

 

 

一心想和她变得亲近。 

 

 

— 旼炡对吧?

 

 

不知是不是认生,她的样子有点僵硬,“你好。”一脸害羞的表情。我噗的笑了起来。听说一起跳舞的朋友妹妹和旼炡同班,我打听了一下,怂恿她半是强硬地把旼炡带了过来。脸颊肉嘟嘟的,尽管如此,还是很可爱。怕被旼炡发现我在偷笑,我咬紧了嘴里的软肉。“刘知珉是颜控啊。”虽然被朋友嘲笑,但我一点也不关心。

 

 

─ 姐姐认识旼炡哦。

 

─ 在食堂里你和你的朋友的声音最大。

 

 

第二句话不该说吗?旼炡移开了视线,心里想什么都直白地写在脸上。好看的脸蛋,不怎么好看的态度。 看着她不情愿的眼神,我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姐姐一直缠着旼炡过来。 ”我勉强止住笑意,假装真挚地说道:“你学过跳舞吗? ”装模作样地拉近距离。旼炡顿时点了点头,一瞬间似乎露出了一秒舌尖,这样的画面我也不会放过仔细记录在眼里。这样的我好像跟踪狂。都怪旼炡长得太可爱了。虽然有点心虚,我还是提起了正题。

 

 

─ 要不要加入我们社团?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骗人的。让孩子进入高年级学生所在的社团,虽然很幼稚,但也没有办法。旼炡好像考虑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说实话我以为会拒绝的,没想到这么简单。我在心里笑了。

 

 

“庆典的时候要和姐姐们一起表演吗?”柔弱的声音响起:“嗯,那个不要。” 另一位朋友好奇地追问。

 

 

─ 为什么?

 

─ 我... 怕被比较...

 

 

“我得好好做才行。”用高冷的表情说出这么堂堂正正的回答,真有趣啊。“这么快就开始担心了?很有干劲嘛。”在作为前辈的我们面前率直地说那样的话,实在太可爱了,我咬住嘴唇忍住了笑。这么可爱的孩子任谁见一次都会陷进去的。为什么现在才认识这样的孩子?感觉像是从泥土里挖出了珍珠。  

 

 

近看更可爱。明明现在才初秋,偏偏在校服外面还披上了厚厚的连帽衫,穿着比自己身体大一倍的笨重衣服,没有化妆的干爽的脸,就像没剃毛的马尔济斯一样,我心想。

 

 

这些话我悄悄藏在心里。如果以后变得更亲近的话,再告诉她吧。

 

 

 

-7-

 

很容易熟络起来,很容易亲近起来。 

 

 

我本来就擅长与人相处,在这其中,旼炡更特别一些。 我的意思是,和旼炡相处更简单。好奇心消失后和旼炡在一起只剩下舒适感,好欺负,很可爱,差一岁的可爱妹妹,学校后辈,让人尽情疼爱没有负担。旼炡是那种对每件事都漠不关心,似乎还会感到厌烦,却做什么都很用心的类型。在社团的练习从没偷工减料。

 

 

练习一般在唱体室。旼炡不喜欢吃晚餐,总把零食当饭吃。我们之中一定会有人买来的装在黑色塑料袋里的炒年糕,温乎乎的泡面,很多人在一起点的话肯定会被骂的夏威夷披萨,让人喃喃自语“吃完这个亲亲的话有牙膏味吗”的薄荷巧克力,这些全都是旼炡的取向。

 

 

旼炡胃很小,正餐只吃一点点,全靠巧克力和软糖的糖分活下去。甚至还随身携带自己专用的零食袋,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不太好点外卖,所以经常沾那个零食袋的光。旼炡每当吃像巧克力球一样会发出声音的东西时,柔软的脸颊总会鼓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如果我因为觉得有趣让她再吃一点,旼炡就会皱起眉头:“我是什么仓鼠吗?”然后爆发出笑声。

 

 

每当旼炡因为学生会的事缺席练习的日子,我都会故意一起留下,说实话,其实练习不练习都行,但我总以纠正动作为借口。 

 

 

“啊,好热.....是吧,旼炡啊。”

 

“穿着那个当然热了。”

 

 

我被汗水浸湿,躺倒在地,旁边旼炡在地板上滚来滚去,搞不懂她。“喂,你是为了在地上偷懒才来的吗?”“我现在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都怪姐姐太严格了。”旼炡一副要哭的样子。扎着马尾辫的头发散落在地上,她在练习时总会把头发绑得很高。我浑身无力,大脑只想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一会回家还有力气学习吗。我伸手整理了一下贴在额头上的刘海。  

 

 

滚到我旁边的旼炡伸出手,悄悄地拉起我的连帽衫,发出不满的声音。

 

 


“什么呀?里面还穿了短袖。”

 

 

“不要总说热,直接脱吧。”旼炡的手一下子把连帽衫往上拉。短袖?是吊带背心啊。思考也是暂时的。我连帽衫上的内搭也一起被带上去,瞬间露出了皮肤。突然看到今天早上穿的内衣时,旼炡的瞳孔瞬间变大。旼炡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再次拉下连帽衫。“上拉下拉真随意啊,姐姐的衣服都被拉长了。”我笑着斥责道。     

 

 

"呀,谁把姐姐的衣服脱得这么乱? 你是变态吗?"

 

"不是...!不是的,我真的不知道,还以为你穿了呢..."

 

 

旼炡大声说着不知道,话多了很多。不知是不是真的慌了,耳尖都发红了。虽然我还想再捉弄她一会,但因为浑身无力,我无精打采地笑着,伸手拨乱了旼炡的头发。

 

 

装模作样地这样毛手毛脚的,自有可爱的味道。

 

 

毛躁不安的金旼炡偶尔也会来借运动服。扔下自己的朋友们,经常走到楼层不同的我们教室,非常可爱。“是因为喜欢穿得宽松一点吗?”“顺便来看一下姐姐。”“你不是说不会撒娇嘛。”还是露出了扑哧扑哧的笑容。我把昨天晚上叠得干干净净的运动服递给了她。下一节课是移动教室,我说要等旼炡,就先让同学们先走了。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我抓住拎着运动服就想走的旼炡。

 

 

"你在这儿换吧。"

 

 

旼炡似乎顿了一下。“这个时间更衣室应该满了?”旼炡温顺地点头:“确实。”“你在这里换衣服,然后送姐姐去科学室吧,一个人去很无聊。”“啊,什么呀。” 我对发出不满声音的旼炡笑了:“姐姐不是借你运动服了嘛。”

 

 

“刘知珉真卑鄙。”旼炡一个人嘀嘀咕咕地走到角落,解开衬衫的纽扣。一捉弄就马上有反应的样子很可爱,所以想一直捉弄她。我故意忍住笑,悄悄地走到旼炡身后。

 

 

总之为什么不穿件背心呢。

 

 

虽然我想装作没看到,但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往那边走。腰肢纤细,小腹没有一点赘肉,同样瘦削的手臂看起来异常柔软,想掐一下。旼炡应该不喜欢我现在摸她吧?我吞咽了一下口水,对着背对着我的金旼炡说话。她吓一跳的背抖了一下。

 

 

“旼炡的身材真好。”

 

“啊,说什么呢?”

 

 

旼炡一下子发脾气了,满脸愤怒匆匆忙忙地套上运动服。“哎呀,生气了。”我呵呵地笑了起来。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旼炡其实很暴躁。可爱死了。只要稍微逗弄一下,耳廓就会变红,这一点也很好。

 

 

我从背后紧紧拥抱着旼炡。

 

 

“旼炡啊,姐姐怎么能这么喜欢你…”

 

“放开说话。”

 

“太可爱了…”

 

 

我把鼻子埋进旼炡的后脖颈,深深吸了一口微弱的香气,和我们家纤维柔软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的旼炡的香味,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又很开心。虽然旼炡在弱弱挣扎,但我绝对不放手。“姐姐这种心情真的是第一次。”“不要对着那里说话。”旼炡发出快哭了的声音。我无视她继续说我想说的话:“旼炡要当姐姐的亲妹妹吗?”“手放开再说话。”旼炡咬紧牙关回答。会打我一拳吗?我笑出声来。

 

 

我在心底埋怨无辜的爸爸妈妈,我为什么只有姐姐,没有像金旼炡一样的妹妹。现在还为时不晚,缠着他们再生一个吧。 

 

 

姐姐要是知道的话,我会挨一夜打吧。

 

 

 

-8-

 

每当学习厌倦时,我就会在YouTube上观看MV或音乐舞台。世界上漂亮的人太多了,因此,我不断在笔记本电脑上收集视频和照片。但是,对此没有兴趣的旼炡显得很无聊,只专心看自己感兴趣的电影。

 

 

“又在看她们了吗?”

 

“嗯,简直就是女神,哎哟。”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咬了一口潮湿的面包。金旼炡特制法式吐司。"只撒了一点白糖,因为姐姐说要减肥了。”我回头看向可爱的旼炡:“总之为姐姐着想的只有旼炡。”一眨眼又转头去看电脑。 

 

 

“像变态大叔一样……真的,每天只看女团。”

 

“对着姐姐说大叔算什么?”

 

“你喜欢穿制服吗?”

 

 

怎么语感怪怪的。“只是参考而已,社团演出马上到了。”我笑着说,“为什么把人说成变态呢?”忍不住继续说下去,“还有变态是你啊,你之前把我的衣服…”“到此为止吧。”旼炡警惕的表情又让人忍俊不禁。 

 

 

突然映入眼帘的是和屏幕上那些修长大腿一样白皙的旼炡的腿,白,瘦,皮肤脆弱,零落的淤青。撞到哪儿了那么多淤青,是练习的时候撞到膝盖了吗?我感到有些费神,赶紧把沙发上的毯子拉过来给她盖上。 

 

 

“今天很冷,宝宝怎么穿短裤?”

 

“......”

 

 

没有回答的旼炡突然说:“别看她们的,看我的腿。”与厚颜无耻的语气不同,旼炡耳廓泛红的样子让我笑了起来。

 

 

 

-9-

 

从未想过狭窄的大礼堂能挤满这么多人。在校生发言结束后,大家还一起唱了校歌,这之后我四处寻找旼炡,终于从社团孩子们的缝隙中看到了熟悉的后脑勺。我接过孩子们手里抱着的花束,笑着与他们合影,然后招唤仍在末尾的旼炡:“过来,旼炡。”旼炡好像就在等着这句话似的匆匆走了过来。

 

 

“旼咚,你也得和姐姐拍张照啊。”

 

 

就像约定好的一样,旼炡轻轻地拽住了我的手腕,就像接触凉爽温度适宜的水一样舒适,痒痒的感觉,我看着旼炡睁大的眼睛,莫名遗憾地自言自语。

 

 

“以后连拥抱都很难了…”

 

“......”

 

 

“姐姐会接电话吧?”旼炡扑哧笑了,“姐姐不是比我更忙吗?”听到半开玩笑半是真心的声音,我也跟着笑了。周围净是吵吵闹闹的孩子,像怕旼炡听不清一样,我在旼炡耳边低声细语。

 

 

“快点跟上姐姐。”

 

 

听到也不回话。“当机了吗”我笑着说。

 

 

“要拍了。”面前的孩子提高了嗓门。我往旼炡那边贴近,低下头倚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只要稍微抬起头,就能碰到脸颊的距离,我感受到额头上方旼炡呼出的气息,忽然想闹一下她,我低声说:“不要因为姐姐不在哭哦。”旼炡轻轻扭过头,低头看着满脸笑容的我。

 

 

 

“旼炡啊,笑一笑。”

 

 

 

我指向前方,旼炡装作没听见,转过头去。耳边响起了咔嚓的快门声。

 

 

拿着拍立得的后辈给每个人发了一张照片。 薄纸哗啦啦地一晃,模糊的表面渐渐清晰起来,出现了我在笑,旼炡一脸模棱两可的模样,没有笑,接近于盯着镜头的表情,直到毕业之后一段时间我都在取笑这张照片。

 

 

 

-10-

 

金旼炡终于成了我的后辈。 

 

 

甚至有人说这是不是稍微偏低的志愿,旼炡的分数非常稳定,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学校,但她没有听班主任的劝阻,说自己绝对不要复读,所以选了安全的志愿。不知为何,听到这些我感到很遗憾。

 

 

入学仪式当天,旼炡将大衣纽扣一直扣到脖子最上面一颗,白皙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在没有阳光的地方埋头学习了吗?看到她瘦得只剩一半的脸庞,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 辛苦了,旼咚。

 

 

好像没睡好觉,旼炡边点头边打着哈欠。好可爱。能看到这张脸真好。我张开双臂,自然地将旼炡拥入怀中。我轻轻抚摸着像量身定做的娃娃一样的旼炡的后背,突然有什么映入眼帘,我把手伸进旼炡的脖颈里,从她那冰冷的大衣里掏出了一缕头发,在乌黑的头发下面,只有发梢部分脱色成了白色。我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

 

 

─ 头发是接的吗?

 

 

旼炡在我怀里摇了摇头。那就是说只在发尾染了别的颜色。我笑了起来。 

 


─ 很帅嘛,宝宝?听说要成为大学生了?


 

旼炡抬起头看向我。“你怕姐姐发现,所以把惊喜藏在衣服里了吗?小心思这么多。”“不是那样的。”我决心取笑她,看着她气鼓鼓的脸笑了起来。旼炡依旧和过去一样没有变。没有变,真好。即使到了20岁,旼炡也和过去一样没有变化。

 

 

─ 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

 

─  ......

 

─ 要写上你是姐姐的才行。

 

 

一半是真心。我死也不想见到那群复读生盯着旼炡看的样子。“嗯,可以吗?至少写上姐姐的名字?”我捏着旼炡软乎乎的脸颊开着玩笑。手插进大衣口袋的旼炡若无其事地说。

 

 

─ 姐姐也写的话就可以。

 

─ 哦?

 

─ 写你是我的...

 

 

用那样的脸发出可爱的声音。我低头看着旼炡。 

 

 

原来旼炡还会说这样的话啊。当初因为想和旼炡变亲近而徘徊的样子好像才是前几天的事。我突然感到十分欣慰,不禁露出笑容。

 

 

对旼炡的选择感到遗憾是暂时的。一想到能像高中时期一样和旼炡一起穿梭于校园,我就感到非常兴奋。我要一件一件全都告诉旼炡,这堂课应该听,那个人得远离,这些事要认真做,哪里的饭好吃,哪里的酒不要喝太多,我虽然充其量只上了一年大学,但我所先经历的大学经验,只想让旼炡体验愉快有趣的事。我满脑子都是要照顾旼炡的想法。  

 

 

 

-11-

 

旼炡和我朋友们也很快就认识了。因为和我一直黏在一起,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们做什么都在一起。除了考试,我们的上课时间也一样。 没有课的时候,一起在咖啡厅打发时间,每天看喜欢的电影,去ktv。于是,一定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 旼炡看来真的很喜欢你啊。

 

─ 就是…从高中开始就关系好,我主动的。

 

─ 一起玩得好吗?感觉你们不太合拍,会很难吧。

 

─ 不会啊,很可爱。相处很容易。

 

 

我慎重地说。奇怪的是,只要孩子们一提到旼炡,我就会表现出防御性的态度。不知道是不是捉弄我,说什么“了解之后才知道没在交往”,对着像我亲妹妹一样的人。

 

 

─ 大家都能看见那孩子的芯。她是透明的。

 

─ 我们不透明吗?

 

 

面对同学们的玩笑,我默默地笑着。 

 

 

我总是需要适量的爱。因此,每当维持一段关系时,就会出现纠缠的一面。密密麻麻写满的手写信,皱皱巴巴的纸条,希望能被记住的校服名牌。对于旼炡来说,这些东西都没有必要。虽然开始这段关系的是我,但是即使我不渴求也理所当然给我回应的旼炡的一切都很好。虽然偶尔也会觉得只看向我一个人的满满爱意是否盲目,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些也都很可爱。 

 

 

越是亲近,越能看出这一点。除了自己以外对什么都没兴趣,甚至看起来有点迟钝的孩子,把我放在第一位的时候。

 

 

轻易就能拥有的心。 

 

好像只要有我就能满足的脸。 

 

好像会一辈子在我身边。

 

虽然很不合拍,但其实很合拍。

 

如果有双胞胎妹妹的话,一定会是这种感觉吧?

 

 

虽然我其实更偏向于享受人们的关心,但偶尔会厌倦那些总是对我期待着什么的眼神。因此,毫无计算随心行动的旼炡很好。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让那孩子兴奋很容易,只要小小的关心的程度?简单的反应,简单的行动。透明就是这样的意思。

 

 

像能轻易掌握容易看懂的孩子。

 

 

但我讨厌别人也像我这样想。

 

 

 

-12-

 

最近有点担心旼炡。

 

 

因为旼炡是以成绩优秀者身份入学的,本以为不用担心学分,但旼炡的成绩比想象的要低。听说以学种进来的孩子们都很诚实,成绩会更好。金旼炡是例外吗?听说旼炡的父母还想着让她出国留学,那得比别人多花几倍心思在学习上才有可能。虽然有些越界,但我开始像担心亲妹妹一样担心旼炡。

 

 

不久之后,我就找到了原因。

 

 

[姐姐,旼炡不来上课吗?缺席三次就不及格了。]

 

 

旼炡似乎很想弥补我们分开的时间。在旼炡还是高中生,我作为新生进入大学后,我们好像暂时疏远了。学期初,我沉醉在像MT一样的热闹气氛中,曾几次错过旼炡的联系。旼炡难道是因为这样觉得遗憾吗?最近一刻也不想和我分开,不去上自己该上的课,而是来我上的教养课,专业甚至与她的年级不符。我开始怀疑起那些围着我转的时间表和社团活动。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有旼炡在身边才是自然的。

 

 

现在才觉得有点奇妙。“洗手间也一起去吗?”想起了同学们那些开玩笑的话。

 

 

这样下去可不行。 

 

 

我家小狗,因为姐姐疏忽了,所以伤心吗?我抚摸着旼炡鼓鼓的脸颊。本以为旼炡忙于学习不会在意,但她好像比想象中感到更孤独。我一言不发地摸着旼炡,旼炡愣愣地看着我:“姐姐怎么了?”

 

 

“旼炡啊。”

 

“嗯?”

 

“下学期要改一下时间表吗?”

 

“…突然怎么了?”

 

 

你可以准备出国留学啊。姐姐打听了一下,说gpa最少要拿4.0。姐姐下学期要上研究生课程,反正你不需要不是吗?拿学分也很难。

 

 

“我自己会看着办。”旼炡抿起嘴唇。“现在不就是因为你自己看着办,所以才变得那样嘛。”本来是出于担心说的话,听起来却有些刺耳。听起来是不是太爱管闲事了?不管怎么说,这些事不是通过旼炡知道的,而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旼炡会不会不开心。我偷偷地看了一下眼色,轻轻地抚摸着旼炡的手背。旼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潮湿。

 

 

“为什么突然说那种话…”

 

“......”

 

“和我在一起没意思吗? 嫌我烦吗?”

 

“…不是的,只是。”

 

“......”

 

“姐姐对你...好像只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与旼炡对视了。听到未经修饰的心里话肯定觉得很不舒服吧,旼炡要是真那么想该怎么办。这种担心暂时掠过脑海。在不寻常的气氛中旼炡率先垂下了视线。

 

 

“不是那样的…”

 

“......”

 

“为了让姐姐不要有那种想法,我会看着办的…”

 

 

变得更加单薄的旼炡的声音一下子没了力气。即使这样,我也能感觉到她急于缓和气氛。我对旼炡少有的坐立不安的样子感到陌生。 "等着瞧,完全是小菜一碟。" 听着故作活泼的声音,我胸口发酸。 聪明能干,能充分照顾自己的孩子这样,我有点内疚。

 

 

旼炡那份世上只有我一个姐姐的纯情,也让我觉得有点刺痛。

 

 

又不是亲姐姐。

 

 

变得像你独一无二的姐姐一样,是我做错了吗。

 

 

我在毁了你吗?

 

 

其实和旼炡在一起很好。有旼炡在身边的时候最舒服。不管做什么,我都喜欢和旼炡在一起,所以有时候什么也不会多想,也没有感觉到别人那样谈恋爱的需要。不止一两次,我一旦身体不适,旼炡就会嘟嘟囔囔,满脸担心。不管是药还是热粥还是其他东西全都带来给我。即使是专业课都敢代替我电子出勤的小聪明。当知道我没去上的课也有了出勤的时候,我有多不可思议。欢快的笑声,无聊的胡言乱语,全都很可爱。我只想推迟那些不得不面对的事,永远和旼炡在一起。和那孩子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不会厌倦。

 

 

所以本可以装作不知道的。

 

 

但我太珍惜旼炡了。

 

 

看来要保持一点距离了。

 

 

 

-13-

 

“旼炡,啊——”

 

“啊——”


 

“哇昂”,在调皮地张着嘴的旼炡嘴里挤上了棒状蜂蜜。“你好像越来越瘦了,记得按时吃饭。”对着我担心的声音,旼炡却打了个哈欠。“你是完全听不见姐姐说话吗?”我开玩笑地拍了拍旼炡脑袋。 

 

 

“最近的课题做得还好吧?”

 

“呃嗯。”

 

“不要对姐姐说谎。”

 

“我会努力的。”

 

 

我婉转地拒绝了旼炡要和我申请一个宿舍的请求。毕竟下学期开始我要搬出去住了。代替旼炡成为我室友的是药店的女儿。她的抽屉里总是堆满了父母送来的维生素粉和红参片,每次也给我一大把。其中最好的是lemona,撕开包装,倒进依然张开的旼炡的嘴里,安静的旼炡顿时愁眉苦脸。“太酸了——”旼炡眯着眼睛,眉毛乱糟糟的,无法咽下舌头上的粉末,张着嘴哼哼。

 

 

“我不是说过不喜欢这个嘛…”

 

“直接咽下去吧,明明很好吃。你是小狗吗?为什么一直喘着气?”

 

 

听到我斩钉截铁的话,旼炡就开始哭闹起来。

 

 

“不要说谎,姐姐一次都没吃过这个…”

 

 

“不是啊?我很喜欢啊?”我装蒜道。盯着我看了半天的旼炡突然说。

 

 

“姐姐,我们只差一岁。”

 

“我知道…”

 

“感觉你偶尔会忘记。”

 

 

“姐姐是我妈妈吗?”旼炡发着牢骚。无法否认。是啊。我小声笑了。为什么总把旼炡看得那么小,总想照顾她。大家都说旼炡很坚强,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好,奇怪的是我却总想为她操心。熟练接受我的照顾的金旼炡也很奇怪。

 

 

拿着保温杯的旼炡咕嘟喝下水,勉强糊弄了一半。我看着旼炡一个劲发出咕咚咕咚声音的脖子,把头转开了。最近一看到旼炡,心情一直动摇。 

 

 

旼炡想和我做什么呢。

 

 

我想和她做什么呢。 

 

 

我吐出忽然出现在脑中的话。

 

 

"旼炡不谈恋爱吗?"

 

 

虽然一直黏在一起,但好像从未说过这样的话题。旼炡好像有点慌张,回答道。

 

 

“……目前为止没想过。”

 

“都三年级了,不交男朋友吗?姐姐介绍同学给你?”

 

“你不是说不要嘻嘻哈哈吗?”

 

“那倒是。”

 

 

真这么一接茬儿,又无话可说了。我摸摸无辜的指甲。

 

 

“我只是…”

 

 

“我觉得跟姐姐这样挺好的。”旼炡喃喃自语。我带着尴尬的笑容进行了斥责。“这样?听起来好像没事可做一样?”

 

 

“旼炡啊,姐姐原来是个很忙的人。你知道到处有多少人找我吗?”

 

“知道。所以有点烦。”

 

“啊?”

 

“刘知珉是我的…”

 

 

用清晰的声音说着那样的话。好像是真心的一样咬着嘴唇。和平时不同,看起来很认真。

 

 

一时哑口无言。 

 

 

“没错,姐姐是你的。但是你这样跟着姐姐,你以后怎么办。你要一个人老死吗?”

 

 

虽然努力开着玩笑,但我心情很沉重,静静地抚摸着旼炡的头。与自己的朋友们偶尔指尖擦过就不舒服的旼炡,很容易接受和我之间的肢体接触。摸着旼炡细细的头发,感觉和往常一样熟悉。目光渐渐下移,看到旼炡的眼睫毛。这种时候就像谎言一样温顺。

 

 

 

-14-

 

某种程度上,我想做出改变。

 

 

我交了上大学后的第一个男朋友。刚介绍给其他朋友时,大家好像等了很久似的问个不停。成绩好,身材高大,脸长得端正。虽然不知道内心如何,但外表成熟稳重。这边才是小菜一碟。就像朋友们说的那样,带出去也不错。“我之前真的好奇知珉为什么不交男朋友呢。”久违的话题让同学们热闹起来。我静静地笑了。

 

 

做了别人也在做的事。

 

 

做了和旼炡做过的事。

 

 

脱掉的外衣和围着的围巾都不讨厌,每次喊哥哥时,他都会发出比我还低沉的声音,肩膀宽实,有时想像对旼炡一样伸手拉住肩膀,我突然停了下来。

 

 

第一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旼炡是什么反应来着?

 

 

─ 姐姐谈恋爱了。

 

 

我似乎没有看旼炡的眼睛,若无其事地说了出来。沉默的时间多少有些长,我短暂地瞥了一眼旼炡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脸。

 

 

旼炡反问道:“男朋友?”

 

 

在那个节骨眼上我犹豫了一下。那还能是女人吗?奇怪的是,我无法讲出脑海中盘旋的那句话,所以闭上了嘴。为什么会那样。为什么会想到那种荒唐的话呢。为什么会问出那种问题。无论哪句话都说不出口,我只是点了点头。 

 

 

喜欢吗?旼炡这样问过。

 

 

当然喜欢了。

 

 

听到“真是万幸啊”的回答后,我也没能和旼炡对视。视线向下看,坐在凳子上的旼炡的腿无心地晃动着。再稍抬起头,看到了无意义摆弄的指甲。

 

 

没有进一步的对话。 

 

 

当初我说要保持距离的时候曾经尽情撒娇不情愿的旼炡,自然而然地和我疏远了。过分温顺的程度。

 

 

这是很奇怪的事。

 

 

偶然相遇时,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旼炡微微用眼神和我打了招呼,看起来并非生气,却毫无笑容的深刻表情。我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旼炡安静地对我男朋友说你好。男朋友用好奇的眼光低声问道:“是谁?”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最爱的妹妹。”男朋友硬是给旼炡买了咖啡,抱了抱旼炡:“请多多关照知珉。”盯着我看了好久的旼炡不爽地回答道:“好的。”这时才露出浑身不舒服的表情。我也一样。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旼炡视线所及的地方我却奇怪地感到害羞。

 

 

明明是一直以来只有可爱的孩子。

 

 

从旼炡发生变化的态度中,多少可以看出来,那个孩子不再像过去一样看待我了。虽然旼炡似乎想隐藏,但像往常一样轻易窥视到旼炡的想法我也没有办法。认为旼炡会无条件爱我是我的错觉吗? 我心里很难受。 

 

 

有种无法挽回的感觉。

 

 

 

-15-

 

一段时间没有联系的旼炡突然来到了我的自炊房。自炊房前的小巷只有一盏路灯,旼炡说晚上会害怕的地方,几个月前开始我牵着男朋友的手走过的地方。旼炡独自走过那条路,淡黄色的灯光模糊洒落下来。随后说出的话如同晴天霹雳。

 

 

─ 我想做。

 

─ 什么?

 

 

表情像是要哭了一样,旼炡小声说。

 

 

─ 我说想和姐姐做。

 

 

姐姐和那个哥哥一起做的事。 

 

 

因为过于惊慌,我没有马上做出回答。

 

 

─ 旼炡啊...好好想想。

 

─ 不行吗?

 

 

我凝视着不知因为寒冷还是眼泪而发红的旼炡的脸颊,无法直视,那孩子的眼神太陌生了。这是之前一直努力避免碰面以来,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

 

 

─ 想和我… 睡?

 

 

对于我毫无意义的反问,旼炡默默点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喉咙发麻了,憋屈地喃喃自语。

 

 

─ 我们睡了的话... 你和我... 就结束了。

 

─  ......

 

─ 那样的话,姐姐... 感觉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和你见面了…

 

 

说出结束两个字时,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旼炡轻轻笑了。

 

 

─ 我们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见面了。

 

─  ......

 

─ 我想了很多,也疯了很多次…

 

─  ......

 

─ 但是我要跟姐姐做。 

 

 

隐约听到了坚定的声音,我咬住了嘴唇。

 

 

─ 那种程度还是可以的吧。

 

─  ......

 

─ 就当是在教我。

 

 

“我不是这样想的,但这样姐姐心里才会舒服。”眼睛湿润的旼炡微微一笑。

 

 

我无言地把旼炡引进了房间。问题并不是和女人做。问题是那个人是金旼炡。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抚上旼炡的脸颊。“不要做后悔的事。”“我不会后悔。”我脱掉了微微颤抖着的那孩子的衣服。 

 

 

旼炡几次调整了呼吸。我小心翼翼地像手指一样用目光描绘旼炡薄薄的干燥的唇线。怎么又瘦了这么多。因外面的空气而变凉的体温让人感到怜惜。我默默地将嘴唇贴在旼炡下巴和脖子之间的某处,吓了一跳的旼炡紧紧闭上眼睛,却又马上睁开看着我。旼炡没有回避视线。无法名状的感情混杂在一起,让人头晕目眩。 这样看着旼炡,让我毫无实感。

 

 

我在旼炡身上抚摸、吻、咬了男朋友摸的时候感觉还不错的地方,嘴唇不忍心咬下去,旼炡好像快哭了的样子。白皙瘦削的身体马上会有反应,我感到陌生又喜欢。我自己的反应也让我感到陌生。是因为单纯的不熟悉吗?看到含着眼泪仰望我的旼炡的瞬间,我心里燃起了某种火焰。未知的紧张感让我脊梁骨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管不顾地动了一下。惋惜之情也是暂时的,冲动涌上心头。

 

 

─ 好疼...

 

─ 旼炡啊,好好忍忍。

 

─ 我说疼...!

 

 

苦尽甘来。旼炡嘴里发出不成句的声音,我咬着她的嘴唇,兴奋得不能自已。刘知珉,你疯了,这是旼炡。继妈妈、姐姐之后,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是最珍惜、最喜欢的妹妹。虽然反复告诫自己,但我依然难以自抑,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旼炡用埋怨的眼神看着我。

 

 

─ 刘知珉... 疯了吗?说了我是第一次...

 

─ 对姐姐说话什么语气。

 

─ 呀...刘知珉…你真是垃圾啊...

 

 

旼炡费力地吐出了我想对自己说的话。“和垃圾做的你是什么呢。”我硬着头皮,手动了起来。我说这话的时候心很痛,所以咬紧了牙关,幸好旼炡好像没有察觉到。明明知道她是第一次,还故意说了伤人的话。绝无仅有再也不会再发生的最糟糕的事。 

 

 

这种程度够了吧。我抱住哭泣着的旼炡小小的身体。心里不停地重复。

 

 

忘掉吧,旼炡啊,和姐姐一起做过的一切。

 

不要忘。

 

不,都忘掉吧。

 

对不起,让你留下这样的记忆。

 

 

现在好像真的结束了。

 

 

 

-16-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旼炡。一定程度上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和男朋友很快就分手了。虽然有点空虚寂寞,但也勉强接受了。反正都是我的选择,就当是我该负责的问题。只是对旼炡耿耿于怀。我们的行动半径相似,想着总有一天会再见的。像以前一样。作为姐姐和妹妹。像亲姐妹一样?那个虽然很难。如果能再见到旼炡的脸就好了,虽然旼炡一定不愿意。不讲道理的欲望和负罪感一起涌上心头,我也无可奈何。只是,突然很想念,那张看着我笑的脸。

 

 

和大学同学一起喝酒回来的路上心里会突然堵得慌。偶尔会这样。虽然不是很频繁,但即使当作是因为喝太多酒,也会毫无理由地感到茫然。

 

 

我过得很好。

 

 

忽然因为压低的帽子感到发闷,抬起手把盖在球帽上的连帽拉了下来。刮起了凉飕飕的夜风。在微微抬起的帽子之间粘住的头发飘动起来。轻轻得到呼吸。

 

 

旼炡应该过得很好吧。

 

 

因为不管去哪里都会讨人喜欢。

 

 

我紧咬着嘴唇。总是这样跑题。

 

 

也有不得已听到的消息。旼炡考上了研究生。好像知道她为什么不选择本校,选择了其他大学的理由,所以心里很沉重。就像本来想去参加旼炡的毕业典礼,但是怕她觉得不舒服,所以避开了,结果听说旼炡也没有来参加时一样。

 

 

我偶尔会想她。那也只是那样。做着积压的工作,喝着饮料,看着电影。偶尔会有无意中像旼炡还在身边一样叫她名字的时候、用空虚的心情抚摸肩膀的时候。金旼炡习惯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总能感觉到那孩子柔软的皮肤和体温。

 

 

现在的旼炡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头发长长了还是剪短了。还像以前一样怕冷吗。学习还顺利吗。有男朋友吗。即使男朋友恶作剧,也会像对我一样对着他笑吗。

 

 

本来想给你做个好姐姐的。

 

 

自己亲手毁掉的记忆在脑海中萦绕。我忽然干笑起来。刘知珉,还是做好你自己的事吧。

 

 

慢慢抬起低垂的视线。

 

 

虽然厚脸皮,但还是想见旼炡。

 

 

 

-17-

 

一闪而过的记忆瞬间消失。不知不觉眼前空酒瓶整齐排列着。粗略估计大瓶的,两三个。 这些我们都喝完了?桶里的冰原封不动,所以也没有兑冰。我怀着眩晕的心情看了看旼炡,旼炡双手托着下巴,半伏着身。我眨了几下眼睛,模糊的视野才清晰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抓住旼炡的胳膊。目光对上了。

 

 

“首席。”

 

“......”

 

“旼炡啊,你喝醉了。”

 

“我知道。”

 

 

旼炡笑眯眯的,和在公司时不同,表情变得很柔软。看着旼炡弯弯的眼睛,我的喉咙开始发酸。急忙垂下视线。现在该回去了... 我本想扶起旼炡,但突然停下动作,怕万一旼炡不喜欢被我碰到。看到我踌躇不前的样子,旼炡悄悄地嘟囔着。

 

 

"别想带我回家."

 

“......”

 

“我不会和姐姐睡的。”

 

 

说什么呢。我脸上一下子泛起一股热气。“因为讨厌和姐姐变成那样。”自言自语的旼炡望着我。我好像被钉住了似的,在座位上动弹不得。旼炡缓缓地说。

 

 


“听说来了新人去看的时候。”

 

“......”

 

“名字叫刘知珉…”

 

“......”

 

“我心想不会吧。”

 

“......”

 

“我… 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姐姐的时候…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没办法。我真的... 对刘知珉没有办法。本来只想喜欢一点点的。”喝醉酒后口齿不清的旼炡笑了。因为意想不到的话我咬紧了嘴唇,眨了几下眼睛,费力地捋了一下头发。看到这样的我,旼炡好像要说什么似的,停顿了很久。然后低沉地喃喃自语。

 

 

“这样子,感觉好久以前啊。”

 

“......”

 

“姐姐当时是不是觉得我很不懂事?”

 

“......”

 

“让我来我就来,让我走就走。”

 

“......”

 

“让我别来也不听。”

 

“......”

 

“自己该做的事都不做。刘知珉说哪里不舒服的话,连课都旷了。”

 

“......”

 

“每天都说谎。”

 

 

“所以每天都拿我当孩子。”旼炡小声笑了。乘着潮湿的空气,潮湿的声音散了开来。

 

 

“是因为太喜欢姐姐了。”

 

“......”

 

“因为太喜欢了…”

 

 

“干嘛用那么抱歉的表情看我。只是我一个人喜欢而已。”旼炡就像自言自语一样说。 “姐姐当时不是有点负担嘛,没错吧?”我没能否认。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看似无心,旼炡其实是敏感又聪慧的孩子。

 

 

“为什么要那样…… 从一开始就不要说我可爱。”

 

 

“要是姐姐没有随心所欲地跟我变亲近,如果说我可爱的话适可而止,如果在我眼里没那么漂亮的话... ”旼炡笑了,虽然语气温和,但实在无法看清。旼炡就这样一一进行了复盘,简单做了整理。“不是的,姐姐,仔细想想那好像也是我的错。”摸了半天的酒杯的旼炡的手指停了下来。  

 

“其实现在也不后悔。 对姐姐那样。”

 

“......”

 

“但是,那之后我。”

 

“......”

 

“我们变成那样之后…”

 

“......”

 

”我什么不剩下了。”

 

“......”

 

“因为我只有姐姐…”

 

“......”

 

“好笑吧…”

 

 

“为了恢复学分,我都快累死了。”旼炡调皮地发出假哭的声音,但我却感觉要流泪了。那样说着的旼炡眼眶有点泛红。我感到窒息。以为都忘了,但看到旼炡受伤的眼睛,渐渐和小时候的旼炡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旼炡这次更温柔地看着我,僵硬的身体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顺利移动。

 

 

我想象过和姐姐再相见。 

 

偶尔会出现在梦里。

 

我还想过这些。

 

 

“应该这样做... 应该那样做。”

 

“......”

 

“不应该这样。”

 

“......”

 

“这次要做得不一样。”

 

“......”

 

“不能什么都给…”

 

 

不知不觉间,旼炡重新拿起酒杯的白皙的手腕在颤抖。我伤心得要疯了。“别喝了,旼炡啊,拜托了。”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把杯子取出来。不想让旼炡感到疼,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旼炡举起另一只手捂着脸。没有抽出被我抓住的手,我已经很感激了。

 

 

“因为姐姐觉得我太容易了。”

 

“......”

 

“因为会轻易扔掉…”

 

 

我闭上了眼睛,眼泪好像从闭着的眼角渗出了一点,心里焦急不已,但我强忍住眼泪。旼炡似乎下定决心了,接着说。

 

 

“说实话,我... 因为是第一次才那样的。”

 

“......”

 

“如果再做一次的话... 我能做好的。”

 

“旼炡啊。”

 

 

我慢慢地俯视旼炡,绷紧的后背有些发麻。

 

 

“不是说一个人好好做,一段关系就能变好的。那时候你很小,我也很小,还有我们... 也没做什么啊。”说完后我也觉得头晕目眩。到底最糟糕的底线在哪里。迟来的后悔涌上心头。 

 

 

事实上我已经知道了。当时我们不是寻常的关系。等年纪再大一点,过了一段时间才能确信。我时不时地反复咀嚼。单方面推开旼炡真的是最好的吗?

 

 

“那倒是。 因为没交往。”

 

“......”

 

"但是你真的很坏。居然在我面前说这个?"

 

“......”

 

“该做的全都做了。”

 

 

说错话了,我低下了头。无法阻挡旼炡揭发记忆。旼炡现在好像真的很吃力了,头撞到了桌子上,完全沉浸在酒意中,喃喃自语。

 

 

“好像应该以猫的身份出生。”

 

“旼炡啊…”

 

“漂亮的脸蛋就算是咬也会高兴吧。”

 

“......”

 

“不是说你是我的吗... 当时为什么那样?”

 

“......”

 

“一个人跟男人交往就完了吗?”

 

“......”

 

“我知道了,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抬起头的旼炡笑嘻嘻的。相反,看着她的眼睛,我却想哭。毫无期待,只留下笑容的眼睛。那是完全放弃的表情。迷恋似乎彻底消失的脸庞看起来非常清爽。

 

 

“忘掉吧。”

 

“......”

 

“我又给姐姐添麻烦了。”

 

“......”

 

“从明天开始…… 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的。在公司也不会做幼稚的事情。”

 

“......”

 

“我会像个大人…”

 

 

姐姐在公司做的很好,所以不要太泄气。你知道我欺负你是因为坏心眼吧?旼炡无力地笑着又趴下了。

 

 

我轻轻地扶起那个孩子。 

 

 

归根结底,旼炡工作非常顺利,也许比我更顺利。难道有天生的运气吗?曾经有过奇怪的自卑感涌上心头的时候。没有我在身边的旼炡做得好很多。旼炡虽然看起来柔弱,但非常坚定正直。虽然在我身上栽了跟头,但除此之外不管任何事情,她都会做得很好。

 

 

相反,我只要在旼炡身边,就会感到失控。虽然没能对旼炡说,但我偶尔也想象过回到大学时代。如果能再回去的话,我想在不考虑后果的情况下活一次。就像总是觉得满满的旼炡的心意一样。不懂事,青涩,互不猜疑,燃烧殆尽,即使最后什么也不剩下也先赌一把。把怀有的心意全部交给爽朗的旼炡。光是想象就觉得太危险,那样的人生。

 

 

即使如此,也许也可以用各自的方式在一起。

 

 

如果是旼炡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想起了旼炡说不会全部都给的表情。

 

 

开些无聊的玩笑,然后无精打采地蜷缩起来的样子。

 

 

心里一阵一阵发麻,憋得慌。 用力调整了垂头丧气的旼炡的身体,结完账出了门。今天格外打不到出租车。

 

 

像以前一样,我静静地抚摸着靠在我身上的旼炡的头发。

 

 

仰望的夜空一片漆黑。

 

 

那其中,星星闪闪发亮。

 

 

 

-18-

 

姐姐一毕业就开办了舞蹈学院。 偶尔会打来电话请我帮忙周末的幼儿芭蕾舞课。“如果是成人班的话还行,孩子们能跟上课程吗?”对于我的疑问,姐姐说不只是跳芭蕾,还会玩各种游戏,上课时间意外地很快就会结束。对我来说,只要看基本动作就可以了。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就像那个年龄段一样差不多闹腾。没有特别显眼的人,也没有特别跟不上的人,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热身时我没想太多,听到门口的喧闹声我抬起了头。是来送孩子的妈妈们。在各式着装的缝隙中,我看到穿着奇怪的大理石花纹拉链衫轻飘飘走过来的人。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旼炡握着某个小孩的手。

 

 

我瞬间头脑发凉,揉了好几次眼睛。“呃... 姐姐在这里做什么? ”旼炡像被吓到一样装着认识我的样子。我什么也回答不了,视线只能不断在旼炡和跟旼炡长得很像的那个孩子的脸之间来回转换。 

 

 

旼炡好像觉得没有反应的我很奇怪,马上,她嗤嗤地笑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

 

“不是我的孩子, 这是我侄子。”

 

 

原来是侄子啊。 

 

 

内心深处涌上深深的叹息。奇怪的是,我挺直了原本想晃动的身体。旼炡哥哥结婚了啊。我都没去过呢。安静看着我低声嘟囔的旼炡说。

 

 

“你这是什么表情?还以为世界崩塌了呢。”

 

“......”

 

“能不能不做那样的表情?”

 

 

是啊。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对不起,我有点吓到了。”我尴尬地笑着,手却使不上劲。 

 

 

时间过得和那个孩子的年纪一样久。这期间,旼炡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看着那孩子感觉就看着我们分别时间的证据一样,心情变得很微妙。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那个孩子的脸。长得真像啊。旼炡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旼炡看我没有特别的反应,马上转过身去,好像和其他妈妈也认识,轻轻和她们打了个招呼,把侄子带到角落去,像大人一样训斥侄子。“反省了吗?你告诉姑姑你做错了什么。”长得和旼炡一模一样的孩子清清楚楚地朗诵着:“错在不该弄丢妈妈的卡,对不起对不起再对不起,这件事本身全都对不起。”我因为这不像话的废话轻轻笑了出来。不愧是金旼炡侄子啊。

 

 

结婚。孩子。刚才脑子里只有那个想法,惊魂未定。这些一次也没有和旼炡联系在一起想过的单词让我感到不爽。为什么总觉得旼炡很小呢?已经完全是可以结婚生子的年龄了。不知不觉间,我想象着这些突然逼近的现实,一股莫名的无力感向我袭来。

 

 

“不换衣服吗?”隐约能听到姐姐的声音。我一边应答一边用视线追赶着消失在入口门外的旼炡的背影。

 

 

头又开始疼了。

 

到现在了我还在想什么。

 

即使向自己追问,我也得不到答案。

 

 

 

-19-

 

和入社同期们定期聚会。因为分配的部门都不一样,生活也没有交集,除了对每件事都有野心的几个人以外,大家总是无话不说,像是今天谁在百叶窗上写东西被吓到了,谁跟谁出轨了,还有公司的坏话。今天的热闹多亏了洪秉勋。在大家声讨的过程中,我听见夹杂其中的我熟悉的单词。“刘知珉,你们首席,金旼炡前辈,没有男朋友吗?”


 

“应该没有吧。”我愣愣地点了点头。


 

“听说一进来,洪就招惹她,跟我们同岁啊。”

 

“啊,什么呀... 真讨厌,是不是疯了?所以一定要说自己有男朋友。”

 

“嗯…看到他年纪大了还没结婚,真恶心。”


 

洪秉勋?公司男人们的脸都差不多,想不起来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眼光倒是不错。只是稀里糊涂掺杂着某些单词,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金旼炡。


 

男朋友。


 

结婚.....


 

原来是这种心情吗?


 

“旼炡首席… 很漂亮啊,还可爱。”


 

无意中吐露出心里话。“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同期们惊讶地看着我,“你也饥渴了?”我静静地笑了:“我没别的意思。”怀着空虚的心情我只是一个劲地喝酒,从冰凉的烧酒中感觉到一丝甜味。


 

旼炡肯定不是只在我眼里看起来漂亮。虽然我心里清楚,但心情还是不太好。旼炡在公司内的评价很好,负责的工作总是做得干净利落,连挑剔的女前辈们也表现出对旼炡非常疼爱的样子,因为她就是那样不用努力就讨人喜欢的孩子。


 

即便如此,我也希望没有人知道这些。就像清新的柠檬的尾调一样,金旼炡不知最后会跑到哪里去。哼歌时嗓音很好的金旼炡。看起来迟钝但隐约流着泪的金旼炡。动不动就像孩子一样提高嗓音的金旼炡。脸颊鼓起的金旼炡。遇到困难时把鞋头蹭在地上躲避视线的金旼炡。

 


最后,我恨我自己想起了那宽松的衣服中又白又瘦的身体。只想我一个人知道的那孩子的样子。明明前几年,最了解旼炡的人是我。我真心最爱的...

 


妹妹?我闭上眼睛。


 

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奔驰。


 

“我去趟洗手间。”我从座位上跳起来,头晕乎乎的。从热闹的店里走出来,站在阴凉的建筑物后面。我打开紧握着的手机找到了旼炡的联系方式。为了平息从朦胧缝隙中产生的冲动,我尝试了几次深呼吸。这样有点过分了,刘知珉,没有廉耻心也要有分寸,你会后悔的。反复对自己说了好几次,我努力整理思绪。 10,9,8,7…不对,用数字是不行的。z,y,x,w... 字母也不行。 


 

这是迷恋,你会后悔的。虽然我尽力劝阻自己。


 

却无法抑制涌现的心情。


 

我心里非常清楚,没有走到的分叉路必然会伴随着迷恋,因为无法忍受迷恋而回头只会留下更深的后悔。但我也没有办法。即使后悔也好。安逸的过去太可惜了,可惜得快疯了。我想再次成为金旼炡的刘知珉。在众多的选择中,就算我拿到的是酸得难以下咽的lemona。


 

我决定做柠檬水。

 


信号音没有持续太长。


 

“首席。”

 

─ 什么呀…这么突然,喝酒了吗?

 

“嗯… 一点点…”


 

一下子就听出了我乱七八糟的声音。旼炡好像在家,周围静悄悄的,能清晰听到她轻轻发出的叹息声。 


 

─ 姐姐,这样真的是减分。谁会在这个时间喝完酒给公司的人打电话?


 

公司的人。因为不自量力涌上心头的寂寞感将我吞没。我用手背擦拭肆意流下的泪水,肿胀的嘴唇随意发出声音。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啊…”


 

旼炡沉默了。气氛好像变得尖锐起来,我害怕了。又叫了那个孩子的名字。


 

“旼炡啊…”

 

─ 你只能选一个做... 是后辈还是姐姐。 

 

“......”  

 

─ 就算把我看成容易的人,也是有一定程度的。


 

有点疲惫的声音。


 

“对不起,全都是姐姐错了…”


 

“对不起。”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次是做错了什么?”面对这样的追问我无法回答。沉默持续着。电话那头偶尔传来呼吸声。


 

我说出了喉咙里积压的话。


 

“旼炡啊。”

 

─  ......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  ......

 

“不是作为姐姐妹妹…”


 

眼眶瞬间变热, 是刚才的酒劲一下子上来了吗。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喉咙发闷。“我。把你。”我用含泪的声音喃喃自语,“对不起,这么晚才知道。对不起,像轻易看透一样让你混淆。对不起,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意识到。对不起,我随便对待你。对不起,我那时想暂时逃避。对不起,那天我想抱抱你。”


 

一个个像渗透流淌在过去的那些特别的瞬间。如果无法挽回的话,我想亲手重筑。我想补偿旼炡全部的过去。


 

我想好好说出来,但是做不到,总是掺杂着抽泣声。感觉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可能会让旼炡生气,我准备好迎接辛辣的话语,但旼炡却耐心听着。


 

“感觉姐姐现在也能好好做…”

 

─  ......

 

“旼炡...不能教我吗?”

 

─  ......

 

“不要丢下姐姐结婚,好吗? 哪儿都不要去…..”

 

─  ......

 

“让我重新变成旼炡的…”

 

拜托了。

 


“姐姐现在在哪里?”沉默了很久的旼炡问道。我突然想蹲下。旼炡平淡的声音让我焦急万分。“怎么了?姐姐真的会好好做的。我答应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语无伦次,揉搓着再次湿润的眼角。 

 


─ 当面说。

 

“不,不行... 姐姐肿得太厉害了…”

 

─  ......

 

“怎么可以让你看到我这么丑的样子…”


 

“哈,”我听到一阵短暂的笑声。笑着的那个孩子高兴得只吐出了湿气。仿佛就在眼前,仔细描绘的旼炡的样子。微微上扬的眼尾,笑得干干净净的嘴角。身体一下子泄气了。那个比以前更成熟、更温柔的声音对我说。


 

─ 知道了,明天见。别再喝酒了。

 

“......”

 

─ 晚上很危险,快回去吧。

 

“嗯... 旼炡...?”

 


因为不想挂电话,所以我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在家,回哪儿去?”旼炡一声不吭,只传来脚尖轻轻拍打地面的声音。没有挂断电话,就这样呆了一段时间。我想旼炡了,想像以前一样紧紧拥抱旼炡。有没有只有我能看见旼炡,旼炡却看不见我的办法呢?醉醺醺的头脑里充满了不正常的想法。我想醒酒。身体更用力地靠着冰凉的柱子,后背因凉气而缩起的瞬间,旼炡平静地叫我。 

 


─ 姐姐。

 

“嗯…”

 

─ 努力消肿吧。

 

“......”

 

─ 期待吗?


 

细细的声音。我边哭边笑,身体又热起来了。感觉像是一口气把几十个lemona倒进嘴里一般浑身发抖。好像快承受不了这种感情。

 

 

 

-20-

 

尴尬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我又不是酒鬼。虽然喝醉了,但我清楚地记得,莫名其妙喝完酒打电话说我要好好做,还哭了,纠缠着要见面,想到自己哽咽着说“不要结婚……”的瞬间,我恨不得立刻夺门而出。头低到快把地板看出洞来了。旼炡在偏僻的会议室里抱着胳膊看着我,不是像高中时那样生气的小狗,任谁看都是像把后辈单独叫出来训斥的前辈。

 

 

“不看我吗?”

 

“我错了……”

 

“什么?”

 

“喝完酒给你打电话... 还说那种话…”

 

“......”

 

“很无语吧,对不起……”

 

 

旼炡无语地笑了。

 

 

“姐姐在跟我开玩笑吗?”

 

“......”

 

“什么,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

 

“不到24小时就翻脸不认人了?”

 

“不是的…旼炡啊...不是那样的。”

 

“跟你说清楚,我可不是什么安全牌。”

 

 

那种话是从哪里学来的。旼炡的手啪的一声拍在我耷拉下垂的肩膀上。

 

 

“没有别的话要说吗吗?除了对不起。”

 

“姐姐...会好好表现的,真的。”

 

 

我像军纪满满的新职员一样回答道。旼炡扑哧笑了。“冰敷做过了吗?”伴随着温和的问话,旼炡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掠过我的肩膀,虽然只有衣服上的触感,但我还是突然吓了一跳,肩膀变得僵硬。虽然现在想马上拥抱亲吻的心情非常强烈,但考虑到时间和场合我忍住了,选择进行适当的报复。


 

“还有…”

 

“......?”

 

“不要在我桌上放LEMONA了...”

 

“….. 姐姐什么时候知道的?”

 

 

旼炡的表情瞬息万变,虽然立刻就把视线转向远处,但我已经看到那孩子惊慌失措的眼睛。颤抖的眼神太可爱了,我没有忍住抱了上去,深深拥住怀里瘦弱的身体。明明已经时隔很多年,却像昨天一样熟悉而怀念。好得让人想哭。“这里是公司。”旼炡小声嘀咕。我不会让旼炡感到一点点后悔。全都都会还给旼炡。

 

 

我曾在内心无数次发誓要放过旼炡。眼睛湿润的旼炡,抬头望着我轻轻笑了。

 

 

 

-21-

 

办公室的位置换了。我的位置背靠着墙,所以没有人会从后面经过。反正也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我明目张胆地打开了对话窗口。

 

 

[嘿嘿嘿]

 

[为什么笑?? 想到要加班就疯了吗?]

 

 

在和其他部门同事的聊天中,我手指随意敲击键盘。[我们公司最棒w] 看到对面站起来的旼炡,我急忙跟着也起来。今天我们是留到最后的,收拾东西的手忙得不可开交。今天,旼炡看起来有些没精神,双眼略显疲惫。我心疼地问。

 

 

“旼炡晚饭想吃什么?”

 

 

本以为会直接说回家,没想到给出了意外的回答。

 

 

”去海底捞吧,你不是想去嘛。”

 

“可以吃番茄汤吗?”

 

 

旼炡露出了一副讨厌的表情,额头皱缩,眯着眼睛,眉毛呈山形竖起。“你不知道我有过敏吗?”“知道。”“那还说这种话,你真的想死吗?把监控关掉。”我扑哧地笑着抚摸着她的脸:“这里本来不就没有监控嘛。”

 

 

“但是姐姐。”

 

“嗯?”

 

“你那是什么衣服?”

 

“不管眼睛看哪里,都有种犯罪的感觉。我知道我们风格不一样,但是在公司这么穿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让人怀疑这个人什么时候不在生气一样,旼炡像机关枪一般说着。我轻轻笑了。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啊?我白天一直扣着扣子。”

 

“就算是那样。”

 

 

“大家都能看见…给我只穿高领啊。”我挡住仍在喃喃自语的旼炡的嘴,低声说。

 

 

“首席,我穿衣服本来很讲究,特别是上班的时候。”

 

“啊,那个谁不知道…”

 

“但是今天为什么穿成这样?”

 

“......”

 

 

我故意弯起嘴角,笑眯眯地慢慢地脱下开衫,发出“沙沙”的声音,旼炡的脸庞显得格外红润,心爱的眼睛,可爱的鼻子,触碰过的脸颊,吻过无数次的嘴唇。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旼炡后退了一步。我笑着说。

 

 

“现在开始猜猜看。”

 

 

让旼炡兴奋依然轻而易举。旼炡像在平息什么一样紧闭着嘴唇,谁也没有先说话,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喉结上下滚动。旼炡凝望着我,炽热的眼睛在诉说着。

 

 

我还是她的。


电影社

Burn


这章简单的异地恋了。接下来几章比较紧凑,我不犯懒应该会连更。我犯懒的话,那就犯懒吧。🫰🏻

  

  16

  

  年末到第二年年初通常都是金宅最热闹的时候,登门拜访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接连着一整个周都是敞开着门迎客,以往大多时候是柳智敏在其中周旋,可今年舞团去了伦敦表演,招呼客人这担子自然落在金玟庭头上。这些因着节日互相走动的家族们看似情同手足,却早在暗地里布下了一张张辅车相依的利益网。她本不乐意沉浮于此,又不想拂了金铭的面子,总归是理智占了上风。

为此,柳智敏在出差之前还特地称赞了她句“乖孩子”,金玟庭就再也没有任何怨言。


今天是个例外,金玟庭临近生理期,又一连说了...


这章简单的异地恋了。接下来几章比较紧凑,我不犯懒应该会连更。我犯懒的话,那就犯懒吧。🫰🏻

  

  16

  

  年末到第二年年初通常都是金宅最热闹的时候,登门拜访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接连着一整个周都是敞开着门迎客,以往大多时候是柳智敏在其中周旋,可今年舞团去了伦敦表演,招呼客人这担子自然落在金玟庭头上。这些因着节日互相走动的家族们看似情同手足,却早在暗地里布下了一张张辅车相依的利益网。她本不乐意沉浮于此,又不想拂了金铭的面子,总归是理智占了上风。

为此,柳智敏在出差之前还特地称赞了她句“乖孩子”,金玟庭就再也没有任何怨言。


今天是个例外,金玟庭临近生理期,又一连说了好几日的客套话,人有些乏累,细长的高跟也有点踩不稳。不巧今日到访的第一家客人是金祈彩家。虽为同一姓氏,但祈彩家是从北朝鲜移民而来,近年才堪堪稳定,而金铭一家本源于此,颇有些名门傲气。两家人表面上和气,暗地里免不了要相互较劲。


真要说起来,金祈彩也是个娇蛮到没边的小姐脾气,她伸长脖子张望了几轮也没发现柳智敏的身影,不顾父母还在同金玟庭交谈,直接出声打断:“老师呢?”

“她不在家。”

金玟庭说得平静,身体却强势地挡在金祈彩身前,自上而下截住她肆意打量的目光。因着这样的姿势,她也注意到金祈彩今天穿得格外漂亮,是柳智敏会喜欢的亮色,对比自己一身素色,颇有喧宾夺主的意思。

金玟庭将高跟鞋踩稳了些,面上不显,得体道:“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达。”


金母抬手按住女儿的肩膀,而后开口解释


“她平日里就很喜欢夫人,总要黏着她,这次也是想给夫人送些东西,她给夫人挑了礼物,希望能亲手送出去。见夫人不在,闹些孩子脾气罢了。”


“我们对于夫人是很感谢的,之后祈彩走的路还需要夫人来当引路人。”


大人们说话通常是圆滑的,得到这样的回答,金玟庭也只扇了扇睫毛,压下将要发作的火气。

好在两家交情不深,他们也无意多留,得到她一句“我会亲手转交”之后便离开了。



伦敦夜晚的舞剧缓缓落下帷幕,不出意料赢得满堂喝彩。另一场盛宴悄然开场,奢靡的狂欢落座于与金铭共友的私人酒庄里,柳智敏在名利场中游走,蝴蝶一样到处飞舞,却从不为谁停留。


中场有舞会,柳智敏寻到机会休息取了酒水便独自去往露天台。她靠坐在藤椅上轻轻摇晃,微眯起被吹迷离的眼,思绪也被冷风吹远了,玟庭现在做什么?是不是睡懒觉了?有没有吃午饭?又和谁在一起呢?

  

为了跳舞时能更轻盈的舒展。柳智敏在上台前六个小时都不进食,也鲜少喝水。结束表演后马不停蹄的赶来庄园,又喝了不少酒,这会她染了些许醉意,思绪在燃烧。

她想起金玟庭午睡的时候不爱盖被子,也不老实,总有半截腰腹露在外面。洁白的,纤细的,柳智敏动了动指尖——自己能一把就掐住的腰腹。


突如其来的震动拉回柳智敏飘散的思绪,她只举起手机看了一眼,便再也止不住笑意。


“妈妈———”


女儿把尾音拖得好长,讨娇说想她的模样恨不得从屏幕里钻出来。


“我们不是每天都有在FaceTime吗?而且我们才分开四天啊。”柳智敏隔着手机戳了戳女儿的脸。


金玟庭这阵子脸皮颇有增厚的趋势,她装作没听着这调侃似的话,趁机同她说了金祁彩的事,又卖娇说自己这些天来如何辛苦,磨着要她快点回家。

“玟庭这样好像小狗。”柳智敏点了下女孩儿的鼻尖,叹息:“这么会讨乖,不是小狗是什么?”


金玟庭后知后觉有些得寸进尺,于是红着脸补充:“我只是想你,你可以等到忙完了再回来,要注意休息。”


“我是要回去的,你忘了吗?再过几日就是姨母的婚礼。”


金玟庭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早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她不自觉朝着妈妈撒娇,也被全盘接下了。因着柳智敏还没回住处,两人没说多久就断了电话。


饶是如此手机还是被打的微微发烫。柳智敏拢了拢披肩,刚起身准备回到大厅,动作被一道声音截住。


“刚才是和玟庭通电话了吗?”


柳妍美刚才在宴会上没有寻见妹妹的身影,猜测她是寻清静去了,便一处处找她,不想听见她与人通话,于是猜测。


柳智敏的身子便又塌下来,有些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柳妍美披了件大衣在身上,领口处大概是用了什么珍贵动物的皮毛,整个人像是被困在这珍裘里一样:“我去看了你的表演,但着急换衣服,来不及与你联系。”

柳妍美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取了一支递给柳智敏,柳智敏动了动眼珠,向她看去,没有要接的意思。


柳妍美嫌冷,没举两秒就收回烟盒,可她穿得实在有些笨重,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口袋,不多久听见轻缓地一声落下:“我不抽烟了。”


柳智敏看向更远的地方,霓虹交错,甚至于分不清东西。像是刚才轻易就把纸醉金迷关在身后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只是扇了下眼睫。没人接她的话,像是没人听见一样。


过一会才传来点火的声音,她猜测是姐姐在把玩打火机,这是她的无意识的习惯。柳智敏又眯起眼睛,光影交错着在她脸上涌动,自顾说着:“玟庭不让抽烟。”


柳妍美这才转头看她,良久,火星燃到指尖。她徒得抖开手,将烟头摔得星火四溅。她脸上也有一颗痣,缀挂在鼻尖上,让她看起来不似妹妹那样凌厉。柳妍美像是被烫红了眼。


“那个孩子,会让你有家的感觉吗?”


柳妍美像是才想起自己肚子里也有个孩子似的,她轻抚上自己的腹:“这孩子降临之后,我也会有吗?”


“你爱她的话,会有的。”


妹妹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自从哥哥去世之后,她已经记不起柳智敏笑着的模样。严格来说,柳妍美并不是全然不记得,妹妹偶尔也会向自己露出笑容,就像她对着所有人都露出那样温和又虚假的笑容,她只记得这么多了。很少像今天这样,这样——


“那么,你爱那个孩子吗?玟庭,你爱她吗?”


“我爱她。”


其实她还想问,金玟庭明明不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还是爱她?可见妹妹还是笑着,她剩下的话便再也问不出口了。

她想,也许她在那个薄情的家里待太久了,她不知道。柳妍美有些混乱,更害怕柳智敏换不到金家人的真心,可妹妹看起来真的很真爱她,那她,那她呢?


“那她…”


“她爱我。”


她这下看真切了,那再也不会忘却的妹妹的笑容。



直到舞会尾声渐进,柳妍美都坐在二楼露天的阳台上,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柳智敏偶尔看她一眼,没做表情,很快又收回目光。有人踩着舞步邀请她共舞最后一支曲子,她于是又笑了起来:“抱歉…我想我今天已经跳够了。”


意思就是拒绝了。那人遗憾的点点头,只问候一番便离开了。


如果抛开那些无用的吹捧和攀谈,她是乐于参加舞会的。至少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往返于舞会和聚餐之间得以迅速成熟起来,她自己也深以为然。

比如,她能看出来刚才来搭讪的男人是西班牙人,这些她只从舞步就可以判断出来。腕表佩戴在右手,极大可能是个左撇子。首饰耳饰,能开出花来的领带,无名指上的钻戒,以及——柳智敏捏了下手里多出来的房卡。目的当然不可能只是单纯的邀请自己跳舞,柳智敏默默含了一口酒在嘴里,心下了然。

她喊住路过拿着开瓶器的服务生,随手递出房卡,目光往远处移了下,恰巧与男人对上,她举起酒杯隔空跟对方碰了下杯,语气听不出起伏:“那位先生的房卡好像掉了,麻烦你交还给他。”


服务生自然不敢怠慢,接过房卡,面上粉扑扑的,临走之前犹犹豫豫,还是说:“夫人,您真漂亮。”


“谢谢。”






金玟庭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外面又开始下雪了。起初她还觉着兴奋,看见雪总要用手戳两下,或者接住,然后融化在手心。她忽地打了个喷嚏,挂在发尖的水珠骤然滚落,浴巾也滑到肩上。她又侧头看起了雾的窗户,只剩缠绵的湿黏。


金玟庭抬了抬手指,在窗户上画下一只蝴蝶,朝玻璃上吹了口气,自言自语:“你飞走吧。”而后被自己逗笑,她兀自笑了好一会儿,又说:“记得在明年冬天要飞回来。”


家里供暖充足,玻璃窗上重新爬满水珠,蝴蝶也在慢慢消融,好像真的要飞走了一般。金玟庭却透过那双残破的翅膀看见一把伞。一把有着鲜艳桃色的伞,金玟庭眨了下眼,误以为是在雪中盛开的木槿花。


会是谁呢?


她来不及多想,总之把客人关在门外不会是件得体事,于是赶在蝴蝶彻底消失之前,金玟庭下了楼。



“非常抱歉…”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一张金玟庭从未见过的面孔,有着和自己相仿的年纪。稚嫩,甚至可以用稚嫩来形容的脸。她细细回想一番,印象里确实没有这号人物,免不起提防起来。


对方由于迟迟得不到房子的主人表态,拘谨的抓了下裤子。面料是灯芯绒的,材质不怎么好,但被打理的很干净。学业使然,金玟庭惯会看衣识人,以为是做义工的学生,要开口时不想对方先一步道出自己的姓名。


“你是玟庭小姐,对吧?”

“我是智敏姐姐家里资助过的学生,我叫夏衍,我来看看姐姐,她在家吗?”


即使紧张到指尖泛白,需要靠搓手来缓解尴尬,为了见到女人一面,也要勉强自己摆出笑脸。

金玟庭见她却不怎么笑得出来,一个金祈彩足够使她警钟长鸣了。


“她没在家,有什么要紧事我可以替你转达。”


这句话已经缠绕在金玟庭的舌尖被吞吐过很多次,再清冷的声线都变得游刃温润,这会儿听起来却显得咬牙切齿。


好在夏衍确实没什么要紧事,她不方便换鞋,干脆就在玄关从背包里拿了两盒巧克力出来,另外还有一个铁盒,一样样的交递给金玟庭:“这盒是给姐姐订做的巧克力,她吃不了太甜,这盒是给你的巧克力,姐姐说你爱吃甜食,我就多做了些曲奇放在里面。”她腼腆的笑了,最后把铁盒递给金玟庭,似乎是犹豫着要怎样开口:“这个是…”


她停下来,思考了好一阵,最后斟酌着开口:“我是在大清扫的时候在阁楼里发现这个铁盒的,里面的内容我没有多看,大概是承恩哥哥留下来的,所以我才特地带来给姐姐。请您一定要完好的转交给她。”


手工巧克力的包装盒太过独特,金玟庭很快意识到柳智敏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的包装也是出自夏衍之手。


 金玟庭简单道了谢,出于礼貌还是邀请:“外面太冷了,不如喝些热茶再走?或者咖啡呢?”


夏衍有些局促的摆手,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同这位被柳智敏偏爱的孩子相处,更不敢私自进入柳智敏的空间。再说她还有客人预约,便婉拒了金玟庭,只说以后会常带甜品来看望,希望小姐新年一切顺利。


金玟庭自然不会多做挽留,她低头看了会有些破旧的铁盒,思索片刻还是没有打开,她没有私自翻看别人东西的习惯,何况旧人旧物最是珍贵。


只是她口中的承恩——那是谁?金玟庭没有头绪。总不至于是初恋吧?她总是这样胡思乱想。


金铭的电话就是在这时打进来的,他要金玟庭去他卧室取一份档案,不一会秘书室会派人来取。于是她顺手将铁盒同巧克力放进书房,又进了金铭的卧室。


那卧室整洁又空旷,她按照金铭的指示拉开床头柜抽屉,姜黄色的档案袋旁静静躺了一盒烟,一盒粉色包装的烟。她迟疑了会儿,却没挂掉电话,应和着说找到了档案袋一会儿拿去客厅交给秘书室的人。


她低头嗅了嗅,又愣住了,转头看了眼电话,好笑地说:“真是错怪您了。”


“什么?”金铭没听清女儿的话,以为是档案出了问题,声音不自觉的拔高了一度。


“没事的爸爸。”



失去声源后卧室格外寂静,她莫名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发颤——在拉开抽屉的那一刻,她怎么会有那样荒谬的想法呢?

荒谬到她误以为是父亲出轨,却可耻地想趁机将妈妈占为己有。


这样未免太卑劣,她攥紧烟盒,学着妈妈的样子抽出一支烟点燃,可她不会抽,甚至找不准爆珠的位置,咬了几次才让热带水果的香气侵入口腔,却又被呛的咳嗽不止。


她如今不知该作何心态了,起初她失望,失望在柳智敏身上闻到过这烟味,这说明她又开始偷偷抽烟了。后来她愧疚,愧疚觊觎上了父亲的妻子。


和着阵阵咳嗽相似的,她同样止不住失落和羞愧。



  

黑厚的乌云堆叠在天空,柳智敏抬头瞧了一眼,只觉伦敦的雨天多的可恨。原本计划着挑些伴手礼回去,眼下却被困在了商场。

这次算是出公差,即使有助理跟着,也不好将他当成金铭的秘书来使唤。柳智敏这会儿总算是念着金铭的好了。她找了家咖啡店坐下,给女儿去了信息。


女孩是爱守着她消息的,猜到柳智敏这会无事可做,便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妈妈。”


柳智敏轻哼了声,算是应了:“屋子里这么暗,怎么不开灯?”


那头磨蹭了会儿 ,并没有要开灯的意思。柳智敏不多劝她,等了一会,手机里还是漆黑一片。她便直说:“那我挂了。”


嘴上如此说着却也没真挂了,她只是等着,但两人间跨了几个经纬度,信号也是有延迟的,她又等了一会儿,手机那头才传来微不可闻的拉闸声,柳智敏余光见着亮了,就抬起鸦羽样的睫毛,同时注意到女儿眼角泛起的薄红,皱眉:“怎么又哭了?”


声音隔着雨水传去金玟庭那边倒显得像是在责怪,金玟庭无措的蜷了下身子,她拨通电话完全是冲动的,甚至连搪塞的借口都没找到。她的脆弱言不由衷,便后知后觉有些想退缩,她还是没想好,说不出委屈,说不出质问,她极为缓慢地眨眼,最后也只唤了一声:“妈妈。”


“玟庭,受委屈了吗玟庭?”


金玟庭点点头,又摇头,小声控诉:“明明约定好不再抽烟的。妈妈,你骗我。”


柳智敏愣怔了下,不否认不逃避,甚至都没问她是如何发现的,坦然承认了:“所以就哭鼻子了?”


金玟庭不再说话,堵气似的把头埋进被子里。

柳智敏笑,她伸手点了下女儿的额头,解释说她近来真的只抽了这一次。女人存了心思要哄她,自然没有哄不好的道理:“玟庭好像小狗,是妈妈的小狗吗?”

将女儿萌动地心思拿捏了十成十,她笑:“妈妈回来的时候给玟庭带礼物好不好?”


“玟庭,陪妈妈戒烟好不好。妈妈忍不住的时候就抱抱你,可以吗?”


金玟庭被柔声哄着,承接着独属母亲的温柔,却感受不到她的温度,她眼眶又有些发热。她想她最近真是流太多泪了。她点点头:“那么这次我们再约定,不许骗我。”

她同母亲说话时声音特有一种软糯,威胁起来也没什么气势。


 柳智敏断断续续哄了好久,才发现金玟庭睡在她的房间里。

“玟庭想我了吗?”


女孩儿自然是点头,于是柳智敏又笑:“妈妈也想你,躺在妈妈的床上就当作今晚是妈妈在抱着你,好吗?”


  

撩拨到女儿眼角处的薄红缓慢爬至脸颊时,柳智敏才安心挂了电话。可雨还没停,她便动了心思,要给家里的小狗买条项链,或者…项圈呢?



难得一连几天都有不被打扰的安眠,金玟庭起床的时候已经睡过了午餐时间,厨师搭配好饭菜后就离开了,好在今日吃的是冷餐。


柳智敏这会已经落地,又跟着父亲去了本家,她有些心不在焉,只挑挑拣拣吃了些东西。新闻里说着新一轮大选,站队问题成了头等大事,这回去本家应当也是同叔伯们商议。

她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餐盘里的奶酪,最后全搅成了一锅粥。她发现想不通理不清的事情有很多,交不好的人心、有关哲理的沉思、对母亲的依恋。


算了。


她又蔫蔫的躺回床上,那房间已经有小半月没点上香薰了,柳智敏的气味消散了些,她将自己卷在被子里,贪念着最后一点柳智敏的气息,誓要将它们拆吃入腹。


大概是香薰中有安神的药材,她又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就见柳智敏安然坐在床头。她误以为是梦,却被浓郁的玫瑰香气所裹挟,柳智敏将她从被子里抱出来:“玟庭,让妈妈抱抱你。”


金玟庭本就昏沉,被她圈在怀里,视线无所安放。只知道她是刚回来,身上披了层霜寒,金玟庭呆了好一会神色才逐渐清明。


乖巧的喊了声妈妈。于是柳智敏低头看她,视线黏腻像亲吻,目光一寸寸吻下来。柳智敏疼惜她,怜爱她,于是倾注一切培养她,她开口,声音悲怆而沙哑,用额头抵着她的:“玟庭,学校安排什么时候去做交换生?”


不等金玟庭回答,她便自己接上话:“才离开这么些天妈妈就想见你,出国的话妈妈该怎么办?”


金玟庭刚冷却下的头脑又陷入高热,柳智敏太会爱人了,也太会让人爱她了,金玟庭想。她收紧环在母亲颈后的手,用脑袋蹭她:“我要把妈妈装进口袋里,随身携带就好了。”


柳智敏抖了抖肩膀,似是笑了。她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手帕裹了一枝雪梅,是从本家院子里剪来的,花瓣饱满透亮,沉乌色的树枝上缠绕了一条银链。


柳智敏骨头有伤,不喜阴冷,不喜严寒,因为玟庭的到来才期盼冬雪,吊坠也是一片雪花模样,她就着搂抱的姿势给女儿戴上项链。

两人挨得很近,呼吸都交绕在一起,她贴着女儿的额头,微微发颤。

“Winter”

  

 She's mine.

  

直到银色的铁盒被打开,灰尘连同被她刻意忽略的过往飘散在脑海,她才再度开始恐惧失去,她那样恳切地希望和祈求。

主啊,我们请求您的庇佑,庇护我来之不易的幸福,请千万不要在悲秋之后,又夺走我的寒冬。

  

嘘月

盘浦汉江公园交谊舞

算命瞎子(并不瞎)冬x社畜柚

ooc  全文约9k字

无厘头轻松爱情故事

请配合BGM食用:慈城公园交谊舞—还潮


“你我实在太过登对,一见即知天生一对。 ”


  

  地铁车厢门甫一打开,数十双口罩下恹恹的眼睛便蜂拥而上,非得拼命提起一口气才能从狭小的缝隙里逃走。柳智敏在首尔驻扎很多年,能自如穿梭于汹涌人潮,但通勤消耗的大量精力和志气却每日愈缺,似乎没有补救的办法。


  换乘三号线的中转隧道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踏入隧道开始柳智敏便再也看不见复制似的无趣人群。她想象自己一件件地脱下制服西装,工牌就随手扔在角落里,高跟鞋太...

算命瞎子(并不瞎)冬x社畜柚

ooc  全文约9k字

无厘头轻松爱情故事

请配合BGM食用:慈城公园交谊舞—还潮




“你我实在太过登对,一见即知天生一对。 ”



  

  地铁车厢门甫一打开,数十双口罩下恹恹的眼睛便蜂拥而上,非得拼命提起一口气才能从狭小的缝隙里逃走。柳智敏在首尔驻扎很多年,能自如穿梭于汹涌人潮,但通勤消耗的大量精力和志气却每日愈缺,似乎没有补救的办法。


  换乘三号线的中转隧道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踏入隧道开始柳智敏便再也看不见复制似的无趣人群。她想象自己一件件地脱下制服西装,工牌就随手扔在角落里,高跟鞋太硌脚,也依次甩掉。像往夏日干涸的泳池里放满清水,她短暂而肆意地往脑海里倾注一些随便什么不成型的念头。


  隧道左侧有个驼背的小摊主噘嘴吹出一声绵长的口哨,稳稳当当地滑入她毛躁的心脏里。柳智敏应声抬起头,发觉那女孩正蹲在板凳上把脸往这边伸——倘若不是从滑稽的圆框墨镜下反射出两束期待的目光,柳智敏就要彻底误会成小瞎子而因怜悯立刻走上前去。


  硬纸板招牌被歪歪斜斜地写了“手机贴膜”,彩色马克笔字迹。诡异之处在于那摊主左右两枚肉鼓鼓的脸颊蛋子,黑色刘海齐齐盖在眉毛上,左看右看都是还没逃出叛逆期的高中生,怎么就跑到地铁里练摊来了?


  “姐姐,给手机贴个膜?”


  摊主把嘴角往两边咧,乐呵呵地招手。声音甜美喊得柳智敏还真不好意思拒绝,下班路上原本就有意分心,她找不出理由说服自己,只好乖乖穿越人群走过去。


  “……你真是贴膜的?”


  “那当然了!”小摊主把鼻尖墨镜往上一推,指着面前小桌板上几行字,“钢化膜高透膜静面膜磨砂膜防窥膜类纸膜水凝膜,所有种类所有设备,市面上能见到的就没有我不能贴的。”


  “姐姐,你这手机屏都磨损了,再不贴膜,影响寿命呐。”


  “小摊童叟无欺,贴不好,不收钱。”


  “今日下单贴膜,还送定制算命服务……”


  “等下,什么……算命?你来算吗?”


  小摊主露出胸有成竹的自信微笑,伸出手再次强调了一次鼻梁上的墨镜:“姐姐,你看招牌呀。”


  视线跟着她的食指指尖移向方才那块硬纸板,四个大字下面竟还有一行黑色签字笔写的小字,一笔一捺工工整整——“明正居士,著名预测师、占卜师,精通命理,擅看手相,测运势。”


  “你都是著名占卜师了……怎么沦落到要贴膜度日?”


  面对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质疑,摊主不慌不忙从身后搬出另一个小板凳,邀请柳智敏坐在桌前。等人坐定重新拿狐疑目光审视对方,那女孩才缓缓开了口:


  “贴膜和算命一样,都是学问嘛。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先免费算姐姐两句,姐姐不就知道我的水平如何了?”


  “……那行,你算吧。”


  小摊主把脑袋一低,口中念念有词地嘀咕了一阵。柳智敏这时才从镜片后的缝隙里望见两抹翘曲的睫毛。这女孩没准还挺漂亮。年轻漂亮的江湖骗子,诡异色彩更添一层。


  “好了,我已经能大致看出姐姐的基本情况。”她摇头晃脑地用手指在空中乱点几下,又倏地凑过来压低声音,“今日运势不太顺啊?”


  暂且不提上交的策划案被领导吹毛求疵打回去重做这种大型溃败,一整天里不顺心的怪事倒确实不少。柳智敏把视线往上撇,简单回忆起上班地铁里被人踩脚、午饭工作餐盐放多了的煎蛋以及——


  “姐姐这是命犯烂桃花了。”小摊主一笑,两团脸颊肉往高处挤,又显得不太正经,“今天被不喜欢的男人骚扰啦?”


  “这你都能猜到?该不会跟踪我了吧……”回想起早上地铁车厢里那位满面油光的男性和他执着到不依不饶的搭讪,柳智敏连忙伸手安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惊惧中已经作势要起身走开。


  “没有的事!”女孩立马举起双手发誓,脸上则是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我只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而已,姐姐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一口一个姐姐倒确实显得人畜无害,柳智敏对可怜巴巴的东西最没辙,直到付完钱把手机递过去时才恍然意识到被商家的销售套路给吃得死死的。隧道尽头地铁到站的播音又读一遍,已经是第三股人流急匆匆地从她们身后淌过了。


  几根细嫩指头比柳智敏想象得还要灵巧,三两下便驯得薄膜服服帖帖抱紧屏幕。小摊主邀功似地展示成果,高挑不下的眉梢让柳智敏总觉得对方有很严重的自恋情结。


  “好啦,现在轮到附送的大师时间了。”自称大师的人又推了把墨镜,手脚利落地收起桌板上的贴膜工具。


  “我该叫你大师?明明你看起来还没我年纪大。”


  “可我确实是大师啊,实在不行,叫我小老师也成。”


  为什么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一直在莫名其妙地往欠揍的方向发展?柳智敏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客气的微笑,咬着牙喊了声小老师。


  “那么你算出来什么东西了吗?”


  摊主把脸用两边胳膊支着,又把手肘顶在两条腿的膝盖上,就这样审视着柳智敏好一会儿没吱声,也不知镜片后藏着的眼睛有没有在好好地睁开。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有什么占卜的流派是通过死死盯着别人得出结论的?


  “姐姐,你近期运势十分特殊……我练摊时间也不短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巧的事。”


  “怎么像是赌徒看着走势记录说出来的话……”


  “我很专业的,接下来告诉你的运势预测,绝对会应验。”


  来者突然的正襟危坐激发起柳智敏浓厚的兴趣,她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些,努力地记下摊主不容置喙的陈述。


  “虽然前段时间的烂桃花不断,但这是渡旧劫应吉星之兆。我看到姐姐未来一段时间桃花宫位置极佳,并且有取得突破性进展之势,必定会在婚恋关系上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可我还不打算谈恋爱……”


  “天道非人的意志所能扭转,命运将至时姐姐的想法也必然会发生改变。”说着说着,小摊主开始摇头晃脑地低吟起来,“我所说的巧事,即是天命所归的安排,只是恰好被我提前算到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


  “姐姐最近是否时常感到寂寞,以至于有了想养宠物的念头?”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看,这就是命运的指引。虽嘴上说不愿意恋爱,但内心深处已经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影响。我从姐姐的八字五行中看出,你马上就要迎来命中最合的配偶星。”


  “配偶星?”


  小摊主的胳膊往外一挥,直直指向隧道尽头:“明天上午八点三刻,正南方向,中路3街站,开往钟阁方向的地铁。你在月台等到的第一趟车,开门时在门后和你对视的那个人,就是与你有夫妻之缘的命定之人。切记不可错过。”


  几句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话在柳智敏舌尖上绕了一圈,被她圆滑地咽了回去。唯物主义25年的人生就这样被碾碎在嘈杂人群的角落里,由不得她稍加思索。再怎样考虑都是过于流畅细致的描述,让她从逻辑上和心愿上都不能将其辨别为随口胡诌的骗局。


  更何况那小摊主已经沉默下来,低眉颔首似乎也沉浸在对命运宏大力量的感慨中。柳智敏没来由地把自己的信任交付出去,给对方贴上单纯诚实的小小标签。


  “谢谢小老师指点……我明天会留意的。”


  摊主驼着背蹲坐在板凳上,郑重其事地点头:“我明天也会来这里摆摊,姐姐可以来告知我结果。”


  就这样,把本该花给公寓楼下小吃店的零用钱全砸在神神叨叨的年轻女孩身上了,也不知生活到底能不能依她所说稍微逃离一成不变的规律。走出隧道重新进入广阔嘈杂的月台时,柳智敏像捡回了一点理智似地发觉自己冲动消费的行为看起来挺傻。


  倘若自己修改过后的策划案也是这种超出人类逻辑的奇妙风格,领导大概会气得需要马上掏出装速效救心丸的小瓶子。没准手会抖到把咖啡全洒在裤子上呢。


  *


  熬夜赶稿所消耗的精力显然没能通过五个小时的睡眠挽救回来,柳智敏的孤魂拖着身体坐在公寓楼下那家Isaac Toast里。因为时间紧张只能三两口吞掉热熔芝士三明治,抓起半杯焦糖咖啡风风火火下了地铁站。


  直到置身于地下通道冷色调的灯光中时,柳智敏才意识到记忆里的神秘预言并不是昨夜里梦的碎片。脊背上随即冒出了一点湿热的汗,她握紧手中的硬纸杯一站站地倒数。


  到中路3街站,她就要换乘1号线了——开往钟阁方向的地铁。走过无数遍的狭长隧道第一次变得如此陌生,人头攒动着却分明传出自己心脏不安分的躁动声音。


  意识回转兜了一圈又一圈,回过神来时双脚已经稳稳立在站台旁边。脚尖正对明黄色的警戒线,再往前多迈一步就能窥探到所谓命运的边缘。柳智敏再次安慰自己,都是那小姑娘信口胡说,哪怕心脏正折腾得太阳穴突突响,也都不至于真的应验。


  细微的风在数秒内演化成扬起长发的气流,鼓点愈发紧密愈发沉重,对遥远而黑暗的深处里开出的列车表示欢迎。柳智敏屏住呼吸,视线随着车厢驶过而飞速在途径的各个窗口切换,最终落定在缓缓靠近的最后一扇门处——不掺杂太多情绪的女声正在进行常规的到站语音播报,车厢门灯边闪烁边嘀嘀作响,像命运降临的宣告。


  柳智敏有一瞬间的迟滞,因为她率先看到的是那人的眼睛。对视确实完美得无可挑剔,门从双侧徐徐打开正如爱情故事拉开帷幕的瞬间,而对方也确实有双摄人心魄的漂亮眼睛。只是柳智敏原本以为会遇到一个——更陌生的面孔。


  至少这种时候不应该立即产生对圆框墨镜的联想。


  “你果然是骗子啊?”


  那人半张着嘴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和昨天的摊主一模一样的冤枉相。柳智敏在当场发火和寻求真相之间暂时选择后者,拖着她的胳膊就往月台角落里走。


  “姐姐,我真的不是骗子。”


  “也对,骗子才不会傻到像你这样自导自演被当场抓住。你是闲得没事就想拿我寻开心吧?”


  和昨日的棒球衫配牛仔裤不同,今天的摊主身穿深棕色风衣脚踩人模狗样的马丁靴,正把脑袋往黑色毛绒围巾里缩。对方一示弱柳智敏更气不打一出来,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要回自己被骗走的小吃经费。


  “姐姐,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已经不相信我说的话了。”她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但是就算我真是自导自演,要怎么知道你会在哪个车厢门口等着呢?”


  目前来看算是无懈可击的逻辑。柳智敏顿了顿,暂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可哪怕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早晨时分迟钝的大脑也还没能接受如此戏剧化的复杂进展。


  “所以,夫妻之缘的人,你?”


  食指被主人翘起来在空中立着,于问句尾音落定的时候倒向眼前的女孩。对方霎时间红透了脸,眼珠子骨碌碌带着局促的神色到处乱转。


  “啊……嗯、嗯。我哪里会知道是……”


  柳智敏不合时宜地走漏了几分笑意,盈盈地望她脸上一朵接一朵盛放的红瓣花。两枚眸子明明又亮又圆,像这样居无定所时却呈现出可爱的木讷神色。刚刚树立起的敌意被看起来很小只的女孩子融化成一滩水,她摇摇头敛起笑容,抬手拍拍对方肩膀。


  “行了,你叫什么名字?”


  “……金旼炡。”


  “高中生?”


  “什么啊……我是大师。”女孩用上目线瞪过来,脸颊鼓起如藏食的仓鼠,“24岁了。”


  原来只比自己小一岁而已。柳智敏讶然地重新打量对方,乖巧的黑色短发分明更适合坐在教室里朗读课本上的文段。女孩沉默的影子伫立在站台上,反而显得昨晚算命师傅夸张的言行像场荒诞无稽的梦。

  

  “那个,”金旼炡突然开口,低头指着柳智敏手里正握着的咖啡纸杯,“是Issac Toast吗?”


  以点头作为回应:“我总在那里买早餐。”


  “这样啊。”金旼炡细细地眯起眼尾,不再隐藏其中笑意,“还以为只有我每天早上都去那家店呢。”


  柳智敏把眼睛睁圆愣了半天,原来这世界上竟然真有同龄人会和自己一样青睐这种幼稚的食物。她不禁把咖啡杯丢到左手上要同对方进行相见恨晚的友好一握,但被地铁报站声无情地打断了。


  早晨的通勤可没有下班后那样高的容错率,视线在涌入车厢的人群和金旼炡之间游走了一圈,柳智敏开始有些拿不定主意。


  “可以先把联系方式留下来?”金旼炡试探地把脑袋往柳智敏的视野里伸,“如果还要找茬的话……”


  “什么叫找茬啊?”


  “啊……算账。”


  “那加一下kakaotalk吧,我晚点再来找你。”她急匆匆地从包里翻找出手机,顿了顿后又补充上一句,“不许畏罪潜逃。”


  如此一来,摊主的神秘身份终于在她眼前公开了一小部分。柳智敏把脑袋倚在车厢中央的金属杆上,盯着屏幕上气鼓鼓的马尔济斯犬头像出神。再怎么看都是过于超脱现实的相似度,难不成金旼炡真是可以幻化成动物的妖精?


  正在行驶的地铁里摇摇晃晃地独自纳闷着,突然一声提示音从手中飞了出来。柳智敏赶忙退回聊天界面去查看来自马尔济斯犬的新信息。


  『是吧?我和它很像吧?』


  鸡皮疙瘩从脚底往头顶蔓延,手机险些脱手砸到身旁乖乖站着的小孩子后脑勺上。幸亏对方早就以解读万物的大师自居,不然柳智敏肯定要忍不住把她送去研究所里解剖掉。


  *


  在电脑屏幕前绞尽脑汁整整两天,终于等到领导张开肥厚双唇吐出“ok”的那一刻,柳智敏恨不得化身落幕的演员当场把食指放进考勤打卡机里下班走人。


  ——然后去钟阁的烤肉店里和金旼炡共进晚餐。


  想到这里她开始在工位上有些扭捏地反复整理发梢。嘴上说着对再次见面一点期待都没有,但心里的确已经开始为此而微微焦灼起来。


  倘若说这日子被生计围困成毫无波澜的一潭死水,戴小墨镜的金旼炡却突然以斜倒在黄鸭子气垫船上的姿势在水面上漂来漂去。柳智敏顺理成章地被这格格不入的光景吸引,并对小船将要漂往何处这件事产生了由衷的兴趣。


  到底会去到哪里呢。


  “去汉江公园吧?”


  金旼炡咬着筷子的末端,冷不丁抛出一个请求。等等,即便逻辑诡异地完成了衔接,但此时已是杯盘狼藉的饭局末尾。柳智敏有些微醺地赶快按下暂停键,把记忆翻回到一同走出钟阁地铁站的那幕。


  路灯下的金旼炡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细细的叶柄,一枚枫叶在她手上像风车似地旋转起来。柳智敏又走近几步,这才发现那人竟然把格子衬衫穿在兜帽卫衣里面。


  完全不像是合群的成熟人类该有的做派。柳智敏想开口调侃两句,思来想去却发觉金旼炡似乎本就是由不可思议的事物组成的,行为有多离奇放在她身上反而再贴切不过。


  圆溜溜的两只眼睛随即从叶片上转移到来赴约的姐姐那里。金旼炡递来礼貌的笑容作为问候后,动作利索地向柳智敏伸出摊开的手掌。


  她疑惑地低头查看对方手心,白白净净倒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怎么了?”


  “有夫妻之缘的人……不是会那样吗?那个……”


  “牵手吗?”


  从脑海里拉出这个词汇之后,柳智敏甚至忘记要在尾音结束时合上嘴巴。脸颊像是被放进微波炉里转了几圈,直到“叮”地响起结束音,她才热腾腾地摇起头来。


  “什么夫妻之缘……是真是假还说不准呢。”


  金旼炡默默收回胳膊,跟着柳智敏一前一后地往烤肉店的方向走。片刻后她像忽然记起什么似地上前两步,将方才把玩的枫叶放进柳智敏的右手手心里。


  “那姐姐拿着这个吧。”


  这又是哪一出?


  “你看它刚好是五片叶子。”


  柳智敏困惑地回头确认金旼炡的神情,恰好对上她神采奕奕的轻笑:


  “姐姐现在就牵着我刚摘下来的手呢。”


  路灯洒下的光线怎会突然变得眩目,害得柳智敏都有些恍了神。虽然笑着但大脑许久拼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枫叶也只能在手里握着,想必是又漂亮地输了一局。


  特地等到第一枚五花肉在铁板上把全身染成褐色,柳智敏夹起它放进金旼炡的盘子里。收获了那人充满快乐的道谢后,她开始思忖着如何破解对面女孩的谜面。


  “旼炡啊,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柳智敏微微前倾肩膀,试图让脸上笑容看起来没那么温和,“是就你自己一个人完成的,还是拜托了别人?”


  “诶?姐姐怎么知道我是自学的占卜和贴膜?”


  “不对!是问你有没有偷偷做其他的事情?”


  “也不算啦……毕竟练摊才是业余兼职而已,正经干的工作还是有的。”


  “可以不要用相亲的思维理解我的问题吗?”


  “可是也要先了解才能更进一步啊……”


  从头到尾似乎完全没有对上过信号的样子。换作是吃相没那么可爱的其他奸商坐在这,真的会直接开始发火打投诉电话的。柳智敏用纸巾拭去额头上渗出的细汗,没脾气地闷声继续烤肉去了。


  桌对面的金旼炡眨巴眨巴眼睛,像做错事寻求原谅的小孩子一样伸手去推推柳智敏的肘尖。


  “姐姐为什么不肯相信,万一我们真的有夫妻之缘呢?”


  问完一句又变得垂头丧气了些,可怜巴巴地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小了很多。


  “如果是一直都很不喜欢我的话,可能确实是……没有应验吧。”


  说出这种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样的话,不是要让人更没脾气了吗?柳智敏右手维持着握筷的姿势,食指指尖却不由自主地在金色雕花上来回磨蹭。分明她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就是打一开始就被那人骗走了太多心神,以至于都要患得患失地验证所谓夫妻之缘并不只是恶作剧的一纸空谈。


  再说……那女孩从头到脚全都正中自己的偏好红心,这种巧合活八辈子也见不到一回。


  “好、我相信你。但你能不能百分之百地保证,没有在拿我寻开心?”


  金旼炡郑重其事地点头,但并没立刻开口说什么,只是把筷子尖噙在嘴里,盯着盘中摞在一起的两片牛肉沉思。


  “不如我们去汉江公园吧?”


  “……什么?”


  “就明天,上午。”


  “可明天是周五……不用上班的吗?”


  “打完卡就找机会偷溜出来吧。”


  用信誓旦旦的表情制定出一个能把上司气得七窍生烟的逃岗计划,这就是金旼炡正在做的事。


  “明天上午十点我在盘浦汉江公园中央的喷泉那里等你。”她语速很快地宣告这个邀约并没有商议的余地,拿起桌上手机时又简短地补充了一句:


  “肯定会来的吧?姐姐不是会欠人情的那种人。”


  当下柳智敏不能理解这话的含义,不过半分钟过后餐厅服务员笑盈盈地前来通知账单被那位小姐结清时,已经为时过晚。


  铁板上的肉片仍意犹未尽地滋滋作响,噼啪声反而像是从柳智敏自己身下烧热的油锅里发出来的。卡座沙发的另一边空空如也,她不再搭理吸油纸上飘散出的焦糊味,呆坐着愣是回想起月光下和兜帽卫衣很相称的狡黠笑意。


  对于全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会徒生出危机感来?


  *


  早晨八点一刻,双脚在生物钟和社会规则的双重要求下迈出公寓电梯门。柳智敏挪动睡眼惺忪的目光瞥楼道里的公告栏,被一张过于刺眼的克莱因蓝色告示惊得差点趔趄摔了耳机。


  想着估计是什么夺人眼球的新型广告方式,稍微驻足阅读几行上面的文字后,柳智敏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待在梦里没醒过来。


  『寻猫启事:寻找猫咪Karina,黑蓝色毛发,眼角上扬,长相漂亮,性格温和。如果您曾看到过她,请迅速联系我。』


  再次低头确认猫咪的名字和胸前工牌上印着的英文名一字不差,柳智敏揣着满心的问号缓缓走向小区大门。一个年轻男白领刚刷过id卡,她跟在后面顺利通过门禁,几乎每日都是如此。


  对这条通勤路已经习惯到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的瞬间,柳智敏便自然地伸手去挡住即将关闭的感应门。年纪稍长的女性边走过大门边简短地道谢,笑意传递后一切重新归于平淡。


  刚回头走上人行道,她便又撞上一抹趴在小区围墙边的克莱因蓝。


  『你知道吗?Karina总是会替身后的人多考虑一点。』


  或许这一切真有不是巧合的可能,但生活已经无趣太久,突然奏响的序章反倒像是一场幻梦。柳智敏无措地把手揣进短外套衣兜里,逃离这块令她太难为情的颜色。


  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已经没有多余精力继续惊讶:Issac Toast里靠窗的一面桌子也被工整地贴上告示,那是她最喜欢的每日固定座位。值班的服务生对明晃晃的蓝称得上是视若无睹,柳智敏投降,放弃思考去点单。


  『Karina会等到《West Coast Love》一曲播完再离店,那也是我爱的歌。很多人说焦糖咖啡太甜了,世界上唯二喜欢它的人——你和我。』


  鸡皮疙瘩已经全身上下跑了几个来回,但还好到此为止出现了始作俑者的自述,也算是没有辜负它们的苦劳。柳智敏吞下三明治温热的一角,忽然意识到这群奇幻事件似乎可以被什么线索串联起来。


  今天西海岸之爱还没来得及唱完,她就破例夺门而出。


  离地铁站还有两百米时途径常逛的宠物店,克莱因蓝在晨辉笼罩的街景中尤为闪耀。柳智敏读完熠熠生辉的几行文字,终于没能压住嘴边泄漏的笑意。


  『Karina最喜欢小型犬,每次都会和橱窗那边的狗狗依次打招呼。顺便一提,她和我一样也喜欢猫。』


  作弊可耻,但可爱的作弊例外。几日怨言奇迹般地统统归零了,只留下胸腔里一颗蓬勃跃动的心脏。向前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愈发加速,她甚至快要小跑起来。


  地铁口扶梯边上的蓝是这样写的:


  『因为害怕踏错摔倒,Karina走上电梯时总会在这里停一下。她以为把可爱隐藏得很好,但其实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


  还有一张在月台与轨道之间的玻璃隔栏上,要弯下腰来才能看到:


  『不是故意记住你的路线,只是我自己每天都从这个站台上车。开门的是4号车厢,每次都是。』


  列车内部总该不会再有这种肆意张贴的蓝色告示吧?但不知怎的它竟又完整地闯入柳智敏视线,位于镶嵌在车厢上部的小电视那里:


  『电视节目明明那么有趣,可惜大家都在低头玩手机。Karina每天目不转睛地看旅游节目,或许没有发现我也在一起看着。』


  甚至连门边她偏爱的座位靠背处,也非常顺利地贴上克莱因蓝:


  『那些搭讪的男人真没有风度!但我还是羡慕他们的勇气。姐姐太漂亮,只是对视一下就会想要开始说胡话。』


  从地铁站一步步攀升到车水马龙的街道,心脏怦然鼓动血液。柳智敏边用视线寻觅四周边继续前行,突然被身后追来的一个半大孩童拽着袖角。他奶声奶气地喊姐姐,把蓝色字条塞进柳智敏手里后摇摇晃晃跑远了。


  『你是一成不变中诞生的惊喜。』


  街心公园里的旋转木马又是如何地迎来新的一天呢?它不知疲倦地翻越时间,见过无数素未谋面的旅者,今日是否终于等到那位命中注定的公主?


  两点一线的破败生活被小占卜师擅自涂上明亮色彩,用她不可思议的线条完整勾勒出柳智敏从未曾想象过的世界。冗长的人群全都销声匿迹了,日光温柔地浸润城市所有角落,潮水褪去后万物崭新,举目皆是斑斓。


  『“我们是天生一对”——这件事无需证明,因为它并非一个命题,而是定理。』


  太阳被秋风拂过,赧然溶解成层层金色光晕。走得越来越近了柳智敏才发现,金旼炡立得直挺挺的站在广场中央,绷着个脸像极了头像里吹胡子瞪眼的马尔济斯。身后喷泉腾跃不息,如同白日里长驻的焰火。


  “那只猫,”反而是柳智敏先笑起来,“你找到了吗?”


  “我没、没有丢猫。”帆布鞋两只鞋尖不停交替翘起又放下,“我贴告示只是想告诉大家,我很……那个什么……”


  “什么?”


  “……很想邀请你跳支交谊舞。”


  憋得脸都红透了,总算说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金旼炡赶紧双手插袋扮酷地吹声口哨,却害得柳智敏乐不可支地弯了腰。


  连这一点也是,完美地正中好球带。


  *

  *


  蝉鸣声比昨天衰弱不少,换季的地铁站仍然不留情面地大开冷气。奋力越过好几级阶梯,金旼炡终于得以气喘吁吁地置身于午后炙热光线之中。


  她不是故意不和擦身而过的流浪猫打招呼,只是被焦灼的困局占用了太多思绪。关于住在小区对面楼姓柳的姐姐,她实在有点害羞。如果一个月里能连续发生三十一次偶遇,那要么是这个世界存心戏弄她,要么是“偶遇”的定义发生了严重偏差。


  连工作地点都只隔着一栋楼,金旼炡走到哪,那姐姐便在哪里出现,处处隔着衬衫挠她心尖,欺负她羞于表达喜爱的心。幼稚的事没少做,一想认真起来就变哑巴,实在是不配追爱。


  拐过十字路口,大厦围墙后面的阴凉里竟兀自出现一个小摊。戴墨镜的小瞎子目测还正处于青春年华,两条棕色辫子随着摊边收音机里的节奏晃动个不停。


  “你好?请问这是……”


  摊主听见身边响动,立马从如痴如醉的音乐世界里清醒过来,一把摘下架在鼻梁上的墨镜。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倒是把金旼炡吓得不轻。


  “我是唱歌的,也兼职算命。”她坐在竹藤凳上微微转动上半身,把墙角边斜立着的纸板招牌举到面前,“正宗中国传统学问,博采众长,是文化的精髓啊。”


  易拙居士,著名算学家、预测师、占卜师,精通《周易》,擅看八字手相,测命理运势。


  全都是看不懂的术语,确实有那么点唬人的架势。正打量着几块看板,金旼炡忽然发出一声低呼,仿佛一颗迷你流星从天而降,恰好砸到她头顶上。





END.

嘘月

冷战来信

关于狗狗猫和猫猫狗冷战期的信件往来

全文4.5k字   无脑精分产物   随便看看就好

请配合BGM食用:eau — yutaka hirasaka 


 由于格式原因,正文见下图:

[图片]

关于狗狗猫和猫猫狗冷战期的信件往来

全文4.5k字   无脑精分产物   随便看看就好

请配合BGM食用:eau — yutaka hirasaka 


 由于格式原因,正文见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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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七吱吱

【冬柚】咖啡在桌台上

短篇1.4w左右 异国背景

小部分细节不符合现实


BGM:Talking To The Moon — Sixten


1.


咬紧牙关把大型旅游背包往飞机座位隔板上塞的时候,因为手臂力气不够,加上隔板的高度实在不算友好,知珉鼓足了劲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还是身旁一位好心的男士接过来帮她放上去。


简单道谢后两人没再多寒暄,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靠近舷窗的位置能看到漂亮的云,知珉喜欢看云,所以订票时特意挑选过。


乘客陆续涌进白色的机舱内,知珉所在的经济舱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例如坐在她旁边的就是一位金发的白人...

短篇1.4w左右 异国背景

小部分细节不符合现实


BGM:Talking To The Moon — Sixten


1.


咬紧牙关把大型旅游背包往飞机座位隔板上塞的时候,因为手臂力气不够,加上隔板的高度实在不算友好,知珉鼓足了劲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还是身旁一位好心的男士接过来帮她放上去。


简单道谢后两人没再多寒暄,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靠近舷窗的位置能看到漂亮的云,知珉喜欢看云,所以订票时特意挑选过。


乘客陆续涌进白色的机舱内,知珉所在的经济舱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例如坐在她旁边的就是一位金发的白人女孩,前两排隐隐约约听到有小孩子在哭闹,知珉不是第一次出国,但仍旧觉得新奇,更是出于职业的原因,她习惯对周遭的一切保持着高于常人的观察力。


飞机里插播着呼叫迟到乘客的广播,一阵等待后则是正式起飞前的提醒播报,喇叭里的广播员用标准韩语说着“系好安全带”之类的话,知珉是不折不扣的韩国本地人,此刻听到韩语内心却有点异样的感觉,或许是脑中想着降落后将要抵达的目的地吧。不舍姗姗来迟。


起飞前最后一次播报已经结束,余音留存在知珉耳廓上,她开始紧张了——其实自己有点没法儿单独乘坐飞机。恐高症的阴影随着机身滑动渐趋加强,这次身边没有能抓住的人,她也不太好意思麻烦邻座的外国友人,只得叹息着闭眼抓紧腰间的安全带。


但紧张感也只出现在飞机升入平流层之前,感觉到机身平稳后,知珉睁开一只眼睛望了望舷窗外,白云织成了松软的毯子铺在天空,看不到蚂蚁般渺小的景色,就算知道自己身处离地面五十千米以上的位置,也不清楚到底有多高,知珉的心这才平稳落下。


她手上抱着一台CCD相机,是大学时在咖啡店打了两个月工才买下的,跟着她走过大学毕业和找工作的时光,一直到现在离职。虽然不是新机型,但相机主人很是爱惜,外部包上了卡其色的外壳,在高空阳光的照耀下,皮革材质反射出高级光泽。


知珉也有记录生活的习惯,和工作时带上的重型单反不同,这款比较轻便,她也许算是大学里的文艺青年,比起手机照相她颇为迷恋相机的质感,因此还带着它去了毕业旅行。


“咔擦——”她按下快门,一张构图良好的照片即刻成像,定格的是舷窗里的一隅白云蓝天,知珉决定把这视作旅行开始的标志。


经过漫长的飞行,飞机终于平安降落在都柏林机场,知珉的目的地正是欧洲西部的爱尔兰。


没有随行的同伴,知珉拖着两个比自己还要大的行李箱,背上双肩包,双眼转动着,怯生生地打量身边讲英语的行人,在指示牌的帮助下,她来到机场出口,还顾不及压下心中语言不熟的慌乱,机场规律派出的的出租车就停在了面前。


搬行李,上车,向司机报目的地。一切都行云流水,进展顺利,爱尔兰是欧洲纯正的英语国家,只有社会里较为边缘的人才会说爱尔兰语,平日里大家都以英文交流,知珉好歹也是韩国有名大学的毕业生,尽管发音免不了受韩式英语的影响,但在这里交际还不算困难。


知珉到当地时间下午五点才入住酒店,整理完两大箱行李已过去了一个小时。坐在床上,饥饿感后知后觉袭来,她属于一定得吃饱饭的人,所以就算身体已经不想动了,食欲却不受控制地推着她去觅食。


叹息了一口气,知珉带上钱包手机,在都柏林的大街上闲逛着,要融入一个城市一定要从饮食开始,知珉有着这样固执的想法。她最终被一家音乐餐吧吸引,进店点了当地有名的贝类海鲜,配上葡萄气泡水,等待餐食的时间便想着接下来的两周该怎么度过,尤其是得好好盘算该如何省钱。


要玩得尽兴不留遗憾就得计划好花销。知珉这次的旅行虽说是一时起意,有冲动的成分,但总归是期待的,服务员端上来了海鲜,知珉用叉子品尝一口不加夸饰地给出很美味的评价,民谣音乐婉转动听,音乐流淌入耳时似乎自己的心也浸润到当地的氛围,异国的陌生感削减不少,她看着身边桌子享受生活的人们,不由被其中的热情所感染。


她好像开始爱上这个城市了。



2.


来到爱尔兰第二天,知珉决定去看宏伟的都柏林城堡,她原本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在韩国一杯冰美式就是早餐,可到异国旅游,早餐也是当地文化的一部分,就这样,怀着体验的心情知珉随便来了距离酒店不远的一家咖啡店。


这家咖啡店的菜单是用粉笔写在小黑板上的,空余的部分还有店员freestyle的绘画,知珉喜欢可爱的东西,得到允许后拿出相机把它拍了下来,在菜单前斟酌了一会儿,最后点了无聊的热狗和新颖的爱尔兰咖啡。


Irish Coffee会是什么味道呢?


店员背过身去准备食物和饮品的样子也被知珉用相机拍下来,她点单时面对的女孩是高高的白人,但那个正在制作的女服务生,看上去却又小又瘦,背后的骨头都凸出可见,知珉很想看一看这个女孩子的面孔,因而用手撑着脑袋,持续望着那个背影,等待她转过身来。


她似乎是手头缺了什么东西,转过来找的时候知珉大致看清了她的脸蛋。是亚洲人呢。知珉从皮肤和长相轮廓推断着,心底生出亲近感,同样身为亚洲人,她不得不对这个女孩子天然有着好感。


另一位店员端着食物和咖啡过来了,说过谢谢知珉开始认真享用早餐。热狗没什么特别的,仅仅是夹着的的香肠味道比在韩国吃的更咸一点,她喝了一口咖啡,是非常醇厚的口感,能感受到奶油的绵密和咖啡的浓香苦涩,可是怎么会有酒味?知珉砸吧嘴巴,吃了一口热狗确认自己没有味觉失灵后又喝了一口,没错呢,是点的爱尔兰咖啡没错,可它不像咖啡,更像咖啡味的鸡尾酒。


身为极致e人的知珉毫不犹豫就叫来了服务生,或许是她一直盯着那位瘦小的女孩子看,另一位白人店员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去接待,这正符合知珉的心意。她们用英语交流:


我点的是咖啡没错吧?


是的,这杯就是爱尔兰咖啡。


可是——为什么我尝到了浓烈的酒味呢?


爱尔兰咖啡原本就是一种特调鸡尾酒,以爱尔兰威士忌为基酒,以咖啡为辅料。


女孩规规矩矩解释着,似乎已经习惯外国客人的疑问,英语流利地道。原来是这样啊。知珉眼皮眨动时像被放慢了速度,如果说一般人眨眼的频次像蜂鸟抖动翅膀,知珉的则是扑扇翅膀的蝴蝶,优雅而从容,正因如此,身边朋友总说她无论看什么都深情,“多情”的标签让她在大学时多了很多情感上的麻烦。


知珉和男人谈过恋爱,也和女人谈过恋爱,在这个世代这已经不算稀奇事了。但是大学里年轻人的恋爱似乎都是追求刺激,随波逐流地谈,每个人都会谈恋爱,跟不用说人气王刘知珉,可谈了没几个月就分手,分手大多是自己提的,分了还要忍受前任的胡搅蛮缠。


真羡慕你啊知珉,有这么多人追你;就算不如意了也能立马换吧;知珉应该不会有失恋的烦恼。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诸如此类的恭维话一团团砸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没有带来虚荣心被满足的乐趣,而只有伪装的疲累。


为了成为人人都喜欢的刘知珉,她失去了真正的刘知珉。


所以后来她选择了更谨慎的进入恋爱,但身边没有人让她动过心,一直到今天碰到的这位为止。


你......是哪个国家的人呢?


被问话的女孩怔了一怔,忽闪的眼珠子突然定住,视线指向的是知珉的脸,仔细思考后似乎发觉告诉也没关系,她才回答。


是韩国人。


진짜(真的)?


哦......


大发,我也是韩国人。


大发,很巧呢。


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店里来了新的客人,女孩纠结着和她道歉,说得去忙店里的事情了,知珉连忙表示没关系,随后想起什么,把反扣的手机翻过来,手指忙碌地操作。


这是我的kkt,加了以后交换一下名字吧。


知珉伸出手臂,把手机屏幕对着她,没有商量的意思,好像是必须要加,女孩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手忙脚乱地从裤子荷包里掏出手机加上了好友,加完还像没从同胞这突然又强势的热情种回过神似的,双手交叉把手机抱在胸前的模样懵懵的。还是白人同事应付不过来呼唤她她才急忙落下一句“抱歉”,然后又缩进小小的前台后面。


真可爱,像小孩子一样。知珉嘴角上扬,打开了两人的聊天框,那个孩子的头像是某个大街的风景照,看来是有点冷酷的风格?知珉这么想着,编辑好了第一条消息点了发送。


你好,我是刘知珉,很高兴在爱尔兰见到你ㅋㅋㅋㅋ


长长的黄色的气泡从自己恐龙玩偶的头像上延伸出去,就像这话是从小恐龙玩偶嘴里吐出来的一样。气泡左下角显示的数字标志着未读,知珉鼓着嘴看了一会儿便放下手机,女孩依旧忙前忙后,一会儿在做咖啡,一会儿在给热狗挤酱,一会儿又窜到前台负责收银,无论是面对客人还是自己做事,都摆出一副正色,利落而有条不紊的样子让知珉有些佩服。


想起自己还有出行计划,她没再多停留,迅速吃完早餐就出了咖啡店,走前本想和女孩打声招呼,将要举起来的手看到她背过身的一刻还是放下了,知珉抿抿唇,以后总会有机会的,因此不觉得遗憾。


拉开门迎接她的是夏天的爱尔兰的阳光,微风吹过了头顶别在屋檐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不知是爱尔兰咖啡里含了酒精,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知珉方才头有些晕乎乎的,而现在强烈的光刺激视网膜倏忽间又把她拽回现实。


Irish Coffee...很特别呢...不过还好我酒量还不错。


知珉在心里默念着,心底因为某个人升腾出对这杯咖啡别样的感情,就似乎是冥冥之中要让她认识那位小小的白净的女孩。想到自己发过去的消息,期冀的种子落在知珉柔软跳动的土壤里,联通她的神经,牵引她的喜怒,于是乎怀着这样难言又隐隐兴奋的心情,知珉正式开启了她的爱尔兰之旅。



3.


按照计划今天参观的是都柏林城堡。


知珉来的时候做了点功课,大概知道这座建筑背后有多么厚重的历史,但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吓了一大跳,密不透风堆砌的灰白色墙壁营造出森严的氛围,正门前有吊桥,从表面就能看出历经风霜的皱纹,她用相机拍了照留存纪念。


因为是独自来游览的,所以自然需要请别人帮自己照相,害羞不知为何在这时找山门来,知珉转动眼睛发现身边没有熟悉的亚裔,看来不会有可能像早上一样凑巧碰到韩国人了,她犹豫片刻,还是用简单的英语拜托了当地人照相。


知珉个子还算高挑,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也是偏向强势的风格,可在宏伟的古堡面前就不值一提了,构图当然是好看的,但知珉看着自己身边只有灰白色砖墙的背景总觉得空旷,尤其是身边的人们成双成对出现,失落感油然而起。


她记起到达前自己发送的那条短信,匆忙掏出手机查看,锁屏上显示有新的消息。


你好,我是金旼炡,请多多关照:)


ㅎㅎㅎㅎㅎ


早上还是加了自己kkt会不知所措的孩子,现在发的挺自然的嘛...知珉才见过金旼炡一面,见到的那一面也不是活泼爱笑的样子,可她却能勾勒出手机那头女孩发消息时的神态。一定是咬着嘴唇,下意识屏住气息敲打下的字,为了装作很擅长社交所以发了ㅎㅎ这种语气词来拉近距离啊......Kim—Min—Jeong—知珉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念着她的名字,心尖随着每一个音节尾音的落下泛起一阵异样的酥麻。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叫旼炡啊...名字很好听呢,莫名有一种白嫩白嫩的感觉...?总之和你本人很相符🤗🤗


kkkkkk谢谢...姐姐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她回的倒是很快。


嗯?已经知道我是姐姐了吗?


应该是......?你有一种姐姐的氛围,我好像看起来比较小。


什么啊,旼炡的意思,是说姐姐看起来比较老吗?!


아니오(不是的),汗出来了ㅠㅠㅠㅠ


知道了,我今年23岁呢,旼炡呢?


我是22岁😊


确实我比较大啊,旼炡nim的直觉很准ㅎㅎㅎ


那...既然是在爱尔兰,我们能不能不说敬语?我有点不太熟悉了呢ㅠㅠㅠ


kkkkk好吧,放你一马,我们就随意点交流吧。


旼炡xi,可以问一下吗,你是几点下班呢?


知珉一时间没办法改过来说敬语的习惯,而且莫名觉得敬语搭配旼炡的名字会更亲切更可爱。


我现在已经下班啦!因为我是兼职生,只上上午的半天。


她还发了一个开心的表情包。


这样吗?那旼炡能不能来做我的导游呢?自己一个人逛有点无趣呢...😪


可以是可以,可是,姐姐要结一下我的导游费哦——


现在都会逗我了?!


导游费的话,嗯...姐姐不能承诺你太多,怎么办呢?


那就看姐姐的诚意了ㅋㅋㅋㅋ


嘁——知珉从金旼炡发来的消息中揣摩出了调戏的滋味,甚至能想象到她编辑到一半时捂嘴偷笑的样子,这家伙居然这么伶牙俐齿的吗?“叮咚”手机在知珉生气的时候又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姐姐现在在哪里呢?


在都柏林城堡。


那离我这里很近,姐姐等十分钟就好了。


知珉收到这条消息后真就原地等待了她十分钟,她一边严苛地计时,一边在心里盘算,如果迟到了一秒就会一分钱都不付给她。


那家伙不一会儿就来了,她换了身衣服,淡黄色的薄卫衣配黑色牛仔裤,看上去松弛又帅气,为了遮阳放在额头部位的手在光的照耀下看得格外清晰,是白皙又一寸寸指节分明的手,她双眼左右检视,在仔细寻找着知珉。知珉发现她后,喊了声旼炡啊,反正这里没有人听得懂,被喊的人迅速往声源处望去,视线终于相碰,知珉朝她挥手,金旼炡则快步走过来。


10分23秒,超过十分钟了哦。


什么啊...姐姐你还特意计时了吗?


当然了,导游要讲信用啊,既然超时了我不会付钱的——


姐姐真是......


怎么能把我到这里来找你的时间都算进去啊...


金旼炡显得很无语,头仰着转了一圈,嘴里嘀咕着自己太委屈了,一副受不了她的样子。


哎一股哎一股,知道了,等下请你吃晚饭,就当作旼炡xi的辛劳费吧。


知珉煞有介事地拍了下她的肩膀,似乎在说你真的辛苦了。


什么啊...原来我是一顿饭就可以打发的吗?哼——


旼炡发出忿忿的鼻音,脸颊因为生气鼓起来。怎么才刚开始就有种冤家的感觉,知珉这样想着,愈发觉得自己和金旼炡之间存在某种特殊的缘分,她看着对方发红的脸庞,清澈的眼睛藏了孩童般可贵的稚气。


是很珍贵的人。知珉擅自给她下了定义。


于是受这种奇妙好感的驱使,她自然而然的抓住了金旼炡的手腕,把原站在太阳地的她们俩带至阴凉的古堡内部,莽着性子随便选了个方位,向前奔着,一往无前。


好了别说这个了,快带我参观吧,小金导游。



4.


坐在圣三一学院的图书馆学习是知珉没想过的旅游走向。


她手里捧着一本英文大部头书籍,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冗长繁杂的单词,知珉大学毕业过后就没再接触过这么多英文字母,想到这里,知珉把书立起来,试图遮挡她看金旼炡时眼神里的幽怨。如果不是受那孩子的蛊惑,她怎么也不会在刚吃完晚饭正当夜生活开始的时间来陪她备考。


坐在桌对面的人很认真地在敲键盘,时不时翻动一下手头厚厚的专业书,知珉努努嘴,有点意外她学习时的沉静。圣三一商学院的研究生,知珉悄悄往女孩身上加了一条修饰语。


腕表上显示的时间是晚7点,金旼炡翻书和敲击键盘的声音似乎是最好的ASMR,知珉是个夜猫子,现在却已经有了困意,上下眼皮打架,本想顺着沉睡之神的指引把头搁在臂弯倒下去的,可瞥到面前勤恳的孩子,一时觉得羞愧难当,如果这时候睡未免也太逊了吧。


知珉为了强打起精神,选择站起来好好参观这里,圣三一图书馆好歹也是爱尔兰的著名景点。因为不想打扰到金旼炡,她双唇夹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推进去,没有发出声音,可她的动作还是引起了金旼炡的注意,她问她怎么了,学习时戴上的冰冷面具即刻崩落,她的面容呈现出温和的关心态,知珉回答说想随便逛逛,让她不必陪自己,金旼炡点头说好,目光重归于电脑屏幕上时,知珉却蓦地感到怅惘。


心里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所挤占,知珉想不通的时候习惯将那件事先搁一搁,或许是做记者写稿的经验吧。穿行在一座座平行排列的书架中,书侧的硬脊琳琅满目铺成一面面墙,虽然知珉看不太懂其中的内容,但还是有一种灵魂被广博的知识所冲洗的喜悦,圣三一图书馆的装潢不算富丽,木质的纹路涌出陈旧的气息,难怪人们说心平静不下来的时候要去逛一逛书店,知珉这才懂了其中的奥妙。


从大厅最前端的中轴线遥望整个图书馆是最明智的观赏策略,木黑色、棕红色、金色盘互交错,知珉模糊记起她在哪里看到过说这里是哈利波特的拍摄地,圆拱形的屋顶还真的很像电影里档案馆扫到的那一幕。


用相机拍下这道深邃的长廊时,一整天的经历像霍格沃兹的火车一般,从四方屏幕照到的终点向自己驶来,储存记忆的盒子敞开了。


她想起来自己吃饭的时候金旼炡用食物做比喻,说北极贝刺身是她,而炙烤三文鱼是知珉;她想起来金旼炡每次听她说话时眼睛会眨两下再盯自己,就像讲话前清嗓子的咳嗽一样;她想起来买单时金旼炡在旁边说着“姐姐破费了”然后乖巧等待的样子;她想起......


怎么办呢?想要和旼炡谈恋爱的想法快要藏不住了。


还未按下快门,图书馆突然一排排地熄了灯,就像闭幕的剧场要散场了一样。知珉意识到可能快到闭馆时间了,连忙拿出手机和旼炡联系,结果发现那头发了好几条消息,是提醒她8:30闭馆,要赶紧离开的话。因为手机设置了静音,她又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知珉延迟好久才回复说知道了。


灯没有一次性灭完,长廊的那头还留了几排,给没来得及出去的游客以缓冲时间,知珉总觉得以后不会有机会再来这里,也可能是觉得这一刻的心境不可复制,所以即便光线不佳,她还是按下快门。


知珉?


听到有人喊她,知珉应激反应般把头从相机后方挪开张望,还未转动脑袋就看到正前方金旼炡背着书包急忙忙朝她跑来的身形。


旼炡?


这里太大了,因为你没回消息,我找了你好久,快出去吧。


金旼炡朝她招了下手,知珉却因为她的突然出现心脏一阵猛跳而愣在原处,那人似乎看出了她的失神。


没事吗?再不走就要摸黑了哦。


她的头歪了一下,眉眼间传递出的可靠让人毫无理由的信服,知珉立刻小跑起来;她原本是怕黑的,但因为因为跑起来旼炡书包发出的细碎声响,她的心被稳当地安置在光明处。


从长廊的这一头小跑到那一头,知珉忽然生出时空错位的感受——就好像,就好像她和金旼炡同为圣三一学院的学生,她也还是学生,而今晚是一个带有暧昧暖色的复习夜。


如果这条长廊能再长一点就好了,知珉想,这样是不是就能留住更多青涩的悸动呢?



5.


在金旼炡的住所过夜更是知珉不敢想象的旅游路线。


继那晚图书馆后,她们好几天没有见面,金旼炡忙于备考和考试也和咖啡店请了几天假,而知珉担心自己太热情会困扰她,便只在kkt上交流。


乘上到达金旼炡住所的车,知珉才悠悠地复盘自己是怎么踏上这条路的:这源于自己的一次抱怨。她某天留言住酒店的费用有些贵,感觉再不换位置的话就得缩减饮食开支了,句尾配上哭泣的表情。隔了几个小时,金旼炡回复问她要不要考虑来她这里住,她说本来是二人间,但室友前段时间搬出去了,但还没找到新室友,因此正好有空房。


许是怕她有负担,那孩子还补充了一句:


我承担两人间的房租有些吃力,姐姐来的话平分下来只用付酒店钱的一半。


几乎是当机立断,知珉马上整理好行李,在当天就搬进了金旼炡的住处。


到她那儿的时候那孩子正在做饭,来给她开门时手里还拿着食盐罐,快速给她指了空房间位置后就念叨着得赶紧去看看锅里煎的鸡蛋。知珉把行李箱推进房间后没有忙着整理,而是径直进了厨房,特殊的辣味在空气中弥散,知珉得出她正在做韩餐的结论。


是欢迎我来特意做的吗?


嗯?不是,是我自己想吃。


真不解风情呢,知珉撅起嘴巴,端着肩膀,倚在料理台上注视金旼炡,她把卫衣袖子卷的高高的,雪白的皮肤格外晃眼,盛菜的时候瘦而直的胳膊肘可以看见肌肉的收缩,因而并不显得脆弱。知珉见她已经开始装盘,自觉从壁柜里拿出碗筷摆好,


碰到韩国人真好啊。


她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反跪在椅子上探出头望着金旼炡的背影。


嗯,真好。


旼炡轻笑,渐渐上扬的语调证实了她的真诚。


金旼炡端着盘子转过身被跪在椅子上注视自己的知珉吓到,但和知珉被吓时强烈的反应不同,她只是眼睛和嘴巴放大了而已,手上端的稳稳的。


你是狗狗吗?怎么这样看着我...


네(内)——主人nim,请给我饭吃吧。


知珉的情景剧又开始了,对她说这句话时双手交叠向前伸着,眼睛也闭起来。


如果姐姐要做我的狗狗的话,今天一直到睡觉都要听我的话哦——


知珉连忙坐好开动,金旼炡的厨艺很不错,知珉怀着感激的心享用了晚餐。浴室只有一个,设在金旼炡房间对面,晚饭后知珉简单收过行李就拿着内衣裤去洗澡,出来的时候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呼唤金旼炡可以去洗了,可喊了几声也没人应,知珉的心悬起来。


除了她的房间知珉没有擅自进去,其余地方找过一圈也没看见人影。老实说,在爱尔兰刘知珉突然不见才应该害怕,但对于留学三年的金旼炡来说,她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奇怪才对,又不是失踪,但知珉也不懂得自己的小题大做是为何,她摸着下巴思忖着,阳台的窗户开了一扇,夏夜粘稠的风呼啸进来,知珉却打了个寒噤。


发送了消息过去,她安静地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金旼炡在下一秒踏进家门,她扣上了卫衣帽子,手上拎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


去哪里了?刚刚洗完出来发现你不在,有点不安。


为什么会不安?


金旼炡平淡的语气让知珉意识到她似乎只是顺着自己的话问出口的,而不是真的含有好奇,担心她的话吞进肚子,知珉咬咬唇问她买回来了什么。


下楼丢了个垃圾,想起你房间的床头灯有点问题,买了个灯泡等会儿换上。


谢谢...


前脚还在因为她的冷漠默默失落,后脚又被她贴心的举动暖到心坎,刘知珉接过装灯泡的盒子,两只手握住,像是在守护什么东西。


金旼炡去洗澡了,知珉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首先去查看了床头的夜灯,打开开关发现时亮时暗,确实不能用了,她旋下坏掉的灯泡换上旼炡新买的,重新摁亮,光线在灯罩的庇护下散发出不强烈也不晦暗的亮度,很适合呢,知珉的心情也因着这适宜的环境而放松下来,她盖上薄被子,靠在床头刷着ins打发时间。


不知过去了多久,“咚咚咚”房门被敲响了,知珉原本下意识像在家里一样要说出“请进”的,可立马想到敲门的人只会是金旼炡,就穿上拖鞋亲自开了门。


那人一边递给她吹风机,一边飞速的扫了一眼她的头发,然后半正经半偷笑地说:


一般酒店都会有吹风机所以姐姐没有带吧,这个给你。


啊...谢谢旼炡xi,可是我夏天没有吹头发的习惯呢。


不吹头发就睡觉的话第二天会头痛的,还是吹干再睡比较好。


金旼炡把手往前伸了伸,很强硬的一定要知珉拿走,知珉无奈接过,看到她的头发的确是干的,刚洗过很蓬松,便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的头顶,像哄孩子一样说道:


知道了,我会吹完再睡的。


要听旼炡nim的话注意健康啊。


对方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身往自己房间走。知珉的笑也还维持着,却不是那么鲜活,一直到金旼炡旋动房门的手把,她凝固在嘴角的弯度霎时间消失了。


旼炡啊——


她喊得有点急切,好像在尽力抓住什么东西。


晚安。


晚安。


金旼炡也回头望了她,眉心由微蹙转为舒展。知珉想,迟一拍但真诚的回应就是她想抓住的。



6.


注重健康管理的人生病了该怎么办?


金旼炡的考试周结束了,自然而然回归兼职生活。她还是只上上午班,每天七点起床,放轻动作洗漱完就早早出门,彼时刘知珉还在床上酣睡,睡到九点才会开始一天的旅程。金旼炡住的地方和咖啡店还有一段路程,她偶尔会刻意弯进金旼炡打工的咖啡店吃早饭,然后揶揄她给热狗挤酱时的手腕动作是专家级别的,每每这时金旼炡就会很臭屁的说那当然,不过更多时候刘知珉会不吃早饭。


今天是来爱尔兰的第六天,计划的出游路线是沿着利菲河一路到南岸的圣帕特里克大教堂。没有金旼炡的陪伴,纵然心里有点空空的,但一想到下午她下班了就答应好来和自己一起逛景点就顿时充满了活力,人在抱有期待的时候就像被泡泡所围住了,走起路来脚步都是漂浮的。


就和伦敦依偎泰晤士河一样,都柏林则依偎着利菲河,据说“利菲”这个名字在爱尔兰语中意味着“生命”,知珉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的:走过一个城市的河流,就能读懂一座城市。她沿着河畔、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一步步丈量水的辽远,试图透析这座城市的脉络。如果能读懂这座城市,是不是她就能全然爱上它呢?是不是这样她就能真正握住金旼炡后天熏染出的,独属于都柏林的东亚人气质?


知珉只是这般想了想,睫毛便动情地颤抖,沿路的街边有许多异于韩国的五彩的墙,极富饱和度的色差对比令她不禁惊叹,这幅画面当然要好好拍下来,CCD相机对准景色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倒回键,前一张照片意外出现在眼前,是那张被她忘掉的,图书馆熄灯后的照片,由于背光,金旼炡的人像在黑暗中像幽灵一样,是照废的照片。


但知珉没有删掉,重新调回照相模式后,她又用它拍了好多景点,忧郁却不合时宜的冒出来:好像一切美好都不过是瞬间而已,所以只能用一张张照片封存。知珉把这种感性归咎于肚子饿,找了家餐厅坐下来点餐,等餐的过程中给金旼炡发消息。


下班了吗?


上午还顺利吗?


嗯,还好。


对不起知珉,我下午不能过去了。


临时调了班,我下午得继续上班。


后面配的是冷汗的符号。


啊...没关系的,我自己一个人也很好。


旼炡辛苦了。


对方没有再发消息来,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知珉的心像吸了水一样鼓胀下沉,眼睛落在旼炡发的来不了的那句话,虽然失约不是旼炡的错,可还是难掩悲伤,这种情绪一直蔓延到下午的旅程,看什么都有点难以专注,知珉猜想自己可能是累了,便稍早回了住处。


回去了也不过五点钟,门口却有另一个人的鞋子,屋里的样子似乎也和今早走的时候有所不同,难道是金旼炡回来了?她有几分雀跃,可马上想到咖啡店牌子有写打烊时间是六点才对。


知珉暗叫不对劲,连忙去敲了金旼炡的房门。


是谁啊——


隔着一层阻隔,知珉也能听出金旼炡的声音有些虚弱,也有些沙哑。她有些急切地问她是不是生病了,那头的人没回答,知珉想推门直接进去,还没问可不可以房内就响起了拖鞋拖地的声音。


门打开了。


金旼炡额头上贴了小孩子用的退烧贴,脸上是不健康的潮红色,虽然两人隔得远,知珉还是能感知到她呼出气息的高热度。


发烧了吗?


金旼炡点点头,知珉看到她身上穿的单衣,赶紧推她进去,催她去床上躺着,又替她掖好被子,床边放了电子测温枪,知珉对准金旼炡的太阳穴测出来38.7℃,已经是高烧了。


旼炡啊,不去医院吗?


不想去...吃了药就会好的,我以前都是这样,吃了药睡一觉很快就能降下来。


她好像很抗拒去医院,知珉见她没力气说话,就没多问了,让她好好睡觉。自己则待在她的房间,中途换了两次毛巾,这孩子烧的那么难受了一开始还不让知珉照顾她,说不需要照顾,让她休息,可争辩了一会儿最终败下阵来,便由她去了。


知珉买晚饭回来金旼炡也醒了,在客厅找水喝,见到知珉她汇报说已经降温了,知珉还是不放心,板着脸用温枪测出37.3℃后才放心。


她们这餐饭吃的有点沉默,金旼炡大病初愈显得很乖巧,吹着粥小口小口的吃得很香,很给知珉面子,但知珉却心不在焉,没有胃口似的。


知珉在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失约了啊......


没有生气,旼炡是生病了啊,就是有点...有点失落而已。


旼炡啊......我呢...


姐姐知道我的室友为什么离开了吗?


金旼炡突然岔开了她的话,手上舀粥的动作也停了。这件事旼炡没和她讲过,知珉诚实地摇头。


因为我喜欢她。


知珉被她莫名的恋爱故事震得无言,不是嫉妒她过往的恋情,而是这恋爱故事本身,旼炡为什么要突然说起恋爱呢?


那你是和她...或许...分手了,所以才不在一起住吗?


不是,我意识到自己喜欢她以后,试探了她。


试探?


试探她有没有喜欢我的可能。


我得出的结论是几乎没有可能,所以我就抽身了,我决定要努力不喜欢她了。


她对我的疏远感到很沮丧也很生气,后来交了男友就搬去和他住了。


.........


所以知珉,我好像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请憋住吧。只在心中飘荡但没有说出口的话不算数,这样我们都能当作自己是错想了。


可是...旼炡啊,如果是双方都有意思呢?这就和你说的故事不是一个东西啊...


知珉不回国吗?你没几天就要走了吧,难道来爱尔兰只在都柏林玩吗?


一定会分开的,知珉xi,来国外旅游还是不要对人投入太多真心才好。


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韩国话里有一句是这样说的吧。


知珉是明事理的人,她怎么可能听不懂金旼炡话里的意思,那场饭的吃到后来真是如坐针毡,知珉拼命抑制住酸涩,囫囵吞下食物就径直回房,连晚安都没有说。


努力做到不喜欢她。金旼炡的话像魔咒一般一直在耳边回响,又仿佛是对自己的劝诫。知珉这晚毫无悬念地失眠了,第二天却像没事一样和金旼炡相处,但在都柏林的旅行再也没叫上她过,比起朋友或是其他的关系,她们真的像是普通室友了。


这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7.


在都柏林玩了一星期,也正如金旼炡说的,要考虑去看看爱尔兰别的地方了,更确切的说,是她的话点醒了她——她本来没想过要去其他城市的。


第八天知珉带着前一晚整理好的行李,去了金旼炡打工的咖啡店吃早餐,在这里相遇,也在这里告别,知珉不知道自己为何固执的要坚守这份仪式感,甚至还点了同样的餐食。


食物做好后是那位白人小姐为她端来,知珉不愿多想,可止不住多想:旼炡连最后一天都要这样疏远吗?


她对服务生说谢谢,对方像是早就准备好了额外的台词,放下托盘便流畅地俯下身体问她知不知道发明Irish Coffee的人最后一次为他的女客人做这杯咖啡时说了什么,知珉没听过背后的故事,向她虚心请教。


Want some tear drops?


服务员吐出单词的速度仿佛被放慢了,知珉听得很清楚,“想要一些眼泪吗?”但她无法理解其中深意,疑惑着寻求解答,白人女孩对她只露出堪称意味深长的笑容,“Find answers in people.”在人身上找答案,知珉似懂而非懂。


临走前金旼炡还是和她说了再见,知珉装作洒脱的样子,祝福她生活顺利。告别过程快速而生硬,唯一让知珉在意的只有金旼炡微红的眼眶,可那人有意遮掩,知珉甚至怀疑那么快转过身就是害怕她看到她哭过的痕迹。


明明还是舍不得的啊,这个傻瓜。


我要不要把这杯咖啡和你的眼泪理解为你在挽留我呢?


但胡想归胡想,知珉还是没有留下,她拖着行李箱,搭上了去往西海岸的列车。



8.


说实话,知珉有点不甘心自己23年人生的第一次心动就这样以悲剧落幕。


可回想起来自己的这趟旅行从头到尾都是冲动的结果,冲动的离职,冲动的计划,冲动的旅行路线,冲动的认识了金旼炡。如今被现实的金旼炡所打击回到理性的世界,或许也是好事吧,果然还是太贪心了啊,知珉呐。


从爱尔兰的东海岸到西海岸,知珉走过了充满艺术气息和波希米亚风情高威小城,也探险了欧洲最高的莫赫悬崖,可看到壁画却想到都柏林街头的彩墙,看到河流却想起那条生命之河,看到雕塑却想起圣三一图书馆里的白腊像。身体虽然到了爱尔兰另一头,灵魂好像还停留在那一头。甚至站在悬崖边感受四面八方的风朝自己涌来,也会想到金旼炡下楼给她买灯泡那天,从阳台的窗户呼呼吹来的灼热微风。


她后面的旅行,仿佛是对前面旅行的回忆。


为了强迫自己投入到新环境,知珉照了很多像,她说服自己拍过照就是看过,留过影就是融入了这块土地。但在翻CCD相册的时候,看到金旼炡那张幽灵照片的那一秒,她发现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她以为读懂一条河就能读懂一座城市,后来她发现读懂一个人才能读懂这座城市,爱上一个人才能爱上她的城市。是她想错了。


她要去找金旼炡,她甚至没有一张自己亲手拍下她的正经照片,她要去问她,为什么告别时要流泪。


人本来就是活在瞬间的,何妨再冲动一次呢。



9.


距离旅行结束还有两天,知珉真的冲动了,此刻再一次站在咖啡店的门前,她深呼吸了一口,推开了店门,风铃声适时响起。


吧台后的人下意识抬头说欢迎光临,却在看到来的人时愣住,接在“Welcome to”后的店名失了踪迹。知珉见她整个人被定住,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禁不住笑出声。


很惊讶吗?


知珉nim...啊,姐姐,你怎么会在...?


因为没有地方住要流浪街头了,所以来找你了。


真的吗?


嗯,真的。


啊.........


旼炡xi不欢迎吗?


没有啦,我马上下班了,姐姐你在店里坐一会儿等一下我。


金旼炡像知珉的小兔子一样,一碰到或者看一眼就会不好意思得脸红,面对知珉的玩笑,会因为不知道怎么接话而眨两下眼睛,然后默默的低头或者连忙找事干。


上午的营业时间结束了,金旼炡脱下上班服,从休息室拿好包就和知珉一起回了家。一路上那人讲话都磕磕巴巴,姿态也很卑微,光是“对不起”都说了好几次,她好像无法直面知珉的热烈,眼神总是躲闪。


知珉有点心疼,之前在爱尔兰西海岸的不甘和难过在下定决心要来找她的那一刻就已经转化为炽热的爱意,一如能量的守恒,她当时有多难过,现在想和她在一起的念头就有多强烈——她说的在一起并不追求永恒,而追求瞬间,何况瞬间说不定也会变为永恒呢。抱有这样的想法,就不会担心受伤,而是珍惜还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回到熟悉的住所,知珉放完行李,对金旼炡撒娇说自己饿了,她们就一起去吃饭。


旼炡可以陪姐姐喝酒吗?


嗯...可以...


她有些犹豫,知珉心知肚明她一定是酒量不太好,不过没说出口,而是帮她点了度数不高的鸡尾酒,自己则是要了红酒。


果然金旼炡没喝两口脸就红了,知珉摸了摸她的脸,故意调侃说不会又发烧了吧,怎么发烫呢?那孩子红着脸强调自己没事,只是酒精会提高体温而已,她亮晶晶的眼珠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剔透,知珉一直很喜欢她的这份水晶球状的童真。


旼炡知道为什么我要来找你吗?


大概可以猜到吧...


那旼炡说说看。


......因为...因为...


我说不出口,知珉姐姐......


没关系,我回来呢,是因为有问题来问你。


旼炡xi,告别的那天为什么要哭呢?我都看到了哦——


为了防止她狡辩,知珉凑近了金旼炡,对她露出凶狠的样子。


有点...舍不得知珉...我也很喜欢姐姐啊...


嗯!


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她发出愉快的语调。


下一个问题,旼炡xi是因为担心我要回国才说出那些话的吗?


知珉握住高脚杯细长的底座,晃动两下红酒,金旼炡透过清澈但浓烈的红酒夜看到了知珉的脸蛋,顿时生出燥意。很难堪,这个问题她也无法回答。


旼炡不说话的话我就当默认咯。


.........


可是我回国了也没关系呀,我们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只享受现在,而且回国了难道就意味着我们的爱会消失吗?


如果旼炡还无法确认自己的心意的话,那就——


知珉俯过身和她接吻,红酒的苦涩金旼炡还不太能接受,但经过知珉的唇,品尝到的更多是葡萄的酸甜和酒的醇香,知珉吻的时间很长,她的嘴唇软绵绵湿漉漉的,眼睛则投入地紧闭,金旼炡觉得她一定是醉了,连带着自己也头晕乏力起来。


没有推开我呢,旼炡的心意我知道了哦。


知珉眨眼时粘连的节奏比第一次见面时感受还清晰,金旼炡的呼吸也随之放缓,然后她听到知珉用低沉的声音说:


旼炡愿意和姐姐成为可以接吻的关系吗?



10.


叮咚,你的kkt有一条新消息。


知珉nim,明信片收到了吗?


嗯,刚刚拿到准备回工位拆封呢。


네(内)——多多期待吧💙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知珉加快了脚步,回国后她也因为这趟旅程有了转换赛道的魄力和勇气,目前在一家时尚公司担任杂志副编辑。


因为是越洋快递,明信片被包装的很严实,知珉用小刀划开,精致的卡片掉在桌上。背景是大西洋的摄影照片,蔚蓝色浓而呆,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个人,明明有着浓烈的情感,却因为害怕表现而显得呆滞。


亲爱的知珉姐姐:

       虽然我们距离很远,但你收到明信片,开始读的这一刻希望会有我也在你身边的感觉。

       明信片上是四月份的大西洋,因为学校组织了旅行我在几周前亲眼见到了它,立马想到喜欢蓝色的你,不知道这抹蓝色的感性姐姐能否感知到,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看就好了。

        正如姐姐说的,人是活在瞬间里的,所以我也准备冲动一次。

        我还有一个月就毕业了,和家人商量过后决定回到韩国工作,姐姐应该会高兴的吧?

在这之前请记得注意身体,一定吹干头发再睡,保持好心情,一个月会像火箭的速度一样飞快过去的,到时候我就会出现在姐姐面前了。

         一直爱你。


                                               旼炡 写于都柏林


很温暖的文字,知珉的心渐渐融化在其中,在看到她要回国的那句时猝不及防湿了眼眶。这家伙,知珉拿起手机,编辑反馈发过去,旼炡应该在那头望眼欲穿的等着呢吧。


明信片看完了。那这次姐姐就尽地主之谊,请旼炡免费来我家住吧——


谢谢姐姐 ㅎㅎㅎ



End.



作者有话说:tired,本来预计be,但最近太寡,改成了he(不过昨天的糖让我感叹我的cp好伟大!)

看文愉快——





















take a bite

【冬柚】Melted

*第一次尝试的题材 全文1.6w+

*一个有点长的故事 请读到最后


如果你看向我 我会温柔地消融 像火山中的雪

                      —— 米亚·科托 <耶路撒冷>


A. 讨厌的家伙


*


“请问你和住院病人的关系是?”


“母女。...

*第一次尝试的题材 全文1.6w+

*一个有点长的故事 请读到最后


如果你看向我 我会温柔地消融 像火山中的雪

                      —— 米亚·科托 <耶路撒冷>


A. 讨厌的家伙


*


“请问你和住院病人的关系是?”


“母女。”


“要提前和你说明,三星医院首尔院区最近的床位很紧张,所以你母亲会被安排住到混合病房。”


医院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又一次让柳智敏觉得晕眩。


她吸了吸鼻子,鼻腔里渐渐充满一阵让人厌恶的气味。很奇怪的味道,让人不舒服。柳智敏想,如果可以快点办完住院手续,就可以出去交换一点外面的新鲜空气。


在医院,常年闻到的就是这样的气味吗?柳智敏皱了皱眉,细小的举动却被护士误解为另一层含义。


“智敏不用太担心,你姐姐已经提前关照过了。你母亲的病床在411室,很安静的位置,双人间。另一床的病人昨天刚从庆尚南道分院转到我们这里,看起来很安静的女孩子,不会影响到你母亲休息。”


是什么数字不好?偏偏是自己的生日。


柳智敏紧紧咬住下嘴唇,低头盯着松散开的帆布鞋鞋带,这双限定款的鞋是母亲去年送的生日礼物。柳智敏一直很珍惜,直到现在她看到鞋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医院被人踩了一脚,留下一个黑色的、看起来很突兀的印记。


真想马上离开这里。


母亲轻微的咳嗽声打破了柳智敏和护士之间短暂僵持的沉默。柳智敏回过神来,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换上了礼貌得体的神情。


“谢谢护士姐姐,我们也很理解的。住院手续没问题的话,我就先带妈妈过去病床安顿休息了。如果还有什么事再来麻烦您。”


柳智敏轻轻转换轮椅的方向,很注意地不让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过大的噪音。这让她直到推开411室病房,都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视线重新对焦的地方是一片还算开阔的空间,从病房的角度看算不错了,柳智敏想。两张病床之间隔着一段恰当的物理距离和遮挡用的帘布,房间里的各个设施看起来也是最新版本的配置。


现在那层轻薄的帘布隔断了柳智敏看到另一床病人的机会,眼下她对此没有太大的在意和关心。护士姐姐已经说过了,只要不对母亲治病造成影响,这就不是需要柳智敏额外担心的事情。


柳智敏没想到的是,自己很快就碰到了第一个麻烦。


双人病房的公共设施和储物空间,理所应当需要两个住院病人共同分享。但是在柳智敏在拉开储物柜门的时候,开始怀疑起这个不成文的规定来。


里面80%的空间已经被另一个病人放满了东西。从剪纸材料到各种手工工具,从贴满小狗贴纸的便签本到戴着奇怪草编帽的雪人玩偶,柳智敏甚至还在角落里看到了一盒包装已经被挤扁的动物饼干和最新款的乐高。


“是认真的吗?这都…”


柳智敏看着眼前一片花花绿绿犹如迷你百货的储物柜,感到一阵晕眩。


“你好?呃,0101号病床的这位…”


柳智敏转身盯着帘布,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我们是刚从京畿道来首尔的,我是妈妈的陪护柳智敏,未来一段时间都会在这个病房。我刚刚看到这个储物柜好像差不多被你的东西堆满了,请问能不能…”


啪嗒。


引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智敏xi有看到那上面的名字吗?”


然后是虽然用了敬语,但显然不怎么好的语气。


柳智敏握了握拳,努力让自己以听上去很冷静的口吻和对方说话。


“你指的是什么名字?”


柳智敏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留意到储物柜左下角的位置,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姓名标签。


김민정。对方的名字是金玟庭。


“很抱歉刚刚没有看到,所以这个柜子是玟庭…”


“你妈妈的柜子在另一边,姓名标签条在置物架底层。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午休了。”


被生硬打断了还没有说完的话,遮挡帘也被不动声色拉回了刚才的位置,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病房很快恢复了平静。


唯一不平静的是柳智敏快要发火的心情。


金玟庭,才第一次见面就没有好脸色,看起来还有古怪的脾气。


真是个让人感到头疼的家伙。



*


金玟庭让柳智敏心烦的第二件事,是住院患者的三餐预定。


作为模范医院,三星医院的三餐预定制一直是业内出了名,同时被很多医院学习引用的典范。患者的陪护可以替患者通过医院配备的平板电脑,在每周日晚的时间选好未来一周想要搭配的餐品。


母亲的住院日期正好是周日,但是柳智敏在第一次订餐就碰到了麻烦。


麻烦的始作俑者又是金玟庭。


医院在2021年开始执行缩减运营成本的新规定,双人病房改为统一配备一部电子平板设备。为了进一步优化后台效率,双人病房的患者需要在双方都上传完餐品选择后才能成功录入配餐系统。


本来是没有问题的,在执行新规定的一年时间里,所有的双人病房也没有在这方面出过问题。


偏偏金玟庭是最大的问题。


柳智敏搞不懂金玟庭在想什么。从蔬菜、主食到餐后水果。每一个品类金玟庭都已经滑动屏幕上上下下看了不下五遍,但是竟然在一小时后,告诉自己还没有添加任何一个到“确认选择”栏里。


柳智敏眼前再一次浮现了自己在储物柜看到的动物饼干。如果没看错的话,边上还有一整排各个口味的软糖。


看起来也没有比自己小很多,还把自己当只吃零食就可以的小孩子吗?更何况既然住进这个病房,就说明已经生了不能随便对待的病,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要以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对待自己的身体?


柳智敏其实没有习惯以姐姐的姿态和别人说话。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但是短短时间里已经连续两次踩到柳智敏雷区的金玟庭,毫无疑问激起了柳智敏想要“教训”她一下的心情。


说是教训,一开口又自动换成了和对方讲道理的语气。


“玟庭啊,不吃东西怎么行呢?听姐姐的话多多少少吃一点吧,你看你也已经很瘦了。光吃柜子里那些甜食的话,哪有力气…”


想说的话其实是“哪有力气战胜疾病”。但是柳智敏现在还还不清楚金玟庭生的是哪方面的病,以及现在病到哪一种程度了;因为是混合病房,所以可能和妈妈的病截然不同。


“…玟庭哪有力气拼那盒那么大的乐高呢?”


于是选了委婉但更保险的说法。


对方的眼睛仍然停留在平板电脑的显示屏上。一分钟后,金玟庭的嘴唇终于动了动。


“如果智敏姐姐想知道我不想吃这些东西原因的话,先帮我拿一块软糖过来吧。谢谢姐姐了。”


柳智敏觉得之前的人生里从来没碰到过这么让自己无语的人。但是对方是病人,还是年纪轻轻的病人。这让柳智敏的耐心和脾气极大地向后拓宽了很大一块空间。


“玟庭吃完糖,把下周的饭点了吧。”


柳智敏捏着一颗软软的桃子味软糖走向金玟庭的病床。走近的时候,柳智敏察觉好像闻到了某种植物的香气。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金玟庭,柳智敏才发现对方的皮肤白皙到手臂关节处都有浅浅的淡粉色,金玟庭正抱着膝盖坐在病床上。柳智敏忽然产生古怪的想法,觉得金玟庭像一个可以随时放在口袋里带走的袖珍人偶。


接过糖的时候金玟庭终于抬眼看向柳智敏。


“谢…谢。”


虽然金玟庭仍旧冷着一张看不出心情的脸,但是咀嚼软糖的样子让她说话变得含糊起来。


这家伙,怎么这时候还真的像个宝宝一样。柳智敏忽然想如果自己今天见金玟庭的第一面不是那么糟糕的开场,也许会对她有一个还不错的第一印象。


因为金玟庭的外表实在很有欺诈性。如果不开口说话,不摆着现在这样一副“不要靠近我”的表情,甚至可能是让柳智敏觉得可爱的类型。


金玟庭向后伸了个懒腰,把先前散落的头发绑成了一个丸子头,柳智敏看着眼前一气呵成的动作,以为金玟庭终于要变成懂事的孩子了。


“那我点苹果吧,每天吃一个苹果好了。不是有句俗语说One apple a day keep the doctor away吗~”


被故意拖长的尾调,金玟庭冲柳智敏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柳智敏在那一瞬间想对金玟庭冲口而出的话是“随便你”。但是,如果金玟庭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抱着这样的想法,柳智敏又一次把刺眼的词语咽在了喉咙里。


“吃点水果也好。玟庭前面说会告诉姐姐你不想吃那些菜饭的原因,现在可以说了吗?”


“嗯,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金玟庭突然一脸严肃地板坐起来看向柳智敏。


柳智敏也不自觉跟着一起紧张起来。都是我错怪这孩子了,她想。其实是个很真诚的妹妹,从明天起好好和她相处吧——


“哪有什么原因呀,就是不想吃呗。”


这是柳智敏第三次控制住自己想要发火的冲动。



*


柳智敏从小具备一个技能:让自己轻易快速地适应一个新环境。因此在妈妈担心自己作为陪护在病房会睡不好觉时,柳智敏只是轻轻拍了拍妈妈的肩膀。


“妈妈,我可是智敏啊。能连续睡十几个小时呢。这点事算…”


柳智敏突然想起现在病房里除了妈妈和自己,从这个夜晚开始还会有第三个人。


让柳智敏感到担心的麻烦制造者金玟庭。


洗漱过后,柳智敏小心翼翼地反复确认和金玟庭的病床之间的遮挡帘已经拉到了最大的程度。帘布的另一头听不到什么声音,金玟庭可能已经睡了。


柳智敏躺在陪护床上,轻轻松了一口气。身边渐渐传来妈妈平稳的呼吸,柳智敏盯着一片漆黑的病房,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这一天陪着妈妈在医院,以住院部为中心忙前忙后了几个小时,现在疲惫的感受袭来,柳智敏感到自己很快就要睡着了……


微弱的光在这时候进入了柳智敏很快要闭上的视线。


开关被打开的声音,看起来是金玟庭在黑夜里打开了一盏很小的阅读灯。


不好好吃饭的话,连觉也不好好睡吗?柳智敏很快生出这样的疑虑来。虽然她觉得金玟庭有没有好好睡觉,好像也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但是先前连续发生的储物柜和点餐事件,让她不可避免对金玟庭这个人生出多余的在意。


柳智敏竖起耳朵,开始好奇帘布的另一头又会发出什么动静。


沙——沙。


写字,也可能是画画的声音。笔尖摩擦着纸,隔着帘布传来的声音显得不紧不慢,但可以成为握笔的人此时正在写什么的证明。


会是在写日记吗?类似记录住院的每一天之类的。柳智敏开始幻想自己出现在金玟庭今天的日记里,被描述成一个“爱管教自己,在几乎每件事上都有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观点和习惯,让人讨厌”的姐姐。


虽然好不到哪里去,但应该也不至于有这么糟糕的印象吧?柳智敏被自己无边无际发散的想法逗笑,在被窝里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这个点不睡觉,你在笑什么?”


笑是可以在一瞬间停止的。柳智敏探出头,看到金玟庭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遮挡帘的一角。


“玟庭不是也还没有睡吗?”


金玟庭手上握着一支铅笔,枕边放着一本画了很多格子的本子。


“睡不着所以在做数独。”


让柳智敏有些意外的答案。


话题本来可以在此中止了,在柳智敏之前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数独或者任何与此有关的兴趣爱好。但是柳智敏的习惯让她觉得突兀打断和对方的对话会让自己觉得堂皇,因此她盯着金玟庭转笔的手,决心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玟庭很喜欢和数字有关的东西吗?”


金玟庭转笔的手停下了。病房里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柳智敏的是一阵让她觉得尴尬的沉默。


难道问到不该问的事情了,柳智敏下意识拽紧身上薄薄的一层被子,决心以晚安结束格外漫长又疲惫的一天。


“该说是喜欢吗,在梁山上学的时候,我是数学特长班的。”


金玟庭却在这时候开口了,让柳智敏感到惊讶的是金玟庭竟然会和自己提到以前的事情。


说起来其实对对方的过去一无所知,柳智敏想。先前柳智敏默认了金玟庭比自己年龄小的前提,但是对金玟庭住院之前的生活,除了知道对方来自庆尚南道以外,还是一片空白。


柳智敏小心在心里斟酌了几遍用词,才对金玟庭说:“数学特长班的话…玟庭学习很好啊。前面还没有来得及问,玟庭是——”


“010101,和病床的号码一样,这是我的生日。”


柳智敏擅长观察别人眼色,现在她发现金玟庭其实也是擅于观察别人的人。


“姐姐刚才是想问玟庭的年龄来着。01年的话,玟庭还是高中…”


“因为生病所以休学了。”


柳智敏感到喉咙深处有一阵莫名其妙的酸涩,好像突然回忆起母亲曾经榨的黄瓜汁的味道。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视线最终聚焦在金旼庭藏在病号服下白皙的手臂,和靠内侧的位置一块并不明显的淤青上。


柳智敏不擅长在面对面的场合安慰别人。初高中时期,柳智敏的提问箱里经常会出现同龄女生或者后辈对学业和感情问题苦恼的问题,柳智敏知道自己在那样的情况,隔着屏幕能很自然地打下宽慰对方的话。


但如果这个对象就在自己面前,柳智敏却会隐隐地开始担心自己的词句是否会伤害到对方茫然的心情。


但金旼庭是一个例外,一个显得柳智敏的担忧和斟酌变得多余的意外。


“智敏姐姐不用安慰我的。和喜欢的东西打交道的方式,还有很多不是吗?”


金旼庭扬了扬手里写满数独题的本子,冲柳智敏笑了笑。


「粲然一笑这种表达(也许)只存在于她的母语之中。茫然、凄凉、轻易破灭的纯真笑脸,或是那种笑意。」*


柳智敏打了个寒颤,首尔的秋天太短了。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最近在读的书里的句子,柳智敏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为什么要把这种形容和金玟庭联系起来。


看柳智敏没有说话,金玟庭又递过来一样东西。


已经解锁的手机,屏幕上的照片里有一棵看上去颇有生命力、正在温暖的季节里茂密生长的樱花树。


“这是我在梁山的学校,学校里有很大一片樱花树。每年到春天的时候,都能看到这样很漂亮的景象。以前我和朋友会在这样的樱花树下拍照。这样看看拍了不少呢。”


柳智敏接过手机一张张划过去,穿着制服站在樱花树下的金玟庭,也有正在给朋友拍照的金玟庭。


“原来玟庭穿学校制服是这样的。”


很漂亮,柳智敏想这样说。但是后半截话被柳智敏吞回了肚子里。她和金玟庭先前还是几乎要拌嘴的关系,现在突兀的夸赞说不定会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在揶揄。


“现在穿病号服就不漂亮了吗?”


金玟庭好像有能读懂自己想法的本领。柳智敏的视线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照片里的金玟庭也是笑着的,但柳智敏觉得这和刚才金玟庭拿着本子冲自己露出的笑容有哪里不一样。但是她不知道区别在哪里,区别又会是什么。


可能今天已经用脑过度了。柳智敏摇摇头,想要把杂七杂八的想法暂时扔出脑海。扭头的动作却被金玟庭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摇头的意思是说不漂亮?那不给你看穿制服的我了。”


金玟庭板起脸冲柳智敏伸出手,示意把手机还回去。把手机放回金玟庭手上的时候,柳智敏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我还没有去过梁山,以前只和家人一起去釜山玩过。如果有机会,明年春天可以去玟庭的学校看看。”


金玟庭看向柳智敏的眼神里有一点错愕。柳智敏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


“前面忘记说了,我的生日和这间病房的房间号是一样的,都是0411,最喜欢的季节也是春天。”


金玟庭的手指一下一下小声敲打着数独本子的背面:“原来姐姐是春天出生的。在温暖的季节生下你,智敏的妈妈也很幸福吧。”


听到“妈妈”这个词语,柳智敏感到自己的心好像一下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揪紧了。她尽量控制自己的神色,对金玟庭缓缓点了点头。


“妈妈怀我的时候,做的胎梦里出现了乌龟,所以我的脖子很长。”


柳智敏在这时候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金玟庭发出一阵轻轻的笑声。


“不过,因为妈妈喜欢下雪,所以最想念家人反而是在冬天的时候。”


柳智敏看向窗外,黑夜里又有一片落叶落在了地上。


现在距离冬天已经很近了。


*原文出自[韩]韩江 -《白》



B. 流泪的孩子



*


“人们都称我为 “忍冬草”。忍冬草秋天结果,它的果实在严寒三九的冬雪中愈发红艳。纤细的忍冬草挺过冬天的严寒不正是因为相信春天终会到来吗?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样子让人感觉到十分悲伤,那是种凄怆的美丽。忍冬草孕育于眼泪,正如支持者们注视着我所流下的眼泪一样,泪水会聚成河……”


柳智敏睁眼的时候,听到从收音机里传来的沙沙声响。


在进病房的时候柳智敏就注意到了这台收音机,看起来和十几年前的款式没有什么区别。在到处遍布焕然一新白色的三星医院,这样陈旧的存在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柳智敏揉揉眼睛,视线里慢慢出现了一个聚焦的点,是妈妈的脸。柳智敏这才想起刚才听到的声音,是妈妈很喜欢听的一个电台节目,主持人每天都会在清晨和傍晚的时间念一段听众投稿的摘抄。


“妈妈昨晚睡得好吗?”


“睡得很好,我们智敏呢?”


柳智敏却在准备回答的时候心虚了。明明只是看见金玟庭在做数独而已,她这样宽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要像自己偷偷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数字符号和格子线,以及昨晚被金玟庭转在手里的笔好像趁着柳智敏发呆的功夫从位子上离开了,飘在空中向她挥手;下意识向另一张床的位置看过去,柳智敏才发现金玟庭不在上面。


“啊,昨晚我做了一个梦…妈妈睡得好就可以了。另一床位的那个女生,这么早是去做检查了吗?”


“那个孩子是叫玟庭吧?智敏还在睡觉的时候,玟庭就被医生叫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噢,原来是这样。”


柳智敏开始漫无边际地想着,如果是做血液指标检测,应该需要空腹吧?看她那么瘦的身体,要是没吃东西又消耗了体力,突然低血糖怎么办?


想起三餐预定,柳智敏很快在妈妈的床头柜上看到已经吃过早餐的痕迹,刚想长舒一口气妈妈在病房能有不错的睡眠和胃口是幸运的事,下一秒柳智敏的心又突然不由自主地被拧紧了。


金玟庭的床边放着一个原封不动的苹果。苹果显露出鲜艳的红色,好像在张开血盆大口提醒病人记得完成按时吃饭的使命。苹果好像开始散发出某种气味,渐渐遍布整间病房,直到柳智敏感到心烦意乱,和妈妈说自己想出去透口气。


首尔又降温了,柳智敏走出住院部大楼的时候被迎面吹来的风呛了一口寒气。说是出来透气,其实柳智敏对三星医院还不算熟悉,只是随便走走的话,好像没有明确的目标也没关系。


柳智敏漫无目的的走着。这个点医院的门诊部离上班时间还早,整片院区有和习惯中不同的安静。疏密得当的阳光透过交错的树影照在柳智敏的肩膀上,她抬起头,突然觉得天上一朵云的图案长得很像一只小狗。


“你怎么长得像一只小狗呢?”


柳智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云对话,以及为什么脑海里又会突然浮现出金玟庭的脸。难道只有我觉得像吗?柳智敏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起来。说不定那家伙以前的同学也觉得……


“小猫,饿坏了吧?今天多吃一点。”


柳智敏的脚步停下了,与此同时心跳声开始变得清晰。只是随便散步,没想到会碰到蹲在草地上喂野猫的金玟庭。


和昨天最开始冷着脸的样子截然不同。柳智敏有点错愕到底哪个才是这个让人看不透的金玟庭的真实面目;现在的金玟庭正以一个低到几乎要趴在地上的姿势,很有耐心地用手指一点点挤压手里的猫条。


“要好好吃才行啊。”

“食物是不可以被随便对待的。”

“也不要吃得太着急了,之后还会来喂你的。”


柳智敏就这样站在金玟庭身后静静听着,听到第二句话的时候产生了新的困惑,但是她忍住了想要上前和金玟庭说话的冲动。金玟庭和猫独处的时间,柳智敏觉得是很珍贵的,所以她不想去打扰。


“前面主治医生又找我聊了,虽然我对他说的话并没有很意外,这是我早就有打算的事,但是小猫啊……


你说,人为什么非得生病不可呢?”


平淡、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却让柳智敏的手心出了薄薄一层汗。


柳智敏的姐姐毕业后在水原一家私立医院的血液科做了护士。以前和姐姐一起吃饭的时候,柳智敏从姐姐口中听过很多次发生在不同人、不同家庭身上,但绕不开“生离死别”这个主题的故事。


“姐姐,为什么人不可以永远健康呢?那样多好啊。”


当时姐姐和柳智敏说了一个关于雪人的故事。


“这个问题智敏以后会有自己的感受;但是姐姐可以和你说一个,小时候我们妈妈念的绘本上的故事。


在欧洲,很多小孩冬天都会在下大雪的天气跑到房子外面,和家人一起堆一个很大的雪人。晚上在一家人都回到房子睡觉以后,只有小朋友还挂念着白天堆的雪人,所以他就偷偷跑到院子里。没想到雪人竟然变成了活的,带着小朋友飞到天空上,一起在城市上空看飘落的雪花,一起打雪仗,度过了非常美好幸福的时光。


小朋友和雪人好好地告别后回房间继续睡觉了。第二天早上,是一个阳光很好的晴天。小朋友一醒来就跑到院子里,但是积雪已经都化了,他的雪人也变成了——”


柳智敏听到这里,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


“变成了什么?姐姐怎么说的是这么悲伤的故事呢。”


“智敏啊,雪融化后是春天。”


柳智敏还想再回忆关于这个故事的细节,飘飞到远处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震动声打断了。


口袋里的手机却没有任何动静,柳智敏抬头向金玟庭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有人给她打了facetime。


“旼小太郎,这两天在首尔有没有吃下什么东西?你用的那几个哥哥连名字都读得困难的靶向药,副作用害得我们玟庭吃不下饭,现在…”


“哥哥怎么一来就说这个!”


原来金玟庭还有一个亲哥哥,柳智敏小心地不让自己急促的呼吸盖过断断续续传来的金玟庭说话的声音。


“玟庭先回答我的问题。”


“能看到吧,我的脸颊肉不是还在吗?现在能吃下一点甜的东西,同一个病房陪妈妈住院的智敏姐姐帮我拿了糖。咀嚼软糖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正在活着。”


屏幕另一头回应金玟庭的是一阵沉默。


“哥哥很快要去部/队授/衔了吧?”


“后天去。现在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我们旼小太郎,为什么这么固执这次不让爸爸妈妈陪你一起来首尔呢?你自己一个人…”


“我没关系的,首尔这里的医生都很厉害。难道哥哥也对我没信心吗?”


“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玟庭要记得,我们会一直——”


一阵风吹过,头顶的树叶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柳智敏没有听清最后几个字,但是她看到金玟庭眼眶里有正在竭力忍住的东西。


金玟庭竟然哭了。


柳智敏不擅长面对面安慰别人,更不擅长安慰一个在自己面前流下眼泪的人。


更何况现在这个人是金玟庭。


柳智敏开始感到一阵窘迫和手足无措,还有一阵像被凿开冰块一样开始刺痛自己心底某个角落的愧疚。


原来金玟庭每周订餐只叫苹果不是恶作剧,在ipad上滑了半天也没有添加任何主食的原因,是药物副作用导致她无法咽下这些东西;又因为很珍重食物,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切断一切浪费食材的可能性。


嚼着软糖无所顾忌的脸,和现在正在流泪看不清楚表情的脸;柳智敏艰难的把这两张脸重合在一起。她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一样的,但也有什么在时间的缝隙里,变成了一条截然不同的分界线。


“金玟庭,给你喂的这只小猫取个名字吧。”


在柳智敏生出更多的顾虑前,她已经从背后走到了金玟庭的面前。


金玟庭低下头,像是在害怕被柳智敏看见自己刚刚流过眼泪的痕迹;柳智敏轻轻拍了拍金玟庭的肩膀。


“没关系的。”


柳智敏没有再接着说话,而是耐心等待金玟庭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两个人一起站在风里,耳边能听到的只有风摩挲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好像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会出现在这里了。


柳智敏突然觉得这一秒,自己和金玟庭都是自由的。


“金冬天,就叫它金冬天吧。因为玟庭——


 是在冬天出生的孩子。”



C. 自由的心脏



*


“被吸引会关心对方,关心对方就会想要找理由接近…”


妈妈正在病床上看电视剧,柳智敏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在一本从医院商店里买的素描本上涂涂画画;但是这句台词却突然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柳智敏竖起耳朵,紧接着听到女主角下一句说道:“

对一个人产生额外的好奇,有时候是心动的开始。”


啪嗒,柳智敏手上拿着的蓝色蜡笔在这时候被捏断了。


柳智敏有点懊恼,这是她最喜欢用的颜色,她的视线继而在蜡笔盒里剩下的几种颜色上来回打转,就在即将要拿定主意时,身边的另一侧方向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的蓝色蜡笔如果断了的话,我有记号笔,需要可以直接去我储物柜拿来用。”


柳智敏突然想起金玟庭那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储物柜,也是自己第一次对金玟庭产生不愉快的地方。她抬头看了一眼金玟庭,发现对方并没有很在意似的正低着头在手机上不知道看什么东西。


柳智敏无法割舍对蓝色的偏爱,她打开金玟庭的储物柜,艰难地在一堆折纸材料下终于找到一盒崭新的记号笔。


“你说的是这个吗?”


柳智敏朝金玟庭晃了晃手。金玟庭反应很快地点点头后,柳智敏又想起从住院那天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玟庭的柜子里怎么放了这么多东西呢?你很喜欢做手工吗?”


“之前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在ytb上跟着教程学折纸,各种不同形状的动物折纸,那时候几乎都做了;还有的话,当时看了一部电视剧,其中的一个角色也很喜欢折纸。”


“是什么剧?不知道我有没有看过。”


柳智敏在说出口的瞬间产生了后悔自己要提问的心情,金玟庭看起来并不是喜欢花费太多时间在和人闲聊这件事情上的人;但让柳智敏感到讶异的是,自己对金玟庭说的每件事都有不同寻常的探索欲,让她想要多问一个“是什么”或者“为什么”。


金玟庭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


“剧名是<都市酒鬼的女人们>。我刚才说的那个角色叫姜智久,她最后折的折纸堆成了一棵圣诞树。


要说这个角色本身的话,是一个专门在ytb上直播折纸艺术的人。看起来不好相处,在亲近后会发现是对珍重的人付出很多实际行动的类型。


智久曾经的职业是一名老师,当时她的班上有一名叫朴世珍的学生,因为喜欢的性别不是男生而是女生这件事,在之前的学校遭受很严重的霸凌。转来智久她们班后,被她身上的“自由感”吸引,后来喜欢上了她。”


柳智敏聚精会神地听着,直到听到“喜欢上了她”这里,下意识感受到心跳声有些不受控制地起伏;金玟庭却停在了这里,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


“后来怎么样了呢?世珍和智久告白了吗?”


“…一天晚上在河边告白了,但是不是世界上所有付出的感情都能得到回应。智久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她无法成为那个给世珍她想要的感情的人。


后来世珍选择离开这个世界,智久折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选择以一个特别的方式来纪念她吧。”


柳智敏沉默了一会,才以几乎只有金玟庭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世珍真是不容易的孩子,只是喜欢女生而已……”


“姐姐觉得女生对和自己相同性别的人产生喜欢的感情,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吗?”


金玟庭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睫毛有一阵轻微的颤动,但是她没有看向柳智敏的眼睛,而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爱都伟大。”


柳智敏的声音轻轻的、却很坚定。她是看着金玟庭说出这句话的;像是感受到了这样的注视,金玟庭抬头看向柳智敏。


对视的瞬间,金玟庭脑海里冒出了让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想法:


首尔的冬天也是可以被战胜的。


“姐姐今晚有时间吗?如果有的话,晚上10点后去一趟住院部顶楼的天台吧。”


金旼庭点亮手机屏幕,点开一个页面后在柳智敏的眼前晃了晃。


“Starwalk上显示,今晚的观星指数是90%。所以,想去看一次星星。”


柳智敏再一次握紧手里那只属于金玟庭的马克笔。



*


站在天台,只穿了一件卫衣的柳智敏打了个寒颤。


首尔现在的气温只有11度,但是厚外套都还放在水原的家里,没有带来首尔。柳智敏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开始四下搜寻金玟庭的身影。


但是哪里都没有看到金玟庭。住院部的天台其实不大,一些零零散散在风中飘着又被衣架牵引住的衣服,呈现整齐划一白色的被套,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的绿植盆栽。


唯独没有金玟庭,天台在这个时间显得比以往更沉寂。柳智敏开始怀疑金玟庭是否还记得白天对自己发出的邀请,或许金玟庭只是随口一提,却被柳智敏放在了心上。


要不要给她发个kkt问问,这么想的时候柳智敏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很安静的脚步声。


“哦,你到得很准时啊。”


柳智敏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金玟庭不知道为什么换掉了身上一直穿着的病号服,现在穿着一件象牙白色的针织衫和宽松的牛仔裤;柳智敏发现自己竟然一时有些不适应,这样的金玟庭看起来好像和刚从研修班下课出来的女生没有区别。


“我是会遵守约定的类型!”


柳智敏听起来有些愤愤不平,好像生怕金玟庭把自己当作对什么话都很随便、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人。


没想到金玟庭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也没有接过柳智敏的话继续说下去。沉默了一会,金玟庭把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柳智敏一开始以为是因为太冷了所以这样可以暖和一点,隔了几秒才意识到金玟庭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你用过胶片相机吗?”


金玟庭抬头看向柳智敏,左手手心里出现了一台蓝色的胶片相机。


“啊…和姐姐以前去公园散步的时候用过一次。”


柳智敏盯着金玟庭手里的蓝色。蓝色是自己最喜欢的颜色,而现在它出现在了金玟庭手里的相机上;柳智敏忽然觉得天台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玟庭现在要拍吗?”


“姐姐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胶片相机吗?”


金玟庭问住了柳智敏。好奇心被激发的瞬间,柳智敏感到一阵好像被压抑很久的,想要追问一个人所有事情热切的心情。


“因为觉得胶片很特别吗?”


“数码相机按下快门,通过镜头的光线进入图像感应器,最后会转化为能被立即查看的,储存卡里的一部分;胶片相机则是通过镜头的光线进入胶片,以此作为一个载体把那一瞬间记录下来。但是想要看到胶片里记录的样子,需要耐心等待冲扫出来的结果。我觉得等待的过程本身,也许是很珍贵的一种期待吧。”


柳智敏听到这里的时候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把手伸进卫衣宽大的口袋里停留了一会,直到从那里拿出了白天在画的素描本。


“这个其实想给玟庭看看。”


柳智敏冲金玟庭挥挥手。金玟庭这次没有再开玩笑地板起脸,而是走向柳智敏身边的位置;天台的灯光很微弱,但是亮度正好可以照亮柳智敏手上的本子。


柳智敏很小心地翻开封面,侧过身好让金玟庭看清楚白色纸张上面用蓝色蜡笔画的内容。


金玟庭站在柳智敏身边没有动,但是看向画册的眼神里有一种不易被察觉、正在缓慢流动的触动。


“那天在碰到玟庭喂医院的小猫之前,我看到天上有一朵长得像小狗的云。”


金玟庭看着那朵现在正在纸上静止的云,忽然觉得下一秒好像就会跳跃出物理限制,跑到草原上、飞到星空里,变成一只真正自由自在的小狗。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有时候也像一只小狗?”


柳智敏自顾自地笑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金玟庭却在这时候让柳智敏感到很意外地露出了一副秘密被撞破的表情。


“以前同学里是有人说过,觉得我是狗狗相的女生。”


“是吧?其实我第一次看到……”


柳智敏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的提问箱里出现过一个问题:智敏喜欢什么样的女生长相?


“迷人的狗狗相。”


柳智敏想得出神,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把当时在提问箱写的回答念了出来。金玟庭的脸迅速变成了绯红色,柳智敏有些手足无措地摆摆手,说:“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柳智敏想自己应该有一百个办法可以用语言躲过金旼庭的追问,可是她偏偏在这时候看到了金旼庭藏在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头发里,若隐若现通红的耳尖。


“我的意思是……”


柳智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跟着金玟庭一起紧张起来,紧张的心情是像感冒一样可以轻易传染给别人的吗?柳智敏脑海里闪过无数种面对金玟庭这个问题的回答,而在这个瞬间她发现自己无法顺利说出其中任何一个来。


“柳智敏,你现在抬头看看。”


这是柳智敏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明亮、好像会永远停留在天空里的星星。也许5岁、10岁的柳智敏没有想到,会是在这里,医院住院部的天台,和妈妈住在同一个病房的金玟庭一起。


柳智敏悄悄用余光看向金玟庭,想看金玟庭现在抬头看向天空的瞬间是什么样的神情。


直到柳智敏在金玟庭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之前从未流露过的情绪。


“我可以和你说一个故事,当故事听就好了。”


金玟庭的声音像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划破了天台上属于她和柳智敏之间屏息的沉默。


“有一个在釜山出生的女生,很小的时候就和家人一起去了梁山。在梁山她是一个忙碌的孩子,除了学校的课业,还会参加很多补习班。幸运的是,因为喜欢跳舞,她在学校有机会成为了舞蹈社的副社长。


有一天老师告诉她,在京畿道有一座城市会举办舞蹈庆典,问她有没有兴趣带社员一起看。因为想要感受这样的演出场合,她动身去了京畿道。庆典当天她和社员看到了很多给予她启发的舞蹈表演,而在这之中,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当晚最后一个舞蹈演出。


她的目光好像全程都无法离开那个人。该怎么形容呢?这是她第一次碰到一个人,让她感受到一种强烈的、饱含爱意的生命力;并不单单源于对方的舞蹈技巧,而好像更多来源于那个人身上本就存在的某种特质。


那个人每次甩头的动作都做得很好,从梁山来的孩子记住了这一点。就在要离开京畿道的前一天,意外在学校的礼堂第二次看见了她。


那是一个演讲比赛。她本来只是正巧路过,却看到那个人正在台上说着什么。直到她找到一个最后排的位置坐下来,才看清大屏幕上打出来的演讲标题是:


「爱、自由与我」


于是她静静听着,直到那个人说了这样一段话:


‘大家平时会如何看待爱这件事呢?也许每个人对此有自己的想法和答案。但是对我来说,去给予和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内核;或者说在不同境遇下,我都相信爱这件事是让人与人之间产生联结和契机的那个绳索。那种紧紧握住绳索,不想放弃的心情,就是我对爱这件事的态度。还有一句话,也想在今天的场合分享给大家……’


爱都伟大,那个人当时说的是这句话。


演讲结束后台下掌声雷动,从梁山来的孩子却没有鼓掌,她只是看着台上的那个人,看了很长时间,直到看着她走下台,和家人笑着合影,手里捧着一束朋友送的满天星。


梁山来的孩子在第二天回了家乡。在舞蹈庆典的半年后,她发现偶尔会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频率和同龄人相比有异样,去医院做了详细的检查,医生在看她的检查报告指数时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她的父母单独叫了出去。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原本生活的很大一部分好像都被慢慢剥夺了。休学、离开熟悉的环境,住院后开始渐渐习惯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和变成单线构造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晚上父母回家休息,她独自躺在病床上,想起了那天的舞蹈庆典和演讲。


那时候她想的是,那个女生身上好像有和春天一样的勇气和生命力。


她是出生在冬天的孩子,她很怕冷,从小对冬天其实没有很大理由的好感;但是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会怀念以前和哥哥一起堆雪人,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吃热气腾腾晚饭的日子。


还有多久能回到那样的生活呢?她不知道,或者潜意识在规避那个不希望变成现实的答案。她从定期监测的数据和主治医生偶尔流露的表情里都知道自己没有好转的迹象。好像一切都停滞在那里了。


直到医生说在首尔有临床经验更丰富的专家,问她想不想试一试。


她当时内心一片空白。父母和哥哥说尊重她的意愿,但是生病这件事好像渐渐让她感到麻木和内心隐秘的恐惧。试一试当然可以,但也要面对即使拼尽全力去救治最后也一无所获的可能。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她独自来到梁山院区住院部的顶楼,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她回想起自己休学前的生活,直到那个京畿道女生的脸又一次出现在黑色的夜幕里。


‘那种紧紧握住绳索,不想放弃的心情…’


她想,如果想要爱他人,好好爱自己是能给予他人爱意的基石。


第二天她和医生说自己同意转院到首尔的决定,让父母和哥哥留在梁山。她就这样只身来了首尔,被安排在一间双人病房。在办理好住院的第二天,她听到病房来了另一床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她本来想打个招呼,直到……”


金玟庭顿了顿,她没有看柳智敏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她好像终于在什么事情上下定了决心。


“其实原本只是见过两面而已,在舞蹈庆典和演讲礼堂这样的场合,都只是远远地注视你而已。秋天过渡到冬天的季节里,能被太阳光照射的时间每一天都在慢慢变短,但是——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哪里开始,光照进了一个小小的角落,等我意识到的时候……


我已经站在光里了。”



金玟庭的故事说完了,她看着院区里还零星亮着的一点光源,耐心等待柳智敏消化这个也许让她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的故事。


她幻想此时此刻站在自己身后的柳智敏,有一连串问题会追着问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在病房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说?误会你为什么也不为自己解释?还有在水原的时候……


但是柳智敏偏偏什么也没有说。


金玟庭想要回头看一眼柳智敏,但是她害怕自己看到的只是一张面无表情漠视自己的脸。所讲述的故事从头到尾不过是从自己角度出发的一些巧合而已,也许在对方看来,从来没有存在过被命运眷顾的契机。


一分钟、两分钟,谁也没有开口,好像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金玟庭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刻自己会和柳智敏有这种形式的默契。


直到第三分钟,身后才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啜泣。


“…你还好吗。”


金玟庭生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被疾病以外的事纠紧了。


“如果这个故事哪里让你不舒服,我……”


“金玟庭。”


“嗯。”


柳智敏听到自己深呼吸的声音。


“我可以听一听你现在的心跳声吗?”


金玟庭慢慢转过身,她现在终于能看清柳智敏的表情。柳智敏流了很多眼泪,但是金玟庭直觉眼泪里夹杂的情绪不是悲悯自己的心情,而是柳智敏饱含的真心。


“你听吧。”


在柳智敏靠近自己心脏的瞬间金玟庭闭上了眼。世界好像只剩下这样两颗心脏跳动在风里,在斑驳晃动的树影里,在由勇气和信念构筑的光明世界里。


柳智敏在这个时刻听到了金玟庭比别人都更高频强烈的心跳声,听到了自己站在舞蹈庆典舞台上时台下漫天的雀跃和欢呼,听到了自己决定参加演讲比赛时妈妈的鼓励;而最后所有的声音又一齐消逝,剩下的只有自己和金玟庭错落在不同节奏点、但很清晰的心跳。


“金玟庭。”


柳智敏抬起头,直到最终在金玟庭像湖水一样的眼神里倒映出了她自己。


“你的心是自由的,爱人的权利是自由的。

 为爱而勇敢的每个瞬间,我们都是自由的。”



我会一直为你祈祷,玟庭。




尾声:半年后


柳智敏又爬上了一级台阶,她感到有些费力。


庆尚南道的学校难道都是这样,要爬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台阶才能走到教室吗?


柳智敏往上走了几步,身边路过了一群看起来刚结束一堂课,正在叽叽喳喳聊天的女生。


“你听说了吗?学校的数独社要招新了。”


“看到海报了!在想要不要去试一试。但是擅长数独的前辈很多都好厉害…”


“是啊!我听说之前有一个姓金的学姐,她……”


一阵风吹过柳智敏的耳畔,刮得她耳边有些痒,女生们谈话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被彻底淹没在风里。


但是听到“金”这个寻常姓氏的发音,柳智敏感到一阵不寻常的悸动。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柳智敏捏住百褶裙裙摆。现在是春天的季节,柳智敏在动身出发前往梁山前站在衣柜前犹豫了很久,最后做出的选择却让路过的妈妈感到不理解。


“智敏啊,不是要去梁山踏春吗?怎么穿上了学校的制服?”


“啊…因为突然想穿了!”


柳智敏咬紧下嘴唇。


其实好像没有必要有这样多余的“仪式感”的,柳智敏想。来梁山穿的制服和金玟庭第一次在舞蹈庆典见到自己的是同一套,这样又能怎么样?


距离金玟庭不辞而别、好像人间蒸发一样的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半年。


阳光透过树影照在柳智敏的脸上,她眯着眼睛想,半年是一段很长也很短的时间:长到树的颜色已经发生了变化,短到除了妈妈出院、自己继续回到水原的学校以外,生活里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一片散落的樱花花瓣飘在了柳智敏的肩膀上。视野可见的范围内开始出现越来越多茂密旺盛的粉色,柳智敏环顾四周,在一块不起眼的招牌上看到了“樱花林”的字样。


“…这是我在梁山的学校,学校里有很大一片樱花树。每年到春天的时候,都能看到这样很漂亮的景象。以前我和朋友会在这样的樱花树下拍照…”


金玟庭的声音好像不受控制地从柳智敏的记忆里传来。能看到这样的樱花,明明应该是浪漫的气氛;可是柳智敏只是苦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录像键。


“金旼庭,你知道吗?你这家伙有看到吗?

 我现在在你们学校的樱花林。你没有骗我,你们学校的樱花确实很漂亮,比我见过很多地方的樱花都要漂亮。好浪漫啊,这样的地方——


  今天是我的生日,4月11日,你还记得吗?


  为什么不说一声就…”


柳智敏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直到眼泪渐渐盖过她说话的力气。


“请问你是柳智敏吗?”


身边传来的是一个陌生又青涩的声音,柳智敏擦掉眼泪,转身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女生正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


“我是,你找我有事吗?”


“啊,那太好了。有一个东西请务必收下!我先回礼堂上课啦。”


手心里多出的是一盘已经连好耳机的磁带机。

   

现在学校社团宣传的形式都这么丰富了吗?柳智敏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一个不是本校的人也被纳入了宣传活动的范畴。


正准备把磁带塞到口袋里,柳智敏突然想看一眼磁带的背面。


“Code: 04110101”


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柳智敏拿着磁带的手有些发抖。学校很安静,学生们大都已经回到教室里上课了。


柳智敏戴上耳机,被按下的播放键好像一个分界线,把柳智敏划分在一个只有她和磁带主人才存在的世界里。



 “hi,柳智敏,智敏姐姐。

  你最近好吗?

  

  我有好好吃饭,我过得很好。

  在三星医院的时候,最开始你因为我不好好吃饭这件事生过好几回气;你当时忍着没有直接告诉我,但是你偷偷向下撇的嘴角被我看到了,还有我们病房点餐用的平板电脑上,出现了这样的Naver搜索记录:如何减轻药物影响食欲的副作用。


  我现在每一天都有好好吃饭,你想问我今天吃了什么?是妈妈做的海带汤,因为我和妈妈说,今天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的生日。

  你一定以为我忘记了吧,你的生日。

  智敏姐姐如果能听到这盘磁带的话,现在应该是来到梁山,在我的学校里的某个地方吧?那时候你说过,最喜欢的季节的春天,也喜欢看樱花绽放的样子。现在你看到樱花了吗?

   如果你有看到的话,我们所看的也许是同一个春天。

 

   离开首尔回到梁山调养的这段时间,我偶尔会想:冬天真的过去了吗?每天吃完药,我都会专门抽出一段时间坐在院子里,观察一棵爸爸种的树的变化。最开始确实是光秃秃的,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甚至连我都怀疑它究竟能活下去吗?

   变化是后来一点一点开始的,有一天我去院子里的时候,看到这棵树竟然长出了不起眼的叶子。我盯着树看了很久,直到妈妈喊我去吃饭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我想,树也许和人一样,也会有新生和死亡吧。

   但是这棵树正在被爱,被注视着;直到风吹过它的枝叶,它也变成春天的一部分了。


   姐姐为什么最喜欢春天呢?当时没有来得及问你这个。但是没有关系,因为——”



    一阵伴随着沙沙声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柳智敏转过身。


   那个孩子的笑容再一次出现在柳智敏的视线里。


     

    “在你喜欢的春天里重逢。”



    穿着制服的金玟庭正站在樱花树下。


    而在这个瞬间,她们一齐站在春天的中心。




END

      




八廿八

Underage 番外篇

(祝柚子生日快乐!!!)


1.


高三开学的前一周,在一次家庭聚会的饭局上,刘知珉突然被告知开学后就搬去姑妈家住。理由很简单,姑妈家就在学校对面的巷子里,跟单程都要近半小时的自家比起来通勤方便很多,刘知珉能把更多时间放在学习上。嗯,就是要她死磕功课的意思。


刘知珉的姑妈开了一家简单的小吃店,就是那种路边很常⻅的卖炒年糕,⻥饼汤还有紫菜包饭的小吃店。姑妈家和小吃店就在巷子的两对面,下楼对面就是小吃店,从巷子出来再过大⻢路就是刘知珉的学校。刘知珉不得不佩服家人安排之巧妙,当然她也知道之所以姑妈会住在这里在这边开店也纯粹是为了当年照顾她表姐,那个大学毕业后就远嫁美国的表姐。


开...

(祝柚子生日快乐!!!)


1.


高三开学的前一周,在一次家庭聚会的饭局上,刘知珉突然被告知开学后就搬去姑妈家住。理由很简单,姑妈家就在学校对面的巷子里,跟单程都要近半小时的自家比起来通勤方便很多,刘知珉能把更多时间放在学习上。嗯,就是要她死磕功课的意思。


刘知珉的姑妈开了一家简单的小吃店,就是那种路边很常⻅的卖炒年糕,⻥饼汤还有紫菜包饭的小吃店。姑妈家和小吃店就在巷子的两对面,下楼对面就是小吃店,从巷子出来再过大⻢路就是刘知珉的学校。刘知珉不得不佩服家人安排之巧妙,当然她也知道之所以姑妈会住在这里在这边开店也纯粹是为了当年照顾她表姐,那个大学毕业后就远嫁美国的表姐。


开学第一天的清早,刘知珉帮姑妈把在家串好的⻥饼串一起拿到小吃店,然后悠然自得地坐在店里吃着姑妈帮自己做的早餐,为⻥饼汤提前吊好的蔬菜高汤搭配一卷胡萝卜满满的紫菜包饭。正在刘知珉安然自在地享受早餐的时候,店里跑进来一个清瘦的小女生气喘吁吁地对着刘知珉的姑妈喊到 “姨母姨母,紫菜包饭,不要胡萝卜。” 姑妈笑盈盈地为她卷好紫菜包饭,接过钱,就看到小女生一阵⻛似的又从店里跑了出去。


“金旼炡说了多少次了早上起床的时候不要磨蹭不要磨蹭!今天又要迟到了,赶紧上⻋!” 小女生跑出店⻔的同时外面就响起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想必是小女生的爸爸吧。


姑妈冲了杯速溶咖啡坐到了刘知珉的边上,笑着指了指⻔口说“那个小朋友从初一开始就每天来买早饭,每次都是紫菜包饭不要胡萝卜,吃到初三了也吃不腻”再看了看刘知珉 “不过我们知珉也可怜了,高三这一年也得吃紫菜包饭了,姑妈早上没时间给你做丰盛的早餐真是对不起我们宝宝”


“不会不会” 刘知珉赶紧咽下口中的紫菜包饭,笑着跟姑妈撒娇 “姑妈的紫菜包饭最好吃了,而且还有很多我喜欢的胡萝卜” 

“好了,你也赶紧吃一吃准备准备去学校吧~” 姑妈摸了摸刘知珉的头,又回去继续卷紫菜包饭了。


刘知珉的高三就和所有人的一样平凡,每天都是同样的循环。刘知珉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标,只要能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具体要说什么梦想还是规划,她也说不上来。每一天如果能比前一天多做对几道题,感觉这一天的任务就完成了。


“我们知珉想上哪所大学啊?”有一次姑妈在晚上收店回家后边给刘知珉切苹果边问。 

“不要太差就行吧”

“不过如果想在本市读大学的话只能考S大呢,别的学校都不太好”

 “S大我应该考不上吧,不行就去外地读呗。”刘知珉挠了挠头。


2. 


具体是哪一天,现在的刘知珉也记不清了。但刘知珉记得那天空气的味道,清晨刚下过雨,空气里湿湿地混着水泥地和⻘草的味道,黏黏糊糊的让本就不大的小吃店感觉更闷了一点。心情不是很好的刘知珉依然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碗中汤里漂浮着的葱花。


“姨母,紫菜包饭还是一样,快点快点!”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刘知珉抬头。只⻅今天的金旼炡小朋友没有穿校服衬衫,而是在校服外套里穿了一件白色的帽T,头发也没有像平时一样完全披散着,而是在额头前扎了一个小辫子。


 ‘啊,梳苹果头的金旼炡也太可爱了吧!’


“同学今天比平时早了两分钟啊怎么还这么着急?” 姑母笑着问小客人。

 “今天有高中的特招考试,我要早点到调整好心情” 小客人昂着头,“啊一定要考上家⻔口的高中才行啊,不然要么就得早起要么就得住校...” 刚刚还昂着的头突然就垂了下去。

 “加油喔!一定要考上!高中也继续来姨母店里买早餐喔”

 “只要我考上!我的早餐店只有姨母这一家” 金旼炡好像重新燃起了信心似的,抬头对着刘知珉的姑妈灿烂地笑着。


坐在店里的刘知珉看着这一切,看着随着金旼炡笑起来而上扬的脸颊肉,握紧了手里的筷子。


‘啊,金旼炡怎么能这么随便就撒娇呢!金旼炡撒娇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吧!简直是!简直要疯!好想咬一口啊!’


从这天起刘知珉的高三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考上S大! 不为了别的,至少大学的四年自己要留在这个城市!


刘知珉突然的奋发令家人无比欣喜,不知缘由的他们觉得姑妈家的⻛水简直不要太好!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快继表姐之后家里又要出第二个S大高材生了。但刘知珉每天熬夜做题的理由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唯一的理由 —— 金旼炡。


结果当然是,刘知珉如愿考上了S大的人文科系,为此姑妈家的小吃店⻔口还挂了好几周庆祝的横幅。当然更让刘知珉欣喜的是,有一天早晨金旼炡屁颠颠地跑过来跟姑妈说“姨母,我可以继续当你的常客啦~” ‘你好啊小学妹~’刘知珉在心里这样想。虽然她们甚至不会在高中的校园里有一天的重叠。但是刘知珉还是无比的喜悦。总之和金旼炡之间似乎多了一层联系,终归是一件值得刘知珉雀跃的事。


上了大学的刘知珉自然是搬离了姑妈家。偶尔会在周末来探望姑妈,帮姑妈在店里帮帮手。只是刘知珉不上课的周末,金旼炡自然也是不上课的,刘知珉再也没有在店里偶遇过金旼炡。内心模拟了无数遍和金旼炡搭话的场景,到了依然无法实施。刘知珉会假借关心姑妈日常的理由,偶尔也问起那个不吃胡萝卜的小客人的近况。知道她上学更踩点了,每天也都是同个时间来买早餐,在高一开学的时候带起了眼镜,不过没戴多久又拿掉了。据她自己说是因为只有一只眼睛视力不好,所以就只在到学校才把眼镜戴起来。“反正我都得跑去学校路上也没什么可看的~”那个孩子是这么说的。


‘好想看金旼炡戴眼镜的样子啊!一定超级可爱!’ 刘知珉这样想着,咽了咽口水。


3. 


刘知珉就这样打听着金旼炡的消息升上了大二。而刘知珉以为就会这样继续打听到她上大学的生活,有一天突然就被打破了。


姑妈接到了表姐提前生产的消息,决定要把店收掉去美国照顾表姐和小宝宝。


在家庭聚会的饭桌上,刘知珉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脑海里只被一个念头充斥着‘姑妈要把紫菜包饭店收掉’。当天晚上刘知珉就跪在了父母的面前,恳求她们允许自己休学两年去追逐一下“一直以来开咖啡店的梦想”。父母自然是觉得无比的荒唐,放着好好的名⻔大学不读突然说要休学,任凭谁听来都是很荒谬的想法。而且,“刘知珉你什么时候有开咖啡店的梦想了?!”刘父用力地一掌拍在茶几上。


天下没有能赢得过子女的父母,虽然最终刘知珉还是取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但是是有前提条件的。刘家父母全资投资刘知珉的咖啡店,但是她必须在两年内把店里运转起来并且盈利回本,在这个过程中家里不会再给她任何额外的帮助。并且如果两年后咖啡店没能运转,刘知珉必须乖乖回校复读并且之后所有的大事都要听家里的安排。


就这样堵上了前途的刘知珉在递交了休学申请后的第二天搬回了姑妈家,并在紫菜包饭店外面挂上了“装修中”的大白布。为了节省装修的成本,当然还有更大的原因是为了加快装修的速度,刘知珉常常在施工队下班以后自己亲自去店里做一些简单的自己能做的活,有时候甚至随便裹一条毯子就在店里睡着了。但是无论是在店里睡着还是在姑妈家睡,刘知珉的手机都有一个固定的闹钟,比金旼炡的登校时间早五分钟的闹钟。从来没有因为被闹钟叫醒而心情不好过。刘知珉都会在姑妈家的窗台或者大白布的后面掐着点看金旼炡跑过。


“上了高中的金旼炡还是一样可爱啊!真是要疯了!”


咖啡店终于装修完毕的那天,打扫完卫生后刘知珉并没有着急回家。坐在空无一人的店里,看着玻璃窗外的街道,刘知珉决定要在今天跟金旼炡打个招呼。看到金旼炡从远处踢着小石子走来的样子,刘知珉紧张得感觉心脏都要吐出来了。然而金旼炡却不知道这一切,还停在了咖啡店⻔口仰着头看了看咖啡店的招牌。就在这时候刘知珉鼓足了勇气打开咖啡店的⻔走了出去。正面出击吧,你可以的知珉啊!


可惜这天的刘知珉依然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因为和她对视的当下金旼炡先开了口 “靠......超tm漂亮!”,然后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金旼炡顾不上脚下的石子快步跑走了。


留下刘知珉在原地,用脚尖踢着金旼炡刚才踢过来的小石子,逐渐地红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那天晚上的刘知珉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的失眠,到天快亮都没有睡着,耳朵里只有金旼炡的那一句 “靠......超tm漂亮”。一边苦恼小朋友怎么能说脏话呢,一边又无法控制自己不为这一句赞美而欣喜。



4.


然而这天下午刘知珉就终于和金旼炡搭上话了。

“欢迎光临” 她说。在之后的很⻓时间里刘知珉都曾经非常懊恼这居然是自己和金旼炡说的第一句话。直到在和金旼炡确认关系的那天,知道她的懊恼的金旼炡笑着对刘知珉说“欢迎光临我的人生” 刘知珉才终于和这四个字和解。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虽然知道金旼炡不吃胡萝卜,但在金旼炡问自家招牌是什么的时候,刘知珉依然说了胡萝卜蛋糕。看着金旼炡被同学捂着嘴拖出店里的样子,刘知珉拼命忍住没有在她们面前大笑出来。只是金旼炡实在是太可爱了,在她们走后刘知珉没能忍住在柜台后拼命地跺脚。第二天的刘知珉特地准备了一杯热牛奶,在金旼炡朝着咖啡店里张望的时候跑出去递给了她。哪里来的勇气?刘知珉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看到金旼炡往店里张望的时候,刘知珉心里似乎就有了一点确信,金旼炡会是我的。


金旼炡带着同学来成为了刘知珉店里的第一批客人。刘知珉准备好饮料甜点端去给小客人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金旼炡和同桌的对话。‘怎么早饭就只吃白煮蛋吗。’ 刘知珉又担心,又觉得执着于没有胡萝卜的紫菜包饭的金旼炡无比的可爱。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呢?!刘知珉恨不得立⻢冲过去对金旼炡说“我给你做紫菜包饭,我每天都给你做”,但她在当下忍住了这个冲动,不过的确在之后的很⻓时间里把这个念头直接转化成了行动。


在惊讶的看着小朋友被妈妈拽着耳朵拉走之后,刘知珉坐到了金旼炡同学的对面。

“你好啊同学” 看着正在吃金旼炡的草莓蛋糕的同学刘知珉说到 “怎么样,蛋糕还可以吗?”

 “好吃!”同学的嘴巴里还塞着一大口草莓蛋糕 “老板娘不愧是超级漂亮的人,做的东⻄也超级好吃”

 “谁说我超级漂亮了?你觉得我超级漂亮吗?” 刘知珉笑着看着正大快朵颐的同学

 “金旼...啊就是我同学” 正在吃蛋糕的人拿叉子指了指金旼炡刚才离去的方向 “刚才被她妈妈拉走那个”

“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成绩肯定也都很好吧?看起来就是乖学生” 刘知珉摆出一副大人姿态

 “成绩我是放弃了” 回答的满不在乎 “她也差不多吧,偏科太严重了”

 “没有什么具体的大学目标吗”刘知珉继续问到

 “反正S大是考不上,外地哪个大学要就去哪儿呗,我俩都差不多吧”一盘草莓蛋糕已经被吃完了,同学咕嘟嘟地喝完自己的饮料起身就准备走。“再⻅漂亮老板娘,我下次会再来的”

“嗯 再⻅” 刘知珉虽然还有很多关于金旼炡的问题想问,但此刻她脑袋里只有两件事。


一,解决金旼炡的早饭。

二,绝对不能让金旼炡去别的城市上大学。


支持学业的第一步从营养供应做起!刘知珉早早起床为金旼炡准备了一卷没有胡萝卜的紫菜包饭。在准备热牛奶的时候,刘知珉突然看到了自己的保温杯。心机一转,她决定不用店里的一次性纸杯,而是用自己的保温杯来装。这样,就算金旼炡不想,她也得来店里还杯子。刘知珉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这样就能多看金旼炡几眼了!


刘知珉就这样承包了金旼炡的早餐。咖啡店的生意随着刘知珉和金旼炡的熟识也渐渐越来越好了,甚至成了附近小有名气的咖啡店。偶尔金旼炡来还保温杯的时候,刘知珉会忙到连跟她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就在刘知珉渐渐怀疑咖啡店存在的意义的时候,老天又把机会狠狠砸到了她面前。


金旼炡放暑假了! 

金旼炡需要文科补习! 

刘知珉是S大人文学科的高材生!


啊撒!刘知珉觉得自己和金旼炡简直是老天爷牵的姻缘线,提出了自己免费给金旼炡补习文科之后,刘知珉把金旼炡“养”在了员工休息室里。一有空就可以进去看看自己的小朋友给她讲讲题,就算很忙,刘知珉一想到金旼炡就坐在员工休息室她就觉得浑身充满力气。有时候金旼炡一大早就来吃早餐,会在店里留到收店才走,刘知珉甚至认真想过,那些开夫妻店的人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终日和自己心爱的人待在一起。当然心爱的人这个词让刘知珉躲在金旼炡看不到的地方脸红了好一阵。


 5.


刘知珉自以为顺利的计划在平安夜那天被打破了。


金旼炡借着鲫⻥饼跟自己要电话的时候,刘知珉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刘知珉遗憾明明是自己先喜欢上金旼炡的,却没能先表达心意,同时又心疼这样小心翼翼表达自己心意的金旼炡。但是很快理智就盖过了这一切情绪:金旼炡高三了,如果她分心高考没考上S大,自己就前功尽弃了,或者说得全部推翻重新计划。


不行!不能让金旼炡去别的大学有被别人诱惑的机会!


 “不行哦”刘知珉笑着对金旼炡说到“姐姐不给未成年人号码哦”


这天晚上回到家里,刘知珉看着金旼炡的FB个人⻚面发了好久呆。金旼炡的FB是锁着的,只有头像照片和很简单的一点个人简介可以看到。刘知珉偶尔会点进金旼炡的个人主⻚看看,有时候她的头像是小时候的照片,有时候是在学校的自拍,有时候是跟朋友一起的合照。


这天金旼炡的头像又换了,换成了一个鲫⻥饼的空袋子,照片的⻆落有一只拿着鲫⻥饼的手,那分明是刘知珉的手。


她又是什么时候偷偷拍的照片呢?刘知珉仔细观察着金旼炡的头像,看桌上鲫⻥饼的样子应该是要号码失败之后吧。小朋友拍照片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肯定难过死了!刘知珉很是心疼,心疼到恨不得天亮就守在咖啡店⻔口等着金旼炡过来然后在她脸上啄一口。


不行啊刘知珉,金旼炡高三了,眼光放⻓远一点,大学CC大学CC!再忍一忍!刘知珉咬着牙又坚持了几天。


直到元旦这一天,刘知珉早早准备好了一个只供给特殊客人的小蛋糕,从早等到晚也没等来金旼炡。‘假期的确没什么过来的理由’刘知珉在心里这样劝慰着自己,可是又还是忍不住为这样特别的日子不能亲自给金旼炡庆祝而失落。


收店后回到家中的刘知珉没有忙着做第二天营业的准备工作,而是死死盯着金旼炡的FB主⻚看了很久,终于眼看着时钟就要跨过12点了,刘知珉用自己的小号发出了好友申请。


【成年快乐小朋友!】


好友申请迅速被通过了。金旼炡没有回复刘知珉的信息,而是把头像换成了一只躲在高脚杯后面的小白狗。因为刘知珉小号的头像,是一个大叔捧着小狗吸脸。


‘金旼炡真的是可爱死了!!!!!’ 刘知珉看着那个在线却不回复的人的小动作,琢磨着她的小心思,激动地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


元旦收假后的第一天,刘知珉把金旼炡早餐的牛奶换成了拿铁,终于自己的小朋友现在也是成人了,刘知珉想象着有一天会和她一起面对面喝着咖啡,甚至喝着酒,一起以成年人的姿态彼此面对,光是想象就让刘知珉很是满足。


这一天当金旼炡再次因为刘知珉拒绝给自己电话而闹脾气的时候,刘知珉再也没有忍住。即使不想金旼炡因为谈恋爱而影响学习,也不能让她再这样无尽地把自己困扰在焦虑里了。刘知珉拿了金旼炡爱吃的草莓蛋糕拉着她走进了员工休息室。


刘知珉不记得自己具体说了什么,她只知道她想要金旼炡心里有一颗定心丸,因为早在多年以前自己的心就已经是她的了。她想要金旼炡可以放下杂念专心备考,因为她太想和金旼炡一起并肩走在S大的校园里了。从员工休息室走出来的刘知珉捂着胸口用颤抖的声音接待着进⻔的客人,‘感觉心脏都要吐出来了’。



6. 


刘知珉开咖啡店是为了什么呢?成功了吗?


牵着金旼炡手的刘知珉会笑笑说“你看我现在雇几个店员不用自己守在店里也可以赚钱,当然成功了。”


走在S大校园里的金旼炡和刘知珉总是十指紧扣,刘知珉恨不得把那些自己曾经幻想过的场景都带着金旼炡去实现。


“旼炡啊,我有想过我们一起在那边的樱花树下合照,樱花如果落在你的头顶,我就会帮你摘掉然后亲一亲你的额头。” 

“旼炡啊,我有想过如果我们一起在餐厅吃拌饭,你会把胡萝卜全都夹给我,我就把豆芽菜全都给你吃。我有种直觉,你会喜欢豆芽菜。” 

“旼炡啊,我有想过你会在我教学楼下等我下课,然后我一走出来就看到你,再累也一下子心情就好了。我会冲过去紧紧抱住你!” 

“旼炡啊,我有想过我们一起和你的朋友或者我的朋友们去喝酒,酒吧里如果有人来要你的电话,我就一掌把他们推开!我好不容易等到的金旼炡谁都别想抢!”


“姐姐喝醉了吗?刘知珉喝醉了吧~明明是你被要电话的次数比较多!我才要上去一掌把那些人推开吧!”金旼炡去接了参加完系里聚餐的刘知珉一起坐在公寓楼下的⻓椅上吹⻛。自从金旼炡考上大学以后两个人就一起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套房,一室一厅舒适温馨。每次金旼炡或者刘知珉喝多了,两个人就会坐在楼下的⻓椅上醒醒酒再回家。


微醺的刘知珉靠在金旼炡的肩头,金旼炡用⻝指抠着刘知珉与自己十指紧扣的手。


“姐姐一定等了我很久吧”


“稍微” 


“真是对不起,我应该快点⻓大的,姐姐等待的时间里一定很孤单”


“不” 刘知珉转过身捧住金旼炡的脸 “很幸福,因为是等你,所以很幸福”



一个温柔却又竭尽全部心意的吻过后,刘知珉重新靠在了金旼炡的肩头。 

“姐姐今天喝了草莓味的烧酒呢”金旼炡笑着重新握紧刘知珉的手 “喜欢”



“我也是”

RINBOX

❗️食用注意事项:

粗糙的小故事 纯属娱乐 非常的ooc


之后周一应该还会保持更新一点很短很短的番外🥺

第四话传送门 


❗️食用注意事项:

粗糙的小故事 纯属娱乐 非常的ooc


之后周一应该还会保持更新一点很短很短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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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翊修

我们的存在

*宋雨琦x赵美延

*800年前答应各位写的姐弟,相比其他文章,我认为这篇更适合今天的节日,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ooc,胡编乱造之作


bgm:ふたりの季節が——佐々木望


至今我都怀疑宋雨琦从高中开始到现在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姐姐对待。老实说她当时插进我们班大家都挺好奇的,毕竟一个中国女孩,家里往上数五辈都攀不上朝鲜族的亲戚(她自己说的),小班里的忙内都有一岁,怎么就能突然跑来首尔的高中上学。看得出来老师和父母都在强调让她好好学习敬语,免得在人生地不熟的首尔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但她在我面前向来把敬语抛在了脑后,张嘴闭嘴都是“赵美延”,后面多加个xi,unnie什么的都吝啬...

*宋雨琦x赵美延

*800年前答应各位写的姐弟,相比其他文章,我认为这篇更适合今天的节日,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ooc,胡编乱造之作


bgm:ふたりの季節が——佐々木望




至今我都怀疑宋雨琦从高中开始到现在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姐姐对待。老实说她当时插进我们班大家都挺好奇的,毕竟一个中国女孩,家里往上数五辈都攀不上朝鲜族的亲戚(她自己说的),小班里的忙内都有一岁,怎么就能突然跑来首尔的高中上学。看得出来老师和父母都在强调让她好好学习敬语,免得在人生地不熟的首尔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但她在我面前向来把敬语抛在了脑后,张嘴闭嘴都是“赵美延”,后面多加个xi,unnie什么的都吝啬。

宋雨琦插班的第一天梳着马尾,校服和校裙略有些宽大,瞪着大眼睛看面前的一众同学,仿佛插班的是他们,而不是自己。她自作多情地用汉字在黑板上大大地写上自己的名字,不管别人看不看得懂,听不听得明白。我就坐她前排,经常能感觉到她多动症似的踹我的椅子。我回头瞪她,她也瞪我,一直等我自认倒霉回过身去不理她。她的性格就像第一天展示给大家的一样,好动,热情,话多,音量键失灵,还没和她混熟的时候我饱受折磨。她的话一说起来没完,嗓门又大,在我后面活脱脱一个噪音制造机。直到后来我终于憋不住了,凶她:

“宋雨琦你能不能安静点?”

“不能。”

十年后我对她说同样的话,她也是同样的回答,就像那会儿她给我看她十年前的孩童照片,和高中时候的她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就算我讨厌她,没出三个月她已经成为了班上广受欢迎的焦点,去哪儿随便一抓都是朋友,刚来发音都是问题,到现在说韩语绕口令眼睛都不眨一下,简直离谱。但是很遗憾,她对我依旧没有保持一个合理又尊敬的社交距离。

“赵美延。”

又来了。我抓起抱枕就往她身上砸,她就赖在沙发上,挪都懒得挪一下。“赵美延,你挡到我看电视了。”

“你不会自己动一下吗,没看见我正忙?”

“不能。”

你看,宋雨琦总是这么贱兮兮的。她明知道我正在工作,还跟我耍赖皮。她伸手一揽,把我圈在怀里,脸贴脸,挡住我的胳膊,在word上另起一行,写道:

“赵美延是pabo”

“宋雨琦!!”

 

 

月老把我和宋雨琦安排在一起,我想上天一探究竟,看他老人家是不是喝多了酒,为了冲年底业绩随便抓起两根红线就捻。15岁的宋雨琦像一只半大的狗,她在教室里横冲直撞,嘎嘎狂笑,然后被班主任骂“隔壁楼都能听见你的笑声”。她不在意什么老师批评,只会每天在我身后默念几百遍“赵美延”,直到我答应她为止,我拿手堵住耳朵,她就硬把我手拽下来,不知她哪儿来的力气。她死缠烂打和我同桌换座位,硬蹭到我旁边,被老师问就说方便问问题。天,她那哪儿是问问题,明明就是很单纯地在骚扰我,让我没法好好听课。

后来高一结束要分班了,宋雨琦一个理科尖子,硬要和我一起去文科班,老师父母劝都没用,像是卸了磨的驴,谁拽都不好使。她妈妈也是没辙了才找到我,说雨琦很喜欢我,经常提起我,当我帮忙劝。晕倒,她连父母的话都不听,能听我的?只不过那会儿我还真是小看宋雨琦了——她委屈巴巴地,撅着嘴说:

“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要说她不懂事,她一直都好好孝敬父母,工作了以后大份工资就寄回了家里,留给自己一小部分,然后再从那小部分里拿出大部分给我。要说她懂事,她经常冲动,做出一些欠考虑的决定,比如这次分班,比如以后为了我没回北京留在首尔等等。宋雨琦像一个磁铁,带着分裂的两极。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凶她:

“和我有什么好待在一起的,胡说八道。”

“当然有啊。”宋雨琦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真挚,“你是最漂亮最善良最温柔最可爱最有才的赵美延啊。”

无聊。

升高三的寒假宋雨琦的父母结束了在韩国的公司派遣工作,打算启程回国。于情于理,宋雨琦都该跟着他们返回故乡,在中国的学校高考上大学,可她倔劲儿又犯了,说什么也不肯回北京,吵闹后离家出走,跑到我家过夜。这次她的妈妈终于生气了,在电话听筒里大声说着我听不懂的中文,宋雨琦和她争吵几句,挂了电话。做完作业洗完澡我们两个躺在床上,宋雨琦扭过头来,问我:

“赵美延,你说我会不会回中国比较好一些啊?”

“我哪里知道啊,你自己做决定啦。”

“可是我也不懂唉。”

“那你就说留在这里?”

“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

宋雨琦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分班时一样充满真挚。她在被窝里悄悄地用小指勾我的小指,我不信她的鬼话,抽回手,说:

“狗屁!”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是真心话。”

宋雨琦最终还是留了下来,说是已经适应了韩国的教育,反正以后也要在这里念书,不如干脆继续高三,然后接受韩国的高等教育。她的父母无可奈何,因为知道女儿的性格本就如此。再后来我们一起高考,填了同一所志愿,再复试,一起上了大学。学生宿舍紧张,她一个外国人申请不上,于是我和她在外面一起合租。她满心欢喜,一起住的第一晚什么也没干,拉着我坐在床上聊了一晚上她最喜欢的Dua Lipa。开学的第一天我们一起去了学校,冬末了还是冻得我们两个直打哆嗦。宋雨琦把自己怀里的暖宝宝撕下来,要给我贴上。我又凶她:

“我有,别给我。”

“你都冻红了。”

“你不也是!”

“我不想让你挨冻。”

仔细想想我和宋雨琦谁都没有告白,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情侣,就连回忆起来,我们都要因为是寒假在一起的还是刚高考完在一起的吵一架,直到达成共识,取个平均数,收到录取的时候在一起的。她拗不过我不要她的暖宝宝,拉过我的手,揣进带着她的体温的衣兜里,还冲我傻笑,挂着一丝冻出来的若隐若现的鼻涕。

和宋雨琦住在一起,我们两个的优缺点毫无间隙地暴露给了对方。她懒,不爱做家务,我说一样她做一样,说话也不够温柔,直来直去经常惹我生气。我讨厌吵架,生气了最擅长的就是冷战,拒绝沟通,要是冷战期间我和别的男生多说话,会惹得宋雨琦非常恐慌,虽然她受欢迎的程度不比我低。那天我们出去吃火锅,她没有问过我就把最后一只我最喜欢的虾滑吃了。回家后冰箱里的盒装西瓜,她一边看电视一边全都吞进了肚,没有给我留一个。我不理她了,回房间自己看电视剧,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把好吃的留给她。过了一会儿她在客厅喊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生气了,扑棱棱地跑过来,仰面躺在床上抱着我看我。

“赵美延。”

“……”

“赵美延?”

宋雨琦要夺走我的电脑,强迫我理她。我瞪她一眼,她悻悻收回手,不敢说话了。我知道她就这样,脑袋里缺根筋,非得我明确表示出来我很生气并且和她冷战,她才知道她有地方做错了,从不悔改,只会用狗狗一样又大又圆的眼睛看我祈求原谅。这次我绝不吃她这套,我说:

“你别和我说话。”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好吧。”

说完她就起身走了。我真是被她气得不轻:多哄我几次有那么难吗?

等去学校,我就故意和我们班的男生大声说笑,让来接我的宋雨琦看见。宋雨琦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吃起味来火气大得很,回了家一整天不理我,也不像以前那样要抱,山西老陈醋都没有她醋得正宗。我逗她说:“怎么回事,宋雨琦,怎么生气了?”

宋雨琦翻了个偌大的白眼:“你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

“喝喝。”

我摸摸她的头,搂住她说:“因为我和那些男同学说话,你不开心对不对?”

“喝喝。”

就算我说中了,宋雨琦也嘴硬不肯承认。我被她吃醋的可爱模样惹得心软,不想继续气她了。虽然她有很多缺点,可是她真的一直都像一只狗狗,充满活力又亲人,却只对我嫉妒撒娇示弱。我贴近她的耳朵说:

“好啦,不要生气了。”

“哼。”

“乖啦。”

我们的争吵远远不止于此,因为我们两个总有数不尽的吵架理由。大学时候吵得最凶的一次,是她那会儿沉迷一种名叫螺蛳粉的中国特产,煮了以后整个屋子里都臭气熏天,臭不可闻,我得把鼻子堵住,窗户洞开才能继续在房间里存活。她曾经给我尝了一口,想带我一起吃,可我真架不住那股臭味。我实在受不了她天天吃,天天把屋子弄臭,于是威胁她:

“宋雨琦,这是最后一包,不要再吃了,太臭了!我不喜欢!”

“哪儿最后一包,厨房里还有呢。”

“剩下的你把他们处理了,不许吃了!”

宋雨琦没把我的话放进心里,第二天又煮了一包吃。我生气了,告诉她:

“你再吃我就从这里搬出去。”

“那我把剩下的几包吃完就不吃了。”

那天我刚好大姨妈,宋雨琦的话不是无理取闹,还是激怒了我。我把她剩下的螺蛳粉都扔进垃圾桶,她也急了,凶道:

“赵美延你干什么!”

“我搬走,不和你住了。”

我披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没走远几步,就在小区里晃荡,等了半天也不见宋雨琦下来找我,哄我带我回家。我坐在小区花坛旁边,一边哭一边想该去哪里过夜。宋雨琦这个人真的很讨厌,我说什么她很少听或者干脆不听,就算听了也不往心里去,比如这次的螺蛳粉。她好像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不会在意我的意见,让我怀疑我在她心里到底重不重要。但她的的确确是我的宋雨琦,在别人面前笑得嘎嘎叫,坚强得像只诺基亚3310,在我面前因为切菜切到一点点皮就乱叫唤,和同学出去玩我不在身边就睡不好觉,喜欢抱着我口齿不清地说一些乱七八糟的废话。我也有想过我们要是分开另寻归处会不会好过,可我不敢,宋雨琦也不敢。我们一次分手也没有提过,好像不拿到明面上来就不会有这种焦虑。万一,我是说万一,哪天我们真的分开了呢?

又等了十分钟,宋雨琦还是没来,我去了同学宿舍请求帮助,骗她们说家里被水淹了拜托留宿一晚。宋雨琦给我发了短信,说她跑外面怎么找也不到我,问我跑哪儿去了,我心想我就一直待小区里,你会找不到我?她接二连三地发短信打电话我都不回,一气之下还把她拉黑了,她打到我同学那里去,我让同学也别理她,给她个教训。第二天我悄悄回家,想看她到底有没有乖一点,发现她在地上摆着两个大行李箱,把我的东西都放进了里面。我可真是鬼火冒了:等宋雨琦从卧室里出来,我抄起行李箱就走。

她见我要走,喊道:“去哪儿你?”

“搬家啊,你都帮我把行李收拾好了,我能不领你这份情吗?”

宋雨琦急了:“你真的要走?”

“不然呢?你这样不就是赶我走吗?”

一边说着,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了。为了吃螺蛳粉这种臭东西把女朋友赶出去的除了宋雨琦,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吗?我只是可惜,等别人问起来,说我们两个因为螺蛳粉分手,放到推特上估计也是被万人轮转嘲笑。我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大哭,把宋雨琦吓得不轻,她也蹲下来,抱住我,安慰我说:“你怎么会那么想呢,我根本不是要赶你走呀!”

“那你干嘛把我东西放行李箱!”我哭得稀里哗啦。

“因为我发现几颗樟脑丸都破掉了,蹭得衣服都是,我就只好都拿出来处理啊。又不能放床上蹭到床单,放地上又太脏,就暂且放在行李箱里了。”宋雨琦帮我擦掉眼泪,“谁知道你误会了呢?”

“骗人,我不信。”

“那你怎么样才信呢?”她把抹布和脏掉的衣服给我看,我出于面子跟她犟,她也很无奈,“螺蛳粉也都被你扔掉了。”

“你难道真的以为只是螺蛳粉的问题吗?”

“还有什么?”

“宋雨琦,等你老了长到50岁,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糟老头子。”

我嘴上说等宋雨琦长到50岁,是因为我觉得我们大概50岁也依然在一起。她说我50岁肯定依然像现在一样漂亮,我说她50岁肯定更加讨人厌。我不像其他深爱的恋人一样对我们的感情有信心,而是从一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一起,没有对方的生活像视力正常的人无法体会失明者一样对我们难以想象,因为从来不曾失去过。

事实上我们没有等到50岁就分开了。宋雨琦同我一样是独生子女,她的父母以为她大学毕业以后终于会回国,但她已经为了我留在首尔四年,不介意再多留几年,或者留一辈子。她想留在韩国工作,已经谈好了一家公司。造化弄人,因为萨德问题公司洽谈的中韩项目被迫终止,她也无缘录用。她努力地另寻出路,可惜政治问题面前,渺小如我和她,都是随风而去的落叶,无力挣扎。宋雨琦的学生签证到期,无法转工签,只能回国。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我哭着为她收拾行李,她像往常一样,抱着我安慰道:

“不要哭啦。”

“我不想你走。”我哭着说。

“我知道啊,我也不想走。你等等我,哪天关系好转了,我就重新递签回来啦。”

“可是那样还要等多久?”

宋雨琦没法回答。“如果你还没回来,我就喜欢别人了怎么办?”

“那也随便你啦,我就没有回来的必要了。我不指望你会一直喜欢我的。没人会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的呀。”

就连离别这么痛苦的时刻,宋雨琦也不愿意多说些好话哄我开心些。第二天我送她去机场,她抱抱我,说“要照顾好自己哦”,转身要排队安检。我又哭了,她叹了口气,说:

“别哭了,赵美延,好多人看着你呢。”

“看着我怎么样,我还不能哭了吗?”

“你这么哭,我也要哭了。”

我抬起头,宋雨琦是不爱哭的,我认识她那天起她哭的次数没有超过一只手,就算是受了委屈,和我吵架,她连眼圈都没红过,相反我年纪比她大,反倒才是那个爱哭鬼,随随便便就掉眼泪哭鼻子,显得好像我比她用情更深,更爱她一些,我没少对此产生怀疑。只是现在宋雨琦的那双大眼睛看着我,瞳仁里有我的倒影,好像在努力把我的样子印进心里。她眨了眨眼,第一颗泪珠顺着她的右眼眶滑落,然后接踵而至。

“我走了,”宋雨琦顿了顿,又说,“你要是喜欢别人了,记得早点告诉我。”

 

 

宋雨琦走后我们半年没有见面。她在北京找了工作,每天好像都很忙,但坚持着和我视频。之前触手可及的宋雨琦突然只能隔着屏幕相见,我的心好像给剜去了一大块,漂洋过海和她一起去了北京。我对她老是嘴上说讨厌她,可是我怎么会真的讨厌她?就算是现在她天天吃十包螺蛳粉,我也愿意以此换她回我身边。现实却是无论如何,宋雨琦都已经与我国境相隔,触不可及,就连何时能再相见都没有了定论。

“赵美延。”

宋雨琦低声唤我。“你怎么又发呆了。”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宋雨琦被我问愣了。“不知道……现在很多项目都停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复工呢。签证也是,现在不好签呢。”

“我想你。”

“……我也想你。”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喜欢别人了。”

我知道宋雨琦一时半会儿没法来韩国,就是仗着她害怕这句话在使小性子。她也无奈,笑道:

“那我就只能偷渡了。”

“那就偷渡!”

“好好好,马上来。”

我也同样忙碌。凭着应届毕业生的身份进入公司,等待我们的是数以万计的工作和低廉的工资。领导把功劳抢走,剩下给我们的只是批评和他假惺惺施以的奖励。我的父母可以资助我一些,可我不能总是靠他们资助。我往前看不到光明的前途,也看不到我和宋雨琦的未来,心底埋着的是满满的绝望。我和她视频时强忍着哭泣,毕竟即使是宋雨琦,也无力消耗我每天的负能量。看着她刚洗完澡,头顶竖着一缕呆毛,面露疲惫且强撑着的笑容,我的心被什么堵住,什么快活的话也说不出。

“宋雨琦,你有没有觉得这样很不公平。”

“什么?”

“明明是你先喜欢我的,怎么好像我比较离不开你呢?”

“没啦,我也离不开你。”

宋雨琦对我说这种情话非常受用,眼睛得意地眯成了一条缝。当然,我的本意并不是说情话。我追问:“可是如果我们分手了怎么办?”

“什么啊,怎么又想那些有的没的,大姨妈提前了?”

“我是说如果呢?”

宋雨琦看着我,把本来缠在人中当作胡子玩耍的头发放了下来。“干嘛要去担心没有发生的事情?”

见我坚持,她若有所思。“不知道,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呗。”

“也不挽留我一下?”

“干嘛挽留,贱兮兮的。”

早该知道她这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终于我得到了一次出公差的机会,和几个同期生与领导去大邱出差。同期生们都是更高层的领导表扬过的人,我以为自己终于有了盼头,有了发展的可能。合作公司摆了一桌酒席,赴宴时领导叫我们殷勤点,说这是公司最大的合作伙伴,不能坏了好事。大家敬酒的敬酒,拍马屁的拍马屁,没人甘愿在这种时候落后。我也想做点什么,酒杯递到了对方领导面前,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对我问候几句,说我很漂亮,粗糙的手摩挲了好几下我露在外面的手腕,让我一阵恶心。

深夜,应酬终于结束,代驾开着车送我们回酒店,车里一股逼人的酒气,那位领导还和我们一起,说送我们回去才安心。他一起上了楼,到我和同事的房间前还不走。我提醒他,他看我一眼,最终离开了。我想着这事应该也结束了,凌晨天还未亮,我和同事还睡着,突然房门嘀了一声开了,把我惊醒。我赶紧喊同事起来,结果她根本不在:这么晚她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进门的就是那个领导。他拽住我的胳膊,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我大叫,把住在隔壁的房客吸引了过来,他嘟囔着说“走错门了”就跑走了。等同事天亮了回来,我质问她去了哪里,她才说昨晚和同事工作,太晚了就在他们那儿睡下了。我追问酒店和自己的领导,没人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位骚扰我的人,给我发消息,说:

“再敢告诉别人你就死定了,我会让你以后都没法在这行干下去,*子。”

这件事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和任何爱我和我爱的人说。我报了警,警察说证据不足,无法处理。不久后我递交了辞职,在我的父母和宋雨琦眼里,我成了性情中人,连下家都没找好,说不干就不干了,莫名其妙,但他们并没有责怪我。宋雨琦在屏幕另一头伸手,好像在摸着我的脸。她笑着说:

“压力太大了吧?我劝你也别干了,你看,你的黑眼圈跟个熊猫似的。”

“你才熊猫。”

“我也想辞职了,我们领导就一事儿精,每天屁事儿多,啥也不会就会拍马屁。”

“那你也辞吧。”

“不行,我要是辞职了我们俩都没工作了,以后谁养家呀?”

“你还想着养家呢?”

我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宋雨琦认认真真地说:“当然了,我每个月都存着钱,等我以后回韩国,我们就能买一栋我们自己的房子了。”

自己的家?都说中国人买房情结严重,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可是自己的家……听起来的确很吸引人。

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再工作。一方面我以为那个人只是单纯的恐吓,没想到他真的有那个能力。我的简历递出去后都渺无音讯,或者好不容易轮到了面试,说定了录用,结果又打电话来说不用了。我想转行,但除了这个行业,其他方向我都是白板,转行是极为困难的事。另一方面,我患上了恐慌症。惊恐发作没有规律,就像有人毫无预兆地拧住我的胳膊,掐住我的脖子,我除了尖叫挣扎什么也做不了。如果在工作时发作,对我和其他人都会十分困扰,我只能暂时在家休息,配合医生的治疗。大约也是我抗压能力太差,所以这件事换做别人可能没事,而对我就足以击垮身心。

患病的消息我没有告诉宋雨琦。看得出来她比我累得多,所以我不想再增加她的负担了。看着她每天扛着压力依旧对我笑靥如花,我只觉得自己竟然这么不中用:或者说,我压根不值得她这么耗费自己。她可以有更广阔更精彩的人生,遇见很多的人,经历很多的事,没必要非为了我,困在一个又小又拘谨糜烂的高丽社会里。那天我们视频,她调笑地问我这么久不见她,有没有和别人搞不正当关系,一股强烈的惊慌冲我扑面而来,我甚至来不及和她解释就“啪”地合上了电脑,躲到了电脑桌下,等待惊恐发作过去,任由指甲在墙上划得鲜血淋漓。

“……”

宋雨琦对我这样反常的举动表示不解。她一再问我发生了什么,我都拒绝回答。她着急了,凶道:

“到底怎么回事,赵美延,你能不能告诉我,快点儿!”

正好,可以顺着这意思。我回答:“你确定要听?”

“你先说!”

“没什么,就是……喜欢别人了。”

“什么?”

“一个前同事,男的,釜山人。就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好了,总之我遵守约定,告诉你了。”

“你——”

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把这种话说出口的。我不想和宋雨琦分手,但眼下这种情况,我已然成为她的负担,就算她能够返回韩国,我也不认为开朗乐观如她,能接得住这么一个颓丧又无能的我。我知道如果用别的借口,宋雨琦绝对不会同意,唯独这个问题,我们做过约定。我知道她害怕这个,只能自私地用这个最伤她的借口把她推得远远的。我好像眼泪流干了,镇定自若地撒谎,如果不是放在电脑桌下的双手抖得厉害,连我自己都要相信了。

说完,我好像蜕了一层皮肉,虚脱地靠在电脑椅扶手旁。

“赵美延,今天不是愚人节。”

宋雨琦咬紧了嘴唇,她深呼吸了几次,似乎是在强行镇定自己。“我知道。”

“你想好了?”

“嗯。”

“行,我明白了。”

很难形容宋雨琦当时是什么表情,我低下头不敢看她,怕一看到她,我就无法遏制心里的崩溃。她挂了视频,以前入睡前撒娇要晚安的消息也没再发来,安静得好像我和她只是陌生人。我关上电脑,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那双麻木的泪腺在四下无人的深夜寂静里终于获得了安全感,把枕头浸了透湿。

还能说什么呢,我活该罢了。

之后的两个月我们没有再联系。我每天都在睡梦里遇见宋雨琦,醒来后便被绝望笼罩。离开她,比我想象得更让人无助和痛苦:我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以为没了她我也照样过活。事实远非如此。没有瘸腿的人能一下子离开拐杖就马上自由行走,我也是。绝望像一只黑洞,每天蚕食着我本就不坚强的内心。

宋雨琦很轻易地接受了我的要求,就像我很轻易地把这个要求说出了口。或许我对宋雨琦的猜测得到了应验,我对她来说,根本没那么重要。罢了,我早就料到如此。也好,离开了一个在对方眼里自己并不重要的人,算得上喜事。我依然在家里接受治疗,可惜的是全然没有好转,反有加剧的迹象,摆在桌上的药瓶高高地摞成了小山。不知这成长的病症,是否与宋雨琦的分别有关联。

当然,我再一次小看了宋雨琦。

两个月后,一个平凡无奇的夜晚。我和父母待在家中,门铃被摁响。我的父亲去开了门,惊讶地回头看看我,说:

“延儿,你看谁来了。”

我站起身,走向玄关。一个瘦弱又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我看见她,双腿发软。

是宋雨琦,两个月里我朝思夜想的宋雨琦。

 

 

和她去酒店的路上,她告诉我,她是办了旅游签证来的,至多能在韩国待两个星期。她被爸妈损成了马蜂窝,这当口别人躲都来不及,她还偏要去韩国,一点儿中华儿女的气节都没有,没脸见人了。宋雨琦和她高中那会儿一样,压根不会把这些碎嘴放在心上。她问我:

“你不是喜欢那个男同事了吗?他人呢?”

“……他现在不在。”

“什么时候给我看看。”

“干嘛要给你看?”

“我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好死心。”

“……”

“赵美延,我问你,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如果是隔着电脑屏幕,我或许能勉强做戏,在真人面前,我没有宋雨琦那么机灵,无法再撒谎。她没有怪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张开双臂。我犹豫了一下,右脚刚刚向她迈出,就被她整个拥进了怀里。她换了洗发水和沐浴露,不是那个我们还在一起时的牌子,但身上热乎乎的味道从没有变过。

我的心里涌进一股暖流,不再感到寒冷。

“我这么想你,你竟然这么对我。”

宋雨琦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的脖颈。我吃痛地叫了一声,挣扎着要挣脱她,她松了口,把我抱得更紧了些。

“你是……怎么发现的?”

“不,我是过来看你的那位男同事的。”

因为缩在我的颈窝里,宋雨琦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不小的委屈。“你不是说我们分手,你不会挽留的么?”

“哼,也就赵美延你这种破脑袋会信。”

我生病的事情宋雨琦终究还是知道了。她爆出了一大串脏话,韩语的汉语的都有,说那个人必须得给一个说法。但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他又是那种有权势的人,我没法把他怎么样,宋雨琦一个只有旅游签的外国人更是,虽然她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送进地狱。

“如果我生出来就是韩国人,或者你生出来是中国人就好了。”

“怎么这么说?”

我们两个像高中那会儿洗完了澡,仰面躺在床上。宋雨琦伸手,把我搂进怀里。

“这样我们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不一定啦,就算是一个国家的人也不是就不辛苦了啊。”

“那最起码你有什么事情,我可以立刻跑到你身边。”

宋雨琦软软的脸颊贴着我的额头。“不是像现在这样,你被人欺负,说要分手,我还要先去过海关,而且来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不,你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抱紧了她。“虽然就是把你叫来的理由有些过分。”

“只是‘有些’过分吗?”宋雨琦任命似的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你把我们的感情看得太轻,还是在你眼里,我把我们的感情看得太轻。之前我吃螺蛳粉你还敢骂我,现在就连你出事生病,通通都在瞒着我,没有想着一起解决,而是先要和我分手。

“赵美延,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捏了下宋雨琦的肚子:“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的人,这还用我说?”

她往侧面缩了缩,没有反击,似乎没有心情和我玩闹。她又说:

“美延,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全世界我最喜欢你。从高中转学过来,就一直最喜欢你,现在也是。”

我愣住,宋雨琦可从来没说过这种甜蜜蜜的好话,要她说就跟要她亲命似的,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

“怎么了,怎么突然……”

“你呢?”

宋雨琦看着我。我撑起胳膊,凝视她的眼睛:她可这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那眼神,在要求我说实话。

“我也喜欢你,最喜欢你,从高中到现在。”

我们对视许久,无言。

“那,所以,下次不要再说分手了,被自己全世界最喜欢的人说分手,真的太凄惨了。”宋雨琦苦笑一下,摸着我的脸,“无论发生什么,我们要一起扛过去,不要瞒着我。”

或许我自以为的无私,本质上的自私,差点成了毁掉我和宋雨琦关系中的基底。我没有和她一起共渡难关的信心和决心,所以宁愿离开她,准备换一个仅仅是看起来合理的结局。可是我差点忘了,我们压根没办法离开对方,也没办法再去喜欢别人,所以我的假设,一开始就是不成立的,它只是我为了逃避困难寻找的借口。

然而幸好是宋雨琦,也只能是宋雨琦,千里迢迢跑来再一次给了我机会。人的喜欢都是脆弱的消耗品,气数耗尽自然魂飞魄散。我应该庆幸我们之间的感情深厚,但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过度的消磨。

“对不起。”

我窝进宋雨琦的胸口。“对不起,我不应该不信任你,也不应该和你提分手的。”

“好啦,我原谅你了,乌卒卒,不要哭了。”

宋雨琦帮我擦掉了眼泪。她吻了吻我的额头,再一次把我搂进怀里。

“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嗯。”

 

 

一个星期后宋雨琦回了中国。她休了年休假,又是新人,没法待得太久。她抱着我好久也不肯排队,我催促她几次,她才恋恋不舍地跑去值机。她一步十回头,慢吞吞地挪着步子,我冲着她挥手,直到她背影消失在队伍的尽头。

在那之后我们又两个月没有见面。宋雨琦的年休假份额一次性让她用了个精光,所以没有机会再来韩国。我瞒着她,偷偷办了去中国的签证:那会儿中韩关系多少缓和了些,我没有工作,干脆申请了将近一个月的旅游签。就是不懂中文有些头疼:我临时抱佛脚,乱七八糟学了几句,什么“你好”“谢谢”“请问”之类,方便到时候找宋雨琦。

仁川国际机场出发,到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短短两个小时,时间比坐ktx从首尔到釜山还要短,无形的国境线像一堵高墙,把我和宋雨琦硬拆散开来,无法随意相见。我从没有来过中国,独自一人跑到陌生的国度,不慌张是不可能的。好在这里工作人员都很善良,我不怎么会说中文,英语也很烂的情况下,帮我叫了的士送到了酒店。收拾好东西我又出门,按照导航寻到了宋雨琦工作的地方。

当然,这一切宋雨琦都不知道。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宋雨琦的反应令我十分满意。她按回差点脱臼的下颚,随便几句打发了同事,急不可耐地牵着我的手走了一段路,等周围没人,她猛地跳进我的怀里。我笑着摸她的头,说:

“我要窒息了。”

“你是怎么过来的,你一句中文也不懂。”

宋雨琦松开了胳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好像我一不小心就会脚底抹油溜走似的。她带我回了她的家:目前她暂时和父母住在一起。我不像宋雨琦胆子那么大,敢直接找上门来,虽然早就认识她的父母,我们的关系双方父母都不知情,这么见面我还是胆怯。不过她的父母还是像以前那样热情,一下子就认出了我,硬留我吃了晚饭。我和宋雨琦待在她的房间里,桌子上摆着她削好切好的水果,一切陈设的风格都与高中那会儿她的房间无异,就这么坐着,我感觉自己年轻了好多岁。

原本以为这一个月小心谨慎些,总能平安度过,但还是怪我想得太美,我和宋雨琦都不够冷静。重聚的美好时光十分钟后就被打破了:宋雨琦心急按耐不住,凑上来要吻我,我想着她的父母都在客厅看电视,无心打扰我们两个交流,没有阻止她。

“喂,你不要乱摸!”我压低了声音警告她。

“我自己的女朋友,能叫'乱摸'吗?”宋雨琦不给我回答的时间,又黏黏糊糊地吻了过来,手还极其不老实。

也正是因为宋雨琦父母的热情,不得不让我们的关系被迫向他们交待。她的妈妈端着热茶,没有敲门进了房间,宋雨琦的手还在我衣服里没有伸出来。质问声把她的爸爸也吸引进了房间,这下,本应该是若干年后,我们都拥有了相当强大的内心和能力再考虑的计划,一下子被提到了尚且幼稚的我们的面前。宋雨琦妈妈碍于情面没有骂我,只是让我赶紧回酒店,永远不要再来。宋雨琦急了,拉着我不让走,说了几句,被爸爸一巴掌打到跪在了地上,膝盖“咚”地磕到了地板,听得我心都碎了。我着急想去扶她,被宋妈妈拦住,推着出了家门。宋雨琦嘶哑地喊着我的名字,终究那声音越来越远。我搭上的士,摇下车窗,隐约还能听见她的吼叫。我用尽全力,在北京的夜晚里大喊:

“雨琦!雨琦!”

本以不抱希望,可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小区门口跑了出来。我呆住了,赶紧叫司机停车,不顾车上的包,踹开车门冲过去。一切都好像梦一样:我在异国他乡,经历了一场电影般的浩劫。

我把宋雨琦护在身下,哭着向她的爸爸妈妈求情:

“叔叔阿姨,你们不要打雨琦了,实在想打的话,就打我吧!”

“回去,美延,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不行……”

我的争辩在此时显得前所未有地无力。宋雨琦紧抱着我的手被她的父母生拉硬拽也毫不动摇,也拽得我生疼。宋爸爸实在气不过,狠狠地朝她肚子踹了一脚,她闷哼一声,皱紧眉头绝不松手。最终她的父母熬不过倔脾气的女儿,怒吼着说了句我听不懂的中文后离去,只剩下我和宋雨琦两人在路灯下相拥。我的心咚咚狂跳着,还在为刚才的拉扯惊心动魄。宋雨琦静悄悄地窝在我怀里,良久,她声音沙哑地开口:

“美延,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嗯。”

我用力点头。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只相依为命的树干,扎根在北京孤单的夜里。

 

 

我用一晚上时间鼓足了勇气想和宋雨琦的父母谈判,但被宋雨琦拦下。她告诉我让我先回首尔,给她三个月时间,她要自己处理好、安顿好父母,不让我露面费心。她说可能消息无法回复得很快,叫我不要担心。我想起她自己之前做决定的执拗,明白说什么都是无用功。我最终回到首尔,和宋雨琦断了很长时间的联系。

这三个月里宋雨琦的电话打不通,社交软件基本无回应。我浏览着网页里形形色色的新闻,逐渐心急如焚:她只说不要担心,却没说不要联系。我以为那些同性爱情小说里,父母软禁自以为性取向异常的儿女事件我们身上显了灵。万一宋雨琦被父母囚禁,或者被强制送去结婚,我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中国使馆,韩国使馆?如果他们不管,我又该怎么办?难道我的生活,从此真的要向宋雨琦告别吗?可是,我还没有向她好好告别,她不回来,我能继续好好地、健康地活下去吗……

终究,三个月后,我再次见到了宋雨琦。此刻,仁川国际机场到达处,她的手里捧着盖了使馆印章的学生签证。

“就,呵呵,”

宋雨琦干笑一声,“这个……说起来有点怪。我向朋友借了钱,办了预科签证。”

虽然价钱很高,但这个项目至少保证过签,之后还可以申请高校的研究生。宋雨琦不知道哪儿找了这么个奇奇怪怪的项目,用自己的积蓄和借来的钱,加急办了签证,火急火燎地朝韩国奔来。我问起她的父母,她摇摇头,不打算多说什么,只是故作轻松地笑:

“赵美延,你要是敢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你就死定了。”

我们在宋雨琦学校附近一起租了房子,重新住在了一起。我空闲了一个多月,托一位学姐的福,她独自创业,开了公司让我帮忙。我欣喜不已,有了新的工作,也有了收入。宋雨琦平时上课,空闲时候便马不停蹄地出去打工赚钱,垫付房租、生活费、学费和偿还债务。她吃螺蛳粉的习惯没改,但我再也不会责备她了。她一天吃800包我也让她吃。她闹小脾气,和我抢吃的,说话吵闹,故意抓屁给我闻,玩游戏不理我,我都不会责备她了。只要她在我身边,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我久违地看着宋雨琦在屋子里忙碌,仿佛只是幻影,可确实,宋雨琦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伸手,从背后抱住了她,她纳闷,转过身也将我抱住。

“怎么了美延?”

我只想紧紧地抱着她,再也不松手。

我知道的,如果宋雨琦接受了我的分手提议,如果她回了北京参加高考,如果她一开始就没有来首尔,我们的人生都会有截然不同的光景。可是我再也不愿意去设想那样的光景。

那些人生里没有宋雨琦的光景。

 

 

 

 

春天,我们一起去了海云台,那天是我们相识10周年纪念日。宋雨琦老早就做了攻略,虽然我仔细一看稀里糊涂乱七八糟,堪称史上最烂釜山旅游攻略、放在网上会被普遍打一星的那种,不得不乒乒乓乓重做了一遍。一个双肩包就是我们这几天的行李。她的裤兜里一直鼓鼓囊囊的,像塞了什么东西。她看见白沙滩和大海满脸难以言表的兴奋,像打了鸡血。如果她有尾巴,现在必定摇个不停。我们订了附近的酒店,她半夜不睡,神秘兮兮地把我从被窝里叫出来,兴奋地来回搓手。沙滩上除了我俩空无一人,只有海水在岸边来回吞吐着白沫。我当然知道她兜里不是纸巾或者湿巾——这个北京笨蛋,在商场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被我看见了。仗着黑夜她看不清我的面容,我咬紧嘴唇,没有掩饰自己有些狼狈,忍耐眼泪的神情。

我们等这一天都等了太久了。

“美延,这个很好看的,要不要戴戴看看?”

宋雨琦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甚至忘了半跪,不由分说地把戒指戴在了我的无名指上。她自己的无名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戴好了。等确定我戴上,她转身,把戒指盒用力一扔,水花四溅,那盒子远远地消失在了海底。

“不必再留它了!”

“为什么?”

“你还要摘下来吗?”

黑夜里宋雨琦紧紧地拥抱我。和在北京的那晚不同,我们背后是广阔的大海,还有它平静的低吟。但和那晚也相同,我们都拥有彼此温暖的怀抱。

“我以后有了能力,可以把我介绍给你爸爸妈妈吗?”

“会的,当然会。”

我嗅着宋雨琦身上的气味,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情不自禁地往下流。她把我抱得更紧,我们的耳边又有了风声。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end



秉庸

耍赖(八)

嗯…你们要的虐面 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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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雨琦并没有填报志愿的必要,全国最好的那几所理科大学争先恐后地给宋雨琦打来了电话,她比较之下最终选择了其中的一所。


宋雨琦向来听赵美延的话,虽然有时候会调皮地和她耍赖,但大部分时间总是乖乖的。


赵美延看着手机新闻页面上理科状元录取xx大学的新闻,拇指指腹抚过照片中笑得并不开心的宋雨琦的脸,赵美延甚至希望宋雨琦这次可以不那么听自己的话。


明明是自己亲手把她推开,现在却希望她不要走,可不可笑。赵美延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把手机息屏了。


宋雨琦从小到大都是很犟的人,她其实很怕...

嗯…你们要的虐面 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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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雨琦并没有填报志愿的必要,全国最好的那几所理科大学争先恐后地给宋雨琦打来了电话,她比较之下最终选择了其中的一所。


宋雨琦向来听赵美延的话,虽然有时候会调皮地和她耍赖,但大部分时间总是乖乖的。


赵美延看着手机新闻页面上理科状元录取xx大学的新闻,拇指指腹抚过照片中笑得并不开心的宋雨琦的脸,赵美延甚至希望宋雨琦这次可以不那么听自己的话。


明明是自己亲手把她推开,现在却希望她不要走,可不可笑。赵美延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把手机息屏了。


宋雨琦从小到大都是很犟的人,她其实很怕宋雨琦会义无反顾地填报自己的大学。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赵美延知道自己会再也没有办法在她面前伪装自己,于是事情就将走向她所不希望发生的那样。


赵美延不知道自己的演技原来那么好,原来那么能装,那么能忍,制造了自己不喜欢她的假象,骗过了她,也差点骗过自己。



赵美延的童年其实并不幸福,打她记事以来家里便是数不尽的争吵,男人摔门而出夜不归宿,女人以泪洗面夜不能寐。


尚且年幼的她被母亲带着去到了父亲出差城市的酒店里目睹了父亲与另外一个陌生女人在房间里的拥吻,她看着母亲与他们声嘶力竭地争执怒吼,最后她与那个女人扭打在一起,父亲拉开她们时撞到了酒店里的花瓶,玻璃花瓶摔到地上溅起无数片碎片。


后来他们离婚了,赵美延选择跟随自己的母亲。她知道母亲很爱自己的父亲,但出轨外遇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无法原谅。


她的家庭曾经很幸福,是所有人眼里的模范家庭。她的父亲是位官员,德高望重。她的母亲是位商人,身上带着所有商人都独有的刚毅和敏锐气质,甚至带着独一份的孤傲。


赵美延知道这样的母亲自然是无法接受家庭破碎的事实,所以她用工作来逃离这个曾经让她幸福的家,直到某一夜母亲摸着自己的脸流泪说:“美延,你和你爸爸真的长得很像”,赵美延才意识到自己的母亲或许也在借用工作逃离自己,逃离这个会让她睹人思人的自己。


很多亲戚都觉得赵母很不负责任,把尚且年幼的赵美延一个人丢在偌大的城市里,赵美延却没有责怪过她的母亲。她知道母亲心里那无法治愈且沉重的伤,如果远离自己能降低母亲的伤痛,赵美延其实更愿意她这样做。


赵美延跟母亲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见面,两人并没什么共同话题。母亲对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美延啊,妈妈这一辈子过得很失败,我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这样就足够了。我的婚姻是失败的,你的一定不可以是。


窗外划过绚烂的烟花色彩,噼里啪啦作响,听着母亲的话,赵美延知道这是母亲对自己爱的期盼,不知为何却觉得这样的期盼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她不能为自己的母亲做什么,只能努力听话懂事,好让自己的母亲减少心理负担。



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学习,其实对于赵美延来说不算什么,她并不觉得是什么会让自己觉得难过悲伤的事情,虽然偶尔也会觉得孤独。


赵美延自认为自己是个挺外向的人,有时候自己的想法也很天马行空,性子急但是反应慢所以在小学初中的时候总被人叫笨蛋。后来随着年纪增长自己的五官也长得越来越标志,身边不怀好意的人也多了起来。她并不喜欢他们,所以她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内敛安静了起来,甚至有些封闭。


直到那一天宋雨琦冒冒失失地闯进了自己的世界。


第一次见面就害得自己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还掉了眼泪,虽然生气,可是看到她每天躲在角落偷看自己却又犹犹豫豫不敢靠近的样子却又觉得很有趣。


一开始认识宋雨琦的时候她还害害羞羞腼腼腆腆的,熟了之后就暴露本性对着自己臭屁又虚势,沙哑低沉的嗓音叫起来居然那么大声那么吵。


赵美延不知道宋雨琦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自己,她觉得宋雨琦好像一只乖乖的小狗,每天都绕着自己转,眼里只有自己。宋雨琦明明有很多朋友,她又聪明又有趣又活泼,到哪里都招人喜欢,可她却偏偏那样的黏着自己,哪怕自己在旁边做作业没空理她,她也依然每晚跑到自己家里,乐在其中。


在学校里的赵美延听得最多的话便是“赵美延,你真漂亮。”“美延啊,这么漂亮的脸蛋可真是让人太嫉妒了。”赵美延讨厌那些男生不怀好意的调侃的语气,也讨厌那些嫉妒心强的女生阴阳怪气的话语。赵美延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大的学校里连一个真心对自己的朋友都没有,她对着镜子,觉得一切都是自己这张该死的漂亮脸蛋的错。


那天宋雨琦还是跟往常一样跑到自己家里,明明都快中考了却毫不在意。赵美延知道她胸有成竹,所以也宠着她让她在自己家里消磨时间。


她跟往常一样盘着腿坐在地毯上的小书桌前写着作业,宋雨琦躺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漫画书。写着写着觉得眼睛有点酸涩,赵美延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再度戴上眼镜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宋雨琦偷看自己的目光。被逮到偷看的宋雨琦立刻用漫画书挡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再缓缓把书往下挪,只露出两只笑得弯弯的眼睛不好意思地说:“美延姐姐,你真的好漂亮。”


赵美延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心软软的,她看着宋雨琦笑得弯弯的眼睛和软乎乎的小脸,觉得好乖好可爱。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受到了真诚的赞美,而不是不怀好意的试探。


宋雨琦就这样找到了封闭起来的赵美延,敲了敲她的心门问她:这里面有人在吗?


高中或许是青少年心智飞速成熟的阶段,以前赵美延还是很明显地感受到宋雨琦一直是那个乖巧可爱的小朋友,是自己的妹妹,等到宋雨琦上了高中之后,她觉得宋雨琦一下子变得成熟了很多,让她感觉两人更像是同龄人,是朋友。


这样的感受就发生在两人在高中见面的第一天,经历了那场乱七八糟的当众后,赵美延觉得宋雨琦肯定被吓到了,这样从小乖乖长大的小孩子哪里见过这样荒诞的事情?


赵美延觉得自己长期在宋雨琦面前营造的单纯形象好像一瞬间就碎掉了,高中是半个社会,也是半个大染缸,宋雨琦早晚会找到更志同道合的朋友然后慢慢离自己而去。


但是宋雨琦却掉了眼泪,她第一次见到宋雨琦的眼泪,是为自己流下的眼泪,她说她觉得心痛,觉得自己好像很孤独。


那似乎是第一次有人真正地心疼自己,为自己而掉眼泪。


赵美延那天才发现宋雨琦经过了一个暑假的发育期突然就长得比自己还高了,以往肉乎乎的稚嫩的脸蛋也开始显现出了骨骼的轮廓。


小孩好像一下就长大了。


她一直很喜欢可爱的事物,喜欢小狗,所以当有着小狗一样长相的可爱的宋雨琦出现的时候,赵美延很难抑制自己那颗快要泛滥出来的怜爱心。赵美延一直觉得自己有肌肤饥渴症,她很喜欢肌肤相亲的触感,也很喜欢亲吻宋雨琦那张可爱的脸。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过后这样亲密的举动就会产生距离感,所以某天开始宋雨琦就不让自己亲她了。


只是那天跟宋雨琦一起呆在摩天轮上,赵美延看到落日洋洋洒洒地洒满了宋雨琦整张侧脸,任事物变迁,宋雨琦还是那个宋雨琦,依然呆在自己身边。


传说恋人在摩天轮登到最高处时接吻就可以永远在一起,那自己和宋雨琦呢?作为朋友就折中,亲脸。赵美延在摩天轮转到最高处的时候凑上前在宋雨琦脸上留下了一个吻,虽然已经吻过无数次,但赵美延心里知道这对于自己有着特别的含义。她嘴上说着是为了感谢,心里其实是希望摩天轮保佑宋雨琦可以永远和自己待在一起。


只是她没想到宋雨琦在摩天轮快落地时也回吻了自己,大概是宣告着她已经长大的证明。


赵美延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无聊,是宋雨琦的出现才让一切变得有生命力。


宋雨琦对每个人都开朗热情,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很难讨厌她。她就像一个小太阳,永远发光发热,但赵美延知道,虽然宋雨琦总是毫不吝啬地宣撒自己的热情,但在真的要表达内心真挚的情感的时候,又会变得紧张又犹豫。


所以才会有那个写着赵美延笨蛋的别扭的可乐瓶,有年夜里那锅假装神秘的她自己包的饺子,有明明废了很大心思去寺庙为自己求来却装作漫不经心像是在路边捡到一样的御守。


见识了无数个只不过见了自己一两面就说喜欢的肤浅的人,宋雨琦这样笨拙又真挚的感情就显得格外珍贵。


赵美延觉得,宋雨琦就像是上天恩赐给她的特别的礼物,明明比自己小,可是却总在照顾自己。每当自己需要的时候,她就会正正好好地出现在自己身边,然后对着自己轻轻柔柔地笑。太过于珍贵,所以赵美延总在担心,如果有一天真的失去了宋雨琦她要怎么办呢?


宋雨琦很聪明,不管学什么都学得很快,一点就通。可赵美延觉得,宋雨琦唯独对待感情很迟钝。喜欢一个人的话,从眼睛里就能看出来了。宋雨琦看着自己的眼神永远那么炽热而着迷,明明喜欢得都要溢出来了,却完全意识不到。


赵美延比起宋雨琦更早地发现了她的喜欢,从那之后她也在思考着自己对宋雨琦究竟是喜欢还是依赖。


见证了父母感情破裂的赵美延,在不知不觉中对待爱情总是持悲观态度,她总觉得无论如何,爱情终究是要走向覆灭的。


于是在海边落日那天,当她一步步靠近宋雨琦的脸,明明只是想捉弄她,结果发现自己抑制不住地想要吻上去。鼻尖与鼻尖相触的瞬间,宋雨琦颤栗着呼出的那口气将自己拉回了现实。她瞬间向后拉开了一大步,心脏难以抑制地冲撞着她的胸腔。


看着碧海蓝天与落日余晖下的干净纯粹得一尘不染的宋雨琦,明明美得就像一幅画,她却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悲壮感。她难以接受自己喜欢宋雨琦这一事实,变质的感情总是让人觉得不适。


怎么办?赵美延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那夜宋雨琦在赵美延怀里安安静静地睡着了,房间内只留了一盏夜灯,昏昏沉沉的。赵美延静静地看着宋雨琦的睡颜,宋雨琦白日里总是充满活力音量超标,睡着的时候却乖巧安静。赵美延伸出左手在空气中描绘着宋雨琦的五官,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嘴唇,仿佛要把宋雨琦的模样刻在自己的心上。她没忍住,小心翼翼地在宋雨琦白净的脸上留下了一吻。赵美延很想沉浸在喜欢所带来的甜蜜里,可她心里却总是隐隐约约浮现出莫名的悲伤。


赵美延总觉得爱情终将是要走向覆灭的,她无法接受失去宋雨琦这件事,比起享受短暂的甜蜜后分手,她更宁愿宋雨琦以朋友的身份永远留在她身边。


所以赵美延开始自我欺骗,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只不过是错觉,她对宋雨琦只是依赖而已。


好在自己即将去往大学,赵美延想着时间和距离会让彼此冷静,最终热情会冷却为一开始的友谊,但她发现自己错得彻彻底底。她有了新生活,有了新朋友作伴,明明不再孤单一人,可每当人声鼎沸,她便越觉得宋雨琦应该在自己身旁。时间和距离并没有让自己的喜欢冷却,反而愈演愈烈。


她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和心完全地割裂,理智告诉她只是依赖,心里却明白这是爱。


赵美延在大学的每一天都忍不住在想宋雨琦在干着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学习压力大不大。明明知道宋雨琦工作日不用手机,却还是忍不住跟她分享一堆自己的日常。那天看到宋雨琦久久已读不回,性子急的赵美延直接一个视频电话杀了过去,然而同样反应慢的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金米妮还在自己旁边。


“你喜欢她对吧。”


挂了电话之后,在电影开场前,金米妮撂下了这一句话。


不是疑问句,是笃定的陈述句。


赵美延想否认,可对上金米妮的眼神,却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是同类的直觉。”


金米妮这样说。


原来金米妮也有一个同性爱人,比她们大几岁,已经工作了。


或许是同类的身份让赵美延增添了几分勇气,她把自己困扰的想法倾诉给了金米妮,金米妮只是淡淡地笑着对她说: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赵美延仿佛一下子就被点醒了,她不再回避自己喜欢宋雨琦这件事,她决定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只不过宋雨琦还在读高中,赵美延决定等宋雨琦高考后再戳破两人这层窗户纸。


那天自己第一次登台演出,她选择了表演宋雨琦不久前给自己分享的那首at my worst.她无论如何都想让宋雨琦看到自己的演出,不仅仅是想让宋雨琦看到一个更好的自己,更想让青春期敏感的她知道自己内心的回应。


下台后赵美延问宋雨琦怎么样,宋雨琦对赵美延说很喜欢。表面上是在问表演如何,其实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宋雨琦是在说她很喜欢自己。


某天赵美延想到了那年年夜宋雨琦说要考到自己大学的约定,她不怀疑宋雨琦的真心和她说到做到的坚定,她只是在想这样是否可行。


所以那天傍晚她找到了他们的辅导员询问理科生是否可以考入他们学校,得到的回应是当然可以,甚至信息传媒技术这门理科专业发展前景很好。


赵美延出了辅导员办公楼后就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操场,傍晚的天空一半橙色一半紫色,她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拍照发给了宋雨琦。看着操场上牵着手一圈一圈散步的情侣,赵美延在想等宋雨琦考到她的学校,她们是不是也可以这样浪漫。


等到宋雨琦来到自己的大学,她们可以在黄昏傍晚一起饭后牵手漫步操场,可以在没有课的时候一起跑去市区游玩逛街吃东西看演出,她们甚至可以在周末拉起行李箱说走就走去到附近的城市旅游看日出日落。


想着想着,赵美延笑着捂住了自己的脸,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还像一个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青涩。


日子照常推移,两人就这样进行着半推半拉的试探,却又每次都恰好地点到为止,就在赵美延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进行下去直到宋雨琦考来自己的大学的时候,她在宿舍楼下的角落里撞见了哭得撕心裂肺的金米妮。


她连忙走过去询问金米妮怎么了,她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着,哭得特别伤心,仿佛要把眼泪哭干了。


赵美延只得把她搂到自己怀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等到金米妮终于停止了哭泣,才呜咽着对自己说:“她要去结婚了。”


她指的当然是金米妮的爱人,她的爱人父母都是有威望的政治人物,自然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是同性恋这一丑闻流出。他们把她关在了家里,最后强迫着她进行了政治联姻。


她对金米妮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仍然爱你,只是没有办法再在一起了。


那天夜里赵美延梦见了宋雨琦,原本在黑暗里哭泣着的金米妮的脸在梦里变成了宋雨琦,只见她在梦里哭得那样伤心,抱着自己说你不要去结婚,不要离开我。


然后她又梦见了自己的母亲,同样哭着说美延你是我生活里最后的牵挂,妈妈这辈子很失败,只希望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赵美延是在凌晨五点钟从睡梦里惊醒的,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打湿了自己的脸。眼泪再度哗啦啦地流了出来,她抑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却又害怕吵醒熟睡中的舍友,只能将被子盖过头顶,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直至出血,才不让那呜咽着的破碎音节从自己嘴里流出。


她想到自己的母亲,她这辈子已经过得这样伤心了,如果自己再喜欢上女人,丈夫出轨外加女儿是同性恋这样的双重打击只会让她精神崩溃。她没有信心给宋雨琦一个自己最终不会结婚的保证,为了母亲,她最终或许会妥协。


赵美延想起某天自己路过辩论社,里面的人在讨论着:从来没有拥有过和拥有后失去哪一个让人更痛苦,她只瞟了一眼,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如果拥有后失去更痛,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拥有。


赵美延想着,在心里做下了那个艰难的决定:她决定冷处理她与宋雨琦的关系。


躲着,只能躲着不见面。


赵美延自认为自己是个感性的人,并没有理性到靠自我调节就可以杀死自己对宋雨琦的感情。她对宋雨琦的克制经不起见面,她知道自己一旦见到宋雨琦,对上她那双真挚又充满爱意的眼睛,自己就会乖乖缴械投降。只有躲得够久,时间才能帮助她冲淡自己的感情。


可暴雨大作的那夜,宋雨琦在电话那头呜咽着说:我想见你。赵美延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大雨淋湿了。她恨自己,恨自己不够聪明,只能用这样最笨的方式,让宋雨琦这样的伤心。


赵美延还是去见了宋雨琦,她几乎是淋着雨跑着去的,一秒也没有犹豫。


当赵美延撑着伞站在宋雨琦家楼下的时候,宋雨琦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的身板那样单薄,好像一滴雨就能把她冲垮。她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迹,眼里满是思念与委屈。


赵美延说,对不起。


当赵美延被推进了宋雨琦家的浴室后,嗅着不大的空间里浓烈的宋雨琦身上的沐浴露味道,她还是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她把淋浴开到最大,好掩盖住自己的哭声。


等赵美延从浴室出来后,她感受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有什么在暗流涌动。她很怕宋雨琦询问自己最近躲着她的原因,她这样温温吞吞不擅长撒谎的性子,一定很快就会被宋雨琦看穿。所以赵美延在宋雨琦开口前先开了口,用着两人熟谙的方式开着玩笑。


宋雨琦很聪明,她能明白赵美延的想法,所以就配合着赵美延一起打闹,那些难以开口的问题很自然地就这样绝口不提。


赵美延看着宋雨琦坐在地毯上离自己远远的,笑容自然又放松,望向自己的眼神干净没有杂质,仿佛两人回到了感情变质以前的模样。


赵美延在心里隐隐祈祷着,祈祷着一切都可以恢复以往那样。


可当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在昏昏暗暗的房间里,看着宋雨琦那炙热又着迷的眼神对上来的时候,当她唱着Don't you really wanna love me,这个自己日夜思念着的人就在自己眼前询问着难道你不渴望我的爱意吗的时候,哪怕隐忍强大如赵美延,也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情动。


虽然只有一秒,也被宋雨琦捕捉到了。


于是,那个伴随着桃子味酒气的湿漉漉的吻,犹如她们两人遇见那天的宿命一般,不偏不倚地覆上了赵美延的唇瓣。


镜子一旦破碎,从此无法复原。


赵美延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两人的关系,从此被下达了最终审判。


爱人亦或者是陌路人,二选一,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那夜自己梦里哭得那样伤心的宋雨琦浮现在自己的眼前,赵美延不可能为了自己的一时欢愉就自私而不负责任地开启她与宋雨琦的关系,所以她说:雨琦啊,我们没可能的。


赵美延知道自己可以爱上任何一种职业任何一个性格的人,但只有一个标准,男的。她身上背负着那样沉重而又略有些畸形的母爱,就像是一个枷锁,她别无选择。


看到宋雨琦眼泪慢慢流下,一如雾气沿着窗台缓慢升起。


赵美延觉得自己没资格哭,可还是哭了。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明明无权为你崩溃,却还是带一点惭愧。是我不好,害你亏欠。


她们认识四年了,熟悉到比起自己更了解对方。赵美延知道宋雨琦向来很犟,又过分相信自己的判断,她眼里的那一秒情动被宋雨琦精准捕捉,所以她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那天宋雨琦给金米妮发信息时,赵美延正好就在旁边。看到宋雨琦那开门见山的问法,金米妮一时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把手机塞给了赵美延。


赵美延看着宋雨琦发来的「你觉得赵美延喜欢我吗?」,心里瞬间五味杂陈。


雨琦啊,我们最好的关系,只能是我看着你慢慢长大,健康幸福。这是最好的结局。


赵美延知道,宋雨琦还等着自己回去找她。


她也多想回去找宋雨琦,多想让宋雨琦看着她的眼睛再说一次我喜欢你。


可她的一切渴望,一切念想,最终都只能化为宋雨琦生日那日她送的那束桔梗花里。


我爱你,却无法和你在一起。


永恒的爱,也永恒无望。


雨琦啊,你不知道,你也必须不知道,其实我是那么的喜欢你。


喜欢你认认真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不带一丝私心地告诉我等我到了五十岁也会很漂亮的;喜欢你总是乖乖地听我的话,对着我笑得眼睛弯弯的,就像天上悬挂的月牙儿;喜欢你因为我跟别人待在一起吃醋,可爱的脸气得圆鼓鼓的。


你对我来说这样特别,这世界上有谁能代替你呢?


那天赵美延下楼倒垃圾时,隐隐约约感应到某种命中注定的预感,当她听到宋雨琦在自己身后叫着自己的名字时,这种预感被无限地放大,大到将她整个人都覆灭了。


我还能如何伪装?赵美延心想。


她摘下了眼镜后才艰难地转过身,看不清宋雨琦的身影,却觉得她在自己眼中依然清晰。


宋雨琦说:“你想我吗?”


赵美延只想起她在文学选读课上看到的一个说法,当你感受到你身上的某种器官的时候,那你的这个器官就生病了。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生病了。


宋雨琦又接着说:“我会去你的学校的。”


怎么可以呢,宋雨琦,你怎么可以呢,你怎么可以这样精准地知道我的软肋在哪。


当她说出“就让我待在你身边吧,好吗?”的时候,赵美延觉得宋雨琦的语气已经近乎于哀求了。


她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要动摇了。


她看着黑暗里宋雨琦朦朦胧胧的轮廓,她就这样叫着自己的名字,一如五年间她叫着自己一般。记忆里无数个宋雨琦的身影在她眼前闪现,重叠。


她好想过去抱住宋雨琦,好想摸摸她蓬松又柔软的头发,好想蹭蹭她白嫩的脸颊。


可她又想到了梦里宋雨琦哭泣的脸。


赵美延只能逼迫自己把眼前这个身影模糊的人当成其他的追求者,拒绝她吧,就像拒绝其他人一样,一切都该结束了。赵美延这样想着。


于是她深吸了口气,说:宋雨琦,你不可以耍赖的。


她用了这辈子对宋雨琦所用过的最生硬的语气,生硬到她坚信这是唯一一个能让宋雨琦死心的语气,生硬到犹如尖锐的石子,从她喉咙里吐出来时也硌得她生疼。


她们五年来有关“耍赖”的某种默契的约定在这一刻突然间被打破,就像两人的关系已经走上了绝路,无法再复原。


宋雨琦好像是在抹眼泪,赵美延看不清。她的眼泪也即将夺眶而出,紧憋着的眼泪让她的眼睛连带着整张脸都生疼发涩。


宋雨琦说:“我不会再耍赖了。”


她听出了宋雨琦的言下之意,她说,我不会再纠缠了,我不会再爱你了。


赵美延想起暴雨那夜,她说对不起,宋雨琦说她不喜欢对不起,所以不要再让她伤心了。可赵美延却觉得自己总在让宋雨琦伤心。


对不起,又让你哭了。


这样或许是为你好,或许是为我好,只是无奈再无法感动彼此。


最终宋雨琦启程了,带着这样不愉快的回忆离开了这个曾让她无比快乐的地方。


她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一张机票的照片,配文是再见了。


赵美延盯着机票的目的地看,那个自己陌生的城市,离自己千里之外的城市,是宋雨琦最终去往的地方。


再见了,宋雨琦是在对自己说,再见了。


赵美延看着机票上宋雨琦的名字,她的名字曾经是让自己看到便觉得柔情安心的存在,此刻却这样明晃晃地扎眼。眼泪如泄了堤的洪水,啪嗒啪嗒掉落在手机屏幕上映出斑斓的色彩,她终于溃不成声。


雨琦啊,对不起。


我的爱这样沉重而消极,带着天生的悲观。


我的原生家庭像一泽肮脏的泥潭,像命中注定无法摆脱的枷锁,我渴望你带我逃离,但最终似乎只会是我将你也拉下沼泽里。


我自私胆怯,因为害怕结束,所以就拒绝了一切开始。


你那样勇敢,为了我不怕受伤,一次一次努力,可我没有你这样不顾一切的勇气,我只会让你掉眼泪,只会一次一次将你推开。


对不起,雨琦,我挚爱的你。


还有,再见了。



我的宿命分两段,未遇见你时,和遇见你以后。


你治好我的忧郁,而后赐我悲伤。 忧郁和悲伤之间的片刻欢喜, 透支了我生命全部的热情储蓄。


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 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 


风虽大,都绕过我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