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睡】2022年,你們過得好嗎?
2022年,7月7號。
我在公司裡遇到了てっちゃん。在他冷淡的眼神掃過我這邊後,他漫不經心地想從我身旁走過。
於是我拉住了他。
「てっちゃん~」長濱笑著朝他揮揮手。
「怎麼了嗎?」平手歪頭問。還沒從叛逆期出來的年下對於長濱如此親密的叫著自己感到有些彆扭,卻能理解這是他們對彼此展示出友好的表現。
「……」
「……」
一陣眼神交流後像是說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說。
長濱開始奔跑起來,往著練習室的方向。
「ねる別偷跑!!」平手大笑著喊道。
他也跟在後面跑了起來,雖然他不知道長濱跑去練習室要幹嘛。但自知腿長的他才不會跑輸呢。
*
沒多久,他們靠在練習室的大片玻璃上喘氣......
2022年,7月7號。
我在公司裡遇到了てっちゃん。在他冷淡的眼神掃過我這邊後,他漫不經心地想從我身旁走過。
於是我拉住了他。
「てっちゃん~」長濱笑著朝他揮揮手。
「怎麼了嗎?」平手歪頭問。還沒從叛逆期出來的年下對於長濱如此親密的叫著自己感到有些彆扭,卻能理解這是他們對彼此展示出友好的表現。
「……」
「……」
一陣眼神交流後像是說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說。
長濱開始奔跑起來,往著練習室的方向。
「ねる別偷跑!!」平手大笑著喊道。
他也跟在後面跑了起來,雖然他不知道長濱跑去練習室要幹嘛。但自知腿長的他才不會跑輸呢。
*
沒多久,他們靠在練習室的大片玻璃上喘氣。
「哈……哈……」
「呼──」
長濱伸手戳了戳平手的腰。
貼著藥布的地方瞬間痛了。
「哇啊啊ねる你幹嘛!!」他明明痛到直接蹲在地上,卻語氣倔強地向長濱說道:「我才不會痛。」
「真是的。」長濱噙著笑看向平手,說道,「坐好啦。」
他開始碎碎唸,「以前跳舞的傷一直都沒好對吧。」
平手沒說話。
「我來幫你舒緩一下。」照著長濱的復健指示,他感覺腰痛好了許多,但身後的人只是不斷懊惱地說「我明明記住了該怎麼做」。
兩人之間的默契驅趕了不說話時的尷尬。
也或許他們之間並不存在尷尬這件事。
為對方關懷的心情也從來都沒有改變過,就像當初互相依賴時的黏膩。
平手躺進後方長濱的懷裡,終於放下冰冷的防備,他問:「我們可不可以就這樣吵鬧到老?」
長濱睜大雙眼,對於聽到這個提問感到驚訝。
曾經也氣到想與平手絕交,但最後還是軟下心來和好。
每每在公司遇到,他們總是擦肩而過;就算知道平手的想法,還是難免在說上話時嘮嘮叨叨。
惦記著平手的腰傷,想起了兩年前,所以才偷跑到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來。
三不五時就會反覆觀看的復健影片,讓他一直忘不了這個從十七歲就認識的小朋友。
讚嘆著平手在舞台上時的表演力,下了台後就開開玩笑虧他;穿走對方的練習背心,害平手找了半天。就這樣打打鬧鬧到彼此都離開團體。
走時,雙方僅僅給了「健康是最重要的」祝福。
長濱抱著他,簡短回答:「可以啊。」
*
平手知道自己自始自終都是那個愛黏著長濱的跟屁蟲。
故意樹立起的高冷根本抵擋不住長濱甜甜的撒嬌或關心。
每次都吐槽著長濱的反應那麼老套,但每次都說不贏的他還是會投降。
長濱的存在讓他忍不住相信友誼能長存。
只要一則訊息、一通電話,就能讓失眠的自己不再煩惱。
雖然偶爾會嘲笑長濱的身高,還是會乖乖彎身配合搭肩或拍照。
就像現在,長濱勾著他的肩走出練習室。他勉強壓低身高跟著走。沒有一聲抱怨。
所以,還能在熟悉的地方遇見熟悉的彼此真是太好了。
*
正要走去練習室的森田與小林笑著說悄悄話。
看到兩人的背影,惹得森田羨慕。說了句,「真是絕配啊。」
Fin.
腦補了2022年的兩位,不知道現在都很忙碌的兩人還能不能在一起吵吵鬧鬧呢?
如果是白凤九捡到了阿纪(7)
因为一直卡在白浅她们出现的节点上,所以慢了些
结果最后还是憋不出来只好留到下章kkk
看文愉快
—
青丘民风向来淳朴、旷达。
上有集市的狐狸大娘时常唉声叹气,感叹收成太好枇杷只能贱卖,隔壁狐狸小娘子凭空多了个娃娃说是自家孩子一起逛集市,旁的一众狐狸也不见奇怪更不多作闲言碎语。...
因为一直卡在白浅她们出现的节点上,所以慢了些
结果最后还是憋不出来只好留到下章kkk
看文愉快
—
青丘民风向来淳朴、旷达。
上有集市的狐狸大娘时常唉声叹气,感叹收成太好枇杷只能贱卖,隔壁狐狸小娘子凭空多了个娃娃说是自家孩子一起逛集市,旁的一众狐狸也不见奇怪更不多作闲言碎语。
下有族学里以凤九为首的狐狸崽子们喜爱攀比,昨日比着仙术,今日比着课业,凤九前者不见头,后者仅见尾,当真是实实在在落了个下风。
于是乎,身为青丘帝姬想挣回点里子的凤九遂提议,比比谁的坐骑跑得最快、法术最高强,因着机缘巧合之下,她来到魔族境地南荒寻上好坐骑,又阴差阳错的,将一只灵狐带回了狐狸洞。
谈及当初养灵狐的初衷,这便是缘由。
凤九日日精心照看着灵狐,只盼它有朝一日能同那头老虎精一般,喷出分外酷炫的大火球,彼时再长大些,便乘着她云游四海八荒,不留一丝倩影。
怎奈天不遂其意,就在她将灵狐夸大其词、赞不绝口,惹得狐尽皆知青丘有那么一只堪比灵宝天尊的火凤凰坐骑的时候,但见姑姑白浅挥手将法力一输,她翘首以盼的威猛坐骑便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口水鼻涕肆意纵流的小娃娃。
是以,凭坐骑挣里子一事成了梦幻泡影,仅三千来岁的凤九小殿下悲不自胜,愁绪如麻,却也只能咬牙担起了既当爹又当娘的重任。
小灵狐阿鸡改名为阿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孩,白家上下都来看望她,打趣凤九生了个娇娃娃,招得她又恼又羞。
好在阿纪不喜哭闹,带起来倒也顺心,凤九郁结的心绪也得以放松片刻。
要说阿纪哪哪都好,唯有沐浴一事,因着她皮肤娇嫩滑腻,个子小巧玲珑,性子又活泼好动,常常不慎手滑便失了稳掉进桶里去,搅得凤九一个头十个大。
罪魁祸首白浅看她手忙脚乱,不到一刻便让阿纪呛了八九回的水,到底还是良心发现,终于高高挽起衣袖,与她在浴桶中帮阿纪擦净身子。
得了空闲的功夫,凤九这才发现阿纪大腿间有一块黛蓝胎记,远看似只鸾鸟,近看似条大尾巴鱼,倒是特别得紧。
白浅扶着阿纪的小脑袋,见她脸蛋红嘟嘟,生得可爱又讨喜,正冲自己傻呵呵笑,不免愣了愣神,心软了个七八分。
这愣神间,手中一滑,阿纪便又实诚的一头栽倒在澡盆里。
一旁的凤九匆匆忙忙且熟练地将人捞起来,听着她比先前几次咳得还要厉害,便格外怨念的将自家姑姑盯着。
“唔,听这声音,倒是中气十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白浅一个轻呼,若无其事那般,低头揉起了阿纪莲藕似的小肉腿。
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指着也是刚发现的黛蓝胎记赫然笑道,“瞧,阿纪这个胎记委实惹眼,和你额间凤羽花竟有异曲同工之妙,是了,日后你若不小心弄丢了阿纪,认不出来了,倒可以凭着这块胎记将她辨认。”
未曾想一语成谶。
昔日的凤九闻言还气呼呼地说着自己才不会粗心到将阿纪弄丢,彼时的凤九想起来,却是要着实感激姑姑为转移话题而随口提的一个防丢狐狸崽子技巧。
......
北渊
山顶寂静,池子热气腾腾,周遭都是水雾缭绕。
凤九跳着小碎步靠近些,复又揉了揉眼,这才将池中人看清楚。
是一个女子,长得同凡间十七八岁女子一般模样,但见温热的泉水浸没到她脖颈,锁骨分明,凝脂肌肤,柔荑似雪。
墨色青丝漂浮在水面上,随着微微波动的泉液涌动,好似一张怪异的网。
再看女子的脸,美艳非常,却有一双不谙世事的晶亮眸子,明净清澈,灵韵四溢。
凤九不由得看呆了去,尚泡在温泉里的阿纪亦如此。
但见她还没从未着寸缕的身子被鲛人瞅了去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复又和走散几日的凤九对上眼,心中惊喜大过羞怒,吭哧一下竟是直接站了起来。
月白的池水一阵动荡,搅碎一池的日光。
“哗啦——”
水声渐渐,在寂静的山顶上尤为突兀。
霎时,蓝袍对着阿纪兜头盖下来,将将遮住了她被泡得略微发红的身子。
眼前雪白一闪而过,凤九慢半拍的失神想到,为何刚刚那北渊尊主会脸红得过分。
是了,眼前女子如此这般,委实不雅了些,
忽地想起数月前一件趣事,她同还是两三岁模样的阿纪洗澡,阿纪年纪小不知事,还光着身子呢就要从她的束缚里跑出去玩,好在那会儿阿娘在场,费了些力,才帮着她一起抓住了狡猾如泥鳅的小人儿。
阿娘抱着小阿纪,用自己的衣袍将她裹得紧紧的,笑得不亦乐乎:“都是小姑娘啦,莫不要不知羞喽。”
对,就是这么个道理。
凤九将挣扎着方从袍子里露出一颗头的阿纪上下打量一番,实诚道:“你就是纪云禾?唔,就算长得再好看,光天化日的,也不能不穿衣服罢,阿娘说了,小姑娘要知羞的。”
对面人一愣,抱着不知从哪来的蓝色衣袍将自己裹住,仅露出一张被热腾腾的池水蒸得白里透红的小脸蛋。
纪云禾?
她是阿纪呀。
想来凤九应该是没将她认出。
耿直如阿纪,听着凤九一席话,却只听进了长得好看四字,随即便笑没了眼,脸颊更衬得红嫩光泽。
凤九:“......”
唉,这姑娘漂亮是真,厚脸皮亦也是真。
眼前此番此景,凤九没能将她同数日前还和自己一般模样的阿纪联想到一块,确然是有理有据。
阿纪回过神来,一件一件着好衣裙,随后猛地上前去,蹲下身一把抱住了凤九,声音软糯似在撒娇:“唔,阿纪好想凤九,想得比狐狸洞的枇杷还要多一些。”
!!
!!!
只听怀里人倒吸一口凉气,茫然又失措。
凤九一张小脸煞白,不知自己是该先震惊于眼前女子自称为阿纪,还是要反驳为何自己只比枇杷重要一些。
她愣了愣,终是忍不住瞪着她抗议:“是了,在你心里,我也就比枇杷重要几分!”
两者孰轻孰重,倒也分明。
阿纪严谨地抚慰她:“诚然,凤九还比折颜桃林里的桃子重要几分。”
不远处,大石头后边。
寒风凛凛,鲛人长意心中一片莫名的荡漾。
身旁的国师府弟子搓了搓胳膊,对逃跑一事已不抱希望,望了望身旁只着中衣的男子,犹豫道:“尊......尊主,如若你不介意,便穿我的外袍吧。”
脸上红晕散得差不多,长意回过身,沉默地看了一眼弱不禁风的姬宁。
这一眼将姬宁看得心中一颤,却是不敢再将头抬起来。
片刻,他听到一道格外认真的声音:“介意。”
姬宁顿时一片羞怯,恨不得将自己埋到雪里去,复又念着阿纪快些出来,解了这诡异又尴尬的氛围。
好一会儿,身后终于如愿传来脚步声。
听得脚步声就落在身后,姬宁鼓起勇气抬起头,只瞧见鲛人长意俊朗的眉目轻皱,刚没白下去多久的脸颊复又慢慢的红润起来。
他回过头,阿纪衣冠楚楚,身旁还站一个被冰柱捆着的小丫头,两人皆一副气势汹汹模样,狠狠将长意盯着。
可奈何她们二人生得俏丽可人,是以再如何摆出凶神恶煞的姿态,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咕噜一转,樱红小嘴一张一合,分明就是还没长大的姑娘家,都不见几分盛怒。
阿纪双手抱胸,斜眼瞪着长意:“你这条大尾巴鱼忒不讲理,同一个小姑娘这么计较,唔,还不快快给她松绑。”
说罢,复又将怀里的蓝袍扔向他,一张脸红彤彤的十分可爱。
鲛人长意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是红上一遭,添了些气色。
他愣愣接住外袍,显出几分纯真来,和昔日在凌霜台议事的模样大相径庭。
接着手一挥,凤九身上的冰柱遁地散去。
小丫头这会儿正愁憋得慌呢,见束缚自己的枷锁消失,小粉拳紧握,大有一副要与之干架的模样。
阿纪堪堪拉住她,摇了摇头。
凤九分外正义凛然:“阿纪你不要怕,我白凤九定将他打得满地找牙,给咱俩出气!”
阿纪眨巴了一下眼:“不是,你打不过他......”
“噗哧——”
一直观察事态发展的姬宁没忍住,嗤笑出声。
凤九脸一红,瞪他,呼,小眼神倒是没有杀伤力,姬宁不好同小孩子计较,抿着嘴不敢再笑。
是了,她确然是打不过眼前这个北渊尊主的,凤九甚感颓败,唯有和阿纪重聚的喜悦还能给她稍稍带来些慰藉。
两人身份成谜,言行举止间却是再熟悉不过,定不是初次相识,这使得本就迷雾团团的事情更加神秘,就好似又蒙上了几层厚雾。
念着要当面确认,然,当两人真的一起出现在他面前时,长意却是没有过多困惑。
纪云禾的死去,就好似一根细而尖的针,一直插在他心头,一直拔不去,载沉载浮,让他在劫难逃。
是以,纪云禾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他是再熟悉不过,就算面孔相似如何,面孔不相似又如何,他总能于千千万万人群里,找到他心中的纪云禾。
着回蓝袍,长意眉头微微蹙紧,问的是阿纪:“为何要逃跑?”
姬宁呼吸一滞,这才想起他们二人是在逃命没错,偷偷看向长意一眼,意料之外,竟不曾在他脸上见到一丝怒意。
好生奇怪,怎么觉着尊主看起来有点开心,是了,失而复得的开心。
阿纪支吾几声。
不知为何在长意面前,自己总是如此矛盾,情绪更是莫名的波动,明明可以伶牙俐齿的同他据理力争,却又会心疼,不忍看他露出丝毫悲伤。
她尚且记得,梦里的他将自己抱在怀里,眼神哀痛,哭了一地珍珠,那怎么说也不该是看仇人的眼神。
难道她当真负过他?或者她是骗了人家什么贵重的东西?她难道是个贼吗......阿纪惆怅。
“我......我就是来林子散个步......”阿纪揪着手,回答得有些慢。
呃......还顺便泡了个澡。
顺便让这个家伙看光了身子!
她偷偷看了一眼长意的脸色,只觉好似看见了脾气不大好,甚至随时就要一拳将她打飞的大魔头,立刻补上一句:“我没想过要逃跑的。”
语落,旁的三人情绪各异。
但见姬宁低着头,脚尖在踢着雪,不敢让尊主看见自己心虚的表情。
凤九瞪大双眼,气呼呼地双手叉腰,大概是心里觉着阿纪给自己丢了脸。
唯有长意扯了扯嘴角,静静负手立着,山顶上的寒意都遮不住他脸上的喜悦。
是了,可以这么不动声色的撒谎,的确是纪云禾的作风。
“留下来。”
长意将阿纪望着,句句真切。
“以后我不会再强迫你,你可以不用做苦力,留下来,只要你开心,做什么都可以。”
心里好像有石子投进,漾着澎湃的波纹,阿纪手都揪红了,她感到有一股温柔的潮水,淹没了她全部不安。
怔然间,长意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好似又透过她在看些什么,遥不可及。
阿纪被他柔和的目光盯着,嘴巴张了张:“真的?我做什么都可以?”
回忆冷不防的涌现脑海,纪云禾曾经问过他,认为什么姓适合她,长意回答她,该姓风。
纪云禾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风云禾怪难听的,便问他为什么。
长意真诚的望着她,“你该像风一样自由,无拘无束。”
忆及往事,思绪纷飞。
鲛人长意勾唇一笑,郑重其辞:“对,再无束缚,皆随你意。”
雪山绵绵长长,语句缠缠绵绵,搅得阿纪的心里七上八下,好似吃了蜜饯那般快活。
原来北渊尊主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姬宁实诚感慨。
看了看长意,又看了看阿纪,心中不妙,凤九赶紧扯了扯阿纪的袖子,不让她被这糖衣炮弹干扰了去。
顿时,阿纪似梦初觉,立马认真的同他商量:“那你让我在北渊玩一圈吧,玩完之后,我就带我妹妹回家。”
凤九不乐意了,仰着头回嘴:“唔,你上个月还叫我凤九姐姐,怎的现在我就变成你妹妹啦?”
长意更不乐意了,本性至善如他,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这番深明大义的说辞还能让她挑出破绽。
只见他满脸写着诧异,好似在说:不是,我没有,这不是我要的局面。
阿纪看他又皱起眉,忍不住后退一步,将凤九拉在自己身前做挡箭牌,小声提醒:“刚刚不是说,我做什么都可以吗?这么快就反悔了。”
语气真挚,无声抗议着长意贵为北渊尊主,高高在上,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忽然间,三人身侧寒风骤起,周遭的冰雪凝成的冰锥霎时漂浮了起来,带着巨大的怒气。
猛烈的怒气令阿纪的身体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她血液里的妖力与驭妖师之力瞬间苏醒。
登时,三条白色大尾巴赫然出现,在她的身后随风摇曳。
一旁的姬宁被吓得面色苍白,几乎站不稳脚。
凤九反过来抱住阿纪的大腿,将小脑袋藏到其中一条尾巴下面,脆甜的声音闷闷传来:“阿纪不要冲动,我们打不过他的。”
说罢,便把自己的小脑袋完全埋到阿纪尾巴下面,似在掩耳盗铃。
一番话将阿纪当头一棒敲响,她看向脸色沉郁的长意,有点紧张的吞了口唾沫。
复又嬉笑起来,一边乖巧地摇着尾巴,一边不甘嘀咕,“大尾巴鱼,忒小心眼了......”
长意失神片刻,最后还是无奈地望了笑得没心没肺的阿纪一眼,吸气,吐气,这才渐渐平息了腾腾怒意。
刚刚,一想到纪云禾又要离开北渊,离开他的身边,他的心里便笼上一层愁云,袭过一阵又一阵揪心的痛。
他想,他如今还没有勇气再一次面对纪云禾的离别。
转过身,俊美的脸庞显露出一丝纠结的神情,须臾,他才淡淡开口:“今日先回去吧,这件事,过后再商量。”
手一挥,冰锥化为雪,簌簌而下,再次落在地上。
三人一齐看向那个背影,似乎又看见了之前那个至高无上、冷若冰霜的北渊尊主。
一路上,寂静无话。
长意先一步走在前面,姬宁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阿纪和凤九落在最后面。
约莫走了两刻,凤九因着个头小,碰到陡峭的石子时,没抓稳,便不小心摔倒在地,直接滚成了一个大雪球。
阿纪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将她拉起来,见她摔得不轻,甚感心疼之余,还有点想笑。
由着阿纪帮自己拍雪,凤九喊住长意:“哎!我们来的时候,不是飞得很厉害嘛,为何如今下山还要用脚走下去?”
前面的人停下脚步,淡淡瞥了一眼阿纪,随即看向凤九回答:“不错,她是如何来的,我们就如何回去。”
一不小心成了始作俑者,阿纪除了叹息,乖乖认命,并不知道还该说什么样的言语。
长意继续踱步走在前面。
凤九抱住阿纪的脖子,靠近她的耳畔碎碎念:“阿纪,如果你真的是纪云禾,莫不要他吃干抹净了去,忒不厚道啦。”
顿了顿,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继而小声道:“纪云禾有个兄长,长得虽然没有鲛人好看,但是对她挺好的。”
阿纪:“......”
她推了凤九一下,当真像个阿姊一般训着妹妹:“十日多不见,你怎么同折颜上神一样好八卦,记住了,我是阿纪,唔,我现在比你长得大,要唤我姐姐。”
“不行!”凤九不甘心,“我三千岁,比你活得久,你才要叫我姐姐,而且你小时候我还给你洗澡来着,呢,你腿上的胎记就是我和姑姑发现的。”
阿纪揉了揉她的小脸蛋,又点了点她额间妖艳的凤羽花,笑得痞里痞气:“诚然,今晚我也给你洗澡,莫不让你吃亏了去。”
凤九登时脸红一片,能说会道如她,此刻却是半个字也憋不出来。
不远处,长意咳了一声,传来一句。
“走了。”
......
次日。
北渊的天黑的早,窗外夕阳将落,橙黄的光照在窗户纸上。
小屋内,屏风上倒映着男人的影子,烛光斑驳,窗外是一成不变的巍峨雪山。
“笃笃笃”敲门的声音传来,随后不待屋里人作出反应,外面的人便“吱呀”一声直径开了门。
来人正是空明,但见他披挂在身上的衣裳有几分凌乱,上面还夹着雪。
他大步走进来,坐到了桌案前的空位上,对面的人是鲛人长意。
空明看他半响,随后将案上的茶水饮了半口,咂摸片刻,赫然出声:“故人已归,怎么还在这儿借酒消愁啊?”
“先生。”长意身体微微颤了颤,似在消化心尖上的疼痛,过了一会儿,他又神色如常的开口,“她想离开这儿。”
空明不以为然:“若是想留住她,对于你来说肯定不是什么难事啊。”
可是......
他不想再用那样的方法,去困住一心向往自由的纪云禾,不管对谁来说,都太残忍。
“我想让她,跟着自己的心意走。”
长意站起身,来到窗边向外看去。
窗外北风萧瑟,枝丫光秃秃的,一大一小的身影正咯吱咯吱地踩着雪,喧闹声阵阵,惹得树枝上的雪都震落下来。
一个个白球儿连成一条弧线,交错相接,叮咚作响,一场雪仗打得委实欢乐。
空明的声音自后响起:“如此,你舍得吗?”
屋内安静片刻,长意低下头,语气低沉而嘶哑:“自是舍不得的。”
气氛再度陷入沉默,窗边的身影格外孤寂。
屋外,蹲在地上的阿纪抓着雪,又捏又揉,终于完成了一个大雪球,她顿时眉开眼笑,满脸的兴奋似要把这冰天雪地融化来。
倏尔,她跑到树后悄悄冒出一个头,见凤九还蹲着捞雪,便立刻将手中的大雪球砸了过去,砸得雪花绽裂,七零八碎。
“嗷——”
被偷袭的凤九大叫一声,匆忙回过头,只见躲在树后面的阿纪笑得前俯后仰,为自己得逞而得意忘形。
“阿纪忒不讲理啦!”
接二连三被打得头昏眼花的凤九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手那么小那么短,定是打不过阿纪的,连忙稚声异议,“就知道仗着身高长处欺负凤九!”
阿纪一愣,复而笑得更大声了。
她从树后站出来,非常大度:“唔,那我就站着让你砸一下吧。”
哈,还有这等好事。
凤九喜上眉梢,嘴角竟是忍不住往上扬,不多作犹豫,她继续蹲在地上开始捞雪,两只小手小小的,很快就被冻得通红。
终于滚出一个比之前还要大上些许的雪球,凤九满意极致。
她起身抬头看去,只见阿纪还乖乖站在那头,双手抱胸,神采飞扬。
凤九犹豫片刻,却是不忍心砸了,踟蹰:“唔,你当真让我砸?诚然,有仇必报,这才显出我青丘红狐狸凤九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本色,不过你终究是我一手带大的,可不要将你打得哭鼻子,还劳我好生安慰。”
阿纪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催促她:“快些,啰啰嗦嗦的。”
是了,阿纪刚刚砸她可没手软,怕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这般豪爽,可不就像迷谷说的,女大不中留!
霎时,凤九又激起了熊熊斗志,捏紧大雪球,忽地一下就朝阿纪砸去。
雪球飞了出去,速度之快,眼看只余一丝的距离,就要砸到阿纪白里透红的俏脸上。
但见阿纪却只是稍稍一偏头,分外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汹涌而来的大雪球,不用甚力气。
自她的身后,四条大尾巴飘荡,又绚烂又夺目。
她小嘴微张,略微无辜地看向凤九,笑容真诚:“嘿嘿,躲过了耶。”
凤九:“......”
片刻,青丘小帝姬的声音怒冲冲响起,且带着回音:“阿纪!我真的生气啦!”
夕阳完全沉入了地平线,屋里很快便黑了一个度。
长意最后看了一眼被凤九追着跑的阿纪,转身回到桌案前,不曾想空明尚未离去,正好奇的将他上下打量。
突然想起前日洛锦桑同罗索的对话,他不免皱眉,“你看着我做什么?”
说罢,他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袖,遮住泛白而骨节分明的手。
空明眨了眨眼,一阵感慨:“我只是觉得,好像很久没见你同刚刚那般笑过了,觉着怪新鲜的。”
一席话招得长意更不自在了,丝绸蓝袍下的手臂鸡皮疙瘩四起。
他匆匆饮一口酒,语气不自然:“先生,你该回去了。”
空明哪里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什么,甚感欣慰的点点头,只让他日后就该这般多笑笑。
等走到门边,他顿了顿,回过头提醒:“对了,我昨日又翻了会儿书籍,知晓从人变为妖怪有一个习性,便是他们会以食为补,吃得越多长得越快,直到长成他们变为妖怪前的模样。”
空明遥遥望了眼窗外,继续说道:“不错,纪云禾还会再长,你若等不及,倒是可以给她送些肉食,不过你也不要抱希望,就算她长成原本的模样,记忆也不会恢复,心智大抵也同现在这般无忧无虑。”
无忧无虑吗?
“挺好的......”长意喃喃自语。
两人隔着有些距离,空明只能听到屋外阿纪猖狂的笑声,鲛人的话听不清晰,便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曾经的纪云禾,凡事都会自己扛着,即便是伤痕累累也都不吭一声。
而现在的她,开心了很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拘无束。
或许这是上天给她的仁慈和恩赐吧,长意并不希望她再背上过去的枷锁,
所以,如今这样,挺好的,当真挺好的。
长意释然一笑,不再说话。
月儿升上来,夜色变得苍白而发黑。
洛锦桑匆匆赶到院子时,不及一个时辰便和好如初的凤九同阿纪正坐在屋内,点了灯,豆大的烛火跳跃,忽闪忽闪。
炭盆燃烧着,木炭劈里啪啦作响。
只着中衣的凤九持着枯柴,往里扔了几根,小脸蛋被柴火衬得红彤彤,乖巧又讨喜。
耳边不知第几次传来软软的一声轻唤,须臾,凤九忍不住开口:“诚然你我女工都不咋样,就别好面子,硬是让那针将你手指头扎出几个血窟窿。”
阿纪一边含着冒着血滴的手指头,一边幽幽瞥她一眼:“是了,也不知道是谁四肢不稳,愣是将自己的袍子摔出一个大洞,劳我在这里费心费力地缝补,还不得一句好。”
她顿了顿,继续低头缝凤九的粉色外衫,念叨:“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凤九蹭的一下直起身,甚是惊讶:“唔,阿纪你聪明了,都会这么有哲理的句子啦!”
话音刚落,见阿纪作势要拿针扎她,凤九连忙大笑着跑开,继而回过头朝她顽皮的吐着舌头。
倏尔,大门被推开,洛锦桑来势汹汹,站在门外四顾游盼。
一会儿,她将目光牢牢放在了正缝补着衣裳的阿纪身上。
屋外的寒气跟着涌进来,只着中衣的凤九被冻得浑身一个激灵。
但见洛锦桑方才还紧张的神情,此刻唯有震惊和滂沱的振奋,明明该一鼓作气上前抱住纪云禾的,她这个时候却是半步也挪不开。
阿纪却是想起来了,眼前女子不就是那个害得她无故被抓来北渊,甚至还诬蔑她伤了她的忒险恶的姑娘嘛!
登时,心中徒生一片火气,语气不大友善:“是你?你竟还好意思到这来,要不是你,我......”
话还没说完,眼前闪过一个人影,竟是洛锦桑紧紧将她抱住,力气之大,她差点就没喘上气来。
那双手在剧烈颤抖,却一直用力把她抱着,就好似一个没抱稳,她就会灰飞烟灭了去。
阿纪莫名心疼起来,气势不再,吞吞吐吐:“哎......你怎么......干嘛呢这是......”
耳旁响起洛锦桑低低的抽泣声,渐渐的,越来越大,最后没憋住,直接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纪:“......”
她不解,她无措,她还茫然。
门边的凤九见怪不怪,‘吱呀’一声将门关起来,对上阿纪求助的眼神,却是熟稔唤道:“云禾......”
果不其然,经凤九这么一提醒,便见洛锦桑哭嚎着,凄凄喊道:“云禾!呜呜呜,云禾、云禾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死的,林昊青在牢里分明也和我说过他有办法救你,呜呜呜......臭云禾,坏云禾!回来也不找我!”
阿纪试图辩解几句:“呃......我不是纪云禾,我是阿纪。”
却被洛锦桑抱在怀里又捶又敲的大声反驳:“胡说!你就是纪云禾!呜呜呜......你就是云禾,你还说要和我买仙岛的!”
“咳咳咳——”
阿纪被打得苦不堪言,哪能听着姑娘家哭得这么伤心,只好无奈妥协:“我是、我是纪云禾,咳咳,你别打了。”
得到心满意足的答案,洛锦桑这才停下手,结果哭得更加悲伤了。
子时一刻,夜色静谧。
月光凉,透过薄云,遍照雪山。
阿纪又做梦了。
灵台混沌,一幕幕看起来毫无联系的画面接连不断的涌入她的脑海,有鲛人漂亮的大尾巴,有她看着被囚在玄铁笼里的鲛人,还有小屋间,鲛人投在屏风上的背影。
虽说毫无联系,但画面里的都是她与鲛人。
最后,留在她眼前的却是那月夜之下,悬崖之上,她将一把寒剑刺入鲛人心头,他深邃的眼瞳里,满是她的杀意决绝。
而这一剑,却好似扎在了阿纪身上一样,让阿纪心头一阵锐痛。
“呼——”
阿纪猛然转醒,呼吸沉沉,额上冒着薄薄细汗,皮肤滚烫非常。
她垂眸看去,左右两侧的凤九和洛锦桑都将她紧紧抱着,她们一个抱腰、一个抱脖子,像在抱甚珍贵物什。
难怪她梦中一直喘不上气来,呼,吓死人了。
阿纪颤抖着手擦去汗珠,那些模糊的画面她丝毫不敢往心里去,徒留一只手在她心尖上,攥紧又松开,疼痛万分。
她呢喃着,“果然是仇人......”
但这个仇人......
为什么及至现在,却连一丝一毫的恨意,都没有。
待自己平复好心绪,阿纪咽了口水,小心翼翼的将身上四只手逐一扒下,随后她坐到床尾,慢慢的着足袜和足衣。
床边挂着她们三人的外衫,阿纪轻轻取下自己的,一边往身上披着,一边朝窗边走去。
窗户半开,风呼呼的往屋里灌。
她将领子系紧,呵了口寒凉的白气,冷风吹着青丝。
阿纪两只手撑在窗边,远远眺望,心里头尚还有几分涛如雷鸣。
一刻后,她缓慢收回视线,但见那棵光秃秃的树下,赫然站着一个人。
俄顷,心里雷鸣作响,竟是再也平静不下来。
那鲛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仿似永远冰冻的表情依旧毫无保留,只是静静地望着这边。
两人对视上,长意眼底里闪过片刻诧异,随后却是莞尔一笑,目光深深地追随着她。
阿纪只觉心跳得厉害,嘴唇有时抖颇起来。
不待她回过神,窗外盈盈扬起一阵雪,一会儿似雪花,一会儿似藤条,渐渐的,将她轻柔地环绕起来。
“咦——”她下意识唤出声。
雪化作一团雾,托着她飘离窗边。
夜色恬静,将两人融融包住。
阿纪最后落到了长意面前,又恼又羞,声音还有几分惊诧:“你......你这条大尾巴鱼,怎么......”
想起悬崖上决绝的一刺,她甚感心虚的红着脸低下头,“忒嚣张了。”
树枝上的雪抖落下来,落在两人的肩头,缱绻柔情。
长意目光温和,嗓音酥软人心:“睡不着?要不要吃肉。”
阿纪一怔,这几日来,她何曾见长意这般笑过,更遑论向来冷冰冰的语调这般缠绵,心砰砰的跳动。
他们不该是仇人吗?阿纪当真分不清了。
眼前的小姑娘脸红了又红,长意哑然失笑:“走吧。”
化作人形左右不过数月的阿纪自是抵不住鲛人的甜言蜜语,加之经长意这么一提,她确然是有些想念起了那夜格外美味的肉食。
但是,她就这么跟过去,是不是忒没有骨气了点。
阿纪拉住长意的衣袖,似在做最后的挣扎,声细如蚊:“哎,这个时辰吃东西,会胖吧......”
话被打断。
只见长意转过身来,伸着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这一揉,便将阿纪的疑虑揉得鸡零狗碎,荡然无存。
他今夜,似乎格外温存。
......
月黑风高,飞雪漫天。
屋中只燃着一盏薄灯,恰在屏风上描出两个身影。
一个静静坐着,手里拿着书册,另一个埋着头进食,咀嚼声在屋里游荡。
长意偶尔偏头看她一眼,见她吃得两颊鼓鼓,露出几分孩子气,不免淡笑出声。
动作一僵,少顷,阿纪一边继续细嚼慢咽,一边警惕的将长意盯住。
那眼神好似在说:你别看我,我可没有多的能分给你吃了。
当真像狐狸一般爱吃又护食。
长意嘴角微扬,不再打扰她,继续将注意力放回到手里的广物集上。
低头间,神奇的一幕便发生了,但见对面的人吃着吃着,身边周遭忽亮起一片光芒,若即若离,将她团团包围。
紧握书册的手青筋显露,长意却是迟迟没有抬起头,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像翻腾的大海。
阿纪咬下最后一口肉,眼睛缓慢眨着,便见那吃得浑圆的肚子慢慢的消了下去,每消一点,她的头发便也长长了一点。
屋内寂然。
“啪——”
那本广物集掉在地上,又响又亮。
长意却置若罔闻,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阿纪擦了擦嘴,感到疑惑的看他一眼,随后微微俯过身来,弯腰将其拾起。
她的手伸着,露出大片白皙的手腕。
缕缕青丝划过他的手肘,那么轻又那么重,长意呼吸声渐喘,似漂浮不定的船只。
“唔——”阿纪坐回位置上,好奇的将广物集在手里翻来覆去,“这又是甚,我看你都看了半个时辰。”
语调褪去稚气,清脆又悦耳,和记忆里的那道声音如出一辙。
僵硬的,长意怔愣得直起背脊。
他呆呆的盯住面前的人,即使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止不住心潮起伏,震惊、喜悦,以及失而复得的雀跃万分。
是她。
纪云禾回来了。
烛火闪烁不停,阿纪终于听到了长意嘶哑至极的声音:“这是广物集,是你......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特别重要的人?阿纪瘪了瘪嘴,心里情绪异样。
她将广物集放下,闷闷的“哦”了一声。
复又将两手摊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变化,她欲起身去照镜子,却被长意深情的眼神吓住。
如若说之前她还能感觉到长意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那么此刻,她却是分外镂骨的感受到了在他深邃的眼瞳里,正灼灼将她燃烧。
他的眼底里,满满的都是她。
阿纪不敢动了,心底里异常凌乱,笑容也有些尴尬:“呃......莫不是我长丑了?”
长意呼出一口浊气,久久不能平复。
片刻后,他终于抬起头。
“阿纪。”
“等天亮了,你想去哪,便去哪,我不会拦着你,亦不会困着你。”
云禾,不管你记不记得以前,都无所谓了。
这一次,我只求你平安喜乐,再无烦恼。
屋内再度沉寂。
阿纪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动作迟缓地坐下来,又开始不安的揪着小手。
梦里的一幕幕好像很模糊,又好像很清晰。
“大尾巴鱼......”
她顿了顿,莫名心疼:“你太温柔。”
破晓之际,淡青色的天空还能看见几颗稀落的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屋内,凤九辗转醒来。
不曾想怀里抱着的不是阿纪,而是那只扑棱蛾子,顿时一张小脸拉得老长,急忙将洛锦桑推远了些。
眼看洛锦桑哼唧着又要抱上来,凤九顿时觉也不睡了,蹭的一下跳起身,仅着足袜下了床榻。
“哼,我堂堂青丘帝姬,才不要给你暖床嘞。”她碎碎念着,将足衣着好,复又披上外衫。
门突然打开,走进来一个白衣女子,女子二十来岁左右,身姿妙曼,生得绝色动人。
凤九眼前一亮,又蹭的一下窜到女子面前,分外开心:“呀!阿纪你怎的又长大啦,好漂亮、跟姑姑一样漂亮!”
是了,来人正是阿纪。
但见她一夜之间又长了三四岁模样,当真是出落得绝世貌美,一颦一笑间,除去几分英姿飒爽,倒还有几分女子风情。
然,行为举止却依旧似男儿豪爽,阿纪瞥了眼还在熟睡的洛锦桑,直接提着凤九的衣领往外走。
“啊——我夸你你还不乐意了!唔......”凤九嚷嚷着,阿纪连忙一手捂住她叭叭不停的小嘴。
她把她夹在咯吱窝下,步伐不停,“嘘,你不要把人吵醒,要哭了就换你去安慰。”
怀里的人顿时安静下来。
木门被合上,两人来到树下,阿纪提溜着凤九坐到石桌旁。
她神色纠结。
凤九便揉着脖子看她:“阿纪你是不是要去解手啊?怎么表情看起来怪怪的。”
复又黏上去抱住阿纪的脖子,情不自禁的吧唧一口亲在她脸上,“我要亲亲阿纪的脸,诚然,你我二人长相一致,日后我长大了,也该是这般好看的。”
委实没脸又没皮。
阿纪:“......”
她胡乱擦了擦凤九的口水,认真开口:“是了,你也觉着我好看吧?可为何大尾巴鱼见着了,却说要放我走?嗯,你说这之中是不是有些可疑?”
然,一听鲛人长意要放她们走,凤九哪还有心思帮她剖析,连连拉着她就要往院子大门走。
奈何因着阿纪变得大只了,她竟是使出吃奶的力气都不曾将她拉动一分。
于是乎,阿纪看着凤九对着自己又拉又拽,小脸通红,分外不解:“你干嘛呢?”
凤九气急败坏:“当然是逃跑呀,姑姑指不定找我们找得头疼呢!”
阿纪却突然转过身去,留一个造反的背影给她:“不行,阿纪还没玩够,再留三日。”
“不行!”同样没玩够的凤九认真起来,好脾气的有商有量,“三日太长,只能再留一日。”
那个背影异常坚定,“四日。”
凤九瞠目结舌,狐疑阿纪是不是只长身子没长脑,毕竟按照一般逻辑,怎么也不该是往上加呀。
她咬牙,“不行,两日!”
阿纪不为所动:“五日。”
凤九直接愣住,完全给绕进了圈套而不自知:“不行,三日!”
倏尔,阿纪猛然转过身来,笑吟吟的一口吧唧在凤九粉嫩嫩的脸蛋上。
她扶住凤九两边肩头,似是无奈妥协:“好吧 那就三日好了。”
凤九:“......”
黄昏时分,天空一片深红色的云霭,映照在冰面上,把湖心染成了蔷薇色。
三个身影来回追逐,嘹亮的笑声荡漾,但见她们玩得两颊晕红,星眼如波,委实欢乐。
一刻后,天色深了些。
凤九不知道从哪搬来一块板子,板子上系着又粗又长的麻绳,许是从书上学来的新鲜玩意。
她坐到板子上,央着阿纪和洛锦桑拉着她跑,两人显然不大乐意。
“唔,那我回青丘啦。”凤九也不强求,歪着脑袋说完最后一句话,就要转身离开。
这叫甚?是了,这便叫欲擒故纵,打蛇打七寸。
阿纪和洛锦桑对视一眼,随后格外默契,上前一左一右将将拉住她,只剩认命。
半个时辰后,玩累的三人纷纷躺在冰面上,耳朵和小手都被冻得绯红。
“对了,洛洛,这里好安静,诚然,除了我们,都没甚人来过。”凤九侧躺在阿纪怀里,撑着头去问洛锦桑。
登时,洛锦桑明媚的笑容淡淡散去,她偏头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阿纪,声音也淡淡的:“那是因为长意下令,不许任何人到湖心岛来。”
阿纪睁开眼,想起了自己和长意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他当时还把她打吐血了......
唔,这个仇得记上。
凤九还在分外敬业的八卦:“为何不让人到这来?难道这里也有金猊兽那样厉害的家伙吗?”
“不错。”在她心里,纪云禾可不就是最厉害的,但她似乎不太开心,耷拉着脑袋,“当日,云禾就是在这里离开人世的......”
凤九、阿纪:“......”
这天气似乎比刚刚还要冷了,身下的雪都变得异常滚烫起来,再也躺不住
两人咽了口水,默默起身,接着,对着某个方向就是诚恳一拜。
洛锦桑指了指反方向:“哎,不是,是在那里。”
突然回过神来,在两人祭拜前,她连忙起来拦住,一个头两个大:“等......等等,哪有自己拜自己的,云禾你别跟小狐狸学傻了。”
凤九瞠目,叉腰辩驳:“坏蝴蝶,凤九才不傻!”
“哎呀,不重要。”洛锦桑不在意的挥挥手。
随即,她拉起阿纪的手晃来晃去,“我们快回去吧,昨个我在空明那处偷了壶好酒,咱们得回去饮上几口。”
......
凌霜台
晚,静悄悄的。
四五个狱卒带着奇峰走进大殿,鲛人长意并不在场,眼下站在高位的而是狐族少主卿瑶。
奇峰被金铁索捆着,一边挣扎,一边大声斥骂:“你们偷偷带我来这儿干什么?是不是长意那个混蛋想偷偷杀了我!”
没有人理他,尤为愤怒,“回答我!”
他被带到大殿中心,前面的粉衣女子也终于回过身来。
奇峰感到片刻的劫后余生,即使刚刚嘴上叫的厉害,心里却是在想还好不是鲛人,不然他大抵真的是逃不掉了。
他放松下来:“表妹!你快让他们放开我,我是被冤枉的,人真是卢瑾炎杀的,不是我。”
殿内安静须臾。
就在奇峰以为自己说动表妹之时,卿瑶却是摇了摇头,微凉的语气中参杂着几分不忍:“尊主说了,你终究是我族中人,刺杀符恒一事,就交给我处置。”
她顿了顿,想起长意,终于狠下心来:“是了,事到如今你还是没醒悟,我便依着族规,废去你全部灵力,逐出凌霜台。”
言罢,卿瑶抬起手,蓝光盈盈。
“表妹!你当真要帮着长意对付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为了狐族!”
“他长意心里永远不可能有你,你为什么还要帮他呢?”
一霎那,蓝光急急朝奇峰打去,转瞬即逝,元神被打出身体,复又回归其位。
那人‘咚’的一声跪倒在地,面色死白,再也叫嚣不得。
殿内一片岑寂。
殿外寒风刺骨,白雪覆盖在这广漠的荒原上,一年四季都是如此。
罗索远远看了眼殿中,只觉心里格外畅快。
他回过头,一脸笑意的拍着马屁:“尊主英明,原来早就知晓符恒遇害一事有蹊跷,今日便捉弄真凶,还给卢瑾炎和符超一个公道。”
鹅毛般的大雪瀌瀌的下着,鲛人长意浓密纤长的睫羽尚夹着雪,凛若冰霜,脸上却是含着极淡的暖暖笑意。
“是云禾教我的。”他静静的负手而立,看着巍峨雪山出了神,少焉,手心里凭空幻出一道符印。
假饵真鱼。
呵,成了小狐狸还是同以前一样,鬼点子多。
长意收回手,勾唇一笑,就似这簌簌大雪里的一抹春意。
见自家世子笑了,罗索也跟着笑,双手作揖:“尊主英明!”
长意幽幽瞥他一眼。
罗索拎得清,立马加上一句:“纪护法英明!”
“走了。”鲛人转身离开。
“尊主去哪?”罗索好奇的在后面喊上一句。
长意不作回答。
诚然,聪明如他,碰了一鼻子灰的罗索嘀嘀咕咕:“唉,世子指定又是去找纪云禾了。”
夜里。
院子头生着熊熊篝火,“啪啪”地几声响,照亮四方。
火沫子从火苗顶端迸发出来,随着风儿飘得很高,红色的光在墨色的夜空闪啊闪,就像青丘的星星。
空气中都是酒味,此时凤九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怀里还抱着一个陶瓷酒杯。
对面的洛锦桑拿着酒坛‘笃’的往桌上一放,嚷嚷:“哎,怎么不喝啦,说好的不醉不休呢!”
说罢,她又大饮一口,烈酒呛鼻,片刻,她突然狼狈的大咳着,好似要把肺咳出来。
坐在中间的阿纪尚还有几分清醒,迷迷糊糊的给凤九撑腰:“唔,她还只是个孩子,洛洛你不要灌她了……”
凤九即使醉了也不忘庇护自己青丘小帝姬的形象,一字一句、慢吞吞:“凤九……才不是……孩子,凤九都……诚然,凤九都三千岁啦……”
一番话逗得洛锦桑哈哈大笑,她晕晕乎乎地站起身,“是了……”
一个了字在嘴巴转了半天,倏尔,她指着凤九乐不可支:“三千岁的孩子……”
说罢,便一头栽进雪地里,只剩一个屁股扭动几下,片刻,彻底安静了。
凤九站不起来,九条尾巴在身后乖乖竖着,但显然坐着也不影响她得瑟。
只听她傻傻乐道:“嘿嘿,凤九赢了……”
忽地,她又眨了眨眼,打着哈欠,“唔,困了,阿纪,凤九要睡了。”
话音刚落,凤九再也忍不住变回原形,小小的一团,蜷缩在了阿纪的大腿上。
“看来是我赢了……”
阿纪一边摸着九尾红狐顺滑的圆毛,一边认真的给这场烈酒比试下最后定论。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她舔了舔嘴边的酒渍,而后才撑着脑袋回过头。
哦,是大尾巴鱼。
还有那个衣着总是凌乱、神情总是冷静的空明,不过,此刻他却是衣着稳当,脸上也不见一丝冷静。
但见他慌慌张张,哎呀哎呀的叫着跑去把埋在雪里头的洛锦桑拉起来,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再然后,他便将洛锦桑抱着,左一个你呀、右一个我呀的碎碎念着离开了院子。
再说阿纪,因着和凤九偷偷喝过几次折颜的桃花酿,加之刚刚她嫌烈酒味道偏苦,便往里头兑了不少茶水,是以此时此刻,她自称还没醉也是情有可原。
然,鲛人长意的表情似乎有些凝重,莫不是又反悔了?
登时,她倒也想同她们两人一样,直接一醉了事。
阿纪大眼睛眨巴几下,将凤九抱得紧紧的:“那个......我要走的事情,若你为难的话,再迟两日也不是不可以......”
也不知是被勒得慌,亦或是让阿纪的话刺激到了,怀里的九尾红狐扑腾几下,发出不满的狐叫。
她拍了一下它的小脑袋,“安分些。”
长意却是轻轻一笑,方才闻到酒味的不郁,竟被阿纪简单两句话抚平了大半。
他站了片刻,开口:“酒终究不是个好东西......”
“嗯?”
阿纪看他,清澈的眼底里写着质疑,诚然,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身边可到处都是空空的酒坛子。
她的眼神太纯良,长意不得不为此羞愧几分,脸红几分,沉默半响,继续说:“酒固然是好东西,但你才幻化人形不久,是以不便多喝。”
“阿纪没有多喝,阿纪就喝了这么一小点。”
说着,阿纪两手一比,比出了一个半九尾红狐那么大。
长意摇头叹笑一声,语调比昨日还要柔和:“醉了吗?”
这一笑,棱角分明的冷峻脸庞便显露出几丝柔情。
他的眼眸乌黑而深邃,好似一方碧水,掀起了柔柔的涟漪。
阿纪怔然,下意识摇了摇小脑袋,口中却是在低喃:“唔,好像是有点醉了......”
是了,醉倒在他的笑容里。
这条大尾巴鱼,长得真好看啊......
长意静静将她望着,只见她灵动的眼睛此时迷离飘渺,青丝零零散散地飘落,皆是浑然天成的媚态。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在万花谷的日子,准确来说,是想起了那个时候的纪云禾。
纪云禾是当真可以用意气风发形容的,作为万花谷第一驭妖师,彼时,在她的脸上就没见过挫败二字。
她时而似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可以直率地问他喜不喜欢她,还可以潇洒的同他说,“因为我喜欢你,心悦你,想和你成为恋人,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
时而又像万般忍耐的顽石。
赤尾鞭、寒霜发作、六年来的折磨都不足以压倒她,献祭前她甚至还能笑着说:“灿烂一瞬,已是足够,万花谷第一驭妖师用这样的方式退场,也挺好。”
镌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左右并不会因着记忆消散,亦或时间流逝而销声匿迹。
他的纪云禾,一直都在的。
鲛人长意走近了些,离一人一狐仅半步距离。
微蹲下身,他以极为诱惑的声调问她:“是不是走不动了?”
阿纪一愣,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走不动了,沉溺着,懵懵点头:“嗯,好像走不动......”
“好,那我抱你进屋。”
“啊?”
阿纪双目一瞠,尚未反应过来,忽然间一道黑影覆下来,将她尽数罩住。
倏尔,一只带着凉意的手绕过她腰间,另一只手则是抱着她的腿弯,宽厚且有力。
男人的头离她的脸很近,特别近,她甚至能感受他沉稳而有序的呼吸,热热的、密密麻麻地往她脖子里钻。
她悄悄捂住心口,不敢让他听见自己分外躁动的心跳声。
眨眼间,阿纪便被腾空抱了起来。
长意身上炙热的气息,空气中浓郁的酒气,以及凤九幻化原形后若有若无的狐狸幼崽奶香味,都将她熏得头脑发沉,犹如一团糨糊。
不该是这样的......
阿纪浑浑噩噩地想着,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恍惚间,她被放到了软榻上,冷风被隔绝在屋外,她只能听到屋里炭火劈里啪啦的噪声。
怀里的一团火炉子被抱走,许是也被搁置在了软榻上,她下意识抓住尚还俯在她上方的人的衣角。
再然后,她稀里糊涂的圈上那人的脖子,微微施力,慢慢的、缓缓的。
两人的呼吸缠缠绵绵,难舍难分。
最后,呼吸交替间,她的红唇准确无误地贴上了那一双凉凉的薄唇。
是了,就是该这样的......
这种事情,就该是她占上风的。
如果是白凤九捡到了阿纪(6)
凤九:阿纪,你说姑姑还记得我们吗?😤
阿纪:好问题…!😯
—
九月末,秋高气爽。
浩浩东海之外,灼灼桃林十里,繁如群星的娇花随着秋风欢快地摇曳着。
彼时,俊美男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持着扇子搁在胸前,脚下腾着朵祥云远远往这边飘来。...
凤九:阿纪,你说姑姑还记得我们吗?😤
阿纪:好问题…!😯
—
九月末,秋高气爽。
浩浩东海之外,灼灼桃林十里,繁如群星的娇花随着秋风欢快地摇曳着。
彼时,俊美男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持着扇子搁在胸前,脚下腾着朵祥云远远往这边飘来。
人隔着些许距离还不曾落地,但见方才还盘腿坐在空地上啃桃子的折颜上神,竟是陡然扔了桃子潇洒起身。
等那俊美男子堪堪落地站稳之时,再一看,他已是仙模狗样儿、玉树临风地站着。
霎时,折颜上神笑得比这桃花还要娇艳,上前就欲捉住秋水伊人的手,好肝肠寸断道一番梦寐颠倒。
那人却是直径往前走,英姿焕发,一身白衣,挺拔的坐到了那一方圆石桌旁。
他纤手一挥,大包小包的茶叶便层层叠叠地堆满在桌上,宛若泉水一般清甜的嗓音随之响起:“这是爷同苏陌叶那好不容易讨来的茶叶,唔,味道还不错,今个爷闲来无事,又念着爷在老凤凰你这饮过不少桃花酒,便特地来送些给你。”
折颜上神一愣,听着眼前小辈左一句爷右一句老凤凰的,委实失了礼数,他却是半分气也生不起来。
只见他坐到来人对面,而后瞥眼了数来大约有近十包的茶叶,半是欣慰半是调侃地叹了句:“青丘白家上下,只有真真你最孝敬我。”
是了,眼前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的男子正是青丘白止狐帝的四子白真。
‘啪’的一声展开扇子,白真同折颜上神对视,亦笑亦嗔:“爷心情好,先前的事,便不与你计较。”
对面人爽朗大笑起来,倏尔,他再次伸来手,欲牵住他的青葱玉指,他没躲,便让折颜握了满当。
折颜笑得更深:“你这会儿以爷自称,倒让我想起一桩趣事,诚然,凤九那丫头自幼便跟在你和小五后头长大,这本事没学到多少,你们兄妹二人的顽劣性子她倒是学了个登峰造极。”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有一次,她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在白奕小子面前张口闭口都是爷要干嘛爷不要干嘛,气得白奕啊,抡起旁边的藤条就是一顿抽,事后她觉着受委屈了,便说什么离家出走,结果却是跑到我这来继续逍遥快活,我看她一身伤也不提几句痛,就问她后不后悔,结果那丫头竟然挺着胸同我说,爷敢作敢当,才不后悔呢。”
白真听罢,颇为宠溺地摇了摇头,哪有一点带坏小辈的惭愧。
这事他也记得,那时凤九年纪小,跟在他和白浅身后都是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就自个胡乱一通的学,哪管对与不对。
直到得知二哥为此将凤九打得狠了些,白真也终于还是到十里桃林好言好语训了她几句。
当时凤九回答了什么?对了,她忽闪忽闪眨着大眼睛,格外不解地问:“凤九见小叔近日的口头禅都是这般称呼,觉着非常有趣,是以便学了去,却不知为何小叔可以,凤九却不可以?”
这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在外作天作地,却从来没有在她爷爷他阿爹狐帝白止面前这般自称啊。
凤九小丫头着实还是嫩得很,这世间许多道理还没摸清就出来混,诚如当儿子的见了当阿爹的,确然是该收紧尾巴乖乖做仙,哪能同她那般没心没肺满脸写着:今日这个贱,我必须犯。
是以谈及二哥被气得将小凤九暴打一顿此事,白真觉着狠是狠了些,却也不是莫名其妙、失了为神为仙的胸襟。
聊起自家侄女儿,白真忍不住叹笑道:“青丘孙字辈就凤九这么一个小丫头,以致得宠太多,养出个混世魔王性格,什么祸都敢惹。”
须臾,回忆完凤九昔日趣事,两人复又聊起了其他往事。
桃花飘零,树下两人,如鼓瑟琴。
待夜幕降得差不多的时候,折颜似是想起了些事,而后提醒:“凤九和阿纪估摸有十日没来我这闹腾,我倒也不是想念,只觉可能是发生了甚变故,你如今来了,倒不如去狐狸洞看上一看。”
不想念是假,八卦也是真,诚然,孤独如老凤凰,没了小丫头们在旁嚷嚷吵闹,这桃林确然是安静了些。
白真看破不说破,戏谑一笑,倒也受下了:“唔,我却是许久没见那两丫头了,小五也是足月未见,如此,我就先行一步,去趟狐狸洞见见她们姑侄儿三人。”
他探身来揉他的头发。
“去吧。”
两人依依惜别。
......
北渊苦寒地,不曾有四季之分,因着南方尚还一派丰硕,瓜果高粱熟的熟、黄的黄,这边却依旧冰天雪地,寒风凛凛。
屋内的炭盆燃烧着,嗞哩吧啦地响。
阿纪便是在这一阵木炭灼烧的细微声音里,缓缓睁开眼来,睡姿呈大字形,反趴在并不大软和的床榻上。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以这般乳鸽投锅的姿态入睡,却是第一次生出了强烈的不适感,她略微僵硬地转过身来,低头看去。
视线所及之处,换做以前,看见的该是她向来引以为傲的圆滚滚的肚子,可眼下看见的却是高高鼓起的两团雪球。
是了,这股不适感便是来自于此。
只见阿纪表情纯良,伸着手揉了揉,软的,她注意到自己露出一大截的细白手腕,衣袍短了,复又去看脚,足袜破了。
登时,阿纪大梦初醒,忽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随后赤脚来到镜前。
如她所料,铜镜中的她确然是同人间姑娘长大了三岁一般,此刻亭亭玉立地站着,乌发披散,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怎么看怎么好看。
少女转了几圈,直到身上本就紧绷的衣裳传来撕裂的声音,这才慢慢停下。
阿纪就这样一边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双手捧住自己的小脸蛋,倏尔陶醉地开口:“哇,阿纪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好一会儿,她似是无师自通,突然学着凤九撒娇时那般晃了晃屁股。
霎时,三条雪白的大尾巴自她身后飘起,仙气缭绕,壮阔又磅礴。
阿纪对自己陷入了更深层次的崇拜:“阿纪也太厉害了吧!”
是了,族学夫子教她做神要知礼数,见着长辈要恭敬;洞里姑姑教她做仙要知进退,看谁不称心直接打,打不过就赶紧跑;床上凤九教她做狐狸要知担当,便是祸可以闯,罪不能逃。
却当真没有哪个神仙教她,这做人最重要的嘛,是要知谦虚。
门外传来脚步声,阿纪一愣,还以为是猿翼营里管事的来催她去干活,顿时将一张好看的小脸蛋拉得老长。
“咚咚——”
格外知礼数的敲门声。
如此作态,想来门外站着的定不是那个一开口,周边树上雪便要抖三抖的管事大哥。
果然,片刻后,门外传来了罗索的声音:“阿纪小兄弟,你醒了吗?尊主唤我给你送了一套衣裳,你若醒着,便出来收下吧。”
尊主?
鲛人长意!
阿纪灵台徒然一片清明,昨日坐在雪地上似无知孩童那般撒泼打滚、哭得更是一个凄惨的画面滚啊滚,滚成了一个大雪球,忽地像她砸来,砸得她脚步踉跄、两眼发黑。
她的娘!
她当真同北渊尊主那般行事?疯疯癫癫的,最是惹人嫌了,阿纪喜悦不再,苦着脸凄凄。
忒丢面、忒丢面了!
不行、不行,这里她当真是待不下去了,左右苦力活她着实也干不过来,倒不如赶紧逃吧,逃得越远越好,莫不让那鲛人见着她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屋外的罗索见屋里迟迟没有反应,念着大家都是男子,便要推门而入,阿纪一个机灵,连忙上前堵住门口。
她赫然道,声音清脆又悦耳:“等......等等,那个,我醒了的,你就把衣服放着吧,待会我自己会取。”
罗索乖乖将一身素色衣裳放在地上,还很贴心提醒:“哎,外边冷,你要快些取,别到时候雪一落,化水了,衣裳也要湿透了。”
“昂,知道了。”阿纪敷衍应合着,心里只想赶紧将他支走。
放好衣裳,罗索想起尊主的嘱咐,便没急着离去,复又问道:“阿纪小兄弟,你饿不饿?尊主交代了,你要吃甚就吃甚,罗索都给你传来。”
这话当真是说到阿纪心坎里去,只见她咽着口水,想起了昨日那些肉的美味,这一想,便不免在逃跑和吃肉二者里徘徊起来。
“尊主还说,阿纪小兄弟你日后便留在这里,莫不要担心再像从前那般居无定所、流离在外。”
罗索说着说着,自己都察觉一丝不对劲来。
不是......这阿纪是个男的啊!为何尊主突然待他这般要好?是了,尊主该不会是思念成疾,看阿纪同纪云禾有几分相似,便不惜成为断袖吧?
阿纪这会儿哪里还想着吃,只知道那鲛人打算将自己一直留在北渊,那可不行,她百般不乐意,还是赶紧逃命重要。
阿纪嗯了几声,回答:“我还想吃昨日的肉,如此就麻烦你辛苦一趟吧。”
陷入昔日风流倜傥的世子变为断袖的苦恼之中,罗索久久回不过神,直到阿纪叫了他一声,他这才连忙应了声好,随后惆怅离去。
等了一会儿,听着屋外确然是没什么声音后,阿纪这才将门打开。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衣裳,素色,款式也分不大出男女。
阿纪大眼睛咕噜咕噜转着,灵动可爱,她空出一只手,竟是直接变出了一身淡黄儒白相间的衣裙。
想她长得这般好看,自然是要穿好看的衣裳。
思忖间,她看向那身素衣,哼了一声:“虽然你这条大尾巴鱼是比我厉害了那么一点点,但论起审美,你之于我却是半分不及的。”
回到屋中,阿纪很快换好衣裳。
片刻,方才还穿着被扯破的红衣,略显几分滑稽的少女不复存在,站在屋里的只有一个身着黄白相间纱衣的绝色女子。
绝色女子来到窗边,远远望去,看见了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远山,眉眼一动,心中徒生一计。
北渊苦寒地,再往北,荒无人烟,没人去那里,也没谁从那里来。
如此,她便往那边跑吧。
凌霜台
空旷的大殿里,看守的士兵被遣下,仅站着几个人。
中心处,左边的瞿晓星双手抱胸,年少气盛:“我说它不是云禾,它便不是云禾,劳你如何费尽口舌,我都这般认为!”
右边的洛锦桑怀里抱着一只熟睡的九尾狐,她一边护着狐狸耳朵,一边凶回去:“瞿晓星你怎么这么傻,也不动点脑子想想,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前脚才在街上看到有人施出云禾的结印,后脚这只九尾狐就从万花谷出来?昂,你听,是不是有理有据,它肯定就是云禾!”
再往上,代表北渊尊主之力的主座之下,空明正来来回回翻着眼前悬浮于空中,泛着黄光的书籍,眉头紧皱。
在他的旁边,负手而立站着一身蓝袍的鲛人长意,但见他也是眉头紧锁,眼里上下打量洛锦桑怀里的九尾红狐,脑海里想的却是昨日屋里的阿纪。
九尾红狐不知为何一直熟睡中,诚然,它生得着实可爱讨喜,但长意没在她身上找出昔日纪云禾半分的姿态,亦也是真。
那两人还在激烈辩论,各持己见,从前在万花谷是这样,如今来到北渊也是这样,长意一时有些恍然。
瞿晓星双手叉腰,分外有底气:“是啊,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所以这更不可能是云禾,再说了,那年断崖边上,我分明见过云禾的尾巴......”
耳边似有什么轰然炸响,长意的心一沉一痛,同锋利尖锐的雪杵,缠缠绵绵。
只听到那年断崖边上几个字,霎时,直接闪现到二人面前,寒意密密麻麻,覆盖他们一脸。
两人愣住,转头看向来人,只见长意脸色青黑,不见半分血色。
他的声音更是恐怖如斯,仿佛从地狱深渊而来:“六年前你也在断崖?告诉我。”
瞿晓星气势不再,望着如今的长意,哪里还能将六年前至纯至善的鲛人,同眼前仿若深渊阎王的北渊尊主想到一起。
六年前那日,他随着谷主林昊青在外看不太清,更遑论最后纪云禾竟是直接以性命结印,惹得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后来,一片红光赫然传来,将断崖衬得格外渗人,等他仔细一看,只能远远看见九条又大又粗红白相间的大尾巴。
纪云禾、纪护法、万花谷第一驭妖师,片刻间,竟是变得非人非妖。
“告诉我!”
长意红着眼,冷声重复,拳头紧握,青筋似蛇,紧紧缠绕。
吓!
两人皆是被吓得虎躯一震,瞿晓星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洛锦桑护着怀里的九尾红狐,瞪向长意强撑起几分气势:“长意,你怎么还在纠结当年的真相,难道云禾的死,还没让你明白她对你的情意吗!”
她的话,一字一句,一笔一划都在炙烤着他,又似一只大手,将他心脏攥紧。
长意怔然,面色越发白了起来,素来镇定的人,只因着这几句话,而唇瓣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我只是......”
他明白的,他一直明白的。
他只是,只是不想错过任何有关纪云禾的事情,这会让他觉得,纪云禾好像还在,谁都没有忘记他,也不能忘记......
过去种种,他都不在乎,他一直在乎的,都只是为了留住她。
他放不下的,想留住的,只是她。
但他还很失败了,任凭这湖心岛有多孤立,云苑封印有多深厚,他的监视看护多小心。
他也还是留不住她......
大殿氛围不大好,一片死寂。
每个人的情绪又好像回到了纪云禾死去的那天,不相信,却也只能相信,那个意气风发的纪云禾,最终还是随着风,离开了他们。
彼时,自他们身后,空明匆匆跑了过来,一头大汗,对这忽如而来的悲伤氛围大概是再习惯不过,只见他分外自然的融入其中,然后将其打碎。
他看起来很激动,指着浮在空中的淡黄色小字赫然道来:“找到了!是有这么一件事,不出意外的话,纪云禾确然应该还活在世上。”
他顿了顿,方才还一片死寂的人通通望向他,目光非常热切。
空明不卖关子,继续说:“炼人为妖,便是当年林沧澜将纪云禾囚在万花谷的真正目的。寒霜只杀驭妖师,因为只对有双脉之人有效,而炼人为妖,不仅有双脉灵力,还有妖力,这妖力,便可助驭妖师化解寒霜之毒,不受寒霜桎梏,但是却也因此会变成非人非妖的怪物。林沧澜是想通过炼人为妖,从而抵抗寒霜之毒,再让驭妖师一族,彻底摆脱国师府乃至朝廷,世世代代的控制。”
他看了一眼长意:“炼人为妖本就是违抗天命,是以这过程......残忍至极。”
脊梁骨里,一阵恶寒直抵五脏六腑,犹如尖针,连带着将长意的心肝脾肺尽数扎穿,鲜血淋漓。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五指想要攥紧,可却也因为心尖的疼痛,而无力握紧。
洛锦桑抱紧怀里的九尾红狐,只见一片心凉。
瞿晓星亦好不到哪去,他们驭妖师自打出生以来,便受寒霜控制,哪怕心中有着大义,却也只能为国师府、为朝廷卑贱卖命。
也不是没有反抗过的驭妖师,但那样的后果太沉重了,万花谷里的悬崖边上,一堆堆白骨,就是最直观的证据。
如今他们三千驭妖师数月来的自由,又何曾不是纪云禾以性命换来的?纪云禾当真,为驭妖师、为万花谷牺牲太多,太多。
然而当年被林沧澜囚禁的纪云禾又是甘愿的吗?自是不愿的,纪云禾这一生啊,哪有什么事顺心过。
奈何她一身傲骨,即使生命对她不公,她亦不屈服,哪怕所得非愿,哪怕深陷囚笼,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油灯枯竭,在生命最后的关头,她甚至还在用自己心怀天下苍生的大爱回报这个早已破碎不堪的世间。
就像纪云禾说的,灿烂一瞬,已是足够。
瞿晓星突然看向长意,让纪云禾顺心的一二事,或许也是有的吧,她与鲛人长意,已不再是简单救赎二字可以道清的了。
周遭悲的悲、痛的痛,空明尚还清醒些,手一挥,将史书翻到下一页,娓娓道来:“纪云禾死了,但她因着被林沧澜炼人为妖,除了驭妖师的双脉之力,身体里还有妖力,是以在丹田之内,便生了内丹,体内双脉相生相伴,一脉湮灭,另一脉才可以化内丹复生,最后成为彻底的妖怪。”
他顿了顿,看向洛锦桑怀里的九尾红狐:“当年纪云禾身上的妖力,大概便是林沧澜身边的卿舒传予她的,卿舒乃是青丘九尾狐,是以,纪云禾如若还活着,确然也该是只九尾狐。”
大家都看向九尾红狐,但见它睡得格外香甜,似乎周围发生甚要紧事,都不足以将它唤醒。
这却委实是奇怪了些。
三人默契地看向洛锦桑,洛锦桑脸一红,一下便老老实实交代了:“唔,我确然是使了些手段,才将它带回来的......”
数日前,洛锦桑自从在街上见过有人施出纪云禾的结印后,便一直心存疑虑,想着要找到其中缘由,但迟迟没有头绪。
倏尔想起要不然去万花谷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一去,果然让她有了大发现。
只见那日天气尚佳,一只九尾红狐从万花谷结界被送了出来,原地盯了出口片刻,随后便下定决心似的,毅然转身离去。
洛锦桑那会儿十分激动,只觉自己是来对了,那只九尾狐八成同纪云禾有关系,心一动,便施法来到九尾狐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有点不敢置信:“云禾,是你吗?”
结果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字刺激了九尾红狐,方才还有点伤心呢,此刻却是消失殆尽,望着她浑身炸起毛,然后嗷一声,跑得更快了。
洛锦桑更觉它是心里有鬼,二话不说,立马追了上去,奈何这只九尾狐委实厉害,身姿矫健,眼看就要彻底没影。
她一着急,便也跟着幻化回原形,穷追不舍。
不曾想这一变又是让她洛锦桑误打误撞,当真是碰到了那只九尾狐的软肋。
只见它随意回头那么一望,发现人没了,只有一只蝴蝶追着它跑,立刻就停了下来,须臾片刻,竟是玩心大发,折回去跑去反追起了蝴蝶。
最后,她就被喜出望外的洛锦桑用鳞粉迷晕,带到了这北渊苦寒地来。
语落,长意和空明对望一眼,若有所思。
瞿晓星摸了摸下巴,直下定论:“呃......这么迷糊的性子,绝对不是咱们聪明绝顶的云禾!”
长意突然想起阿纪这几日来的作风,确实也像个孩子,和纪云禾性子同样不大相似,但她也确确然然是说过纪云禾昔日的话。
甚至还叫他,大尾巴鱼......
他不知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震惊、愤怒、沉痛、后悔、悲怆......还有失而复得的欣喜。
......
雪寒天,街道两旁有许多小摊贩,都在格外热情的叫嚣着,为自己拉拢客人。
他们之中有驭妖师,有妖怪,两头素来不对付,此刻看着却是有几分融洽。
是了,几日前,驭妖师卢瑾炎与蛇妖符超闹事之后,在北渊尊主扼要粗暴的干预下,终是换来一时和睦。
阿纪跑了很远,才从凌霜台跑到了这来,但见这里熙熙攘攘,同南方人间集市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有片刻怔然,同凤九和姑姑的那些日子,像是过去百年那么久,让她恍如隔世。
看来真的得抓紧回青丘,阿纪分神想,也不知她如今长得这么大这么漂亮,凤九和姑姑还会不会认出她来。
阿纪慢下步伐,随意打量着。
忽然,身边渐渐传来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七嘴八舌,她听不真切,便两耳一动,唤出了两只又大又雪白的狐狸耳朵。
凤九说过,她们九尾狐化为原身时,听力和视力都比人形要来得厉害。
“我个娘亲,那个姑娘怎么长得那么像纪护法!”
“云禾,是云禾吗?”
“这世间当真会有长得如此相似之人吗?稀罕、着实稀罕。”
纪云禾是谁?
阿纪觉着,自己分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却不知为何会感到这么熟悉,脑海好像有许多画面闪过,她却又完全想不起来。
复又听有人遗憾叹道:“喏,她竟然还长着两只狐狸耳朵,就是只妖怪啊,定不会是我们万花谷第一驭妖师纪云禾嘞。”
阿纪不敢再听下去,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打量她,让她心生不适,她只好加快速度,在一片炙热的视线里匆匆离去。
为了不再碰到驭妖师和妖怪,一路上她都在挑着小路走,穿过一片又一片雪林。
不曾想还是让她撞上了人,是姬宁,阿纪松了口气。
她叉着腰气喘吁吁,只见姬宁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惊艳片刻,复又低头,当真是分外敬业在做苦力。
对了,她现在已不是总角之年,而是碧玉年华,怪不得姬宁没认出她来呢。
阿纪许是逃跑逃出了感情,当下也没多做犹豫,一把将还在数枯柴的姬宁拉了起来,打算再带上他一起跑。
这一拉委实将姬宁吓得不轻,淳朴如他,和女子对视都会脸红,更遑论这么亲密的拉手腕。
哪怕这姑娘长得着实仙姿玉色,甚至还有点眼熟,也不影响他又羞又怒的大喊道:“啊啊啊!这这这......姑娘、姑娘!自重、请自重啊!”
徒然一番挣扎,姬宁却是半分挣脱不开阿纪的束缚,是了,这力道也非常熟悉。
完蛋了,他怕不是遇上了吸人精气的千年狐妖......师傅啊,徒儿这回怕是真的不能再孝敬你了......
阿纪两眼一瞪,将姬宁瞪得明明白白:“哎,看清楚些,我是阿纪啊!”
姬宁这下完全愣住了,呆呆的看着阿纪:“你......你是阿纪?”
他终于知道熟悉在哪了,眼前的漂亮女子,确确然然同红衣小少年阿纪有几分相似。
他震惊,几乎要跳起来:“你是女的!?你怎么一夜之间,就长得和我一样大了!”
阿纪一笑,轻轻松松的又幻出三条大尾巴,满意的看着姬宁一脸崇拜:“我是狐妖啊,以食为补,这吃得多,长得也就快些,等长到原来的个头,就不会长了。”
说罢,她走在前头,继续往北而去。
姬宁听了这话,稍稍冷静下来,见她走了,想也没想便跟上她,只觉这人委实让人惊喜,新鲜得很。
他开始问东问西:“那你原来的个头是多大?”
这问题阿纪其实也不知道,想来助她幻化人形的姑姑和折颜也不知道。不会是个头发发白的老婆婆吧......那到时候凤九岂不是要叫她奶奶?
一想到那画面,阿纪被吓得一身激灵。
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姬宁呢,复又听他问起另外一个问题:“阿纪,我们这是要去哪?”
这个问题就好回答多了,阿纪突然跑了起来,回过头同他笑道:“当然是......逃命啊!”
喜笑盈腮,当真是英姿飒爽、神采又飞扬。
街上。
冬日的黄昏将裸露的枝桠映照在地上,似一幅粗略的丹青,不那么认真的笔墨只留下一抹痕迹。
北方寒冷,是以商贩们收拾物什回家较南方集市要早,天色还没完全黑下,街上便冷清了起来。
洛锦桑抱着还没醒过来的九尾红狐随意乱逛,身后跟着无语对望的空明和瞿晓星。
诚然,空明和瞿晓星都说这只九尾狐不是纪云禾,但她偏不信,认定了这就是云禾。
是了,她又不是没见过云禾的大尾巴,可是谁又能确定,从内丹化妖,就不会变模样呢?
空明知她是想念纪云禾想念得紧,无处宣泄,也不拦着她,嘱咐了几句便回凌霜台忙公务。
这一走,洛锦桑更是惆怅了。
后边的瞿晓星见空明走后,便三步并作两步,拦在洛锦桑跟前。
只见他望着九尾红狐,笑得殷切:“哎,洛锦桑,我还没见过红色的九尾狐呢,你快让我抱抱吧,怪新鲜的。”
九尾狐本就不多见,就连北渊里自称是青丘后裔的狐族,变回原身也是赤白色杂着其他颜色,不大好看。
是以,难得见着这么一只浑身赤红、唯有足上染着一点月白的九尾狐,额间还有朵凤羽花,瞿晓星除去先前否认她是纪云禾的情绪,当真是稀罕得紧。
然,洛锦桑自己也是只妖怪,特别明白她们这些做妖的,并不喜欢自己的原身随意被抱被摸了去。
于是乎,几乎是没多做任何考虑的,她抱着凤九退后几步,直接反问:“你先前不是还特别能说嘛,哎,我瞿晓星就说这肯定不是云禾……干嘛,现在又要抱?”
想抱九尾红狐是真,坚持所见也是真,瞿晓星双手叉腰:“她本来就是不是云禾,我要抱她,也是看她生得可爱好吧!”
闻言,洛锦桑这下更不同意了,怒叱:“见色起意!”
顿时,瞿晓星七尺男儿被堵得哑口无言,一张清秀脸蛋通红一片。
最后因着见是没甚机会了,便只能气呼呼地走掉。
看着他的背影,洛锦桑只觉他是落荒而逃,不免开心地哼上一句:“呵,我就知道你是心虚!”
瞪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复又格外喜爱的看向怀里的九尾红狐,忍不住摸了几下,好舒服......
又走了片刻。
不远处,罗索匆匆忙忙的跑来,估摸着是没看见她,正准备擦肩而过。
闲来无事的洛锦桑一把抓住他:“哎,你跑这么快干嘛!”
罗索一看是她,便停了下来,如实说自己将阿纪看丢了,现在要去和长意报告。
洛锦桑不解,显然对这个名字不太有印象:“阿纪又是谁?”
伸手擦了擦自己跑出来的一身汗,罗索气喘如牛:“是一个小少年......”
说着说着,罗索心生困惑,这洛锦桑怎么这么健忘,阿纪不还是因着她才被抓回来的吗?
洛锦桑更不解了:“少年?男的啊?哎,一个男子劳得你这么紧张嘛?”
话音一落,罗索惨白的脸色更是白上几分,都快要和这雪景融为一体了。
只见他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念着前几日世子的种种作为,再也忍不住这个惊天大秘密,把自己所想的尽数告诉了洛锦桑。
“我同你说,你可千万别外传!我家世子啊,大概真的是入骨相思,因着那阿纪同纪云禾长得相似,便不惜成了断袖......”
洛锦桑瞠目结舌,灵台徒然一片五雷轰顶。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凌霜台灯火通明。
众人又聚集到大殿之上,士兵在一旁敬业站守,不曾把目光移到大殿之中。
但见罗索正苦着脸,一直紧盯长意和空明的行为举止。
洛锦桑还抱着九尾红狐,八卦如她,立即小声问道:“你这是在干嘛?”
这一问,便将罗索的苦恼一并勾了出来。
他两眼泪汪汪:“诚然,如果我家世子真成了断袖,我岂不是很危险?洛锦桑你说,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到底要不要答应世子?”
洛锦桑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片刻后,倒是也紧盯起了长意和空明。
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罗索也小声问道:“你这是在干嘛?”
扑棱蛾子很认真回答:“还能干嘛!我怕长意爱上空明!”
鲛人白眼一翻:“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家世子指定看不上你家空明!”
洛锦桑大眼一瞪,想要揍人,只是抱着九尾红狐不好动手,便直接用力踩了他一脚。
“你才是自作多情!”
“嗷——”
两人激烈争辩之时,大殿外,卢瑾炎竟是被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带了进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怎地又来个男的。
他们对看一眼,默契的决定将眼光放长远,呆在一旁来回盯着卢瑾炎与长意,就怕错过甚眉来眼去。
同空明议事的长意也停下来,沉默地望向他,脸色并不大好。
大家都看向他。
卢瑾炎:“……”
他看起来格外心虚,难道自己昨日偷懒,歇息了半个时辰这事被发现了?亦或是被揭发了?
徒然心生一片怒意,若如此,八成就是那个蛇妖在报复他!等他回去,定要把他蛇胆扒了给姬宁长身体!
越想越气,却在对上长意分外冷酷的眼神时,顿时犹如一盏冰水浇下来,浇得他当头棒喝,一身怒气霎时就焉了下去。
却见鲛人长意皱着眉,开口问道:“阿纪今日有没有去找过你?”
呼——
他奶奶的,吓死他了!
一听不是找自己麻烦,卢瑾炎松了口气,当真是一身轻松,爽朗回答:“没有啊,老子……我自昨日就没见过他!”
是了,这阿纪的确比他还勇,不止时常偷懒打混,就连当着尊主的面也敢嚷嚷不干,怪不得大晚上的还要被通缉……
倏而,长意周遭寒意涌起,黑着脸反问:“当真没有?”
卢瑾炎咽了口水,也跟着咬文嚼字:“当真……当真没有。”
顿了顿,复又忍不住好奇:“阿纪他……是犯了什么事吗?”
长意负手背过身去,声音更为冷冽:“她跑了。”
!!
卢瑾炎大惊,心里对阿纪的钦佩油然而生:我的乖乖,老子还说自己是最有胆谋的,没想到阿纪才是真真担得起这个名头,委实佩服、佩服!
大家都很安静,卢瑾炎望望天看看地,着实不明白为何阿纪逃跑还要聚在大殿,像是在议论甚北渊大事一般。
是了,确然是有点像在议事的,而他就是被尊主器重的得力干将,就连空明先生也没甚办法,只能抓着他问东问西。
念此,卢瑾炎心生浓厚的使命感,格外正义凛然:“尊主,说不定阿纪是同他的白豆腐相好玩去啦,小孩子嘛,的确是会有点精力旺盛!”
哪曾想,他本意是要给这紧张的氛围活跃一下,结果场面却是陷入了更为死寂的氛围。
罗索和洛锦桑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大悲一会儿喜的,非常精彩。
卢瑾炎大窘。
长意脸色更是好看不到哪去,转回身来:“白豆腐相好?又是谁?”
那眼神就好似他才是那个相好,就差没把他盯得冰消瓦解了去。
卢瑾炎脸色一白,支支吾吾:“呃……就那个国师府弟子,姬宁啊……”
旁的洛锦桑一惊,才想起来阿纪和姬宁这两个名字熟悉,不就是那日戏弄她的两个小少年嘛!
她看向长意的眼神不太友好,同罗索小声嘀咕:“你家世子……强人所爱啊?”
谁知长意听力好着呢,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登时,胸口一闷,只叹忍无可忍。
只见他大手一挥,竟是将洛锦桑格外宝贝的九尾红狐抱到了自己怀里。
然后看向空明,脸色沉郁:“管好你女人。”
说完,大步离去。
洛锦桑又气又恼,就要跑去追,结果被空明闪现过来抱得紧紧的。
她只能悲痛大喊:“长意你个断袖!被我说中心事,抢我狐狸做什么!还我狐狸!”
大殿上的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
次日,破晓之际。
商贩们陆陆续续地推着商品来到街上,开始了新一天的叫卖。
凤九是在一片抖动中醒过来的。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人兜在了袖子里,好似怕她不舒服,还在她身上铸了一圈水珠妖障,遇水却不湿身,她躺着格外舒服。
她现在是在哪?
凤九记忆有点模糊,只记得自己出了万花谷,然后抓了一只蝴蝶,醒来就是现在这样了……
她分神间,就听外面嘈杂声一片。
这个人应该是来到了街上,外面声音很快安静下来,接着一声声的‘尊主’便连绵不断的响起。
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一个极为冷漠的声音传来:“昨日,万花谷的,有没有看见一个,和你们纪护法纪云禾长得很相似的女子从这路过?”
凤九一听,直接吓得从袖子里滚了出来,滚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的娘亲,怎么哪哪都是纪云禾……
这么猛地一摔,只因着有水珠铸起的妖障护着她,是以并不疼。
而且地上也不是什么泥土,是一层厚厚的积雪,她埋在里面,觉着又凉快又稀奇。
诚如她三千多岁,却是没怎么见过雪,更遑论是这么一大片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
妖障散去,凤九抬起头,只见周围的人都低着头,对这个北渊尊主十分敬重。
但也有不少人在听到她的叫声后,憋不住好奇,偷偷看过来几眼。
她再往上看去,便看见一个面色不善的男子低下头来与她对视。
这个男人生得很好看,美得令人惊艳,甚至一时忘了呼吸……
突然,凤九蹭的一下站起来,随后摇身一变,化身为一个粉雕玉琢的十岁女娃娃,头顶凤羽花,一颦一笑皆是娇态。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如今法力傍身,更何况她可是青丘小帝姬,有三千年修为的!这里又是人间,何足惧意!
念此,她立马挺着胸凶巴巴瞪回去:“你看我干嘛!我可是青丘帝姬白凤九,狐帝白止是我爷爷,我姑姑是白浅,姥姥是伏觅山仙母……”
她顿了顿,更是有先见之明,哼道:“我可不是什么纪云禾。”
刚说完,忽地旁边就走出来一个有些年纪的驭妖师,有点颤抖的将她望着:“云禾?你是云禾?”
宛若小炸药的凤九这么一摔一吼,长意只觉陌生,他确然是没在她身上感受到半分故人归。
只是这会走出来一个驭妖师,他知道眼前这个是万花谷的昔日长老,估摸着是见过纪云禾小时候的,不免又动摇了几分……
他细细将凤九望着,这才发现她和阿纪也不是没干系,是了,她和十四岁模样时的阿纪确然是有几分相似。
两只九尾狐,不,阿纪还只有三条尾巴,两人模样也长得像,太悬乎了……
凤九双手叉腰,想她之前脾气上来了,连西天梵境的佛陀爷爷都当面痛快的骂过,何况眼前这个瞅着仅有几百年修为的长老。
当下立马脆声反驳道:“老头子听好了,我不是纪云禾!我是青丘白凤九。”
长老眯了眯眼,摸着胡子碎碎念,“青丘?没听过,不过你这小娃娃脾气,的确和云禾不太像……”
对了,北渊狐族不就自称是青丘后裔吗?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缘。
说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对长意说道:“尊主,我昨日的确是有看到一个和云禾长得相似的女子,好像是往北边去了。”
长意望向皑皑白雪的远山,北渊苦寒地,再往北,荒无人烟。
凤九见没甚人关注她了,灵机一动,捏着诀就要逃跑。
怎料长意顾及阿纪,也不忘她身份成谜,见她作势要跑,想也不想干脆施法将她用水柱捆起来。
凤九:“……”
她登时愣住了,哪曾想在人间,竟然会有人比她三千年的法力还要深厚……
话本里不是都说世间人类最是手无缚鸡之力嘛?是了,她眼前这个男子,估摸着不是人。
凤九万分戒备,拿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瞪他:“你又将我绑起来干什么!”
她一直记得姑姑说的,在外打架打不过就得赶紧跑,万不能恋战,不然到头来伤的就是自己。
可是眼下,堪比捆仙索的这几道冰柱,分外牢固,她却当真是逃不得跑不掉啊。
凤九的眼神又怨念又愧疚,怨念于长意突然的囚禁,愧疚于在青丘时自己不曾好好学习过……
确然是个半大点的孩子,长意睨她一眼:“我要当面确认一下。”
了解长意的,该知道他此刻对凤九的态度是要多和善便有多和善。
但凤九却不是了解他的人,对上长意那眼神,她只道自己作为一个神仙,竟然就这么被挑衅了。
丢神仙、忒丢神仙脸面了!
长意说完,扯了下嘴角,便牵着捆住凤九身上冰柱由水化而来的链子,往北边飞去。
正午,太阳高挂,却不见暖意。
不过就这么一路往雪山上爬去,冰天雪地里,姬宁还是爬热了。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回头一望,北渊城凌霜台小小的,落在远处,而前方阿纪还是不知疲惫的继续爬着。
“阿纪,我们还要爬多久呀?”姬宁扬声问,“都过了半山腰。”
方才走到半山腰时,只觉得越来越冷,不曾想等过了半山腰,却又徒然一片热意,委实有点奇怪劲。
前面的阿纪头也不回的答道:“加把劲吧,越过这座山一直往北走,总会有出路的。”
一个姑娘都比他有毅力,他又怎能说放弃?姬宁打起精神来,继续跟在阿纪身后:“那我们是不是再也不用回来了?”
前面的人身形一顿,很快,又继续往前:“当然!我只想赶紧越过这座山,然后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再也不回来这里,她的心却是有些疼......
两人又吭哧吭哧的往上爬了片刻,那股热意随着他们越靠近山顶,越是明显,明明这会儿还是冰天雪地。
姬宁有点怵了,拄着枯柴颤颤巍巍:“阿纪……这……这上面不会有甚妖怪吧?”
前面的阿纪一听,停下身,蹭的一下变出三条大尾巴:“唔,我也是妖怪,你怕我吗?”
姬宁看着这三条大尾巴,愣愣的摇了摇头,格外诚实:“不怕……”
复又想起阿纪在南方时,好像曾经用过驭妖师的结印救下他。
不懂就要直接问,姬宁将这一点视为人生一大引路石,就听他问道:“阿纪,你是不是也会驭妖师的法术啊?这很奇怪,你明明是妖怪,怎么还会驭妖师的结印呢?”
他顿了顿,接着问:“你是不是同哪个驭妖师学的呀?”
阿纪想了想,一片空白的脑袋自然是什么也想不到:“不知道,好像这些没有人教,我就会了。”
两人就这么聊着聊着,走到了山顶。
再看对方,都被热得一头大汗,不禁大笑起来。
山顶上自然是没有什么吃人的大妖怪,只有一方冒着滚滚的雾气的天然温泉。
阿纪分外惊喜,嗅着几分从温泉那处传来的味道,一时心痒痒起来。
她望了望周围,除了他们二人,哪里还有人追上来?
如此想来,不免放宽了心,她看向还在擦汗的姬宁:“要不泡了温泉再走吧。”
顿了顿,想着好事要分享,便开口邀请姬宁:“走啊,咱们一起泡。”
倏而,姬宁脸色大变,一张煞白的脸登时通红,由脚到脖子,再由脖子到脸,就好像刚从温泉里捞出来的闷鸭子。
如若对面不是此刻还不知男女大防为何意的阿纪,他当真要来一句:光天化日,伤风败俗啊!
迎着阿纪困惑而又清澈见底的眼神,姬宁不敢再多做停留,留下一句我帮你盯着,便连忙跑到了不远处,背过身去却是不敢再扭过头来。
阿纪也不强迫他,她破开水雾,踱步来到温泉边上,手伸着,解下了最外面的袍子。
赤足碰着温热的水,只觉分外舒服,让人心情愉悦。
随后,她接着解开了中衣,里衣,还有红色肚兜,小心翼翼地踏入眼前一池温泉中。
攀着池沿沉下去,温热的泉水直没到脖颈,阿纪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诚然,姬宁那小子不会享受,只见她这么泡上一泡,前几日做苦力活的腰酸背痛都散了干净。
舒服、忒舒服!
……
人间,南方。
白真领着白浅,一路从青丘狐狸洞飞来到人间,还是那样繁华热闹,但都入不了他眼。
但见他负手走在一旁,紧紧将白浅盯着,声音清甜:“你今日就好好想想,到底是在哪家茶肆弄丢了凤九和阿纪。”
闻言,白浅果然认真打量起了周围,片刻,她转过头来,语气诚恳:“四哥,我当真不记得了。”
“啪——”
白真不轻不重的将手中扇一下敲在小妹额间,似是怒其不争:“再想想,别想蒙混过关。”
白浅一声嗷,分外惆怅,诚然她已是当姑姑的人了,在哥哥们面前还似小时候那般顽皮狡猾。
“你再不想,我便让二哥自个来寻他的宝贝女儿,还劳你我做叔叔姑姑的费这心?”白真下最后通碟。
效果显著,一听二哥两字,白浅也不打马虎了,拿出十分认真。
然后,她便带着白真一家茶肆一家茶肆地听了起来,听得头头是道。
日薄西山,白真又敲了一下她饱满的额头,略微无奈:“都陪你听了一下午了,现在呢,有没有想起来?”
白浅忽而一笑,出尘脱俗:“四哥,你当真是急糊涂了,凤九她们这会儿都已消失十日有余,是以找没找到那家茶肆,都没甚重要。”
说着,她拿出水镜,冲他俏皮的眨了眨眼:“为了答谢四哥陪我听了一下午的戏,我便将这姑娘家的物什告诉你,这水镜呢,在青丘只是镜块子,在人间却是可以当个寻人的好宝贝。”
白真揉着两侧的太阳穴,没想到他一世英名还是着了幺妹的道,果然是心急误大事……
满意地瞅着自家四哥一脸颓败,白浅心情格外明媚。
她开始往水镜上写凤九的名字和生辰,“前两日我也来人间寻过,却是没甚动静的,只要凤九一天不在人间,这水镜就寻不到她的踪迹。”
她顿了顿,声音清冷:“四哥,这次你也别抱太大希……”
望字还没念完,只见前几日一直毫无反应的水镜徒然白光四起,仙气腾腾。
两人惊喜对望,纷纷看去,随后大惊,不曾想,凤九却是跑到了人间最苦寒之地——北渊。
……
北渊
长意一路自风雪中飞过,行入人迹罕至的大雪山里。
从荒芜一物的山脚一路往上飞,四周开始有了被冰雪覆盖的枯木。
长意没有停过,被迫飞在后面不费劳甚仙力的凤九亦没有停过。
只见长意一手牵着链子拉动凤九,又念着她年纪小,怕速度过快吹伤她的脸,是以他并没有飞太快。
结果他却好像是拉着一只麻雀,这一路上,麻雀凤九一张小嘴叭叭得,从街上到现在根本没安静下来过。
“你是妖怪吧?可我怎么瞧不出你的真身?”
“你今年多大啦?我猜你肯定比我小,我都三千多岁啦。”
“喂,捆着我又算什么英雄好汉,倒不如放开我,让我们好好打一架!”
她顿了顿,认真思考了片刻,复而大言不惭:“唔,不过我长得小,你怎么说也得乖乖站着让我五招吧!”
好像不太够,凤九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会儿,满不在乎模样:“哎呀,那就依你好了,让我十招。”
“哎,你生得这么好看,怎么老皱着眉啊?”
“喂,你干嘛不说话,你们人间的妖怪都这么没趣的吗?还是我们那里的妖怪有意思,才不会这么磨磨唧唧的,看谁不合心意,直接动手就是了!”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等我回了青丘,就叫我阿爹给你着一副画,这样我就可以挂在墙上天天朝你吐口水!”
“我阿爹擅丹青,你倒不用怕他把你这张好看的脸画丑了去......”
长意从未这么见过这么能说的小女孩,听着她喋喋不休,脸色越来越黑,终于忍不住手一挥,直接施法让她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给她铸去自己的妖障,随后加快速度,不到一刻,两人终于来到山顶。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雪白。
凤九好奇的望望这又望望那,诚然,这里和万花谷确然是大不一样的,而她都分外喜欢。
长意一眼便看见姬宁,拉着凤九直接走上前去。
吓!
北渊尊主?
他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姬宁大惊失色,却又念着阿纪在后面泡澡,是以不能回头跑,亦不敢往前跑。
他急出汗来,只能一直大叫:“阿纪、阿纪!尊主……尊主追上来了……”
奈何两人距离远,阿纪又在泡澡,自是一点也收不到风声的。
姬宁苦不堪言,望着好似要把他生吞活剥去了的长意,徒生心寒。
凤九一听阿纪,顿时眼前一亮,是她的阿纪吗?
两人一喜一悲,唯有长意脸上看不太清情绪,是了,明知阿纪就在附近,而他当真不知该做如何姿态。
纪云禾,真的回来了吗?
他不敢想象,也不敢过于开心,他怕这是梦中境,一捏就碎。
长意望着姬宁,半是嫌弃半是认真:“阿纪呢?”
嫌弃是因为卢瑾炎一口一个的白豆腐相好,认真则是因着他现在开口问的人,他不想轻视。
姬宁支支吾吾,但见长意准备手一挥,冰柱如蛇,从地爬起,堪堪爬上他的脚。
他一愣,连忙回答:“在……在后面……泡……”
长意不等他回答,拉上看戏的凤九,直接朝前走去。
他想着得赶紧确认两人的身份,不能任由自己再这般焦虑,顾前顾后。
凤九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还在想着那人口中的阿纪会不会就是她的阿纪。
可是阿纪又是如何跑到这里来的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知这几日阿纪过得好不好,没有她在,肯定是吃不饱睡不好的,指不定都要瘦成皮包骨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就见那方雾气腾腾,温泉里,阿纪正泡得开心。
这会见有人来了,眼睛登时瞪得老大,以为是姬宁忍不住也要进来泡一泡。
凤九个头小,还没看见什么呢,就见长意突然停下脚步,背影猛地一僵。
随后他转过头来,只见他美得惊艳的脸刹那间便红得不像样,而后握着雪链子的手一松,竟是同手同脚地大步离去。
凤九不解,看了会儿他的背影,便又收回视线看向温泉。
这一看,便和她想象中已饿成皮包骨,实则却是哪哪都分外圆润有肉的阿纪对上了眼。
姬宁乖乖低着头站在原地,见长意还没往里走多久,这会儿便步伐匆匆地折回来。
他想了想,特别实诚的把自己刚刚还没说完的话接上:“阿纪在……在后面泡温泉。”
如果是白凤九捡到了阿纪(5)
小说情节+剧版
白浅:九丫头,同姑姑说,你这几日都去了哪?
凤九:姑姑,我去慰问孤寡老人了!
—
万花谷
旭日东升,天幕泛着白,像一方洁净的丝绒。
屋中纱幔低垂,地上一堆物什乱摆,大都是人间的孩童玩物,有风筝,有泥人,有拨浪鼓,有陶响球...
小说情节+剧版
白浅:九丫头,同姑姑说,你这几日都去了哪?
凤九:姑姑,我去慰问孤寡老人了!
—
万花谷
旭日东升,天幕泛着白,像一方洁净的丝绒。
屋中纱幔低垂,地上一堆物什乱摆,大都是人间的孩童玩物,有风筝,有泥人,有拨浪鼓,有陶响球,有九连环,以及还有被踢得痕迹明显的蹴鞠。
这是凤九被抓到万花谷的第三日,她从梦中醒来,睡姿不大雅观,此刻正大剌剌地躺在床上思考仙生大事。
青丘小帝姬的仙生大事,便是盼着可以早日寻到万花谷的出口,然后半分不留恋快马加鞭地逃之夭夭。
奈何这三日来,诚然她秉持着对此等大事格外敬业的精神,却依旧仿若是原地踏步,连结界出口的一丝残影都没找着。
好在林昊青和思语一直在屋里不知忙甚,虽不放她走,对她却是不曾严加看管,是以这三日凤九过的还算舒心。
而在寻出路的时候,凤九顺带也会逛逛万花谷,万花谷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不出几日,她便将万花谷上上下下都逛了个遍。
林昊青偶尔得空,也会陪着她一起逛,有时不但会给她带些新鲜玩物,而且还会给她讲万花谷的故事。
“你大概也在好奇,为何来到万花谷,身上法力便会消散,其实也没那么悬乎,这之中缘由皆因十方阵而起。”
两千多年前,巨妖鸾鸟横空出世,鸾鸟妖力强大,搅得人间大乱不得安宁,放眼望去,皆是满目疮痍。
世代隐匿的驭妖师被逼得再次现世,为护住人间不惜与之大战,最后,一名大驭妖师联合九名驭妖师,将鸾鸟诱入谷中,与鸾鸟相斗十日,终以十人之血,以命相抵,封印鸾鸟。
世人称巨妖鸾鸟出世为青羽之乱,在青羽之乱后,人世再无妖怪能横行世间。镇压青羽鸾鸟之后,驭妖师一族竟也同十四万年前大战上古凶兽朱厌的驭妖师一样,再次隐匿人间仅在谷中行径,也因着固守十方阵,以防他日鸾鸟逃出。
林昊青口中的十方阵,便是只在上古史里仅有几段只言片语记载的万花谷,这阵法能压制进入谷中的妖怪们的妖气乃至其他种族的法力,使整个万花谷犹如被大国师贴满符咒的囚笼一样,入谷非驭妖师,皆受束缚。
他顿了顿,见着凤九听得分外入神,伸手帮她摘下了乌发上的一片花瓣:“所以你大可以放心,等出谷后,你的法力自会恢复。”
但听出谷二字,凤九眼前一亮,倒是忘了追问为何驭妖师一族屡次隐世,抓住林昊青的衣袍一阵摇晃:“那我何时可以出谷?”
林昊青只是笑笑,眉宇间看不清他的情绪。
随后起身,却是转身离开了,任凭凤九在后面不甘地大喊大叫都置若罔闻。
如若林昊青没空,思语就会来陪她,不过因着凤九记挂她是蛇,尚且一直都不敢与她亲近。
诚然思语刀子嘴豆腐心,也没甚幻回原形吓她的癖好,几日来对凤九甚是照顾有加,是以凤九倒也慢慢的对她放下戒备。
你来我往间,她甚至已经能明目张胆的随意指着一处问思语:“唔,出口是在这里吗?”
而思语也会很认真回答她:“不是。”
且说在林昊青带回来的物什里,凤九最不喜的是九连环,甚是喜欢的是蹴鞠。
她常常拉着思语陪她一起玩,只是思语总把握不好力度,在连着好几次都将蹴鞠踢得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后,凤九自然而然也就不大乐意找她了。
林昊青她也是不愿意找的,诚如凤九素来没心没肺成性,却也大抵还怨念着是他把自己抓到这里来,害得她和阿纪走散。
也不知姑姑那日见她没如期回去,会不会从此将她和言行不一的小人相提并论,而她这会儿也当真是有点想念阿爹阿娘了。
日上三竿,因着思考仙生大事尚还躺在床上的凤九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赶在眼泪落下之前,她匆匆坐起身来。
随后便吸着鼻子,自己宽慰自己:“堂堂青丘帝姬,岂能说哭就说哭,唔,小九九,快振作起来!”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可以振作起来,说完后,凤九便三两下着好鞋袜,蹭地一溜烟往屋外跑。
屋外天朗气清,鸟语花香,结界周遭仙气缭绕,圣洁如此,似是还在沉睡的襁褓稚儿。
凤九不知道该跑去哪,她只觉神清气爽,宛若唯有跑起来她才不会胡思乱想。
不曾想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跑着,竟意外的让她发现了之前没来过的地方。
但见蓝花楹树下,一片小菜地非常突兀,小菜地并不大,却应是被有人精心照料着,各种瓜菜的叶子油嫩油嫩的,郁郁葱葱。
诚然看了几日的花海,就差没以花为食,是以凤九十分喜欢这一片带着几分人间烟火味的小菜地。
想家的情绪暂且被抛在脑后,她蹲下身来,细细将眼前的生机勃勃逐一辨认。
畦畦沃土,硕果累累。
凤九摘一颗六月柿,直接入嘴,香甜又可口。
半个时辰后,林昊青循着她的气息找到她,只见他忽地一下怔然,脸色晦暗不明,估摸着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他四顾游盼,好似透过重重光影,看见了那个意气风发的纪云禾,正一脸虔诚地给这片小菜地浇水施肥,眉目间皆是寻常姑娘家的雀跃。
林昊青如梦方醒,而后黯然失笑:“这的确像是她的做派。”
凤九见林昊青来了,瓜果也不吃了,颇为生气的将他望着。
林昊青假意看不懂她眼里的情绪,拉起她的小手往回走,说是今日又给她寻了旁的罕见玩物。
凤九跟着他走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撒开他的手,赫然开口:“你让我出谷吧,我当真不是纪云禾。”
......
北渊
湖心岛边缘不见人迹,四周一片寂静,辽阔的湖面不知结了多厚的冰。
鲛人长意今日又来了。
他一步踏上冰面,施施而行,深蓝的丝绸锦袍随着步伐微微摆动,墨色的长发挡住他的侧脸,但仍无法掩盖他浑身上下由内而外的寒气。
蓝色身影踱步走到冰石边上,随后缓慢躺下,骨节分明的手拾起地上的酒坛子,仰头饮上一口,蓝色眼瞳徒然一片深渊不见底。
“尊主。”罗索站在不远处,未曾走近,“前一阵子降于北渊的驭妖师卢瑾炎与在北渊的蛇妖符超今日在街上发生冲突,符超说卢瑾炎杀了他兄长符恒,亦要杀了他为兄长报仇,卢瑾炎却说不是他杀,是以两边正闹得厉害。”
长意听而不闻,一坛子酒片刻工夫便是饮尽了。
罗索习以为常,继续说道:“尊主,奇峰似乎对这件事特别上心,一直认定人就是卢瑾炎杀的,如此该如何处置......”
但见长意突然站起身来,四处张望,眼里一片茫然无措,好似遗落了什么贵重宝贝,却是毫无头绪不晓得从哪处寻起。
不知何故,刚刚他的心有那么片刻跳得好快,那么摄人心魂,他很久未曾这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甚至还有股熟悉感。
罗索迟疑着,像以前那般唤了长意一声:“世子?”
周遭一片雪白,除了罗索,再无他人。
长意如梦初醒,须臾,茫然敛去,竟是又恢复了昔日不近人情的冷傲姿态。
他负手站立,望向不远处的云苑,淡漠道:“将卢瑾炎和符超关进牢里,再派人盯着奇峰,但凡他有什么异举,立刻上报。”
罗索不知他意,倒也乖乖照办,应声后便转身离开了湖心岛。
“长意,等我死后,如果有风吹动你的头发,你就知道是我来看你了。”
寒风袭来,吹动他的衣袍,吹起他的乌发,也吹进了他被伤得支离破碎的内心深处里去。
片刻,长意感知到心又归于死寂,不禁苦笑:“云禾,是不是你来看我了......”
天地间,唯有风声绵延不绝,似在柔声回应他。
皑皑雪林,朔风萧瑟。
辘辘的马蹄声娓娓而来,几匹马拉着物什,旁边跟着一支队伍缓慢移动,所经之地,皆留下一行痕迹。
阿纪是被冷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箱子里。
箱子摇晃不定,好似还在移动,也不知这般行走了多久,她稍微伸伸腿抬抬手,便觉浑身酸痛。
她又观察了一会儿,箱子四周且留着几个洞口,大抵是以防里头的人还没被押到牢里呢,就给生生闷死。
外头天色估摸着还没完全黑下,她依着投射进来的微光,发觉那个国师府弟子姬宁也在,尚未醒来。
两侧脚步声阵阵,却不像是踩在泥土的声音,她听了少焉,没听出来,只觉熟悉。
箱子附近有人在闲谈,言语间谈及的正是他们二人。
左方叹着气感慨:“要我说,这两人到了牢里怕是没甚好果子吃,北渊谁不知自打纪云禾死后,鲛人便性情大变,万不及从前那般铁面无私,如今干甚都是以最扼要残暴的手段解决,这作风,和京城那个疯疯癫癫的公主有什么两样?”
右边铿锵有力:“呸!莫不要将咱们尊主同那个狗屁公主比较,诚然,如若不是尊主那日以一人之力救下狐族,进而攻下凌霜台,此刻你还能好好的站在这,不占理地骂他没情分?左右也不过是惩戒那些蔑视法度的驭妖师和妖怪,你若不想惹火烧身,安分守己便是。”
那声音顿了顿,继而更为愤慨:“唾!这里头有个男的乃是国师府弟子,若是被尊主拿去杀鸡儆猴,都是便宜了他!”
箱子里听得正入神的阿纪听到这不免着急了,她可不乐意做一只鸡,还不是给人吃的鸡,只是杀给人看,不行、不行。
再听他们口中的鲛人横行奡桀,要当真是落到他手上,岂不是性命难保?如此,万不能给抓到牢里去。
阿纪四处打量,箱子盖得严严实实的,确然是没有甚出路,倒不如她诓诓他们将她放出去,彼时再逃跑也不难。
想来她也是真倒霉,怎么莫名其妙的就给抓住了呢!
也不知凤九和姑姑找不着她,会不会着急得都吃不下饭。
唉,说到吃的,她的确有些饿了。
念此,阿纪揉了揉干瘪瘪的肚子,分外惆怅。
很快却又打起精神来,诚如她机智又聪明,还记着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出去。
而在逃跑之前,得先把另一个倒霉鬼叫醒,莫不负了她行侠仗义的名头。阿纪思忖间,伸长手去摸了摸姬宁的脉搏,嗯,活着。
阿纪拍了拍姬宁的手,没反应。
她只好改拍为掐,复又赶在姬宁转醒大叫之时,低声告诫:“嘘!别出声,待会我干甚你就干甚,配合就是,我会带你跑,记住了吗?”
姬宁忍着痛楚点点头,心想这少年看着比他还小个两三岁,细皮又嫩肉的,怎地手劲竟这么大,枉他还是国师府弟子,却是不及他半分......
外边声音没了,阿纪靠着墙坐了起来。
姬宁也跟着坐起身,一脸茫然,似乎是还没缓过劲,忘了自己为何会出现于此。
是了,他好像是被驭妖师抓住的,甚至还牵累了阿纪少侠,国师府弟子做到这地步,委实不厚道了些。
但见旁边的少年郎突然手脚并用,又捶又敲,搅得本就褊狭的空间砰砰作响,两耳嗡嗡。
阿纪大声呼叫:“哎!不行啦,我要憋不住了,快放我出去,我要解手!”
靠了近些的驭妖师们皆被这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叫声惹得心头一惊,反应快的,便朝着箱子吼回去:“叫什么叫!叫什么叫!吓得老子一哆嗦!”
姬宁这会儿想起来阿纪先前的话,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只会拖后腿,忙跟着嚷嚷:“哎哟喂,真憋不住啦!几位大侠,你们就行个方便,通融通融......”
“我呸!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是国师府的弟子,休想和我们套近乎,你们替顺德办事的时候可不像这般委曲求全。”
知道两边不对付,却没想到这么不对付,阿纪幽幽望他一眼,望得姬宁格外窘迫,不曾想自己还是拖了后腿。
国师府的人恶名昭著,驭妖师对他们一直抱有深重的偏见,没个十年百年的,怕是难以消散。
思索一番后,阿纪眨着两只大眼睛,却是有理有据的同外面的驭妖师们商量起来:“诚然,我知几位都是有勇有谋、大公无私的人,莫不会同我们这些宵小之徒计较,再说这国师府弟子,已然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倒不如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她顿了顿,脸不红心不跳的:“是了,我们二人甘愿降伏,同几位仁兄一道为尊主效力,彼时将手中刀剑,挥向牢笼外的行刑者,而并非同样夹缝中生存的苦难者。”
慷慨激昂一番陈词,说得铿锵有力,无论是她身边的姬宁,还是一路押送他们的驭妖师,皆无不为之所动。
姬宁一阵羞愧,怕阿纪瞧不起他。
驭妖师面面相觑,先是被阿纪夸得飘飘然,后听得一腔热血,似是想起了几个月前,为救三千驭妖师而阵亡的虚弱女子。
不,那不再简单是一个女子,那可是纪云禾,是他们缴械一切甘愿追随的信仰。
黑暗中,有什么被掀了起来,光芒争先恐后地溜进来,将箱子一方照得亮堂非常。
有人打开了厚重的盖板。
阿纪一愣,蹲坐在箱子里冒出一个头,继续发表脑海中灵感乍现的英勇说辞:“兄弟们,命是我们自己的,心亦是我们自己的,想要回头,永远都不晚!”
说着,她慢慢站起身来,一身正气。
驭妖师们纷纷点头,眼里闪着光。
一双脚在下面踢了踢姬宁,姬宁如梦初醒,连忙附和:“对,不晚、不晚!”
复又想起什么,他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声音越说越小:“阿纪少侠......我们不是要去解手吗......”
诚如阿纪机智又聪明,低头看了一眼姬宁,再抬起头时,笑得十分可爱:“唔,降伏之前,我们可以先去解个手吗?”
阿纪和姬宁终于被放了出来,一行驭妖师目送着二人快步离去。
走到雪林一处偏僻之地,阿纪这会儿才发现,原来先前那个熟悉的声音是踩雪的声音,她竟是被驭妖师从四季如春的南方带到了常年冰天雪地的北方来。
眼前一片雪白,她莫名的心潮澎湃,徒生向往,就好像她本就该属于这里。
身后突然一片窸窣声传来,阿纪下意识回过头。
吓!
只见姬宁当真以为他们是来解手的,竟然当着她的面开始解衣裤。
阿纪大惊失色,赶在他解开之前,咻的一声直接将他敲晕。
随后她抖着手,红着脸,打出结印,两人便凭空消失了。
雪林深处
远远走来两个男子,面色愤愤,激昂对骂,好似一对仇人。
走在左边的男子穿着一袭破烂的粗布衣服,言语粗俗,正是驭妖师卢瑾炎。
右边的男子仪表堂堂,句句阴阳怪气,乃是蛇妖符超。
两人结识在街上,也结仇在街上,只因符超说兄长是卢瑾炎所杀,而卢瑾炎誓死不认。
于是乎,两人还没说到五句话,便直接在街上打了起来,场面不大和谐。
旁的驭妖师和妖怪们自动站队,热情叫嚣,道是终于发泄了两方被迫交好的怨气。
狐族奇峰也跟着站到符超一边,指控人就是卢瑾炎所杀,是以必须将他抓起来,做到以命抵命方才罢休。
两方争得脸红耳赤间,罗索带着数名狱卒适时赶到,却是下令将卢瑾炎和符超都关进牢里去,如若有人不服,便一同处置。
卢瑾炎当然不服啊,诚然他自己确确实实是没杀人,怎么能让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抓到牢里去!
符超更是不服了,兄长被害,自己只不过是要施害者得到相应的惩罚,岂能也给一并抓到牢里去。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竟是合手将看押他们的狱卒打晕,纷纷逃狱了。
一路上,卢瑾炎都在大骂鲛人,符超则是大骂他嗜血成性,见人就杀。
卢瑾炎双手叉腰,好不生气:“你爷爷的,我干甚要杀你兄长,你莫不是脑袋被屁嘣了!”
顿了顿,继续大骂:“他奶奶的,我卢瑾炎敢作敢当,我说人不是我杀的,就不是我杀的!”
蛇妖符超吐着信子,双手抱胸:“卢瑾炎,事到如今你也只能冲我横,叭拉狗掀门帘,全仗一张嘴,要说我兄长不是你杀的,怎的你会出现在我兄长屋里,又偏拿不出证据来?”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好在也只是动口不动手,倒也安分躲过了驭妖师的追捕。
战况胶着间,两人来到雪林更深处,好巧不巧,正好和拖着姬宁逃跑的阿纪正面碰上。
但见阿纪一身红衣打扮,容貌俊俏,姬宁则是一身白衣,长相亦是白里透红。
卢瑾炎眼前一亮,突然握紧了拳头:“你娘的,竟然是国师府弟子,要不是他们帮着那个京城公主捉拿我们驭妖师,我卢瑾炎怎的会逃到这破北渊受这烂委屈,是了,反正我都背着一条蛇命了,倒不如就坐实了这罪名罢!”
单纯只是路过的阿纪:“......”
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怎么北渊是个人都和国师府弟子不对付,劳她好生举步难行。
不过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谁都能认得姬宁来自国师府?阿纪委实想不明白。
倏的,符超对着卢瑾炎就是当头一棒:“你当真是元宵滚进锅里,混蛋一个,终于承认我兄长是你所杀了啊!”
“他大爷的!”卢瑾炎一声怒叱,狠狠一拳头砸过去,“老子忍你一路了,之前要不是忙着逃命,哪里还轮得到你在这嚼文嚼字,呵,竟然你如此着急,老子就先将你打清醒,再找那国师府弟子算账!”
说罢,两人你一拳我一脚,竟是又打了起来,弄得地上的、树上的雪四处飘荡。
阿纪巴巴地望着他们,诚如她在民风淳朴的青丘生活数月,过往记忆除去那条大尾巴鱼皆一片空白,是以何曾见过这般话不投机就打起架来的粗俗人?
再说如此大动干戈,莫不要吵得将驭妖师们都引了过来,到时必然是她想逃都逃不掉的。
阿纪灵机一动,将卢瑾炎话里的意思捋了出来:“哎,你们二人是在逃命,万不该在这个时候动手,倒不如和我们一起逃吧,等出了这北渊之地,打个天翻地覆也没甚人管,是也不是?”
一番明白话成功让两人停下手,气喘吁吁,斜着眼打量起红衣小少年来。
漫天飘雪,最后归于尘埃。
卢瑾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踱步来到阿纪面前,只见他生得高大威猛,而阿纪此时只是人间十四五岁少年模样,个头将将只长到他的腹部之上喉结之下。
他眼底里的蔑视再明显不过:“就你?你可知北渊驭妖师有多少?就连老子都不敢说出了这片雪林会不会给他们抓住,你一个小毛孩,又能有甚办法?”
阿纪笑笑:“反正都是要被抓的,现在有机会,为何不试试?”
此言一出,卢瑾炎再度沉默,他奶奶的,他竟然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
蛇妖符超似男似女的声音传来:“脚踏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小兄弟,我姑且信你一回,前面带路吧。”
如此看来,也算是堪堪稳住了两人的情绪。
阿纪叹气,自己着实大侠风范,一个姬宁还不够,竟是又捎上了两个大麻烦。
她艰难的拖着姬宁走在前面,那一人一蛇则是跟在后头,见她走得艰难,却是半分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忒没人性,呃,还忒没蛇性!阿纪愤愤。
然,四人便这么不打不相识,一路逃亡去了。
日薄西山,寒意纵生。
这片雪林分外大,四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也没走出去。
好在阿纪发现了一个山洞,同一人一蛇商量过后,便一起到洞里稍作休息,等恢复体力再走。
山洞很深,洞内漆黑一片,凉气逼人。
厚厚的冰层形状特异,却也能当个杌子。
卢瑾炎直接坐上去,眼瞥着将姬宁拖了一路的阿纪:“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力气倒还挺大,怎么,这家伙是你相好啊?劳你这般费心费力。”
阿纪也不知自己怎么力气突然这般雄厚,好像自来到北渊之后她整个身体都硬朗了起来。
但再怎么硬朗也是熬不住这洞中千年寒气的,她搓着胳膊、抖着腿反问道:“何为相好?”
卢瑾炎一愣,看他的眼神更是蔑视了,诚如他在十四五岁的年纪便知晓何为灵修,更遑论相好一词,眼前这少年开窍却是着实晚了些。
但听那红衣小少年又问:“唔,你是犯了什么事,才要逃命?”
卢瑾炎双手叉腰,有意吓他:“杀人泄愤!”
阿纪:“......”
见他果真被吓得连连倒退几步,卢瑾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小家伙倒是有意思。
一旁,进了洞之后便没说过话的符超突然摇身一变,竟是直接幻为原形,变成一条大蛇。
阿纪歪着头,不解:“他这是怎么了?”
卢瑾炎随意看上一眼,满不在乎:“大概是要过冬了吧,正好,老子便在他睡着后将他剁了下酒喝。”
阿纪:“......”
她梗着脖子,不知如何作答。
但见符超吐着蛇信子,窸窸窣窣地移动到姬宁身边,嘴巴张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好似要将还在昏迷的姬宁一口吞下。
!!
!!!!
阿纪心头一紧,霎时,周身红气如烟似雾,飘散出来,卢瑾炎初见妖气,登时一愣。
雾气飘舞,渐渐的,在阿纪身后凝聚成了两条白色大尾巴。
尾巴似是尖毛,末端一点红,比她人还高,卢瑾炎在身后只能看见两条大尾巴游弋。
一念之间,阿纪蹭的一下跳起来,竟是生生用尾巴将蛇妖甩出老远。
帅、太他娘的帅了!卢瑾炎分外惊喜,诚然他驭妖数百年,当真是许久没见过妖力如此强盛的妖怪了。
阿纪落地,看着身后两条大尾巴,却是直接愣住了。
再说那蛇妖,将将被打回了半人蛇尾,口中一口鲜血喷出。
卢瑾炎比阿纪还激动,跳出来大骂:“还说老子嗜血成性,老子看你才是如此,见人就吃!”
洞外的符超恢复神智,羞愧难当,诚心道歉:“小兄弟对不住,这洞内委实寒冷,我受不住被冻回原形,不免失了人性,再则这国师府弟子生得着实白白嫩嫩......”
看起来就特别好吃!这句话他没脸说出口。
阿纪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抱着自己的尾巴又是揉又是摸,分外新鲜!
是了,这是她幻化人形后第一次长出尾巴来,的确是该感到新鲜的!
在青丘时,诚如她惦记了几个月凤九的圆毛尾巴,而自己虽同为九尾狐,却是一条尾巴也变不出来,折颜说大概是修为还不够,如今看来,莫不是受这寒风一吹,修为突突的长了?
阿纪喜不自胜。
卢瑾炎双手抱胸,终于正眼看向阿纪:“乖乖,搞半天你也是只妖怪啊,嗯,倒是蛮厉害的。”
顿了顿,随后怂恿道:“你既有这本事......说个大逆不道的话,要不,你干脆直接杀到主殿上,杀了那鲛人,自己当北渊尊主吧?”
阿纪一边美滋滋地晃着尾巴,一边控诉两人:“哎,你们怎么不是杀人就是吃人的?还能不能讲文明了!”
话音一落,卢瑾炎再次捧腹大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而符超因着实在受不了这寒冷,偷偷摸摸的,趁阿纪没注意,又是用蛇尾一把将姬宁圈住。
随后,在两人警惕的注视下,轻轻衔住了姬宁雪白的胳膊,含糊其辞:“我就含着,绝对不咬。”
倒是先一步卖起了可怜。
姬宁转醒,见自己正被人身蛇尾的妖怪圈在怀里,左手也被含在嘴里,啊的叫了一声复又被吓晕了过去。
阿纪、卢瑾炎:“.....”
这国师府弟子确然是个实实在在的倒霉鬼。
......
万花谷
从菜地回来之后,林昊青还是没有要放凤九出谷的意思。
他像以往那般,又一头栽进了屋里,不知在忙活什么,凤九偶尔路过一两次,只闻到一阵药香味。
又是一日,乐天派的凤九到底还是变得郁郁寡欢,干甚都提不起劲来。
思语见着,知两人再这样下去都不痛快。
下午日落时分,趁着林昊青还在炼药,她拉上凤九,直接去了当年林沧澜埋葬那些死于寒霜的驭妖师们的悬崖边。
一字一句,语气微凉,同她讲起了纪云禾和林昊青的故事。
那时,纪云禾尚且是个不知世事的丫头片子,喜欢在花海里又跳又闹。
而比她年长几岁的林昊青就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温和,笑容腼腆。
她总爱胡乱摘了一把花,拿过去问他:“昊青哥哥,花好不好看!”
林昊青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把她头上的草与乱枝都理了出去,在她耳边戴上一朵花,笑称:“花戴在妹妹头上最好看。”
两人自幼相识,本该是最幸福的一对兄妹,奈何天命难违,林沧澜为了将林昊青培养成心狠手辣的模样,竟是一步步把他逼上绝境。
林昊青有一只狗,是林沧澜送他的,名字叫花花。他很宠爱花花,后来,没过多久,林沧澜让他把狗杀了,他没干,挨了好一顿打,也没干。然后林沧澜就威胁他说,他不把狗杀了,那就把纪云禾杀了,不杀纪云禾,那林沧澜就自己动手。就是在这一个悬崖边上,左边是纪云禾,右边是花花,而林昊青只有一个选择。
自那之后,林沧澜变本加厉,接二连三地逼着林昊青去受罪。林昊青没有办法,为了自己,也为了纪云禾,他只能一点一点将自己封锁起来,成为了让林沧澜满意的模样。但也是那样,他慢慢的和纪云禾疏远,一次又一次地逼着两人反目成仇。
纪云禾死了,死在漫天飘雪间。
林昊青说,是他自己将纪云禾推远的。蛇窟前,他曾护着纪云禾让她不要怕,有兄长在。可是追溯纪云禾一生多舛的命运里,他又何尝没在上面添过几道血淋淋难堪的痕迹?他怕是再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他后悔,亦也挣扎,却别无他法。
很安静,思语停下话来,悬崖边上风很大,吹得两人衣摆沙沙作响。
凤九低着头,捏着小粉拳说不上话,胸口闷闷的。
她分明不是故事中的人,却还是有些心疼纪云禾和林昊青。
思语沉吟片刻,语调温柔,稍带几分垦求:“凤九,在接下来的两日,你可不可以将林昊青当作兄长,好好陪他,两日后,我会将你安然放出谷。”
凤九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心软应下了。
晚上,思语来到密室。
林昊青放下手中帕子,望着她:“你又何必骗她?东濂长老被顺德抓住,两日后我便是要回人间进一趟宫,到时候我自会放她走。”
思语低头,涩然开口:“谷主,思语只是希望在这最后两日你可以了无遗憾的度过。”
她顿了顿,“思语曾经问过谷主,她当真是纪云禾吗?谷主可还记得当日是如何回答思语的?”
林昊青愣住,低头看向手里的帕子。
世间当真会有人长得如此相似吗?他不知,但他却是心里再清楚不过,凤九是凤九,纪云禾是纪云禾,纵然她们二人长得一致,却还是不同的两个人。
纪云禾如今还活着吗?元神可否平安顺利幻化为九尾狐?他亦不知,这帕子是纪云禾昔日为他包扎时留下的,上面尚留着她的气息,彼时化帕为雾,便可以带他找到纪云禾。
然而从纪云禾死后的这数月来,他却是不曾感应到一丝她生活的痕迹。
是以几日前,帕子赫然抖动,化作一缕雾气往人间飘去,他震惊之余,全是害怕和紧张,原以为恰似故人归......
林昊青愣了半响,颓然接话:“我说她是,她便是。”
思语重复,句句真切:“对,谷主说她是纪云禾,她便是纪云禾。谷主,你当是给儿时的自己和纪云禾一个好的结局。”
......
北渊
洞中严寒。
符超将姬宁两条胳膊都含在了嘴里,蛇涎落一地,卢瑾炎也觉着冷,唯有阿纪还勉强能受住。
尾巴已经自个缩了回去,阿纪只能踩踩雪,抖抖脚,没一会儿便觉得无聊。
她自告奋勇要去外面拾点柴火回来,卢瑾炎念着她年纪小,打算陪她去。
阿纪转过身,刚要答应,正好看到符超又幻为蛇形,血口大开,准备将姬宁的头一并含住。
“......”
她想都没想,当下一块冰砸过去,而后让卢瑾炎留下来看着心智脆弱的符超,让他千万不要把姬宁一个大活人误吞了去。
卢瑾炎爽快答应。
阿纪一个人走出洞口,很快跑远了。
踩雪的声音脆脆的,她格外喜欢。复又想起自己也同凤九那样可以露出狐狸尾巴,虽然只有两条,却还是喜上眉梢。
在她幻化人形的第一天,姑姑和折颜都说她是九尾狐,之所以一直没长出尾巴,左右不过是因为修为不够。
是以她一直羡慕着凤九的九条尾巴又光滑又舒服,甚至还幻想过自己的尾巴也可以长成那般新鲜可爱,没想到今日见着了,两条尾巴却是格外大条,比她人还高,忒英姿飒爽......
游思妄想间,她来到森林尽头,准备拾点枯柴回去。
是了,她并不能轻易变出一堆火来,不过要是有了枯柴,打个火诀还是轻而易举的。
突然,她脖子上带着的珍珠链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竟慢慢的飘了起来,闪着红光,往一个方向指引。
阿纪唔了一声,看看珍珠又看看那指引的地方,一头雾水。
那道光久久未散,她终于还是抵不住好奇心,顺着珍珠指引的方向而去。
越往里走,四周的气温越低,阿纪冻得睫毛都结了冰。
慢慢的,她穿过两棵树之后,面前倏而豁然开朗,悬浮的血红珍珠好似找到了归宿,此刻已稳稳落回她颈窝里。
她跟着那道光一直前行,来到一片结冰的平地,是湖心,正被一圈完全被冰冻住的、雪白的树围着。
在不远处有几块参差不齐的冰石,而在冰石上面,却是躺着一个人。
那是谁?为什么会躺在那儿?阿纪心里抑制不住的躁动,她只觉这个地方分外熟悉。
她一步一步,踱步走在冰面上,慢慢靠近,往那人走去。
还没走近,便闻空中尽是弥漫着酒香味,阿纪又走近些,看到了一地的酒坛子。
难不成这是个酒鬼?因着喝醉了,迷迷糊糊寻了个石头就以为是床,便心安理得地躺在冰天雪地里。
也不知他躺了多久,这么冷的天,他还活着吗?
阿纪缓缓蹲下,这人侧着头,她无法看清,但她莫名的觉得,光是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看来,这便应该是一个极好看的人......
倏觉身下冰面蓦地一震,震动不强,但很清晰。
她微微转头看了看四周,再回头一望,那人已然醒来,往这边侧了一下,她只瞧见那人一双毫无血色的薄唇。
霎时,她只觉自己飞了起来,竟是被一股力量猛地打出老远。
阿纪在冰面上滚了几圈,身上这块疼完那块痛,白嫩的肌肤蹭破好几处,血流不止,头晕目眩。
她不敢置信地,赶紧忍着痛挣扎着坐起身,倏尔一张口,蓦地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只那么一下,阿纪便知道,只有两条尾巴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斗不过这人,眼下她当真是半分斗志昂扬不得......
她慌乱中抬眸看去,只见那人已经起了身,蓝袍乌发,四目相接。
那是一双深邃而清澈的眼睛,但温度却比这雪窖冰天还冷。
她呆呆的看着他。
这人的轮廓五官,如此清晰的展现在她面前时,他每近一步,便仿佛在她脑海中掀起了一波惊天海啸,许多的画面被百米巨浪推着,涌到她心头,但只将她心尖城池摧毁殆尽,其他的,什么也没留下。
他是谁?
北渊,蓝瞳,力量强大,蓝袍中的暗纹彰显他身份的尊贵......以上的特征,都指向那高高在上的唯一一人。
北渊尊主,鲛人长意。
四周的冰雪仿似都已静止,而她的心跳声,逐渐变大,每跳一下,便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唤道:“长意......长意......”
是了,这人正是她之前梦里的那条大尾巴鱼!
她记得一清二楚,仿若历历在目,因着那是一个极美的人,他还在梦中抱着她,哭了一地珍珠。
阿纪颤抖的嘴唇,突兀的,丝毫不受她控制的吐出四个字来。
“大......大尾巴鱼......”
面前人蓦地停住了脚步。
长意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飘过疑惑、震惊,还有片刻转瞬即逝的欣喜。
眼前人的脸是模糊不清的,自从纪云禾死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记住身边人的长相。
但此刻,他却将眼前少年郎的脸看清了。
是一个十四岁左右模样的红衣小少年,俊美绝伦,明眸皓齿,脸蛋些许圆润,透着几分可爱,此刻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惊恐地将他望着。
长意只觉耳朵里轰了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
这是一张同纪云禾有四五分相似的面孔,只因着年纪尚小,瞧不出更多。
许多和纪云禾的记忆扑面而来,砸得他喘不过气。
一霎间,他的心沉坠得像溢满了千年寒冰。
“你是何人?”
他问她。
那么倨傲孤高的模样。
阿纪徒生委屈,明明梦中这人还将她抱在怀里又是哭又是掉珍珠的,为何现在待她却好似仇人一般......是了,难道他们当真是仇人?
阿纪复又想起卢瑾炎让她杀了鲛人当北渊尊主,哪曾想她却是连长意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着就差点被打得灰飞烟灭了......
她的屁股墩应是摔疼了,锥心之痛阵阵传来,她却是万分不好意思当着鲛人的面去揉上一揉。
长意见她迟迟未答,脸色冷了几分:“我说过,不准任何一个人到这来。”
阿纪啊了一声,先前的巧舌如簧,如今的字不成句:“我......不知......”
她确实是不知道的,毕竟她这不刚被抓到北渊,连牢都还没坐上呢,就碰着了一路听来被形容得暴戾恣睢的北渊尊主。
倒霉、忒倒霉!
“栽了......”阿纪道,“一头撞上了棺材板......”
她呢喃自语了一句,随即认命的仰头看向长意,笑道:“尊主大人,我路过的。不知您在此休憩,打扰了......”
她如今只指望眼前这个鲛人不认识她,就真的当她是个路过的。
长意却是紧紧盯着她,说出的话冷若冰霜:“我曾下令不许任何人踏进湖心岛一步,而如今你擅闯,我尚可以定你死罪,亦不失礼。”
身上痛楚渐渐散去,阿纪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这感觉很奇妙。
须臾,阿纪已经能站了起来,面对如此寒意瘆人的长意,却是还有胆子顶撞:“失礼...很失礼的!”
纪云禾死后,何曾有人敢顶撞他?长意冷声反问:“你倒说来听听,这礼失在何处?”
语落,忽而窜出数条冰雪铁链,其中一条链条缠上她的腰,将她结结实实的捆在原地,让她跑不得逃不掉。
阿纪见自己才堪堪刚起来复又被这般捆着,只觉瞠目结舌。
她悄悄退后一步,企图蒙混过关:“唔,你倒不如先将我松绑,这般被人看着,太不体面了些。”
长意一怔,耳边忽的响起了纪云禾如风一般轻盈的声音。
“长意,我是风风光光打破禁制出来的,这般回去,太不体面了些。”
眼前的小少年一颦一笑之间,皆有几分纪云禾的昔日作态。
长意死死盯着她,就快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阿纪咽了口水,假装冷静地望了回去。
安静了那么片刻,长意手一挥,却是沉着脸将她松开了,链条如蛇,遁地散去。
阿纪松了口气,开始胡乱编造起自己是如何倒霉、如何被抓到这北渊来,言语中,半分不提洛锦桑被捆绑一事,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诚然,是你们欺负我在先,我跑到这禁地在后,所以你虽贵为北渊尊主,却是不能贸然定我死罪的。”
阿纪为自己终于回来的能说会道感到片刻的开心,望向一身煞气的长意,都觉着没甚恐怖了。
怎料才刚说完,罗索跑了过来,停在不远处大喊:“尊主,不好了,空明先生命人抓回来的国师府弟子和那个红衣少年跑掉了,据说他们是打伤了洛锦桑姑娘才被抓回来的...…”
阿纪张了张嘴,看着那心宽体肥的男子,肚子里仿佛住了一个卢瑾炎,恶狠狠的在里面踹着她的胃,在她身体里骂了一万句“他奶奶的”。
那人话音落下,长意的目光便又转了回来,在她红色衣装上一扫。
寒冽的空气又短暂沉默了片刻。
阿纪觉得有些难言的尴尬,她决定再挣扎一下:“我真的是路过的......”
她确实是路过的。
罗索这才往她看了一眼,上下打量,仿佛也有一些惊诧似的:“咦......”
阿纪垂头叹息,心头暗恨,别咦了,是她。
“带回去。”鲛人冷冷发布指令。
罗索立即点头应是,末了还不忘捧一句臭脚:“尊主英明。”
阿纪除了叹息,乖乖认命,并不知道还该说什么样的言语。
......
万花谷
碧空万里,风轻云净。
杏花树下,林昊青坐在院子里看书,飘下来的花瓣落在他手中的书卷里。
突然身后有脚步声,一身粉衣的凤九跑到他的面前,往他膝盖上一趴,脑袋顶掉了他手里的书,她将手中素白的花环递到他面前。
“昊青哥哥!你看,这是我给你叠的花环。”
林昊青看着趴在自己膝盖上的小女孩,怔愣片刻,被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倏尔浮现。
他已经记不得是多少年前了,在他尚且不是如今模样的时候,曾经也有一个长得和眼前人一样的人,也如此刻这样,对他笑得灿烂。
小女孩额间的凤羽花却不断提醒着他,诚然她长得再像,终究不是那个在儿时还需被他保护的妹妹,亦不是纪云禾的重生。
怔然间,凤九将手中花环戴到了他的头上,笑容夺目:“昊青哥哥,你这样可比人间的姑娘还要好看!”
登时,什么都无关紧要了。
故人已去,造成如今的局面,遑论他如何后悔莫及,都不能挽回什么。他是该放下了,就如同思语说的,给儿时的他和纪云禾一个好的结局。
凤九的出现,应当是老天垂怜他一生坎坷,大度施舍他的深重厚礼。
缘起缘灭,缘浓缘淡,都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他能做的,便是在因缘际会的时候,好好珍惜这段短暂的时光。
忧郁的眼底徒生清明,林昊青似梦初觉,笑意渐浓,暖暖地爬上他的面容。
他伸手摸了摸凤九的头,将花环取下,然后给她戴上,语气温和:“兄长觉得云禾戴着,更好看。”
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两人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
不远处的思语静静望着,只觉胸腔里吹过一缕春风,淌过一泓清泉,积郁多时的心情尽数消散,唯有宽慰与舒畅。
值得的,这么做,她觉得值得的。
夜色融融,黝黑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点点。
花海从中,一大一小一高一低走来两个人,正是林昊青和凤九。
这是凤九答应思语,好好陪林昊青两日里的第二日夜晚,也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个夜晚。
两人走的很慢,将将来到花海时,夜色又浓了几分。
林昊青牵着她坐到了郁郁青青的草地上,沉默片刻,突然开口:“明日我便送你出谷。”
声色没有起伏,还是如平时一般沉着、冷静,但凤九却感受到了几分洒脱的意味。
她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今日下午思语给她从人间带回来的糖人,听到终于可以出谷,她应当是最开心不过的,可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有些怅然。
这数日来,她只当自己是失足掉入了一片梦境,梦境里的故事和姑姑给她看的话本没甚区别,却因着是亲身经历一遭,才较之前都要来得感同身受,刊心刻骨。
身后的紫藤花簌簌而落,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重重叠叠的花瓣,花香满当。
林昊青转头望向她,轻轻笑了:“谢谢你,凤九,这两日我很开心。”
凤九愣住,不知如何开口。
林昊青复又抬头看向天空,凤九为之动容,两人一起看着天空。
月明星稀。
凤九想了想,诚心诚意:“昊青哥哥,等你和思语姐姐回来,我便带你们去青丘看星星。”
须臾,林昊青起身,笑意更甚:“好。”
花海花瓣,肆意飘落,背影远逝。
......
北渊
凌霜台是朝廷设立的北方的驭妖之地,多年来被朱凌掌控,直到几个月前鲛人长意同空明一道攻入,才算是重回到了驭妖师的手里。
这里布置简单,光线通透,是北渊尊主议甚大事的重要地方。
主座位于中间最高之处,但见此时一袭蓝袍的鲛人正坐在主座之上,神色冰冷,极是威严。
前不久长意的一声‘带回去’便是将阿纪带到了大殿之上,而令她出乎意料的是,卢瑾炎、符超以及姬宁却是早她一步被冰柱捆绑在了大殿中。
阿纪:“......”
看来还是她比较厉害的,一个人就足以抵过他们三人......阿纪望着他们,颇为失望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三人此时也看见了被押进来的阿纪,皆是一怔,卢瑾炎和符超更是忘了对骂,前者目光直直的盯着她:“你......”
阿纪脸一红,偷偷横了高高在上的鲛人一眼,为自己轻易被抓住而辩解:“我......我是遇到鲛人了,他忒厉害。”
卢瑾炎一仰头,诚如他行事向来雷厉风行、不拘小节,见着主座上的北渊尊主,却到底还是有点怵了。
他长叹一声,摇摇头。
阿纪问:“你们又是怎么被抓的?”
听闻此言,卢瑾炎心头一阵澎湃,终咬牙切齿道:“这蛇妖见你走了,便要把你的白豆腐相好生吞活剥了去,老子就和他打了起来,这一打没忍住,阵仗便有点大......”
得了,阿纪明白了。她目光在蛇妖与姬宁身上转来转去,前者表露十分惭愧,后者脸色几分无辜。
看了一会儿,阿纪忍不住提议:“你们命里犯冲,一开始各走一边不好吗?”
符超瞪大双目:“他杀了我兄长,我岂能任他逍遥法外?!”
“他爷爷的,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人也不是老子杀的!”卢瑾炎怒道,看向准备开口劝上几句的姬宁,“你给老子闭嘴。”
姬宁:“......”
听着四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阵,鲛人这才睁开了眼睛,他一睁眼,站在旁边的罗索便大声斥道:“安静!”
大殿静了下来。
罗索微微俯身,指着左边不对付的一人一蛇:“尊主,这便是越狱之人,卢瑾炎和蛇妖符超,他们逃跑之时打晕了不少驭妖师。”
顿了顿,复又指着右边两个一红一白的小少年:“这两个则是空明先生叫人送回来的......”
长意盯着阿纪,目光沉沉,似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盯得阿纪怪浑身不自在的,只能红着脸将头低下、再低下。
半分羞赧半分抵触,唯独没有惧意。
照理说,他若当真同传闻中那般残暴无情,令人胆寒,她该是怕他的,但她却没有,莫名的......不怕他。
哪怕之前她还被他打了一顿。
长意收回视线,打断罗索的汇报:“空明先生还说了什么?”
反复思量间,罗索摇了摇头:“不曾,只听狱卒说是这二人伤了洛锦桑姑娘,是以抓回牢里看管,一切还等空明先生回来再说。”
左右不过是将她五花大绑了那么一刻,何来伤了二字?阿纪愤愤,只道那姑娘委实险恶、忒险恶!
鲛人的目光便又转到了阿纪身上,看也没看姬宁一眼,沉吟片刻,只听他开口:“如此,便带他们去猿翼营做苦力。”
罗索应声:“是!”
旁的人群里,狐族少主卿瑶和奇峰都在,后者更是紧盯着他,好似怕错过什么只言片语。
阿纪还没从自己即将要被派去干苦力的悲伤中回过神来,便见长意的视线从她身上飘过,落到了卢瑾炎和符超身上,眼底深邃望不见底。
徒然,安静的大殿上传来他冷若冰霜的话:“越狱闹事者,赐死。”
二字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唯有奇峰一脸得逞的笑容逐渐盛开。
阿纪尤为不敢置信,她紧盯着鲛人,怎么也无法想象,这样两个字,竟然会从他的嘴里吐出来。
卢瑾炎和蛇妖面色惨白。
鲛人坐起身来,神色冷漠的欲迈步离去。阿纪看着他一步一步,即刻便要迈出殿外,好似这殿中已经没有人了,皆成了地上的尸首。
他的冷血让阿纪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情绪来,她说不清这情绪里面是愤怒更多还是失望更多,亦或者,是打出见他开始,便一直缠绕心头的若有似无的心痛。
她站起身来,背脊挺直,尚还稚嫩的声音刚劲有力:“站住!”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让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长意脚步一顿,侧着身,只微微转过眼,看着她。
阿纪上前一步,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哪里知道长意是在给奇峰下套,一派义正言辞纷纷砸下:“你不能杀他们,今日在殿上之人,你一个都不能杀。”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留下他们的性命?”长意不为所动。
阿纪不卑不亢的将他看着,脑海里模糊闪过几句话,她抓住了:“你说过,北渊从不惧战,但更愿与三千驭妖师携手对敌,能够说出这样话的人,绝对不会是昏庸暴戾之主。否则,你便是对不住所有人,对不住北渊对你的信任。”
好似被这番话触动了什么记忆,长意眸光波动。
自打纪云禾死后,长意便似将过去与纪云禾的记忆都冰封了一样,他刻意让自己忘却过去,忘记纪云禾,也忘记与她经历过的事,但只要有一丝半点的缝隙,那些回忆的画面便会撞破他脑中的冰雪,从那冰窟里冲出来,在他脑中心里横冲直撞,将一切都撕得一片血肉模糊。
宛如现在。
数月前,那漫天风雪,还有纪云禾的神色姿态,都从他的心间闯出。
面前的红衣小少年抑扬顿挫的说着,一如那日三千驭妖师当前毫无惧色的纪云禾,更遑论那张脸还和纪云禾有四五分相似。
“大家到北渊来,是因为这里有他们所求的生存与尊严,你若查都不查就将他们杀了,不单是辜负了两条性命,更是辜负了所有投奔北渊来的生灵,倘若他们死在这里,便是告诉世人,北渊和国师府并无不同。”
阿纪的话令在场众人无不专注聆听,心潮澎湃,先前送押她和姬宁二人的驭妖师也在其中,更是情不自禁,偷偷抹了几下眼泪。
角落的奇峰见着情况不对,立刻跳出来大声呵斥:“胡言乱语,冲撞尊主,罪不可赦,带他们去刑场!”
说罢,却是直接上前来,欲抓住阿纪离去。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双手竟是比他还快,将他的手臂紧紧钳制,他只觉一阵惨痛,抬头看去,便见方还冷眼旁观的鲛人正冷厉的看着他。
“我有允许过任何人动他吗?”
一字一句,分外真切,就连不谙世事的姬宁也感受到了这鲛人忽如而来的滚滚杀意。
阿纪愣住,呆呆的看一眼奇峰,又看一眼长意。
长意皱着眉,不胜其烦地将奇峰甩到一边去,奇峰怵于他刚刚的眼神,尽是不敢再肆意妄动。
许久,在众人皆为沉默而心惊之时,长意盯着她,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阿纪,我叫阿纪。”
长意目光空了片刻。
他转过身去,只有略显低沉的声音留在殿中。
“你和他们的性命保住了,罗索,送他们去猿翼营。”
罗索兴奋得双手作揖,声音又响又亮:“是!尊主英明!”
阿纪一愣。
长意方一离开,冰柱遁地散去,卢瑾炎立即站了起来:“厉害啊!你这口舌好生厉害啊!老子这听得都以为,鲛人要是杀了我们,那驭妖师和妖怪都得反他了!老子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重要。”
蛇妖符超抹着汗:“真是做梦跳井,虚惊一场,我还以为今日便要交代在这北渊了。”
在众人的感激之中,阿纪却呆呆的看着长意离去的方向挠了挠头。
大家都以为是她那番话留下了他们的命,可她不知道为何会觉得,留下他们性命的,当真是她的名字。
罗索带着几个狱卒走了过来,带着四个人往猿翼营方向而去,大殿复又恢复一片冷清。
猿翼营
说起做苦力,此刻力气大得仿若能抱起两头牛的阿纪却是万万做不来的。
诚如她幻化人形以来,便是被青丘长辈们宠大的,偶有凤九不时带她闯祸惹得一身伤,又何曾干过苦力活受过皮肉之苦?
是以当她在猿翼营勤勤恳恳地干了三日苦力活后,阿纪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丢下枯木往地上一坐,却是再也不肯起来了。
她不得劲、哪哪都不得劲!
卢瑾炎抱着一堆枯柴走过来,忍不住取笑他:“乖乖,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
阿纪本就无意冒充男子,只因当日嫌了那堆粗麻布衫着了这男装,没想到自己眉清目秀倒是被人一直以为是少年。
她正开口交代:“我本来就是姑......”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被这声色吸引了过去。
卢瑾炎与姬宁但见来人,面色一白,阿纪抓在手里刨雪玩的枯木应声断了半截,她抬头,来人蓝袍墨发蓝眼睛,便是那闻名天下的北渊尊主,鲛人长意。
“哗啦——”
枯柴散了一地,卢瑾炎赶忙蹲下身来快快拾起,继而站起身来,对着长意就是一拜:“尊......尊主,这活干起来委实让人心情舒畅,如此,我就先去舒畅舒畅了。”
说罢,不敢再多做停留,立马拉着姬宁逃之夭夭。
符超路过,又折了步子,远远朝着长意恭敬一拜:“尊主,我尿急,您先忙。”然后也连滚带爬的跑了。
身边的人都悉数躬身行礼:“尊主。”
接着众人作鸟兽散,登时,偌大的猿翼营里便只剩下坐在雪地上感到分外不可思议的阿纪,以及面无表情的长意。
这些人,忒不讲义气!阿纪愤愤,雪都给她扬起一阵,倏尔想起对面是谁,她生生收回了动作。
旁的有一张桌子,长意坐了下来,气定神闲的抬头看她:“你呢,急吗?”
阿纪歪头,打量着长意的神色:“......我可以急吗?”
“最好不急。”
然后阿纪就不说话了,神情呆滞的将他看着。
长意耐心地重复一遍:“你刚刚是要说,你是姑......”
阿纪灵光一闪,立马接话:“没有没有!我是说......我姑姑,对,我姑姑和我说过,男人适当表露软弱,才会有姑娘们心疼!”
长意瞥她一眼面前未曾动过的枯柴一眼,眼神冷冽:“这就是你不干活的因由?”
阿纪突然起身:“尊主,我当真尿急!”
长意面色不改:“去吧,回来再同我说,男人该如何适当表露软弱。”
阿纪赶紧跑掉,哪敢再回来。
只是躲得了一时,却躲不掉一世,在接下来的几日,鲛人竟是每天都如期而至,冷不丁的随意从一个旮旯冒出来,然后什么也不说,就只盯着她干活。
这一盯,不但搅得人心惶惶,还惹得猿翼营几夜之间效率突突的猛涨,想来这便是他们尊主的鞭策之道吧?
且说这几日,阿纪过得委实可怜憋屈,吃不饱睡不好,还有长意无时无刻的注视,怎会舒心!
罪魁祸首长意倒是半分愧疚也没有,一直跟着阿纪,明目张胆的,偶尔还指点她该如何做。
旁的人只夸阿纪委实有福气,竟让尊主亲自盯着干活。
阿纪瞠目结舌,大为震撼:“你同这叫有福气?是了,要不我同尊主说说,让你也享享福?”
那人不敢再说话,顿时跑得没了影。
这日午后,阿纪感受到最近自己大概是吃的少了,身体不长了,尾巴也变不出来了,好生郁闷。
念着她还是要以食为补的,这会儿,便厚着脸皮转过头,直接对上长意打量的眼神:“尊主,我这苦力都做了这么多天,当真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要求?”
长意异常冷酷的拒绝:“不能。”
阿纪顿时好生委屈,当真想念起在青丘的日子。
这想得紧了,便不再顾忌旁人,立马原地坐下,好似闹着要吃糖的孩童:“不管!今日你不答应我便不起来了!”
远处看来,就似个可爱的大雪球。
可哪知长意比她脸皮要厚,竟也跟着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格外认真:“你随意。”
阿纪一听,哪里受的住委屈?
两只大眼瞬时瞪得老大,憋着嘴,眼泪汪汪,却硬是睁着眼睛不让眼泪留下。
旁的人都当他是十四岁孩子,稚气未脱也不奇怪,议论间不免笑出声来。
阿纪脸一红,哼唧一声,突然觉得丢脸了,一下将头埋到怀里。
长意抬眼一瞪,把那些闲言碎语的人通通吓走。
复又看向那个身影,冷声打趣:“这会儿才想起来不体面了。”
阿纪埋着头不为所动。
这是她第二次哭,第一次还是在青丘梦到了大尾巴鱼被吓哭。她并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脆弱的模样,包括眼前这条屡次惹她哭、脾气又臭又坏的大尾巴鱼!
长意见她一直不抬头,偶有吸鼻涕的声音传来,冷声妥协:“我答应你便是,起来,地上凉。”
阿纪立场坚定,坚韧不拔。
胶着间,长意只好无奈叹道:“我把眼睛闭着,看不见了。”
须臾,察觉到耳边寒风瑟瑟,不再有半点声音,阿纪这才慢慢的抬起头来,通红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好一个梨花带雨。
她见长意果真闭上了眼睛,连忙伸手擦掉,好似要把自己丢人的证据毁尸灭迹。
突然,长意再次睁开眼来,一双蓝色眼睛幽幽,将她深深盯着。
好似,怀了满腔的情绪,在谓叹着什么。
!!
都被看见了!!
阿纪一愣,随后再也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你这条大尾巴鱼!怎的这般讨厌,就知道欺负我,什么劳什子苦力,你自己干吧!我再也不干了!”
言语间皆是孩童稚气,长意望着她,忽地笑道:“不做苦力,那你要干什么?”
阿纪哭着哭着,也不忘记注意到长意难得的笑容,只觉还蛮好看的......
她的心跳好快,好像要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一样。
阿纪不想哭了,只是眼泪不听话一直流,她摸着塔下去的肚子可怜巴巴:“我要吃肉。”
夜色撩人。
当晚,阿纪终于吃上了这几日来的第一顿肉,吃得格外心满意足,肚子又变成了圆滚滚的模样,她分外惬意的来回抚摸。
这心情一好起来,看着长意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也顺心许多,正想得寸进尺的和他聊聊能不能放她离开北渊。
突觉得困意顿生,怎么忍也忍不住,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然后就这么在长意的注视下,直接猫着身子毫不客气的连爬带滚地躺到了床上。
只见这么一头倒下,登时,便闭着眼睛呼呼大睡了。
长意:“......”
这家伙许是仗着自己在他这里有几分特别,倒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最是嚣张不过。
复又看向桌上地下的五十碗空盘,心里如实感慨,毒舌而不自知:“这般能吃,也不知往日如何过来的,他的家人却是倒霉了些。”
感慨完,起身便要离去,不知为何,走前他鬼使神差的又去看一眼床上的阿纪。
这一看,却只见阿纪突然生出三条大尾巴,将她小小的身子盖的严严实实,周遭雾气缭绕。
长意猛地一震,那尾巴......竟是和纪云禾的九尾狐狸尾巴一模一样!
他死死盯着床上那三条摇曳的大尾巴,蓝色的眼瞳中,光华转动,那目光似哀似痛。
长意僵硬着身体一步一步往前,然后缓慢坐下,时间过得仿若静止,很慢很慢。
他迟疑着,伸手去拨开狐狸尾巴。
那三条狐狸尾巴灵力旺盛,正欲护主,却不知为何长意手刚碰上,那三条尾巴便格外乖巧的让开来,露出正趴着睡得香甜的阿纪的身体来。
但见床上哪还有十四岁少年,也就这么片刻,这人就像抽了条似的长大,竟长成了十七八岁的模样,和纪云禾却是七八分相似!
长意的手忍不住的颤抖,只觉心头一阵大恸,冰蓝色眼瞳再不清晰,他眼眶赤红,头脑一片空白,牢牢将她望着,世间仿佛陷入一片寂静。
罗索突然在外面大喊:“尊主,空明先生他们回来了,还抓了一只狐狸,唤你去看看呢。”
长意猛然回过神来,只见阿纪突然把头埋到枕头上,没一会儿,憋得发出一声哼唧,却是不会将头再转回来。
就在阿纪快要把自己憋死的时候,长意连忙伸手扶着她脖子两侧帮她转过头来,手感细滑,哪有一点男子模样?
再看她衣服,已经变小,露出她细白的手腕,分明就是个女子。
长意红着脸收回手。
阿纪又哼唧一声:“长意......”
长意再度僵住,这一声长意直接唤到他心里去,搅得石破天惊。
再看她脖子一条红绳好似带着什么,正打算取出来看看。
外面罗索又在喊:“尊主?空明先生说了,那是只九尾红狐,不知为何会从万花谷出来,正巧被洛锦桑姑娘遇到了,便抓了回来,说是......说是故人归啊......”
长意愣住,终于还是起了身,最后望了阿纪一眼,离开屋内。
他往大殿而去,半了,不忘停下来嘱咐罗索:“你留下来看着,别让她跑了,如若她要吃什么,你给她便是,记住拿多些,大概五十人的份量。”
罗索震惊,脱口而出:“啊?谁啊?怎的要吃这般多?世子你不会是同哪处寻了灵猪回来饲养吧!”
长意瞪他一眼。
罗索不敢说话,看着长意负手,大步急急离去。
如果是白凤九捡到了阿纪(4)
努力了,但还是没写到云意碰面(🏌)
凤九:我们认识吗?
思语:认识的,你以前还朝我洒雄黄
—
一弯新月划过灯火通明的阁楼,将这一方热闹映照得尤为惹眼。
是了,旁的商贩们大都收了物什打道回府,唯有这座彰显奢华的阁楼在这夜色里熠熠生辉,确然最扎眼不过。
凤九同阿纪在街上晃荡...
努力了,但还是没写到云意碰面(🏌)
凤九:我们认识吗?
思语:认识的,你以前还朝我洒雄黄
—
一弯新月划过灯火通明的阁楼,将这一方热闹映照得尤为惹眼。
是了,旁的商贩们大都收了物什打道回府,唯有这座彰显奢华的阁楼在这夜色里熠熠生辉,确然最扎眼不过。
凤九同阿纪在街上晃荡,大抵是第一次来人间,再则阅历知之甚少,瞧着人流散去,越见稀少,当下两人竟皆已无处可去。
如此,她们之中却仍是半字不提青丘,诚如来一趟人间不易,加之切身感受过人间繁华,如若不玩上个四五天、半把月的,怎么都对不起及时行乐四字。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又晃荡了一会儿,正巧来到这座阁楼前,但听里头人声鼎沸,屋内屋外人头攒动,委实喧哗。
凤九唔了一声,转头与阿纪说:“这街上甚是冷清,倒不如我们也随着他们进去,好寻个地方热闹热闹。”
忙着吃糖人的阿纪自是没意见,点头应了。
她另外一只手里还抓着黄灿灿的玉米,左右开弓,吃得很是满足。
见她这会儿腾不出手来,凤九便抓着她的衣袖往那处走去,待走近了些,赫然发现这楼进进出出的皆是男子。
唯有两三个衣着打扮鲜艳、胜似花儿的女子站在敞开的大门口,她们却是站没站相,一身腰骨软绵绵的,见着男人就抱,唤出的声音道是分外娇媚。
这是在做甚?
凤九格外好奇,复又扯着阿纪往里走几步,还没见着里头什么样呢,就被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两个男子一左一右实实在在的拦在了门口。
吓——
差点撞上,瞧着那硬邦邦的胸膛,莫不是会把她的高鼻梁撞歪了去!
阿纪连忙腾出手来揉着鼻子后退几步,打心里感到自豪:“还好阿纪躲得快,不愧是我啊!”
其中一个男子面色不善,语气更是凶巴巴:“哪来的臭丫头,品花楼也是你们该进的地方吗?若不想挨板子,赶紧打哪来便回哪去!”
凤九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将他望着,求知欲甚是旺盛:“何为品花楼?又为何他们进得我们却进不得?我们族学的夫子曾经说过,做神...人最重要的是,追求公平二字,是了,我有银子的,你倒不用担心我们在里头吃白食。”
如若将夫子的话原原本本道来,却是略失为师风范的:仙生漫漫,是以做神仙最重要的,却不是追求公平二字,诚如东华帝君这般英姿飒爽、受众神敬仰,当真是靠拳头说话,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架一架打出来的。
后来......后来这位夫子就被青丘狐帝白止解了职位告老还乡去了。
他们二人在这品花楼做了十几年的苦力,却也是不曾见过哪家的姑娘能做到她这般境地,把逛青楼说得如此理所应当、亦是一身正气,这又是怎样绝望且沉痛的世道啊。
路过的人们皆是放声悲叹。
两位拦路侠哑了半响,竟是回答不上来,最后直接两手一挥,把她们赶离几丈远,而后双手叉腰,凶神恶煞地紧盯着她们不让她们再靠近半步。
阿纪委实气不过,糖人不吃了,玉米也不啃了,紧握拳头:“要不让阿纪去将他们揍一顿吧!”
声音清脆,格外铿锵有力。
是了,她向来自以为是话本里路见不平英雄救美、立志一生铲除恶势力的大侠。
凤九反应也是极快,将将拉住了刚说完话便要一鼓作气冲上去的阿纪,随后来到一方清净处,竟是捏诀隐了身。
阿纪又惊又喜:“是了,凤九你是神仙。”顿了顿,有点担心,“阿纪听折颜说过,你们神仙在人间使用多少法力,便会有多少法力反噬到身上。”
但见皎白的月光下,凤九提着裙子转了一圈,笑容明媚,就差没露出九条尾巴显摆。
她拉着阿纪往品花楼那处跑:“没事的,快,我们去瞧瞧里头到底有甚宝贝,让他们这般稀罕。”
说话间,两人已穿过人流,大步大步走了进去。
再说白浅这边,待她将凤九的名字和生辰在水镜镜面上划一划,一道白光闪过,终寻得凤九现下何处时,诚然她十一万多来岁,还是差点摔了镜子栽一个趔趄。
是了,凤九和阿纪确确是在品花楼。
千想万想,白浅却是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两个小丫头会跑到人间的青楼去,如若是让二哥知道了,大抵是要将凤九吊在洞里打上几个时辰方才解气。
白浅隐了身来到品花楼,厢房很多,她只能一间一间地寻。
寻到第十五间,总算见着两丫头托着下巴坐在屋内凳子上,皆一副好学模样,只偶尔闲聊。彼时,床上那对野鸳鸯正亲嘴亲得很欢畅。
同小辈赏一出活春宫,委实叫她一张老脸烧得通红。白浅叹气,当下立马一手一个,拎起她们的后脖子,但听两人低唤一声,她已将她们拽了穿出墙去。
厢房外头虽仍是一派孟浪作风,令人欣慰的是,总归这帮浪子们衣裳都还穿得妥帖。
白浅拎狐狸崽那般拎着两人,越过人流,来到了一处稍微清净点的地方。
随后她手一松,两人皆始料未及,实实在在的摔了个横七竖八。
“哎哟喂——”
“嗷——”
抬头看去,只见姑姑脸色微微泛红,分外不解:“诚如迷谷所说,你们大约是念着人间美食才跑到凡间来逍遥快活,我亦不会将你们训得狗血淋头,却不知你们二人为何会...呃....跑到这么一座阁楼来?”
凤九见着姑姑对她们跑到人间一事尚不作计较,稍微松了口气。
她沉思一番,认真回答:“凤九知凡间素来是日落而息,却不知为何这座品花楼到了夜里甚是热闹,那些凡间男人挤破头也要往里走,是以,凤九依着遇到不会的问题就要动用一切办法解决问题的深刻道理,同阿纪一起进来解惑一二。唔,不晓得他们为什么说这是座品花楼,我将楼上楼下都转了一遍,可没见着什么花来。”
白浅被她唔后面那句话搅得小心肝狠狠跳了三跳,嘴角抽搐。
一旁的阿纪跟着陷入沉思,白浅怕她也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赶忙咳了一声,打断她的天马行空。
“诚然,姑姑我也是同你们这般年纪过来的,知你们正是好奇心旺盛,定不会同二哥那般谨慎遣你们回去。”白浅摇了摇手中扇,深明又大义,“是了,姑姑便允你们二人在人间玩上三日,但凤九你务必牢记,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定不可使用仙术。”
凤九将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
复又听她提醒:“隐身诀也算在内。”
话音刚落,凤九只觉五感通明,竟是直接现了身,所幸她们身处之地没甚人经过,才不叫那些凡人觉着见了鬼去。
白浅念着阿纪确确是来自人间,也不做多嘱咐,只让她低调行事,这些凡间人们啊,万万是禁不住吓的。
阿纪也将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
品花楼内依旧一片笙歌,男的女的们皆是醉生梦死。
金迷纸醉间,白浅再次拎起她们的后脖子,而后化作一缕缭绕仙气,凭空消失。
......
归来客栈
已近深夜,洛锦桑半被胁迫半是自愿,随着瞿晓星一行人回到了客栈。
进了屋内,瞿晓星便将其他几个弟兄打发下去,而后拉着洛锦桑在一桌案前坐下,倒茶饮之。
解了口干舌燥,他感到舒服的叹了一声,望向委实没甚坐相的洛锦桑:“我们当真不告诉空明先生昨日发生的事?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厚道。”
“我呸——”
一句话成功惹得洛锦桑炸了毛,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指着门外破口大骂:“我洛锦桑看他才当真是不厚道呢!不然他为何不与我灵修?忒不讲义气!是了,瞿晓星你也半斤八两,你也拒绝与我灵......”
所言着实荒唐、当真伤风败俗!
瞿晓星闻之脸色大变,唯恐隔墙有耳,紧跟着也咻地一下站起来,跑过去将洛锦桑叭叭不停的小嘴捂住,捂得严严实实。
他苦不堪言:“我的姑奶奶,你就别再提这件事了,要是让空明先生听到,非将我皮扒了不可!”
顿了顿,见洛锦桑不再挣扎,诚如男女授受不亲,他正打算松手。
怎料刚松开一个口子,就听洛锦桑一句‘他奶奶的’格外中气十足,吓得他连忙再捂上她的嘴。
“好好好!我不同他说便是了,你莫要再喊。”瞿晓星无奈至极,唯有妥协。
洛锦桑点头如捣蒜,灵气又可爱。
瞿晓星却只觉着定是上辈子他负了她,才让她这辈子总是三番两次地折磨他,惹他好生不痛快。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女子拿捏,委实丢分!
知晓昔日好友向来信守承诺,洛锦桑也不再嚷嚷,却是又变回了自打纪云禾死后她便一蹶不振、死气沉沉的模样。
“这件事,我自己会去调查清楚。”她低声嘟囔着,将另一杯茶一口饮尽。
他刚刚是不是过分了些?
瞿晓星不忍见她这般作态,欲要开口安慰,就听洛锦桑又是中气十足的一声:“竟然敢盗用我们万花谷第一驭妖师纪云禾的结印,我看那家伙当真是活腻了,千万别让我洛锦桑逮住,我定要从空明那里取几颗药什将他毒死!”
歹毒、歹毒,这女人心委实歹毒!
瞿晓星嘴角抽抽,悲痛望天,她果然是老天派来折磨他的。
......
九月天,暑气尚未散尽。
街上商贩叫唤,炎炎烈日将他们晒得满脸通红。
漫思茶里亦是说书声不断,余音绕梁,百转千回,台下客人们听得分外入神。
是了,漫思茶是座茶肆,台上说书的乃是位须发半百的老先生。
诚然,作为远古神祗,四海八荒众神都唤她一声姑姑,白浅自是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八字恪守得分外敬业。
是以,昨日同凤九和阿纪说了允她们在人间玩上三日,她也当真说话算话,除去休息时间,竟是将两人带在身边听了整整三日的戏,未曾离开茶肆半步。
这第一日嘛,凤九和阿纪因着是第一次来,着实感到新鲜,双目炯炯然,随着老先生慷慨激昂的说书一会大笑、一会长叹,不失为两个极认真的听客。
下午换了个说书人,这一回说的是当今圣上的同母阿姐顺德公主勇救阿弟的故事。
据说啊,当今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因着性格温顺,自幼便不受昔日骁勇善战的先帝喜爱,好在其母妃德妃专宠与前,也倒是不费劳甚力气的当上了太子。
而他阿姐顺德公主因着和先帝性子相似,却是最尊贵不过,打小就是要什么有什么,且说被先帝这般娇纵,估摸着顺德公主长大了性子也不会温和到哪去。然而这几年宫中传来的消息却一直都是顺德公主博施济众、济弱扶倾,是以深得民心。
说回阿姐救阿弟,诚然当今圣上坐上太子之位时,却也是半刻不得安宁,性命几度危在旦夕,好在顺德公主生性纯良,明里暗里连救了阿弟几次。
犹记得那日邻国打着两国交好的名号送来美酒,众人皆知酒里有毒,却无人敢上前制止,唯恐担上引发两国交战的罪名。太子仁慈,当真是要喝下那杯酒换取两国和平,顺德公主便在这时赫然现身,硬是替阿弟喝下了那杯酒,性命垂危,所幸大国师出手相救,方得以保住性命。
这便是著名的顺德公主勇救阿弟的故事,人们听了,皆无不潸然泪下,被顺德公主的至善至美动容得抬不起头。
一片哭声中,唯有一间雅座甚是清新脱俗,各种粗言秽语像连珠炮似的,字字分明的四处砸来,是个人都能真切感受到之中的怒火冲天。
“他奶奶的!顺德怎么这么不要脸,干着不为人知的坏事,竟然还有脸说什么慈眉善目、救济扶贫!我可日他仙人板板的,呸!”
“就说可笑不可笑,咱们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救人,这些蠢而不自知的世人倒好,竟然花着银子坐在这里,听那罪魁祸首美化不知多少遍的陈年旧事哭哭啼啼,我他娘的上哪说理去!”
“一群竖子、田舍奴!你们何以对得起那些世世代代受尽屈辱、遭尽朝廷打压,只为保你们世间太平的驭......”
谩骂戛然而止,被无端骂得狗血喷头的众人们皆站起身往外看,但见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被两三个男子捂着嘴、夹着胳膊、拖着腿生生扛走。
茶肆陷入短暂的寂静。
片刻后儿,大家便又跟没事人似的,专心听起了老先生说下一个故事,就好像刚刚那一幕不曾发生。
阿纪在听闻顺德公主救阿弟故事时的压抑却是在这一刻才得以解脱,那个男人的话,当真是一字一句落到了她心里去,叫她徒然心生一阵熟悉又陌生的使命感。
除去这个小插曲,接下来到还安稳。
凤九和阿纪认真听戏,于是乎,在人间停留且为时不多的第一日,便就这么被白浅混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白浅照旧带着她们去听戏,倒也着实贴心,确然还换了另一个茶肆以表诚意。
一开始,两人尚还认真听讲,奈何这老先生委实迂腐,不似旁的说书人那般结合时事说些让人感兴趣的故事,竟将孔子如何一番作为讲得又臭又长,惹得台下人走的走、睡的睡。
且说白浅还在她们中间坐着闭目养神,阿纪却是想走也走不得的,而凤九倒也泰然处之,竟也跟着伏到桌前酣然大睡起来,委实不讲义气。
说书人的话从这只耳朵进复又从另一只耳朵出,逗得阿纪心生烦躁,她趴在窗口往外面看去,闻着外面的空气都觉着额外新鲜。
街上人来人往,虽衣着单薄,却都被生生热出一身汗来,每个人脸蛋皆是红扑扑的,好似桃子。
是了,她肚子饿了。
阿纪回过头拿起桌上的苹果一阵啃咬,复又转过头往窗外看去。
但见一男一女混在人群中,身上衣裳厚重繁多,却是半分不见炎热。
女人面上五官凌厉,眼尾微挑,稍显几分冷艳自带三分杀气。
再看那个男人,吓!
头上竟是竖着两只又黑又大的猫耳朵,身后还摇着一条又长又粗的猫尾巴,哪里是人!
阿纪睁大了眼,甚感新鲜,念着有趣要与凤九分享,便回过头来去将凤九摇醒。
却听凤九软软哼了几声,似在撒娇:“唔...我真的不饿...你自己吃吧。”说罢,复又将头转向另一边,努着鼻子一阵嗅,估摸着以为自己还是小狐狸形态。
罢了,等她醒来再同她说好了。
待阿纪再转回身时,茫茫人海,却是再也寻不到刚刚那个奇异的男子。
日薄西山,迎来夜色,诚然,这第二日倒也依旧让白浅不费甚力气的消磨了去。
很快,到了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
白浅信步走在前面,凤九和阿纪神色郁郁,好似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步态蹒跚的跟在后头。
今日依旧换了茶肆,呈上来的糕点较前两日比倒是诱人许多,阿纪只觉灵台一片清明,委实没志气的埋着头吃了起来。
待她将桌上的糕点尽数扫荡入肚后,抬起头一看,姑姑竟是又同前几日那般红了脸,再望向凤九,只见她听得特别认真,小粉拳紧握。
她抹干净嘴,凝神去听,才将将听到什么在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男人抱住了女人,然后吹灭蜡烛......
“哗啦——”
白浅忽然直接动用仙术,把雅座里的帘子拉下,上上下下遮得密不透风,招的两人都一脸困惑,齐齐注视她。
“你们大抵是听乏了吧?左右也不过还有两个时辰,那便去吧,想去哪玩就去哪玩,记着日落前回到这里。”
她顿了顿,十分正经做派,给她们分别递了些银子,“莫不要贪玩,彼时叫老身我还要亲自去寻。”
听得终于可以出去玩,两人哪里还管被打断的故事,纷纷接过银子,随后便撒了欢的往外跑。
没了白浅在身边,凤九和阿纪玩得甚是欢喜,手拉着手一同在街上市集到处游走。
很快,她们的小脸蛋也同寻常普通人一样,被暑气闷得通红通红,混在其中,却仍是最可爱不过的。
阿纪想起刚刚的故事,便问凤九:“男人吹灭蜡烛之后呢?”
思索片刻,凤九回答得特别自信:“之后就是第二天早上啦,姑姑给我看的话本都是这么写!”
后来的后来,同东华帝君贴身讨教一番过后的凤九才知道,原来姑姑给她看的话本都是删减过一些内容的。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天色渐黄,已是申时。
村头的小混混们按时出来晃悠,叼着狗尾巴草堪称半吊子,旁的姑娘们见着了撒腿就跑,不愿多看上几眼。
几个人顿时捧腹大笑,像是对姑娘们惶恐的反应满意至极。
很快他们却又笑不出来了,只见不远处,还是那个表演杂技的摊位前,还是那两个丫头,正津津有味地盯着戏子喷火球。
其中一个脸上满是斑点的少年愤愤然,当即提议:“老大,我们这次倒不如直接冲上去抓住她们吧!让她们害得我们浪费铜板去买那劳什子,呸,难吃!准给她们吃点苦头!”
站在中间的男人震怒,复又哈哈大笑:“对!叫她们吃点苦头,快去,就你们四个,赶紧将她们抓到我面前来!”
确然是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四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面面相觑。是了,他们自是抵不过老大的威慑,啊一声大吼,便明目张胆地直冲上前。
如此这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说周遭已同商贩叫价半个时辰的大娘,就连沉迷于看戏的凤九和阿纪也很快反应过来,随即纷纷躲开了偷袭。
四人你拉我我拉你,这才不至于生生扑到火球里面去,画面着实滑稽。
凤九霎时睁大了眼,甚是茫然:“诚然我也知这小厮喷的火球分外帅气,如若挡着你们看了,说一声便是,倒不用这般毛毛躁躁冲过来吧?”
那还在叫价的大娘探过头来,当真是拎得清:“哎姑娘,他们是南村头的混混,八成是要将你们姊妹二人抓回去噢。”
这头说完,复又转回那头去,啪的一声,竟是一掌拍在了商贩面前的案板上:“五个铜板不能再多了,不然我这巴掌下一回当真是不知要拍到哪去!”
商贩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多做犹豫,利索的将鱼里里外外掏了个干净,然后双手交付,却是恭敬极了。
道是原来不止她们神族爱用拳头说话,这人间亦如此。
那四人还在地上挣扎没起来,围观的人们指指点点,个个恨不得可以踩上一脚,更别说让他们出来扶一把。
阿纪捏紧小粉拳,俨然是做好了惩奸除恶的准备。凤九拉住她,附在她耳边默念低调、低调。
“阿纪,要不咱们跑吧,看看他们能不能抓住我们。”凤九如是说,诚如她闯祸闯了三千年,最是擅长你追我跑的游戏。
听着好像的确是要比和凤九留下来看火球要有意思,阿纪连连点头应了。
等着四人爬起来,又是调整姿势,又是龇牙咧嘴,终于恢复一副可以冲过来生捉她们的模样之时,两人兴奋的嗷一声,倒是逆着人流跑掉了。
四人啊啊啊啊的一边大喊一边穷追不舍。
片刻的功夫,一行人来到分叉口,也是有趣得紧,只见凤九和阿纪两人前脚还手拉着手呢,后脚就似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竟是一左一右跑散了。
四人倏然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去追谁,你望我我望你。
偶有下了学堂的孩童路过,忍不住指点一二:“笨呐,让两个人去追左边,另外两个人去追右边,如此岂不两全?”
一席话成功将仿若陷入人生第一大抉择的四人当头一棒敲醒,急急忙忙的两两成对,便又大吼着去追人。
都说阿纪生得圆润,短胳膊短腿的,跑起来确然慢了些,很快就叫那两个少年缩短了距离。
阿纪当下有点着急,正当她忍不住想要施法打出结印时,一道剑气“唰”的在混混面前斩下,剑气没入石地三分,令两人皆是脊梁一寒,顿时跑没了影。
“登徒浪子,追着小姑娘跑也不嫌丢人。”女人持刀立在一旁,面容冷淡,眸中寒意慑人。
忽的旁边窜出一个男人来,嬉皮笑脸着伸手给女人捶背揉肩:“是是是,我们不与他们生气,不过是几个小混混,不生气了。”
但见女人神色却是真的柔和几分,嗔他一眼:“笑什么?你也一样,都是登徒浪子。”
男人连连点头称是。
阿纪咦一声,认出男人。是了,那日在大街上竖着耳朵还摇着尾巴的男人就是他!
她的眼睛亮了亮,着实好奇:“唔,你今日怎么不将耳朵和尾巴露出来了?莫不是被老鼠吃了去?”
男人脸色大变,斤斤计较:“喂,我可是山猫世子,再怎么家道中落,定也不可能会落到被老鼠咬掉耳朵和尾巴的境地!”
女人横他一眼,挤出一句话来:“离殊,这不是重点。”
是了,男人便是山猫王之子,离殊,而女人正是万花谷前任统领雪三月。
雪三月走到阿纪面前,将她仔细打量一番,随后下定论,嗯,不认识。
她双手环胸,因着对方是个仅十来岁左右的姑娘,语调也不免放软几分:“你是妖怪?”
却仍旧生硬得很,离殊将将牵着她:“三月 要不咱们还是正常说话吧。”
雪三月一声冷哼,手也不给他牵了:“谁让你说话了?给我安静些。”
离殊望着她笑了一声,眼底里闪烁着温柔的目光,厚脸皮再牵上她的手,没再说什么。
两人看向阿纪,却是怎么也看不出她的真身。
阿纪挠挠头,含糊其辞:“是,也不是。”
话音刚落,雪三月突然伸过手来,摁住她的右手脉搏。
并无双脉。
阿纪只觉被她握着手分外熟悉,微微暖了眉目,好像曾经也有那么一双手牵着她,让她感觉自己是有同行的人,不会一直那么孤独。
不是驭妖师,也不确定是不是妖怪,却为何能异于凡胎肉眼见着离殊的原身?
雪三月委实不明其中缘由。
她不再执着于阿纪的身份,眼下她还要同离殊去完成他们的任务。
“你走吧。”说罢,雪三月便携着离殊一同离去了。
阿纪站在原地望了好一会儿,徒然心生三分无措,七分惆怅。
诚然在她零碎不堪的记忆里,除了那条大尾巴鱼,她是再也想不起什么。
可是在来到人间的短短几日里,她却总能因为一些人事物而深切感知到片刻摸不着的熟悉感,脑海中的混沌快要将她淹没。
阿纪四处张望,那两个混混不见了,凤九也不在,当真只有她一个人。
她忽然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没有根的浮萍,一无所知的从虚空里走出,没有父母,没有过去,一身的秘密无法得到解答,这世间,她莫名的来,莫名的长,又莫名的回到了一个人的孤寂。
怀揣着不安的情绪,阿纪放任自己重新涌入人流。原以为自己会茫然无措或者不适应一段时间,但没想到,她的适应力总是超乎自己的想象。
不求得不畏失,天地之间,好似只有她一人任逍遥,她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
诚如凤九所说,打她还在娘胎里就常惹得阿娘身体不适,更是在神族大战魔尊缈落之时,折腾着要从阿娘肚子里出来,将将算来,她亦担得起闯祸闯了三千零一年这个名头。
且说下有她这个青丘混世小魔王白凤九,上自有老天派来护住她羽翼防止她步入歧途的阿爹白奕。
是以,在白奕三天两头就追着她打的漫漫仙涯里,她倒是被迫练就了一项本领,诚乃逃跑二字。
眼下这个当口,便见她未曾动用仙术,仅三两下就将两个混混甩得老远,分外意气风发。
而这样的后果就是,她好像同样也将阿纪甩得再见不着半点衣角……
凤九左顾右盼,开始着急,跺着脚来回走动。
莫不会随便来个人用一块桂花糕便能将阿纪哄骗走吧?
可他们骗走阿纪要做甚呢?阿纪吃得这般多,寻常人家自是养不起的,届时可真要委屈了阿纪。
凤九胡思乱想,在这么一时片刻,竟是把阿纪的后半生都想了个遍,委实脑洞清奇。
是了,她还可以去找姑姑帮忙!只是洛阳这么多茶肆,她根本不记得姑姑是在哪家茶肆等她们。如此,做狐狸做到这份上,或许真的略微丢人了,诚然她想得委实远了些,却当真是不知道在她羽化后,她亦该用如何脸面去面对她的狐狐孙孙。
所幸凤九素来没心没肺,消沉的突然,好的也突然,但见须臾片刻,她复又打起精神来,一家一家的认真寻起茶肆来。
当月色爬上屋顶的时候,她还在找。
忽的想起姑姑没说过她不能幻回原形,要知道她们青丘一族在狐狸形态的时候,视力耳力都要远胜于人形的,彼时找起同为九尾狐的姑姑来,岂不是顺藤摸瓜十拿九稳。
凤九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了一会儿,趁着月色渐浓,麻溜地一下窜到了屋顶上。
只见她摇身一变,变回了九尾红狐模样。
她大约也有半把月没变过原形了吧?真真是想念得紧。
屋顶上,凤九又是舒舒服服打了几个滚,又是撅着屁股伸伸懒腰,十分惬意。
然后,然后她就被路过的林昊青用一方结印兜头给抓走了。
凤九:“……”
夜色似一块蓝黑色的丝绸,唯见月光朦胧,星光迷离。
已是戌时四刻。
街上的摊贩少了许多,逛街的男女老少们也大都回了家,两刻前还喧闹非常的市集此刻稍显寂静。
但这显然并不足以影响阿纪的情绪,拿着银子,她亦还沉浸在一个人买买买、吃吃吃的自由里。
就这么逛着逛着,又那么吃着吃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几日没长个的身体好像又开始长大了。
两条胳膊变得细长,腿也修的颀长,肚子却还是圆滚滚的,她只觉身上现在穿的衣服勒得委实紧了些。
好在个头长了,心思也跟着升了一个境界。
见不远处就有一家成衣铺,阿纪当真头一次舍下美食,拿着最后所剩不多的银子跑去给自己买衣服。
成衣铺客人并不多,衣服样式也少,但这并不妨碍店里掌柜趾高气扬的一派作风。
彼时,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姑娘走了进来,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一缕青丝垂在胸前,双颊边若隐若现的浮着暖暖笑意,直道是明眸皓齿,虽说小小年纪却是也担得起白璧无瑕四字。
这家成衣铺是老字号了,十几年来到店里买衣裳的姑娘不计其数,姑娘们中大大小小的美人也是不少。
诚然,这却是掌柜第一次见到出落得如此超凡脱俗、仿若仙子的美人。
他眼里亮着光,欣然上前:“姑娘来是要买衣裳呢?还是要定做衣裳?”
语调温柔,哪还有素来待谁都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
阿纪在掌柜好似瞧着甚罕见宝贝的炙热眼神里不失半分冷静,只见她大方将手摊开来,露出几颗碎银子。
她老实回答:“唔,阿纪来买衣裳。”
掌柜低头,看一看银子,复又抬头,看一看百年难遇的美人。
沉默半响,终于还是忍不住哼出声:“呵,原以为你长得晶莹剔透红光满面,是个有钱人,不曾想也是个穷子。”
是了,趾高气扬的姿态,这不就有了。
阿纪不知为何掌柜会态度大变,见他往里走,她连忙乖乖跟上。
她跟着他一直走,路过了华丽锦袍,路过了丝绸纱衣,也路过了粉嫩长裙,最后,她被带到了一堆粗麻布衫前。
阿纪的笑容顿时散得一干二净,拉长了脸:“阿纪不喜欢这个。”
掌柜翘着兰花指阴阳怪气:“可你的银子只能买得起这些。”
是了,怨来怨去,她也只能怨自己先前把银子都花在了吃的上面。
阿纪分外悲痛,叹气 ,还是叹气。
到底也是个大美人,瞅着她低着头黯然伤神的模样,掌柜只觉自己似乎分外残忍,委实心疼。
罢了!就当是扶贫救济吧。他牙一咬,复又带着阿纪去了布料好上许多的摊位面前。
阿纪头一歪,提醒掌柜:“唔,这都是男子穿的吧。”
眼见掌柜又要脸色大变,阿纪连忙摆手,到底还是有自知之明:“哎呦,知道了、阿纪知道了!阿纪选就是了!”说着,她指向一件红装,笑得比花甜,“那就这件好了。”
掌柜看一眼衣服,随后寥寥给她打包好,接着赶在自己后悔前,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将阿纪推到了大门外。
“砰——”
门一关,当是歇下了。
倒是连个房间也不舍得腾出来让她换换衣裳!
阿纪摸摸鼻子,却也不气,找了个地三两下便换好衣服。
只见方才还明媚动人的小姑娘俨然成了一个痞坏痞坏的俊秀男儿,阿纪转了几圈,觉着还挺有趣。
街尽头有一座靠近湖的酒楼。
几丝湖风飘过来,颇令人心旷神怡。
白浅此刻却甚是忧虑,虽说这样委实对不起她十一万来岁的高龄,诚然,哪家长辈丢了小辈,也该是同她反应别无一二的,是以她倒也放任了自己陷入这般焦虑的情绪当中。
却也只是适当焦虑那么一会儿,她便又恢复到昔日遇着甚大事都能安之若素的上神做派。
但见她取出水镜,同前几日一样将凤九的生辰和名字写上,等了一刻,却是不见任何反应。
难道凤九同阿纪已经先回了青丘?是了,水镜这物什在青丘不过是个梳妆的普通镜子,在凡界却能充个寻人的好工具。
如今在凡间找不着凤九,估摸着真的是回了青丘。
白浅对自己的猜测深以为然,诚如早年她大多时候很糊涂,活到近来,便大多时候都很英明。
如此,她便也启程,回趟狐狸洞吧。
……
万花谷
凤九悠悠转醒,朦胧视线中,发现自己是在一间偌大的木屋里,周遭全是花,就连空气中也是全身花香味。
这又是何处?
她翻了个身,眨巴眨巴眼睛,感到好奇的四处打量。
这屋子连着院子真真是十分阔气,似坐落在一片花海中,屋后还杵着一棵参天大树,树上应当是筑了许多鸟巢,不间断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再说这屋内也是精巧别致,错落的屋顶,木色的围墙,拱形的大扇窗,纱帘和着风飘动,窗外的小溪声连绵不绝,让人仿若身临仙境。
日后她大抵也是要在狐狸洞外建这么一座小木屋的,凤九开心地想着。
没一会儿,她就把屋内陈设看了个遍,觉着如若一直这么躺下去,委实无聊。
凤九坐起身来,打了个响指,试图从墟鼎里取出毛笔和宣纸。是了,她要趁着现在尚有灵感,将小木屋画一画。
但响指声音传了老远,一直不见踪影。
凤九愣了许久,随即闭目感受,随即大惊,她体内的法术,竟然全都消失了!
她的娘!
也是这会儿凤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好像的确是在伸懒腰的时候被人给闷头抓住的……
吓!
莫不是哪个肖想她皮毛的皮草大户抓的她吧。凤九捏了捏大腿,很疼!确然不是在做梦。
这到底是何处?
忽然,身后传来略显着急的脚步声,凤九赶忙坐回到床上。
林昊青和妖仆思语走了进来,两人看不出什么表情。
唔……凤九忍不住抿着嘴,一脸警惕,诚然没有法术傍身,她当真是威风不起来啊。
林昊青一身玄衣,沉默地将她望着,眼底里情绪万千,有悲伤,有怀念,还有愧疚。
不知为何,明明他是在看着她,凤九却分明感受到,他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一旁的思语低唤一声:“谷主。”
顿时,林昊青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徒然收起种种情绪,坐到了床上。
见凤九依旧一脸戒备,又往后挪了几下,他失笑:“别怕,我们不吃狐狸,也不扒你的毛,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单纯如凤九,一听有人问她身份,当下立马熟练的自报起家门:“当然记得啊,我是青丘白凤九,狐帝白止是我的爷爷,我姑姑白浅是四海八荒第一绝色,我姥姥是伏觅……”
不等她将家里人报个遍,却见林昊青一脸认真,摸着她的头试图蛊惑:“其实你叫纪云禾。”
凤九语塞,想了想,便问:“那你是谁?”她倒要看看这是哪个旮旯蹦出来的人敢抓她。
林昊青想了想,仍然温和地笑着:“我是你的兄长。”
凤九再次语塞,诚如她都三千多岁了,怎么会有一个两三百岁的兄长,这般作态委实是老不要脸的。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林昊青见她不语,便拉着她往外走。
凤九感受到他手心里源源不断的灵力,知他不是普通人,怕自己如若反抗,当真是要被薅了毛皮做狐狸围脖,便只好先按兵不动。
三人来到了一片花海,一眼无际,彩蝶纷飞,蜜蜂起舞,好似人间仙境。
花香随风飘散,浓郁的清香令人陶醉。
林昊青松开她的手,像是在回忆:“这便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
见过十里桃林的凤九着实还是被眼前的花海惊艳到了。
诚然她随着家中长辈去过许多地方,人间却还是第一次来,不曾想人间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
望着花海中肆意翱翔的蝴蝶,一瞬间蠢蠢欲动,九条尾巴快要忍不住露出来摇上一摇了!
林昊青哑然失笑,慈爱的摸摸她头:“你想去玩便去玩吧。”
在青丘尚还是只狐狸幼崽的凤九遭不住诱惑,当下立马幻回原形,撒欢的在花海里追起了蝴蝶。
狐狸欢快的叫声随着溪流、鸟叫、风声……缠缠绵绵。
她这是多久没过林昊青笑了?大约是很久很久,久到她都不大记得了。
思语牢牢将林昊青望着,似要把他的笑容深深记到心里去,她想,这次她不会再忘记了。
沉吟片刻,思语看向那只终于扑倒一只蝴蝶的九尾红狐:“谷主,她当真是纪云禾吗?”
真的是纪云禾吗。
林昊青望着就算是狐狸形态,额间凤羽花也不曾消失的凤九,迟迟没有回应。
就当思语以为等不到答案时,就听林昊青低沉的声音传来:“我说她是,她便是。”
凤九玩了许久,直到玩累了,这才红着小脸变回人形来到他们跟前。
她见思语一直打量她,便壮着胆子问:“你又是谁?”
思语面不改色,诚然回答:“我是谷主的妖仆,思语。”
凤九心里想他们果然不是人呀,复又问:“我们认识吗?”
她指的是自然不是她,而是他们在前面提到过一次的纪云禾。
思语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好似放下了什么,淡笑道:“认识的,你以前还朝我洒雄黄。”
凤九:“……”
吓!
雄黄!她莫不是条蛇吧?呜呜,她小时候失足掉进过蛇窝,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是最怕蛇了。
凤九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多看思语一眼,连忙绕到另一边贴着林昊青。
林昊青欣喜,忍不住牵起她的手和她一起往回走,而思语跟在后头。
凤九假意看风景观察起了周围,却发现这里应当是一座谷,谷中自起结界,不知头在何处尾又在何处,就像是一中牢笼,而他们都是笼中兽。
……
子时三刻,月明星稀。
一身男装的阿纪一个人玩得久了,到底是觉得少了点意思。
她开始想念凤九,想念姑姑,想念迷谷,想念小叔……是了,青丘的每个人她都想的。
再说凤九会在哪里呢?她当真不知从何找起。
这个时辰,人们全都回了家,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继续游荡在街上。
忽的前方凭空出现一个人,是洛锦桑。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走,把那个不肯降伏北渊的驭妖师大骂一通,骂完不解气,又骂起了空明,看看他都给她安排的什么人,莫不是在故意刁难她吧!
阿纪不知为何听着洛锦桑的声音倍感亲切,倒是没想着躲她。
只听她骂着骂着,两人就这么正面碰上了,大眼瞪小眼的。
洛锦桑瞅着她分外眼熟,还没说什么呢,却见着国师府的弟子鬼鬼祟祟望这边跑来。
她二话不说,猜他定是在帮着那个顺德做事,于是越想越气,气得当下就要抓住他回去交差。
那弟子也着实委屈,他分明还没办过什么坏事,却被驭妖师们群起攻之,是以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哪曾想,这个当口竟是让他直接撞上了一点就炸的火炉子洛锦桑!
他大惊失色,转身就要逃跑,洛锦桑却咻一下将他击倒在地。
罢了罢了,当真是要献祭于这扑棱蛾子的刀剑下了!师父,徒儿只能下一辈子再孝敬您了……
却曾想,阿纪的大侠魂在此刻熊熊燃烧,路见不平救了国师府弟子不说,连带着洛锦桑也被她抓了起来五花大绑。
洛锦桑大惊,见她使出的乃是万花谷的法术,又惊又怒:“你是驭妖师?怎地还是非不分、助纣为虐!你可知他是谁?他是国师府弟子,是替大国师和顺德做事的小人!”
阿纪呼了口气,想来自己这会儿必然帅呆了,认真道:“我不知你们孰是孰非,但我知道英雄救美、挺身而出乃是一种美德。”
国师府弟子惭愧,羞红了脸:“你莫要说我美,我知我自己是万万担不起美这个字的。”
即使被五花大绑也不掩几分厉色的洛锦桑哼一句:“你到有几分自知之明!”
“你叫什么名字?”阿纪问他。
国师府弟子回答很快,语气真挚:“我是姬宁,我师父是国师府姬成羽。”
姬成羽……
阿纪倏尔觉得这名字莫名熟悉。
姬宁继续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纪。”
姬宁双手作揖:“姬宁谢过阿纪少侠刚刚的救命之恩。”
不等阿纪回答,一直被忽视的洛锦桑又冷哼几声以表存在感。
“狼狈为奸。”她愤愤不平地瞪着眼前的两个少年。
但听闻那个红衣少年叫阿纪,她忽的多愁善感起来。
阿纪……
她的纪云禾也有个纪字啊。
洛锦桑再次认真打量起阿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眉宇间和纪云禾有四五分相似。
呜,怎么就不是纪云禾呢?望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洛锦桑悲伤到不能自已。
阿纪:“……”
倒不用看着她做出这么伤心的表情吧,她将她松绑了就是了。
念着前几日自己确然是救过洛锦桑,知她不是甚坏人,阿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当真给她松绑。
未曾想解放双手的洛锦桑徒然脸色大变,悲伤不复存在,两手一扬,竟是使出鳞粉将防不胜防的两人迷晕了去。
空明适时赶到,拉着洛锦桑认认真真观察一番,见确然没伤着哪,这才松了一口气,牵着洛锦桑的手却是不放了。
洛锦桑格外开心,喜滋滋的抱着空明憨笑,和之前大骂空明的做派大相径庭。
“将这两个人同昨日那几个降伏的驭妖师一起带回北渊,然后将他们暂且关押在牢里,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身后几个人双手作揖:“是,空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