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瓶邪】吴邪退休受阻实录-中(原著风 雨村非典型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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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胖子赶到小楼前的时候,外边已经围了一圈人,盯着半空惊叹不已。我心说别人家着个火看给你们高兴的,还有没有点友好互助的邻里精神了,结果一抬头,正好瞧见闷油瓶炮仗似的踩着楼架子往上窜,到顶头半空里一拧身,就翻进火场里了。我登时大骂一句,心说原来不是在看火,是看神仙装逼呢。
胖子在旁边眼泪都要掉下来:“小哥诶,还知道抢救财物,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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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胖子赶到小楼前的时候,外边已经围了一圈人,盯着半空惊叹不已。我心说别人家着个火看给你们高兴的,还有没有点友好互助的邻里精神了,结果一抬头,正好瞧见闷油瓶炮仗似的踩着楼架子往上窜,到顶头半空里一拧身,就翻进火场里了。我登时大骂一句,心说原来不是在看火,是看神仙装逼呢。
胖子在旁边眼泪都要掉下来:“小哥诶,还知道抢救财物,真不容易。”
我心说你这算不算被父爱蒙蔽了双眼,咱家有什么财物,原味泡脚盆算吗。当初还完小花债后我简直一穷二白,再被张家人刮去一层油,这小楼看着挺宽敞,实际里面什么都没有。硬要说,我的笔记挺珍贵,但都二十一世纪了网上也有云备份,实在不值得小哥往火里冲。
眼看着楼都要烧塌了,我一边觉得闷油瓶肯定没事,一边又着急。等过了三分多钟,里面还没动静,火倒是越烧越旺,胖子脸上也挂不住笑了,扔给我一床浸湿了的褥子,我俩披着就准备往里冲。
这时,后面扔过来一石块砸了我一下,隔着被子都砸得我脑壳一疼。我回头,就看到有个人影,一闪就消失在后面房子顶上。我立刻松了口气,心说闷油瓶怎么越来越调皮,还搞起这一套了,于是扯了把胖子,赶紧跟上去。
我们前一刻还吱哇乱叫恨不能舍命入火场,随后突然扭头就溜,那景象一定很有趣。旁边淳朴的父老乡亲们都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看着我们。这大概就是黑瞎子的日常吧。每天在这种目光的洗礼下还能维持着惊人的自信,瞎子的确是个奇人。
我拽着胖子绕过后面的矮房。胖子还不停地扑棱,嚷嚷着干嘛呀小哥还在里面烤着呢,还救不救了。我让他赶紧闭嘴,小哥没事,结果在原地绕了两圈,都没看见闷油瓶人影。
“到底啥情况?”胖子问。“小哥怎么就没事了?”
我心说邪门儿了,刚刚那还能是错觉不成?正想着,脑袋后头又被砸了一下。这下比较疼。我捂着头转过身,看到一张俊俏的贼脸正笑嘻嘻地瞅着我。狗日的,是小张哥那厮。
“吴邪,别来无恙呀。”张海盐道。
“无恙个鬼,你在这里干什么。”我骂道,心想你贫嘴这点功夫你们族长就要三分熟了,还笑得出来。刚刚光顾着找小哥了,浸水的被褥还被我和胖子沉甸甸地披着,此刻我打着哆嗦拽了一把,就要回小楼那边。
张海盐一把拉住我:“哎,往哪儿跑。族长没事,就怕你俩傻货往里面闯,才托我把你们拦下来的。”
他的手跟钢钳似的,我甩了两次没甩开,准备发火了,他才乐呵呵地放开我。我一把将湿褥子扔到一边,心里无名火就窜了上来。这事儿果然和闷油瓶有关。丫不仅知道怎么回事,还特么把小张哥叫来帮忙了。就这样,都不肯多和我说一句。昨天晚上跟他费劲口舌掏心掏肺,感情是白掏了,就是块石头也比他好揉捏。
胖子一看就知道我在想什么,拍了拍我。我很羡慕他待人待事的态度,关切而超脱,很有佛性。我可能永远也做不到那样。
“行了,你也别跟我这儿卖关子。”我疲倦地说,“到底怎么回事。小哥人呢?”
“族长有事,先走了。”张海盐道。
他这个人十分险恶,我叫一句小哥他叫一句族长,时时刻刻提醒我妨碍了他振兴张家的大计。仔细想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最怕的事就是绊住闷油瓶,像他的过往一样让他不得自由,当初打算跟胖子去雨村养老的时候,我都没敢直接问他来不来。我是想让他来的。这个人在这世间游荡了太久,很多时候他的心思难以猜度,不过我认为,安安稳稳坐在院子里泡着脚发呆,总比在去往一个又一个古墓的路上发呆要舒服得多。但我没跟他说。否则,不管闷油瓶是屈从于我对他的影响或对我毫不在意,感觉都会十分悲哀。
如今闷油瓶跟我们生活在雨村,完全是自愿的。这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他去哪儿了?”我问。
“如果他没有告诉你,说明他不想让你知道。”张海盐说。这一句话可以清晰概括我和闷油瓶关系中的最大问题,听得我恨不得当场呕出一口老血,但他紧接着又指了指一边,“不过,他离开前,让我把这些交给你们。”
地上堆着一堆东西。那是我装笔记的箱子,我和胖子的个人档案和各种证件,还有一些手机电脑之类的贵重物品。我翻了翻,居然连充电线都找齐了。
“我就说吧,对小哥有点信心,人家还是很有财务意识的。”胖子说,举起一个小瓷碗,“看,你养的肉丁都给救出来了。”
“别光惦记着吃,什么肉丁,这叫多肉。”我说。我对闷油瓶的怒火跟被当头闷了一锅盖似的就没了,这种难以记仇的倾向可以说是我们关系中的第二大问题。我看向张海盐:“这事儿肯定跟那坛童子酒有关。你就告诉我,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一点点。”张海盐说。“其实吧,那酒就是我放上去的。”
8
我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张海盐了。此刻,他看上去很狼狈,带着风骚无比的黄色太阳镜,但一边镜片已经碎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还不停地咳嗽。我太熟悉了。闷油瓶的剪刀腿下向来众生平等,当初小花在新月饭店被秒了之后也是这幅样子。
不过,他看上去不像和闷油瓶打了一架。他看上去像是被闷油瓶单方面揍了一顿。
“都是误会。”张海盐说。“族长身手真好。”
“小哥不会莫名其妙跟人动手。”我问。“你干什么惹到他了。”
“说不上。你觉得我会对族长行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么,不会的。”张海盐说,指了指自己淤青的颧骨。“我是被误伤的。昨天我来到这里,带着那坛酒,想送给族长。没想到出了点岔子。”
“所以那坛酒——”
“是见面礼。”张海盐痛心地说,“谁他妈能想到,一上来就给那手糙的拍碎了。”
我无言以对。送礼居然送用小孩儿酿成的酒,还给人搁在树杈上,可见即使是看似跳脱活泼的张家外家人,社交技能也很成问题。怪不得小哥脸都青了,现在想想,大概是气的吧。
“别怪胖子。你自己反省一下,这干的是人事么。我要是从房顶上摔下去的时候磕到头怎么办。”半晌我说,“就凭这缺脑子的事儿,我要是把你当场打死,你族长都不会拦我的。”
“你对自己的身手实在有很大的误解。”张海盐说。
“慢着,我没整明白。”胖子说,“就是说,那坛巨邪门儿的酒是你架在那儿的?没人整天真?那这火是谁放的,小哥到底干嘛去了?”
“我这次来,是想请族长帮忙做一件事,这件事,只有‘张起灵’能做到。”张海盐说。“之前几个月我一直呆在很远的地方,来这里的路上招惹了脏东西,不小心带过来了。火是它放的。”
“它是指什么?”我问,后背上一激灵。我对这种不明确的代词一直非常敏感。
张海盐摇了摇头,只说那东西很厉害,闷油瓶抢救完我们的东西后就追过去了。我心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自己惹的事怎么不是你自己去,就知道使唤小哥。张海盐似乎明白我的意思,贱兮兮地笑了笑,随后正色道:“说正经的。我要做的事有很大的不可预知性,族长很可能不会帮我。如果他拒绝了,吴邪,你得帮我劝他。”
我骂道:“咱俩熟吗,张口就要我帮你忙。且不说别的,你送的酒我也没喝到啊。”
我当然是不可能劝小哥去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但另一方面,这还是张海盐这家伙第一次这么请我帮忙,可以说是非常稀奇,让我有了想继续听下去的兴致。在不着调的表皮下,张海盐是个非常敏锐的人,很可能就是算准了要利用我的好奇心。他看着我的表情就知道有戏,嘿嘿笑起来。
“我会把能说的都告诉你。”他说,指了指胖子,“不过,他不能听。”
胖子哎呦一声就准备炸锅。我赶紧按住他:“胖子看过我的笔记,基本上,我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要么告诉我俩,要么你就自己去求小哥吧。”
张海盐看了看胖子:“我在南洋档案馆的事,他知道么?”
我没回答,明白他的意思了,感到有点犹豫。总的来讲,我对张家人有一种普遍的敬佩与同情,直接导致了每次都被当成软柿子捏。其中,同情是很奇怪的,因为很少会有人去同情比自己强大的存在,但这群人所经历过的事情、背负的责任,让我无法视而不见。我常常会想,也许闷油瓶本来不会遇到我和胖子,也许在某个无人涉足的地方,没有遇到我们的闷油瓶正默默地行进在路途中,看着天空和云却没有任何想法,闭上眼睛睡觉却不会做梦,把食物放进嘴里却尝不到味道。大部分张家人正是这样活着,他们的生与死淹没在历史无尽的洪流中,甚至不会有人注意到。张海楼比他们都更要悲哀。他拥有过一些东西,却失去了,甚至遗忘了。
如果他不想将他仅有的分享给胖子,我可以理解。实际上,正是出于同样的顾虑,我没有向胖子说过太多有关南洋档案馆的事。我无意中收集到这段不属于我的记忆,即使我和张海盐再不对眼,也绝不会因此冒犯它。
“这,打哑谜呢?”胖子说,他仔细看着我,又看看张海盐,然后拍了拍肚子。“得嘞,明白了,又是张家那堆破事,你不想说,胖爷我还懒得听呢。当谁都跟天真似的拿张家人集邮啊。”
我踢了他一脚:“你才集邮。”
“你俩聊,我去看看咱老窝烧得还剩多少。”胖子说。我感激中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胖子冲我翻了个十分老练的白眼,哼着歌又绕回前面去了。走出好远,还能听到他大喊“瓶仔的鸡呦!成烤鸡啦!”
张海盐听得脸都僵了。
“知足吧,瓶仔听着不比张狗蛋强啊。”我说。“赶紧的,快说你到底什么事。你之前不是说,南洋的事你都记不清了么?”
张海盐怜悯地看着我:“你这人什么毛病,我的话也信。”
我心说骂得好,还对这厮抱有幻想真的是我有毛病。张海盐端详了下我的脸,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你老了很多。”
什么情况,闷油瓶上身吗。闷油瓶在门后关了十年,搭话技巧退步有情可原,但这家伙,嘴这么贱八成是故意的。我说:“你们张家人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会不会说话啊。”说完我想抽自己两嘴巴。这不废话,要会说他们族长还能被叫做哑巴张吗。
“你别生气。”张海盐说,“那个童子酒,我能搞到一坛,就能再搞到一坛。下次别再浪费了。那种东西,对你是有好处的。”
“如果你在暗示我什么的话,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肯定不会为了多活两年去喝用小孩儿酿的酒。”我说。“该完成的事情,我都都完成了。事到如今,我对自己的生死已经毫不在意。”
“有人在意。”张海盐说。
他又露出了那种特别欠揍的意味深长的表情。因为打不过他,我忍住了爆锤他一顿的冲动。
“你还说不说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说我走了。”我冷冷道。
张海盐点了点头:“说。不过,在我说之前,你不打算再自己想想吗?你和你哥们儿四处寻摸一上午,要我说,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你怎么知——你跟踪我?”我大怒,感觉被耍了。
“说不上,看你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挺有意思的。”张海盐说。“仔细想想他们的话。”
“一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背着酒坛子。”我说,“我就假设那是你了。”
“人家原话明明是挺俊俏的一小伙子。不过我不跟你计较。”张海盐说。“还有呢。”
“一个坐轮椅的年轻人,很快被人推走了。”我说。“你是说——”
什么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看着张海盐。他脸色苍白,正微笑着。那个表情很不同寻常,我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实际上,我几乎没在任何人脸上看到过。他的眼神带着一种难言的狂热,非常古怪,甚至有点吓人。
“张海侠已经死了。在很多年前。”我说。
“也许吧。”张海楼说。“但他没有。”
9
小张哥本名张海楼,在南洋干活儿时又称张海盐。他有个愿意陪他卖身三十年的好兄弟,叫张海侠,为了听着般配,他管人家叫张海虾。根据我所收集到的资料,这两个都是张家外家人,曾是霹雳州的一对特务搭档,结果顶着张家人的天煞孤星BUFF,最后只剩下张海盐一个。
关于张海侠,因为去世已久,相关的一切都十分模糊。我很久以前出于好奇问过张海盐,但他说已经记不清了,现在看来,这家伙果然是糊弄我的。
“你说他没有死,是什么意思?”我问,“他现在在哪儿?”
“就在你们隔壁大妈家。”张海盐说。“海虾腿脚不方便,在那儿住更好。不然我们呆山里也行的。”
我想起之前问隔壁大妈,她还说从来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感情人人都在睁眼说瞎话。邻里情谊果然是靠不住的。
张海盐说:“我想,她是爱上我了。外加我给了她很多钱。”
他拍了拍我,让我跟上。我们一起很鬼祟地从后门绕进大妈家的后院里。院子里散养了很多鸡,没看到闷油瓶,所以并不慌张。连接着后院的是乘凉的走廊和杂物房,透过灰蒙蒙的窗户,里面有一张简易的床,上面躺着一个人。那个人看上去挺高,仰面朝上,但头往里侧歪着,看不太清。
我的心怦怦直跳起来。这种感觉像是走进一个故事,终于有机会亲眼看到里面的人物。关于张海侠这个人,我好奇很久了。他为什么还活着?这世界上,不会真正有死而复生的事。兴奋的同时,一阵凉意爬上我的脊梁,我看了看小张哥,他凝视着里面的人影,神情很平静。那是已经经历过一切,彻底想明白了的表情,这样的人,不会再为任何事改变看法,也绝不会退缩。
“那就是张海侠?”我小声问。张海盐点了点头。我打算推门进去,结果被他一把抓住了。
“你不能进去。”张海盐冷冷说。他的眼神非常慑人,我问为什么,他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因为人家在睡觉。”
我心说听你胡扯,但面上先点了点头:“好吧。那么,你想让小哥帮你什么?”
“你知道我的故事,吴邪。我并没有亲眼看到张海虾的死,我只是见到了他的尸体。在之后回到厦门的路上,我花了大量的时间检查那具尸体。当时的我确定,那的确是张海虾。”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看着我:“但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人能和另一个人能相似到什么程度。”
“你是说,张海侠其实根本没死,尸体是伪造的。”我说,忍不住又往窗户里看了看。张家人普遍经受过极为严苛的训练,他们在睡觉时几乎毫无声息,我不止一次被闷油瓶吓到过。此刻,“张海侠”躺在那儿,没有任何起伏,我也看不到他的脸,那感觉有种难以言述的恐怖。
张海盐摇了摇头:“不准确。”
“你所读到的关于我的一切,都来自于南洋档案馆最终的留档记录。但那份记录隐去了一些细节。现在,我可以把那些细节告诉你。”他说。“但你必须答应我,你会帮我在族长那儿说情。”
答应这种说法很不值钱,我可是跟三叔发毒誓张口就来的人,还怕这个。但张海盐看上去非常严肃,让我觉得这不是个可以瞎搞的场合,最后我说:“我不能保证。你可以说来听听,就算最终我帮不上忙,也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虽然嘴上风轻云淡的,实则我的好奇心已经快压不住了。张海盐这个人心思很快。他看出我的动摇,于是点了点头:“好吧。这整件事非常奇怪,直到现在还有疑点。等听完后,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来找族长了。”
10
当年,张海盐刚在南安号上发现张海虾尸体的时候,几乎立刻崩溃了。之后短短的几分钟内,他的凶暴失去了数十年来的约束,杀死的人铺满舱底,血到处都是,溅了默不作声地张海虾满脸。之后,张海盐抱着他的尸体跪在地上,头晕目眩,心想自己也要跟着死了。
他没死。相反,一种怪异的精神支撑着他,让他头脑非常清醒。在接下来前往厦门的那段日子里,他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怎么休息。何剪西以为他是悲伤过度,张海盐懒得多说,只是一遍遍仔细检查张海侠的尸体。
在南洋档案馆的记录中,这个检查过程被直接略过了,但实际上,在检查海虾的‘尸体’的时候,张海盐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尸体的背上,出现了一个之前没有,且十分古怪的纹身。
那个纹身很复杂、很显眼,完全没有遮掩的意图,而且非常新。当时张海盐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纹身是由于某些原因,在海虾死后才纹上去的。而他的尸体被自己发现,也并不是一个意外,而是某人想借此向他传递什么信息。
张海侠曾在马六甲受了重伤,不仅脊椎骨断了一半,后背上也留下了巨大的伤疤。之后三年半的时间里,张海盐天天伺候他,那个伤疤的样子,他记得比什么都熟。此刻,尸体背后的伤疤,和张海虾的一模一样。这种精准,从技术层面上是无法做到的。况且,对于张海盐这样的内行人来说,易容术几乎是毫无作用的。因此,尽管有这么一个突兀的纹身,张海盐也几乎能够确认,这的确是张海虾的尸体。
他立刻决定,是时候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了,决不能让张海虾白死。按照南洋档案馆悲不过半日的规矩,中途张海盐就强撑着出了斯蒂芬的房间,打算逼自己吃东西补充体力,结果嚼了没两口想到海虾就直接伤心吐了,随即决定放任自己再多颓上一阵子。这一颓就是二十天,颓到船都快到厦门了才算完,可以说是张家不思进取第一人。
张海盐一滴眼泪没掉,隐约觉得自己会难过很久,哭不动。等第二十一天,他洗了头刮了胡子,开始聚精会神地思考另一个问题:那个纹身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检查了同样被装在货箱里的张瑞朴以及其它南洋特工的尸体。他们身上并没有纹身。为什么这个纹身仅出现在张海侠背上?
有那么大伤疤的后背,真的不是一个适合纹身的地方。
在之后与张海琪一同活动的时间里,张海客了解到莫云高的事,了解到南洋档案馆的由来,还知道了自己干娘居然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婆。他心想不愧是干娘,然后就被迷晕过去,扎上了纹身。自此之后,他就是张家人了。
而张海虾后背上的纹身,则不知为什么,在张海琪埋葬他时消失了。
我听到这里,感觉有点敷衍:“什么叫消失了?”
张海盐道:“就是不见了。你也许会觉得和鸽子血纹身类似,血热则现,但我曾长时间盯着那个纹身,从来没见产生什么变化。下船后就没再看着了,直到见到干娘,我才告诉她纹身的事,又一次把衣服从尸体上脱下来。但那时候,纹身已经不见了。”
我心说这听着有一点点邪门啊。
这十几年来,饱受黑瞎子摧残,我养成了很高效且不受常识束缚的思维方式。存在的东西不可能凭空消失,说到底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尸体有问题,要么是张海盐有问题。他和张海琪都是顶尖的易容高手,又对各类奇技淫巧精通至极,如果手脚做在尸体上,不至于看不出来。那么,问题一定出现在张海盐身上。
人的大脑是很容易被操纵的。张家的天授,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每隔十年,就会有很多信息进入他们的记忆,为了腾出地方必须忘记其他的部分,这也是失魂症的本质。
“你们张家人脑子都不太好。”我默默道,心说对不起闷油瓶,这也不算诽谤他。“尤其是记忆这一块。你确定不是自己难过糊涂了吗?”
“我是个外家人,没那么多毛病。”张海盐道,“不过,你的思路是对的。当时我们手头有莫云高要处理,因此没有立刻追查,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仅没有遗忘那个纹身的样子,甚至还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纸。“直到现在,我还能一点不差地画出来。”
我接过纸。上面有一个图案,看着像是某种异兽,有一根长长的尾巴,但不具有很明确的象形意义。
根据我多年对付各类纹身的经验,这种古怪的纹身里面很可能藏着地图。我看了眼小张哥,心想他莫非是来找闷油瓶帮忙破解地图的?可那是他的专业么,怎么什么都会,小哥牛逼啊。
“这个图案非常少见,我画了很久才弄明白。”张海盐继续道,“后来我发现,这其实是张地图。”
我一惊,心说原来牛逼的是我,退休多年还是很机灵,不由有些得意。张海盐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我示意他继续说,于是他接着道:“不过,这一点我当时并不清楚。我只打听到纹身所描绘的是一种叫白狩的生物,知道的人不多,相关的说法也不多,是从江西皂岭洲那边一个临山的村庄传出来的。”
当时的张海琪,由于受到莫云高毒素的影响,已经开始快速衰老,据估计,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张海盐陪着她去南疆寻找张起灵,不得不姑且放下张海虾的事。等他终于赶往皂岭洲,却发现所谓的白狩,很可能只是被看差了眼的浅色大鲵而已,虽然稀奇,但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这个地方虽然与世隔绝,但风水平平,但没什么神秘感。对此,张海盐自然是有些失望的。但他很快发现,这个叫做“马归下昼”的村落比看上去古怪得多。生活在这里的老人,心脏都长在右侧,而且,都活得非常长。
11
张海盐很不会讲故事,主要体现在嘴太碎,感慨太多。当初,正是他以一人之力扭转了我对张家人的总体印象,让我知道原来牛逼的张家人里偶尔也会出个二逼的。他说到马归下昼的时候,天上渐渐开始下小雨,我想这么一直坐在人家后院里也不是个事,中午没吃什么又刚好有点饿了。于是我跟张海盐说,不如先去弄点吃的,顺便看看胖子那边怎么样了。
张海盐看着我道:“没想到你还能记得吃。我重复一遍,那个村子里的人都活得特别长。”
“不稀奇,我见得多了,家里就有一个。”我说。“来呗,一边吃一边说。”
放早些年,我比较神经那会儿,张海盐的故事能让我直接蹦起来。不过,退休的直观好处就是,我不再需要拼命弄清每一件事了。我起身,最后看了看躺在屋里那个人。他在雨声中,那个背影反倒温暖了很多,好像真只是一个睡着了的人一样。
“小哥知道张海侠的事吗?”我问。
“我还没来得及跟族长解释。”张海盐说。“他去追那个——咳。我们分开得比较仓促。等他回来我就跟他说。”
这厮说谎不带草稿的,打了磕绊说明是个天大的谎。我们走出大妈的后院,我刚要审他,就看到胖子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
“这雨下得不是时候。早下几分钟,胖爷就不用费劲组织人扑火了。”胖子说,“你俩聊完了没。”
“没。顶多四分之一。”张海盐说。“哦,如果你们家毁人亡,欢迎去我那里住。屋外的台阶可以给你们睡。”
我大怒,心说真把大妈家当自己家了,闯了祸还敢嘴欠。刚要挤兑他,就看到远处有人过来。是闷油瓶。他外套脱了和刀拿在一起,露出底下的背心,臂膀处已经隐约有麒麟烧起来。等他走近了,我才发现他另一只空着的手在滴血,掌心有一道割痕。
我吓一跳,多久没见这阵仗了,于是赶紧上去问他怎么样。闷油瓶说没事,看向张海盐,脸色不太好。
张海盐笑道:“多谢族长。族长牛逼。”
我心想怎么回事,就看闷油瓶把手里外套递给我,冲张海盐淡淡道:“你可以去做,但这件事不会善终。”
我没听懂,但张海盐的脸立刻变得惨白。他还在笑,那表情跟画上去的似的,被雨水洗刷得半掉不掉,看着有点瘆人。半晌他低声道:“我自己做不成,所以才来找你。族长,别人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明白?”
“没有什么能够死而复生。你带回来的,是你无法理解的东西。”闷油瓶说完,转身就走,我和胖子不明所以,赶紧跟上去。回头看时,张海盐还跟条枯枝似的杵在雨里。
“小哥,外套。”我说,看他也训完话了,把衣服递还给他。闷油瓶摇了摇头,示意我穿上。我这才注意到,之前披着湿褥子被张海盐遛来遛去,现在又一下雨,衣服已经全湿了。一没了分散注意力的东西,阴冷,冻得手直犯哆嗦。
胖子也反应过来,一声怪叫,把我攮进衣服里:“哎呦,赶紧穿上,不然要得肺炎。”
“才养好的,哪儿能呢。”我说,闻到衣服后头有血味,果然看到闷油瓶背上划了一道。但他闷头往前走,看上去若有所思,我不好打扰他。这人惯常不说话,胖子也比较自在,似乎就我一个,又想问,又觉得不合适,又生气他联合小张哥跟我打哑谜。这也是奇了,张海盐刚还跟我一对一聊过,结果闷油瓶一出现,立刻把我扔回什么都不知道的怪圈里。他这个人似乎有种气场,你在他身边,就只能一脸懵逼。
我们仨默不作声顺着走回老院子。望着里面被烧得乱七八糟的小矮楼,有点唏嘘。
“现在,咱们有两个选择。”胖子插着腰说。“要么去隔壁和张海盐那厮屈居一室,要么就在没被烧着的库房凑合凑合,雨停了再说。”
“咱们不能找个邻居稍微借住一下吗。”我道,“别的倒没什么,小哥的伤得处理一下。”
“医药箱能找到。我收拾了一下,用得着的都搬仓库里去了。之前给小鸡仔买的保温灯也都在。”胖子说,“刚小哥提着把刀,现在这还受伤了,很容易引起误会的。咱们不能乱跑。”
当初努力了大半年才让隔壁大妈相信我脖子上那是非主流疤贴,洗澡一搓就掉,现在感情好,一夜回到解放前。我看了看闷油瓶。他也正淡淡看着我,麒麟居然还没消下去,一路往下烧,连微微卷起的背心下摆都露出来点。这不至于吧,我心想。张海盐到底惹了什么麻烦,他刚刚又跟什么玩意儿打架去了,能回味到现在。
我轻轻碰了碰他:“小哥,你怎么说?”
闷油瓶点了点头。我心说你点什么头,是不是根本没听我说话,也懒得再问了,拍了拍胖子:“那就库房走一个,不能向小张哥折腰。”
胖子嘿嘿笑了两声。我本来觉得温度还能忍,一想到马上就能烤到保暖灯,心里就急起来了,推着胖子往里走。关上院门前,我忍不住探头往外看了看。张海盐当然早不在那里了。这个下午阴沉的像傍晚一样。我想起躺在床上的毫无动静的张海侠,在这种气氛中,所有人都不像活人。
之后,胖子把保暖灯都支起来了,我忍不住问闷油瓶:“小哥,你知不知道张海侠?”
闷油瓶默不作声地扯下背心,让我给他看背上的伤口。豁口很钝,看着像撞到尖石块上划开的,边缘有点湿白。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无论他说什么,不必信。”
他想必指的是张海盐。张海盐说还没来得及告诉闷油瓶太多,我倒感觉小哥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我收集过关于他的资料,对于他当年的事情也有些了解。”我犹豫道。“我总觉得,他不会拿张海侠的事说谎。”
那很可能是他此生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朋友。当我意识到他还记得张海侠的时候,我甚至有点感动。张海盐没有失魂症。但作为一个张家人,在他漫长孤寂的生命中能这样记住一个人,这件事本身就是伤感而带有一丝浪漫主义的。
我偶尔会想闷油瓶是否也能。我希望他能。不过,在当初那段肺快烂掉的日子,我又希望自己一死他就能全部忘光,和胖子一起,俩人在雨村,看着千年不歇的雨帘,每天泡着脚发呆。
闷油瓶突然问:“你相信起死回生?”
“我不知道。”我说。“如果有真正的长生,那么也一定有真正的起死回生。但更可能的是,两者都是假的。”
闷油瓶等我把纱布扎好,站起身,披上干燥的外套,往库房门口走去。我以为他要出门,刚准备拦他,没想到他看了看外面的雨,又折返回来,在我旁边坐下。
“张海侠已经死了很久。”他淡淡说。“现在那个,是他从马归下昼带回来的东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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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电视剧开播,我就想起这茬来了!
每次用这种上中下的格式写,都觉得下字数要爆……
【瓶邪】吴邪退休受阻实录-上(原著风 雨村非典型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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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一件事。这事儿与以往经历相比算不上惊天动地,但胜在有趣。具体要从一坛酒说起。
每年开春,过了惊蛰,就是煮咸菜、晾咸菜的时候。雨村临着山,有很多外头少见的植物,闷油瓶没事儿就薅回来些让我和胖子腌着玩,弄完了能不能吃且另说,退休人员没追求,主要还是图个乐呵。
刚开始我们把咸菜都晾在院子里,后来发现气味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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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一件事。这事儿与以往经历相比算不上惊天动地,但胜在有趣。具体要从一坛酒说起。
每年开春,过了惊蛰,就是煮咸菜、晾咸菜的时候。雨村临着山,有很多外头少见的植物,闷油瓶没事儿就薅回来些让我和胖子腌着玩,弄完了能不能吃且另说,退休人员没追求,主要还是图个乐呵。
刚开始我们把咸菜都晾在院子里,后来发现气味散不开,又挪去屋顶上。闷油瓶只管采集原料,胖子又懒得动,我只好每天早一趟晚一趟的爬上爬下,新奇劲儿过了之后也就懒了,有时忘了收,还得路过的村里人提醒着。
那天,张千军万马突然更新一张朋友圈,上边他乐呵呵的,背后电视亮着,底下一行字,说是要熬夜看球赛。他这突如其来的娱乐精神把胖子刺激个不轻,惊觉自己现在活得比张家深山老林里长出来的呆逼都没激情,于是也非要拉着我和小哥看,还煞有介事的弄了布条子绑头上。我们仨挤在他屋里大炕上,我瞧着闷油瓶木着脸头上绑着白条,心说这哪像是看足球直播的热血少年,俨然是一吊丧的。
对于足球这种一场下来零比零、运动量却堪比马拉松的项目,我向来不感兴趣,闷油瓶就更别提了。我俩撑着最后一点兄弟情陪胖子,看似打瞌睡,实际上已经睡着了。迷糊中,我似乎是被人推了推,然后就听闷油瓶在我耳边小声说:“要下雨了。”
我嗯了一声,毫不怀疑,且心中充满了对此非官方晴雨boy的敬佩。刚想吹他一句,就听他接着说:“去收咸菜。”
我被攮到后院的时候,人还是懵的。空气很潮,阴冷,昏暗的天空上云层翻滚,的确是大雨的前兆。我打了个哆嗦,揉一把脸,顺着梯子上了房顶,开始把还黏软着的咸菜一架架拆下去。拆到屋顶另一边的时候,我发现尽头的架子上有一个黑影。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当初我和胖子琢磨着在雨村盘房定居的时候,有好几个地方可选,后来挑中了一处早没人要了的老院子,院子外头紧挨着一棵老榕树,当地土话叫“钮阿楚”,是老树伯故居的意思。这棵树很有意思,土新,但根很深,如果不站到枝桠上头,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到底下。说白了,怪异。我干这一行久了,对这种事儿很敏感,找雨村老一辈问了问,才知道这树也不是一般的树,是几十年前从别的地方请土地神接过来的。这件事,细讲起来也很有意思,以后可作记述整理,但和我今天要说的关系不大,先按下不表,只做个引。
就这么棵树,我整天上上下下,快三年下来,非常熟悉,因此当我看到那个黑影,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背着月色,我分辨不出那黑影是个什么东西,甚至连它是在屋顶上还是藏在树上都看不清,对于我这种半梦半醒的人,这景象是非常恐怖的,顿时我一个激灵就清醒了,出了一身冷汗。理论上,我断不会这么草率的慌张起来,不过雨村日子太安逸,把我磨回去了,被这么冷不丁一吓,瞬间被扯回几年前,跟魇住了似的。僵了两秒,才赶紧猫到剩下那个咸菜架边上,终于看出轮廓起伏,隐约是个蹲着的人。
这个人身形极稳,有一种死性的僵硬,很不同寻常。但既然是人我就不慌,一时大怒,心说他奶奶个腿儿的,老子的心理应激障碍都快养好了,差点又被吓出来,看我不打断这小贼的狗腿。平复了下心情,抄起旁边打咸菜的木棍就扑过去,按照挥大白狗腿的姿势竖劈下去,打算管他野贼路贼,先来当头一下狠的。
但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判断错误。当冲到房顶尽头的时候,我发现那其实是一个架在榕树枝桠间的、形状奇特的罐子,因为表面粗糙,颜色又浅,乍一看很难分辨。我看着被压变形的树干,心说你有没有考虑过树伯伯的感受,大喊一声,扑通就顺着房顶掉了下去。
2
为了不误伤罐子,我在最后一秒改变方向,一脚踩空从房顶掉到了院子外面,并发出一声惨叫。大概几秒钟后,我还在地上呲牙咧嘴,就听到疾走声,然后一个人影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一把将我拉了起来。
“我没事。”我对摸来摸去的闷油瓶说,“狗日的,谁那么缺德,大半夜的,吓人呢。”
闷油瓶没说话,回头往榕树上看了看,显然也在过房顶时注意到那个罐子了,此刻见我四肢僵硬但五脏俱全,一个纵身又上了房顶,几下翻到树上,单手拎着那个半人高的罐子跳了下来。
这时候胖子才嚷嚷着冲出来。他没闷油瓶那么好身手,没法飞檐走壁,一大圈绕到后院外面,看着我俩一愣一愣的。“什么个情况?”他问,“天真,刚你叫唤啥。咸菜呢。咦,这啥玩意儿?”
闷油瓶轻轻把那大罐子放到地上。我随手去拎,才发现居然非常沉,两只手都很勉强,胖子也试了试,提起来不到两厘米就咣当砸回去,嘴里啧啧作响。我又抬头看树冠。罐子之前放在中心分叉上,这种重量,细一点的枝桠根本撑不住。
“刚从地里挖出来不久,装了水。”闷油瓶淡淡道,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那个罐子。怪不得沉得要命,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种尺寸,口再开大点,说是个小缸都没问题了。一想觉得古怪,不由问道:“什么叫刚从地里出来?斗里的?”
闷油瓶点了点头,两根发丘指往边缘一抹,抹下一点泥灰往舌尖上沾了沾。我心说别啊你咋什么都吃,脏不脏,刚要拦他,就听他说:“八百年左右,但不是这附近的土。”
“很好。来,我们理一下这件事情。”我说,压抑住自己再次彩虹屁的冲动,看了看四周,感觉像是一个再度出山的名侦探环视着犯罪现场。但今晚,正如每一个充斥着虫鸣和大妈叫骂声的雨村夜晚,显得非常祥和而普通。“我中午还没看到这个罐子。也就是说,这个下午,一个刚从八百年的墓里面弄出来的装满水的大罐子,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了院子外头的榕树上。实话说,这种情况让我很不安。”
胖子挠了挠头。“因安逸而放松警惕是不对滴。”他说,“但是,过度紧张也没必要。咱哥仨都退休好几年了,无论是谁,现在来搞事是不是有点晚了。”
“你不懂。”我说,“对付我这种级别的人,需要非常的谨慎,花个几年来做计划完全有可能。我之前几年得罪了不少人。”说着,我打了个喷嚏,闷油瓶皱眉看了我一眼,一手把罐子提起来:“回屋说。”于是我们回到屋里,胖子还鬼鬼祟祟的四处巡逻了一圈,把门和窗户都关上了。
屋里灯光更好,闷油瓶仔细的检查了一下罐子,估计没看出什么问题,摇了摇头,打算开封。我这才注意到,比起罐子,这更像是一个酒坛,只不过尺寸不对,我之前又从来没见过人形的酒坛,所以没反应过来。莫非是随葬的顶罐酒?但谁用人形的酒坛啊,且不说工艺技术上的问题,这不给墓里找晦气吗。不过,八百多年前正是辽金时期,仔细看看,这坛子的确有点鸡腿坛的形态,只不过太大了些,别说游牧民族得随身带着,就是找人抬都费劲。
坛口不知是用石灰还是什么封的,闷油瓶摆弄了一下,硬是完完整整给掀开了,瞬间酒香扑鼻。我还没说什么,就听胖子在旁边一声怪叫:“他娘的,好东西!”
我吓一跳,骂道:“瞎叫唤啥,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但我知道这玩意儿非常值钱。”胖子认真的说,一谈到钱,非常正经,“我原来在北京做生意的时候,底下专门一个盘口,就倒卖这种顶罐酒,每年一对账,挣的他妈比倒明器的都多。”
我心说不能吧,这么肥?这些年三叔留给我的吴家盘口,大多被我扔给王盟和哑姐他们处理,我并不样样经手,好像也没听过手下有哪些专门搞这个的。要是真这么暴利,岂不倒斗的都冲着酒去了?顶罐酒一般搁在外厢,可比主椁里的随葬品好拿多了。
胖子这人,关键时刻有多靠谱,平时就有多不靠谱。我想了想,觉得八成是他经手过那么一两票,结果还不错,就出来吹牛皮了,于是一时间也没放在心上。就说话这点功夫,酒气完全散开了,醇香之中还有一股腥味,估计是在地底下埋久了。我最近鼻子恢复的不错,隐隐约约闻见一点,还挺勾人。胖子已经忍不住,心宽胆大,咽了咽口水,想要凑上去沾一口尝尝。
闷油瓶一把将他拉开。我一看,才发现他神情很不好,盯着酒坛里澄澈的酒液,脸色铁青。我和胖子都被他吓了一跳,不敢动了,这才听他冷冷道:“这是童子酒。”
3
斗里出来的东西,单纯成色好的,永远算不上极品。干这一行,多少敬畏鬼神之说,说是迷信也好,唯心也罢,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有很多科学难以解释的事物,而这些事物才是使得斗里的东西如此名贵的原因。后来我一想,顶罐酒名贵是有道理的,毕竟大多墓葬酒都传说有着延年益寿的功效,对于有钱人,这可比一件漂亮明器吸引力大得多。
童子酒,我不是第一次见了。十几年前,我和胖子、小哥一起下斗那会儿,在地底下碰上过。那时我还以为是什么和童子尿有关的恶心玩意儿,胖子跟我一解释,才知道这酒比童子尿来得凶残多了,是活活把小孩子封进酒坛,泡烂酿成的,传说有让人返老还童的功效。小孩的怨恨会堵在坛子里,开封时才会散开——直到现在,想起当时几十个水缸大的坛子里咚咚的撞击声,我还会觉得胆寒。
想到这儿,我不由又看了眼人形坛,大小差不多,又都是童子酒,莫非有什么联系?这绝不是巧合,难道真有人要来挖我的旧事?
胖子也反应过来了,顿时呲牙咧嘴,开始念佛经,说好歹让小哥拦住了,没真尝这玩意儿,不然简直损阴德。我心说你这辈子刨了多少坟了,还怕这个,就没理他,继续琢磨那个坛子。这一琢磨我又觉得不对劲,这童子酒开封前应该能听到响动与哭号,刚刚挺正常一坛子,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啊。
“小哥,不是我怀疑你。”我说,“你确定吗?我对顶罐酒没研究,可既然是童子酒,怎么没响动?”
“怨气被封住了。”闷油瓶指了指坛子,“人形坛,他们大概以为自己没死。”我一愣,什么叫他们?就听胖子嘿道:“这么大坛子,味儿这么厚,当初肯定埋了不止一个娃。他娘的,不管哪个孙子干的,真不是东西。还敢架咱家门口,更不是东西。”说着,气哼哼一拍那坛子。只听哗啦一声,坛子就碎了,我站的最近,目瞪口呆的看着澄澈的酒液泼了出来,跟慢镜头似的。
闷油瓶似乎也没想到这坛子这么不结实,愣了一下。但他反应最快,几乎是瞬间就把我拽开了。胖子比较惨,哎呦一声惨叫,膝盖以下就全被溅湿了。
我急了,赶紧让他站远点,把他挂墙上的擦脚毛巾撤下来扔给他。胖子惊恐的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酒不是硫酸,大松了口气,骂了声娘,一屁股坐回床上擦了起来。
我无语道:“胖子,你啥时候能不手贱呢?”
“天真,没良心的,胖爷白疼你了。”胖子说,搓掉皮似的擦了一遍,嫌弃的用两个指尖夹着毛巾头,“我这不是看你被这么个破东西吓得不轻,给你出口气,怎么就怪我了呢。”
闷油瓶没搭理我们,径自蹲下来从酒泊里捻起碎片查看。我虽然知道这沾到身上也不会怎么样,但看他这么毫无顾忌的蹲在一堆小孩子血肉酿成的酒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于是道:“小哥,先把这碎片收起来,清理一下,咱找个干净地方看呗。”
“就是。”胖子说,“娘的,这小娃娃的冤魂会不会飘我屋里了啊?还能不能住啊?唉,仔们,胖子我是个有爱心、有父爱的男纸,平时把俩兄弟当儿子疼的,大家有目共睹,你们要是心里有怨气,出门左拐找天真,别让我背黑锅啊。”
我大怒:“少贫嘴,我也很疼小哥的好吗,我也是个有父爱的男纸。”说完我就后悔了,心想真是嘴瓢惯了没个把门的,这让小哥听见还得了?结果发现闷油瓶根本没注意我们,而是定定地看着手里的碎片,准确的来说,是在看着碎片内侧,长期与酒液接触的那一面。我赶忙问他发现了什么没,他没吭声,挨个把碎片捡起来看了一遍,沉吟起来。我知道这种时候问什么他都不会搭理,干脆招呼胖子,我俩一起把屋子收拾了,地擦了好几遍才算完,途中我找了个小玻璃瓶,从凹陷的坛底碎片里装了一小瓶,闻一闻,真的醉人,实在难以想象这么澄澈醇厚的液体是用人肉活生生酿出来的。
“甭馋,听说这酒在地底下搁得久了,就闻起来香,没味儿。”胖子小声说,出了一头汗,“回头让大花给你从城里带瓶好的,解语花呗,好久没压榨他了。”
我一边骂他天天就知道傍我发小,一边琢磨着是得让小花给我弄点好吃好喝的来,这雨村日子过得一清二白,都快成神仙了。收拾完东西,闷油瓶那边也有头绪了,只是凝视着桌上的一摊碎片,脸色不太好。
不知怎么的,他今天格外喜怒形于色,显然这坛突然出现的酒让他十分不爽。这种情感上的不快在他身上十分少见,让我有点担心。胖子凑过去:“琢磨出啥了,瓶仔?”
闷油瓶问:“你们听说过普林尼喷发吗?”
普林尼,明显是个音译词,听着还挺耳熟。他这国际名词来的猝不及防,配上他长久以来给我的封建大家长的直观感受,非常违和,一瞬间我有点想笑,胖子已经乐出来了。但紧接着,我想起了这个词的意思,再看看桌子上那堆酒坛碎片,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4
普林尼是一个人名,指的是古罗马一位著名作家,为了和他爷爷作区分,现在一般称作小普林尼。公元79年,沉寂了近一千五百年的维苏威火山突然爆发,将罗马帝国的庞贝城瞬间毁灭,这次爆发只持续了不到一天,但却将这座繁荣仅次罗马城的大城市变为废墟,被埋在了近十米深的火山灰下。而小普林尼则目睹了这次爆发,记录了全过程。他是历史上第一个实地勘察火山爆发并留下珍贵记录的人,作为表彰,他的名字被用来命名这次火山爆发。
我大学的时候学的建筑,选修了门地质,当时老师讲这例子时还播了幻灯片,给我们展示遇难的人群。因为火山岩浆温度极高,喷发速度快,因此许多人几乎是在瞬间死亡,他们在死去的一刻,还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姿势,而紧接而来的火山灰包裹住他们,使他们变成了一具具“木乃伊”。
这次喷发距今已经有一千九百多年,庞贝也如同一座鬼城埋藏在新城的地底,直到1748年才被又刨出来。人的尸体在漫长的时间里腐烂殆尽,但外部的火山灰已经成型,于是当考古队将尸体挖掘出来时,就只剩下了由火山灰凝固形成的、动作各异的人形硬壳。
我看着桌上的碎片,不敢想象闷油瓶在这时候提起这次火山爆发是什么意思。这个酒坛当然不可能是火山灰产物,难道他在暗示这不仅仅是个仿制的“人形坛”,而是真的用某种技术活人浇筑的?我想了想,真要这样,这事儿就他妈邪门过头了:“小哥,你确定吗?”
闷油瓶把玩着碎片,不说话,目光沉沉。
胖子明显没听懂,在我俩间来回瞅了几眼,坐不住了:“打住打住,打什么哑谜呢,什么‘贫尼贫尼’的,小哥你出家了咋的。”
我赶紧跟他把火山的事说了一下,这下胖子也有点炸毛了,瞅着那堆碎片眼神都不对了:“娘的,这么阴毒?怪不得一碰就碎,技术不过关啊。”
闷油瓶点了点头,挑了几块碎片在手掌上排开,能明显看出厚薄不均,内侧有非常可疑的起伏。“这是很难做到的。通常情况下,人为无法达到火山喷发的高速和高温,更何况是在古代。”他说,两根颀长的手指敏锐的抚摸着内侧纹路,“这一个,无论当初用什么方法制成,很可能只是勉强成功,而且之前失败了无数次。”
又是童子酒又是活人坛,还不知道搞了多少次弄出来这么一个成功品,我和胖子听得面面相觑。胖子出了一头汗,半晌笑道:“天真,你是得回忆回忆得罪过哪些人,一上来送这么个邪门玩意儿,真是要整你啊。”
我虽然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弄,心里也有点不舒服。这些年来,我的对手都是强悍而高傲的人物,他们深谙自己处于怎样的一个大局里,因此行动极其狠毒而迅速,很少搞这种莫名其妙送个东西吓唬人得招数——即使有,也必然是以传递某些信息为目的,而不是单纯得示威或吓人玩。这种手段,实话讲,在我看来是有点幼稚的。
但另一方面,闷油瓶对自己所处环境的掌控已经到了一个巅峰造极的地步,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运来这么个玩意儿还给架树上,且不说脑子,对方的体能必然远超常人。就拿我自己举例,如今我也算是有点身手了,但要我把这么个装满液体的大缸子抗到树上,闷油瓶就算在屋里关着门睡觉都能听到我的动静。
不论对方是谁——或者是几个人,这种可能性更大——这种谋算与身手的落差都让我隐隐不安。除此之外,其实人坛酒本身还不够格让我放在心上,但对方能摸到雨村这件事让我非常不舒服。闷油瓶的身份是未公开的,我并不希望以后任何道上的纠葛烦扰到他,所以也没多少人知道我带着他和胖子到雨村来养老。对方又是怎么的到这些信息的?哪方势力?
正想着,就听闷油瓶淡淡道:“没关系。”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应刚才胖子让我想想得罪过谁的事。但没关系是什么意思?不用想?我之前理解错他的话了?还是说,得罪过谁都没关系,他张大爷在此,闲杂人等不敢放肆?
我看着他,觉得最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估计被我盯的烦了,他把手里碎片一扔,一扭头回屋了。我心说回个屁,你屋就是我屋,跟上去一看,这货居然翻翻衣柜,把他黑金刀给翻出来了。娘的,果然是最后一种意思!
我本来也不太慌,这下彻底安心了,安心里还有点别样的慌。自打来了雨村,杀鸡切菜的小事菜刀即可,闷油瓶平时巡山别我的大白狗腿,因此之前在古墓里日天日地的黑金古刀光荣退役,被供在大厅里镇宅。结果之前外乡来了个不长眼的小贼,看出是个宝贝想顺走,一把抄起来后又提不住,砸脚上给砸骨折了。那月黑风高的一声惨叫,最后还特么我给付的医药费。自此之后,为了贼着想,小黑就被用布包包好,扔进了衣柜深处。现在看小哥这意思,是要神兵再现啊。
“这,小哥,也不至于。”我说,“不是啥大事,估计就以前没清的账。我能处理,你别掺和。”
闷油瓶正在解布条,闻言有点惊奇的扭过头来看我。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刚对他说了什么:我能处理,你别掺和。
完了,长期接触导致传染,现在我成闷油瓶了!
我以前从来没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一是敬畏他,二是没立场,刚刚不知怎么的,居然脱口而出了。我看他神色平静,没什么反应,不由得有点尴尬,不料对视两秒,闷油瓶放下了刀,走到我眼前。论身高,他还略比我矮一厘米,但胜在肩背宽阔身姿挺拔,很有压迫力,我几乎下意识挺直了腰,让自己从姿态上对抗过去。这是十年来养成的习惯,无论对面什么人,绝不能露怯。
然后我意识到这是我犯的第二个错误。这是小哥,闷油瓶,不是别人。他难得主动关心我的事,我这样算什么,于是赶紧缩回去,免得他心寒。
没想到,闷油瓶居然微微笑了。“有时候将一个人推开,是在保护他。”他平静的说。我一愣,心说这不是当初闷油瓶敷衍我的金句吗,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好。正犹豫着,就听他接着淡淡问,“吴邪,你要保护我?”
那一刻,我脑后一阵战栗,顺着脊椎一直到脚底,说不出话,只能瞠目结舌的看着他。闷油瓶凝视着我,我觉得他眼里有一些东西,让他和平时古井无波的那个人不太一样。他此刻的样子很陌生,其苍凉性情中的某一点,现在滚烫而赤裸的展现在我面前,之前十几年里我都未曾见过。也许,他自己都没见过。
半晌我道:“现在我能做到了。”
我曾被这个人保护的太久,其余的话,我一句也说不出来。
闷油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又转回身去拆他的刀了。我在他身后站了一会,既没什么别的可说的,又不甘心走,一时心里鼓噪,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这人就这样,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但每次他不说话,我依然有一种无力感。人的无力感,通常来自无可奈何,我曾在这种无力感里苟且了很久,最后逼迫自己掌控住一些东西,撑过漫长的岁月。为了赴他的约,我做到了。但现在,闷油瓶回来了,那种无力感又突然浮现出来,我突然意识到我所做过的、经历过的事情,也许足以震慑住其他人,但对于闷油瓶可能并没有什么意义。在他眼里,我和十年前那个被三叔带下斗的菜鸟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我叹了口气,心里有点堵,但又觉得没办法。平时碰到这种烦躁的时候,我就自己去外面躺椅上睡一晚,吹吹夜风清醒清醒,但之前闷油瓶说要下雨,我还不敢出去,于是更觉得憋屈,最后只好一屁股坐床上,从床缝里摸出颗糖吃。这东西是用来戒烟的。自从泡过石棺,我本来没剩两年的寿命被硬生生拉长,肺也不漏了,胖子非常兴奋,把家里所有我藏的烟都摸出来当着我的面泡一泡扔厕所里冲了,表示要一鼓作气把当年那个健气小郎君养回来。
别说,还真有点父爱爆棚的意思,一对比这挨千刀的闷油瓶,简直旧世纪暖男。
我一边想一边嚼糖。小时候听说含着对牙齿不好,一直记到现在。嘴里还剩最后一小块时,头顶上忽然一片阴影,一看是闷油瓶,摆弄好了刀,正低头看我。我好久没看他这么气势汹汹提着刀的样子,被吓一跳。
“我不会让任何事情发生。”他淡声道,“放心。”
5
第二天,我一起床发现隔壁床上闷油瓶早早就没影了,院子里转一圈也找不见,最后发现厨房盛粥的锅底下留了个条,说有事。他现在失踪前能知会一声已经很不容易,我把纸条折一折揣兜里,看粥是热的,于是招呼胖子呼噜了点,然后搭伙出门。
雨村是个小村子,谁谁都认识,哪家出个什么事儿,半天不到就能变成艺术加工版本传得满天飞。我一身伤疤,闷油瓶是个黑户,胖子只有不说话时像个好胖子,因此我们仨,主要是我,饱受流言困扰。但有时这邻里间的碎嘴也有好处,人形坛出现是在前一天下午,要是有什么可疑人士天还没黑就敢四处乱窜,肯定有人看见。我和胖子一合计,干脆一家家挨着问过去。
大半个上午都过去了,问道村口李叔家,才听说昨天中午村子里来过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还拎着一个大软竹兜子,看着很沉,他笑嘻嘻的,但满脸是汗。我一听觉得有戏,赶紧问那年轻人有什么特征?李叔想了半天,说二十七八上下,模样挺俊俏一小伙子,看不出什么别的了。我又问他往哪里去了,李叔也说不知道,只瞧见一眼,一晃人就没了。
听到这里,我和胖子对视一眼,知道找到了。二十来岁能混出名堂的我都认得,没有得罪过的,因此八成只是个代人跑腿的,背后必然还有其他人。那童子酒是邪物,送过来是起一个震慑作用,因而无论是受谁指使,为了看我的反应,这年轻人必然还留在雨村。
想要藏身,首先安排好衣食住行。雨村古老偏僻,离最近的镇子也要走上一个小时,村子附近没见到眼生的载具,那年轻人为了不泄露行踪,大概是带着酒坛从附近生生走来的。如果这样,大量的体力耗费之下,很可能没带什么其他东西。衣服不是什么大事,但食物和水源就难办了,只要打点好村里各家各户,总有人会碰上他出来弄吃的。
我跟胖子分析完,就看他恨铁不成钢的瞧着我。我虽然金盆洗手已久,突然碰上大侦探重出江湖的事还有点小兴奋,被他用眼神这么一打击,就有点不爽。正要怼他,就被抢先一步:“天真,这两年你就跟小哥藏烟时动动脑子,怕不是给憋傻了吧。咱这儿是雨村啊,后头就是山,去哪儿弄不到吃的,非得抛头露面。”
我一想还真是,顿时有点尴尬,心说别真是给养傻了,还好小哥不在,不然昨天刚说过要罩着他,今天就出师不利,也太丢人了。
大概是看我讪讪,胖子安慰道:“其实不用纠结,有个好办法。他不是藏山里吗?咱就直接关门放小哥,过两天管他是人是鬼,就给当成野味给逮回来了。你说你跟瓶仔客气个啥。”
我说不成,不成,这不是客不客气的问题,要是还让闷油瓶把我当块水豆腐揣着,我这十年就白修炼了。一推胖子:“你也别老惦记小哥,咱俩再琢磨琢磨。”
胖子老大不乐意,嘀咕着小哥今儿早也不知干嘛去,刀都提走了,搞不好咱们一回家那孙子已经被绑好等着上锅了。我看他已经被小哥势力彻底征服,知道使唤不动他,只好和他暂时回去。路过隔壁大妈家,正好碰上在蒸红豆糕点,闻着挺香,一看也到了午饭的点了,于是厚着脸皮进去蹭一点。
大妈止不住的抱怨,说现在世风日下,到处都是蹭饭的。我本来还正琢磨着童子酒的事,没注意,就被胖子用力拍了一下。他冲我使个眼色,问道:“啥意思,大妈,还有其他人蹭您这糕点?”
我反应过来,也赶紧看她。大妈白了我俩一眼:“人家好歹是外头来的客人,哪儿跟你们似的。”
我一愣:“是不是二十七八上下,挺俊俏一小伙子?”
大妈也愣了:“你咋知道?”
我大喜,不由看了胖子一眼,心说让你他娘的打击我自信,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老子混迹江湖十来年还是很靠谱的。胖子也惊奇的嘀咕了一声,凑到我旁边道:“这不该啊,太疏忽了,咱孙子别不是个傻的。”又问大妈,“您知道他往哪儿去了不?”
“这不清楚。”大妈说,“吃一半,就被人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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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邪门了。”胖子说,“还有一个坐轮椅的?天真,你这几年隐居的威信全无啊,坐轮椅的都敢来搞你。这感情是组队来探望退休人士的。”
“来搞谁的还不一定,没准是胖爷您的四九城老相好呢。”我下意识说,心里却想到另一个人,闷油瓶。现在这件事已经进入一种纯粹的怪异了,以我长年的经验,闷油瓶一定或多或少掺了一脚。要么他知道我不知道的事,要么这两个人就是为他而来。
这能解释他昨晚格外鲜明少见的态度。也许听着奇怪,但他对我和胖子——主要是我,可能因为我在他眼里菜的比较明显——的确有相当的保护欲。如果他以某种方式认定这童子酒的出现和他有关,他是绝不会让我和胖子受牵连的。
妈的,所以他一大早就失踪到底干嘛去了?
我越想越不对,心说不会真给下锅了吧,这厮手提黑金古刀,据过往经验,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干得出来的。既然对面有个残疾人士,不能就这么放小哥出去欺负人啊。
正纠结着,旁边胖子忽然咦了一声,就说:“那头干啥呢?”我抬头一看,远处有一股黑烟正袅袅升起,隐隐还能看见火光。雨村这地方平时就潮得很,近来恨不得站着不动都能拧出水,意外失火的可能性不大,很可能只是哪家烧垛子。我远远瞧着,脑子里还想着刚才大妈口里那个坐轮椅的人。胖子也一动不动,只管呆呆的发愣。
又过了会儿,那黑烟越来越浓,火舌也在层层叠叠的屋顶远处跳动。我忽然觉得不对劲,赶忙跟着人群往那边走了走。越过一栋平房,遮挡视线的散开了,我才发现东边那熟悉的矮楼里正烧着,势头越来越大,已经将快半个院子吞了进去。我脑子里不由嗡的一下。
胖子冲过去,直接大骂出声:“妈的!天真,是咱家被人烧了!”
-未完待续-
【瓶邪】假如闷油瓶参加校园运动会
事情要从我们仨决定金盆洗手说起。
说是决定金盆洗手,可胖子是个不稳定因素,人家金盆洗手惦记的是以后平静如水的生活,他惦记的是金盆。小哥又太稳定了,稳如泰山,对于参与家庭决策没什么热情。只剩我空有大一统之心,操持半天还是三足鼎立诸侯割据,所以这个手始终没洗干净。
但我没有放弃。为了逐渐向正经人靠拢,这几年我接了不少考古顾问的散活儿,陆陆续续也攒下了些养家糊口和养鸡糊狗的钱。一是我本来学建筑的,专业比较对口;二来有些考古工程不是那么正规,队伍里有人了解一点地下的事,也有听说过我的,愿意来咨询咨询问个安心。就算有问题实在触及到我知识盲区了,把闷油瓶叫出来随便忽悠两句,也够他们参十年的。一...
事情要从我们仨决定金盆洗手说起。
说是决定金盆洗手,可胖子是个不稳定因素,人家金盆洗手惦记的是以后平静如水的生活,他惦记的是金盆。小哥又太稳定了,稳如泰山,对于参与家庭决策没什么热情。只剩我空有大一统之心,操持半天还是三足鼎立诸侯割据,所以这个手始终没洗干净。
但我没有放弃。为了逐渐向正经人靠拢,这几年我接了不少考古顾问的散活儿,陆陆续续也攒下了些养家糊口和养鸡糊狗的钱。一是我本来学建筑的,专业比较对口;二来有些考古工程不是那么正规,队伍里有人了解一点地下的事,也有听说过我的,愿意来咨询咨询问个安心。就算有问题实在触及到我知识盲区了,把闷油瓶叫出来随便忽悠两句,也够他们参十年的。一来二去,我的名号在考古界竟然有些叫响了,不知道我的高中是怎么知道的,从网上给我发了份百年校庆的请柬来,被邀请者上还写着“吴邪教授”。
“您就是吴邪教授啊,”门口穿着校服挂着绶带的小姑娘看向我身后的闷油瓶和胖子,“这两位是您的朋友吗?”
没想到小姑娘真照着念,我把手机上的请柬邮件按灭,尴尬地点了点头。小姑娘笑着把我们往里面引:“学长们跟我来吧。”
胖子让小姑娘一声甜甜的学长叫得飘飘欲仙,自来熟地去跟人家攀谈,又是问几年级了,又是问学文学理,知道现在高考改革,文理不分科了以后大为震惊,连连感叹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二十几年没回来看过,学校完全换了个样子,好像进行了扩建,一进大门就是花圃和喷泉,教学楼多了几栋,楼体外墙也美化了,一点看不出当年土砖楼的影子。
女孩看见我四下张望,主动道:“学长,我们先去大报告厅参加校友会,结束以后我可以带你们各处转转。”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胖子就硬挤了过来,笑得脸上横肉直抖,十分做作谄媚地问:“那么大报告厅在哪里呢?”我真怕小姑娘被吓得哭着跑出去报警,导致我们一窝土夫子被摁在我母校一网打尽。好在这一代年轻人的心理素质不错,女孩只是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教学楼继续带路。
我被挤到落后一步的闷油瓶身边,跟他并排走着,明显发现周围不断有目光投过来,以女孩的居多,还有学生故意快步走到我们前头,装作不经意地回头轻瞥,然后三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窸窸窣窣,偶尔发出几声刻意压低了的兴奋的尖叫和窃笑。
我暗暗摇头,心说还是太年轻了,以为自己的动作自然隐蔽,其实但凡长了眼睛,谁看不出来她们在偷瞄闷油瓶。但转念一想,或许人家根本就不在乎隐不隐蔽,大胆又炽烈的感情本来就是年轻人的专利。
我们一路被围观着进了大报告厅,主会场乌压压坐满了学生,校友这边正互相攀谈着。我上学时就不爱坐前头,现在更不愿意跟不认识的人寒暄,于是眯在最后一排。可饶是这样,也有主动过来搭话的。
“咱们交换一下名片吧,以后常联系,互相照应。”戴着酒瓶底眼镜的地中海说是科研院的,听说我搞考古,非说研究方向有交叉,多个朋友多条路。我心说我不少朋友都在黄泉路,你不一定乐意去。刚开始还打着精神应付几句,后来就烦了,语气也敷衍起来。
“我出来得急,没带名片。”我道。
地中海推了推眼镜,依然执着:“那咱们交换个联系方式吧,小吴,以后你来上海,我亲自招待你。或者我什么时候出差去福建了,咱们也可以一起吃吃饭喝喝酒啊。”
这人一点不会看人脸色,我又不好在这种场合叫他滚蛋,刚想编个理由说手机没电了,地中海堆笑的表情突然一凛,不自然地欠了欠身子,急匆匆地从怀里掏出张名片塞给我:“那没关系,小吴,这是我的名片,你先收着吧,有事联系我,千万别客气。”
我觉得奇怪,扭头一看,原本盯着天花板的闷油瓶正冷冷地看着地中海离开的方向。他应该是感觉到我在看他,收回目光对上我的视线。别说地中海了,我跟闷油瓶认识十几年,看见他这种眼神,还是会下意识抓住座椅扶手,怕他一个不高兴把我扔出去。但他目光里骇人的寒意很快消没了,恢复成了平常淡淡的样子。我由衷佩服他这种屠夫似的震慑能力,也乐得清净,索性闭目养神,省得应酬人情。但我刚闭上眼,校友会就正式开始了。
我高中是个市重点,建校一百周年庆典算个大事,因此市长来出席讲话,市教育局的也讲话,还有校长、主任、历届著名校友、考上了清北的往届学生……我刚听到市长发言的第三点,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要是早知道催眠效果这么好,早前接闷油瓶那几年,我就应该常去蹭点什么会议课程的听听,哪还至于天天失眠,困得跟熬鹰似的也死活睡不着。我睡得香,朦胧间觉得这个枕头也特别舒服,又软又有弹性,怎么也得买个同款放在雨村家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嘈杂从深度睡眠里唤醒,胖子的声音传来:“天真,再不起你可就被围观了啊!”
我揉揉眼睛,发现自己仰躺着,头顶一排灯光显得异常刺眼,正要抬手去遮,却有什么东西更快地挡在了我脸前。我很久没睡得这么深了,骤然被叫醒,一时间头都有点沉,刺眼的光源被挡住,我就有点犯懒,不想让意识那么快回笼,于是调整了一下姿势,窝进枕头里慢慢醒盹。这个枕头真的比我枕过靠过的任何东西都舒服,还带着一股熟悉的洗衣液香味,很安神。那洗衣液是我跟闷油瓶去城里大超市采购的时候挑的,味道特别清新,很适合闷油瓶,我给他闻他也点头。
大概是因为脑子越来越清醒,我突然意识到不对。我现在在杭州,又没带着雨村的枕套,怎么这个枕头也有家里洗衣液的味道?我疑惑地睁开眼,先看到了一只离得很近的手。睡得太久,视线里的手颜色都有些失真,我眨眨眼偏头一看,看到半截浅棕色卫衣。我脑子立刻嗡了一声。
靠,我他娘枕着的是闷油瓶的大腿。
我马上跳了起来。幸亏大会刚结束,因为人多,安排领导们先退场,我们又坐在最后一排,几乎没有人看见。我挪到胖子旁边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怎么不早叫我!”
胖子道:“早叫你干吗?我看你怪困的,脑袋点得跟手摇碰碰球似的,好容易靠小哥肩膀上睡熟了,还往下溜,恨不得找个炕,趴完胸口枕肚子,给人瓶仔便宜占了一溜够,还是他把你安置好的。”
我回头去看闷油瓶,他竟然在站着揉腿。我掏出手机一看时间,这又臭又长的会一开就是三个多小时,也就意味着我睡了三个多小时。得亏是闷油瓶,换了别人早给压截肢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往会场外走的时候,我总觉得闷油瓶脚步滞重踉跄。
我硬着头皮问他:“小哥,你腿还麻吗?”
闷油瓶摇了摇头。我几次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憋出来,干脆放弃了,快步往外走,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了门口却被两个学生拦住,送了我们每人一套纪念品。我大略一看,果然就是玻璃杯、日历这些东西。两个学生又递给我们两支马克笔,让在校友簿上签名。
校友簿是个大红烫金的皮纹纸奏折本,前面龙飞凤舞地签过不少名了。我和闷油瓶接过笔,各自签了名字,我又把我的递给胖子。胖子接过来,刷刷两笔就还给了学生。我奇怪,他也没练过什么艺术签名,怎么写得这么流畅,伸头看了一眼,差点儿气背过去。这死胖子没签自己的名字,而是在“吴邪”和“张起灵”之间画了个大大的桃心。
我连校友簿两边学生的表情都不敢看,憋了一肚子脏话瞪着胖子。
胖子立刻脚底抹油,仗着人多,边钻来钻去地找掩护边嚷嚷:“我又不是校友又不是家属,我签什么名!”
我在报告厅门口追上他,可惜还没来得及动手,迎接我们的女学生就挥挥手走了过来。胖子一溜烟钻到她身边,捏着嗓子说:“学妹,你看看你学长,不遵守中学生行为规范,藐视校规校纪,要打架斗殴。”
我袖子都撸起来了,无奈女孩在,也只好放下。我又怕负责学生簿的学生出来追杀我们,于是催促道:“带我们参观参观学校吧。”
女孩点点头,领着我们依次把劝学楼、博雅楼、逸夫楼、兴文楼、图书馆都转了转。走到学校后身的时候,逐渐喧闹起来,女孩道:“这里就是操场了。对了学长,今天的运动会你们参不参加呀?”
我并不知道还有运动会这么回事。胖子问:“我们也能参加运动会?”
女孩点点头:“对呀,今天算是校园开放日,秋季运动会就改成校友联合运动会了。学长以前是几班的,就到主席台把名字记到哪班去,算助力外援,成绩一起纳入班级里。”
胖子来了兴致,转过头问我:“天真,你以前几班的?”
我对胖子还一脑门官司,因此没好气道:“你不会真想参加吧,你这吨位是能跑还是能跳啊?”
女孩没忍住笑了一下,估计胖子觉得我下了他的面子,脸上挂不住,更来劲了,甩甩胳膊蹬蹬腿:“你说的那叫什么话!胖爷我能跑能跳能蹦高,一口气撂倒三个粽子不费……”
他丫的说上头了嘴上没把门的,我重重咳嗽一声,走过去使劲踩了他一脚,拽过他的肩膀往操场走:“行行行,报名去。”
到主席台,我报上原来的班号,服务的学生说我们来得晚,有些班级已经不缺助力校友了。说着把名单递给了我,让我挑一个。我看了看,在高三十班后挑了个勾。
胖子也凑过来看,见我选高三十班,拦道:“哎,天真,你选四班啊,四班助力的人那么多,赢面儿多大啊,你十班才几个人。”
我白他一眼:“班级荣誉感,归属感你懂不懂?学长我就是十班的,当然得给十班挣个奖杯回来。”
胖子骂我死心眼,我也不理他,正在报名表上填名字,忽然听见身后一阵男生们的呼哨。我回过头,打头的两个男生跑得飞快,嘴里喊着“教导主任来了!”,后面跟着几个染了头发的小子,一边笑一边跑。
闷油瓶站在我和胖子身后,男生们互相打闹着跑来,没注意看路,一个染了黄毛的眼看就要撞到闷油瓶身上。闷油瓶脚下微微一转,闪身让了过去。擦身而过的男生应该用余光看见了有人,下意识架起胳膊猛地一刹车,却撞了个空。他看了看闪到一边的闷油瓶,明显一愣,然后脱下身上的校服外套扔了过去,只穿着里头的半袖夏季校服,脚步不停,又跑了起来,笑着喊道:“教导主任过来了!快穿上!”接着一溜烟跑远了。
闷油瓶抓住小黄毛扔来的校服,没有动。我跟胖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酸了。这帮皮小子也不会想到,往前捯整整一个世纪他们才是同龄人。胖子觉得新鲜,展开校服给闷油瓶往身上套:“学生们真热情啊,这是看出小哥身手不凡,想拉小哥入伙当校霸?”
我观察了一下道:“不是,今天这种日子,学校肯定要求学生们穿整身校服。小哥的裤子颜色跟他们校服颜色很像,估计他们以为小哥忘记穿上身校服了。人家是乐于助人。”
闷油瓶就由着胖子摆弄,胖子贴心地把卫衣帽子从校服外套里抽了出来整理平整,扳过闷油瓶的肩膀给我看:“怎么样?”
来之前我琢磨怎么也算是回大城市一趟,总不还能穿雨村的老头衫大裤衩。我和胖子再怎么样也有点家底,于是只给闷油瓶置办了一身。我知道他不讲究这些,所以也没问他意见,凭着对他身材的印象随便网购了件卫衣和束脚运动裤,又买了双比较流行的篮球鞋。这会儿套上校服外套,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再加上闷油瓶的身量比普通人挺拔得多,只往那儿一站,就潇洒得要命。
“挺好的。”我点点头,这下打着高三十班的旗号就更方便了。
离得最近的项目就是立定跳远,我好久不玩儿这个,摆臂酝酿了半天,胖子嫌我磨叽,威胁道:“你再不起飞我踹你屁股了啊。”
我精神一紧张,没调整好姿势就跳了,将将跳了一米七。我扯着胖子,让他试试,他却死活不去,说知道我肯定得踹他。我们俩正在撕扯,突然听见背后一阵惊呼,还有此起彼伏的:“我靠,三米?!”
我一回头,闷油瓶正站在原点前方的第三条跑道上,朝我看了过来。我精神一振——高三十班的挂逼上线了。胖子嚯了一声:“本来四世同堂其乐融融的事儿,小哥这就太欺负孩子了吧。”
胖子嘴上是这么说,但我们走到跳高项目区域的时候,胖子跟献宝一样得瑟,站在横杆后面大声问闷油瓶:“瓶仔,要多高的?”
闷油瓶道:“两米。”
周围议论的声音一下炸开了,胖子却不管那个,见裁判傻愣着,他上去把杆调好了:“瓶仔,来吧!”
闷油瓶没有助跑,只是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站在杆前,稍稍屈膝矮下了身子,然后突然单腿起跳,以恐怖的爆发力跃起一个肉眼可见远高于横杆的高度,拧腰翻了过去,后背落在软垫上,触垫一滚,毫无间断利落地站了起来。
就算我见过那么多次闷油瓶的身手,也依然被这一下抓得心怦怦跳,更别提围观的学生了。有下巴合不上的,有尖叫的,有揉眼睛确认事实的,还有复读“他肯定不是人”的。胖子摇头叹气,表达对这些没见识的新时代小同志的惋惜。
到了五十米,我发现身后已经跟了几个尾巴。都是女孩,也不敢跟太近,但眼睛一直盯着我们。胖子又来了精神,决定下场证明他宝刀未老。我爆发力从来一般,不在斗里被逼急了也跑不快,索性上观众台当拉拉队。
发令枪一响,赛道上的人都箭一样冲了出去,只有胖子滚在后面。闷油瓶两步就把别人甩在了身后,明明全程就只有五十米,加速阶段他却和所有人都拉开了十来米距离,快要冲过终点线之前,他竟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又向观众台上我的方向看了看,抬起手朝我摆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跨步走过了终点线。
我差点笑出来,他身后小孩们的表情都扭曲得快要吐血。胖子最后一个气喘吁吁到达终点时,都拄着膝盖磕磕绊绊地说:“小……小哥,你太……你可太损了你。”
我给胖子顺了顺气,故意问他:“哎,接下来还有半程马拉松呢,怎么样,胖爷,宝刀未老继续利刃出鞘啊。”
胖子甩开我的手,一屁股坐在草皮上:“我们纯洁无暇的瓶仔都是让你带坏的!”
“什么叫我带坏的。”
我还想跟胖子掰扯,主席台的广播响了起来,叫参加半程马拉松的选手到起点集合。我拍拍胖子,让他等着,然后跟闷油瓶走了过去。我爆发力虽然不行,但耐力还凑合,在雨村能躺着绝不坐着的生活太堕落了,咬牙坚持跑跑,还能当作锻炼身体。
马拉松跟别的项目不一样,参赛的人都聚在一起,摩肩接踵的,起跑时极其混乱,挤得能把鞋踩掉。预备枪响的时候,我刚摆好起跑姿势,忽然被人握住了手。我抬头一看,是闷油瓶。没等我做出反应,发令枪响了,我们俩几乎是被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裹挟着跑了起来。学生们有的还笑闹着,你追我赶地向前飞奔,并不在乎什么保存体力,匀速慢跑。我跟闷油瓶差点被冲散,但他握得很紧,我跑得又慢,很快我们周围就没剩下几个人了。
我抽回手,匀速缓慢地跑着,对闷油瓶道:“小哥,你跑吧,不用等我跟我一起。”
闷油瓶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只要他决定了,你在他裤子里塞挂鞭炮他也不会快跑的,只好由着他。我们俩并肩不知道跑了多少圈,我只知道四百米一圈的跑道,对我而言已经越来越长,到后来好像怎么也跑不到头了。我的气管干得像在被火烧,嗓子眼快要裂开,呼吸的时候肺都隐隐作痛。有些学生应该是练过,已经超过我几圈,仍在步履轻盈地跑着。
我问:“小哥,还有多少圈?”
闷油瓶答道:“十五圈。”
视线所及的地方都像飘起了老电视里的雪花,我实在跑不动了,停下来走路,叉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连耳膜都在跟着心脏剧烈地跳动。
我走了一会儿,呼吸平复了一些,发现闷油瓶还在我身边,静默地走着。我也跟胖子一样,一屁股坐在了草皮上,伸着腿仰头看他:“小哥,你跑吧,不用管我,我实在跑不动了。”
闷油瓶的脸逆着光,我眼前也还在发花,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脱下身上的校服外套,给我披在了身上,然后做了一个舒展身体的动作,就像纪实片里,豹子捕食前躬背绷腰的感觉。闷油瓶回到赛道,以一种常人看来完全是巅峰冲刺的速度跑了出去。
太阳已经变成橘红色,悬在地平线上,风也渐渐凉了。我看着闷油瓶的背影,突然想起一句:“那天夕阳下的奔跑,是我逝去的青春。”闷油瓶倒好,直接把青春给我披身上了。
胖子晃晃悠悠过来,把我拉了起来,递给我一瓶维他命水。我跟他上了观众台碰杯,要不是学校小卖部没有啤酒,估计这会儿早就喝上了。在赛道中穿梭的闷油瓶非常好找,他就像是乱入进这个画面的,和赛道上所有人的速度格格不入。而且到了最后冲刺,他竟然还能加速。不过马上就要冲线时,他又停了下来,依然抬头看向了观众台上的我和胖子,抬手微微一挥。我和胖子也站起来朝他挥手,可我们俩还没来得及张嘴喊小哥,旁边就山呼海啸般地响起了尖叫声。
“啊!张起灵!”
“张起灵!我爱你!”
“张起灵!张起灵!”
“我靠!”我捂着耳朵大骂,“这他妈怎么回事?”
胖子淡然地撕开一袋辣条,边嚼边说:“小哥的后援会呗,继张家、吴家之后,你学校也被攻陷了。”
胖子的声音被淹没在尖叫声中,我竖起耳朵才能勉强听清。我赶紧拉着他下了观众台,迎向闷油瓶。闷油瓶脸不红气不喘的抱着个大奖杯,见我过来就递给了我,道:“十班的。”
奖杯还挺精致,我让胖子和闷油瓶一起捧着,给他们照了张照片。胖子把奖杯给十班送了过去,我刚要走,突然想起身上还穿着人家的校服,赶紧四处搜寻那个黄毛。却冷不防听见身后咔嚓一声,像是相机快门声。我回头一看,闷油瓶手插着兜,闲闲地站着,见我回头,朝我看了过来。
我奇怪道:“小哥,你听见快门声了吗?”
闷油瓶摇摇头。
我紧张了一下,不会是被那帮小姑娘吵得耳朵出毛病了吧。我又仔细听了听其他声音,似乎并没有问题。我正纳闷,观众台上下来两个女孩,互相拉扯挤推着走了过来,红着脸笑嘻嘻地冲着闷油瓶道:“张起灵,我能加你微信吗?”
想起胖子说的四世同堂,我有点想笑。闷油瓶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我怕我在这儿他不好意思,于是想走开去找给校服的小黄毛。可我脱下校服才一转身,闷油瓶却短促地叫了我一声:“吴邪。”
我茫然地回过头。他从那两个女生身边走了过来,抽走我手臂上搭着的校服,朝观众台走了过去。我一看,倚在台阶边的正是那个小黄毛。闷油瓶把校服还了,回来又对我撂下两个字:“回家。”
回到家以后,我把照片印了一张出来,背面写上“百年校庆”四个字,收进相册里。在照片背后写备注虽然是我的习惯,但四个字四个字的写却是闷油瓶的癖好。以前我们仨整理照片时,我都只写“摄于长白山”“去巴乃的路上”,而闷油瓶一写就是什么“邛笼石影”“阴山古楼”,显得我很没内涵。
我刚把百年校庆装进相册,闷油瓶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出门买蚝油去了,手机放在抽屉里没带着。我拉开抽屉一看屏幕,来电显示是瞎子。我接起来喂了一声。瞎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没耐心,他说:“告诉哑巴,他那款手机的拍照快门音的确没法消除。你别那么抠门,老年人也是有需求的,给他换个好点的手机不就得了。当然,顺便给师父换一个更好。”
我听得云里雾里,直到瞎子挂断了电话也没明白怎么回事。只听懂了他又想讹我钱。我把手机放回去,打算等闷油瓶回来问问,却看见原本手机压着的地方,一摞报纸下面露出一角照片。我不记得闷油瓶还自己留了照片,随手抽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张我穿着校服,站在学校操场上的背影。我习惯性地翻到背面,见右下角果然也写着四个字。
是闷油瓶的笔迹,写的是“恨不相逢”。
【瓶邪】假如吴邪能听到别人的弦外之音
回想起来,这个诡异的症状应该在早晨就已经发作了,只是我睡醒以后一直只跟胖子插科打诨,他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因此我什么异样都没发现。真正觉察出不对劲是在上午十点左右,闷油瓶把鸡喂了,背起收拾好的背包准备去巡山,临出门前他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淡淡说了一句:“我爱你。”
我当时正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处于早饭吃饱之后犯困的状态,闷油瓶的话像一道雷劈在我脑门上,当场就把我砸懵了。他说完就出了门,他眼里我的表情应该还停留在困乏和迷茫之间。但他前脚走,我后脚就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开水一样瞬间清醒过来,然后惊恐地看向旁边择豆的胖子,问他:“小哥刚才说什么?”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狰狞了,胖子没有嘲笑...
回想起来,这个诡异的症状应该在早晨就已经发作了,只是我睡醒以后一直只跟胖子插科打诨,他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因此我什么异样都没发现。真正觉察出不对劲是在上午十点左右,闷油瓶把鸡喂了,背起收拾好的背包准备去巡山,临出门前他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淡淡说了一句:“我爱你。”
我当时正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处于早饭吃饱之后犯困的状态,闷油瓶的话像一道雷劈在我脑门上,当场就把我砸懵了。他说完就出了门,他眼里我的表情应该还停留在困乏和迷茫之间。但他前脚走,我后脚就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开水一样瞬间清醒过来,然后惊恐地看向旁边择豆的胖子,问他:“小哥刚才说什么?”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狰狞了,胖子没有嘲笑我的听力,只是奇怪地看着我道:“小哥说他会带鱼回来,怎么了,后湖里有你亲戚?”
我没有说话,而是努力把脑袋里这壶烧开的水止沸,同时开始思考为什么我和胖子听见的话会不一样。其实清醒以后稍一思考,我就发现了端倪。刚才我虽然困了,但感官都还运作着,闷油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口型和声音明显是对不上的。就像看后期配音的电视剧时,演员的口型和最终台词并不相同,但为了使视听效果没那么违和,配音会努力贴合口型。而且闷油瓶的声音不是从他站立的方向传来的,而是从我大脑内部的位置响起,接近于自言自语时发出信息的区域,只不过确确实实是闷油瓶的声音。
我心里有了一些猜测,于是拿胖子开刀做实验。我故意问他:“胖子,你跟隔壁老板娘发展的怎么样?”
然后我就见胖子眉飞色舞地说:“差点儿意思,我最近还发现她老往瓶仔身上䁖。”
我看着他心口不一的样子,憋住笑又问他:“如果你突然中了三千万的彩票,你愿不愿意给我和小哥一人一千万?”
我们闲得无聊时经常会有一句没一句地头脑风暴,预防老年痴呆,因此胖子已经不会在意我为什么突然提出稀奇古怪的假设。他非常给面子地顺着我的话题:“胖爷我要真中了彩票,当然得分你一千万,不过小哥那一千万给了他也没用处,反正你俩穿一条裤子。”
我注意到他最后半句的口型明显和声音不一样,不由怒道:“什么叫穿一条裤子!”
胖子一愣,看我的眼神警惕了几分:“你怎么知道我想啥呢?莫非天真你修了什么邪|术?”
有了这两次垫底,我心里有谱多了,忙让胖子把他刚才说的话都重复一遍。这次他说话时声音和口型没有差别,第一个回答是吹嘘老板娘对他的爱慕之情,第二句是“反正小哥的事都是你包办”。
我点点头,大概理解了目前出现的问题。简单来说,就是我能够听到别人的“弦外之音”了。那些话里有话,没被粉饰过的话,会代替被说出口的直接出现在我的脑子里。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应该跟前两天下的那个斗脱不了干系。
前两天下了场大雨,隔壁村有一家正赶上把外省的本家人迁回祖坟。雨下得突然,土动了一半也只能撂在那里,没想到大雨冲毁了刚挖好的坟茔,还露出个坍塌了一角的甬道。
胖子是在跟村委会大妈扯皮时得知的,回来跟我添油加醋分上中下三回地当评书说了,问我打不打算去看看。
我知道这死胖子安的是什么心,本想严词拒绝,但胖子也知道我的痛脚,问我霸道花总月月下基层收账的事什么时候能彻底解决,什么时候能不在抄我家的时候夹带走他的家当。
胖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小花搜刮民脂民膏时他不在家,伙计分不清谁的对谁的,拿他的东西充我的账,我看见了,没拦着,估计是暴露了。胖白劳失财在前,花世仁逼债在后,我只好点头,去问了闷油瓶,他也没什么意见。
胖子消息得来的快,但村长已经把发现古墓的事上报,估计省里很快会派人下来保护,于是我们仨也没敢耽搁,简单收拾一下,轻装上阵就出发了,一人一个双肩包,看着像郊游似的。
因为入口到底在人家祖坟里,我们先到镇上吃了点东西,等入夜才偷偷潜入村子。胖子早就通过跟不同人的交流拼凑出了一副地图,带着我们走得轻车熟路,很快就避开人进入了那家祖坟。我看着林立的墓碑,拍了拍他的肩道:“是我小看你了,胖翻译,没想到你还有当间谍的潜质。”
胖子骂道:“胖爷我是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你可以侮辱我的事业但不可以侮辱我的人格。”
我说:“你根本没有事业可以给我侮辱。”
胖子举起手电追着我要打,我往后一退,胳膊突然被人钳住,直接架起我半边身体往旁边移了一下。我回头去看闷油瓶,他指了指我脚下,原来我们已经走到了坍塌的地点,刚才黑灯瞎火,我差点一脚踩进淤泥里去。我打起手电照了照,淤泥积堵得不算很严重,我们每人一顶矿工帽一把工兵铲,一会儿就把入口清理了出来。
我们下去后发现墓葬的规格并不高,远不到诸侯王的等级,胖子就有些失望。我心里其实早有准备,清理被雨水冲垮的青砖时我就发现,从用料、结构和修建手法来看,这应该是一座唐初期的墓,那个时候全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在北方,各类史书和生活类书籍对于福建的发展状况鲜有提及,连被贬官的都绕着走,可见这里并不繁荣。但我没打击胖子,毕竟距离我们仨结伴下斗的日子已经过去太久了,踩在墓道里打亮手电的时候还真有点当年的感觉,我生怕告诉胖子这里头没什么货他立刻拽着我们打道回府。
但胖子也不傻,尤其沾了钱和明器,比谁都精,他察觉出这里不会有太大油水之后就不再四处观望,一马当先直愣愣扎进了主墓室。我跟进去,发现主墓室被布置得像书房样板间,笔墨纸砚藏书字帖非常齐全,胖子上手就要在书架上挑拣,被我一巴掌打开。我告诉他这些书被封存得很好,但很可能一沾人气就碎成粉,我们没那个技术拿走。别说我们了,连考古队都不见得能完完整整一本不落地运出去,劝他别作这个孽。胖子也不是第一天下地,知道我不是在忽悠他,于是放弃了外面的东西,叫闷油瓶跟他开棺。
我独自绕过书案往前走,发现不远处的矮几上摆放着一床非常精致的古琴,竟然是用整块玉料斫成的,不论水头还是颜色都称得上极品,在我手电的光柱下几乎像一汪荡漾的碧色清泉。弦的材质我看不出来,但也非常油亮,似乎是什么动物的毛绞的。我好奇起来,既然琴身已经用玉了,为什么要费那个劲上弦,难道还真能弹出声音?想着忍不住伸手在琴弦上拨弄了两下,弦虽然动了,却没有声音。我正想拨弄第三下,背后忽然响起闷油瓶的声音。
“不要动。”
他那边棺开了一半,他却朝我走了过来,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我。我非常不愿意在闷油瓶面前表现得还像个刚入行的愣头青,于是很坦然地收回手,淡定地摇了摇头,假装是刚要摸就被他喝止了。
闷油瓶低头查看那张琴,胖子也挤了过来,大叫道:“我|操,好东西!”
闷油瓶没容胖子上手就说:“感觉不对,不要碰琴弦。”
于是我取出一个防水睡袋,小心翼翼地把琴装了进去。胖子见到玉琴精神大涨,干劲儿翻了个番,催着闷油瓶跟他开棺,淘出几件双耳罐、三足茶壶、香炉一类的东西。虽然如此,因为这张玉琴,我们这趟还是非常回本。
像是不能对不起我的体质似的,闷油瓶已经把棺盖重新盖了回去,里面那位却突然发出咚咚两声敲击,听上去十分礼貌。
有闷油瓶在,我们也就下意识地戒备了一瞬,然后不约而同地把它归类为小场面。地上有人守着,不能弄出太大动静,闷油瓶抽出刀,大剌剌地就要往手心划,我拦了一下。这位爷从不拿自己的血当个金贵玩意儿就算了,但下手也太黑,回回割得快要见骨头,掌纹都快没了。
我大概判断了一下这里的风水,冲气中和,抱水环山,形峦也很不错,又是人家祖坟,绝不会有多凶,否则这么多年,埋进去的人还没有蹦出来的人多。但因为有我在,这事儿就说不准了,于是我让胖子收拾好东西,背上玉琴,同时抽出匕首,在日常最不常用的无名指划了一道口子,挤出点血来滴到棺盖上。
棺内安静了一瞬,但很快又窸窸窣窣起来,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我有点尴尬,觉得颜面扫地,只得看向闷油瓶,他要笑不笑地看着我,缓缓地把他的手伸了过来。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我安慰自己,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粽口难调,谁的血还没个失灵的时候。我抓着闷油瓶的手,在他无名指上也划了一道小口。
胖子收拾好了东西过来,见状捏着嗓子道:“哟,清纯小护士,给我们小哥采指血哪?”
我冲胖子翻了个白眼。
闷油瓶把划破的手指贴在棺盖上用血画了几道,我看着他不遗余力的动作,突然想到这棺盖不知道漆得怎么样,他这么划拉,木刺要是扎进手指,又疼又不好处理。好在棺材里很快就彻底安静了下去,闷油瓶手扶着刀,又默默看了一会儿,才招手示意我们可以走了。我猜粽子但凡有点求生欲,应该赶紧往反向打盗洞,说不定还能肖申克一把。
转天早上我给小花打了电话。小花对于我敢主动打电话的行为表示了惊讶,听说我是要主动还钱更惊讶了。我把玉琴的照片发给他,小花很满意,说他正好有个熟人在附近,下午就能来取货。
我觉得时间还早,于是跟胖子理起毛线。但胖子坐不住,胳膊架一会儿就浑身不得劲,开始打脸上盖着蒲扇在旁边闭目养神的闷油瓶的主意。他把闷油瓶叫到他的位置坐,抓起闷油瓶的胳膊,把毛线套了上去,自己晃悠回屋瘫在沙发里看电视喝啤酒。
从某些方面来讲胖子是真的勇,简直是仗着闷油瓶不会踹飞他为非作歹雷区蹦迪。但对面换成闷油瓶之后我的缠毛线效率的确高了很多,他坐得笔直,胳膊也立得又稳又直。而且他是个非常懂配合的人,不用我说就把要绕到的那边胳膊朝我倾斜一点,让线很顺利地滑过来。不像胖子一会儿招狗一会儿逗鸡,好几次差点缠瞎。
我们缠到第三团的时候,外面响起喇叭声。我腾不开手,喊胖子开门。门口停了辆小货车,车上下来的人戴着墨镜,把脸往我这边转了一下,笑道:“大徒弟,气色不错啊。”
胖子问他:“你不是在北京开滴滴吗,活儿都跑到福建山区来了?”
黑瞎子拍拍身后的货车道:“偶尔也干货拉拉。”
瞎子留下吃了晚饭,然后把玉琴装车运走。我跟闷油瓶把毛线都缠完之后就睡了,一觉醒来我出了问题。
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又捋了一遍,可以肯定造成问题的就是玉琴,我连忙给瞎子打了电话,叫他不要动琴弦,又让小花帮我查这种琴的信息。小花的反馈很快,他给我发来了一些资料。我打开浏览了一遍,资料里介绍说这种琴叫做弦外音,琴弦是用一种叫矔疏的神兽尾巴上的毛捻成的。矔疏能看透人心,它尾毛做成的琴弦拨动时没有声音,但可以使人拥有窥破他人言外之意的能力。
资料里没写摸了琴弦对人体有什么伤害,我也并没觉得不舒服,于是跟小花交代了几句,托他帮我找找恢复的方法。小花嘴上没说什么,我脑袋里却飘过一句“真不让人省心”。
我狠狠挂了电话,胖子也拿着手机从屋里出来,冲我扬了扬说:“小哥马上回来。”
我立刻坐了起来:“你把我的情况跟他说了?”
胖子道:“废话,难道你还想不告诉小哥?”
我恨铁不成钢:“我是瞒着他摸的琴弦,你一说不就把我骗他的事儿给卖了吗?”
胖子嘴唇动了动,估计是想到我现在能听见他的心里话,于是直接说:“你现在听母语都需要翻译,还想瞒小哥?我这是替你自首,说不定能争取到宽大处理,趁早洗洗屁股准备迎接哑爸爸的教育改造吧。”
我简直无语,索性不再理他,胖子却来了兴致,问我:“哎,天真,小哥出门时说他带鱼回来,你听见的是啥?”
我本来都快忘了这茬,经胖子一提醒,才想起那句诡异的话。打死我也不可能告诉胖子闷油瓶说的是我爱你,否则他肯定立刻打飞的带着我直奔北京最好的医院,抓着精神科大夫大喊救救我朋友。但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什么话符合闷油瓶那个逼王的心理活动,胖子又目光灼灼,我下意识就摇了摇头。
幸而胖子脑子长得歪,见我摇头,也不怎么就悟了,哦了一声:“小哥说话没声音?”
我一想,确实可以用这个说法蒙混过去。闷油瓶无欲无求,心如止水,没有心理活动,说出来挺能让人信服的,于是附和了胖子几句。我怕胖子再追问,假装困了,学闷油瓶把扇子往脸上一盖,躺椅子上闭目养神。
但我一闭眼,闷油瓶面无表情地说我爱你的画面就重现了出来。其实闷油瓶的心理不难理解,虽然从小没过过几天舒坦日子,但他愣是长了副善良,不计较,不想死的人都愿意救的菩萨心肠。他这样的人可以说已经具有了一部分神性,所谓“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我们跟闷油瓶出生入死上天入地,退休还一块儿养老,闷油瓶赐我们一句我爱你简直再平常不过了。想到这儿,我恨不得叫瞎子把弦外音再送回来,让胖子也摸一下琴弦,看看他听到闷油瓶对着他说我爱你时候的表情。
我正瞎琢磨,脸上的蒲扇忽然被人掀开了,闷油瓶身上还带着山林里湿润的水气,他眉头微微皱着,看着我道:“我爱你。”
我一下子就否定了刚才的设想。绝对不能让胖子听见,不怪我自私,是世人都想得到神的偏爱。
胖子见我愣着,主动过来翻译:“小哥问你觉得哪儿不舒服。”
我说:“没有不舒服,我让小花调查过了,对人体没有伤害。”
闷油瓶的精神并没有放松,他伸出那两根发丘指,翻了翻我的眼皮,然后把指腹按在我的天灵盖上,缓慢地移动到脸颊、下颚和耳后,像在斗里的墙壁上找机关一样,一寸一寸地摸着我的头和脸。要不是因为他的表情很严肃,我都会怀疑他是在趁机占我便宜。又因为他的表情太严肃了,我怕他下一秒要掰开我的嘴,夹着我的舌头拧一下,然后我的头就会不受控制地转动一百八十度。
我度秒如年地捱过闷大夫的检查,他神色缓和了一点,又说了句:“我爱你。”
我茫然地看向胖子。胖子道:“精神负荷得了吗?”
闷油瓶不知道我是如何接收弦外音的,他可能认为一切别人心里的声音我都能听见,怕我承受太多信息精神受不了。其实我早些年嗑蛇毒的时候,同时涌入大脑的信息比这多上万倍,虽然现在身体不禁折腾了,但经验还在,这点儿弦外音简直不够一盘菜。于是我给闷油瓶大概讲了一下接收方式,他听完点了点头,道:“我爱你。”
“我联系一下张家。”胖子大概是翻译烦了,对闷油瓶说,“小哥,你不要太超然了,天真是能听见你的心里话的,所以只要你心里想啥嘴上说啥,他就能听懂。”
胖子无疑是最快掌握这个规律的人,他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如果不是我套话,根本不受影响。闷油瓶这种能把每一丝肌肉都控制到精密程度的人,控制一下心理活动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于是我赞同道:“小哥你试试。”
闷油瓶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我爱你。”
因为这次我注意力集中,听得比较专注,所以这三个字又在我脑子里荡开的时候,像是在灵魂的海平面下炸了一颗鱼雷,波浪滔天,我有种被拍懵的感觉。
我又看向胖子,胖子无奈地说:“小哥说他下次再带鱼回来,你还是听不见?”
胖子在场,顶着闷油瓶探究的目光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摇头。心说胖子,算我对不起你,我保证帮你把隔壁老板娘追到手,让她弥补你这段失落的爱。
吃饭的时候也不消停。上回钓的鱼都养在缸里,只剩最后一条,闷油瓶把它清蒸了。胖子吃得风卷残云,闷油瓶大概是打抱不平,给我夹了一筷子,紧接着就是一句“我爱你”,我没防备,差点儿噎死。胖子在那边瓮声翁气地学闷油瓶的语气道:“有刺。”
吃完饭照例还是传统保留节目泡脚,我有心避开闷油瓶。虽然以前我跟胖子总会逗着他多说两句,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也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希望闷油瓶话再少一点的一天。他俩的水早凉了,各自抱桶回屋,我为了错开时间,给我的桶加了不少热水,脚都险些烫起泡。他们走了,我终于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享受泡脚的美妙时光,让精神完全松弛下来。我闭着眼听村口水塘里的蛙鸣,听院里树上的蝉振翅,隔壁大妈家天天凌晨四点打鸣的鸡扑腾翅膀的声音都显得弥足珍贵。
我觉得桶里的水凉了下去,脚也恢复了知觉。我睁开眼准备起身,却看见闷油瓶倚着门框,不知道站了多久,淡淡地在看我。我一时忘了本来要干嘛,只好维持着懒散泡脚的姿态,又怕他找我有事,于是叫了他一声:“小哥?”
不知道是我触发了什么还是症状突然加重,闷油瓶的嘴唇明明没有动,我脑袋里却响起了一声非常清晰的“我爱你”。听到这三个字我立刻就坐直了身体,像以前上学打盹时被老师的眼风扫过的反应,更像一种应激。
闷油瓶看了看我的反应,朝我走了过来。我这才想起水凉了,赶紧擦擦脚趿拉上拖鞋。闷油瓶没有走近,还站在屋檐下,月光笼着他的侧脸,他说:“我爱你。”
缺少了胖翻译,我只能眯起眼睛勉强分辨闷油瓶的口型。闷油瓶看出我的意图,放慢了语速,把口型做得明显了一些。他只说了两个字,我本来很有信心破译,但同样被放慢拉长的,还有我脑子里那句低沉的我爱你。我的注意力一下就被打断了。
我正踌躇要不要厚着脸皮让闷油瓶再说一遍,他就走了过来,一手拎起泡脚桶一手抓过我的手腕往屋里走。我恍然明白,原来他说的是回屋。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艰难。闷油瓶的声音在我脑子里没完没了地重播,我唱几遍葫芦娃还能克制。但一想到这种状况不知道还得持续多久,我就觉得睡眠时间太宝贵了,不能浪费,越想睡越睡不着。
转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对胖子说,我扛不住了。
胖子以为弦外音真的会对身体造成损耗,看我面如菜色非常担心,想起他早些年北京认识的几个行里人,对地下带上来的东西颇有研究,决定回去一趟四处问问,说不定能偏方治大病。
可胖子走后,没人再跟我共同分享哑爸爸的爱,我被闷油瓶集火,每隔一会儿就要受一次惊吓。我尝试着跟他用敲敲话沟通,收效甚微,我能听懂敲敲话的意思,但该少的一句没少,到最后我只能躲回屋睡觉。
睡也睡不踏实,傍晚时闷油瓶叫醒了我,我出去一看,他正拆一个快递。我瞟了一眼快递单,没有写寄送地址,只在收件人栏龙飞凤舞地写着“敬爱的族长”,想必走的不是正规快递渠道。我对这种狗腿行为嗤之以鼻,冷笑一声。闷油瓶从快递盒里取出一个小纸包,他慢慢展开,里面的东西是粉末状,像感冒冲剂,又像纸制品烧成的灰。闷油瓶用敲敲话告诉我,这就是解药,需要冲服。
我如蒙大赦,赶紧回屋烧水。刚刚插上电,小花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我腾出手接通,小花直接道:“解药类似于一种吐真剂,有一味药内地很难找到,但你家张起灵应该有办法,需要过几天才能给你送过去。”
我一愣,然后意识到“你家张起灵”那句只是小花的弦外音,只好忍气吞声。我问他:“什么叫解药类似于一种吐真剂?”
小花笑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我说。
小花没理我,继续说:“弦外音让你能够听到别人的内心,轻易掌握别人的想法甚至秘密,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驾驭这种能力。当你选择放弃它,就要把自己的想法和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你所看到的人,直到药效发作完。是不是还挺公平的?”
听上去确实挺公平的,但我很快意识到,胖子不在家,难道我要对着闷油瓶倾诉?我赶紧问小花:“看狗行吗?”
“神经病。”小花骂道,没等我说解药已经有了就挂掉了电话。
我对要向闷油瓶袒露心声这件事没来由地抗拒,虽然我自问从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但一想到他会得知我的秘密,我心里就焦躁得很。
水烧开的响声把我唤回神,闷油瓶听到声音走了进来,把药倒进碗里用水调开,低头吹温之后递了过来。我本想推脱一下,耗到胖子回来再说,但闷油瓶的眼神非常坚定,我想到我白天装出的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估计闷油瓶不会容我拖延,这真叫自作孽不可活。
我没办法,接过来一饮而尽,那味道又酸又苦。闷油瓶看着我喝完,把碗拿去厨房刷。我靠在沙发上等着药效发作,竟然等出了临刑前的心情。大约五分钟左右,我感觉到脑袋越来越轻,仿佛逐渐跟我的身体脱离,开始不受控制。我下意识抬手去摸,才确定脑袋没有变成氢气球飘走。这时闷油瓶回来了,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他肯定知道药物发作的效果,专程来等着。我暗骂,死死地盯着他。很快,我感觉到我的嘴唇在不由自主地开合。跟闷油瓶波澜不惊的眼睛对视之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出了一句:
“我爱你。”
【瓶邪】假如吴邪手腕上套了几个小皮筋
我跟胖子在青铜门前等闷油瓶的时候,因为不知道里头跟外面有没有时差,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所以决定节约物资,只点了一小堆篝火。篝火暖橘的光只能勉强照亮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还把一切都镀上了柔焦的昏黄色,我的精神处于一种极度紧绷和极度懈怠之间的诡异状态,这些因素的叠加,导致闷油瓶无声无息地坐到我身边时,我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头发已经长到腰了。
我的计划里这件事有很多种结局,多得不胜枚举。光是闷油瓶已经死了的假推就有五十几种,而且排在最前列。毕竟没有人能在那种环境活十年这道理连王盟都明白。可我虽然叫吴邪,却最不信邪,如果非说我信点儿什么的话,大概就是信闷油瓶了。只要他出来,我一定拉着...
我跟胖子在青铜门前等闷油瓶的时候,因为不知道里头跟外面有没有时差,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所以决定节约物资,只点了一小堆篝火。篝火暖橘的光只能勉强照亮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还把一切都镀上了柔焦的昏黄色,我的精神处于一种极度紧绷和极度懈怠之间的诡异状态,这些因素的叠加,导致闷油瓶无声无息地坐到我身边时,我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头发已经长到腰了。
我的计划里这件事有很多种结局,多得不胜枚举。光是闷油瓶已经死了的假推就有五十几种,而且排在最前列。毕竟没有人能在那种环境活十年这道理连王盟都明白。可我虽然叫吴邪,却最不信邪,如果非说我信点儿什么的话,大概就是信闷油瓶了。只要他出来,我一定拉着他去给王盟看,台词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我就非常屌地指着闷油瓶,用鼻孔看王盟,说:“你不是说没有人能在青铜门后活十年吗?这就是张·没有人·起灵,你张爷,快来膜拜。”
其次多的结局是我死了。在我的构想中,我可以为了完成计划中的任何一个环节而死,但我的计划要继续,要像一个诅咒一样咬垮汪家,而且闷油瓶也必须有人接。要代替我盯着这些事完成的,我的第一人选是胖子。胖子最初听说时先骂我晦气,后突然眼前一亮说:“我都成你遗志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了,按法定程序,你叫声爸爸不过分吧。”
我道:“第一顺位继承人也可能是配偶。”
胖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立刻皱得非常难看,我哈哈大笑。
可闷油瓶就这么大爷遛鸟似的出来了,甚至没有人面鸟被他遛,没有万奴王,也没有黑白无常率领着百万阴兵以我作孽太多为由押我去地下十八层销号。我趁没困懵之前给枪里填充的弹药都显得操心过余。
接下来我要面对可能性排名第三的结局,就是闷油瓶已经忘了我。谁也摸不准张家人失忆的周期规律,闷油瓶曾经跟着三叔的考古队在西沙受到六角铜铃影响而失忆,又在蛇沼里因为进入陨玉失忆,如果青铜门的劲儿够大,这十年已经够他把我忘好几轮的了。
可闷油瓶也没有。他静静地坐到了我的身边,对我说“你老了”,而不是飞刀把我跟胖子串成串就着火BBQ,说明他还是记得我的,而且记得挺清楚。
闷油瓶简直是把我做的各种推演按在地上摩擦,导致我除了喜悦之外,产生了严重的不真实感。这种不真实感在有伙计叽叽喳喳的路上,和有坎肩跟胖子喝酒划拳的接风宴上暂时被冲淡,直到夜里大家散了,各自回房间睡觉,才鬼手一样突然间攫住我的心脏,让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虽然俗话说欢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但我即使努力回忆,也想不起任何饭桌上的细节。下山的车程,甚至长白山上篝火前的那几夜,都压缩成了几幕快速闪过的恍惚的画面,越来越像是弹指一挥间的幻想。
晚饭时我喝得不少,本来就有点盗汗,现在更是浑身冒汗,根本躺不住。我从床上坐起来,深呼吸,反复告诉自己,我已经接到了活蹦乱跳囫囵个儿的闷油瓶,他现在就躺在隔壁睡觉,只要我想,我甚至能过去跟他打一夜锄大地。
但我的自我疏导并不成功,心脏还是砰砰跳得厉害。我觉得这样不行,于是起身穿好衣服,抓起烟出了房间,头昏脑胀地走到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尼古丁和小窗格里吹进来的夜风终于稍稍缓解了那种脚踩棉花的窒息感,我缓慢地呼吸,长出气,吐出烟圈,胸口也慢慢舒服了一些。
其实我还是很困,掐了烟只想早点回去睡觉。从走廊经过闷油瓶房间门口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我突然愣住,他的房间黑着灯,房门大敞四开,好像根本没有人。我大惊失色,立刻进去查看,屋里床是乱的,桌上的瓶装水也被打开喝过,证明这里有人住过,但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顿时慌了。一直悬着的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闷油瓶又消失了。
我脑袋一片空白,呆愣了几分钟,渐渐从胸口蔓延上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和窒息感,太阳穴狂跳,我却怎么也迈不开腿。
这时,有人在屋门口惊讶地咦了一声,我抬起头,见一个穿着旅店工作人员衣服的男人拎着清洁桶走了进来。我立刻问:“住这间的人呢?”
大概是因为紧张,又搭上烟蒙了嗓子,我说出的前几个字只是沙哑的气音,男人茫然地看着我。我的情绪早就堆积到了爆发的戒线,当即怒道:“我他妈问你住这间的人呢!”
男人被我唬得一愣,但很快骂道:“有病吧你,退房走了呗!”
我虽然猜到会是这样,但听到事实的时候还是从头凉到了脚。我撞开男人向门外跑去。他说人早走了,但他才刚来打扫房间,想必闷油瓶还没有走太远。我的人早把这附近摸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分散开去找,也不一定就找不到。我想着就先去敲隔壁胖子的门。晚饭时,胖子喝到最后,是被我几个伙计扛下桌的,平常他睡觉就是霹雳打到脑门上都难醒,何况喝多了,所以我已经做好了敲持久战的准备,可没想到就在我走神的时候,门竟然开了,我一个没注意,差点敲到里面的人鼻子上。
我赶忙道:“胖子……”
话没说完,一张睡眼朦胧完全陌生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没好气道:“你谁啊?大半夜的,干嘛?”
我浑身僵冷,只剩下眼球还能转,盯着他的脸仔细看。屋子里似乎还有个女人,嘟哝着说了些什么,面前的人见我半天不动,皱着眉骂了句神经病,重重甩上了门,窸窸窣窣似乎上了不少层锁。
门风扇疼了我的鼻子,我呆站在原地。
这个男人肯定不是胖子,屋里的女人肯定也不是胖子。那胖子去哪里了?他们是什么时候跟胖子换了房间的?或者说,胖子和闷油瓶真的来过这里吗?
这些念头让我胸口的不适感演变为剧烈的疼痛,我连退几步,快要搁浅的鱼似的大口大口地呼吸,仍觉得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倏忽卡住嗓子呛了一下,咳得天昏地暗,眼前的地毯转得跟扯飞饼一样。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叫了我的名字。
“吴邪。”
我猛地回过头,身后走廊里昏暗的灯光下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我先是一愣,然后被愤怒烧没了理智,冲他大吼道:“你去哪儿了!”
有人说愤怒情绪的顶峰只会持续六秒,但还不到六秒,我就发现不太对劲。闷油瓶浑身上下只裹着旅店的浴袍,光着脚,头发半湿,垂在腰间,还在滴水,根本是洗澡洗到一半突然出来的样子,不像从外面回来。
果然,闷油瓶道:“我没有离开过。”
见我愣住,他又补充了半句:“一直在这里。”
我直发懵,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身边的门牌,门牌号数字很陌生,似乎并没在坎肩给我报的那些房号里。我又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一层有两个消防通道,而且走廊两侧陈设几乎一模一样,闷油瓶站的地方并不在我设想的一侧,而是靠近另一个消防通道。很明显,我出来抽烟时因为头疼恍惚,认错了方向。
操,原来搞了个这么弱智的乌龙。我咬牙暗骂,把手缩进袖子里,勉强冲闷油瓶笑了笑,道:“我是真喝多了,大半夜的走错门,多亏你听见了,没事儿,睡吧。”
说完我贴着墙走了过去,打算越过他回屋。就在我跟闷油瓶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牢牢抓住了我的手腕,拉到跟视线平齐的高度,强行让我的手从袖子里露了出来。
我心里一紧,那几道疤还在衣袖的阴影里,但马上就会露出来。此刻闷油瓶的体温比我高很多,隔着衣服我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相反我就像刚从冰窖里捞上来一样,不但冷,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冷不丁一看跟癫痫了似的。
闷油瓶抓得并不疼,但很紧,我抽了两下,没抽动。跟他我肯定来不了硬的,只好按住自己躁动的手,打了个哈哈:“这月份东北还这么凉。”
闷油瓶不为所动,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抓着我就往他的房间走。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怕他有话跟我说,跟着他回了屋。闷油瓶关好门,松开我的手,转身进了洗手间。我看到酒店拖鞋就在浴室门口,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刚在走廊里没有穿。浴室里传来花洒水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一怔,闷油瓶又继续洗澡了?
我们住的这间旅店比较简陋,房间不是很大,我进门自然而然地就坐到了床上,正对着洗手间的磨砂玻璃。浴室在洗手间内侧,其实挂着一个帘子。我估计闷油瓶在山里呆久了,并不知道这个帘子可以拉下来,就这么大剌剌地洗了,他的身影隔着玻璃还能看得很清楚。不过我们一起光屁股打架的时候多了去了,又不是大姑娘,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这时候叫他把帘子放下来反而尴尬,所以我就没出声。过了足有五分钟我才反应过来,我他娘的竟然乖乖坐在这儿看闷油瓶直播洗澡?
我正觉得诡异,闷油瓶从洗手间走了出来,这次穿着拖鞋,换上了我给他准备的睡衣,拿浴巾擦着头发,定定地看着我。
我问道:“小哥,有话要跟我说吗?”
他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把毛巾折在一边,忽然问我:“为什么害怕?”
这句话多少有点没头没脑,我却听懂了。情绪激动,体温下降,瞳孔放大,发抖,都是恐惧的生理表现,我刚才算全占了,闷油瓶觉得我在害怕顺理成章。但我总不能说我是怕自己精神有问题,怕接他这一出都是臆想出来的吧。
我只好笑笑:“你都回来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闷油瓶没有说话,沉默一会儿,从桌上拿起梳子递了过来。我不假思索就接了,拿到手里才后知后觉地冒出几个问号,我抬头看闷油瓶,因为他头发又多又长,所以虽然刚拿毛巾擦了半天,现在还是湿得滴水。 看看表已经凌晨了,要是等头发自然风干,估计得明早见。于是我叫他等等,从洗手间抽屉拿来吹风机,爬到床头把插头插进墙上的电门里。
我转过身试了试,线只堪堪能拉到床边。闷油瓶见状也坐上床,面对着我低下头。我犹豫了一下,本想让他转过身去才好吹,却意识到那样滴下来的水会把床打湿,而且他头发乌黑湿润,如果背对着我铺散开,很容易让我想起禁婆。于是我就着面对面的姿势,把闷油瓶的长发分成缕,用梳子通开,再拿吹风机吹干。梳齿滑过长长的发丝时,我好像不是在梳闷油瓶的头发,而是在一寸一寸地捱过漫长的十年人生。我怕掌握不好出风口的远近烫到闷油瓶,就把五指穿进他头发,护在有风的地方,同时轻轻摩挲着,加快头发干的速度。
不得不说,闷油瓶的发质好得出奇,我胡噜两把就有点上瘾,而且他一直低着头很配合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是在揉某种非常驯顺的大型动物。何况头是诸阳之会百脉之宗,要害中的要害,闷油瓶就这么坦然地任我撸,一种自豪感在我心里油然而生。
或许是刚洗完澡又吹着热风的关系,闷油瓶一贯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带了点健康的红晕,我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长到逆天的睫毛低垂着,鼻梁高直,嘴唇很红。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无比荒诞却也无比真切的想法——我想吻他。
我握着吹风机的手一滑,风档开关不慎被拨弄到了最强的一格,呼呼作响的热风灼到了我的手背。闷油瓶抬起头看向我,我连忙装作无事发生,关掉吹风机说:“好了。”
我下床把吹风机放回原位,走到玄关对闷油瓶说:“小哥,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我刚握住门把手往下一拧,闷油瓶却突然甩了甩头发跟了上来,一巴掌按住了门板:“就在这儿。”
我吓了一跳。这十年来已经很少有人能把我吓一跳,但在闷油瓶的气势之下,我立刻怂了。我让伙计订的都是大床房,睡两个人虽然有点局促,但不至于躺不开,闷油瓶应该是担心我的状况,所以我也没客气,脱掉衣服爬上床,习惯性地把腿边别的匕首塞到枕头底下,对他笑笑说:“关灯睡觉,晚安小哥。”
然后我就失眠了。
失眠这件事很奇妙。年轻的时候,往往三更半夜越熬越精神,通宵打游戏或者考前恶补,都能美其名曰失眠了找点事干。而年龄大了,就能发现另一种更痛苦的失眠,是明明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羊已经被我数完了,我就又去数羊毛,在数秃了二百六十九只羊之后,意识才终于开始涣散。可与此同时,我清楚地感觉到,房间里有一个人,正在无声无息地接近我。
那种感觉难以言喻,对方刻意屏住了呼吸,行动放得很缓,而我就像装了热感仪,几乎能闭着眼摹画出他每一步的行动轨迹。我搭在枕边的手慢慢向枕下探去,两指夹住刀柄,头部微微抬起。在感觉对方离我最近的时刻,我猛然起身,同时抽刀改为握式,反手划向对方咽喉。
对方显然没有防备,但浑身肌肉紧绷,似乎是常年练就的肌肉反应让他下意识要做出格挡,可他并没有动手,只是上半身后仰,躲过刀锋,却也没有撤太多,就生生停住了,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刀刃还抵在他的脖子上。
床头灯亮了。面前的人一手捏着被角,一手从开关上收了回来。
我看清了他的模样,脑中嗡地一声:“操,毁了,我差点儿给了闷油瓶一刀。”
我收回匕首,抬起他的下巴查看,只有一道浅浅的红印。我长出口气,心里也明白,再练八十年我可能也难伤到闷油瓶,转念一想,又有点生气,一时没说出话来,跟闷油瓶大眼瞪小眼。
他还捏着被角站在那儿,有点无辜。我既尴尬又莫名其妙,没想到会忘记他在屋里,也没想到他会大半夜的来给我掖被子,简直啼笑皆非,最终我还是选择笑了笑,对他说:“忘了你在这儿,睡吧。”
“十年前……”闷油瓶翕动嘴唇,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听见这个话头,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尘封的秘辛,于是竖着耳朵打起精神听,而闷油瓶继续道:“十年前,你不是这样笑。”
他沉沉的声音在狭小的屋子里像一座大山向我压来,我不知所措,仿佛被人完全掌控,剥开层层外壳窥探了所有秘密。
我已经习惯了用笑掩饰一切。笑可以迷惑对手,可以宽慰自己。可闷油瓶不但不吃这一套,还把我的盘子踢碎,我现在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挂在脸上的表情肯定十分精彩。
就在我调动锈钝的大脑运转,想拼命找出点什么搪塞过去时,身上突然一暖。闷油瓶抱住了我。他好像在模仿我给他吹头发的动作,手指插进我的头发,轻轻摩弄。我不知道我后脑勺上是不是有什么开关,闷油瓶摸了没有两下,委屈、愤怒、怨怼、绝望,一切经历过的痛苦情绪骤然间全涌了上来,撕扯着我,堵在喉咙,冲到鼻尖,瞬间全化为辛酸。
我趴在闷油瓶怀里,攥着他的衣服,放声痛哭起来。
我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比原定启程的时间晚了四个多小时。闷油瓶说坎肩等人和胖子已经来问了八次。我边急慌慌地穿衣服边问他怎么不叫我,一点儿不顾及我现在的大佬身份和形象。他一副不解的样子,像是不懂我为什么不睡到自然醒,根本没法跟他着急。
我刚要出门,闷油瓶忽然叫住我,递给我一副墨镜。我顿时警惕起来,打量他几眼,心说你小子不会是黑瞎子易容的吧?那我他妈可丢人丢大了。闷油瓶看出我的意思,把我拉到镜子前。我一看,两个眼睛肿得像伤心蛙,立刻把墨镜戴上了。
我们先去找了坎肩,叫他打点车队立刻出发,又去找胖子。胖子一见我过来就蹦了起来,要掀我的墨镜:“哟天真,还拗上造型了。”
我忙把他的手打开,胖子又骂道:“你他娘的可真机灵,听见狼叫就往小哥屋里钻。”
我一头雾水:“什么狼叫?”
胖子让我问懵了,反问我:“你不是被狼叫吵得睡不着才去找小哥的吗?我说天真,你订这什么破酒店啊,怎么荒山野岭的还有狼?”
我茫然地看向闷油瓶,他撇过头去,嘴角微微翘起,竟然笑了。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什么狼叫,那他妈是我的哭声。
我一阵干咳,叫胖子赶紧出发,闷油瓶背着包走在我的前面,路过大厅的空调出风口,长发顿时被吹得乱糟糟的。胖子叫我们等等,自己走到前台,把胳膊往接待小姑娘的桌子上一杵,另一只手捋过头发插进裤兜,用一种非常做作的声音道:“嗨,妹妹,能给我们那位小哥哥一个皮筋吗?”
我的五官生理性扭曲了,幸好姑娘往小哥的方向看了看,被兵不血刃地拿下,从抽屉里捡出好几个皮筋,全给了胖子。胖子朝姑娘道谢又飞吻,把多余的皮筋递给我,随手拢住闷油瓶的头发,简单地绑了起来。
我见胖子绑头发倒意外地是把好手,也就不急着给闷油瓶剪头发,决定还是越快把他带回北京我们的地盘越好,于是把剩下的皮筋套在了手腕上,招呼胖子和闷油瓶出发。
坎肩从外头走了进来:“老板,可以走了。”
我点点头,抬手向身后指了指,示意他把闷油瓶和胖子随身的包接过去。坎肩却没动,视线粘在我的手腕上,扬着眉毛新奇道:“哎,老板,你谈恋爱了?”
我假意要打他这个没大没小的,他嘿嘿一乐躲开了,我皱眉问:“哪儿看出我谈恋爱了?”
坎肩指着我手腕道:“老板,您不知道啊,谈恋爱的男人才会在手上套小皮筋,证明名草有主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蹬着屁股把他踹了出去,捋下皮筋塞给胖子:“你带。”
胖子背起手拒不配合:“胖爷我手腕太粗,勒得慌。”
我愤怒地看向下一个人,对上双无波无澜的眼睛。我又怒了会儿,然后把皮筋套了回来。
我们下国道时天已经擦黑了,我让坎肩直接导航到附近一个不错的菜馆,给大伙打打牙祭。下车后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余光忽然瞥见闷油瓶的两缕长发垂在胸前。我捏着他的衣服抖了抖,又扒着车窗看了看,小皮筋居然不知所踪。难为他怎么一路坐车都能把皮筋坐没,我叫来胖子,胖子也啧啧称奇,又拿了一个皮筋重新闷油瓶把头发束好,拍着他的背说:“不愧是小哥,春晚魔术没有你我不看。”
其实皮筋这种随身的小物件真的很容易莫名其妙地“消失”,从某种意义上讲跟闷油瓶本人差不多。只是他这么强大的人物,出现这种粗心大意的小失误,是一件非常有反差的事。我本来要笑,却见闷油瓶抿着唇皱了皱眉。
我问:“怎么了小哥?”
闷油瓶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一只小皮筋丢了而皱眉,心说这闷油瓶子面壁十年回来可爱了不少,开席以后着意给他多夹了几筷子菜,希望能抚平丢失小皮筋的伤痛。
菜上到一半,闷油瓶起身,略看了我一眼,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胖子撞了我一肘子,把酒杯跟我的一碰:“小哥不会找小皮筋去了吧。”
我陪了他一杯,笑道:“你不怕小哥听见锤你?”
胖子又给我斟满,说:“不能够,你没觉得小哥的气质比以前和平多了吗?”
我道:“有用和平形容气质的吗?”
又跟胖子喝了三杯,我渐渐觉得不对劲了。我叫来坎肩,让他到洗手间去看看,过了五分钟,坎肩回来,伏在我和胖子中间低声说:“张爷不在,我附近都找了一遍,没见到人。”
我捏着酒杯的手指绷得泛白,头又隐隐疼了起来。胖子重重按了一把我肩膀:“天真,别着急,我跟他们一块儿找去。”
我很想说,我不急,我只是搞不懂,真的搞不懂闷油瓶究竟为什么这样。他的出现远超我从前所有的设想,让我对原本最不切实际的雨村设想开始抱有希望。尤其经过昨晚,我以为闷油瓶是在意我的感受的,他甚至会用一些表示亲密的方式安抚我的情绪。可就在我对未来的构想十拿九稳的时候,他却又一次消失了。
“天真,天真!”我扭过头,胖子的表情很急切,“人真丢了,还少了个包,小哥拿走了不少吃的和水。”
拿走了食物和水,意味着他是真的准备长途跋涉,我拿出地图,立刻叫伙计沿着各个方向分头搜索。我跟胖子坐上坎肩的车,决定先把这座县城转个遍。
但我知道,闷油瓶要走肯定不会走明晃晃的大路,于是叫坎肩专往犄角旮旯开,然后我们再下车走进去仔细地找。
从饭点找到天彻底黑下来,派出去的伙计都没有传回音讯,我和胖子也已经走到两腿发直。我叫坎肩带我们回到了饭店,在发现闷油瓶掉了小皮筋的地方席地坐下,点了一支烟。
胖子也沉默了,他一路都在我耳边说“天真别急”“冷静”,此刻好像也累了,挤着我坐了下来,把我指间的烟屁股抠走,在地上捻灭:“行了行了,都快吃进去了,照你这么抽两根儿就得肺癌喽。”
我望着不远处的山峦道:“你能别抄袭人家于谦老师的词儿吗。”
胖子道:“还能开玩笑呢,看来心态还行。”
我道:“不行能怎么样,我就地撒泼打滚,他就能回来了吗。要是这招好使,我十年前就用了。”
胖子顺着我的视线抬头望,长叹口气:“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天真,这十年,你也够了。生也好死也好,去也好留也好,都是小哥的选择。你不是最擅长尊重小哥的选择吗。”
我道:“我尊重他的选择和我生他的气冲突吗?”
胖子:“……不冲突。”
我把脸埋进手心,胖子一下下拍着我的背。
突然间,我一个闪念,抬起头来问胖子:“你刚才是不是说山?”
胖子道:“是啊,哎,别说你了天真,这回我都有点生小哥的气。不就咱们就算了,谁能想到咱这山还带自己跑的?”
我立刻站起身叫来坎肩,指着面前的矮峰问:“这座山上有路吗?”
坎肩拿平板查了查,告诉我:“老板,咱们现在在主峰脚下,这个坡人能上去,车开不了,翻三百公里就是咱们下来的地方。”
我当即道:“叫上几个机灵的,去搜山,发现人立刻给我定位。”
坎肩应下去点人头,胖子也站了起来:“天真,你觉得小哥回门里去了?”
我点点头。胖子声音拔高了好些:“那他老人家出来一趟干嘛来了?下乡慰问?”
其实这也只是我的一种感觉,完全没有依据。我只是觉得闷油瓶的一系列动作看起来很反常,今天的消失更是毫无逻辑。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以后真的不想跟我和胖子生活,想要离开,至少也会打声招呼。他在门里待了十年,掌握的信息已经不会再比我多出多少,不但如此,他日常生活方面的信息还非常滞后。我想不出需要闷油瓶在结束守门任务第二天就一声不吭独自前往的地方会是哪里,而且他现在唯一熟悉的,应该只有这座待了十年的长白山。
我是老赌徒了,不赌还能怎么办呢。
坎肩出发前我特意嘱咐他们,见到人不要叫他,也不要再跟,更不用试图直接留人。且不说把我全队的人捆一块都是白给,就算只是让他发现有人跟上他了,也是大麻烦,谁知道他会换什么新花样消失。
我跟胖子回到车里等消息,我敲着手里的pad,心里乱得像团麻,不经意间却瞥到前头座椅靠背和底座之间夹着个东西,我勾出来,恰是那只消失了的小皮筋。
Pad的屏幕突然亮了,弹出坎肩的一条定位消息,我深深吸一口气,摇醒昏昏欲睡的胖子,把皮筋恶狠狠地套回手腕上道:“走,找那孙子去!”
胖子揉着眼声音还咕哝:“嚯,那你可给自己辈分儿长得够大的。”
从坎肩发来的定位跟山下距离来算,闷油瓶的速度并不算快,可我为了尽快赶上他,还是爬得肺快炸了似的,被山路上的枝杈土石搞得十分狼狈。跟坎肩汇合后又爬了很久,他突然止住我的脚步,极轻地嘘了一声,指了指前面。
夜已经深了,但月亮很亮,我眯着眼睛勉强能看到大约三十米的地方有一个人影。我屈膝疾走了几步缩短距离,那人的背影在我眼中越来越近,就在我们之间还有十几米的时候,他突然直了直身,好像是发现情况不对。
我生怕他要跑,于是也顾不上屏气凝神了,用尽全身的爆发力紧跑两步,扑了上去,同时大喊:“小哥!你站住!”
这两步跑得我几乎扯到蛋,本来是非常潇洒的飞人跑姿,但我有一瞬间忘记了这是山路,没顾脚下,在距离闷油瓶还有两步的地方,踩着一截松动的土块就摔了下去。闷油瓶跃过来托住了我,我心里一喜,抬手就要抓他,可这小子像泥鳅一样,把我扶稳就趁势从我胳膊底下一滚翻了出去。
这时胖子和坎肩也赶了上来,坎肩见我没抓住闷油瓶,抬手两个弹珠打在了他要落脚的地面上,让闷油瓶的身形微微一顿。
我终于体会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什么意思了,决定再也不心疼以前发出去的工资。胖子喘得厉害,以体型优势卡在两棵树之间,堵住闷油瓶正前方的去路道:“小哥,你到底要干嘛去,告诉我们哥儿俩一声不犯歹吧?”
闷油瓶转过头看向我,缓缓地说:“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去做。”
我擦擦额头的汗,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坚定可靠:“小哥,汪家已经没了,九门也不再背负着什么,你可以回家了。”
胖子附和着:“是啊小哥,剩下那几个杂碎,我借他们俩胆儿他们也唱不出汪氏孤儿。”
但闷油瓶还是站在那里,整个人的状态紧绷着,没有说话。
我最后一点耐心也被过度疲惫和闷油瓶的避而不答消磨殆尽,不由冷笑了一声。
我说:“小哥,我跟你说,这几年我脾气没有以前好了。别看我手下就这几块料,真要拿出点本事来,你也不见得能走出去。”
闷油瓶站在那里,似乎是权衡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动了,速度块得人眼花。我条件反射般地要跟上,结果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还酸痛难忍。胖子搀了我一把,我咬着牙追了上去,伏在周围的伙计也一涌而上。
这个画面实在荒诞,我竟然会带着人围闷油瓶,我在心里啐了一口,这他妈叫什么事儿。但狠话已经撂出去了,再往回收我也不乐意。
长于近身的伙计在前头绊住闷油瓶,坎肩则在后面用弹珠牵制闷油瓶的行动落点,我和胖子伺机抓人。几个近身白给得太快,闷油瓶很快发现坎肩藏身的树后,单手劈在一个伙计肩上借力跳了过来,我母鸡护崽式张开胳膊拦他,他却拧腰躲开了。我头脑一热,形象也不要了,纵扑过去打算抱住闷油瓶,谁知他竟然还有后劲,凌空踩了一下身侧的树干,跳去了另一个方向。破风声擦着我的耳朵过去,坎肩又射出一枚弹珠,这个预判打得闷油瓶不得不向旁边歪了一下。我大喜,因为胖子此时就在他身后。可胖子的视线被闷油瓶挡住了,并没看到坎肩的这枚弹珠,闷油瓶歪身,他没跟着歪,原本要去捞闷油瓶的手变成了一巴掌,嘭地拍在闷油瓶后心上。胖子当即攥住他衣服,得意地笑道:“小哥,落我手……”
我原本也在大喜,可胖子话没说完,突然变调子:“小哥!怎么了这是!”
我急忙走近一看,闷油瓶低着头靠在胖子身上,近乎昏迷,头发在追打中又散开了,垂在脸两侧,胖子把他的头发挽起来给我一看,闷油瓶竟然吐出一口血来。我脑子里嗡地一声,三魂没了七魄,神都要自天灵盖走脱了。
“怎么回事!”
胖子也不可置信地喃喃看向自己的手,颤着声问:“我一巴掌把小哥打吐血了?”
我突然想起吃饭之前,胖子在餐馆门口也拍了闷油瓶一巴掌,那时他的脸色就不太对劲,我还以为是因为什么倒霉皮筋。我重重给了自己一嘴巴,背起闷油瓶对胖子道:“马上下山。”
我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小哥失踪会是这样的意思。坎肩一路把油门踩到底,即便这样,到达医院时我的衣服前襟还是被血泡透了。我眼前被猩红色遮蔽得密不透风,只能隐约听见胖子焦急的大喊,还有大夫的声音:“都这样了还查什么啊,快推进抢救室!”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大力的摇晃唤回神,胖子皱成一团的脸贴在我眼前:“天真!这种时候你他娘的可不能倒,撑着!听大夫跟你说!”
我点头,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听大夫问:“病人之前的身体状况怎么样,有没有做过大型手术?”
我嗓子干得发哑:“他,十年没回家了,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旁边的小护士又问:“那病人最近有没有气色和精神突然变得非常好的时候?”
这不就是在问回光返照吗?我心里急痛交加,想起昨夜吹头发的时候,闷油瓶很有血色的脸。
大夫道:“病人现在各内脏器官正在快速衰竭,伴有内出血,病因实在难以查找,但目前看来有平稳的趋势,如果家属有能力,尽快安排病人转院。”
我忙应下,哆哆嗦嗦地给小花打了电话。后面小花如何派私人飞机,如何接闷油瓶转了院,闷油瓶的病情如何稳定,又在我脑海里被压缩成了一张张ppt,浑噩得仿佛活过这三天的并不是我。
我从未觉得心电监测仪的嘀嘀声那么悦耳,闷油瓶被从重症监护室推出来之后,我卸了一口气,趴在他病床边就睡死了过去。后来发现,只要离开他床边,我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即使睡着了,也很不踏实。只有趴在他床沿上,听着电子信号模拟出的心跳声,我才睡得安稳。
胖子张罗外务,帮忙料理我盘口的一些事情,我得以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
闷油瓶出ICU的第一天,我数念珠一样机械地拨弄着手腕上丢失又找了回来的那只小皮筋,什么多余的念头都不敢有。
闷油瓶出ICU的第四天,我玩手机读到一篇科普,说家养的猫死前会离家出走,一是因为猫的野性很强,天生渴望回归自然,二是因为猫的防备心很重,需要足够安全的地方静养或迎接死亡,三是因为不想给主人添麻烦,让主人难过。我读完,低头看了看安静睡着的闷油瓶,竟然意外地契合,只是这位爷怎么也不能算是家养的,得是原生态纯种野生猫。
闷油瓶出ICU的第九天,我拿指尖在他的脸颊画三撇胡须,然后隔着氧气面罩在鼻尖点一个点,如此反复,最高纪录一天能画三千六百二十七只大脸闷猫。
闷油瓶出ICU的第十二天,太阳从窗帘缝隙里晒到了我的眼睛,我烦闷地扭过头,重新趴在胳膊上,猛不防竟听到一声浅浅的吸气声。我睡得有点懵,没在意,忽然听道一个瓮声瓮气的嘶哑声音:“吴邪。”
我唯恐是在梦里,重重眨了好几下眼睛,闷油瓶偏头看着我,略带无奈地轻声道:“吴邪,你压住我的头发了。”
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把他的头发理在腰间,冲到护士站叫人。在一阵忙乱过后,医生终于给出了肯定的结果,闷油瓶已经彻底脱离危险,好好调养就可以出院了。
我如蒙大赦,握着大夫的手感谢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胖子都有点看不下去,把医生解救了出去。
我又憋了两天,终于在闷油瓶下床尝试走动的时候逮住了机会,把力量汇聚丹田,灌注全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他的拐杖。我食指勾着手架,笑眯眯地打着商量:“小哥,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突然离开,我就把拐杖还给你,不然,你就只能爬回床上。”
我深知闷油瓶看起来像个八风不动的老神仙,实则非常在意形象,又跟大夫反复确认他躺了十好几天,现在下肢力量肯定不足,才决定玩儿这一手。
胖子啧啧道:“天真,这你就太过分了啊,抢老人拐棍儿,这是二流子行为,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大病初愈的张大爷呢。”说着掏出手机打开了录像模式。
闷油瓶静静地站在原地,跟我对视半晌,缓缓道:“万奴王有条件。”
我突然紧张起来,摇晃拐棍的动作一滞,没想到他在青铜门里竟然真的见到了万奴王。
闷油瓶接着道:“想要出来,必须给他宝贵的东西。”
我忍不住问:“你给了什么?”
闷油瓶淡淡道:“长生。”
我和胖子同时跳了起来:“我靠!”
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间器官全部衰竭,又惊又后怕,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他体质特殊又吃过麒麟竭,恐怕真得交代了,不由骂道:“这也能说给就给?这可是你最宝贵的命啊!”
骂到一半,我又意识到这其实并不能怪他,甚至已经是折中的法子了。不给长生的能力,难道永远困死在青铜门里?何况长生已经折磨了张家人那么久,算不上什么好事。
“不是。”闷油瓶忽然道。
“什么?”我一走神,没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闷油瓶直直地看进我眼里,稳稳地两步走到我面前,没有去拿拐杖,反而握住了我勾着拐杖,套了几个小皮筋的手腕。
他笑了笑,笃定地重复道:“不是。”
【瓶邪/目录】原著中的瓶邪糖
本合集整理了原作(包括本传、藏海花、沙海、贺岁篇、十年篇、重启及各种零碎短篇)中有关瓶邪的部分,并收录了部分访谈、作者微博以及微信推送中包含CP信息的内容。持续更新。
*整理顺序参考原作整理l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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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考据来源于专楼,感谢各位参与讨论的gn。
一、原作总结
二、原作分析
瓶邪嗑糖指南(上)
**纯个人观点,不喜直接关掉洗眼睛就当没看见,有反对意见也别告诉我给我听
**虽然是嗑糖的小论文,但是还是打上OOC好了
**原著瓶邪,但是嗑糖就是要添油加醋各种YY,不然我搞什么cp?
**ok????
不知为何感觉很多人嗑瓶邪只嗑到个壳子,所以我来总结一下自己嗑出来的点吧。
书的顺序来。
《七星鲁王宫》。
第一本,瓶邪已经好上了,很早很早他俩就有基情,总所周知瓶邪这对cp发迹很早的,所以第一本不嗑是不是离谱?挺厚一本啊!
首先,这一本奠定了上古瓶邪属性的基础——健气呆萌邪、高冷腹黑瓶。当然这个人设后来被翻了一些,不过个别属性保...
**纯个人观点,不喜直接关掉洗眼睛就当没看见,有反对意见也别告诉我给我听
**虽然是嗑糖的小论文,但是还是打上OOC好了
**原著瓶邪,但是嗑糖就是要添油加醋各种YY,不然我搞什么cp?
**ok????
不知为何感觉很多人嗑瓶邪只嗑到个壳子,所以我来总结一下自己嗑出来的点吧。
书的顺序来。
《七星鲁王宫》。
第一本,瓶邪已经好上了,很早很早他俩就有基情,总所周知瓶邪这对cp发迹很早的,所以第一本不嗑是不是离谱?挺厚一本啊!
首先,这一本奠定了上古瓶邪属性的基础——健气呆萌邪、高冷腹黑瓶。当然这个人设后来被翻了一些,不过个别属性保留了下去,如【呆萌】【腹黑】。是的,我没有说错,【呆萌】【腹黑】。
【呆萌】别名为天真,【腹黑】呢就有些时隐时现了,有的人记得,有的人忘了。
不多讨论这些小事。
只说基情。吴邪是个颜控,铁证如山,他一开始就被张起灵吸引,是因为脸。在去往瓜子庙的路上,吴邪一直都在想办法和张起灵搭讪,未遂,于是生气,闷油瓶一词由此伴随张起灵一生,当事人竟还有一丝窃喜。但张起灵此时的不搭理不是真的懒得理吴邪,而是时机不对,为什么?车上的人都他妈在睡觉,就他俩聊天聊得飞起,这合适吗?不合适呀,前排吴三省的耳朵还支棱着呢,他不能这么明目张胆。
张起灵对吴邪的好感,此为奠基,大概是吴邪声音也好听,不用多说,杭普,以吴邪当时的心机,可能会当着张起灵的面仗着他听不懂直接用杭州话小声骂他。
噗嗤。
此处插播一点:吴邪和张起灵应该是有生理上的契合度的,具体表现为,他们相互觉得对方有股好闻/令人舒服/有安全感的气息,这玩意儿就是大名鼎鼎的信息素,俗称费洛蒙。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一般会让人感到不自在,但信息素契合/相吸引/单方面吸引会消除这种反感,参考吴邪的主动程度,得知是张起灵的信息素先吸引到吴邪,再参考张起灵虽然不搭理吴邪,但也没有排斥的反应,可见他也有被吴邪的信息素吸引到。这一点在正传后续中也有一些地方体现。
再后来就是张起灵的表演了。他的双标,国际驰名,震古烁今,潘子看了,直呼牛逼,胖子看了,膝盖碎一地,吴三省看了,沉默憋屈。这是一个大家都忽略的盗笔数十本几百万字的故事都没有直说出来的未解之谜——张起灵究竟话少到什么程度?
答案是,他话不少。张起灵只是不爱说废话,需要他发声的时候,他也不是锯嘴葫芦。
但他会和吴邪说废话。很多。去看第一本就会知道。吴邪是真的菜,问的问题都是废话,张起灵耐心回复的样子像极了带妹上分的你我他。
而且张起灵还占吴邪便宜,从这里就开始了,他就是看吴邪心肠好脾气好长得漂亮还单纯,演得飞起,奥斯卡影帝不愧是你。为什么这么说?去看他割手放血让女傀下跪那段就知道了。什么?还不明白?仔细看看他的伤口位置,思考一下可能的出血量,再跳跃思维想想《邛笼石影》的密洛陀一战他的出血量、身体变化、恢复时间。
懂?
装的,具体什么目的不知道(我姑且当他是懒),后续也没有表现出来,但确实骗到了吴邪的搂搂抱抱。
到这里为止基本上两个人就心里有数了——他对我有意思。
这是一个相互的概念,两人彼此有意。但是因为不熟,明明是陌生人,但是有了好感,怎么办?相互炫技。讲道理,黑金古刀最帅的一次出场就在这里,之后再也没有过了,真的无语。吴邪也秀,没有硬件就秀软件,他智商一直可以的,性格温柔是他的长处,他也很懂得重点展示自己的长处,所以导致后续《云顶天宫》里张起灵有过神志不清的迷惑发言。
吴邪被人追过的,他是母胎单身没错,但那纯粹是因为他本人眼光高,追求纯爱,郑重其事。他知道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语气、眼神、态度的种种变化他一清二楚,后文里他从张起灵身上无限吸取安全感的原因也就在此——并不是身边有个强者就会觉得安全,而是确定身边的强者会照顾自己,才会觉得安全。
其实前三本还能算本格冒险,主要是剧情,但早年瓶邪同人女抠出来的糖也是大把大把的。
怒海潜沙篇没有独立成册,糖开始密集出现,经典片段有:张秃子揩油、腰杀海猴子、爽肤水邪魅一笑、薛定谔的霍玲偷亲、以及等等。
张秃这个人设非常违和,可以说是让人一看就不舒服,为什么?因为吴邪不喜欢他。盗笔正传是第一人称,吴邪讨厌谁,对谁的描写就会偏负面。而吴邪不喜欢他的原因也简单,长得丑。吴邪一开始对胖子也很一般般的,只不过胖子有个有趣的灵魂,关系才好起来的。
我不知道张起灵的原计划有没有脱马甲这个步骤,假设他没有,那么张秃的揩油行为就比较猥琐了,因为没有后续影响,纯粹就是他自己爽了一时。但如果他原本就是打算在合适的时机暴露身份,那张秃的一切行为都将成为铺垫——让吴邪明确知道,闷油瓶调戏自己。反正我倾向于认为是后者。
腰杀海猴子就是纯炫技了,他是真的爱炫,孔雀开屏也不过如此,但效果也是真的好,给小吴当场看湿了(雾)。
爽肤水那里,第一次专门描写张起灵笑了,建立在胖子的痛苦之上,瓶邪真就是谈恋爱的带恶人。
至于回忆杀中写的细节,全是假的。因为正传是吴邪第一人称,转换成上帝视角也是吴邪在转述,整个故事明显是张起灵告诉他的。张起灵会告诉吴邪霍玲偷亲了自己一口,但是他完全没在意?显而易见,是吴邪自己脑补的,至于为什么,因为除此处之外,全文再没有其他地方有描写霍玲对张起灵有好感的段落,甚至最后和陈文锦对峙,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时,也没有。霍仙姑也不知道自己女儿暗(明?)恋过张起灵,霍玲本人也没有留下日记之类的东西。讲道理,陈文锦与霍玲同为考古队中稀少的女性队员,又遭遇了同样的噩运,再见到张起灵时,替霍玲传达个遗憾表个心意没什么毛病吧,但她非常公事公办。所以我认为霍玲姑姑完全是风评被害,被吴邪这个大逆不道的小兔崽子瞎编排了。
吴邪觉得张起灵讨人喜欢,所以是个单身异性就要喜欢张起灵。他看过照片的,知道霍玲是美女,所以自己脑补了一番,还觉得挺美,嘿嘿。
脑补偷亲到闷油瓶=自己偷亲到闷油瓶,嘿嘿。
《秦岭神树》,公认最恐怖的一篇,原因在于没有闷油瓶。
实际上本篇在连载时,大家都猜测凉师爷是闷油瓶装的,至于为什么会这么猜,张秃乃万恶之源。
《云顶天宫》。
首先是火车上的见面。在这之前,吴邪有好几个月完全没有张起灵的音信,但是一进包厢,两个人就心有灵犀一般对上眼了,可怕,这就是小情侣吗?爱了爱了。
之后的各种糖就是瓶邪神志不清的迷惑行为/发言集锦了。
比如第一时间想歪的“你和那小哥什么关系”啦,义正言辞的“连吴邪都发火了”啦,临进门前的“再见”啦。
兄弟们请把基佬打在公屏。
第一时间误解胖子的问题,是吴邪的不对劲,大家心领神会就好。
而张起灵的这个“连吴邪都发火了”,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张起灵,什么时候人的脾气也能作为机关检测的标准了?就这专业水平,能活着下几个墓啊?哦,吴邪就是正常情况下绝不发火的大和抚子是吗?张起灵你看看你,你还会写张这个字吗?
真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更绝的是,他的说法还作为重要依据被采纳了,好家伙,所以是个人都知道吴邪从来没有在张起灵面前发过火。吴邪自己竟然也这么觉得,好家伙,吴邪你就是专门在男友面前装淑女(?)的那种人。
临进青铜门时的回头告别也是一绝。他绝就绝在为什么要告别。吴邪是谁啊,认识不到一年的小男生,是你什么人啊你还“再见”,你就知道他一定是在看你,不是看阴兵?你就知道那么多阴兵后脑勺他就能看得到你?搁这儿谈恋爱呢。张起灵你是否觉得场合不太合适?
当然了,吴邪也确实看到了,他就是和张起灵心有灵犀,他就是能接收到这个太过于缠绵暧昧的“再见”,而且震惊、挣扎、流泪(?)、快要疯了。
那就这样呗,到此处基本上他俩关系定了,就是情侣,就是在谈恋爱,没啥好说的。
此处夹一个日常思念,在目睹张起灵进入青铜门后,吴邪其实并不觉得他会死。所以他没事儿就想张起灵,想他在做什么,在哪里,是什么状态。
哎,吴邪不直接说自己和张起灵是谈恋爱,你们就真的信他没谈,真的是信了他的邪。
tbc。
#还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