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更深露重的，为什么不回内殿休息呢？”邝露一边翻舀着汤药，一边问榻上的人。

“是不是觉得自己还像是夜神时那样，年轻火气旺，完全不怕冷？嗯？”她把勺子放下，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这人的额头上的退热布帛。

天帝陛下没有醒，只是病怏怏地在枕上轻微扭了一下头，若有若无地发出一丝压抑的吐息。

这个惯常忍耐的性子，即使是病时的呻吟，也让人以为他只不过是轻轻喘了口气

——这是润玉即位后第一次染病，不过还好，只是风寒，烧的也低。医官说按时服药，无需多日便可痊愈。

邝露看着，叹了口气。

他这是累着了。

先前风神禀奏青州西北有蠃妖作祟，卷巨浪，起狂风。妖怪的阵势虽大，但还不足以形成气候，无需天帝亲征。檀宵原本想请个准就自己下界把事摆平。但润玉认为，这是一次校验天兵的好时机，便加紧对新天兵进行布化整合。他熬了十天的夜，终于把残缺的兵力结构翻新补全，让破军领着五万精锐，征讨青州。

而结果也甚合天帝心意，那蠃妖被五花大绑地抬了回来，扔到八卦炉里，给太上老君炼成了一颗定风丹。

觉得自己的工作成果得到回报的陛下松了口气，挑了个公务不甚多的夜晚，在布星台上高高兴兴地喝茶。新的夜神早已继任，他已不再亲自布星了，再无需惦记星辰归于何位，只且做个欣赏的看客便可。

润玉念着布星台的诸方星斗，却似乎忘记了那里的风有多凉。

下了台的第二天早晨，就有仙侍慌慌张张跑来告诉上元仙子，陛下头晕得很，莫不是生病了。

——邝露庆幸他早就戒了酒，不然清酒凉夜，怕是更加让人唇齿生寒。

天帝陛下又动了动，脸色苍白，鬓旁的发丝微乱，嘴巴稍微张了张，嘀嘀咕咕地梦呓着什么。

“你现在不是一无所有了，”邝露帮他拢拢头发，接着说道，

“你还有病。”

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而昏睡的龙突然发出了声音。

润玉轻轻叫着

“娘亲。”

。

邝露愣了愣，只听见榻上的人再一次轻轻地唤

“娘亲。” 

“我好冷啊，娘亲。”

邝露慢慢低下头去，端详着榻上的人。他的睫毛颤抖着，手也颤抖着。眼湿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她的思绪突然从眼前飘到很远。飘向那些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故事

她想起还是夜神时的润玉，代洞庭母族承受先天后天雷电火之刑，周身被三万道天刑摧折，撕扯，痛不欲生。而那时，她正跪在他的生母洞庭君灵位前，一字一句的诵读他写的祭文。

身形似玉碎，炎炎业火烧。

邝露后来再回想起那个场景，总觉得喉管隐隐作痛，不能言语。

而后彦佑背着濒死的润玉跌跌撞撞地回到璇玑宫。迎上她便是一句：“……他快不行了。”——她几乎魂都吓飞了。却仍旧勉强维持冷静，将破碎不堪的夜神殿下扶进殿中。

那时的润玉痛得几乎失去意识，但是却仍在彦佑背上迷迷糊糊地呢喃着

“娘亲。” “我好冷啊。”

邝露的思绪飘回眼前的这个人身上。

布星台上的风千万年一样的冷，你以前一定也生过病吧。

还没和洞庭君和解的时候，你生病的时候，都会想着谁呢。

是不是无人可念。是不是越念越冷。

润玉。

邝露深深地吸了口殿中温暖的空气，又慢慢吐出来。勉强止住了将要落下的泪。

“没事，我在呢。”她轻轻抓住他颤抖的手。柔声地，坚定地说道。

我从小就没什么烦恼的事，爹爹给了我很多的爱，我觉得神仙逍遥快活就好。

直到我遇到你。

我开始烦恼，渴求被爱，知道即使是神仙，也会有求不得，爱别离。

没事，不要怕，我在。

邝露紧紧抓住这条软趴趴的病龙的龙爪子。她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勇气，也不知道她接下来又能如何。

但是，此时此刻，她就是要握住他的手。

邝露沉下心来，用空着的一只手擦擦眼角的泪。

她决心陪着他。就像以前经历的成百上千个日夜。

天帝陛下，此夜安好，

希望你做个好梦。

邝露在那之后又说了些别的，类似“别怕”“乖”云云，她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有没有奏效，却能听到龙的呼吸渐渐平复。为了不落人口实。昨夜待润玉完全睡熟之后她便早已离开，只留下遴选出的性子老实的仙侍们继续照看。

而天帝陛下在那夜之后的第二天清晨便醒了过来。邝露正在九霄云殿清点蠃妖一战中受伤天兵与受损神器的数量，便看见天帝寝殿的小仙侍匆匆跑过来，说着陛下醒了醒了。

“陛下是卯时醒的，喝了碗药汤，便传了破军将军，询问他病着的这几日天界安防如何。后来觉得精神比较好了，就让人将堆积的折子搬来寝殿批阅。再后来，岐黄医官就来复诊了，说……”小仙侍一五一十的，似乎觉得将陛下起居告知上元仙子是寻常不过的事。

“……下次这些事无需再向我禀告。”邝露有些头疼。

小仙侍怯生生地行了个礼，半晌有些小心的又说道：“陛下醒时，有提到仙子……”

“邝露心里一顿：“……陛下，说了什么？”

“陛下问说，仙子昨日是否有来过，又是何时走的？还问我们，他昏睡时是不是只有仙子一人在旁？”

“……你们是否有按我说的那样告知陛下？

“说了，我说仙子昨日只是给陛下换了退热的布帛，并未久留。”

邝露松了口气。

她大概知道润玉为何要提到她，许是怕自己在他宫中待得太久，又引起些不必要的非议。

邝露晃晃脑袋，决定不再去想。

在润玉病愈三天后，他便继续投入到天帝繁忙的政务当中。

邝露如往常般在身后帮着做些审查与整理，却听见润玉轻轻道：“邝露……”

他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此次本座染了风寒……多亏有你在。”

她认为他是在说政事，便自然地回答道：“协助陛下理政本就是邝露之责，陛下何须言谢。”

上元仙子低着头审阅朱批的折子。没有看到真龙的余光一扫。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眼。

又是半晌，她的陛下突然又蹦出一句：“你选在寝殿的这些仙侍……尚可，不多话。”

“嗯，跟我一样，很老实。”邝露全当他是累了，在跟她闲聊调整精神。

“哦？”真龙陛下接下来的一句让她吓得几乎跳起来——“我觉得你那一晚似乎并不老实。”

“……陛下？”邝露只觉得手脚发软，她在润玉看不出什么感情的眼神中无所适从。

“你……你醒着吗……不，不，不可能啊……”她像一颗真正的露珠般抖得颤颤巍巍的：“你……你听到了吗？全都？”

润玉盯着她，半晌，扯出一个复杂的微笑。

“我听见你说我有病。”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