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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仙素

【纯阳间上美藕饼】可怜残疾小龙穿到成亲千年后 04

书接上回《听说红孩儿是你的私生子》,我流纯阳间上美藕饼。

小哪吒来到千年后,在梦境中找到自己受苦受难的可怜小龙老婆。

梦神说龙君每日都做噩梦,小哪吒心下了然,必是当年抽筋扒皮,场景复现。

【预警】我流纯阳间上美藕饼,本章揭开当年“吃人”的真相,纯阳间,与原作有出入,爱吃阴间口味的慎入捏!ᜊ•ᴗ•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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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立刻双手合十:“苍天在上,这话是他说的,不是我!叫他不能人道!我还是要人道的!”


敖丙也吓得脸色苍白,跪在榻上合掌祈愿:“伏请苍天垂慈,小孩子家的玩笑话,做不得真。”


说罢,他一头扎进夫君怀中,哭得小脸潮润:“夫君,若誓言应验,你我再不能享鱼...

书接上回《听说红孩儿是你的私生子》,我流纯阳间上美藕饼。

小哪吒来到千年后,在梦境中找到自己受苦受难的可怜小龙老婆。

梦神说龙君每日都做噩梦,小哪吒心下了然,必是当年抽筋扒皮,场景复现。

【预警】我流纯阳间上美藕饼,本章揭开当年“吃人”的真相,纯阳间,与原作有出入,爱吃阴间口味的慎入捏!ᜊ•ᴗ•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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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立刻双手合十:“苍天在上,这话是他说的,不是我!叫他不能人道!我还是要人道的!”


敖丙也吓得脸色苍白,跪在榻上合掌祈愿:“伏请苍天垂慈,小孩子家的玩笑话,做不得真。”


说罢,他一头扎进夫君怀中,哭得小脸潮润:“夫君,若誓言应验,你我再不能享鱼水之欢,这可如何是好?我身子不争气,每日都馋,离不了夫君的宠爱,呜呜夫君……”


“不会不会,这誓言是一千年前立下的,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不知道龙儿的好处。待他尝过滋味,用鞭子抽他也说不出这等混账话了。”


哪吒轻轻吻去龙儿面颊上的泪珠,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低声哄道:“照顾好自己,我定想法子接你回去。”


“嗯……”


小龙穿着素白纱衣,刚与哪吒亲热,搂着在榻上滚了几圈,早就弄得衣襟大敞。此刻一双玉臂搂着夫君,龙角儿都泛着粉,好一番春光旖旎。


眼见山河社稷图化成的白桥摇摇欲坠,小哪吒也急得跳脚,哪吒才恋恋不舍地松开龙儿,在美人殷殷期盼的泪光中离去了。


两个哪吒飞驰在桥上,小哪吒有些嫌弃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离我远些,你身上太呛,齁嗓子。”


哪吒今日穿的是文武袖袍,左边是宽大水袖,右边是紧身束衣,大红色的衣裳衬着鎏金铠甲,灿然夺目。


细看衣服上的纹路,龙衔莲花,腾云戏水,每一根线都掺了金丝,行动间掠影浮光,配上哪吒挺拔的身姿,贵气逼人。


反观一千年前的小哪吒,样貌倒是不差,就是这皮肤,这头发,这打扮……


哪吒默了一默,还是没忍住,问:“你头发拿什么洗的?”


“皂角啊。怎么,你没用过?”


“那你衣服用什么洗的?”


“皂角。”


“沐浴呢?”


“都跟你说了,皂角!”


哪吒深吸一口凉气,差点晕过去。


他用火尖枪撑着地,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说,你洗脸洗衣洗澡全都用皂角!?”


哪吒拼命回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上澡豆或浴液的,忽然想起一千年前,敖丙只当自己是个暖床的奴儿,每日只盼着吃口饱饭,在床笫间被弄痛了都不敢说,只顾默默垂泪,自然也没有好东西可以享用。


小龙最是在意自己的一头秀发,要用无患子、何首乌和侧柏叶制成的籽油细细揉搓,打出泡沫后以温水冲洗,然后窝进夫君怀里,软声求夫君用三昧真火帮他烘干。


这里头门道极多,哪吒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把哮天犬的狗毛都烧着了几次,才熟练掌握吹干头发的窍门。


多一分则着火,少一分则不干,此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金枝玉叶一般长大的小龙,在云楼宫里只能跟着“主子”用几片烂皂角,还得日日洗干净身子,等着殿下享用。


光是想想,哪吒的心都疼了。


哪吒道:“待会儿从家里拿些沐浴用的东西走,你那些太糙。”


“不拿。”小哪吒颇有些嫌弃,“我乃堂堂武将,没工夫描眉画眼。你当谁都和你一般?”


“敖丙用惯了的。”


小哪吒没有一丝犹豫,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那便拿一些。”


说话间两人到了白桥尽头,撕破结界来到东海龙宫,敖丙正卧在软榻上沉睡,整个人缩成一团,唯有小腹一起一伏。


哪吒低声呵斥:“看你养的龙!瘦小干枯,头发都分叉了!”


小哪吒刚见过一千年后肌骨莹润、雪肤花貌的小猪龙,本不觉得有什么,和眼前瘦得要命的小龙一比,就琢磨出不对来了。


近乡情更怯,小哪吒本想伸手摸一摸小龙的发丝,又怕打扰他,怯怯地缩了回来。


哪吒推了他一把,道:“食梦貘带你入梦。他说敖丙近日总做噩梦,你去看看是何情形,解了他的心结最好。”


食梦貘日日辛劳,光是喂饱龙王三太子就累得气喘吁吁,偏生小龙心思细密,噩梦比常人多了几倍,若非那几根金条砸得他鬼迷心窍,早撂挑子不干了。


他刚为小龙造完美梦,造了一座肉山、一座米山,趴在梦境外休养,就见外面来了位熟人。


食梦貘起身行礼:“中坛元帅,您——咦,您怎么变老了?”


小哪吒怒道:“会不会说话!”


“他是变小了。”哪吒回到家,卸下盔甲换了一身常服。此刻身着中衣和白皂靴,摘了冠,头发散下来,墨色长发与牛血色衣裳相得益彰,他只是懒懒地站在那处,通身气派便光彩照人。


不用看也知道,他这件衣服又是镶金嵌银的,就差把天边云霞也搓成丝线绣花儿了。


哪吒道:“请梦神带他入梦,他才是这小龙的正牌夫君。我去外面为山河社稷图护法,让它多支撑些时候。”


这话说得熨帖。小哪吒年轻,藏不住事,面上立刻喜滋滋的。


食梦貘直呼贵圈真乱,倒也不多话,带着小哪吒便往云雾深处走去。


一边走一边提醒:“殿下,龙君的噩梦……有些怪,还与您有关,您做好准备。”


“……知道了。”


原本期待的步伐慢了下来,眸子里的光也逐渐黯淡,他如何不知道敖丙的噩梦呢?


不外乎是当年抽筋扒皮的场景一次次重现罢了。


那时敖丙刚满三百岁,龙王给他划分水域,派他出去历练。


敖丙被下属撺掇,说妖王都得用童男童女祭祀,这样才能在人间立威,叫子民敬畏。


小龙呆呆地问:“要来童男童女有何用处?”


下属道:“吃够一千对童男童女,大王就可以成仙,享长生不老。”


“可我生来便是长生不老之身。父王说再过几百年,我自然是天帝敕封的司雨正神,无须这般麻烦。”


下属又骗他:“听闻小童的肉极其鲜美,大王不想一尝?”


敖丙摇头:“海中有巨鲨,说人族肉少骨头多,还发酸,难吃得很。”


下属急了:“大王年轻,头一回独自出来办差,没有威信,如何能得凡人的香火?大王纵是不吃,捉来养几年再放回去就是了!不过是个立威的手段。”


那下属是个不入流的螃蟹精,一直想混入龙宫欺君盗宝,被定海阵法挡在外面进不去,日日在外徘徊。终于逮住个机会,混在三太子的随从中,跟着他到了别的水域。


这螃蟹精别的不行,却能做一手好烧烤,哄得小龙言听计从。


他早就听闻吃人大补,尤其童男童女,吃一对能顶百年道行。


龙族金尊玉贵,看不上这点好处,螃蟹精却极眼热,日日上岸想偷孩子吃。可龙王知道自己的幼子不甚聪明,怕他惹出是非,也怕他被人欺负,给敖丙挑了个荒无人烟的水域,封地里只有花花草草,这样降雨多一分少一寸的也没人会管。


小龙哪里知道父王的弯弯绕,他每日兴冲冲领了御令,一板一眼地行云布雨。布完雨水还要亲自下去查看,问问花草树木,我今日降雨的力道可还合适?没砸疼你们罢。


如此几年,此处的水草格外丰美,竟有一个逃难的村子搬了过来。


这下敖丙干活更加仔细认真,见有人在田中耕作,他都要等农夫村妇跑回家中才开始降雨。


村民感念龙神恩德,家家户户祭拜龙王,哪里晓得这样心软的小龙是龙王的幼子呢。


螃蟹精终于逮到机会,对敖丙说这些村民不供奉大王,分明是用你父王来压你。


敖丙不以为意:“我敬爱父王,祭拜他是一样的。”


“小人知道大王与陛下父子情深,只是殿下收不到香火,龙王会以为您懈怠,别人也会小看您。”

  

小龙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还有这一层,问:“那如何是好?”

秋水仙素

【纯阳间上美藕饼】可怜残疾小龙穿到成亲千年后 03

书接上回《听说红孩儿是你的私生子》,我流纯阳间上美藕饼。

依旧粮票/糖果/高粉最低档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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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千年前后的敖丙互换,大哪吒为了给小龙弄来仙草,忍痛让出许多漂亮衣服和高定化妆品。

小猪龙揣着蛋来到年轻元帅身边,说这龙儿的亲爹是藕老三。元帅发誓要除掉莲藕精,夺回爱妻,这孩子我必视如己出。

没有夫君的怀抱,小猪龙彻夜难眠,于是抱着枕头去找年轻的元帅,请他脱掉粗糙上衣,免得扎痛自己,绝对不是勾引哦。谁知两人拉拉扯扯时,大哪吒到了。

第三回:美夫君求法宝喂饱龙妻,俏猪龙戏元帅险些翻车


“修行了千年的莲藕精,你又是从千年后来的……”


哪吒隐...

书接上回《听说红孩儿是你的私生子》,我流纯阳间上美藕饼。

依旧粮票/糖果/高粉最低档可解。

惯例求段评✌︎˶╹ꇴ╹˶✌︎ 

话说千年前后的敖丙互换,大哪吒为了给小龙弄来仙草,忍痛让出许多漂亮衣服和高定化妆品。

小猪龙揣着蛋来到年轻元帅身边,说这龙儿的亲爹是藕老三。元帅发誓要除掉莲藕精,夺回爱妻,这孩子我必视如己出。

没有夫君的怀抱,小猪龙彻夜难眠,于是抱着枕头去找年轻的元帅,请他脱掉粗糙上衣,免得扎痛自己,绝对不是勾引哦。谁知两人拉拉扯扯时,大哪吒到了。

第三回:美夫君求法宝喂饱龙妻,俏猪龙戏元帅险些翻车


“修行了千年的莲藕精,你又是从千年后来的……”


哪吒隐隐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他把左手背在身后,悄悄掐指卜算。


他把天干、地支、五行、八卦编入指节,以文王后天八卦图测算,无果。又用伏羲先天八卦图推演了一遍,还是未果。


只能隐隐推算出此中有机缘,与天道有关。


天道高悬,非大奸大恶、大纯大善、大伪大真,轻易不会出手。


若是天道把敖丙送回来的,还特意选了这个时间节点,莫非是在暗示他除去藕老三,夺回爱妻?


不错,一定是了。哪吒微微点头。


他还推演不到藕老三的行踪,想必此时那杀千刀的莲藕精还是一节凡藕,尚未修得人形。


他只要问到藕老三的栖身之所,日日前去巡视,一旦见到莲藕化身、家中行三的,一枪刺死便是。


从此,“藕老三”便烟消云散,身死道消,再也不可能与敖丙有牵扯。


至于敖丙腹中的龙儿……


东海龙族子嗣稀少,两千年来都没有新龙儿诞生,这崽子本来也是要入龙族谱系的,姓“敖”总比姓“藕”好听。


至于李姓,哪吒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快拉倒罢。


藕老三是莲藕精,哪吒是仙藕塑身,也算同根同源。如此说来,敖丙腹中的孩儿,和他亲生的有什么两样?


生恩不比养恩大,从小养在身边,只知道哪吒是他的亲生爹爹,继父也成亲爹了。


藕老三,你且放心去罢,我定比你照看得周到。


汝妻子吾养之。


这样想着,哪吒装作随意地问出了口:“那藕老三,长个什么模样?”


“他……”敖丙犯了难。


若说藕老三青面獠牙、眼圈乌黑、牙还缺了一颗,哪吒必定以为自己疯了。


遂道:“他是个双面藕,白天青面獠牙,夜晚俊美端方,待我倒是极好。”


哪吒点头:“看得出,把你喂养得很是健壮硕美。”


若我养你,比他好上千倍百倍,把你的龙崽都喂得跟小猪崽子一般壮实。


哪吒本无恶意,只是从没谈过恋爱的钢铁直男,想不到什么好词去夸赞暗恋之人,于是用军旅中常用来夸人的“健硕”,形容敖丙重塑龙筋后身体康健、崽子皮实。


却不想敖丙对自己的身材很是在意,时常疑心夫君嫌弃自己吃得多,没有弱柳扶风的雅质,一听哪吒说他“健壮肥硕”,整条龙都炸毛了。


敖丙袖子一甩,破防道:“你才健硕,你全家都健硕!若嫌弃我吃得多,饿死我便罢!左右我腹中还有龙儿,一尸两命,断了两家的香火!”


“肥硕……我夫君都不曾这样说我,你竟是这样想的呜呜……”


哎呀,怎么哭了!


哪吒急得团团转,想用帕子给小龙抹抹眼泪,又怕敖丙嫌他孟浪,于是笨手笨脚地塞到小龙手里。


触到小龙柔软细腻的手心,几乎要把他吸进去一般,身子都麻了半边。


藕老三,你好福气啊,居然能把这样漂亮的小龙骗到手,不杀你是不行了……


哪吒再次下定决心。


他结结巴巴地哄:“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赞你身体康健,不曾嫌你肥壮。再说你并不胖,只是有孕,身子丰满些,也是为了保护龙儿。”


“这还像句人话。”


敖丙哭得小脸热乎乎的,眼尾绯红,斜睨他一眼,弄得哪吒另外半边身子也麻了。


千年后的哪吒怎么回事?怎能让旁人乘虚而入,骗走了小龙。


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不懂?


哪吒犹疑道:“敖丙,千年后的光景你可否同我说说?比如我那时任什么职,居什么位,家中有什么人?你我可还相熟?”


前面都是烟雾弹,唯有最后一问着急知道。


敖丙从善如流地把夫君的名位官号一一说了,哪吒的尊号实在太多,说了许久还说不完,听得哪吒焦急烦躁。


真是六根手指挠痒——多那一道子。


早知就不问这些有的没的了,直接问千年后我是不是死了,要不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


终于,敖丙说:“千年后你我还算相熟,住处很近,经常遇见。”


“可是在天宫?”


敖丙沉吟:“也有在龙宫。”


两个龙宫你都常来往。


“你成婚时,我可去了?”


“自然。”你就在我旁边呢。


哪吒心如刀割,痛得几近窒息:“那你成婚时,我没跟你说过什么吗?”


难道我不曾与你表明心意?


还是一千年来,你仍旧畏我惧我,不愿与我交好……


敖丙皱着眉不再搭话,怎么越问越深了?他记不住自己编过什么谎话,说多错多,容易露馅。


“哪吒,我饿得很,你先为我弄些饭食来可好?”


“这个容易。”


哪吒唤来宫人,叫他们做两个凉菜,四个热炒,再弄碗汤来。


敖丙越听越不满意,泪汪汪地说:“我想吃你亲手做的。仙厨做饭少油少盐,不用五辛,我吃不惯。况且六七个菜还不够我打牙祭,先弄上六七十道罢,我来帮你打下手。”


哪吒面露难色:“可我,不会做饭呀。”


“什么!”


敖丙震惊到无以复加,如遭雷劈,险些跌坐在地上。


……


哪吒让出天工坊和织香阁的排期,还送了王母许多胭脂水粉、香黛钗环,哄得她老人家凤颜大悦,命仙女去瑶池边采一筐九叶灵芝,送与小龙果腹。


哪吒赶忙说:“烦请娘娘多采一些,我家龙儿食量大,一筐才够三五日吃。”


王母挑眉:“你今天吃大蒜了?口气这般大。本宫记得华盖星君是条东海飞龙罢,莫非本宫记错了,他真身是头饕餮?”


“娘娘莫要取笑,我妻与旁人不同,一两株当真不够吃。”


“非是本宫小气。只是这九叶灵芝乃天地间最具温养奇效的灵宝,凡人吃了百病全消,神仙服用道体轻灵,能激浊扬清、涤秽荡尘。”


“你可知下界碧波潭中有一万圣龙王,他女儿万圣公主配了九头虫,私入瑶池,窃取灵芝。不过一株,便能温养佛宝舍利千年不坏,万载生光。纵观九天十地,四海八荒,也唯有九叶灵芝能再造无垢仙体,重塑龙族金身。”


“敖丙被你抽去龙筋,道体有损,乃是天定。你逆天而行,还他龙筋,已属奇迹,休要再生事端。若你非要十全十美,叫他一点儿罪也不受,尽管把瑶池仙圃挖个干净。只怕他吃下这么多天材地宝,又不懂消解炼化之法,落得个肠穿肚烂的下场。”


哪吒深深一拜:“谢娘娘教导。都怪我一见他受难便方寸大乱,险些因小失大,坏了大事。”


“本宫倒有一计,能解了他的嘴馋,不过……”王母欲言又止。


“娘娘快讲!”


“本宫有一爱宠,乃上古神兽,名‘食梦貘’。它以梦境为食,能吞噬噩梦,也能造幻美梦。你把它带去华盖星君身边,叫他只管沉睡,在梦中大快朵颐就是。”


“妙哉!多谢娘娘费心。”


“本宫也不是白借给你的。”王母皮笑肉不笑,“前些日子,听闻长安城中有一柄平螺钿花鸟纹八角镜,十分精美,引得无数达官贵人争相抢购,不知被谁买走了。本宫不欲与凡人计较,谁知着人一查,竟是收入了中坛元帅的囊中。”


“敢问元帅,可有此事啊?”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老狐狸。


哪吒笑道:“那镜子本就是为娘娘生辰挑选的贺礼,明日就差人送来。”


“哦?如此甚好。本宫还说呢,你一男子,要妆镜做甚。”


呵呵,藕为悦己者容啊。你怎知家中养了个贪图美貌的小笨龙有多难。


哪吒抱着小猪崽子一般的食梦貘,匆匆回到东海龙宫。


刚进宫门就有侍从围上来,要替他解衣服拿兵器,哪吒统统拒绝,只吩咐他们:


“把我梳妆台上的螺钿铜镜拿下来,好生包了。再按照往年给王母的生辰贺礼,加倍预备一份,明天一齐送她宫里去。”


“着人去西域采买的香露和螺子黛到了没有?有的话一并送去。”


仆从提醒:“爷,别的倒也罢了,那镜子不是您好容易抢到的心爱之物吗?不如从库里挑一件类似的。”


“不成,喂饱龙儿要紧。”


哪吒放轻脚步,老龙王正坐在床边长吁短叹。


“岳丈,丙儿怎样?”


“饿得一直哭,方才睡着。我可怜的儿啊,原本胖得像小猪,现在瘦得像小猴子了。”


说完这话又打个哆嗦,想起那位抢了他家承重墙的主儿。


“可跟他解释过互换的事?”


龙王用帕子压了压眼角,道:“都告诉他了,只是他饿得头晕眼花,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无碍,我向王母借了食梦兽,为丙儿织造一个能吃饱的美梦就行了。每日只叫他清醒片刻,先糊弄着塑完仙身。”


食梦貘身似熊,鼻似象,眼如犀,尾如牛,却因为胖,远看像头小猪。


哪吒把它放在敖丙身侧,请它发动神通。


敖丙在梦中唯见白茫茫一片,忽然面前出现一头屁股一扭一扭的小兽,鼻子长长的,身子很壮实。


一龙一貘对视片刻,食梦貘道:“吾乃梦神,受人所托,为尔造梦,汝……啊啊啊啊啊你做甚咬我!”


敖丙饿极了连桌子都吃,一头活生生的小猪送到跟前,那不跟天上掉馅饼一样?


他张嘴就是一大口,直接咬住了貘兽的尾巴。


“松口,松口,我叫你松口!”


食梦貘疼得哭叫连天,情急之下也回身咬住了小龙的尾巴。


“嗯唔唔唔啊嗯嗯嗯!”


敖丙痛得发出狗叫,还是不肯松口,咬得更用力了。


直到自己的嘴被一股外力强行掰开,他才从梦中惊醒,看到父王抱着那只小兽,而自己在哪吒怀中,众人皆惊魂未定。


“这是……”


敖丙饿得有气无力,眼前都有重影,见貘兽有四个耳朵、两条鼻子、四只眼睛,遂问:“这是什么怪物?”


龙王宽慰他:“莫要害怕,这是王母的仙宠,让你不再挨饿的。”


“多谢王母慷慨解囊……还废什么话,快些炖了吧……”


食梦貘抱着尾巴发出狗叫:“你们这是个什么去处!说好了叫我来造梦,怎么还要炖了我?每月只发那点月钱,给你们干活就不错了,还要我把命都搭上?当年订契时都说好的,我卖艺不卖身,再说就算是卖身,也没有这种一次性的卖法呀!谁家好人卖身,把自己卖进锅里去的!”

  

  

顾萦

齐焱重生之会昌龙兴(170)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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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不久,齐焱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客栈。


      崔筠一夜未眠守在齐焱房中,隔壁便是齐成美与钱叶儿,那两人还啥都不知道,睡得正香呢。见齐焱回来,崔筠立刻跳了起来,迎上前去,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


      齐焱不禁笑了,低声道:“ 我没受伤。” 伸伸胳膊动动腿,又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虽...



      天亮不久,齐焱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客栈。


      崔筠一夜未眠守在齐焱房中,隔壁便是齐成美与钱叶儿,那两人还啥都不知道,睡得正香呢。见齐焱回来,崔筠立刻跳了起来,迎上前去,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


      齐焱不禁笑了,低声道:“ 我没受伤。” 伸伸胳膊动动腿,又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虽然不曾受伤,但见他满面疲色,眼底微现血丝,想必这一晚上也够累的。


      崔筠道:“ 那好,我给你打水洗脸。” 


      不等齐焱说话,她已经风一样出去了。


      明明人在客途,此时齐焱却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有人在等他,那便是家。


      齐焱除去外袍,卸妆洗脸,崔筠在旁边忙得团团转,不停地递卸妆油、递手巾、递护肤膏……直至齐焱洗漱完毕,她又说道:“ 若不须马上动身的话,你睡一会儿养养精神。我守着你。”


     齐焱道:“ 好。”


     他除靴上榻,躺好了却向崔筠招招手,拍了一下身侧的空地方,“ 陪我躺一会儿。”


     崔筠微一犹豫便过去了,同榻而眠不知道多少次,一起躺着聊天也没什么。


     两人躺好之后,齐焱说道:“ 我昨晚杀了一个人,仇人,或者说仇人的帮凶。”


     上一世珖王齐宸化名十三,去仇子梁身边做幕僚,筹划并成立了将棋营。彼时暗中支持珖王的宦官袁贽入将棋营做了左相。袁贽的技能之一便是制毒,害齐焱短命早死的逍遥外物丹,很大概率出自左相袁贽之手。


     崔筠见齐焱虽然闭着眼睛,但眉头微皱,嘴唇紧抿,显然在回想极不愉快的事情,便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膊上拍了两下,说道:“ 既是仇人,自然要杀,难道还留着他来害你?”


      齐焱睁开眼睛看了崔筠一眼,嘴角微微一翘,点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又说:“ 而且我怀疑他发现了我们的踪迹。”


      崔筠便是一惊,忙问:“ 要紧吗?他认出你了?”


      齐焱摇头道:“ 或许没有认出,但出了兴元府之后,有几个人跟了我们一段路,应该便是他和他的手下。”


      袁都出现得太蹊跷了,竟然住在他的隔壁,还曾经尾随他。虽然现在不曾认出他,日后若去做珖王的侍卫,总有机会见到他,到时候便会发现仪王曾经私自出京,甚至由此摸到成美的去向。


      “ 为何他会盯上我们?”崔筠不由得紧张起来,“我们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齐焱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缓缓说道:“ 大约他盯的不是我们,而是刚卸任的山南西道节度使王扬,因为我们出手救了王扬的孙女……才会被他注意到吧。”


      “啊?”崔筠不由得懊恼自责,“ 都怪我,不该去蹴鞠。” 


      既然是护送先帝遗孤出京,自然越低调越好,她竟然带人去做这种大出风头的事情,真是不知轻重。


      “ 关蹴鞠什么事?” 齐焱好笑地轻轻握住崔筠的手,“ 见死不救也不是你我的个性。与这人碰上,只是偶然。如今祸患已除,我已经派人去清除我们过关入城以及住宿的记录。等出了这座县城,我们再换一套新的身份,就不会有事了。只是接下来还要加快一些脚程,路上要辛苦些,恐怕也没空再看风景。”


      “ 管什么风景呢,我们这般年轻,日后有的是机会。快别说话了,你睡吧。”


      齐焱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手却依然抓着崔筠的手。


      崔筠直到齐焱彻底睡着了,手指微松时,才轻轻将手抽出。


      齐焱一直睡到中午,其他随行侍卫也都在补眠,中午众人醒来用过午饭,这才出发离开普安县。


      他们折向西南,未走武连,而是去了阴平县,入城前换了新的身份资料。齐焱化名崔琰,崔筠化名崔云,齐成美化名齐峻,其他人姓名不变,但所有人的籍贯都变了,不再是来自长安,而是来自山南西道文州。


      


     


      袁都被杀的时候,珖王的舅舅郑广还在成都府犯愁。


      他来成都已经一个多月了,总算想方设法见到了李得昀。但任他巧舌如簧,百般劝说李得昀走郑禄的路子,送钱给王受琛谋划回京,李得昀就是油盐不进,只笑着说:“ 不急不急,李某到西川上任还不足一年,尚未把西川治理得像个样子,岂能这便抽手离开?多谢郑郎君的好意。”


      郑广暗骂李得昀石头脑袋,难怪他明明呼声最高,偏偏拜相无门,主要是这个人他不开窍啊。


      无奈之下,郑广只能等着袁都到来,袁都比他主意多,或许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此后郑广每日闲来无事,便到处打听,想知道李得昀性格上有何弱点,好针对这弱点设下圈套。谁知打听了许久,却一无所获。


      李得昀在西川名声极好。他到任之后便立即整顿边防,带着下属对当地的山川、城邑、道路、关隘,进行调研,并绘制与南诏、吐蕃有关的地图。


      彼时西川经历过南诏入侵,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李得昀一边安抚百姓,一边加固边隘,同时将军中许多不良陋习尽皆革除,令西川的军纪军容为之一新。他赏罚严明,御下宽严得当,很快便获得了士兵的爱戴。


      李得昀治理民政也颇有一手,境内安宁,夜犬不惊,民生颇有恢复,百姓对他交口称赞。


      而且在个人私德上,他也没有弱点,既不好酒色,也不贪财,也没王扬那种烧钱的爱好。要对这样一个人下手,还真是难办。


      郑广等啊等,始终不见袁都等人前来,正感觉烦躁呢,忽然一队神才军军士寻到他的住处。郑广这时候才知道,自三月五日袁都等人离开西县后,便再无消息。


      此时已经是三月十九日,距离袁都等人失去音讯已经将近半个月。


      


     同一天,袁都失踪的消息也送达了长安珖王府上。


     此时珖王穿着一身短衣,在花圃之中给他养的几株植物松土。春天是栽花种草的好时节,希望今年他培育的嫁接品种能好好活下来。


     珖王齐宸如今二十一岁,长成了一个仪表俊伟的青年,由于信奉佛教,他的面容上似乎也沾染了佛家的慈爱悲悯之色,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十分正派又敦厚,善良且可亲。


      齐宸的贴身宦官马波捏着一封秘信,匆匆来报:“ 殿下,袁贽发来的消息,说袁都一行五人在山南西道失去踪迹,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齐宸顿时一惊,扔掉手中的铲子,直起身来问道:“ 可派人去寻了?”


      马波道:“ 寻了。一路从山南西道寻至剑南西川,只查到他们最后的落脚点在西县,他们曾在西县借用官铎向京中发了消息,让查户籍在长安的焦松、焦竹兄弟。此后便再无音讯。”


      袁都等人一路过关卡时只须亮出神才军的腰牌,哪有人敢去查他们?因此自他们离开凤翔,经过的城镇及关卡都没有他们的通行记录。


     似神才军这等跋扈,住店自然也不会给钱,店家也不敢登记他们的姓名。所以他们想要潜行时固然可以来去如风,不留痕迹,真出了事,要查访出事的地点与时间也异常困难。


     袁贽只能追查焦氏兄弟,认为这二人必与袁都的失踪案有关。结果长安城的户籍登记中,根本就没有焦松、焦竹这两个人。又命人去查西县以及兴元府的出入城记录,也同样找不到这两人。去问城门守卒,每日过关之人成千上百,又事隔多日,哪里还能记得清?


      袁贽派人一路从山南西道至剑南西川的沿途关卡查找,也一无所获。唯一获得的信息便是在他之前的十来天,已经有神才军的人先查了一遍关卡记录。


     袁贽吃了一惊,顿时将视线自外收回,转而内审。难道是他在军中几个对头害了袁都?又或者,他与珖王勾结被人发现了? 袁贽不敢再查,匆匆派人向长安发送消息,让珖王短时间内莫再行动,低调处事,他自己也龟缩起来,格外用心地侍奉仇子梁。


     连袁贽都查不到?齐宸悚然一惊,从马波手中要过秘信反复看了几遍。


     莫非是王扬发现了他被设套,所以反杀了袁都?袁都失去消息时,王扬还没离开山南西道,以王扬当时的权势,将袁都一行人神不知鬼不觉灭杀并不困难。


      齐宸先是忧心紧张,随即又放松下来。


      他与袁都叔侄明面儿上没有关系,原本他与袁贽约定,等袁都办好手上的事后,便到他身边做个亲卫。亏得人还没过来,否则他岂不是会被带累?


     现在即使王扬察觉,恨的也是仇子梁,与他无关。


     但小心驶得万年船,齐宸还是吩咐马波:“ 近来所有外头的活动,都暂时停下。叫郑广马上从西川回来。告诉程兮,最近不要出宫,也不要派人出宫,否则会死。”





      在齐宸与袁贽惊惧惶然,却又茫无头绪的时候,齐焱已经到了西川的彭州。


      除去袁都的第三日,长安那边传来消息,有人在查焦松兄弟。


      齐焱深吸一口气,抹了把冷汗,暗叹好险。果然是被盯上了,亏得他先下手为强。


      齐焱又往长安发了个消息,让人关注保护王扬一家,王家若采买奴婢,看能否混一两个自己人进去。


     此后一行人匆忙赶路,过了东川的绵州,进入西川的汉州,又至彭州。


     三月二十日,众人到了彭州的导江县,导江县距离青城山只有二十多里路,此地有先秦李冰父子修筑的著名的水利工程都江堰。


     当天住下之后,齐焱派人给青城山老君观送了信,告诉赵道周自己已经到了彭州,明日将去拜访师门。





     第二日一大早,齐焱只带了崔筠、钱桩儿、刘二牛、郑有柱几人出门,向青城山而去。


     还未行到青城山脚下,便见大道上迎面来了一队骑士,远远看到骑士们大多身穿道装,只有少数几人是俗家服色。齐焱目力出众,立刻认出当先那人方脸浓髯,身材高大,正是老师赵道周。


     齐焱顿时心喜若狂,顾不得其他人,抖起缰绳,一夹马腹,飞速向赵道周驰去。


     赵道周也看到了齐焱,打马提速,迎向徒弟。


      两人行到近前,都勒住马缰,看着对方露出了笑容。


      五年不见,赵道周几乎没甚至改变,但齐焱的变化可不小,他比原来长高了许多,其英武俊美的程度,远超过赵道周的想象。


      齐焱心情激动,跳下马来,扔开马缰上前两步,然后跪下要行大礼。他受老师恩惠良多,却从未很正式地行过礼,今日他不是仪王,只是一个千里奔波来见师父的徒儿,自当做足礼数。


      只是齐焱刚拜下去,赵道周也从马上飞跃下来,一把将齐焱拉起,同时将已经长得人高马大的徒弟抱进怀中。


      老师的怀抱还是这般温暖,齐焱反手抱住赵道周,将脸埋在老师宽阔有力的肩膀上,哽咽道:“ 老师,我来看你了。”


      赵道周伸手去摸齐焱的头,却因为齐焱长得比他还高,摸了两把不得劲儿,改为拍齐焱的肩膀。


      “ 哭什么?多大的人了!这不是见到了吗?”


      直到众人纷纷来到近前,陆续下马,两师徒才松开彼此。


      钱桩儿等人都来拜见赵道周,赵道周依稀记得他们,都是兴安观的孩子,一个个的都长得很好。崔筠也混在其中行礼,赵道周看她脸生,又长得过于秀气,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也是兴安观的孩子吗?这个有点不大记得了。


      与赵道周同来的人之中,便有上次去过华清宫的孙师叔与井师叔。


      齐焱来与二人见礼,叉手弯腰,姿势恭谨,“ 孙师叔!井师叔!”


      孙师叔哈哈笑,拍拍齐焱的肩膀,“ 好孩子,长这么高了。”


      井师叔也捻须微笑,“ 你赵师傅很是惦念你呢。”   


      众人重新上马,前往青城山,来到山脚下,纷纷下马牵行,绕过环山堰,走向入山正路。一路上尽是些参天修竹,与泉声松涛交相应和,衬着春日暖阳,晴空万里,如同行在画中,清幽的景色,令人目不暇给。


       走了约有二里多路,走入环青峡,只见苍崖削立,峭壁排云,甚是雄秀。众人寻着峡径,盘旋上升,走到了半山平处,这里便是青城派老君观所在地。


       只见一片观宇不算特别高大,占地甚广,普通的白墙黑瓦,掩映在翠竹青松之间,让人一见之下,心中即生出一种安闲宁静的感觉。


      齐焱整个人不由得都放松下来,这里便是他的师门啊。


      进了老君观,赵道周唤了一名弟子带崔筠等人去后院,他则直接带着齐焱前往讲武堂。





      此刻的讲武堂内,掌门人赵道玄端坐正位,其他师兄弟陪坐两侧,他们多数穿着道装,还有几人是俗家打扮,众人一边喝着茶,一边大摆龙门阵闲聊天。


      “ 老七都等不得人来,巴巴地下山去接,他那徒弟到底有多好?”


      “ 想来是好得很。老七说他徒弟炼气半个月便能修出内力。这种天才我可从来没听过。”


      一堆半老头子们哈哈大笑,显然对这个说法不大相信。


     掌门赵道玄说:“ 是有这种天才。昔年裴昱炼气十日,便内息自生。”


     “ 那是裴昱呀!”众人都笑,“老七的徒弟能和裴昱比?”


     老五赵妙衡道:“ 说不得能比呢。不然老七如何会向掌门师兄去求裴昱的功法,并为此答应做道医十年?”


     老六周承玄道:“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我们也不欺负小娃娃,找两个门派中学武十年的小弟子和他比一比就知道了。”


     青城派这帮师兄弟感情很好,对齐焱也并无恶意,只是爱起哄而已。再说学武之人,比一比拳脚刀剑,那不是太正常了吗?老七的徒弟既然来拜山门,那肯定要考校一番的。


     赵道玄却来泼冷水,“ 他若学了裴昱的武功,那就是裴昱的弟子。辈分比你我都高得多,那可没法儿考校。”


     赵妙衡笑道:“ 那便不考校,切磋总行吧?” 


      正说得热闹,外头的小道童通传,说赵道周带着他的弟子来了。掌门人及一堆师伯们立刻都坐正了,纷纷整理衣摆,端正帽子,把衣服上的瓜子皮儿拂掉,至于溅到袍子上的茶渍,哎,这个没办法,用手压住吧。


      师长们摆出高人风范,却见赵道周带着一个玉树般的少年进入了厅堂。


      这少年一进来,厅堂里都亮了几分,不但人长得极好,似个玉雕的郎君,重要的是风度仪态都绝顶上佳,他缓步走动时,衣袂轻摆,直如仙人降世。


      从赵道玄开始,师伯们眼睛一个个睁得铜铃大,个别人还半张着嘴,惊艳二字明晃晃写在他们脸上……该打的老七,光说他徒弟资质好,咋没说他徒弟长这样?


       赵道周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收了个天才徒弟,一直不能带回师门给大家看一看,心中颇以为憾,这回总算能炫耀一次了。爽啊!


      齐焱躬身行礼,漫声道:“ 见过掌门及各位伯伯叔叔。”


      上山的时候赵道周吩咐了,因他学的是裴昱的武功,所以他的辈份比众人都高,平辈行礼就行。但对于齐焱来说,这些既然是老师的师兄弟,那当然是他的长辈,他还是客客气气行了礼。


      一堆伯伯们见美少年给他们行礼,顿时如梦初醒,立刻跳起来还礼,七嘴八舌道:“ 小友客气了。当不得你的礼。”


      这会儿谁也不提考校和切磋了,孩子长成这样,谁舍得跟他动手?

顾萦

齐焱重生之会昌龙兴(167)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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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关帝庙不远,汉水北岸最大的褉赏亭内,环绕着人工筑凿的弯曲水道,铺设着锦垫茵褥,摆着精美的小几,几上陈列着佳肴美酒,旁边围坐着山南西道一大堆官员。


     主人位上便是即将卸任节度使,回京任职的王扬。


     王扬已经六十八岁,眉毛与胡子皆已经花白,头发更是白多黑少,但都打理得整整齐齐。他生得长方脸蛋,高鼻梁薄嘴唇,甚有威仪。眉间的川字纹路,以及颇重的法令纹也能显示出他平时是个严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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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关帝庙不远,汉水北岸最大的褉赏亭内,环绕着人工筑凿的弯曲水道,铺设着锦垫茵褥,摆着精美的小几,几上陈列着佳肴美酒,旁边围坐着山南西道一大堆官员。


     主人位上便是即将卸任节度使,回京任职的王扬。


     王扬已经六十八岁,眉毛与胡子皆已经花白,头发更是白多黑少,但都打理得整整齐齐。他生得长方脸蛋,高鼻梁薄嘴唇,甚有威仪。眉间的川字纹路,以及颇重的法令纹也能显示出他平时是个严肃的人。


     不过此刻的王扬却难得地带着亲和的笑容,他即将回京赴任,这是与属下们最后一次欢宴了,没必要再板着脸。


      众人不断地敬酒,恭维话更是不要钱地倾泻而出,都说王扬回京必被大用,重新拜相指日可待。


      王扬矜持地捋了下短须,说道:“ 诸位过誉了,圣人注重文教礼乐,老夫此番回到长安,不过是奉圣命重编《云韶乐》,谈不上重用。”

 

     他这一谦逊,迎来的是下属们更加热烈的恭维,各种各样的彩虹屁拍到飞起。


      “ 王公过谦了。谁不知道王公昔日最得宪宗皇帝重用,甚至专门赐宅,为众学士所不及。”


      “ 就是。当今圣人深得先祖遗风,也必会对王公爱重有加。”


      又有人道: “ 我观朝中诸相,牛、李二人都是令狐公的学生,是王公之小辈尔。路相更是末学后进。唯有王公德高望重,圭章特达,此番王公回朝,乃是陛下圣心所寄,也是朝臣们日夜所盼,岂能不托以台衡?”


      王扬听了这些话,胸怀大畅,恰巧曲水流觞,酒杯停在了他的面前,于是当席赋诗一首,题名为《游春曲》。


      诗云:  “ 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


      那春风得意的劲头,尽在词句之中。


      正在此时,一名仆妇匆匆来报,说他的小孙女儿王若泠走失了。


      王扬脸色一沉,心中不快,“ 好端端的,怎会走失?”


      仆妇深深地弯下腰去,答道:“ 关帝庙前有蹴鞠比赛,热闹得很。泠小娘子要去看,二少夫人未准许。结果小娘子淘气,和丫头换了衣服,将帷幄扒开缝儿钻出去了。”


      “ 发现多久了?”


      “ 半盏茶时分。”


      因主人面色冷肃,甚至带着薄怒,旁边奏乐伴唱的伶人们知机地停了下来,于是宾客们便听到了以上对话。


      当下好几名下属官员站起身来,要替上官去寻找孙女儿。


      王扬嘱咐管家带人去找,然后摆摆手道:“ 诸位莫慌,我山南西道治下向来太平,哪个敢为难王某的孙女儿?坐下坐下,继续饮宴便是。”





      王家匆忙派人去找,围着蹴鞠木台底下寻了好几圈,就是找不到人,不由得越来越是心急。


      通报回去,原本镇定的王扬也有些急了,又派了二十多人出去,在汉水北岸到处寻觅,然而仍旧不见小娘子的踪影。


      想破脑袋他们也不知道,王若泠根本就没跑远。


      她为了看蹴鞠才跑出来,怎么可能去别处?只是她人太小了,踮起脚尖也看不到什么,因此很聪明地寻了棵关帝庙边上的大树,悄悄爬到了树上。


      这是棵百多年树龄的老槐树,冠盖如云,遮天蔽日。树下供着香案,树梢上结满了诸人许愿系下的红绳与木牌。


      人人都说神树有灵,谁敢去爬?偏偏小丫头胆大懵懂,不但爬了上去,还爬得极高,隐身在树冠之中,美美地看着比赛。


      崔筠等人刚上台,小丫头就开始为崔筠鼓掌了。无他,因为这红衣郎君生得好看。等到崔筠连胜两场,展现了出神入化的球技,更把王若泠迷得找不到北。


       小丫头激动万分,喊得嗓子都劈叉了,也想解下荷包之类的东西往台上掷,奈何换了下人的服饰,身上没甚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眼见那红衣郎君又是一个腾空飞踢,身姿矫健之极,脸蛋美得似在放光。


      王若泠忍不住大喊道:“ 啊啊啊啊!郎君啊,等我长大了,定要嫁给你!”


      底下千百人都在乱喊,倒也不会显得她这一嗓子太突兀。


      随后中场休息,王若泠眼见得红衣郎君忽然向她这个方向奔过来,不禁又惊又喜,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郎君听到她的喊话,跑来找她了?不会吧,好害羞啊……


      那红衣郎君三步两步跑到近前,远看俊俏,近看就更加美貌了。


      王若泠用力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的尖叫吓到了美郎君。


      结果红衣郎君跑是跑过来了,一眼也没往树上看,而是向着台下的一个人笑得灿烂,并喊道:“ 齐五郎,你上来!”


      台下之人自然便是齐焱,他抬头看着崔筠,无奈又宠溺地问道:“ 要我上去做甚?”


      “ 上来嘛,快点!”


      齐焱便轻身提气,纵跃着上了台。


      崔筠道:“ 你来替我踢一场吧,也疏散一下筋骨。”


      她要齐焱接替她的位置去做球头。此时的蹴鞠比赛,队员们分工明确。球头是专管射门的,由一队人中球技最好的人担当,其他队员负责接球、传球,为球头制造射门的机会。


      齐焱微微犹豫,“ 我蹴鞠的经验……”


      “ 怕什么?输赢有甚有关系,重要的是好玩儿呀。再说我都踢了两场了,你不让我歇一歇吗?”


      齐焱看到汗珠还在从崔筠脸蛋上往下淌,便从怀中摸出手帕递给她。


      崔筠却不肯接,小狗抖毛般甩了一下脑袋,笑道:“ 反正还会流汗,擦了也没用。” 


      齐焱只得将她拽住,把手帕按在她脸上,嗔怪道:“ 怎么没用?汗流多了脸上粘粘的很舒服么?”


      崔筠一边笑一边挣扎着,“ 喂喂,你不肯上场的话莫耽误我,下一场马上便要开始了。”


      终归是心疼崔筠,齐焱将手帕往她手里一塞,无奈地说道:“ 我去!”


      崔筠忙道:“ 戴上这个。”伸手想将护臂摘下来给齐焱佩上。


      齐焱却摆摆手道:“ 不用。” 


      小小的蹴鞠比赛,还要武装到牙齿么?他十年武功白练的?


      蹴鞠对于齐焱来说并不陌生,他不但会玩,球技还不错。不过这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这辈子没空闲玩这个,也不曾与这些少年侍卫们配合过。


     但他有一身精湛的武技,只将球在脚上颠了几下,便找回了感觉,与侍卫们配合了两三个球,便踢得有模有样了。


      只是他不似崔筠那样花样百出,虽然每个球都稳稳踢过龙门,台下却只有稀稀落落的喝彩声。


      崔筠有些急了,玩就尽兴点嘛,这么矜持做什么?于是双手拢到唇边,对着齐焱大喊道:“ 齐五郎,用九变的步法。”


      齐焱无奈地回头看了崔筠一眼,然后脚下一扭,用出洛神步的步法。只见他身似风中摆柳,右足后撩,根本没看球,完全凭感觉将球踢起,那小球高高飞起,倏然飞过龙门上的风流眼。

      

       因他踢得好看,台下顿时爆起震天的喝彩声。


      王若泠也在树上拼命呼喊,“ 啊啊啊啊……郎君威武!”


      怎么办?这个青衣郎君长得更好看,个子更高,肩膀宽宽,细腰长腿,英姿出众,而且球技也很好啊。


      王若泠瞬间变心,又想嫁给青衣郎君。只是青衣郎君年纪略有些大了,她才七岁,万一这个郎君已经订亲或有了妻子怎么办?嗯,还是嫁红衣郎君保险些。


      场上的比赛还在继续进行着,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齐焱虽然不爱出风头,毕竟已经登了台,又被崔筠殷切地看着,算了,就当成是练习洛神步吧。


       这会儿齐焱踢球便好看多了。洛神步的步法身姿本来就美,又总有奇怪的转折,球传过来,他不是背对球,就是距离很远,不玩花样就接不住球,所以什么倒踢,后撩,旋转踢,腾空踢……看得观众目炫神迷,台下的喝彩声一浪大过一浪。


      他个子高力气大,尽管是收着力踢的,但每次小球飞过龙门,都隐有呼啸之声。他的动作体态又比崔筠更加健美英武,因此虽然没有特意玩花样,获得的喝彩与呼声一点儿也不逊于崔筠。


      崔筠也看得很开心,在木台边缘又跳又叫,过节嘛,就是要尽兴地玩才对呀。


      树上的王若泠,更是拍掌拍得双手通红,嗓子也喊哑了。


      怎么办怎么办,两个郎君她都好爱呀,就不能两个都嫁吗?




      这一场结束,齐焱这方自然又是大获全胜,他们已经连胜三场,可以拿走今日的彩头。


      齐焱挥手让队员们去拿奖品,他向着崔筠走过去。


      此时忽然听到一声短促的叫声,似乎是个小姑娘的声音,齐焱鹰隼般的双目不由得向声源处看去,隐约看到关帝庙边的大槐树下,一个黑影转到庙墙之后,因逆着光,看不大清楚,只在朦胧中看到黑色伴着一团粉色。


      齐焱心头一紧,大喊道:“ 站住!” 纵身跳下高台,拔腿便追。


      崔筠与他同时听到声音,她离声源更近,也看得更清楚。却是个黑衣男子夹了个小女娃在腋下,小女娃拼命挣扎,小脚踢起来,粉色的绣花鞋上因钉着珠子,分外触目。


      崔筠也箭一般跳下高台,冲着那黑衣男子奔了过去,倒比齐焱还快上一线。


      台子这侧因离大树较近的缘故,站着的人有限,齐焱与崔筠使出武技,挤开围观的人,很快转到庙墙边上,哪还有那黑衣人的踪影?两人对视一眼,纵身跳到庙墙上,居高临下,四眺寻找。


      倏忽间崔筠发现了什么,叫道:“ 那边!” 于是两人又箭一样,奔着一个方向跑去。




      台上台下众人哗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郑有柱等人便在崔筠那边的台下,他眼神极好,看得分明,此时大喝道:“ 有拐子!两个郎君去追拐子了!大家看好自己的孩子!”


      台上几个与齐焱、崔筠一同踢球的侍卫也醒过神来,彩头也不要了,大叫着从台上跳下来,追着齐焱二人奔去。


       一时关帝庙前人人惊惶,还有一些心怀义愤之人也追向齐焱等人消失的方向。


       钱大山果断地说道:“ 我们回去!” 


      两名郎君追拐子去了,说不定一会儿官军也会来,他们的身份虽然不怕查,却也不想搅入是非。于是郑有柱、刘二牛及钱家四口人便护送着齐成美回了客栈。



 

      那挟持了王若泠的男子跑得肺都快炸了,他冒充王家家丁,好不容易将小丫头哄下了树,却不知道哪里露出破绽,小丫头突然要跑,不肯跟他走了,只得捂住嘴,将她挟走。


      谁知道没捂严实,被小丫头喊出了声音,然后便有人一直在他后面追。


      那人钻进一条小巷子,实在跑不动了,便停了下来。却不妨手腕上一痛,却是被王若泠咬了一口。


      这人大怒,将王若泠重重掼到地上,抬脚便要踢人。


      却是远处一块石子飞来,正击在这人脚踝上,黑衣男子于是“哎唷”一声痛叫,抱着脚倒在一边。


      王若泠趁机爬起身来就想跑,但是腿软,跑了两步便摔在地上。她只得虚张声势,转回身来对着那拐子大声道:“ 你这拐子竟敢抓我,你可知道我祖父是谁?他是山南西道节度使王扬!”


      齐焱站在墙上掷出石块,轻轻一纵落到地上,正待抬腿走过去,便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定住了脚步。


      隔着十来步远,他又站在王若泠的背后,看不到她的长相,心中狐疑万分:“ 莫非是鱼儿吗?怎么可能?”


      节度使家的小娘子,自然有仆婢前呼后拥,怎么会被拐子拐跑?


      上辈子他确实见过少年时期的鱼儿,还亲手射箭伤了她。但隔着的时光太久了,又不曾看到正脸,无法确定眼前人是不是鱼儿。


      再说王扬的孙女有两个,年纪只差一岁,个头也不会差太多,眼前这小女娃也有可能是王若清。


      齐焱迟疑的时候,崔筠早已经跳下墙奔了过去,出手点住那歹徒的穴位,将他丢到一边,这才去抚慰王若泠 ,同时颇惊讶地问道:“ 小娘子竟然是节度使家的孙女儿么?”


      王若泠呆住了,天哪,救她的人是红衣郎君!


      崔筠来扶她时,王若泠便一把抱住崔筠的胳膊大哭起来。


      崔筠伸手轻轻拍拍她肩膀,并柔声安慰道:“ 莫哭莫哭,别害怕,没事了。”


      王若泠还在哭,委屈伤心害怕以及惊喜掺杂在心中,堵得她说不出话。


      话本上怎么说来着?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等这位郎君送她回家时,她就让祖父向郎君提亲,必须一定要嫁给他!


      此时齐焱也走了过来,缓缓问道:“ 小娘子叫什么名字?我知道王公有两个孙女儿,你是大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个?”


      “咦!” 王若泠惊奇地抬起头来,“你认识我祖父?”


      哎呀,这是那个更好看的郎君!


      她正想对着齐焱笑一下,却觉得上唇有些酸疼,伸手一摸,感觉微微一痛,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却原来她不久前刚掉了一颗上门牙,另一颗上门牙也处于摇摇欲坠的边缘,方才咬那贼人之际出了大力,这颗牙齿便提前脱落了。


     王若泠张嘴吐出一颗牙齿,顿时呆若木鸡。她一手攥紧了那颗牙,另一手捂住了嘴,两只大眼睛蓄满泪水,呜呜咽咽看着齐焱又哭了起来。


      完了完了,她不要活了!竟然在最喜欢的两个郎君面前掉了一颗牙。呜呜呜!她的亲事定然是泡汤了。郎君们娶妻必要娶淑女,她现在哪里有淑女的样子?只是个没牙的小孩子啊!


      齐焱也怔怔地盯着王若泠。不用问了,这是鱼儿,高鼻梁,大眼睛,小巧秀气的下巴,灵动的眼神,还有哭起来那傻乎乎的样子。


      他心头酸软,隔了这么多年的时光,终于再见到鱼儿了。她活泼又健康,看起来无忧无虑,还是那么胆大鲁莽,天真明快!但愿这辈子他有能力保护鱼儿,不让她经历那些家破人亡的痛苦。让她快乐地长大,自在地生活。


      崔筠见小女娃又大哭起来,伸手在怀里摸了摸,先摸出来的是齐焱的手帕,不行,这上头有她的汗。


      她又摸了摸,这才摸到自己的手帕,一边给王若泠擦泪一边哄孩子道:“ 莫哭了莫哭了,不就是掉了个牙么,还会长出来的。你家住在哪里,我们这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此时他们那些侍卫也都追来了,接着追来了庙会上巡逻的兵丁,以及热心的百姓。


      侍卫沈文跑到崔筠身边,轻声道:“ 郎君说他不宜出现,请您送这位小娘子回府,然后尽快脱身。”


      崔筠一抬头,果然齐焱已经不见了。哎呀,看来齐五郎又遇到熟人了。


      她忙对沈文道:“ 你们先走。” 沈文点点头,趁着混乱和其他几人快速离开。


      之后崔筠便和兵丁及百姓们,将王若泠送到了王家女眷在汉水边上的营地。


      王扬有三个儿子,长子王坚,次子王翔,三子王庭,王若泠是王翔的女儿。此时王翔的妻子费氏正站在营地门口抹泪,见到女儿平安回来,顿时爆出一声哭叫,向着女儿便奔了过去。


      王若泠也松开了崔筠的手,奔向母亲,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王家仆妇忙对崔筠道:“ 这位郎君,里边请,十分感谢郎君的救命之恩,我家郎主定当重重酬谢!”


      崔筠哪里要她们的感谢,瞧齐五郎那谨慎的样子,大约与这家人很是相熟,她虽然送人回来,若不赶紧脱身,岂非还是会被寻到客栈里去?


      她笑着说道:“ 好说好说,人送到了,我就放心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当不得你家郎主感谢。哎哟,哪里有茅厕?我肚子痛,等我先去上个茅厕。” 


      说完这话她拔腿便走,挤入人群,三下两下便没影子了。


顾萦

齐焱重生之会昌龙兴(166)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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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焱下意识地复述了崔筠的话,“  你会陪我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但若事不可为,或者功成身退。我们便一起隐入江湖,四海遨游,快意人生?”


      重点在“若事不可为”这几个字上,阿筠这是看到前路险难,害怕他会无谓地牺牲?


      “ 对呀。” 崔筠专注地看着齐焱,眼睛如同天上的星子一般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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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焱下意识地复述了崔筠的话,“  你会陪我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但若事不可为,或者功成身退。我们便一起隐入江湖,四海遨游,快意人生?”


      重点在“若事不可为”这几个字上,阿筠这是看到前路险难,害怕他会无谓地牺牲?


      “ 对呀。” 崔筠专注地看着齐焱,眼睛如同天上的星子一般明亮。


      齐焱蓦地想起赵道周也曾玩笑似地说过,“ 教你武功可不是为了让你和人拼命。练好武功,你便有自保之力,万一事不可为,你起码能跑!”


      老师和阿筠都是真正关心他的人。


      齐焱心中感动难言,反手握住崔筠的手,郑重承诺道:“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面临险境,也会努力保重自己。若真能功成身退,便如你所言。”


      没有“事不可为”这个选项。


      这一世他必须斗倒权宦,除去仇子梁和珖王等敌人,绝不重复上辈子的命运。



      


      两人肩并肩往回走,路上齐焱时不时侧脸看一眼崔筠。


      崔筠怀里抱着一捧白鹃梅,说是拿回去有大用——不是用来赏,而是用来吃。村人说白鹃梅的花朵和嫩叶可凉拌、可煮汤、可炖肉,滋味不错。既然如此,吃货小郎君崔筠又怎么可能放过它?


      一阵晚风吹过,几片白鹃梅花瓣被吹得飞起来,扑到崔筠的脸上,约是带着些花粉,激得崔筠大大打了个喷嚏。


     齐焱拉住崔筠,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和后颈,还好,没出汗。


     他将崔筠带到个背风之外,又抽出崔筠掖在腰带上的幞头,要给他扎上,并念叨着,“ 晚上冷呢,你不扎幞头当心受了风寒。”  


     此时的幞头已经两极分化,民间百姓头上扎的幞头大多是一块带着四根系带的黑布,称之为软裹;官员们头上戴的幞头已经是个帽子样式,称为硬幞,或者乌纱幞头。


      两人既然以民间身份出行,现在扎的幞头都是软裹。


      崔筠怀里抱着花,只得微微仰头,任凭齐焱帮她裹上幞头,并仔细整理好。方才她演示洛神步时,嫌热才将幞头取下,这时候确实感觉有点凉了。


     齐焱裹好后一边整理,一边看着崔筠俊俏的小脸儿。她闭着眼睛猫儿般的神态很是可爱,又闻到不知是她怀中的花香还是身上的香味,齐焱心中一荡,忽然想抱一抱她,揉揉这个小脸,甚至亲一口。


     念头来得如此迅猛且荒唐,醒过神之后齐焱不自禁松开手,急急地后退了一步,胸膛起伏不定。


     崔筠此时睁开眼来,并没注意到齐焱的异状,她伸手摸摸幞头,笑道:“ 裹得还挺好。走吧。”


      她抱着花大步在前头走,齐焱微微落后半步,然后又跟上去与她并肩同行。



      


      今日他们投宿的民居家中没有床榻,而是土炕。


      这东西长在南边的崔筠没见过,长在大明宫中的齐焱也没见过,两人洗漱过后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这才上炕休息。


      按说练了一晚上洛神步,应该很快便能入睡,齐焱却毫无睡意,问崔筠道:“ 有股香味你闻到了吗?”


      “ 白鹃梅吗?那个不太香啊。”


      “ 不是,有点像玫瑰糖的味道。”


       “ 如果是这样的味道,那可能是护肤药膏的味儿。我刚学易容时,每天糊得一脸妆,师娘怕我把脸弄坏了,调了一种养护皮肤的药膏,其中主材便是玫瑰。刚才我擦了一点。”


      崔筠伸了一只手在齐焱面前,“ 你闻闻,是这个味儿吗?”


      齐焱握住她一只柔荑,凑到鼻子边上,点头道:“ 是。” 


      淡淡玫瑰甜香,如糖似蜜,十分撩人。


      崔筠将手抽回去,打个哈欠道:“ 睡吧。明日还要爬山。”


      她翻了个身,面对窗户方向毫无心事地迅速入睡,齐焱则看着崔筠的背影一直在发怔。


      回想起方才的心动时刻,齐焱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想不到他竟会对好友滋生了欲念。其实不止方才,现在也有一点,想靠近,想拥抱,想紧贴……


      齐焱不是真正的十七岁,发现这一点时确实吓了一跳。此时倒也没有特别慌乱,而是在找原因,为何会如此?


      他可以确定自己并无龙阳之好。那就是因为他现在这个青春正盛的身体太容易被撩动,十七、八岁嘛,男子的巅峰;而崔筠脸上不带妆时,又有些美得雌雄莫辩;还有近来二人日日同寝,有些过于亲密了。


      齐焱叹了口气。看来有必要和阿筠拉开一些距离,以免唐突了他,玷污美好的友情。





      第二日一早大家起身,用过早饭,收拾好东西继续出发。


      翻越火地岭时,所有人都下来牵着马走,连齐成美也下了车,由钱叶儿牵着走。


      过了火地岭之后地势相对开阔,是一个大缓坡。中午他们到了汤坪,汤坪镇比之前经过的补给地都大得多,也颇为繁华。


      众人直奔镇上最大的客栈。这回崔筠终于可以单独住一间房。用过午食之后,她急忙叫人送热水来,闸上门好好洗了一番。还好现在是春天,赶路不热,出汗也不多。


      齐焱也叫了热水进房间沐浴。店后山坡上便有温泉汤池,但金尊玉贵的仪王殿下怎么可能跟别人去挤着泡汤?


      在汤坪修整一天之后,他们继续出发。


      二月二十七日,众人来到了南子午镇,至此终于走出了子午谷。


      这条入蜀的道路,要先由关中平原穿越秦岭到达汉中盆地,再由汉中盆地翻越大巴山到达成都平原。


       其中两段翻山的路径都很难走。昔年诗人李白曾写过《蜀道难》一诗,虽然说那是玄宗时代的情况,经过多年修缮,这条路已经远没有当初那般难行,但也依旧险峻。


      出了南子午镇,意味着穿越秦岭的第一段艰难旅程结束,从这里至汉中盆地,将是一路坦途。


      齐成美不再整天坐车,会由少年骑士们轮流带着他在道上跑一跑。


      众人沿着汉水边上的官道,折向西北,过金水、龙亭二镇,于三月初一来到了隶属山南西道的洋州。


      洋州是个大州,距离山南西道节度使理所兴元府约有一百二十里地。


      在这里齐焱接到了长安送来的消息。两日前,朝廷下达诏令,调现任山南东道节度使牛元翼出任山南西道节度使,原山南西道节度使王扬则调任回京,担任太常卿。


      齐焱握着手中的秘信思忖着,从调令下达,到回京上任还会有一段时间,也就是说,自己此行前去,应该能见到老师王扬,也有可能会见到鱼儿吧?


      齐焱重生已经有十年,刚重生那会儿,他对故人的思念最为强烈,比如对鱼儿,比如对韩定。但十年的时光过去,因他的积极开拓,他已经拥有了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人生。繁忙的生活令他极少有时间去想过去的人和事,除非被什么情景触动或提醒。


      刚出宫时,齐焱还会特地寻到李婆婆面馆,吃一碗曾和鱼儿一同吃过的面。而到了今日,或许真是时光隔得太久了,再想起鱼儿,他固然也会觉得欢喜和惦念,心绪已经非常平静。


      但还是想见见她。上一世所有的故人之中,能让他感觉温暖的人仅有几个,鱼儿是最重要的一个。





      三月初二傍晚,齐焱等一行人来到了兴元府,入驻城东一家客栈。      


      兴元府原本名叫汉中郡,大兴武德年间改叫梁州。德宗年间,太尉朱泚发动叛乱,占据都城长安。德宗无奈只好逃至奉天,叛军紧追不舍,兴元元年二月,德宗又率嫔妃群臣沿傥骆道南逃梁州。


      来到梁州之后,此地春暖花开,气候宜人,百姓又夹道相迎,箪食壶浆。德宗终于感觉到心安。他在此地遥控指挥关中官员平了叛乱。并将这一年改元为兴元元年。三个多月后,德宗返回长安,下诏“升梁州为兴元府”。并铭书曰:“朕遭罹寇难,播越梁岷。丞庶烦于供亿,武徒勤于扞卫。凡百执事,各奉厥司。人皆竞劝,物以丰给。嘉乃成绩,予怀不忘”。


      不久以后,德宗再次下诏升兴元府与京兆府同级,并免去百姓税赋徭役一年。


      自此之后,兴元府便日益兴盛,又因地处长安出蜀要道,商旅往来频繁,如今此地是山南西道最大最繁华的城市。




      齐焱等人在客栈洗漱过后,出门寻了家人气极旺的食肆。齐焱包下了食肆的东厅,准备带属下们吃顿好的。这一路行来颇为辛苦,大家也该松散松散。


      兴元府的饮食风俗已经非常接近蜀地,连人们的讲话口音也是一半川蜀音,一半中原官话。


      大陶盆盛着水盆羊肉、芋儿烧鸡、春笋老鸭、清蒸鱼、豆瓣鱼等等大菜,不断地被伙计们端了上来。还有一些当地特色,如热米皮、神仙豆腐、菜豆腐、核桃馍、橡子凉粉等等小食也都陆续送上。满满一桌子大餐吃得众人赞不绝口。


      蜀人调味好用食茱萸,此物是芸香科花椒属,又名樾椒,味道香辛浓烈,油中炸一下然后调到食物中,吃起来那叫一个舒爽鲜香。


      崔筠吃惯了南边相对甜和淡的食物,乍然吃到此物,辣得舌头都麻了,偏偏还觉得好吃。她鼻子发红,眼睛也发红,用手帕擦一擦辣出来的眼泪,猛喝两口水,还要去吃。


      齐焱学医,注重养生,口味偏清淡,有茱萸的菜他尝了一口便算了,并不像崔筠这么喜欢。


      他笑着摇头,盛了一碗老鸭春笋汤放到崔筠面前道:“ 先喝碗汤吧。” 


      奇怪,最近他有意克制,即不与崔筠同寝,也尽量不动手动脚,但仍时时觉得对方十分可爱,并且心动。


      他这少男怀春劲儿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了怎地?需要给自己开点药吗?还是加大训练量,让自己更累一点?


      




      第二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官府学校都休假,地方官员自宴其僚属,餐饮费用能走公账报销。


      满城人都会出门踏春,欢度佳节。


      齐焱一大早便起身,只带了钱桩儿出了客栈,直奔节度使府官衙后门的街道。


      他想试试看能不能见到鱼儿。


      在那里枯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数辆青幄油车从府内出来,并有十来名健仆随侍,应该是老师王扬府中的女眷出行。车子都很安静,并没有谁掀起车帘对外张望。也是,一来老师治家严谨,二来府门前后都是看惯的风景,也没甚看头。


      齐焱目送着车辆走远,既不知道鱼儿在哪辆车上,更不知道鱼儿有没有在车上。


      上门拜访是不行的,以后大家在长安还会见面,他不能现在就露了形迹。再说他一个男客,便是上门,也依旧见不到女眷。


      齐焱本就是来碰碰运气,没见到也并不特别失望,转身回了客栈。





      客栈里空荡荡的,崔筠和大部分少年们都已经外出了,只有钱大山夫妇和钱叶儿带着齐成美留守,郑有柱与刘二牛护卫。


      他们计划在兴元府休整两天,今日又逢过节,昨晚吃饭时齐焱便给侍卫们放了假。


      没看到崔筠,齐焱有些不乐。竟然自己跑出去玩儿,都不等他吗?


      郑有柱道:“ 都以为五郎君外出有事,要中午才能回来呢。崔郎君他们去看庙会了,我知道地方,咱们也去看看?”


      桃芬有些犹豫,“ 成美还小,外头若是太热闹……”


      齐焱道:“ 不妨事。我们这么多习武之人,还看不住一个成美?” 而且成美已经离开皇室,日后要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早些接触民俗是好事。


      


      众人于是套车备马,出门往办庙会的地方行去。


      兴元府南门便是汉水,今日城门大开,城外车水马龙,热闹无比。


      祓禊是上巳节的标志性活动,即到水边洗濯。人们结伴到水边祓禊后,又会来到岸边修建的褉赏亭,在亭内落座,于人工设置的水流中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即为曲水流觞之乐。


      也有不少人在船上设宴禊饮,歌舞奏乐。有些船上还会安排百戏表演,甚至出现竞渡的盛况。


     汉水两岸到处扎着账篷帷幄,想是富户人家的女眷在此游春,时不时会听到轻快的笑声飞扬出来。


     普通百姓没那么多讲究,很多年轻女孩子都衣着鲜亮,成群结队逶迤走过,手里或拿着团扇,或拿着花枝。少年们也都换了新衫,三三两两,结伴同游。


      偶尔少男少女们相遇,互掷花枝,众人嘻嘻哈哈笑闹一番。


      大兴民风不似后世保守,少年男女们若在上巳节互相看对了眼,回去后找人上门提亲,结成良缘的不在少数。


      不过最热闹的地方还不是汉水两岸,而是南门外不远,靠近汉水的关帝庙,今日的庙会便在此举行。


      齐焱等人寄存车马之后,便向关帝庙的方向行去。刘二牛身高体壮,直接让齐成美骑坐在他的肩膀上,驼着小朋友看风景,郑有柱护在一边,同时还东张西望寻找崔筠等人。


      钱桩儿道:“ 莫要找了,这么多人,哪里寻得到?” 他同时伸手护住姐姐钱叶儿,以免她被人冲撞。


      钱大山则护着桃芬,虽是老夫老妻,但两人低声细语,看着颇为甜蜜。


      齐焱则背着手,用起他那一双鹰眼,在人丛中寻找崔筠。


      人太多了,确实不好找。


      二月初一时,他还与崔筠约过上巳节一起游春。这小子,把两人的约定忘光了吗?


      人流拥挤,他们渐渐走到了关帝庙近前,远远便看到,关帝庙前搭了个高高的木台,台下围了不少人,约摸是要表演百戏。


      郑有柱忽然惊喜地大叫:“ 五郎君,崔郎君在那里,快看!快看!在那个木台上!”


      他身边所有人都在这一声呼喝之下看向高台,齐焱自然也看到了。

 

      不止崔筠,侍卫中还有五人也都在那个台子上。只不过崔筠最显眼,因她又穿了一身红。崔筠曾告诉过齐焱,九翁最喜欢她穿红衣,所以出孝之后,崔筠经常是各种各样的红色衫袍上身。


      今日她穿的是一件石榴红半臂,里头是白色中衣,外罩烟色圆领袍,袍子下摆颇短,仅刚过膝,且袍子只穿一只袖子,另一只被腰间的黑色躞蹀带一起扎住,手腕上套着玄色牛皮护臂,脚踏乌皮靴,这正是时下儿郎们最流行的打扮。


       虽然脸上涂了黑粉,但崔筠依旧是个俊秀郎君,此刻她叉着腰站在那里,目光微带俾睨地看向对面。对面则是六个玄衣儿郎,也是挺胸腆肚,一脸不服不忿的表情。


      两队人中间,有两根木制高竿,中间挂个网子,留出个碗大的空洞。竟然是个球门。台上显然马上就要举行一场蹴鞠比赛。


      此刻台下人潮如浪,都在嗷嗷叫,更有不少女子往台上抛花枝、手帕、荷包等物。崔筠生得俊秀,与他一同上台的那几名武士也都颇为端正,所以大多数东西都抛向崔筠等人。


       “ 崔郎君居然去蹴鞠!” 郑有柱大叫道,“ 啊,我也想去!”


      齐焱也很心急地往高台边上挤,同时不忘嘱咐,“ 护好小郎。”


      因人多,刘二牛已经将齐成美从肩膀上放了下来,抱在怀中,憨憨道:“ 郎君放心,二牛晓得。” 当下郑、刘二人护着齐成美,钱大山父子护着桃芬母女,大家一齐往高台边上挤。


      未等他们挤到台下,台上鸣笛击鼓,比赛已经开始。


      崔筠等人固然武技在身,对方也是蹴鞠好手,起初胜负难分,但只不多的功夫,大家便只为崔筠欢呼。


      因她踢球实在好看,不但身姿曼妙,轻盈灵巧,还会各种花样射门,正射,倒挂金钩射,跳起来高抬腿射,甚至翻个跟斗都能一脚将球嗑进去,一球一球又一球,不断地送向球门中间的风流眼。


      台下观众喊得嗓子都哑了,再往崔筠这边抛的,就不止是花枝手帕,还有银子铜钱。


       很快崔筠队便以大比分胜了这一场。玄衣队沮丧退下,又上来一队绿衣健儿。


       此时齐焱也挤到了台边,正好崔筠的目光转了过来,一眼看到齐焱大为惊喜。她飞奔到台边,笑着招手道:“ 齐五郎,你上来!”


       经过剧烈运动的崔筠,此时面若桃花,笑颜耀目,鬓角已经湿透了,还有晶莹的汗滴挂在脸上,整个人有一种生机勃发的力量。


      齐焱看着她,只感觉心脏砰砰乱跳,甚至有些头晕目眩。又健康又美的崔小郎,真的好招人喜欢呀。

顾萦

齐焱重生之会昌龙兴(165)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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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帮狗鼠之辈!”崔筠恨恨地骂了一句,又道,“ 难怪仪王只能暗中出力,修修补补。我现在信他不想做皇帝了,若真要图谋帝位,他应该交好宦官,而不是与其作对。”


      没错。如上辈子的齐焱,要认贼作父,卑躬屈膝才能谋来皇位。又如上辈子的珖王,表面上风光霁月,实则与仇子梁麾下的宦官袁贽勾搭在一起。


      崔筠叹息道:“ 好...





      “ 这帮狗鼠之辈!”崔筠恨恨地骂了一句,又道,“ 难怪仪王只能暗中出力,修修补补。我现在信他不想做皇帝了,若真要图谋帝位,他应该交好宦官,而不是与其作对。”


      没错。如上辈子的齐焱,要认贼作父,卑躬屈膝才能谋来皇位。又如上辈子的珖王,表面上风光霁月,实则与仇子梁麾下的宦官袁贽勾搭在一起。


      崔筠叹息道:“ 好难啊。想当皇帝,便须得到权宦支持,但他们只肯支持软弱好拿捏的皇帝。这样的皇帝上位,又不可能解决宦官的问题。这岂不是成了个无解之局?哎呀,想想就觉得丧气。” 


      齐焱道:“莫要沮丧,眼下的局势,其实还不算太差。”  


      “ 这还不差么?王受琛权势薰天,连宰相和皇子都敢陷害。皇帝唯唯诺诺,一件像样儿的事情也做不成,看了好憋气。”


      齐焱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上一世仇子梁才是真正的一手遮天,朝露之变中杀了多少宰相与朝官?后来又软禁皇帝,最终害死了二兄,也害得他身体破败不堪,短命而亡。


      齐焱道:“ 起码朝臣们的努力还有作用,我们的努力也有作用。宋相不是保下来了吗?”


      崔筠哼了一声道:“ 形势要是真的可控,仪王干嘛要把齐成美偷偷送出去?”


      小朋友这话就有点扎心了,齐焱一时无言以对。


      崔筠见他不说话,轻轻推他一下,“ 怎么啦?我说错了?生气了?”


      “ 没有,你说的很对。”


      崔筠叹道:“ 反正不管形势如何,你定是要帮仪王去做那些麻烦的事。我也不能看着你为难,那我便帮你吧,谁让我们是好兄弟呢。”


      齐焱无声地笑了。小朋友真是可爱。


      久在黑暗中,人的眼睛便能捕捉到一点微光。他此时隐约看到崔筠的轮廓,便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崔筠的脸颊,结果还没碰到,却被崔筠一把抓住手腕。


      “ 齐五郎,你怎地总是动手动脚?”


      “ 又叫齐五郎?” 齐焱笑道,“ 不是应该叫我阿兄么?” 


      他手腕一翻一滑,脱出崔筠的钳制,到底还是捏了一下崔筠的脸蛋,这才将手收回去。


      “呀!什么阿兄,你给我等着。” 崔筠反手也去揉捏齐焱的脸。


      齐焱倒不躲避,闭上眼睛,任由她捏。只是崔筠也仅捏了两下便放开了手。齐五郎的脸蛋好捏得很,软软滑滑,皮肤真好。但她不敢闹得过分,怕招惹了他会被反扑。


      不过这么一打岔,到底将谈论朝政带来的沉重感搅散了。


      困意袭上心头,齐焱打个哈欠道:“ 睡吧。”


      “ 好。”


      崔筠翻身向外,齐焱翻身向内,两人背对着对方,很快都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齐焱醒来的时候,崔筠早已经收拾好了,并说道:“ 还说帮我梳头,这么晚才醒,睡得那个沉啊,被人抬走你都未必知道。”


      齐焱讪讪坐起身来。是有些晚了,平时他每日早起,习武骑射,雷打不动。想不到出门之后,竟然有所懈怠。不过昨晚睡得真好,仍然是薄衾冷枕粗糙的被子,但他好似适应了,不再觉得难受。


      也或许,是因为崔筠在身边?能与好友同榻而眠,还能说说心里话,这样的经历从前不曾有过。


      用过早饭之后他们便打算动身,临行前却收到了宋绚和宋韬小哥俩儿送来的谢礼。


      宋相清廉,路上能带的钱物也有限,因此礼物只是在小镇上购买的普通之物,但宋绚额外送了几本他手抄的道经。


      齐焱大略翻看了一下,竟然是一笔极漂亮的柳体楷书。他微感讶异,这个年纪字就写得这般好的人可不多,便赞道:“ 绚小郎的字当真不错。”


      宋绚谦逊地说道:“ 不敢当焦大夫谬赞,只是小子的一点心意。” 


      明明眼前的少年郎君比他大不了多少,宋绚却觉得比在祖父面前还要紧张。


      此人相貌出众,又极具威仪,显然久居上位。昨晚齐焱声称他是章王派来的大夫,宋绚却不大相信。他又不是没见过章王,这人浑身的气势,章王不及他多矣。而且章王向来酷爱书画,是个非常单纯的人,一旦夺爵圈禁,恐怕自顾不暇,还能派人援救他们一家?


      宋绚猜了一晚上,心中约摸猜到一点来人的身份。这个年纪又这等气势,关心祖父又与章王有关系,那只能是仪王。


      早晨他去问祖父,却挨了宋相一顿饱训。这反倒让宋绚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因此对齐焱执礼更恭。


      京中对仪王有各种传说。有人说他惯会逢迎,要不然怎么能够穆宗、敬宗以至陛下都对他宠爱有加?也有人说他不学无术,当初在宫中便曾养了一堆动物,出宫后更是玩得过分。还有人说他不问世事,不争名利,这才能获得三朝帝王的喜爱,学医又修道,是个清心寡欲之人。


      但最出名的是仪王的相貌,都说他生得极为俊秀,是不输于潘安宋玉的美男子。只是仪王久居终南庄园,极少在长安出现,一直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宋绚万万想不到,真正的仪王沉毅果断,气度高华,完全不是传说中的样子。


      而且仪王在他们一家人最困难的时候出现,保全了他们的性命,救治了生病的祖母,也让祖父重振精神,简直像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不,活神仙。所以宋绚一大早便带着弟弟来拜神仙了。


      其他人收拾行装的时候,齐焱请两位小宋郎君在他房间坐下,命人奉茶,并略微与他们聊了几句。和正读书的小郎君聊天,内容当然离不开功课,齐焱只当是闲谈,宋绚却当成考校,拿出百倍的精神来回答问题。


      齐焱不禁笑了,真是聪明的小朋友,应该是猜出了他的身份。


      两个小郎君读书都不错,而且看性格也比其祖父活络,将来或许真是可造之才。


      一番愉快的交谈之后,齐焱等人出发启程,宋家兄弟则侍立在道边相送。直到齐焱等人的车马烟尘远去,他们才返回官驿站。因闫氏还在病中,宋家人还要在火地塘多停留几日,等闫夫人身体完全好了才会重新出行。




     齐焱等人这一路依旧走走歇歇,中午过了腰岭关,之后由关口向南,经狮子坝斜向西南,来到火地岭之下。


     当晚他们借宿在一个小村子里。三十余人寻了好几家住户,才分散着安排住下。


     虽不能像在客栈一样集中住宿,但也有一样好,就是众人的活动空间不受拘束。


     村子外头空地很大,想练练拳脚兵刃,方便得很。道路两边的山坡上,还生长着大片的白鹃梅,出去赏个景也不错。


      白鹃梅姿态秀美,春日开花,满树洁白,如雪似梅。按说眼下的时节还不是白鹃梅的开花时候,正常要再晚一个月,但村外山坡上这一片梅林,却大部分已经开放了。


     村人告诉齐焱等人,说是因为火地岭地气比别处更暖的原因。听说翻过火地岭,有个名叫汤坪的地方还有温泉呢。有不少客栈都建立在有温泉的地方,住宿的客人可以泡汤池子。


     齐焱和崔筠听了俱都精神一振,出门在外别的都好说,洗澡不方便这事儿有点难受。


     用过晚饭之后,钱大山一家陪着齐成美,其余侍卫们除了轮班值守之人外,各自出去活动。


     齐焱和崔筠来到村子外边的山坡上,在空地上点了一堆篝火,周围又插了几支火把,借以照明,练习洛神步。


     齐焱私下练习的时间并不算多,但已经抓住诀窍,基础步法的转折回环之处,比崔筠已经不差什么了,稍欠熟练度而已。但进阶步法,什么九变,十八变,三十六变,他今日方才开始跟着崔筠学。


     崔筠这日穿了件朱樱色的袍子,为练步法将幞头摘了放到一边,露出乌油油的顶髻。


      火光照耀之下,只见她鬓发鸦青,脸蛋莹白,目如寒星,一点红唇格外娇艳,又穿了红色衣服,显得肤光胜雪,背后又是大片开得灿烂的白鹃梅花树,人衬景,景也衬人。


     齐焱不禁有些悸动。旁人都说他生得好,依他来看,崔小郎也不比他差,只是年纪还小,尚未长成。


     崔筠说道:“ 我给你演示一下九变,我做得慢些,你注意看。”


      随即她脚下一拧,开始在花树边缘穿梭,足下仿佛不是泥土草地,而是水波云雾,简直是足不点地般在滑行,她身姿曼妙,衣袂飘动,袍角翻飞,脚下不断转折变化,从一些看似不可能的角度翩然折回又滑出。


      齐焱看呆了,脑子里洛神赋的词句骤然浮出。


      “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崔筠演示了一遍后,停住脚步,问道:“ 看清楚了吗?” 


      齐焱面上一热,方才他光顾着欣赏崔筠的美态,根本没将注意力放在步法上,只得说道:“ 还没有,你再演示一遍吧。”


      崔筠倒没有不耐烦,这步法学起来甚是繁难,哪可能看一回便能上手呢。于是她稍放慢了些速度,又演示了一遍。这次齐焱记住了一大半,他默默参悟着,脚下不断模拟着做出动作,遇到不记得的地方便跳过去。


      崔筠就他没记住的部分又演示了第三遍,接着她走第四遍时,齐焱开始跟着她走。


      曾经背过的步法口诀此时忽然活过来了一般,齐焱默念口诀,身随意转,虽然略微生涩,但也一步一步,完整走完了九变。


      崔筠大为感叹,“ 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看她演示三遍,就能跟着她走一遍,这是什么逆天的记忆力与学习能力?


      齐焱不禁对着崔筠笑了起来。无数人夸过他天资不凡,但崔筠这样直白热烈的夸奖最让他快乐,或许与夸赞的方式无关,而是因为这个人。与崔筠在一起,做什么都很有趣。


      此后齐焱收束心神,凝神专注于脚下的步伐,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崔筠的动作,脚步和身体自然而然配合着,一遍一遍又一遍……他的动作由缓慢滞涩,变得越来越流畅。


      但他仍然不曾停下来休息,仍然一圈又一圈不停地转折闪跃滑步进退着。


      这种步法类武功,暂时记住了还不算学会,一定要形成肌肉记忆,能如崔筠般不假思索用出来,才算是真正学会。


      崔筠在旁边感叹。真是厉害,齐五郎不但领悟力与学习能力一流,专注力还特别强。这样的人做什么都能很成功吧。要是师父和师娘能看到他便好了,一定会很喜欢他。


       齐焱一直练习到内息与步伐之间再也感觉不到滞涩,身法步法皆都圆转如意时才停了下来,额头上已经是一层亮晶晶的汗水。


      他正待用衣袖擦汗,崔筠已经跑了过来,递给他一方手帕。


      齐焱接过手帕擦汗,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移步到旁边的石滩,寻了两块青石坐下歇息。


      擦完汗后,齐焱看到手帕一角上绣着的竹节与竹叶。蓦然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当初在野人观中,六岁的小崔筠曾用手帕包着些粘粘乎乎的糖块,郑重地送给他。


      齐焱不禁笑了。


      崔筠问他,“ 笑什么?”


     “ 还记得你送我的糖吗?”


      “ 啊?那个!” 崔筠的脸一下子红了,期期艾艾道,“ 我那时候太小了,不懂事。” 


      天下岂有用半块糖送人的道理……还揉得不成样子。


      “ 糖很甜。”齐焱含笑看了她一眼,轻声道,“ 我偶尔心情不好,就找出来吃一块。断断续续,两个月才吃完。”


      “ 真吃了呀?”崔筠高兴起来,“你不觉得我唐突就好。”


      “ 怎么会?包糖块的手帕,洗干净后我一直好好收着呢,还有你送我的桃木发簪,也好好放着呢。”


      听到这些,崔筠心中也又暖又甜,她的心意能被人珍视很是开心啊。


      大约因地气暖湿的缘故,这个春天的夜晚一点儿也不冷,偶尔吹来的风中裹着淡淡花香,明明时候已经不早了,二人却还不大想回去。


      崔筠仰面看着夜空,已经是月底,天上只有一弯淡淡的峨眉月如同金钩,星光比月光夺目得多,满空星子十分璀璨。


      崔筠问道:“ 齐五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仪王不那么需要你了,那些事别人也能做,你可以退下来的话,你想做什么?”


      齐焱也抬头看向星空,答道: “ 和你一样,我也想到处去走走看看,行遍万里江山。”


      “ 哈。真的吗?” 崔筠欣喜地说道,“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呀。”


      “ 好。” 齐焱答应了——如果那时候他还活着的话。


      崔筠却不肯就这般算了,颇认真地对他说:“ 那我们击掌为誓,做个约定吧。”


      她拉起齐焱的手,说道:“ 我陪你去做那些危险为难之事。但若事不可为,或者功成身退。我们便一起隐入江湖,四海遨游,快意人生。”


顾萦

齐焱重生之会昌龙兴(163) 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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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焱与崔筠追逐打闹着,不觉跑远了些。翻过一个小坡,两人忽然看到前面坡地上大片盛开的山杜鹃,一簇簇粉红粉白色的花朵,娇艳地点缀在灰绿色的树从之中,花朵团团锦簇,旖旎铺开,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两人顿时停下了脚步。


      山杜鹃这般连绵大片开放,蔓延成花海一般,又有远处山峦滴翠,碧空如洗,丝丝缕缕的白云缭绕山间,衬托得杜鹃花更加明艳动人,如此美景,令二人几疑误入仙...

 

     齐焱与崔筠追逐打闹着,不觉跑远了些。翻过一个小坡,两人忽然看到前面坡地上大片盛开的山杜鹃,一簇簇粉红粉白色的花朵,娇艳地点缀在灰绿色的树从之中,花朵团团锦簇,旖旎铺开,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两人顿时停下了脚步。


      山杜鹃这般连绵大片开放,蔓延成花海一般,又有远处山峦滴翠,碧空如洗,丝丝缕缕的白云缭绕山间,衬托得杜鹃花更加明艳动人,如此美景,令二人几疑误入仙境。


      “ 好美啊。” 崔筠看得眼睛都直了,“ 九华山也有杜鹃,但不是这样的。” 


       九华山险峻奇秀,山杜鹃常常一丛一丛出现,当然也很美,但远不及眼前景观这般雄奇壮阔,令人震撼。


       齐焱也呆呆怔立,一瞬不瞬望着无边无际的花海。盛开的山杜鹃灿若云锦,如火如荼,似乎一直绵延到了天边。大自然的肆意挥洒,长安城中再匠心巧手的花圃,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真美啊。这只是大兴江山的一角,且不算太偏僻的地方,甚至距离长安不过百多里地。那么天下那些普通人无法涉足之处,又有多少奇丽夺目的自然景观呢?


      崔筠扭头看着齐焱眼中欣喜又向往的表情,心里也觉得快活得很。


      能走出来真好,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次与他同游。


      一定要等到他或老或病,才能将他从宫中弄出来吗?有没有办法,早一点把他接出来? 要知道欣赏美景也需要精力和体力。不过这些日后再说吧,先享用眼前的快乐要紧。


       “ 走,我们到近处去看看。” 崔筠拉起齐焱的手,带着他向前奔去。


      两人跑到近前,只见杜鹃花一丛丛簇生着,有些只及膝高矮,有些长得比他们还高。浓绿的革质叶片之间托举着簇簇花朵,尚未开放的花蕾是深胭脂色,刚开的花朵则是由深至浅的粉红色,盛开的花朵则是粉白色甚至白色,无数花枝累累垂垂,娇艳明媚,迎风轻轻晃荡,并散发出清新淡雅的香气。


      崔筠伸手摘下一簇刚开不久的杜鹃花,吟道:“ 闲折两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


      齐焱应道:“回看挑李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


      两人不觉都含笑看着对方,心中喜悦无限,难以言表。


      崔筠轻声道:“ 你低一低头。”


      齐焱微微倾身,崔筠便将手上那一簇杜鹃花簪到了齐焱的鬓边。


      齐焱抬起头来,背着手站定,对着崔筠灿然一笑。


      花美,人更美。今日齐焱穿了一身白底瑞草纹的圆领窄袖袍子,没戴官样的乌纱幞帽,而是用黑色的幞头巾子扎了民间的软裹样式,腰带也是简单的黑色革带,灰青色裤子,乌皮靴,但这么素的一身,配上他那张玉白俊秀的脸,又站在绮丽的花丛中,真是美得要命。


      当真是既如玉山峻岭,又似琼树高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齐焱见崔筠满怀欢喜地注视着自己,也觉得面前的小郎君十分可爱。今日崔筠也没涂灰粉,脸蛋粉白玉泽,俊秀程度比平日提升好几个等级。


      来而不往非礼也。齐焱也仔细挑了一簇含苞待放的杜鹃花,折下来要簪给崔筠。


     他含笑走到崔筠面前,伸手将崔筠揽到身边,俯身靠近为她簪花。


     那一瞬间崔筠的呼吸都暂停了。两人离得太近,齐焱的呼吸轻轻拂在她脸上,她甚至能看得清楚他的长睫毛如何微微闪动,他的柔润红唇如何轻轻弯起。


      齐焱簪好花之后,退后一步欣赏了一下,笑道:“ 不错,很是好看。”


      难怪崔小郎平日总要涂一脸的灰粉,确实有些过于俊秀了。瞧,还脸红了呢,真是个小朋友,太容易害羞了。


      齐焱伸手将崔筠牵住,笑道:“ 我们再往前走走。”


      大约是花海之美给人的震撼感太强烈,齐焱浑然不觉两个男子手拉手有些怪异。心理年龄的原因,他总觉得崔筠非常年幼,是个可爱的,需要他照顾的孩子。相处这些时日,他又发现崔筠聪明,独立,懂事,体贴,经常还会反过来照顾他。两人之间的年龄差似乎正在被渐渐抹平。彼此的感情更像是伙伴,好友,兄弟。


      每回与崔筠在一起,齐焱都觉得非常愉快,不知不觉中,崔筠在他心中越来越重要,两人之间的情谊也让他分外珍惜。


      崔小郎就像是韩定与小六的结合体,是可爱的弟弟,也是可靠的朋友及帮手。


      齐焱认定崔筠以后必是要跟着他的,两人会长长久久在一起,就像上辈子韩定一直跟着他一样。


      只是齐焱并没有意识到,他对韩定可不会动手动脚。齐焱日常行事一直矜持稳重。偏偏到了崔筠面前,矜持没有了,稳重也没有了,总要去逗人家,摸摸头,捏捏脸,有事没事撩着玩儿,像对待他的爱猫雪团儿。


      他拉着崔筠的手在花丛中漫步,崔筠的小心脏很不争气地乱跳着,舍不得放开他,又很怕齐五郎发现她的情愫,纠结得要命。


      但渐渐的,她的心也安定了下来。四野无人,只有他和她,便享受这一刻的悸动与快乐吧。


      齐五郎的手很大,又很暖,手心干燥,手掌有力,掌心与指腹都有茧子,好在崔筠的手上也有练剑磨出的薄茧,倒不觉得齐五郎的手粗糙,反而感觉十分亲切。


      两人在花海中越走越深,一边闲聊,一边赏景。直到远处刘二牛扯着嗓子大喊:“ 五郎君,崔郎君,用午食啦!” 他们这才相视一笑,然后运起轻功,飞快地跑向宿营地。


      



      营地之中,郑有柱殷勤地迎接出来,看着拎着药锄的二人,凑趣儿道:“ 五郎君,敢是挖到了甚么好药?”


      瞧这二人高兴的样子,莫不是采摘了千年人参或者百年首乌?


      齐焱顿时一愣,哎呀,玩得太开心,把采药这件事忘记得一干二净。


      他眉梢微挑,一脸正经地说道:“ 春日可采摘的药材很少,诸如三七﹑茯苓、龙须草、天麻、灵芝等用的都是根茎或全草,要在秋天采摘,我主要是带着崔郎君认一认春日的常见药草。”


      然后他将鬓边的杜鹃花摘下来,又说:“ 杜鹃花味酸甘,有活血调经之效,可治跌打损伤、风湿关节痛等疾病,也是一味很重要的药材呢。”


      “是么?” 郑有柱被他说得一愣一愣,急忙伸手去接齐焱背着的药篓,“ 五郎君想必采了许多杜鹃花。我来拿,我来拿。”


      齐焱闪身避开,说道:“ 不用,没多重。”


      什么没多重?药篓中空空如也,根本一片草叶都没有。


      “ 你莫要逗他了。” 崔筠笑着睇了齐焱一眼,对郑有柱道:“ 没摘几朵杜鹃花,不过那山坡上好大一片山杜鹃,开得极盛,一会儿用过饭你们都去看看吧,可好看了。”


      此时齐成美像匹小马驹一样冲了过来,大喊道:“ 五叔!六叔!你们去哪里了?快来看,我摘了很多好吃的蘑菇!”


      齐焱将手上的工具递给崔筠,弯下身子抱住奔过来的小成美,举着他转了好几圈,逗得小成美咯咯笑。


      他将齐成美一放到地上,齐成美便蹦了起来,一手一个牵住齐焱和崔筠的手,急不可奈地说道:“快些,快些,去看我的蘑菇,是我发现的!”


      原来桃芬和钱叶儿带着齐成美在溪边玩耍之后,又去树林边上采野花。齐成美在林下的落叶中发现了不少羊肚菌。桃芬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是顶好的食材。


      羊肚菌滋味极为鲜美,香味独特,还有消食和胃、活血化瘀、强健身体等功效。这东西向来颇难寻到,又是春天的第一批菌子,却被小成美发现了一大片。


      大家不禁夸赞小成美运道好,所以齐成美迫不及待地要向五叔和新六叔展示他的好运气。





      今日的午餐格外丰盛。


      钱桩儿等人猎回三只兔子两只野鸡,还从附近的小河里抓了十几条尺多长的白鱼。


      桃芬采完菌子后,又发现了一大片生得正嫩的荠菜及野葱,自然毫不客气扯来做配菜。


      之后桃芬主厨,烧了一大锅羊肚菌炖兔肉,又煮了荠菜野鸡汤。白鱼则由钱大山动手,剥洗干净后抹上盐和调料,用树枝穿起来烤熟。


      这餐饭食材又好,烹调手段亦佳,吃得众人连连点头。


      桃芬被夸得满面笑容,她除了管账计数厉害之外,做吃食也极为拿手。只是自从出宫之后,先是管理店铺,后又肩负查账重任,一年到头南来北往,东奔西走,她已经好多年不曾伺候过齐焱用餐。


      今日她大展身手,看殿下吃得香甜,心中亦十分欢喜。


      午饭之后这帮少年侍卫全窜到山上看花去了,回来时每人都簪了一脑袋杜鹃花。全是习武之人,主子又不在眼前,下山的时候没一个老实走路的,你拍我,我踢你,你追他……打打闹闹,青春活力肆意飞扬。


      钱大山一家四口则等着齐成美午睡醒来,也带着他上山看了花海。


      毫不意外,这五个人从山上走下来时,也是满脑袋簪着花。 大兴人对于簪花这件事,不分男女老少,都热爱得很。




   

      下午众人继续赶路,傍晚时分,他们来到火地塘,此处是过腰岭关之前的一个小镇,也是个重要的补给之地。


      腰岭关是子午道上的中间关卡,子午关,腰岭关,饶峰关都为一夫当道,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形,常年有官军驻守,过关需要验证告身或过所等身份文书。


      子午道因地势险要,沿途几乎没有民居,少数几个补给点的客栈也都小得很。经子午道通行的商队很多都自带帐篷,在补给点附近寻空地宿营。因客栈往往无法容纳他们的人马货物,另外也为了省钱。


      齐焱这一行人算上护卫有三十多人,随身只带三辆装用物的车,也不差钱,因此包了镇上最大的客栈。但依旧做不到让崔筠单住一间房,崔筠今晚还得跟齐焱一起住。


      崔筠默默安慰自己,出了子午谷便好了,等到了洋州地界,天宽地大,有的是房间,到时候她便能一个人住了,现在嘛,再忍耐一晚吧。


      当晚在客栈用过晚食之后,其余人休息,齐焱带着崔筠与钱桩儿,去了镇上的官驿,宋绅西一行人便住在这里。


      穿着官差服装的朱泉已经候在外头,见齐焱过来,急忙上前迎接。


      朱泉一路带着四个好手护送宋绅西,发现官差要下手,便制住了人,他和兄弟们换了官差的衣服,将两名官差及两名兵丁充做囚犯,一路押解。宋绅西一家六口反倒取了绑缚,也不用走路,坐上了车。


      三日前他们便已经到了官驿,一来宋相夫人闫氏病了,二来也要等齐焱,便一直住着没动。





      宋绅西此时正愁眉不展地坐在老妻身边。火地塘极小,就一个郎中,三日前这郎中给闫氏开了些药,吃了后却不甚见效。宋绅西不由得满目悲凉,生怕老妻就此折损在流放的路上,毕竟她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


      他的幼子宋慎微也坐在床前,轻声道:“ 阿娘,你要不要喝些水?”


     闫氏迷迷糊糊中听到儿子的声音,摇了摇头,枕头上白发散乱,愈发显得憔悴。


      宋慎微的夫人赵氏将袖子挽得高高的,正在脸盆里投手巾。闫氏一直低烧,她不断的用手巾给婆婆擦拭脸和手,多少能降一点温度。


      宋慎微的两个儿子宋绚和宋韬也都侍立于房内,宋绚十六,宋韬十三,两人都满面哀愁地看着祖母。


      宋绚提议道:“ 要不然我们动身吧?出了子午谷,到了洋州,便能寻到好大夫了。”


      宋韬不同意,“ 祖母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赶路?病情会加重的。”


      宋绚烦躁地说:“ 可是也不能一直拖下去呀,病情拖着也会加重的。”


      便在此时,朱泉在外头叫门,朗声道:“ 宋小郎莫要心忧,好大夫已经请来了。”


      宋家人大喜,宋绚急忙几步窜到门口,开门将齐焱等几人让了进来,咦,除了朱大侠带的三个少年,后面就没人了,大夫呢?


      宋绅西颤微微地站起身来,一转身却看到了齐焱。尽管齐焱脸上涂了黑粉,但他的气质仪态及眼神,宋绅西哪可能不认得,老人家失态地手指齐焱,颤声道:“你……你……?”  


      要命哦,难道京城中出了大事,仪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齐焱大步走了过去,伸手扶住宋绅西,温声道:“ 宋相莫要忧急,我来与闫夫人看诊了。小民焦松,见过宋相。”


      化名,偷跑出来的?


      宋绅西忙道:“ 焦……焦郎君,我早已不是宰相,切莫这等称呼。”


      齐焱柔声道:“ 是。宋公言之有理,小子冒味了。”


      他扶着宋绅西坐回原位,然后便去给闫氏看诊。


      宋家的其余人见祖父似乎认得这位年轻的郎君,急忙都起身避开,给齐焱腾出了地方。


      齐焱将手指搭上去给闫氏诊脉,倒也不是大病,老夫人这段时间忧思过度,流放的路上又累着了,再加上着凉受寒,这才低烧咳嗽,昏睡不醒。


      齐焱也不开药,这镇上虽有药铺,但药效未必有他配制的成药好。钱桩儿捧上药箱,齐焱取出一瓶宣中理气丸,一瓶参茸保心丹,命人拿来温水,扶着闫氏各服了一丸,又以内气为她推化气血,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闫氏便悠悠醒来。


      老太太睁开眼看到齐焱的脸,以为自己眼花了,连续眨了几次眼之后,终于确定眼前看到的是真人,并非幻象,不禁失声道:“ 你不是跟章王一起来的……”


      齐焱握住老太太干枯的手,温声道:“ 是,我正是那日和章王一起去过府上的焦松。如今我奉章王之命,来给您看诊啦。”


      宋家其余人这才恍然,这个年轻得过份的大夫竟然是章王派来的。


      老太太这时候也醒过神来了,十六宅诸王非奉皇命不得出京,仪王殿下竟然偷偷跑了出来,好大的胆子。服下的药起了作用,又被齐焱吓了一跳,闫氏开始冒汗,汗液如水一样,瞬间湿透衣衫,体温也马上降了下来。


      齐焱嘱咐赵氏,“ 给老夫人用热水擦洗,换身衣服,再煮些鸡肉粥。一会洗浴之后老夫人约摸便会大解,肠道通畅便可以食粥。此后两种药丸都早晚各一次,连服三日便能好了。”


      宋慎微夫妇及宋绚和宋韬都欢喜不尽,齐齐施礼道:“ 多谢焦大夫。”

 

      齐焱又道:“ 宋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绅西急忙起身离开上房,随着齐焱等人去了另一处房间。


      朱泉带着钱桩儿和崔筠到隔壁办事,房内只留下宋绅西以及齐焱。


      宋绅西便要大礼参拜,齐焱急忙扶住他,“ 老师不必多礼,您就算不是宰相,也还是我的老师。” 虽然吧,齐焱一天也不曾听过他的课,但那也是他名义上的老师。


      宋绅西这才罢了,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殿下怎么会来到此地? 章王殿下如何了?这一路上保护老朽的人,是殿下派来的么?”


     “ 是。朱泉是我的人,他不但会护送您去开州,日后也会留在开州保护您。”


      齐焱先答了最后一个问题,然后才道:“ 我离京另有要事,碰巧与老师同行。小六虽然被贬,但我派人护着他,他性命无忧,也不会被人欺负。老师放心。”


     宋绅西长长呼出一口气,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了,然后颤声道:“ 是我无能,有负陛下所托,还牵累了章王殿下!”   


      齐焱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抚慰道:“ 宋相莫要自责。宦党专权是几十年的痼疾,岂是一朝一夕便能消除?这事儿啊,是陛下……太着急了。”


       宋绅西一早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哪怕神才军来抓捕他,他也安然待罪,面色不变。


       但此刻听到齐焱这句贴心的话,宋绅西顿时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一时间老泪纵横,呜咽着哭出了声,他喃喃说道:“是老朽无能啊,空有杀贼之志,却无识人之能……我啊,我就不应该做这个宰相,才不配位,终为祸患。”


顾萦

齐焱重生之会昌龙兴(162)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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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不得崔筠多想,齐焱已经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 走走,回房睡觉。”


      骑着马跑了一天,乏死了,须得赶紧睡上一觉,才能养回精神,明日还要赶路呢。


      “ 你先回。” 崔筠道,“ 我要去……上茅厕!” 然后一溜烟儿跑远了。


      齐焱微微挑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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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不得崔筠多想,齐焱已经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 走走,回房睡觉。”


      骑着马跑了一天,乏死了,须得赶紧睡上一觉,才能养回精神,明日还要赶路呢。


      “ 你先回。” 崔筠道,“ 我要去……上茅厕!” 然后一溜烟儿跑远了。


      齐焱微微挑眉,有古怪……崔小筠到底有什么问题,这般抗拒与他同寝?


      然而他累得很,没空往深里想……齐焱打了个哈欠,迈步回房。


      刘二牛和郑有柱已经抬来了一大桶热水。郑有柱兑好了一盆温水,刘二牛将手巾递给齐焱,憨笑道:“ 五郎君,洗一下吧。”


      “ 好,放着我自己来。你们也去洗漱吧。”


      刘二牛等人是武士,并没学过服侍人。齐焱虽然从小到大一直被人侍候着,倒也不至于生活小事完全不能自理。


      那两人退下之后,齐焱先用药水卸去脸上的灰粉,然后好好洗了个脸,热热的手巾捂在脸上真是舒服,似乎一路的疲惫消除了一半。


      之后齐焱兑好洗脚水,脱掉外袍,坐在榻上要脱马靴时,因拉扯到腰背的肌肉,给他疼得一呲牙,不得不停住了,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姿势别别扭扭,缓缓用力,终于脱掉一只靴子。


      长途骑马不穿马裤和马靴会磨腿,今日为了追赶钱大山等人,他们五人实打实跑了一天。虽然每人都是双马,但马能替换,人没得换,哪怕全副武装,鞍具护具都用最好的,依旧腰酸背疼。


      脱另一只靴子齐焱花了更长的时间,等他将护腰和马裤脱下丢到一边,终于解放了双腿时,已经是一脑门的汗。


      齐焱这才慢慢挽起绸缎里衣的裤管,将双足放到已经快凉掉的洗脚水中。该去换盆水的,但他懒得动了。


      他双手按在膝盖上,面色发白,微微喘息。


      昨晚袭击郑禄时,齐焱强开硬弓,肩背肌肉有轻微的拉伤,本来这点小伤养一两天便不要紧了。可接下来他又骑马赶路一整天,以至于拉伤变得严重起来。方才齐成美扑到他怀中时,齐焱抱着小侄子悠了两圈,等他放下胳膊时,就感觉到肩背的肌肉疼得有些厉害了。


      但也不及现在这么严重,动作稍微大一些就疼得很,想是伤上加伤,若不用药油推拿一番,明天怕是不能赶路。


      齐焱的两只脚在水中互相胡乱搓了搓,拿起布巾子准备擦脚,结果一抬胳膊,疼得他低呼了一声,手臂不受控制地一抖,布巾子“啪”地一声掉落到脚盆中,溅得地上溢出一摊水。


      此时崔筠正站在门口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小小客栈被他们前后两拔人挤了个满满当当,实在腾不出一间空房。崔筠又是个郎君的身份,势必不可能与桃芬以及钱叶儿这样的女子同住,还不如刚才答应和成美小朋友一起睡呢,毕竟成美才七岁,还是个宝宝。


      可是那样钱叶儿又无法安置了,总不能让她跟齐五郎睡……想来想去,她真的只能和齐五郎一起凑和一晚上。


      好失策,万没想到远足路上遇到的第一个难关竟然是客栈房间不够。


      此时她忽然听到里头有溅水的声音,还听到齐五郎在呼痛吸气。崔筠顿时推开房门,大步进入屋内。


      只见齐五郎只穿着一身纯白的里衣,裤管卷到膝盖处,双足泡在水盆之中,正抖着手要去够水盆中的布巾子,却因为动作牵到肩背肌肉,疼得脸色发白,手臂颤抖。


      电光石火般,崔筠脑海里闪过了昨晚齐焱开弓时的英姿,以及今日用晚食时,他特别慢的动作及微微发抖的指尖,这是……受伤了?


      崔筠一个箭步奔过去,伸手从水盆中捞出布巾子拧干,但并没递给他,而是喝道:“ 老老实实坐着,别乱动。胳膊疼吗?”


      “ 肩背有些轻微拉伤。”


      “ 轻微?”崔筠瞪他一眼,“ 连手巾都拿不住了,还轻微?腿没事吧,抬起脚来。”


      齐焱没动,微觉赧然,怎好让崔小郎来服侍他?低声道:“ 你去叫钱桩儿过来。”


      崔筠再瞪他一眼,有那功夫都收拾好了,何必费事再专门叫个人来?而且钱桩儿他们住的下房离上房有点距离,跑一趟怪麻烦的,便伸手在齐焱腿上拍了一记,说道:“ 快些,脚抬起来。”


      齐焱只得抬起双脚,崔筠匆匆用布巾子擦干他脚上的水,还将他的裤管子放了下来。


      齐焱腰腹发力,收起双腿坐到了榻上。明明从小到大被人服侍惯了,偏偏崔筠给他擦脚让齐焱心中颇不自在,很有些不好意思。


      此时崔筠的耳朵尖儿也是红的。齐五郎的脚和手一样,很秀气,很好看,真正肤白如玉,但这脚也够大的,起码比她的脚要大上两圈。这还没什么,崔筠有些慌乱是因为看到了齐五郎脚背和小腿上的汗毛。


      实话说并不难看,虽然汗毛颇浓重,但生得疏密有致,颇能彰显男子气概——不对啊,崔筠心中不由得一惊,男子气概?他不是宦官么?宦官腿上的汗毛长成这样合理吗?


      脑子疑惑着,崔筠手上却动作利索,将地上的脚盆收走,洒出来的水也擦干净了。


      齐焱道:“ 你还得给我叫个人来,我肩膀后背需要用药油推拿一番。”


     “ 叫什么人啊,我给你揉吧。” 顺嘴说完这句话崔筠才意识到,啊,要用药油?那岂不是得脱衣服?


      齐焱道:“ 好。你看到门口那个红木小箱子没有?那是我的药箱,里头第二层第三格,有一个青瓷圆口大肚瓶,里面便是药油。”


     他说完话便转过了身背对着崔筠,伸手解开衣带,手指轻轻一拔,白色丝绸里衣已经滑了下去,露出他那宽肩窄腰肌肉线条十分漂亮的后背。真白啊,玉雕的一样。


      崔筠只感觉眼前发晕,她先是捂住了嘴,避免自己叫出声来,然后又捂住了眼睛。妈呀,他怎么脱衣服这么快?


      要叫别人来吗?崔筠心中纠结着,想想那帮粗手大脚的少年们,齐五郎这细皮嫩肉的,岂不是会被他们揉坏了……不行,还是她来吧,看都看过了,脚也擦了,也不差再揉两把。反正他是宦官,宦官等同于姐妹……对,姐妹!


      齐焱背对崔筠坐着,看不到两颊滚烫,面孔红通通的崔小筠,只感觉一只温凉纤细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后背上,然后就是……哎哟,好痛!


      “ 坐直了!” 崔筠轻轻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用力推揉齐焱肩背已经僵成长条块状的肌肉。刚开始她还害羞,随后感觉到掌下皮肉的僵硬,又听到齐焱低低的呼痛声,便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只觉得很是心疼。


      这样推拿不太好受力,齐焱终于还是俯趴在榻上,崔筠坐着给他揉按。


      约摸被崔筠按着揉了一盏茶时分,齐焱出了一脑袋热汗,后背肩膀僵直结块的肌肉总算揉得散开了,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还有痛感,但没那么严重了,余下的就要靠时间来养。


      崔筠找了块洁净的布巾子沾温水给他擦去背上的药油,将垮在他腰间的里衣提起来披到他的背上,说道:“ 好了,衣服穿好,晚上还凉呢。”


      齐焱翻身坐起,一边系衣带一边笑道:“ 有劳你了。” 


      崔小筠很细心,虽然花费的时间更长,但推拿过程中没让他体验太强烈的痛感。


      齐焱坐起的刹那,自然而然露出了胸肌腹肌以及一把劲瘦的窄腰。他皮肤白皙,肌肉线条好看,身体和脸一样美,但肚脐下方有一溜儿非常明显的腹毛没入了裤腰之中,展示出一种和脸截然不同的狂野。


      崔筠眼睛瞪得老大,一瞬间又不会说话了……要命啊!


      她只得飞快地转过身,离开床榻,蹲到水盆边上,去洗沾了药油的布巾子。


      此刻崔筠的脸上热得可以摊煎饼,她不是没见过赤着上身的男子,师兄们大夏天有时候会在院子中打赤膊往身上浇水,不过那些只是远远一瞥,从不曾近看过。现在不但离得近,这个人还格外好看,脸好看,身材也好看,低头敛上衣襟的模样好生撩人……


      齐焱整理好衣服,自觉自动睡到床榻的里面,展开被子盖到身上,一边打哈欠一边说:“ 你快点洗,不然水凉了。”


      崔筠应了一声,收拾好药油手巾之类的东西,先到榻边把账子放下去,然后才去卸妆,兑水洗脸。


      之后她也将护腰,马裤,马靴一一除下。她在南边长大,虽然会骑马,但很少长途骑乘,这次出门齐焱也给她备了全套的骑行护具,马裤倒勉强合身,马靴没有太合适的,都大,只得往里面塞布头。虽然保护措施做足了,但还是多少磨到了腿。


      齐焱躺在床上,虽然闭着眼,但并没有睡着,一来身上还疼,二来床榻上铺得褥子很薄,盖的被子粗糙,枕头也不大舒服。他自小锦衣玉食,享用的都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一下子睡到了普通客栈的房间内,自然各种不适应。


      齐焱听到“哗哗”的水声,知道崔筠在洗漱,闭着眼睛道:“ 有没有磨伤?药箱第二层第四格里有个红瓶子,里面的药膏抹一点,很快便能好。”


      疾行过程中崔筠始终没掉队,这就很厉害了,也是个很硬气的小郎君。但南边的人骑马跑这么长时间,会磨得腿疼几乎是必然的。


      崔筠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去取了药膏抹上。她可不敢像齐五郎那么硬撑,若伤得严重了,他要来给她看伤怎么办?那可就漏馅儿了。


      过了一会儿,屋内照明的油灯熄灭,崔筠才掀开账子,小心地在床榻外侧躺下,拉起被子,将自己裹成个长条。


      她也困乏得很,但不大敢睡着,总担心会露出破绽,而且身边躺着自己喜欢的人,谁能那般心大,立即入睡?


      突然间齐焱问道:“ 你为何不愿意与我同寝?”


      “ 啊? 没有不愿意。”崔筠心头一抖,坏了,她这里的应对有问题,齐五郎起疑心了。


      “ 是吗?那路上就一直跟我住吧。我们人多,估计经常会遇到房间紧张的情况。”


      崔筠炸毛了,这可不行,她急忙找补道:“ 我睡觉打呼噜,会影响别人,所以必须自己住。”


      原来是打呼噜啊。


      齐焱闭着眼睛道:“ 手伸过来,我给你把把脉。打呼噜这种小毛病,能治。” 像崔筠这种,起居如常但鼻息不畅,多半是肺之络脉逆冲,两副药下去便能好。


      崔筠却不肯伸手,“ 你还胳膊疼呢,把脉能准确吗?有没有制好的成药,我吃两粒试试。”


      这个倒是有的,虽然治打呼噜并不完全对症,但理气化淤的药都有效用。


      齐焱便道:“ 药箱第三层二格,白瓶子,小药丸早晚各服一粒,连服三日应该差不多了。”


       崔筠一骨碌下榻去取了药,找了杯水服下,然后又睡回床上。


      这次轮到她问齐焱,“ 你也学医吗?仪王学什么你学什么?他待你这般好?”


      齐焱心虚地应道:“ 是啊。” 然后则平躺改为侧卧,面向墙壁。


      他含含糊糊道:“ 莫说话了,睡吧。” 真怕崔筠会刨根问底,不停地撒谎不是个事儿,但坦白呢……似乎还不到时候。


      崔筠也马上翻身面对外头,两人背对背,各怀一肚子小心思,都合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齐焱便听到了崔筠的呼噜声,一点儿也不大,像猫打呼噜似的,这种程度,那药丸服两日应该就能好了。


      别说,崔筠这小呼噜的声音听着还挺催眠的,齐焱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听到齐焱变得悠长的呼吸声,崔筠这才停止假装打呼噜。妈呀,她真的太难了!睡在心上人身边本来就紧张,还时刻担心穿帮。


      崔小筠裹紧了被子,委委屈屈合上了眼睛。


      


      第二日天亮不久,齐焱便睁开了眼睛,卧具太差了,薄衾冷被粗糙的枕头,哪哪儿都感觉不舒服,但奇怪的是,他居然还睡得挺香,大约是太累了吧。


      他扭头看向侧边,崔筠早就起床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边。


      齐焱推开被子坐起身来,伸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发觉后背与肩膀已经不大酸疼了。他便下榻洗漱,换了套衣服出去用早饭。


      崔筠已经吃过了,和同样早早结束用餐的齐成美正在庭院中玩,一大一小嘻嘻哈哈,闹得很是开心。


      其他人都在餐桌上。齐焱坐下之后,桃芬马上给他端来一碗粥,钱叶儿给他递上筷子,钱桩儿将面前的蒸饼盘子也推到了齐焱面前。


      齐焱摆摆手道:“ 不用,我自己来。” 亏得崔筠吃好了,不然看到大家围着他转,少不得会心中生疑。


      用罢早饭,刘二牛送上了京城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当晚金吾卫全城大索,彼时齐焱等人已经出了城,自然是一无所获。


      郑禄那厮当真命大,他在衣内穿了金丝软甲,箭头因被软甲阻挡,虽然也扎入他左胸,但入肉不深,只给郑禄造成了轻伤,倒是他从马上栽下来摔得颇重,断了一条胳膊。


      郑禄吓破了胆,不敢再留在长安。王受琛第二天入宫找了皇帝,给郑禄安排了个兆仪军节度副使的职位,让他先躲出去避避风头。昨日郑禄便匆匆忙忙在大队神才军的护卫之下,从通化门出城,赴兆仪上任去了。


      兆仪如今的节度使是老将刘悟之子刘琮坚。刘悟于宝历元年去世,其子刘琮坚重礼贿赂当权宰相李丰吉以及大宦官王受琛,这才能够父死子继,继续在兆仪做节度使。


       钱桩儿颇为惋惜地感叹着:“ 要是五郎君那一箭直接射他脑袋就好了。”


       齐焱摇摇头,“ 距离太远了,我没把握。” 


       连当胸那一箭能够命中也非常侥幸。


       好在郑禄总算离开了长安,没有他藏在王受琛身后出些阴损的主意,王受琛为祸不至于太厉害,二兄大约也能过几天消停的日子。

       

      刘二牛又报了宋绅西的消息。


      “ 我们的人出城之后便跟在后面,昨天晚上那些押解的官差要对宋相下手,被他们及时阻止,如今我们的人换了官差的衣服继续带着宋相等人缓慢前行,会在腰岭关前等着咱们。”


      齐焱点点头,没想到官差们这般迫不及待。也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能早些换上自己人才更放心。


      




      早饭过后,众人收拾行李,继续前行。


      齐成美年纪幼小,为照顾他路上不能走太快,每隔一个时辰会停下来休息一次,吃干粮喝水喂马,或让小朋友从车上下来,跑跳几步,松散松散。


      中午他们寻了一处背风的地方歇息,众人下马解鞍,让马儿也松快一会儿。


      钱桩儿等十余名护卫自去搂草打兔子,捕猎野味加餐,也留了数人在原地保护。


      齐焱来到崔筠身边,问她:“ 腿上还疼吗?”


      “ 不疼了,你的药真是好用。你呢,肩背还疼吗?”


      “ 也不大疼了。” 两个心怀秘密的人相视一笑。


      此时是二月底,正值春暖花开,草木萌发的季节。道路两边一树一树的野桃花正在盛开,许多树木上也有茸茸的绿叶肆意生长着。


      他们现在位于子午峪中段,峪中千峰叠翠,景色幽美,地形险阻,道路崎岖,倒也正适合他们这群本来也无法快速赶路的人。


      昨日纵马奔驰,根本无暇观看道路两边的景色,今日齐焱才生出一点出游的喜悦。他对崔筠说:“ 我听终南山的采药人说,子午裕里有很多名贵药材,如三七﹑茯苓、龙须草、天麻、灵芝等等,我带你去寻药好不好?转一圈回来,正好用午饭。”


     今日齐焱不曾掩饰容色,此时他专注地看着崔筠,眉目清俊,眼中笑意盈然,整个人美得发光。


      崔筠被他看得心尖尖都在发颤,毫不犹豫地说道:“ 好呀。”


      挖草药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只要与他在一起就开心。


      齐焱倒是颇郑重地带了药锄、药铲、竹篓等全套的采药工具,也分给了崔筠一份,两人提着工具,绕过树林子上了山坡。


      此时钱大山带着人在喂马,钱叶儿和桃芬二人带着齐成美在溪边捉小鱼玩耍。


      郑有柱砍了一些柴,刘二牛生火,两人架起个石头简易灶,正在煮粥热饼子。一会儿等钱桩儿捕些野味回来,烤一些煮一些,就是热乎乎的一餐。


      两人忙好手上的事,坐在石头上歇息。郑有柱嘴里叼着根草叶,看着不远处山坡上的齐焱和崔筠。


      那两人一边寻找草药,一边说说笑笑,神态颇为亲昵。不知说到了什么,齐焱笑了起来,伸手轻轻弹了崔筠一个脑崩儿,崔筠躲闪不及,气恼地要踢他,两人便在山坡上追逐起来。


      郑有柱用肩膀撞了一下刘二牛,问道:“ 二牛,你有没有觉得,五郎君与崔郎君之间,怪怪的……”


      “ 怪吗?” 刘二牛抬头看了一眼,摇摇头道,“没觉得。”


      挺好啊,山坡上打闹嬉笑的两个人笑容灿烂,容貌俊秀,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哪里怪了?


      郑有柱瞪一眼这不解风情的呆子。不怪吗?明明是两个男人,偏偏他们看对方的眼神有些粘粘乎乎的,而且一看到对方便会笑,村子里那些谈情的男女才这样啊。


顾萦

齐焱重生之会昌龙兴(161)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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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人从昭国坊跑到修行坊,又沿着修行坊跑向立政坊,看这方向是要跑向长安城最东边的延兴门。


      崔筠心中嘀咕,城门这时候早关了,难道他们这一行人还能飞跃城门吗?不过她信任齐五郎,他既然带着人往这个方向跑,必有脱身之计。


      他们身后追逐、呼喊的声音搅得半个长安城都沸腾了。一队一队的金吾卫,不断汇聚到长安的东南方向。士兵们挎着腰刀,举着火把,大声吆喝并跑动着,并时不时有些...



      五人从昭国坊跑到修行坊,又沿着修行坊跑向立政坊,看这方向是要跑向长安城最东边的延兴门。


      崔筠心中嘀咕,城门这时候早关了,难道他们这一行人还能飞跃城门吗?不过她信任齐五郎,他既然带着人往这个方向跑,必有脱身之计。


      他们身后追逐、呼喊的声音搅得半个长安城都沸腾了。一队一队的金吾卫,不断汇聚到长安的东南方向。士兵们挎着腰刀,举着火把,大声吆喝并跑动着,并时不时有些健马越过他们,冲到前头——这些都是郑禄的护卫,他们知道刺客的逃跑方向。


      若论奔跑,人腿自然跑不过马腿,但齐焱等人可不是正常跑路,他们时而窜上坊墙,时而翻过屋顶,很快便将身后的追逐喧哗之声越甩越远。


      一路跑到升道坊,众人来到了升道坊东南角的一个破落大宅前面。


      这宅子雕梁画栋,但同时破败陈旧,门头上还挂着个牌匾,崔筠抬眼看去,只见上书“ 玉真坊”三个大字。


      郑有柱几步窜上台阶,伸手推开大宅侧边的小门,理论上应该吱呀乱响的门轴却似上了好多油一样,开合时静默无声。随即钱桩儿和刘二牛率先进入宅中,瞬息之后又跑回来,给齐焱和崔筠打个手势,示意里头很安全。


      齐焱拉着崔筠也进了小门,郑有柱这才在里面将门关上。


      众人点亮火折子照明,进入一间大厅之内。这厅内地板很是古怪,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图案,上有花纹及符号,暗合六十四卦术数之道。崔筠一把抓住齐焱的手臂,不让他踏足到图案上,喝道:“ 小心,这里有机关。”


      钱桩儿赞道,“ 崔郎君好眼力,这里确实有机关。”


      郑有柱已经绕到屏风后面,伸手扳动机括,地板上的玄铁阵图缓缓打开,露出底下的密室以及进入的阶梯通道,钱桩儿和刘二牛依旧先行下去探路,证实安全之后才向上面打个手势,其余人这才进入地道。


      郑有柱寻到地道里头的机关,再将头顶的地板恢复原状。


      到了这里,外头的追兵算是彻底甩开了。


      大家都变得从容起来,不急不缓,一路沿着地下的通道前行。


      崔筠也终于找到机会发问:“ 这是什么地方?我看门口匾额写着‘玉真坊’三个字,和玉真公主有关系吗?”


      玉真公主是玄宗皇帝的亲妹妹,不曾出嫁,终生修道。


      “有关系。”齐焱答道“ 此处原是玉真公主的旧宅。当年玉真公主入道修行,便将这所宅子归还宫中。后来战乱,长安城数次落入敌手,此宅被反复抢掠,变得破败不堪。十多年前,有几个胡人将这里买下,并开起了酒坊,为借玉真公主的名头,更名为‘玉真坊’。结果经营不善,不多久便倒闭了。去年太后娘娘开办济坤堂,派人到处寻找便宜偏僻的大宅。发现这宅子里面竟然有暗道,我便将它拿到手中。”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说辞,对于齐焱来说,寻到玉真坊并非偶然发现,而是有意为之。


      上一世这里曾被紫衣局负责人程兮当做秘密基地,培养了三百名死士。


      紫衣局是建于女帝时期的女子侍卫机构,女帝逝去之后一度没落。上一世朝露之变后,齐昂处于半软禁的状态,恰逢当时的紫衣局宫女程兮前来逢迎,齐昂想要获得自保的力量,因此启用程兮,重振紫衣局。


      齐焱继位之后,也秉承哥哥的遗志,重用程兮以及紫衣局。


      只是齐昂与齐焱都没想到,程兮表面忠诚,内实藏奸。


      因程兮并不是一名普通的宫女,她是镇海节度使齐清之女,生母是齐清的侍妾郑氏。


      宪宗年间,齐清谋反被诛,侍妾郑氏没入宫中被宪宗皇帝宠幸,并诞下排序第十三的皇子,也就是珖王齐宸。


      程兮当年在齐清旧部的保护之下,躲过了灭门之祸,她来到了长安,想方设法结识程怀智,认他为兄,改名程兮。


      程怀智入宫做了内侍,程兮晚了几年也入宫做了宫女。


      程兮的目的就是与同母异父的弟弟珖王相认,并扶植珖王登上帝位。后来她野心膨胀,想做女帝,欲图出手控制珖王,最终图谋不成,疯癫自尽。


       这一世程兮也依旧攀上了程怀智,做了程怀智的妹妹,目前仍然在太极宫里做宫女。因她还没开始作妖,齐焱也暂时没顾得上收拾她。


       如今齐焱抢先一步将玉真坊拿到了手中,倒不是为了防范还没影子的紫衣局死士,主要是为了利用这所宅子内的密道。


      崔筠还在好奇地问道,“ 这密道又是怎么回事?谁修的……玉真公主,还是那些胡人?”


      “ 胡人。”


      崔筠诧异,“ 胡人竟然这般精通九宫八卦之术?这密道里的机关修得很是讲究啊。”


      殊不知这些胡人并非普通胡人,而是齐清的旧部。


      齐清当年蓄谋造反,手下养了不少人。他的护卫有一队全由神射手组成,起名为“挽硬随身”,另一队全由胡人组成,起名为“藩落键儿”,此外还有什么万毒先生,神机子之类的谋士和术士。


      想必出面的胡人便是“藩落健儿”的成员,他们不懂机关,不是还有什么“神机子”之类的人跟着么?


      此处宅院的密道,很可能在齐清谋反之前便挖好了,妄图当成进出长安的秘密通道。只是最终齐清兵败身死,这宅子后来才被程兮拿来充当了据点。


      说话之间,众人走过一个转角,之前感觉一路在向下走,现在似乎又开始向上行进。


      崔筠又问:“ 这密道通向何处?” 


      钱桩儿道:“ 通到城外呢。这宅子在升道坊的西南角,距离城墙不远。”


      “ 什么?通到城外?”崔筠吓了一跳, “这可不得了,若这地方被敌人知道,岂不是十分危险?”


      齐焱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据他所知,长安城内可不止一处密道能通到城外,老师王扬的宅子底下也有一条。不过那条密道简陋多了,只是一条通道,不似玉真坊这个,里头还有无数机关陷阱。


      



       众人又走了半盏茶时间,终于来到了出口。 


       郑有柱启动机括,遮挡密道出口的巨大石块缓缓打开,大家依次走了出来,郑有柱再次启动机括,那大石又缓缓移动,挡住了洞口。


       崔筠拉了拉齐焱的衣角,“ 你就没想过要改一改里头的机关吗? 万一修建密道之人的后人还在,也知道机关的启动方式,那你使用此处岂不是很危险?”


      “ 自然想改。我们的人摸索试探了很久,险些搭上人命,才弄明白怎么开启与关闭。” 齐焱无奈道,“ 只是一直寻不到懂机关术的大师,想改也无从下手。”


      崔筠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自己,“ 机关大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你竟然懂这个?” 


      “ 懂一点。我师娘学得极杂,机关术我也跟着她学了个皮毛。方才我看过了,帮你改一改这里还是能做到的。”


       齐焱大喜,向崔筠深施一礼道,“ 如此有劳崔郎君了。”


       他使这用条密道时,一直担心哪一天程兮会冒出来,万一有些机关自己这边并没掌握,被她坑一下可是麻烦得很。


      崔筠笑盈盈地说道:“ 好说好说,我们不是好兄弟吗?些许小事,无足挂齿。” 


       出了密道之后众人的速度便快上了许多,他们转过一片树林,便遇到二十多名兴安观武士前来接应。武士们还带了五匹空马前来,双方汇合之后,齐焱等人立即上马随着武士们离开。


      夜风飒飒,崔筠纵马跑在齐焱旁边,心里快活得很。自己学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能帮到他,真好。接下来的几个月还能天天和他一起,真是太好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他们来到了兴安观。


      为了伏击郑禄,五人没顾得上吃晚饭,这时候才匆匆忙忙解决晚饭问题。


      刚用过饭,张泖便来通报:“ 周郎君和王娘子来了。”


      齐焱忙道:“ 请他们进来。”


       一对青年男女在小道童的带领之下进入室内,崔筠见到来人,吃了一惊,险些将手中的茶碗打翻。


      只见一名高大的青年约有十七、八岁,肌肤微黑,与平日涂了灰粉的齐五郎十分相似。


      崔筠看一眼齐焱,再看一眼那青年。齐五郎脸上也带着妆呢,也是微黑的肌肤,瞧着与刚进来的青年宛若双生兄弟。


      青年身后还跟着一名女郎,年约二十岁上下,生得婀娜英美,光彩照人。


       齐焱简单给双方做介绍,“ 我表兄周茂,这位是王紫菀,这是我的好兄弟崔筠。”


       三人互相见礼。崔筠心道:乖乖啊,还真有个周茂,难怪与齐五郎生得这般相似,原来二人是表兄弟。


      齐焱虽被禁足,但总不能几个月一面不露。他与周茂容貌相像,再经崔筠妙手妆点,让周茂充做他本人,瞒过外人应该没问题。


      这样逢年过节宫中若有赏赐,周茂便能代他接旨谢赏,或者偶尔出面在庄园中转一圈,营造他仍在庄园中的假象。


      将室内诸人遣走,崔筠便现场教学,教王紫菀给周茂化妆易容。


      王紫菀习武多年,手非常稳也很有准头。她手持剃刀将周茂的两条浓眉修细了一些,眉眼边的散乱杂毛尽皆刮去,再修好眉锋。


      只是眉型的改变,周茂五官的精致度立刻提升不少,之后便是打底抹白粉,提亮肤色,再涂唇脂提亮唇色,并修饰唇型。


      等周茂重新梳头,换了件月白色散花绫的圆领袍子,缓步从室内走出来时,连齐焱本人都呆住了,还真是……挺像他的,前提是,周茂不要说话也不要动。


      两人的声音差异颇大,齐焱的声音要低沉些,周茂则音色清朗。


     仪态举止神情的差异更大,齐焱在任何时候都从容安闲,不疾不徐。周茂就难免羞涩拘谨——这倒也怪不得他,似他这般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被王紫菀这么个大美人在脸上摸来摸去,摸了足有半个时辰,能不害羞吗?


      崔筠打量着周茂的模样,点头道:“ 还不错。脸有个九分像了,就是他的仪态……”  


      王紫菀道:“ 练一段时间就好了,不会比练武更难。”


      崔筠道:“ 那行。” 又教王紫菀如何给周茂卸妆。


      周、王二人离开之后,崔筠颇有些八卦地问道:“ 这位王姐姐生得好美。她是不是你的表嫂?”


      她并不知道王紫菀的身份原是侍女,主子但凡有吩咐就得去做。给周茂化妆时,王紫菀没表现出任何避忌,上手非常爽快,周茂又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因此崔筠错误判断了两人的关系。


      齐焱忍俊不禁,笑道:“ 正是。你真聪明。” 


      崔筠道:“ 没想到你还有个表兄。我还以为你在长安孤身一人呢。”


      “ 不止表兄,我还有个表妹。河朔三镇叛乱那年,我姨父去世,姨母带着他们兄妹来到长安,只是不久姨母也病逝了。”


      哎呀,周茂也挺可怜啊,早早便父母双亡。


      崔筠微微犹豫,然后小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你的父母呢?”


      “ 我父亲很早便去世了,母亲也在那一年病倒,到现在也没完全好。” 


      这话半真半假,韦妃现在身体已经算得上康健,和正常人差不多了,只是对外一直报病,省得还要与人交际。


      崔筠叹了口气,又颇为齐焱感到庆幸,哪怕有个生病的母亲,也强过她没有母亲。


      是因为父亲去世,母亲生病,迫不得已才去做了宦官?


      迟钝的崔筠,这时候终于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到底是什么呢,她一时还想不明白,但心头的疑惑却越来越重。


      齐焱伸手拍她一下,“ 想什么呢?赶紧睡吧,明日天不亮便要启程了。”


      “ 好。” 崔筠便跟着齐焱往回走。


      两人还像上次一样,住在相邻的房间,只是齐焱走到卧房门口,竟然问崔筠道:“ 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崔筠的脸陡然红了起来,不搭理他,推开自己的房门闪身进去,“砰”地一声大力将房门关上。


      这齐五郎太可恶了,一起睡个锤子啊!


      门外的齐焱不禁笑了。怎么回事,只要他说一起睡,崔筠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等着吧,一路同行,看他的秘密还能瞒多久。




      第二日几人早早出发,依旧是钱桩儿、刘二牛、郑有柱三人跟着齐焱。他们是兴安观武士中身手最好的几人。


      五人打马飞奔,过了子午镇和喂子枰,又过了子午关。


      从长安入蜀道路颇多,他们走的这条路叫子午道,是官办驿道。因要穿越子午谷,且从长安南行开始的一段道路是正南北方向而得名。


      三日之前,押解宋绅西的官差队伍便经此道前行。两日之前,钱大山夫妇与钱叶儿也带着齐成美提早出发走了同一条路。


      宋绅西要去山南西道下属的开州,齐成美要入蜀,虽然目的地不同,但两方人马前半段路程是重合的,要过了洋州才会分道扬镳。


      中午休息的时候,齐焱这才告诉崔筠他此次出行的目的。


      崔筠的眼睛瞪得极大,“ 要去蜀中青城派,护送先帝遗孤去拜师学武?” 


       “ 是。” 齐焱道,“ 青城派也是仪王的师门,他的武技与医术都是跟着青城派赵师傅学来的。”


      这次小六出事,焦婉婉极度不安,再次请求齐焱将齐成美送出去。她只盼齐成美能活着长大就好,荣华富贵不要也罢。


      齐焱思来想去,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大约便是老师赵道周的身边。老师医武双修,为人正直豪迈,自己蒙他教导五年,终生获益匪浅。成美若能跟在老师身边长大,那会是件十分幸运的事情。


      所以齐焱迅速拟定了计划,偷梁换柱将齐成美弄出十六宅,又决定亲自护送齐成美前去拜师。


      自宝历二年一别,他已经有五年多不曾见到老师,心中十分挂念。平素虽有书信往来,但那和见面到底是不同的。而且朝中局势日益紧张,这次出行,恐怕是这辈子他唯一在外游历的机会。


      崔筠闻言十分感叹,赞道:“ 仪王这个人还真不错,肯为弟弟撑腰,又能冒这么大的风险保护兄长的遗孤——怎么不是仪王做皇帝呢?岂不比上面那个强太多?”


      齐焱不禁失笑,轻轻斥责道:“ 休得胡说,不可妄议陛下。陛下……陛下也很辛苦的。”


      “ 当然辛苦啦。” 崔筠撇撇嘴道,“ 才不配位。三岁小儿非要去挑千斤重担,闪了腰伤了身都是轻的,最怕他把这担子给砸了,摔得稀碎。”


      齐焱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砸得稀碎也没办法,还得他一块一块捡起来去补。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都是他无法逃避的命运。



      



      当晚日落之前,他们终于追上了钱大山等人的队伍。


      进了钱大山等人投宿的客栈。齐焱刚推开房门,齐成美便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投入齐焱的怀中抱住他大叫道:“ 五叔!” 


      齐焱将齐成美抱起来悠了一圈,这才放下他,介绍身后的崔筠,“ 这是六叔。”


      齐成美挠挠脸颊,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六叔不是在十六宅么?这个郎君虽然生得好看,但他不是六叔呀?


      但小人儿还是按下了心中疑问,乖乖地唤道:“ 六叔。”


      此次齐焱化名“焦松”,给崔筠准备的假名是“ 焦竹”,齐成美则更名为“焦成美”,这一行便是焦成美的两个叔叔,并姨母姨父一家,护送他去青城山学艺。到时候钱大山一家四口会长留在青城山,陪伴以及保护齐成美。


      崔筠格外喜欢小孩子,齐成美又很可爱,晚饭后没有多久,两人便玩到了一处。


      就寝之前,齐成美抱住崔筠的腿,大声道:“ 我要跟六叔睡!” 他好喜欢这个新六叔,肯陪着他玩,身上还香香的。


      齐焱将齐成美从崔筠身上扒下来塞给钱叶儿,板着脸道:“ 和你表姐去睡,六叔今晚要和五叔一起睡。”


      站在齐焱背后的崔筠,此时急得不行,脸热得快要冒烟儿。


      啊……怎么办怎么办?客栈房间不够。钱大山夫妇一间,齐成美和钱叶儿一间,她和齐五郎也分配到一间。其余像钱桩儿等侍卫,只能三人、五人挤着睡。


      要命啊!她一个女孩子,哪怕齐五郎是个宦官,一起睡也不妥吧?

顾萦

齐焱重生之会昌龙兴(160)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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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焱进入蓬莱殿时,齐昂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后仰,头枕着靠背,崔珅站在他背后,双手正缓缓在皇帝的头部推拿按摩。


      上一次与二兄相见,还是一个多月前的上元日。那天齐昂新纳的妃子甘昭仪查出有孕,齐昂与萧太后母子极为欢喜,这么多年来,这是齐昂第三个有孕的妃子。齐昂感念弟弟时刻为他着想,因此特地召齐焱进宫来叙话,并留他用膳,絮絮叨叨追思往事,并因此耽误了齐焱与崔筠的上元之约。


      ...



      齐焱进入蓬莱殿时,齐昂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后仰,头枕着靠背,崔珅站在他背后,双手正缓缓在皇帝的头部推拿按摩。


      上一次与二兄相见,还是一个多月前的上元日。那天齐昂新纳的妃子甘昭仪查出有孕,齐昂与萧太后母子极为欢喜,这么多年来,这是齐昂第三个有孕的妃子。齐昂感念弟弟时刻为他着想,因此特地召齐焱进宫来叙话,并留他用膳,絮絮叨叨追思往事,并因此耽误了齐焱与崔筠的上元之约。


      时隔一个多月未见,许是近来被朝政之事烦扰,齐昂看上去颇为憔悴,面色发黄,眼底还有大片的青黑。


      皇帝今年才二十二岁,按说正是一个男人精力体力最为充沛的时候,只是他原本身体就不太好,又十分勤政,日夜埋首在公务之中,熬得似个三十多岁的人。


      齐焱一瞥之后便垂下了眼睛,对着皇帝行礼问安。


      “ 臣弟齐焱见过陛下。”


      明明齐焱的声音不小,齐昂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依旧闭着眼睛不言不动。崔珅手上的按摩动作微微一缓,见皇帝皱眉,马上又抬手继续揉按。


      齐焱缓缓直起身,站在阶下不再出声。


      室内异常安静,只有香炉中燃掉一大半的宁神香悠悠然飘荡着,清淡的味道不断弥散在殿内。


      约过了半盏茶的时分,齐昂终于睁开了眼睛,挥手让崔珅等近身服侍之人都退下。


      皇帝本想熬一熬齐焱的性子,想不到小五颇沉得住气,见礼之后便一声不吭静静侍立。明明是他犯了错,被人告到了门上,不赶紧认错求原谅,他倒还倔上了?


      齐昂原本已经平息的怒意此刻渐渐又有些翻腾上来,他板起脸质问道:“ 齐焱,你可知道错了吗?”


      齐焱恭恭敬敬一弯腰,不辩解但也不认错,只说:“ 臣请陛下责罚。”


      “ 责罚?”这可把齐昂气着了,他撑着圈椅的扶手站起身来,怒斥道,“你是觉得我不会罚你,才敢这般胆大妄为是吧?我是你阿兄,可我也是皇帝。十六宅官使是朝廷的五品官员,你当众责打宫使,可曾把朝廷的法度放在眼里?可曾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 法度?” 齐焱也缓缓抬起眼睛,直视着皇帝,“ 朝廷的法度是让十六宅宫使带人辱打皇子么?小六虽然被贬为巢县公,可依旧是天潢贵胄,从一品的国公。陛下的意思是,即便我看到宦官折辱小六,也当视而不见,这才叫遵守法度?


      齐昂便是一愣,失声道:“ 他们……他们竟敢辱打小六?” 


      汤训写奏疏时,别的地方都写得很清楚,唯有这一节,他含糊写成章益的人与齐凑的人起了冲突。毕竟他也曾上手推攘过齐凑,描述的时候难免会避重就轻。


     “ 那有何不敢?已经被陛下定罪为谋逆反叛之人,谁不能踩上一只脚呢?我亲眼所见,足有十几人围攻他一人。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派太医去验伤,小六的肋下和大腿上现在还又青又紫。”


      齐昂是真没想到,他愣了一会儿才怒道:“ 混账东西!好大的狗胆,朕的弟弟他们竟也敢动手,我必绕不了这干糊涂东西——不过你也是,制止即可,有什么事进宫来报与我知,我自然会惩罚他们。你却动手鞭打宫使,此事若传出去到底于你名声有碍。”


      齐焱微微挑眉,就那么看着齐昂。


      进宫来报与他知?自从出事那天起,他每天都进宫递话求见皇帝,但齐昂一概拒绝,就是不肯见他。


      齐昂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尴尬地解释:“ 我前段时日很忙,所以才没空见你。但像这样的事也不必非得见到我,你说与崔珅、吴景或徐敦都可以啊,他们还能不报与我?”


      “ 是。” 齐焱这才道,“ 弟弟当时情急莽撞了。” 


      打都打了,又是因为这个原因,齐昂原本一肚子火,这时候也散了个干净。这事须怨不得小五,是宦官们太嚣张了。


      可是小五这脾气也得改改。宦官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十六宅宫使虽然不算多高的职位,也保不齐此人背后还有权宦扶持,小五若得罪了王受琛那个量级的人也麻烦得很。


      于是齐昂扶着自己的额头絮叨着:“ 朝政之事已经让我忙得焦头烂额,朝臣们一个个都不省心。你可消停点儿,别再让我上火了,以后莫再冲动,莫要再惹事情,还得我给你善后。”


      他一个人唱了半天独角戏,见齐焱始终不接话,这才停住话头,说道:“ 坐下来说话。我不让你坐你还就一直干站着啊?” 


      屋子里就他们二人,也没外人,比起君臣,他更愿意与小五做兄弟,这是他仅剩不多的亲人了。


      齐焱却依旧站着不动,问道:“ 二兄除了方才那些,还有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齐昂便是一怔,“ 还有什么?”  


      齐焱一字一顿,慢慢地说道:“ 比如宋相和小六被冤枉这件事。”


      齐昂的脸色立刻便沉了下来,厉声斥责道:“ 这不是你应该过问的事情。皇子亲王不得干涉朝政,这一点你忘记了吗?”


      齐焱也道:“ 父亲去世的时候,二兄是怎么说的?你说我们定要好好照顾彼此,做世上最好的兄弟。大兄去世的时候,二兄又是怎么说的?你说只有我们四个了,我们一定要好好的。二兄自己说过的话,如今也都忘记了吗?”


      这话实在扎心,齐昂顿时脸上一热,强辩道:“ 并非我不顾念兄弟之情,而是事涉谋逆大案……”


      “ 谋逆?一个没有兵权的文官宰相,一个没有实权的空头皇子……他们能拿什么谋逆?”


      “ 他们派人收买神才军将领,定于三月三日起兵。”


      “ 收买还没完成,起兵的日子已经定好了?”  齐焱道,“ 宋相已经位及人臣,说句不当的话,他即便谋反成功,推小六上位,也依然不过是做宰相。他是疯了吗,要做这等吃力不讨好,还留下千古骂名之事,图什么呢?此案处处都是漏洞,其中的谎言完全经不起推敲。二兄可敢将此案交由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共审?”


      齐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转头盯着齐焱,咬牙道:“ 你这是专门来气我的?你不在我这个位置上,可知我是何等为难?你以为我想处置他们吗?一个是我的老师,一个是我的弟弟,如今他们能保得性命,已经是我额外开恩。 ”


      “ 二兄。” 齐焱恳切地说道,“ 我知道你心地仁善,不愿意伤害别人。可是光保得性命是不够的,他们背着污名,很难在这世上立足。宋相如果蒙冤,其他的臣子也会寒心。小六无辜被牵连,宗亲皇室中人也会胆寒。若人心尽失,二兄你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到时候你的处境会比现在更难……”


      “ 够了,你别再说了!”


      齐昂喘着粗气,制止齐焱继续往下说。


      他难道不知道这个后果?他知道,可是没办法。


      齐昂面对着至亲的弟弟,终于露出了软弱的一面,他流着泪说,“ 小五,你不懂。我……我本想……可是宋绅西处事不慎,被王受琛发觉了。我不退让又能怎么办呢?王受琛手握兵权,皇帝的废立只在他的一念之间。你忘记大兄是怎么死的了吗?他是被宦官杀害的。”


      从被王受琛威逼的那一刻起,他便生活在恐惧之中,还不敢把这份恐惧表现出来,这几天他一晚一晚的睡不着,只能靠批阅公文来麻木自己,每天都头痛得快要爆炸,若无崔珅天天给他按摩,哪里撑得到现在。


     “ 二兄,你过虑了,没到那程度。” 齐焱也缓下了声音,柔言抚慰道,“ 废立之事,谈何容易?你已经做了五年天子,向有贤名。王受琛虽然跋扈,但他并不敢动你。你只须将马存良提起来对抗他,再将裴相调回朝廷,加上其他朝臣,足以扭转当下的局势……”


      “ 行了,你一个从未处理过政事的孩子,还来教我怎么做皇帝吗?”


      齐昂疲倦地挥挥手,“ 朝政之事千头万绪,何等复杂,这不是你少年人一腔热血,想当然便能解决的。你回庄园去吧,这段时间莫来长安了,安生过你自己的日子便是。”


      “ 二兄!……” 


      齐焱还想再劝一劝皇帝,但齐昂已经不耐烦地喊道:“来人!送仪王出宫。”


      齐焱胸口憋闷,一肚子话堵在心头无法说出,只得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二兄这般怯懦,什么样金玉良言对他都没有用。


      齐焱离开之后,齐昂吩咐崔珅,“ 仪王鞭打宫使,虽事出有因,到底有违法度。传诏下去:仪王罚俸半年,禁足半年……不,一年吧。让他回终南庄园,好好静思己过。告诉监门卫,这段时间不许放他进长安城。”


      此事好容易过去了,偏偏小五这般倔强,还想着要为宋绅西及小六打抱不平……小五掺合进来只能添乱,还是将他暂时隔离在外吧。


      




      齐焱回到十六宅,刚进府换了身衣裳,宫中的旨意便追着来了。


      前来传诏之人是皇帝的亲信内侍徐敦。


      皇帝的处罚决定在齐焱的预料之内,鞭打宫使不算小事,但也不至于降他的王爵,无非就是罚俸和禁足。只没想到会禁足一年,还不许他进长安城。看来二兄非常恐惧王受琛,生怕自己留在长安会再生事端。


      这倒也好,方便他之后行事。


      如今的情势,怕是会重复上辈子的老路。二兄压制不住王受琛,说不得便会饮鸩止渴,将仇子梁调回来。仇子梁嚣张跋扈还胜过王受琛,二兄必然也忍不了仇子梁多久。如今李叙虽被流放,但还有一个郑禄在朝,保不齐朝露之变还有可能再度发生。


      看来他要做最坏的打算。


      只是这一世与上一世不同,他心中的牵挂太多,母亲、小六、成美、崔筠……


      他没办法像上一世那样不管不顾,拿命去拼。且先把重要的人都安置好,再心无旁骛地去战斗吧。


      徐敦宣完旨意,又告诉齐焱:“ 陛下另有旨意,夺了章益的十六宅宫使一职,发落他去掖庭局。提了汤训为正使,并命我训斥汤训等人,若再有轻慢巢县公的行为,定将严惩不贷。”


      齐焱点点头,谢过徐敦的好意。之后他去了一趟陈王府。


      焦婉婉正陪着孩子写字,自从朝廷将宋绅西和章王定罪之后,焦婉婉更给齐成美告了病。


      如今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首先受惊的便是陈王府的人。这次他们尤为惊惧不安,涉及皇位,齐昂连无辜的亲弟弟都会定罪夺爵,那么先帝遗孤在他这里又算得了什么?


      齐焱瞥了一眼正在练字的孩子,那小童抬起头来,冲着齐焱甜甜一笑,唤道:“ 五叔。”


      齐焱也微笑应道,“ 嗯,成美乖。”


      焦婉婉道:“ 好了,今日练字便到这里,下去洗手吃东西吧。” 


      那小童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对着焦婉婉与齐焱行礼,“ 阿娘,五叔,孩儿告退了。” 


      然后他被宫女牵着手,带了下去。


      焦婉婉颇为满意地看着小童离开的背影。


      这孩子三日之前被送进陈王府,今年八岁,原是兴安观收养的孤儿。他生得与齐成美生略有几分相似,性子开朗,胆大活泼,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


      焦婉婉已经给齐成美告了病假,此后将不再去十六宅的官学上课,也不让他见外人。将这孩子好好教养几年,礼仪规矩培训到位,小孩子长得快,即使容貌有些变化也在情理之中。过得几年,谁又能分出真假?


      齐焱告诉焦婉婉皇帝对他的禁足处置,并说:“ 从今日起,我便不能再进长安城了。娘娘有事可以找邹健。我在城中留得有人。”


      焦婉婉点头,又问:“ 这就要动身了吧?”


      齐焱道:“ 是。到了地方我会让成美给你写信。”


      焦婉婉摇头道:“ 不必。隔段时间告诉我他的音讯便成。”


      仪王冒着这般大的风险将她的儿子送出去,自己母子不能再给他添乱了,忍一时分离之苦,换儿子一个海阔天空的未来,划算。


      



      二月二十三日下午,齐焱带了一大堆人,好几辆车,大张旗鼓地从启夏门出了城。


      城门守卫自然接到了圣旨,但依旧对齐焱十分恭敬。仪王鞭打十六宅宫使,也不过禁足罚俸,听说那宫使被一撸到底成了白身,还罚到掖庭做苦工去了。所以这样的人怎能得罪?


      只是两个时辰之后,将将日落要关城门前,齐焱又带着人从安化门进了城。他脸上抹了灰粉,还粘了一溜儿假须,扮成个三十岁上下的武人。


      天刚擦黑时,齐焱带人来到了赵宅。


      崔筠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即满面惊喜,忙道:“ 快进来。”  将齐焱等一干人都放了进去。


      两人来到内厅,崔筠道:“ 可给我担心坏了。皇帝怎么回事啊?这般糊涂地乱冤枉人,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下得去手。听说连仪王也受了牵连,被罚禁足——你这么偷偷摸摸溜进城,小心被抓住啊。”


      齐焱颇诧异,“ 你连仪王被禁足也知道?” 


      “ 我消息灵通嘛。” 其实是因为崔筠一直担心齐五郎,在济坤堂总找那些宫女姑姑打听消息,恰好今日焦婉婉的贴身侍女过来传话,说以后焦婉婉不来帮忙了,仪王被禁足,她也给儿子告了病假,要大家也都安分些,低调做人。


      齐焱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笑道:“ 关心我?”


      崔筠道:“ 那当然了。我们是好兄弟嘛。”


      “ 那好兄弟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要去蜀中办件事,有些危险,一来一回要两、三个月吧,你愿意同我一道去吗?”


      崔筠微一犹豫便答应了。她倒是不怕危险,她只是担心泄漏了女儿身。不过进京之前,她也曾和刘玢同行一路,也不曾露出破绽,想来小心点应该没事。


      齐焱又道,“ 我马上还要去做一件更危险的事,你是同我一起,还是等着我?”


      这回崔筠毫不犹豫道:“ 一起。”




      天黑了,长安城被暮色笼罩。已经是二月底,夜晚的风终于不再是一味寒冷,开始有了些微的暖意。


      郑禄带了十来名护卫,手持火把照路,从右军军营出来,准备回他自己的家。他在军营中一住几个月,安全是安全,但各种不便,严重影响他见人收受贿赂。


      如今皇帝屈服让步,宋绅西已经被押解离开了长安,朝臣们极度畏惧王受琛的权势,谁也不敢就此事再说什么。郑禄认为自己安全了,没哪个不长眼的再敢来捋虎须,于是决定回家居住。


      郑禄这一行人刚过靖安坊,还未走到安善坊的坊门,倏忽一支冷箭挟风雷之威,从昭国坊的一座楼宇顶上射了过来。护着郑禄的侍卫有人警觉,大叫道:“ 躲箭!”


      然而已经来不及,这只羽箭已经带着尖啸之声来到郑禄面前,正中他左胸,箭支带着大力,不但扎到郑禄胸口,还将他冲击得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


      他的十来名护卫匆忙跳下马来,一半人围住郑禄施救,另一半人持刀大喊:“ 有刺客!金吾卫,金吾卫,快抓捕刺客!” 


      个别有轻身功夫的护卫已经窜上了房顶,冲着箭支射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一百六十步之外的齐焱一箭射出之后,两膀酸麻。他的臂力还有所不足,现在就用二石的弓有些勉强了。然而距离太远,非二石强弓,不足以杀死郑禄。


      一箭命中目的,郑禄也摔下了马,死没死就不知道了。现在要做的是必须马上撤退,他的身份可万万不能被人发现。 


       齐焱带着兴安观武士钱桩儿、刘二牛、郑有柱以及崔筠共五人迅速从昭国坊的屋顶跳下来,撒腿便跑。

馥芮白星冰乐

将进酒——17.过往

上海滩是块肥肉,各势力角逐无非都想着咬上一口,四顾门树大招风,激流之中难免腹背受敌。

不仅角丽谯的背后有日本人,搞不好单孤刀的背后也有其它势力。

笛飞声知道李相显独自支撑四顾门不容易,也猜测着现在不动单孤刀除了感情以外应该还有别的顾虑。毕竟这十年来单孤刀也做了不少事,想要连根拔除绝非易事。

葛潘与肖紫衿都死的太是时候,他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得到的信息零碎且杂乱。但无论证据指向谁,他都主观的怀疑与单孤刀有关。十年前的爆炸案他也已经开始着手重新翻查,若非当时单孤刀与李相显正在英国,他甚至觉得那事情单孤刀也脱不了干系。

“我早不在四顾门,如今不过是个闲人而已。”李莲花维持着客气疏离的笑容。...

上海滩是块肥肉,各势力角逐无非都想着咬上一口,四顾门树大招风,激流之中难免腹背受敌。

不仅角丽谯的背后有日本人,搞不好单孤刀的背后也有其它势力。

笛飞声知道李相显独自支撑四顾门不容易,也猜测着现在不动单孤刀除了感情以外应该还有别的顾虑。毕竟这十年来单孤刀也做了不少事,想要连根拔除绝非易事。

葛潘与肖紫衿都死的太是时候,他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得到的信息零碎且杂乱。但无论证据指向谁,他都主观的怀疑与单孤刀有关。十年前的爆炸案他也已经开始着手重新翻查,若非当时单孤刀与李相显正在英国,他甚至觉得那事情单孤刀也脱不了干系。

“我早不在四顾门,如今不过是个闲人而已。”李莲花维持着客气疏离的笑容。

光束自上而下的射在两人头顶,眉骨下阴影浓重,眼睛隐在暗中,是不可窥探和拒绝深究。

提醒与关心的话说到尽头,两人都默契的收了声。

约在这里见面,除了避开角丽谯的眼线,笛飞声的其他心思压根无需宣之于口。

轻咳一声:“我该回去了,孩子独自在家,告辞。”李莲花一拱手转身欲走,刚踏出一步,纤细不堪一握的手腕就落入满是茧子的手掌。

李莲花一怔,却是执意的不肯回头,后背被刺的一片疮痍,他知道那是笛飞声的目光。

“何必强人所难呢,笛盟主。”他尽量轻松着语气。

笛飞声却没有回话。

对于他俩来说,四周太熟悉了,笛飞声的整个少年时期几乎都融进了这幢建筑里。

他俩的第一次交锋,便是在这擂台上。

当时笛飞声已经胜出,李相夷又看的兴起,当场推开二楼包厢露台的玻璃窗一跃而下。

观众们围着擂台挤到水泄不通,刚一轮赛毕,竟又有了新看头,现场立刻炸开了锅。

笛飞声的实力如何自不消去说,至于那小少爷,瞧着不过十六七岁,生的比女孩儿还漂亮。穿着皮鞋西裤和衬衫,领带扯掉了,松了的领口内露出雪白肌肤来。如此生嫩,想必也只会些花拳绣腿充充门面,大家十分乐于见到不自量力下场找死的富家子,只要上了擂台就是打死勿论,没的人怨。

擂台下沸腾着欢呼起哄,观众们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李相夷被一拳打飞出去。还有比富家子挨揍更令人心旷神怡的事吗?

没有开场哨声,众人甚至来不及开盘下注,两道身影很有默契的瞬间交汇在一起。

有别于笛飞声招招取人性命的打法,李相夷只是切磋。游龙一样矫健的身姿翩若惊鸿,输赢并不重要,他对笛飞声的兴趣似乎更加浓厚。

比试很快结束,电光火石间的点到即止之后,丰神俊朗的少年笑着跃开抱拳道:“承让!”

笛飞声定了身形楞在当场,他输了?

在过往的游戏规则里,输赢从来只以生死判断。那富家少爷看起来如此单薄,虽然出招快狠准,可真要以死相搏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如今颈侧被对方二指戳中,怎的就算输了?

至此以后,举凡笛飞声上台,只要一抬头都能看见二楼包厢内少年的身影,一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西装就这么随随便便的依靠在窗边。在那少年低眉垂目的视线下,是笛飞声以命相搏的每一场。笛飞声并不知道的是,早在他们初次较量之前,李相夷已经这么看了他好几场了。

再次正面接触是笛飞声叛出笛家堡以后,两人在马路两侧遥遥的偶遇,心有灵犀的转过头来相视而笑,竖着辫子的电车“当当当”的从他们面前开过,交汇的车流与人潮在两人之间熙来攘往,时间似乎在那一瞬间定格。

彼时的笛飞声已经建立了金鸳盟,只不过人数规模远不及现在,至于移平笛家堡则是后话。

 

挣了一下腕子,发现手腕上的那只手带了力道,不足以伤他,但也不肯放了他。李莲花叹气着摇头:“我不记得你以前这么缠人。”

下一刻,那只手一使劲,后背撞进了温暖结实的胸膛,他被带入了熟悉的怀中。一块硬质的物件磕着他的肩胛骨,显然也压到了笛飞声。

一只手将那东西掏了出来,后背这回结结实实的贴在了笛飞声的胸口,严丝合缝。银色的链子在眼前一闪,一块怀表坠在他面前。

那是一块旧怀表,表壳子磨的有些花,李莲花不用打开也知道那表壳内侧刻了个龙飞凤舞的“李”字。那是少年李相夷才会做的事,高调的昭示自己的所有物。

“你给我的。”低沉的声音自后上方而来,滚烫的气息喷在他耳侧。“我一直贴身带着。”

炙热的温度隔着衣物传递过来。“难得笛盟主那么喜欢。”他又挣了一下,依旧徒劳,知道笛飞声绝不会伤害自己,索性放弃抵抗,同时冷淡的说道。“我已经不是李相夷了。”

“我知道。”不去理会李莲花的态度,笛飞声道。“你是谁都无所谓,是你就行。”话说的很轻,耳语似的,仅在两人的气息间流转,却字字振聋发聩。

无力的闭了眼,他拒绝了太多次,多到自己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李莲花忽然感到很是疲惫,像是这十年都未曾歇过。一番话在喉咙口转了半天,最终语不成调的沙哑了。“我活不了多久的,你放手吧。”

耳边的气息忽然一颤。

笛飞声等了那么久,未曾想等到这番话。

李莲花转过身,一手撸起额前的碎发,浅红色的疤痕紧挨着发际线,是细长的一条,延伸至发缝内。“这里面,有一块碎片,取不出来。”

他仰起脸,本就白皙的脸蛋被头顶直射的光线照的几乎透明,疤痕更醒目了。

粗粝的手掌轻轻抚上他的额头,疤痕起伏着贴在手掌内。笛飞声浓密的睫毛沾上了水汽。

“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关医生,我随时会死,就算被照顾的很好,也活不过三十五。”他说的很平静,像在讲别人的事。“在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你觉得有意思吗?”

 


未完待续




这几日看见老福特上一张民国的方花,画的好美。

我:可惜没有老笛。

友人:镜头外看着拍照还付钱的是老笛。


李莲花:老笛你给钱。

老笛(掏腰包中)。

突然觉得这样子的三个人也好甜。




顾萦

齐焱重生之会昌龙兴(159)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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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皇帝开延英殿召见宰臣等议事官员,议定宋绅西及章王之罪。


     当朝的太师、太保、仆射、尚书、常侍、给事、谏议、舍人、御史中丞、京兆尹、大理寺卿以及中书省、集贤院重臣全部到场。


      左常侍崔玄亮等十四名谏官,都跪伏在延英殿的玉阶之下,奏请将宋绅西之案交付外廷,不要在宫禁中审讯。


      齐昂震怒,几次呵叱谏官,令其退出...



     次日,皇帝开延英殿召见宰臣等议事官员,议定宋绅西及章王之罪。


     当朝的太师、太保、仆射、尚书、常侍、给事、谏议、舍人、御史中丞、京兆尹、大理寺卿以及中书省、集贤院重臣全部到场。


      左常侍崔玄亮等十四名谏官,都跪伏在延英殿的玉阶之下,奏请将宋绅西之案交付外廷,不要在宫禁中审讯。


      齐昂震怒,几次呵叱谏官,令其退出——他今日没招谏官,这帮添乱的跑来作甚?


      别的谏官都慑于帝王之威,唯唯后退,只有崔玄亮刚正耿直,坚持不肯退离。他知道皇帝重名声,因此援引许多古今事例,言辞恳切,并涕泣不止。


      他哽咽着喊道:“ 陛下请听我一言,处决一个百姓要谨慎,处决一个宰相更要谨慎。您是个仁慈的君主,仁爱之名四海皆知。无论如何,万万都不能擅杀宰相啊。”


      殿内其他文官亦都面色悲凄,也都跪下来恳求道:“ 请陛下三思,不要匆忙便做决定。”


      齐昂固然畏惧宦官的权势,但也不能将文官集团过分得罪,管理国家还得依赖这些人,只得缓和了面容,对大家说道:“ 朕不会独断专行,会和宰相们再商量的。”


      朝会上吵吵嚷嚷,并没讨论出实质的结果,王受琛坚持要宋绅西以死抵罪,朝臣们则坚决不同意,都说案子并未审结,不能随便做出结论。


      当晚宋绅西被捕入神才军的监狱。右军军士抓捕宋绅西的同时,飞龙使马存良也派出飞龙兵协同押送,并进入内廷监狱共同看管。


      宋相的老妻闫氏与幼子宋慎微也被关入同一间牢房。马存良命人给他们送来了清水食物,并亲自前来看望,抚慰道:“委屈宋相了。东西虽然简陋,但是洁净,你们放心用吧。”


      宋绅西感激不尽,郑重向马存良施了一礼,颤声道:“ 宋某全家多谢马公高义。” 


      一家人都知道,若无马存良看护,他们几人现在恐怕惨不堪言,就算勉强保得性命,只怕也会被酷刑折磨。


      



      晚上齐焱接到李从递出来的消息,总算松了一口气。


      神才军中他实在插不进手,但有马存良看着,应可保住宋相的性命。


      宋绅西下狱当天,王受琛派人抄查宋家,想搜罗出一些别的罪证。


      此时社会风尚奢侈靡丽,身居要职者尤好收受贿赂。宋绅西素有廉洁之名,但王受琛可不相信这种话,天底下哪有不偷腥的猫儿?


       他派了人,御史台和大理寺也急忙派人过去,以防宋绅西被栽赃陷害。三方一起搜查,之后发现宋绅西哪有什么别的罪证,他从不收受贿赂,个人生活极为俭朴,家中除了几件御赐之物,连个贵重的摆设都没有。翻出宋家的账本,倒也有本礼账,但记录的并不是收受贿赂,而是清退别人硬送上门礼物的记录。


      齐焱抓住机会,立刻让人到处去宣扬宋相平时如何公正廉洁,四方慰问馈赠,概不收纳。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权力迷心要谋反呢?宋相定是冤枉的。


      此外齐焱也让人宣扬:宋相之所以会被陷害,是因为他进宫向皇帝推荐刘玢的策论。这件事儿林款等谏官可以作证,刘玢遇袭之事以及刘玢的策论都是林款带到宋绅西面前的。


  起初朝官们被王受琛打了个措不及防,以为宰相真的串连章王谋反,均都震惊恐骇。但一天过后,大家都感觉不对。王受琛扣压着宋绅西,无论如何不肯将他交给外廷,所谓的证人又都只是神才军单方面的证人。三司联手查抄宋家,不但一无所获,反而证明宋绅西是个大大的清官。又有林款等谏官奔走呼号,声称宋绅西因推荐刘玢而被报复。


     一时间舆论哗然,在朝文武官员,均为宋绅西抱不平。


      第三天朝会上,新任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联名上疏请求让内官交出此案,并说:“此案的关键证人,宋绅西侍从王胜文在逃,未得到王胜文的口供,这罪案不能最后成立。请宦官们交出神才军将领窦卢与宋绅西同赴外廷审讯。” 


      王受琛哪里肯交出窦卢,此案也注定无法抓捕到王胜文,因为此人已经在郑禄对其刑讯逼供时,受刑过度死了。


      但迫于群情汹汹,王受琛也不得不退了一步。宋绅西七十多岁,便是不杀他也没几年好活了,王受琛便提出,要将宋绅西流放到岭南这样的瘴疠之地。


      皇帝这时候看到了事情的转机。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背上杀宰相的恶名,而且他虽然有些忌惮小六,同样并不愿意杀了弟弟,毕竟两人曾一道求学,有段日子朝夕相处,感情也很深的。


      二月十九日,齐昂下诏罢免贬宋绅西为右庶子,贬章王为巢县公。


      王受琛大不满意。


      二月二十日,皇帝再贬宋绅西为开州司马。


      王受琛还要再闹,一直忍让退缩的齐昂终于甩起了脸色,寒着脸问道:“ 王中尉到底想要如何? 若觉得朕判决不公,那就将此案交由外廷审理吧。”


      这王受琛哪能答应?但他看天子的忍耐似乎已经到了尽头,便没再坚持。回去和郑禄一合计,将宋绅西贬到开州那种穷山恶水之地,这辈子不可能回京,也算给了朝野中人一个重重的警告吧。


      郑禄道:“ 宋绅西已经声名扫地。中尉若还是不忿,收买押送的小吏与兵丁,路上弄死他即可。七十多岁的老人,不耐奔波,死在路上不是很寻常吗?”


      王受琛这才稍稍满意。



 

      二月二十日当天下午,一队中使到章王府宣诏。


      章王府中门大开,齐凑跪在门前接旨。


      听得中使读完诏书,齐凑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愤怒地喝道:“ 我没有谋反!我是冤枉的!老师也是冤枉的!”


      那中使说道:“ 陛下要我转告你,国法如此,这便是最终处置,你无须再日夜忧虑。”


      齐凑怒道:“ 何样的国法?不经正式审理,凭人诬告便定罪这种国法吗?这个结果我不服。”


      然而不服又能怎样呢? 那传旨的宦官怜悯地看了齐凑一眼,带着人转身走了。


      围了章王府四日的神才军军士也随着中使们一道撤走了。


      紧接着十六宅使章益带着一堆宦官前来,催促齐凑搬家。


      齐凑已经被降为巢县公,章王府自然是不能住了。章益在十六宅靠近东夹城的角落里,寻了处又破又小的宅子,胡乱挂了个“巢县公府”的牌子。


      又从十六宅的宦官中选了些老弱病残、耳聋眼花,以及不大训服之人,来充做齐凑的内侍。齐凑原来的得用内侍,一部分被抓捕拷打,并坐罪流放,还有几个留在府内的贴身之人,这回章益也要一并带走。


      十六宅副使宴敬则被屈打成招,此番虽然未丢性命,却要流放到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这彻底把章益吓着了。不管是真谋反还是假谋反,章王是完了。虽然陛下仁慈,不曾要了章王的性命。但章益揣摩陛下的心意,必不能让章王——不,现在是巢县公了,必不能让他好过,这才能证明自己清清白白,与这些反贼不是一伙儿的。


      齐凑极是气愤,不许章益的人去拉他的内侍,怒喝道:“ 你们这些狗奴才,放开我的人!爷和你们拼了!”


      章益带的人多,众人七手八脚去推拉齐凑,扯得齐凑幞头也掉了,头发也乱了,腰带上的荷包玉佩都被人趁乱摸走了好几个,还被人又掐又打,挨了好几记黑拳。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道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 呵,章宅使好大的胆子,我大兴的皇子,也容你这般折辱?”


      章益隐隐听到背后风声,急忙扭头,却已经来不及闪避,后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马鞭。这一鞭含怒而出,虽然鞭上未用内力,却也一鞭便将章益抽倒在地,章益顿时痛得在地上不住地翻滚,凄厉地惨叫起来。


      正在场中的其余内侍俱都一愣,扭头看到拎着马鞭站在众人背后的齐焱,俱都吓了一跳,急忙松开撕扯齐凑的手,纷纷后退,只留下场地中央凄惨可怜的齐凑,以及地上一堆七零八碎的饰物。


      齐焱面如寒霜站在那里,眼中怒火烧灼,他身后还站着二、三十名如狼似虎的内侍,也都个个气得咬牙切齿。


      章益还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鬼哭狼嚎,孙盛一个箭步窜过去,掏出块手帕塞住章益的嘴,两名仪王府内侍上前将章益拖到一边绑了起来。


      其余章益带来的内侍吓得鹌鹑一样,缩在边上谁也不敢吱声。他们敢欺压失势的章王,可不敢去惹仪王。谁不知道仪王是陛下的爱弟,还被两宫太后宠爱。


      齐凑泪眼朦胧之中,看到齐焱仿佛神兵天降,顿时心里一松,这才感觉全身脱力,“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齐焱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便要伸手扶他。谁知齐凑却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避开齐焱的掺扶,一瘸一拐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强笑道:“ 多谢仪王殿下替我教训奴才。陛下命我搬家,我这就搬。仪王请回吧,这事与你不相干。”


      五兄为他出头他确实很高兴,可这不同于之前五兄私下来看他,这是在众人面前,万一此事被二兄知道,再因此迁怒而带累五兄,那就太不划算了。


      齐凑转身面对着章益带来的那些宦官,大声问道:“ 哪几个人是章宅使派来服侍我的?站出来跟我走。”


      便有十几名老弱不堪的宦官战战兢兢站了出来,歪歪扭扭站成一行,要跟着齐凑进去搬东西。


      齐焱气得笑了,喝道:“ 齐小六,你给我站住!”


      齐凑转过身来,叉手行礼道:“ 五兄,多谢你一番好意,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办好,你去忙吧,我不要紧的。”


      齐焱不答他的话,只对魏东成道:“ 带小六去洗个脸,换身衣服。”


      魏东成应了一声,马上带着两名小宦官迎上前去,一人去捡地上丢着的荷包玉佩等物,另一人和魏东成一起拉着齐凑,要带他去洗漱更衣。


      齐凑心知此事五兄怕是管定了,他无奈地长叹一声,被宦官簇拥着进了章王府内。


      孙盛叫人进去搬了把椅子出来,齐焱就在章王府大门口施施然坐下,闲闲地掸了掸袍角,这才问道:“ 十六宅副使是哪个?”  


      新上任的十六宅副使汤训急忙从队伍中走出来,弯腰弓背道:“ 奴在。”


      齐焱瞥了一眼方才出列那行老弱病残宦官,微微扯了扯嘴角,说道:“ 章宅使很用心啊,颇给六殿下挑了些得用的人。”


      汤训不敢吭声,只是把腰弯得更低了些。


      齐焱道:“ 大兴宗室王公使用宦官均有定额,章王已经被贬为县公,按制宗室公爵最多可用四名宦官,章宅使一口气给六殿下挑了这么十来个人,是故意违旨逾制么?”


      汤训吓得冷汗直流,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俯首道:“ 殿下息怒,此事是章宅使糊涂了。”


      齐焱又道:“ 原先贴身服侍六殿下的人呢?”


     孙盛忙将五、六名未曾被拘走,仍留在齐凑身边的贴身内侍带了过来。齐焱挑脸熟的点了四个,让他们依旧跟着齐凑。


       一名小内侍立即将这四人领走,送入章王府内服侍齐凑,除了洗漱换衣,还须他们帮手收拾整理日常用物。


     然后齐焱便带着孙盛等宦官,押着汤训,驱赶猪羊一般,赶着那群十六宅内侍前往章益给齐凑挑的那套小宅子。


     这宅子还没原先的章王府一半儿大,内里有花园,有荷塘,还有一道流水,景致还不错,只是抛荒日久,杂草丛生,瞧着不像样子。


     这功夫邹健已经带人在四周跑了一圈。空宅子还有几处,都不怎么样。虽然这处最为破败,但这处比别的地方要大,景致也更好。


     齐焱便点头道:“ 就这里吧。”


     孙盛和邹健于是将汤训等内侍全部赶进宅子里,逼着他们打扫卫生——来都来了,还敢对六殿下动手,不干点活儿就想走,可没那么便宜。


      不多时又来了一队泥瓦匠,进入这宅子补墙修屋顶以及粉刷内壁。又有仪王府的内侍进宅割草剪树,修理花木。到第二天上午,这宅子已经修缮得颇为整齐。当然疏通水塘等一些耗时较长的工程还在进行之中,但起码现在能住人了。


      孙盛带着二、三十人帮齐凑整理打包东西。齐凑有很多的书画珍藏,他的大半俸禄都花在这上头了,这些都不是逾制之物,都能带走。再就是衣物行李及常用之物,这些也很简单,很快便打包装箱。


      齐焱又送了许多上好的家具进去。又过了一天半,二月二十二日下午,齐凑搬入了新宅。


      齐焱直接从兴安观调了二十名武士及二十名少年,充做齐凑府中下人。齐凑现在不是亲王是公爵,自然可以用些正常的仆佣。再加上几名经由李从之手调来的兴安观出身的宫女。有这些人保护着,齐凑虽然生活水平会降一等,但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侮辱。


      齐凑感激难言,一头扎到齐焱怀中呜呜咽咽地哭。他不幸生于皇家,幼失怙恃,但幸运的是有个五兄真心真意对他好,这等深情厚谊,要他如何回报?


      “ 回报什么?” 齐焱也红了眼圈,摸着弟弟的头柔声道,“ 你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他又对齐凑说道:“ 还记得你卜出的那个‘困’卦吗?”


      齐凑点点头,怎么可能不记得?他还记得那条爻辞:“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觌。” 意思是说:“臀部受困于树木之中,进入幽深的山谷,三年见不到人。” 果然和他的现状严丝合缝。


      齐焱道:“ 此卦寓意着君子陷入困境,才智难以施展。但只要仍然坚守正道,自得其乐,必可成事,摆脱困境。”


      他切切叮嘱道:“从今日开始,我大约不能常来看你。你谨守门户,不与外人打交道,每日看书写字作画,正好自在过活。你等着我,过几个月,最多一年,五兄一定会救你脱离现在的困境。”


      齐凑在齐焱怀中抬起头来,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紧张地问道:“ 五兄,你要去做什么?你不要为了我去做危险的事啊。我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 你放心。” 齐焱怜爱地捏了捏弟弟的脸,“ 五兄心里有数。” 





      齐焱花了三天的时间安置弟弟,也安排一些别的事。他虽然没有一直捆着章益,却也命人将他看管起来,不允许他出十六宅。有什么事,齐焱只支使汤训。汤训不敢不干,也不敢对外传递消息。


      直到一切安顿好了,齐焱这才笑眯眯地对汤训说:“ 汤副使辛苦了,我估计你这个副字很快便会去掉。提前叫你汤宅使吧。汤宅使不必有顾忌,这几日十六宅中发生之事,你都可如实禀报陛下。”


      汤训点头哈腰,忙称不敢。他身上全是冷汗,明明仪王温文和雅,他就是怕得不行。


      齐焱离开之后,汤训也不敢添油加醋,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详细写了个奏疏,托人送呈大明宫。


      至于章益?还关着吧,仪王没说放人,他也不敢放呀。




      汤训的奏疏送到大明宫内,齐昂看完气得两眼冒火,用力一摔奏疏,怒道:“ 叫小五进宫来见朕!”


      今日早朝的时候,宰相路隋故意在龙墀处跌倒在地,随后便上书说自己老迈多病,请求致仕。马存良也递上了辞呈,说飞龙使他不干了。


      齐昂当然不批,没了路隋和马存良,还有谁能帮他抗衡王受琛?他知道大臣们在与自己赌气,但他也没办法呀,不处置宋绅西,王受琛能罢休吗?


      这会子小五居然又来给他添堵,不但擅自责打十六宅宫使,还公然出面为小六站台。


      小五的心到底向着谁?竟然为了小六,要背弃他这个一起长大的兄长吗?


顾萦

齐焱重生之会昌龙兴(158)诬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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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焱匆匆进入赵宅,卸妆之后便要离开。


      崔筠忍不住抓住他问道:“ 到底发生了何事?” 


      齐五郎只看了一眼那急报,脸色就大变,此后一直沉着脸,自来他情绪极为稳定,崔筠从未见过他这等神情。


      “ 一言难尽,我也还没完全弄清楚,回头再告诉你。” 齐焱面...



      齐焱匆匆进入赵宅,卸妆之后便要离开。


      崔筠忍不住抓住他问道:“ 到底发生了何事?” 


      齐五郎只看了一眼那急报,脸色就大变,此后一直沉着脸,自来他情绪极为稳定,崔筠从未见过他这等神情。


      “ 一言难尽,我也还没完全弄清楚,回头再告诉你。” 齐焱面若寒霜,眼中似有风雷腾跃,但面对崔筠,他的神色又不自禁柔软下来,嘱咐她道,“ 关好门户,晚上莫要出去。”


      崔筠点头应下,此时她颇恨自己不是真正的男儿身,否则就可以去帮他。


      登车之后,齐焱再次展开手心中的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神才军将领窦卢举报宰相宋绅西与章王齐凑谋逆。”


      齐焱问随侍车内的邹健,“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消息吗?”


      “ 有。”邹键费力地咽了一下口水,“ 我方才出来的时候,神才军的士兵已经围住了章王府,禁止章王府上所有人外出。”


      齐焱紧咬牙关,缓了片刻压住心中的怒意才说:“ 从兴安观调两组人,潜行至章王府以及宋相府上,护住章王与宋相的性命,以防有人混水摸鱼,行暗杀之事。”


      魏东成应了一声,立即下车到外头找人传令。


      除了传令人脱离队伍之外,齐焱的车队以长安城能允许的最快速度,急速前往大明宫。





      大明宫内,齐昂面色铁青。


      王受琛手捧着窦卢的供状,催促道:“ 陛下,请速速下旨,让臣带兵拿下宋绅西这反叛恶孽,并将其斩首示众,以震慑宵小。”


      齐昂不应,只表情痛苦地喃喃念叨着,“ 宋绅西怎么会谋逆呢?还……欲图推章王上位?”


      “ 大约因为陛下不是宋贼满意的君王吧。” 王受琛阴恻恻地说道,“ 宋绅西和章王多年师生,章王对其言听计从。陛下是成年的君王,宋贼不能左右陛下,便妄图扶植一个可以任意拿捏的皇帝,好作威作福。”


      齐昂沉默不语。


      四日之前,宋绅西拿着刘玢的策论进宫来见皇帝,原以为皇帝看到这份振聋发聩的策论会十分欢喜,谁想皇帝阅后却面色大变,说道:“ 这刘玢好大的胆子,竟敢写出这么一封东西。”


      此策论行文颇为辛辣,看得齐昂大为不适,毕竟宦官专权的前提是皇帝放权。他顿时想起了自己刚刚即位时,宰相们要求启用马存良,他却因梁子谦的怂恿,纵容王受琛上位。


      后来才知道梁子谦在哄他,什么左军之人放到右军会生乱。韦素做了多年的右军中护军,还不是照样去左军做了中尉?


      宋绅西道:“ 刘玢忠直敢言,是国之栋梁,臣请陛下重新审定本次科举结果,此人不能中进士,天下人都会觉得不公。”


      齐昂却没答应,头痛地看着这篇文章,问道:“ 宋相,我若拔擢刘玢,会不会惊动……那些人,让他们心生警觉?”


      这个……宋绅西思考了一下,答道:“ 这也有可能。”


      “ 那就暂将此事放至一边吧。反正科考年年有,等我除掉郑禄等人,再用刘玢不迟。”


      宋绅西劝谏道:“ 陛下,科考与我等谋诛权宦是两回事,陛下如能启用刘玢,可振朝中风气……”


      齐昂却不愿意再听,挥手制止宋绅西。


      “ 你不必多说了。小小一个刘玢,即便我点他中了进士,也不过派个八、九品的小官儿,顶得什么用?之前我们计划谋诛郑禄,还未找到机会么?”


      宋绅西只得放下刘玢之事,面带惭色地答道:“ 我手上无兵,原与京兆尹王璠说好了,同他借些干吏谋诛郑禄。只是郑禄一直躲在右军的军营之中,过年期间虽然出来过,王璠的人却没找到机会。”


      齐昂叹气道:“ 你尽快吧,不然夜长梦多,恐生变故。” 


      宋绅西应道:“ 是。”


      齐昂心中暗自生疑。君臣二人去年底就计划着要杀郑禄,可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宋绅西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到底是他办事能力不行,还是他也害怕得罪权宦,所以只是表面答应,背后却按兵不动?


      此番宋绅西让他提拔刘玢,该不会是存心要让他这个做皇帝的打头阵,直面与权宦斗争的第一线吧?


      荒唐。兵对兵,将对将,他一个帝王,还能亲自下场手撕权臣吗,那像什么样子?


      自那之后,两人未再就此事交谈过。


      今日王受琛拿出窦卢的供状,矛头直指宋绅西。齐昂心里顿时一格登,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糟糕,定是宋绅西做事不慎泄露了秘密。王受琛知道自己要对付他,因此出手反击。


      可当王受琛提到宋绅西对他不满意时,齐昂又被说中了心病。


      从他即位以来,裴量、韦厚、路隋……个个宰相都对他不满意。宋绅西曾是他的老师,但主要还是小六的老师,对待小六要比对他亲厚得多。宋绅西以前常常夸奖小六,说小六聪明颖悟。


      裴量也赞过小六宽和温雅,韦厚也说小六齐庄有度……但对自己,他们只称赞过勤奋苦学。


      齐昂悚然一惊。小六已经长大了,今年十六岁。而且他是在宰相们的眼皮底下长大的,并被前后几任宰相深深喜爱。


      自己三个弟弟,小五修道学医,长年不在长安,根本无心政事,臣子们对他既无了解,也无好感。小八才十二岁,因有个罪妃之母,行事谨小慎微,从不出头,也未展现出什么能力。


      竟然只有小六卓然于众人,名声又好,年纪又合适……


      王受琛看着皇帝的脸色,继续进谗言道:“ 臣已经抓捕了十六宅宫副使晏敬则,他与亲信朱训勾结宋绅西的心腹侍从王胜文,曾多次散布‘圣上多病,皇子年幼’之谣言,并鼓吹‘陛下诸弟,章王最贤。’ ‘若陛下天年不永,兄终弟及,当立章王’。”


      齐昂作为一个向来摇摆不定之人,这会儿又忘记他最初对此事的怀疑,气逆冲脑,怒道:“ 当真?”


      王受琛此言精准打击到齐昂的软肋。他确实体弱又子嗣艰难。长子才刚三岁,且不甚聪明,次子又一年到头生病,恐怕未必能长大成人。


      “ 自然是真的,宋绅西为章王出谋划策,谋取大位,章王亦以珍服厚答,证据确凿!”


      王受琛取出一叠口供,呈给皇帝。


      “ 他们密谋三月三日上巳节,您出宫去曲江赐宴时起兵。王胜文在神才军中收买将领,找到了窦卢头上,还许诺如果事成,提拔窦卢为神才军大将军。窦卢假意应承,套清楚他们的计划之后,这才向您告发这起子逆贼。”


       对绝大多数皇帝来说,可以容忍臣子有小心思,可以容忍臣子愚蠢,甚至跋扈,但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臣子打他皇位的主意。这也是历来奸佞攀咬害人,总把事情往谋反上扯的原因。     


      尤其齐昂,他自认为得位不正,他是宦官们跑到十六宅拥立的,并无先帝遗诏传位。那么同样,宦官和宰相们如果认为自己“不贤”,也自然可以拥立他人。


      一想到有可能被从皇位上拉下来,沦落到惨不堪言的处境,齐昂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立刻道:“ 既是如此,马上将宋绅西抓起来!章王禁足,不准出府。”


      “ 是。” 王受琛大声应下,但他对这样的战果并不满意,于是继续进言道,“ 陛下。臣以为对此等逆臣贼子,不当存有什么温情。陛下亲自提拔宋绅西,他竟然忘恩负义起了反心,这种人就应该以雷霆之势,立即斩了。依臣所言,谋逆大罪,不但应斩宋绅西本人,连其子女从人,一个都不应该放过。臣请派二百骑兵,赴靖恭里宋府,斩草除根,将宋贼及其家人仆从等所有附逆之人全部诛了!”


     齐昂犹豫了,杀宰相……不经审判便给人定罪……还要灭门……后世史笔记载,怕不要说自己是昏君?


     可这件事上,要么宋绅西行事不谨,泄密引发王受琛的报复,那宋绅西已经是一步废棋,不处置他,王受琛定会不依不绕难以应付。要么,就是宋绅西真的与章王勾结想要图谋大位,这更加不能姑息,必须掐灭隐患。


     面对王受琛咄咄逼人的模样,齐昂不由得心中发慌,开口道:“ 那就……”


     他一咬牙,正要下令诛杀宋绅西,飞龙使马存良气喘吁吁冲进殿内,大声道:“ 陛下且慢,请听臣一言!”


     马存良是李从搬来的,崔珅给他传递消息之后,李从十万火急派人出宫通知齐焱,同时跑到飞龙厩去找马存良。马存良心怀忠义,不忍见忠臣被污蔑甚至杀害,这才跑来救场。


     王受琛大怒,眼看皇帝就要松口,偏偏马存良跑来捣乱。


      他瞪着三白眼,尖声道:“ 马飞龙使好大的威风,连陛下的御殿也敢硬闯?你心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规矩?有没有陛下?!”


      面对王受琛的质问三连,马存良也是一脑门子的冷汗,他急忙面对齐昂跪下,叩首道:“ 臣有罪,臣御前失仪,自当领罪。但臣之所以这般着急,是因为长安城要乱了呀!方才数百名神才军冲到大街上,团团围住了章王府以及宰相府,吓得街道上行人纷纷躲避,明明未至宵禁时刻,整个长安城的道路上已经几乎看不见行人,到处都在谣传发生了宫变……”


      齐昂顿时色变,他还没下令,王受琛已经派人围了宰相府与章王府?看来今日不拿到宋绅西的这条命,王受琛绝对不会干休。


       然后马存良转头问王受琛:“ 王中尉,人是你派出去的吧?你派出这么多神才军,搞得长安城大乱,可曾奉了陛下的诏令?”


      这回轮到王受琛卡壳了,他急忙也跪下来为自己叫屈,“ 陛下,臣是一片忠心,臣一拿到证据,立即进宫禀报陛下,又怕宋贼与章王畏罪潜逃,这才派人看守,也并不曾扰乱治安。”


      此刻齐昂的脸色越发难看,心里乱成一团,胡乱地挥了挥手,叫道:“ 都起来吧,朕赦你二人无罪。”


      王受琛一站起来,立刻斗鸡似的针对马存良,“ 马飞龙使,看来你是要站在宋绅西与章王一边了?”


      “ 王中尉何出此言?” 马存良根本不看他,拱手对皇帝说,“ 臣自然永远站在陛下一边。”


       马存良又道:“ 陛下,宋绅西一介书生,章王也是文弱之人,已经重兵围府,这二人插翅难飞。不如召集其余的宰相大臣共议此事。朝廷自有法度,依法审判即可。万不能让军士杀上门去,引得长安城动荡惊惧呀。”


      齐昂这时候多少回过一点神来,闻言道:“ 爱卿言之有理,来人,传宰相们来延英殿。”


      王受琛恶狠狠地剜了马存良一眼,站到边上不说话了。他手上有的是证据,虽然都是伪证,但砸死宋绅西也够用了。他与皇帝已经相处了五年多,深知这位陛下性情,实在并不是个刚硬的人,也没主意得很,只要他说的话能切中皇帝心思,再吓一吓,总能达到目的。


      不多时,已经下班回家的宰相们又被纷纷提溜到了延英殿。


      他们也听说了神才军围住宋绅西家以及章王府之事,心中惊疑不定。


      待看到王受琛提供的所谓证据,顿时相顾愕然,开什么玩笑,宋绅西这个老实人要谋反,天上下红雨了么?


      宰相们传看那些所谓的证供时,王受琛召来他的亲信,下令从右军派人去拘捕宋相手下的亲信官僚以及宋绅西的仆从。先将人都抓起来,再大刑伺候,三木之下,想要什么样的口供要不到呢?


      此时宰相们已经看完了供状。


      路隋道:“ 陛下,此是大事,不能草草定罪,今日天时已晚,臣请明日召朝中重臣共议此事。”


      李宗明和牛曾如也道:“ 臣附议。” 


      李、牛二人确实依靠宦官才有今日的权势,但并不曾卖身与宦官。他们也与宋绅西向来不和,但那也不能眼看着宦官杀宰相,这个头儿一开,指不定哪天屠刀会落到自己身上。


      王受琛一声冷哼,明天便明天,多拖一天又如何?宋绅西这个老不死的,此番一定要弄死他!





      宰相们在延英殿议事的时候,齐焱一直等在殿外。其实他比众人来得都早,奈何宦官通报进去,皇帝只让他等着,并不肯召见他。


      齐焱一直干站着,看着马存良匆匆忙忙跑进去,又一脸沉重地走出来,看着宰相们进了延英殿,又出了延英殿,看着王受琛趾高气昂,大摇大摆地离开……


      皇帝却始终不曾传召他,只派了名小宦官出来传话。


      那小宦官一板一眼道:“ 陛下说:‘今日乏了,改日再召仪王说话。’请殿下回府去吧。”


     齐焱一肚子气也一肚子火,然而终不可能像马存良那样闯关进去,也只能无奈地离开。


      此时天早就黑透了,夜幕升起,空中满是浓云,遮蔽得四下里漆黑一片似被墨染。白日里轩昂庄严的大明宫,重楼叠榭俱都隐藏进黑暗中,只在灯光映照之下露出高大雄伟的轮廓。而挂在廊下的一只只铜风铃被一阵疾风吹过,发出沉闷的撞击之声。


      齐焱回首看了一眼那熟悉又陌生的重重殿宇,感觉它们像一只只沉默不语的怪兽。


      而晚风寒凉,吹在脸上,犹如刀锋掠面。




     回府之后,内侍们立刻送上热茶热水热手巾,以及热乎乎的餐饭。


     齐焱食不知味地用过晚膳,回到书房,拆开了李从送来的最新消息。


     原来宋绅西谋诛郑禄,找的帮手是大臣王璠。王璠表面上答应了宋绅西,但迟迟不肯动手。宋绅西被皇帝催了几次,心中着急,便打算将王璠从京兆尹的位置上换下来。王璠自然不乐意了,一转头便寻到郑禄,把宋绅西和齐昂出卖了个一干二净。这才有了郑禄紧急定计,诬陷宋绅西与齐凑之事。


      齐焱一声长叹,这宋绅西,让人说什么好?宋绅西不结党,但也不能耳目闭塞成这样啊,找王璠共事,不知道此人是李丰吉的党羽么?


      当初李丰吉专权时,王璠狗仗人势,弄权怙宠,与左仆射李绛在街上相遇,按理他职位低,应该避让,结果王璠根本不避,与李绛错车而过。李绛火大,写奏疏将这事捅到皇帝面前。因有李丰吉护着,王璠虽然由御史中丞降职为工部侍郎,但不久之后,李丰吉也找了个理由将李绛降职,扔到东都去任闲职。


      这些事宋绅西都不知道么?他是哪来的信心,认为王璠这种人会与他一同除奸匡正?


     此时外头仍不断有消息报回。


      “ 右军派人抓了好多人,还从章王府提走几名六殿下的亲信……”


      “ 确实有人混水摸鱼,想要残害宋相及其子女,被我们的人击退了,目前宋相无恙。”


      “ 章王殿下那里相对平静,只是殿下十分悲痛抑郁,不断派人到门口请求神才军军士,说他要入宫辩白,但无人理会。殿下的一名贴身内侍还被打得鼻青脸肿……我们的人出言相劝,如今六殿下好一些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午夜时分,哭得眼睛肿成两只大桃,连脸都肿了的齐凑,被人在肩膀上推了一把。


      齐凑根本没睡着,只是气噎胸闷,头痛难受,这才和衣在榻上躺一躺,此时他浑身一激灵,霍然坐起身来,看着面前的蒙面黑衣人,惨然道:“ 二兄是要取我性命吗?要命只管拿去。只是我没有谋反,我没有!”


      夜深人静,齐凑并不敢高声,唯恐惊动其他人,会带累府上的人一同遭难。


      他瞪视着面前的黑衣人,眼中怒火熊熊,同时声音哽咽颤抖,“ 二兄……不,陛下若要杀我便杀,但莫要带累宋相。宋相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而且也是他的老师,难道他就一点都不顾念师生之谊?”


      那黑衣人叹息一声,扯下了蒙面的面巾,不是齐焱还是哪个?


      齐凑又惊又喜,同时满腹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扑过去抱住齐焱便大哭起来,哭得气噎声断。


      “ 五兄……呜呜呜……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


顾萦

齐焱重生之会昌龙兴(156)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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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正日大朝会之后,年初二齐焱照例与十六宅诸王互相拜年,除个别极亲近之人需要上门,其他人不过写帖子差人送去即可。


      初二下午齐焱便带着齐成美去了庄园。


      齐成美跟着他习武近三个月,身子骨果然健壮了许多,整个冬天没再闹病。


      焦婉婉十分欢喜,元正日当天朝见三宫太后时,对王太后说道:“ ...



      元正日大朝会之后,年初二齐焱照例与十六宅诸王互相拜年,除个别极亲近之人需要上门,其他人不过写帖子差人送去即可。


      初二下午齐焱便带着齐成美去了庄园。


      齐成美跟着他习武近三个月,身子骨果然健壮了许多,整个冬天没再闹病。


      焦婉婉十分欢喜,元正日当天朝见三宫太后时,对王太后说道:“ 成美跟着五弟这段时间,不但身子好了,连功课也进步许多,还变得特别懂事,每日会问我辛不辛苦,还会给我揉腰捶腿。”


      王太后十分欣慰,“ 既是如此,你便放手让他跟着小五,这次成美去庄园,你莫要跟着去了。正月里济坤堂还要再开一间分堂,你来帮我张罗新分堂的事。”


      焦婉婉微微犹豫,“ 我……”


      王太后皱眉,“ 舍不得成美?孩子若长于妇人之手,过于娇惯将来立不住。小五文武双全,性格刚毅,他来教导成美,说实话比湛儿活着亲自教导还让人放心呢。”


      “ 我不是那个意思。” 焦婉婉急忙辩解道,“ 我是说,我的身份……偶尔去一次帮忙还好,长时间抛头露面出去做事……真的可以吗?”


      “有甚不可?哀家说你可以,你便可以。”


      齐湛崩逝已经五年,二十三岁的焦婉婉仍旧青春靓丽,却打扮得素净老气,生活重心只有儿子。


      以往王太后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天下寡妇皆是如此,有子傍子,如果无子可傍,像她们这种身份又不可能改嫁,便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但眼下人生似乎多了一种选择。


      王太后办了济坤堂才知道,天下原来有那么多的苦和恶,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弱小女子活得太艰难了。从前她不知道也罢了,知道后怎么可能不帮呢?


      在忙忙碌碌帮助他人的过程中,王太后收获的不止是名声和他人的感谢,还有自己内心的丰盈。


      她也深刻体会到了齐焱在此事上的善意,不仅是对她的善意,还有对天下所有可怜无助女子的善意。


      如今王太后也愿意把这样的善意赠予焦婉婉,让她也站出去帮助别人,去过一种有别与以往的充实生活。


      因此初二这日齐焱来接齐成美母子时,焦婉婉便笑着告诉齐焱,  “ 我不跟着去了。太后娘娘让我去管新开的济坤堂。” 


      她又嘱咐儿子,“ 去到庄园,听五叔的话,不可淘气。”


      齐成美大声响亮地应了一声,牵住齐焱的手指,蹦跳着走了。


      焦婉婉也转身出门,精神抖擞地投入到济坤堂第三分堂的筹建工作中去。




      齐成美还是幼童,功课并不重。年前腊月二十放假,年后过了正月二十才须回十六宅继续上课,是以他能在庄园中玩将近二十天。


       小朋友过得非常开心,头几天还很想娘亲,总问焦氏何时会来?玩着玩着,就问得少了。每日一起身便跟着齐焱及贴身服侍他的钱叶儿去习武,之后读一会儿书,然后便可以和庄园中的动物们去玩儿啦。下午要骑着他的小马练一会骑射,此后依旧是快乐的游玩时间。


      最初齐成美打基础的几个月,齐焱几乎时刻都盯着。现在孩子的基础打得挺扎实,如今齐焱只须做些简单的指导,由钱叶儿看着齐成美练功即可。


      这就将齐焱从最耗时间的一桩事情上解脱出来了。


      不过他依旧很忙。过年前后,他手下的组织结构有了较大的变动。牛元翼在山南东道节度使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八年,听闻朝廷近期有挪动他的迹象,尚不确定是要将他调回朝中,还是改任其他大镇。


      韦复的岭南节度使之职大约很有可能干到终老,所以原先齐焱放在山南东道的产业,正在一步一步向岭南迁移。陈光洽因一直管着这些产业,此次也会移到韦复手下任职,与丁士良等人汇合。


      当然也不可能将所有产业都搬走,有些利用本地资源发展的,或大量雇佣本地人手的产业就会留下,照样运行。


      齐焱虽然不直接参与管理,但这等重大变动,他也要看许多报告,以及审阅桃芬查账团的查账结果。


      今年还不错,在持续投入了八年多之后,齐焱的产业终于见到了利润。但钱财屯在手中无用,齐焱转手便把它们又投了出去。让北边张潮的商队继续往西走,最好能直接打通去往大食等西边国家的商路。也让活动在南海、南洋一带的商队和海军也继续拓展势力范围。


      去年南海商队意外发现了一个小岛,岛上竟然有大量的银矿。这一发现令韦复等人十分惊喜。随着齐焱麾下南北产业的发展,货币匮乏对经济流通的影响越来越严重。张议的人在西北发现了铜矿,曾私下铸了不少铜币,一定程度缓解了货币荒。然而铜币价值低,携带麻烦,还是不够方便。如今又在海外发现银矿,一两银等值一千铜,运输起来比铜币方便很多,这可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


      百忙之中,正月初七齐焱抽空回了一趟长安城,去赵宅寻崔筠过人胜节,只可惜崔筠不在家,应邀与李河等人登高去了。


      齐焱只得将带来的各种华胜、金胜、玉胜等应节之物留下,嘱咐下人告诉崔筠,上元日那天一定等着他。


      结果上元日崔筠只等来了魏东成,说是皇帝临时急召仪王觐见,齐五郎自然要跟着去,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请崔郎君自便吧。


      崔筠好气哟。


      齐五郎是不是故意的?因上回没见到她,于是便闪她一次来报仇?


      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齐五郎不知她是女子,也不明白人胜节她不在家,是故意在躲他,又怎会行报复之事?


      崔筠懊恼地倒在床上,用一方锦帕盖住了面孔。


      最近她很是心乱,想见到齐五郎,又有些害怕见到他。或许之前她还有些迷糊,但除夕夜的拥抱,一下子把一个事实摆到了她的面前:她好像……她好像喜欢齐五郎。


      被他抱在怀中时,心跳如狂,悸动难言。


      不是那种朋友间的喜欢,比那个更浓烈……更强烈,让人心喜又烦忧。


      齐五郎是宦官啊,她为何会喜欢上一个宦官呢?可是,齐五郎那么好,比所有人都好,她为何不能喜欢他?


      崔筠在床上翻来滚去,不住地唉声叹气。


      宦官会喜欢女子么?应该不会吧。虽然本朝得势的宦官都会娶妻,那也并不是为着喜欢,只是为了彰显他们的权力,并扩大权力范围。


     本朝的宦官势力发展超过历朝历代,甚至出现了宦官家族。


      宦官不能人道,但他们通过娶妻以及收养子女,给自己制造家族。大宦官们大量收养义子女,并互相结为婚姻,编织起巨大的权力网络,形成“枝派蝉联”,“亲党胶固”的局面,使宦官们的势力更加膨胀,在南衙北司之间的斗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真可怕,难怪齐五郎身为宦官,也想要铲除这种毒瘤。


      想到正事,崔筠那暂时被情爱冲昏了的头脑顿时为之一清。


      齐五郎此人有大才也有大志,不管他是不是宦官都不可能耽于儿女私情……所以自己到底在乱想些什么?两人根本不可能有未来。


      还是老老实实与他做兄弟吧,这样的感情才能长久。




      因此二月初一中和节时,齐焱见到的崔筠便是一个自认心境平和,已经整理好单恋心绪的崔小郎。


      齐焱还惦记着自己上次失约之事,柔声道歉,“ 上元日突然有事。不过三月三上巳节我一定有空,我们到时候一起去踏春如何?”


      崔筠斜睨他一眼,“ 到时候再说吧。你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了,哪里说得准。”


      这倒也是。


      齐焱微微一叹,他不仅仅是他自己,身上还干系着那么多人的安危与前程。


      有一瞬间,他很想向崔筠说清真相,这样以后便可以光明正大将崔筠带在身边。如今为了隐瞒身份,既不敢带人去庄园,也不能带人去仪王府,而他那可怜有限的时间,着实分配不出多少来赵宅。


      可一旦知道他是仪王……不行,两人的感情基础还不够扎实,再过……两三个月吧,当他们彻底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兄弟,习惯了笑闹玩耍之后再说明真相。


      齐焱拿定了主意,人便从容起来,端端正正坐好,说道:“ 还给我化上次文会时那个妆容吧。”


      今日刘玢和李义山回长安,齐焱发帖约了李河等一帮人与他们相聚。五天之后的二月初六便是今年的科举考试时间,因此这次聚会既是给刘玢二人接风,也是预祝举子们考试成功。他与这些人结缘是以周茂的名义,还需要妆扮成周茂的模样。


      崔筠却不肯动手了,取出一堆瓶瓶罐罐,说要教齐焱学易容。


      这个妆容很简单,最重要的便是打底和抹灰粉,这都是毫无技术难度的事。之后再给眉毛扫些黄粉,再用淡色唇脂压一压齐焱嘴唇上的血色,就齐活儿了。


      明明操作起来极为简单,偏偏齐焱每做一样都要拉着崔筠问一声,扫眉粉时借口自己动手会将黄粉落到眼睛里,一定要崔筠给他弄。


      崔筠无可奈何,只得捧着齐焱的脸,用小刷子沾点黄粉,轻轻扫过齐焱的两道剑眉。


      面前这张脸实在好看,抹了灰粉也依旧动人。崔筠不由得咬牙,这家伙生得这般美人模样,一举一动都撩人,偏偏似乎还不自知,总要往她面前凑。


      眉粉扫完了,齐焱还是不肯睁眼,说道:“ 口脂也帮我涂了吧,我涂不好。”


      崔筠只得再挑了一点口脂,轻轻涂到他的唇上,手指抚过他嘴唇时,手一抖,抹多了……崔筠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与心跳,用布巾拭去多余的口脂,重新涂过。


        


      之后两人出门登车,前往西市的一家有名食肆。他二人最先到达,其次是李河等人,刘玢和李义山由几名兴安观老兵护送着最后到达。


      聚会上自是免不了要饮酒。今日席上的美酒是梨花春,也是度数不高的春酒。


      齐焱作为主人先举杯致辞,又告诉大家他的酒量极为浅窄,也就一杯的量,然后便将杯中的酒一口干下。不到五秒钟,他的面上迅速浮起红晕,两眼也变得迷蒙,给大家现场表演了个一杯醉。


      刘玢、李河、李义山等人忙道:“ 周兄莫要勉强,饮不得酒不可强饮,否则伤身。”


     唯有颜控李玵瞪大了眼睛,妈呀,周郎君两颊泛粉,瞧着更加好看了。


      齐焱的身边便坐着崔筠,他放下杯子,悄悄探身过去,低声邀功道:“ 阿筠,你看,今日我只饮了一杯。”


      崔筠翻个白眼,哼了一声道:“ 我才不管你呢,爱饮多少饮多少罢。”


      反正在座这么多人,齐五郎若真醉得厉害,大不了众人把他抬回去。


      齐焱心想,那他可不敢。再惹得小朋友生气怎么办?很难哄的。


      此后众人高谈阔论,觥筹交错,热热闹闹结束了这场聚会。



      

    

       二月初六,刘玢等举子们入贡院考试。


       如今的科举考试由礼部主持,玄宗年间始置贡院作为考试的专门机构。不过此时的贡院并非固定的建筑物,只是借用礼部或尚书省等机关的办公区域,临时搭设考场,考完即会恢复原状。


      策问是皇帝亲自出的题。


      问曰:朕闻古先哲王之理也,元默无为,端拱司契……朕顾昧理道,祗荷丕构。奉若谟训,不敢荒宁。任贤惕厉,宵衣旰食。……而心有所未达,行有所未孚。……是以人不率化,气或堙厄。灾旱竟岁,播植愆时。国廪罕蓄,乏九年之储;吏道多端,微三载之绩。京师诸夏之本也,将以观理,而豪猾逾检;大学明教化之源也,期于宣化,而生徒多惰业。列郡在乎颁条,而干禁或未绝;百工在乎按度,而淫巧或未衰。俗隳风靡,积讹成蠹。……推此龟鉴,择乎中庸。期在洽闻,朕将亲览。


      大意就是:我这个人做皇帝很认真的,我每天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兢兢业业。然而人心不古,国家有很多自然灾害,国库一直空荡荡没有结余,官吏们治理地方政绩不佳等等……总之就是国家管理上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欢迎你们这些有才能的士子向我提出建议,我一定会亲自阅读诸位的大作。


      刘玢于是针对皇帝的问策,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超过六千字的宏博对策之作。


      儒家诸经之中,刘玢精研《春秋》,于是以《春秋》大义立论,对策之答涉及社会、政局等各个方面。


      大政方针上,他劝谏皇帝:要以古之兴亡为鉴,明成败之原因;广开进谏之路,察纳雅善忠言;察民心所向,通上下之情;以德修身,以教化民;赈救灾患,体恤人心。


     具体措施上,他劝谏皇帝:要重视农业生产,加强国库储备;改革选人体制,任贤去佞;整顿吏治,强化考核机制;中外同法,限制宦官法外特权;加强军队建设,改变宦官掌军局面;恢复官办学校,严格生徒课业考核;限制百工淫巧,倡导节俭社会风气;维护国家政令权威,强化令行禁止等。


      刘玢对策的核心内容依旧是直斥宦官专权对国家造成的严重危害,提出了“揭国柄以归于相,持兵柄以归于将”的主张。


      此策论一出,激起轩然大波。之前刘玢被郑禄派人袭击之事大家都曾耳闻,想不到此人如此刚烈,始终不改其志向。监考的御史和谏官们非常激动,个别情感丰富之人甚至涕泗横流,纷纷向主考官说,刘玢有才华有志向有胆略,应取为头名。


      然而时任主考官的太常寺少卿贾束,左散骑常侍从马宿却将刘玢的对策压了下去。


      隔日放榜,新科进士录取了二十二人,寒门士子之中,李河、李玵都榜上有名,刘玢与李义山落第。此外登科的进士主要便是世家子弟,比如宪宗朝宰相杜祐之孙杜牧,凤州刺史冯勋的儿子冯植,博陵崔氏第二房的才子崔宇,吏部尚书王起的儿子王式,秘书监白居易的从弟白敏,左仆射崔从的儿子崔慎由等等。


      每次科举考试,权贵们互相提携,大量录取上流社会关系网中的考生,在大兴科举中是很普遍的现象。


      比如杜牧,虽然他本人确实很有才华,但他能考到进士的第五名,得益于太学博士吴武陵对他的推荐。吴武陵看了杜牧的《阿房宫赋》大为欣赏,直接找到主考官,要求给杜牧内定个状元。主考官说,状元已经定好人了。吴武陵于是气哼哼地说:“我不管,反正他的名次不能低于第五名。” 于是主考官便给了杜牧第五名。


      李河与李玵能上榜,是因为两人本就才华出众,又在寒门士子之中名声极大。考官录取这二人,纯是为了平息物议。


     然而因为刘玢落榜,这物议无论如何平息不了。


     李河愤愤不平地说:“ 刘玢下第,我辈登科,实厚颜矣。”他上疏请求把他的进士资格让给刘玢,却理所当然被考官拒绝。


      大量中下级官吏上奏疏,认为刘玢落第不公,这些奏疏却全被宰相李宗明等人压下,无一封能到皇帝面前。


      刘玢本人对此结果自然非常失望,比较起不能被取中做进士,他更遗憾的是他的策论皇帝看不到,若宦官专权的情况不能改变,这个国家还能维持多久?


     他满怀忧愤地叹息道:”我难道不知说这些话会惹来祸患,与宦官作对会有性命之忧?只因我伤痛于社稷之危,悲哀苍生面临的困境,无法容忍姑息罢了。宦党不除,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啊……”

顾萦

齐焱重生之会昌龙兴(155)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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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禄从左军军营中走出来,冷汗已经湿透了里衣。


      方才真是好险,卫弘注视他的目光如同噬血鲨鱼,那人数次向韦素打眼色想要动手。若非他口才便给,哄住了韦素,今天便交待在这里了。


      郑禄摸了摸口袋里的三个金钱。他有一手掷金钱绝技,要正要反,从心如意。不过只能用自己制作的金钱,方才他掷钱时巧用手法,将韦素取来的金钱飞快地换成了自己的钱,掷过后又换了回来,所以才能想要什么卦...



      郑禄从左军军营中走出来,冷汗已经湿透了里衣。


      方才真是好险,卫弘注视他的目光如同噬血鲨鱼,那人数次向韦素打眼色想要动手。若非他口才便给,哄住了韦素,今天便交待在这里了。


      郑禄摸了摸口袋里的三个金钱。他有一手掷金钱绝技,要正要反,从心如意。不过只能用自己制作的金钱,方才他掷钱时巧用手法,将韦素取来的金钱飞快地换成了自己的钱,掷过后又换了回来,所以才能想要什么卦便能掷出什么卦,拿一个泰卦忽悠住了韦素。


      依他来看,韦素的前途跟“泰”没有一点关系。此人面相不好,眼下多横纹,即杂且乱,眉梢徒断,最多两年,必有暴死之相。还想做骠骑大将军?梦里去做吧。




      郑禄离开之后,卫弘叹息不已,这么好的一个杀贼机会摆在面前,却又错失了。


      卫弘当天便提出辞职。他的家人已经在十日前由振威镖局护送前往岭南,如今诛杀郑禄不成,也令韦素生厌,留在长安城中没什么用了,尽早离开,还能避免郑禄报复。


      三日之后,李从送别卫弘。


      卫弘满面惭色,“ 此番我有负李兄所托。”


      “ 卫兄说的哪里话?”李从宽慰他道,“ 你已经尽力了,当是此獠命不该绝。卫兄放心去岭南吧,那边组建水师,本就缺乏人才,即使没有这件事,我也想让卫兄过去的。望卫兄此去能鹏程万里,不负青云之志。”


      送走卫弘,李从来向齐焱复命。


      齐焱对这个结果不算太意外。上一世郑禄曾是二兄的宠臣,齐焱也曾与他打过交道。此人真正巧舌如簧,又极擅长察言观色,但凡他要用心讨好一个人,那人必然感觉如沐春风,如饮美酒,陶陶然乐在其中,很难对他生出反感。韦素精明不及梁子谦,狠毒不及王受琛,被郑禄哄住也很正常。莫说是他,连李愬那等人物,当年也曾有一段时间被郑禄迷惑。


      “ 郑禄此次受惊,必定会藏得更深,杀他之事暂且缓一缓。” 齐焱道,“ 马上便是新年大朝会,我知你近日极忙,只管去做你的事吧。”


      李从闻言称是,却又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 还有事?”


      “ 是。”李从道,“ 殿下曾吩咐我与崔珅,除了关于陈王的事,莫要主动去窥探陛下身边的消息,只是近来陛下与宋相曾多次密谈,崔珅心中颇为不安,特要我询问殿下,用不用盯着此事?”


      齐焱微微皱眉。宋绅西人很不错,清白正派,从不与人结党,只是能力就很一般了。二兄和他密谈到底想做什么?他便问道:“ 崔珅可有推断 ?”


      李从道:“ 有。第一次谈话之前,刚好宋相拿来了一封弹劾郑禄的奏疏。王受琛一直压着御史们的弹劾不肯递交。林款私下找了宋相,陛下这才知道此事,当时的脸色极为难看。崔珅猜测陛下大约是不堪忍受王受琛专权,准备向郑禄等人下手了。” 


      齐焱不禁微微一哂。裴相离开朝堂之初,二兄很是松了口气,终于没人在他耳边念叨了,听到的都是悦耳之言。


      但是也从那时候开始,政事堂形同虚设,路隋与宋绅西根本扛不住另外两名宰相以及站在他们背后的宦官集团。


      从那时到现在,不过短短的四个月,王受琛大权独握,做事再无顾忌,其嚣张跋扈的情状一言难尽。二兄也终于知道日子不好过了吧?


      按说二兄兴起反抗意识算是个好消息,灭杀郑禄之事,若能由皇帝下手,比其他人都要方便,只是二兄的办事能力……


      齐焱道:“ 让崔坤继续关注此事,若有新的动向,及时报与我知。”


      李从应道:“ 是。”


      只是此后这件事就再无动静,大约是因为已经进入了十二月份,整个朝廷都到了最忙碌的时候吧。





      泰安四年的最后几日转瞬即逝,除夕夜来临。


      齐焱因要参加元至日早晨的大朝会,不能陪着韦妃在庄园中守岁,除夕日下午便从庄园回到了十六宅。


      邹健、魏东成、孙盛几人将仪王府布置得极有过年氛围,齐凑跑到齐焱府上与他共进晚餐,之后才回去自己府上守岁。


      齐焱颇为惦念崔筠,年底了他也很忙,又有好久不曾见过崔筠。


      是以今日一回府,他便打发人去赵宅送东西。魏东成回来汇报,赵宅过年的准备也很充分,至少各样吃食备得非常齐全。他去的时候,正逢举子李河派人来送帖子,邀请崔筠和他们这些客居长安的文士们一起守岁。


      齐焱心想,如此也好,不然崔筠一个人孤伶伶过年未免太过无趣。


      天黑之后,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不知何故,齐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思来想去,总是挂心崔筠。万一他并没有接受李河的邀请呢?毕竟他与李河等人,也不算特别熟悉。


      想去看看崔筠的念头一再浮起,但这时候要出门也不合适,他是一府之主,除夕夜按例须留在府中守岁。


      天色越来越黑,只听到外面雪打树梢的声音,以及零星烧爆竹的响动。齐焱说要在房中打坐练功,让人不许打扰,然后关上门换了夜行衣,从后窗跳出去,窜上了屋顶。


      他也没打算做什么,就是想去看崔筠一眼,然后便马上回来。


       齐焱走屋顶,窜墙头,过树梢,腾挪如飞。他来到赵宅外面的的时候,雪刚停了。齐焱拂去肩头的雪花,纵身跳墙而入。


       赵宅并没有多大,但因只住了崔筠主仆三人,加几个粗使仆佣,虽然也贴了桃符,张灯结彩,但莫名地就是显得空空荡荡,缺少人气。


      齐焱直接来到崔筠的卧房门外,伸手扣门,里头却无人应声。


      出去了?接受了李河等人的邀请?


      他叹了口气,那他可是来得不巧了。


      正准备回去,目光一扫之际,齐焱忽然发现通往后园的石板小路上,薄薄一层雪花上印着几个清晰的脚印。


      他便顺着脚印往后园走,刚进园子,便嗅到一股梅花的清香。赵宅的花园原本十分整齐,有七、八颗积年老树,其中有两棵树龄超过百年的红梅树植在花园门口。


     此时正值梅花花期,两棵老树上朵朵红梅于枝头半开半绽,枝头花上又压着晶莹的白雪,被园中的灯火一照,带着一种梦幻般的美。


      齐焱站在梅花树下,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去,只见崔筠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草厅中,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还拎着一只竹笛,用几根手指捏着转来转去。


      平素崔筠总是精神抖擞,双眼明亮,时不时露出笑颜,此时却恹恹地没甚精神,嘴唇抿着,少见地露出些萧瑟寂寞之色。


       随后她又将笛子放到桌子上,端起面前的小酒杯,一饮而尽。


       齐焱看了一会儿,这才踩着积雪向她走过去。


      崔筠听到他的脚步声,立即抬起头来。只见红梅树后,走出来一个清俊至极的黑衣少年。齐焱肤白,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好看,但穿黑衣时,格外有种浓艳之美,会衬托得他唇越发红,肌肤越发白皙,眼睛更加清亮,像个玉雕出来的郎君。


      崔筠怔怔地看着齐焱向她走过来,心中酸软悸动,竟然一时失语。


      齐焱见她这微微犯傻的模样,不禁笑了,说道:“ 除夕夜竟然一个人喝闷洒……咦,还有谁?”


      桌子上有五只酒杯,可明明园中只有崔筠一人,道路上也没有别的足印。


      “ 没有别人。” 崔筠看一眼桌上的杯子,说道,“ 九翁,迢翁,师父,师娘,还有我。所以有五个杯子。”


      在九华山时,有好些年除夕都是这么过的,五个人在一起,每一年都很热闹。但现在九翁,迢翁逝去,师父和师娘出海,只留下她一个人了。


      崔筠收起脸上淡淡悲色,给了齐焱一个笑容,问道:“ 你怎会过来的,不需要陪着仪王守岁吗?”


      “ 偷跑出来的。” 齐焱走到她身边寻个座位坐下,问道,“ 今日饮的什么酒?”


      “ 屠苏酒。” 


      此酒也称八神散,用了八种药材泡制,又叫岁酒,专门在元正之日饮用。而且饮用方法也有讲头,一家人要从年纪最小的人开始,每个人都要喝一点,寓意新的一年中,一家人都无灾无病。


      崔筠伸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却不给齐焱拿杯子,“ 你一会儿还要回去吧?下雪地上滑,喝多了怕你会摔跤,就不给你酒了。”


      “ 不至于。” 齐焱道,“ 我今日……也不会马上便走。”


      来时候想的是看一眼便走,但见到崔筠之后,齐焱便不想走了——怎能留他一个人孤单守岁?


      崔筠立刻开心起来,但即便如此,也只给齐焱倒了半杯酒,半嗔半笑说道:“ 那就饮一点点吧,也不知道为何你这么个沾不得酒的人,偏偏总要讨酒喝。”


      齐焱笑了笑,说道:“ 正旦辟恶酒,新年长命杯。这酒不能饮半杯,须饮足一杯。你我的兄弟之情,才能长长久久。”


      “ 长安习俗?” 


      “ 正是。”


       崔筠一双妙目看着齐焱,虽然心中怀疑齐五郎是为了多喝一口才这么说,但大过节的总要讨个好的口彩,也不深究,提壶将齐焱面前的杯子斟满了。


       两人端起酒杯,轻轻一碰,各自浅啜一口,放下杯子,面上不禁都露出了笑意。也不知为何,只要两人在一起,总会感觉十分愉悦。


      外头时不时响起爆竹的声音,已经停了的雪又开始慢慢下起来,红梅枝头不堪重负,时不时有些冰雪携着落梅,从枝杈上掉落到雪地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 方才一个人在做什么?吹笛子吗?”


      齐焱伸手将摆在桌上的竹笛拿了起来,触手温凉,却比一般竹笛沉重得多,仔细一看,原来竟然是一支紫玉笛,只是雕刻成竹子模样。


       “ 没有。” 崔筠道,“ 本来想吹奏一曲,但……找不到应景的曲子。”


      实则是她心情不太好,又不想以幽怨之曲败了别人的节日兴致。


      但齐五郎到来,令得满天的阴霾都散开了,崔筠此刻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伸手从齐焱手中抽走玉笛,笑道:“ 给你奏一曲吧。”


      崔筠将玉笛横在唇边,开始吹奏。


      齐焱则一手支颐,侧耳倾听,同时注视着崔筠。


      今日崔小郎难得穿了件茜红色的袍子,没带幞头,乌油油的头发挽了顶髻,别了根桃木簪子。他面如美玉,目似秋波,横笛吹奏时,红唇微动,玉指不停地在笛上抚按……好一幅美人吹笛图。


     清脆婉转的笛音不断地滑落到夜色之中,笛声既清越活泼,又淳厚和顺,绵密而悠远。随着乐声起伏,齐焱仿佛漫步于山林之间,偶见溪山夜月,青鸟啼魂,忽尔风荡梅花,翻起香雪如海,令人痴迷流连,欲罢不能……


      当最后一个笛音收往,齐焱不由得赞道:“ 真好。果然是‘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听齐焱用了两句梅花诗,崔筠不由得笑靥如花,“ 你听出来了?这正是古曲《梅花引》。以前听过吗?”


      齐焱摇摇头,“ 第一次听。”


      崔筠大感得遇知音的喜悦,问道:“ 你也学过乐器吧?”


      “ 古琴,不过学得不精。”


     “ 那我也想听啊。” 想象一下齐五郎抚琴的样子,弹奏得好坏不说,那画面得有多美……


      齐焱笑了。


      “ 好。以后有机会奏与你听。”  他的琴技虽然不算出众,但也不是很差。


      心中愉悦,齐焱便将面前的酒杯端起来,一口饮下,酒是温热的,又是药酒,进腹之后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喝完了杯中酒,齐焱伸手去拿酒壶又被崔筠阻止。


      “ 还饮啊,不怕醉?”


      “ 饮屠苏酒有个规矩,年幼的人先饮,年长的人后饮,最后收尾的年长之人,要连饮三杯,称为蓝尾酒。”


      崔筠这回却不肯信了,看着齐焱面上浮起的红晕,以及含情流波的双目,心中突地一跳,急忙扭开脸。


      “ 醉了我可扶不动你,又是下雪天。这样,你去绕着梅花树练一次洛神步的基础步伐,若不出错,说明没醉,才能饮第二杯。” 


       齐焱这次喝酒也似前几次一样,虽然没醉,却也多少有了些酒意。他并不肯老实听话,而是含笑看着崔筠,用一双美目对着崔筠放电,“ 崔小郎,今日是除夕,如此良辰美景,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吗?怎地还要考校我?”


      崔筠被他看得脸红,抱着酒壶跳了起来,三步两步离开了草厅,站到梅花树下,笑道:“ 来呀,你来抓我呀,如果捉到了我,便与你酒吃。”


      红衣少女欢笑着跑开,一身黑衣的俊秀少年立刻跳起来扑过去追逐。


      两人脚下用的都是洛神步的基本步伐,只不过崔筠极为熟练,齐焱还有些半生不熟。他们围绕着两棵梅花树腾挪转折,脚下步法神奇莫测,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齐焱是极聪明的人,一边追逐崔筠,一边观察她的身法,心中渐多明悟,脚下也越来越快,只是总还差着一线,就是抓不住崔筠。


      忽然之间,崔筠听到身后一声痛呼,接着似乎是有人滑倒的声音,她不由得脚下一顿,齐五郎摔倒了?就这么刹那的犹豫,便被从后面抄上来的齐焱一把抱住。


      齐焱大笑道:“ 捉住了。”


      他方才故意呼痛,并踢起地上的积雪制造摔滑的声音,才能趁着崔筠一愣神之际得手。


      两人一番奔跑,身子都跑热了。此刻崔筠被齐焱抱了个满怀,感受到他臂膀和胸膛上健壮有力的肌肉,以及浑身的热力,再抬头一看,入眼便是齐焱那张美貌惑人的脸。


      距离太近,近到她能嗅到齐焱带着淡淡酒气的呼吸,近到她一眼看到齐焱的红唇,崔筠的心脏无法控制地悸动乱跳起来。


      情急之下,她出手敲了齐焱两臂的麻筋。


      齐焱胳膊酸麻,不由自主便松开了双手。崔筠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拔足便跑,如同一支穿云之箭,飞一样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还将房门一关,伸手闸上。


      齐焱先是一愣神,随即急忙去追。


      他在卧房外头敲门唤人,崔筠不肯理会,齐焱只得低声下气赔不是。


      “ 我错了,崔郎君,我不该使诈……”


      “ 崔小郎,你出来我们说说话,你也知道,我出来一次不容易……”


      “ 莫生气了,我不饮酒了还不成吗?”


      ……


      但崔筠就是不吭声,齐焱很是无奈,就是开个玩笑啊,怎么就恼了呢?


      天色已经不早,他明日天不亮便要出发去大朝会,无法在赵宅久留,只得对崔筠说:“ 我要走了。你一个人莫要胡思乱想,也要好好过节。这两天得空我便来陪你。另外,现在已过子时,是元正日了。我唯愿崔小郎君,新春以后,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


       此时才听到崔筠在里头说,“ 你也百事如意。路上小心,走慢些,仔细脚底打滑。”


      齐焱不由得笑了。唉,小朋友还挺难哄啊,早知道就不招惹他了。


      起身离去之际,齐焱心中微微疑惑,崔筠的身体为何那么软?又软又香……他到底够没够十五岁?

顾萦

齐焱重生之会昌龙兴(152)文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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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江自秦汉以来,便作为皇家园林存在。天宝年间,大兴国力鼎盛,玄宗皇帝扩建了曲江池,除皇家御苑之外,又建些亭园赏赐给给皇亲及重臣,还辟出少量地段在节假日允许百姓同乐。


      今日开文会的锦澜园,便是某开国重臣的私家园子。后来这家人眼见败落,御赐园林又不能变卖,索性对外出租,便成了文人雅士们争相竞租之地。


      齐焱和崔筠到达时,参加文会的士子们已经到了不少,门口停满车马。...



      曲江自秦汉以来,便作为皇家园林存在。天宝年间,大兴国力鼎盛,玄宗皇帝扩建了曲江池,除皇家御苑之外,又建些亭园赏赐给给皇亲及重臣,还辟出少量地段在节假日允许百姓同乐。


      今日开文会的锦澜园,便是某开国重臣的私家园子。后来这家人眼见败落,御赐园林又不能变卖,索性对外出租,便成了文人雅士们争相竞租之地。


      齐焱和崔筠到达时,参加文会的士子们已经到了不少,门口停满车马。


      崔筠递上帖子,迎宾的小童急忙将二人恭恭敬敬请入内厅。刘玢今日是主宾,他二人是刘玢所邀请,自然也会很受尊重。


      厅内已经聚集了二十多名青年才俊,刘玢正被众星捧月围在当中。他今年二十六岁,个子高大,面容消瘦,高鼻梁高颧骨,浓眉飞扬,双目炯炯。


      一听下人说“崔松竹”到了,刘玢急忙向身边诸人告罪,迈开大步向崔筠二人迎来。


      崔筠不但救了他的命,还救了他的穷,是刘玢双重意义上的恩人,更兼两人都性格爽快,意气相投,相处时日虽短,却已是至交好友。


      刘玢远远看到崔筠,冷峻严肃的面容上便露出喜悦的神情,他一边叉手行礼,一边唤道:“ 崔贤弟!”


      崔筠急忙还礼,也笑道:“ 刘仁兄!”


      刘玢来到近前,崔筠介绍齐焱道:“ 这是我的幼时好友周茂。”


      齐焱与刘玢见礼,并自称道:“ 在下幽州周茂,久仰刘兄大名。”


      刘玢颇为意外并惊喜,“ 周贤弟竟然也是幽州人?” 刘玢籍贯便在幽州府昌平县,还是九年前河北之战时,举家逃离幽州,这才来到大兴,自来极少遇到同乡。


      齐焱道:“ 是。” 


      他冒用了周茂之名,索性连其身世家乡一道冒用。


      两人你来我往,略提几句家乡的情况,顿时亲近了许多。


      刘玢将二人带到厅中最里面的座位,还特地叫了自己另一名忘年之交李义山前来陪伴招待。刘玢本人因是主宾,没办法一直陪在崔筠二人身边。


      李义山是萦阳人,今年刚十七岁,是个俊秀的小伙子。崔筠听了他的介绍之后颇为吃惊:“ 义山也是举子?” 


      才十七岁,好厉害,又是一个天才。


      李义山腼腆一笑,“ 只是来长安试试手,我才学疏浅,今年未必能中。”


      旁边另一名瘦高举子笑道:“ 莫听义山谦逊,他诗才练达,名动文坛,若能被哪个大佬青眼看中,说不得会成为大兴历史上最年少的进士呢。”


      此人名叫李玵,也是刘玢的朋友,同时还是个颜控。尽管齐焱与崔筠已经用易容术遮挡容色,但二人仅剩的几分相貌风采,也胜过绝大多数普通人。尤其二人常年习武,身姿是一等一的好,世家大族培训出来的气质风度仪态更是无可挑剔。


     李玵老远就看到了两个俊俏郎君,便心痒痒跑过来主动与二人结交。


     互通姓名籍贯之后,大家便开始闲聊,都是年轻人,话题很快便热络了起来。


      一时说到前些时日的一件事。忠武节度使王沛薨逝,这次的继任节度使由宰相推荐上任。朝野诸人便争相贺道:“自现在开始,债帅要变少了!


      崔筠好奇地问道:“ 什么叫债帅?”


      李玵解释道:“ 自代宗朝以来,除了一些大镇之外,很多地方的节度使都出身于禁军。一些禁军大将年资足够,便向富豪以双倍利息借债,用来贿赂两军中尉,送礼的铜钱动辄超过亿万。这些人便被称为债帅。他们既是借钱买的官,上任后自要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来偿还债务。搞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崔筠道:“ 明白了。那么说,现在宰相的权威加重,能正常任命节度使了?”


      齐焱叹息一声,摇头说道:“ 并没有。路相与宋相虽然上疏推荐太仆卿高瑀,说他深沉方雅,极熟忠武军情,是个合适的人选,但右军中尉王受琛并不同意。后来忠武军方面上表,主动要求请高瑀为帅,这事儿才最终定了下来。高瑀曾做过陈、蔡二郡刺史,和忠武军中关系颇深。”


       李义山和李玵这才恍然。


      崔筠很失望,“ 那大家庆贺个毛?还不是毫无变化!”


      齐焱也轻轻一叹,怎么可能有变化?二兄仁懦,根本驾驭不了宦官们。


      之前几年朝堂上还像点样子,有强硬的宰相裴量和韦厚相争,韦厚去世,裴量又离开了中枢,留下来的路隋和宋绅西虽然是正人君子,但这二人的性格和能力都不足以和宦官们抗衡。牛曾如和李宗明原本便是借宦官之手上位的人,他们不去坑害皇帝便算是有良心了,还能指望他们对抗权宦?


      李玵道:“ 还是多少有点变化吧。我听闻大权宦王受琛现在只担任右军中尉,左枢密使换了别人,叫王,王什么来着?”


      齐焱道:“ 王践言。换汤不换药,此人是王受琛的亲信。另外左军中尉卫弘简与王受琛不和,被他进谗言外放到地方做监军,新换上来的左军中尉名叫韦素,此人原是梁子谦的副手,与王受琛一直关系很好。”


      “这这这……”李义山一着急竟然略微口吃,“ 那岂不是,王受琛一家独大?”


      “ 是啊。”齐焱道,“ 右枢密使杨承和与王受琛关系一般,他和飞龙使马存良关系不错。不过也没什么用,杨承和独木难支,很多事情依旧是王受琛说了算。”


       李玵拱手道:“ 受教了。周兄不愧是久居长安,消息比我等灵通得多。”


      此时文士们基本已经全部到场,也到了晚食的时间。本次文会的发起者,也是包园子的大金主举子李河先致辞欢迎刘玢,然后令仆佣们送上晚食。


      因这是文会,不是宴席,所以餐饭非常简单。大家也不在意吃什么,填饱肚子就行。很快众人用罢晚食,餐盘撤去。下人们摆上茶具、棋具、古琴等物,众文士们或三人、或五人聚在一块,吟诗、赏画、抚琴、斗棋……各自为乐。


      齐焱和崔筠是来看新鲜的,因此他二人并不固定在那处长留,而是这里逛一逛,那处看一眼。


      围棋摊子前围了不少人,崔筠拉了拉齐焱的衣袖,悄声道:“ 你下棋应该很厉害吧?上去试试?”


      齐焱摇头道:“ 不厉害。不去。”


      又看到有人现场挥毫作画,齐焱问崔筠,“ 你要不要去画一幅?”


      崔筠探头看了一眼,也摇头道:“ 不要。” 那人画技不如她,可她又不考进士,纵压倒别人得到了虚名,又有何用?


      忽见一处地方聚了足有七八人,两人刚走过去,便听到刘玢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出来:“……如今权宦当道,好好一个朝堂,分出外官与中官,宰相所在之南衙与宦官所在之北司对立。有人犯法,理应朝堂处置,只要这人逃到宦官所掌的禁军地盘,朝廷便毫无办法。盖因神才军由北司管辖,南衙无权干涉。这就是所谓的正刑于外,却破律于中。以至于法出多门,人无所措。”


      发起聚会的主人李河振声问道:“ 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源是什么?”


      刘玢道:“ 如今的兵制有问题。之前的府兵制与古代相似, 古代兵制用井田以制军职,间农事以修武备。兵农一致,而文武同方。如今府兵制废驰,兵部尚书只有空衔,不知天下兵籍,仅在朝堂上充个数,十六卫大将不主兵事,各种将军名号不过是荣誉职衔。大兴最强的神才军却被中官掌握,大将们必须听内臣的命令。而这些内官们上位之后,头戴武弁冠帽,立刻嫉恨文臣如对仇雠;脚踏军营之门,马上视农夫性命便如草芥。他们的智谋不足以剪除奸凶,而其诡诈的心思却足够作威作福,其勇武不足以镇卫社稷,而暴行却能侵犯里闾。外派的监军和藩镇大臣搅和在一起,朝中宦官又能干涉宰辅的意见,正是他们混乱了大兴的法纪与朝堂。”


      围听的诸人,有些人轰然叫好,有几人战战兢兢,并小声劝道:“ 刘兄,如今我们身在长安,你现在这般肆意评论朝政,不太好吧?”


      刘玢道:“ 诸为科举所为何来?将来不做官么?进入朝堂,早晚要面对这些。现在连说都不敢说,将来诸位又要如何为民请命,匡扶社稷?”


      齐焱闻言大声道:“ 刘兄言之有理!”


      崔筠原本很担心地看着齐焱。小郎君千好万好,就是这身份——他也是宦官呀。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会不会尴尬生气?结果齐五郎不但不气,还很支持刘玢?嗯,还是我家五郎心胸宽广,天生正直,出淤泥而不染!


      于是崔筠也跟着叫好,并夸赞道:“ 刘兄扼腕愤发,耿介嫉恶,正是我辈楷模!”


      刘玢抱拳道:“ 周贤弟和崔贤弟谬赞了。”


      李河大笑,举起他面前的竹杯遥遥向齐焱和崔筠致敬,并笑道:“ 恭喜刘兄又得两位知己。” 


      听讲的诸人中又有人问道:“ 那目前的状况应如何解决呢?”


      刘玢道:“ 这就要仰仗陛下了。陛下若能贯文武之道,均兵农之功,正贵贱之名,一中外之法。还军伍之职,修省署之官,近崇贞观之规,远复成周之制。自邦畿以刑于万国,始天子而达于诸侯,则可以制豪猾之强,而无逾检之患矣。”


      底下又是一片轰然叫好之声。并有举子大声道:“ 当今陛下圣明,有革新除弊之志。将来我辈朝堂为官,定能相助陛下扼制宦官,重开盛世。”


      齐焱却叹了口气,拉着崔筠退出了这个小圈子。


      崔筠问道:“ 怎么了?他说的不对么?”


      齐焱道:“ 对。宦权是皇权的延伸。要压制权宦,只能由皇帝来实现。” 


      只是二兄注定要让这帮举子失望了,他空怀大志,却没有足够的能力。上一世二兄也曾奋起抗争,却搞出个以小人除小人,最后还失败的朝露之变,令得宦官专制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自己被迫走上那条罪人之路,牺牲性命,赌上一切,确实扳倒了仇子梁,可解决了宦官专权的问题了吗?并没有。珖王上位之后,神才军依旧掌握在宦官袁贽与袁都手中。


      若上一世他能多几年时间便好了,他和李得昀合力,一定能够矫正朝纲。


      崔筠见齐焱情绪低落,便拉着他到角落里,问道:“ 如今这个皇帝是不是不大行?”


      齐焱道:“ 何出此言?当今陛下向有仁爱之名,也非常勤政俭朴。”


      崔筠道:“ 那有什么用?做皇帝重要的是有能力。我来到长安不过一个多月,也听过这位陛下的一些事迹。他今天训斥公主,要公主头发上不得满插钗、梳等类饰物,也不要穿过短过窄的衣服。明天又问责驸马,嫌人家头上戴的夹罗巾过于奢华。后日又向大臣炫耀,说他身上的衣服洗过三次了他还穿。一个皇帝,整天尽在这些鸡毛蒜皮上用功夫,他能是个有本事的人?”


      齐焱不由得笑了,轻轻拍了一下崔筠,“ 你这般言语太过促狭了,切记朝政之事可论,但不得妄议陛下。”


      崔筠道:“ 知道啊,我这不是只跟你私下说说嘛。别不开心啦,这些朝廷大事也不是你我能够影响的,听听便算了。那边在抚琴,我们去看看?”


      齐焱点点头,于是两人又去听人抚琴。


      那抚琴文士技艺高超,琴声悠扬优美,令人听后心中一静。


      崔筠问道:“ 这个你会不会?”


      齐焱摇头。学是学过,但没下过功夫。他的时间和精力主要用在学武与学医两样上。再怎么天才,人的时间与精力终归是有限的,不可能什么都学。


      “ 我会吹笛子。” 崔筠笑道,“ 吹得还不错,改天吹给你听。”


      齐焱温声应道:“ 好。” 


      说也奇怪,思及朝政之事,齐焱本来颇为郁闷,但经崔筠这样一打岔,心情不觉之间又变得轻快了许多。


      他们又逛了一阵,眼看再没甚新鲜可看,未等到文会散场,便向刘玢及主人李河提前告辞离开。


       刘玢满怀歉意地说道:“ 今日我太忙,招待不周,改天我专程请两位到我的寓所饮酒。”


       李河也道:“ 两位兄弟性情爽快,我十分喜爱,改日我们单独小聚。”


       颜控李玵与俊秀少年李义山也颇是不舍,一直将齐焱等二人送到门口方罢。


    

  

      两人回到赵宅,崔筠用药水给齐焱卸妆。彻底洁面之后,又露出齐焱那张白到放光,俊逸绝伦的玉面来。只是今晚的大美人眉间始终微锁,带着轻愁。


      崔筠问道:“ 你现下要回十六宅吗?”


      “ 有事?” 齐焱缓缓睁眼,一双美目如同秋水般澄澈。


      崔筠急忙避开视线,不与他对视。完蛋啊,都相处这么久了,怎么还是对他的美貌没啥抵抗力?


      “ 没事啊。”崔筠道,“如果你不回去,我就教你洛神步好了。”


      齐焱不由得笑了,“ 阿筠,你不用这般安慰我。”


      “ 怎么就是安慰你呢?我在履行承诺好不好?本人言必信,行必果。”


      齐焱看着一脸正直,眼神却活泼得不行的崔筠笑了起来,点头道:“好,我学。”


      也不止是为了洛神步,和崔筠在一起,他总觉得心情十分愉悦。


      崔筠回房取出她的百宝箱,从箱底暗格取出一张卷轴。


      卷轴窄长的一条,打开之后上面是用一双足印画出来的 ,繁如星点的步伐变化。一眼望去便令人眼花缭乱。原来这步法暗合战阵之道与玄门术数,自九宫八卦及伏羲六十四卦而来。


      齐焱略看了一看,便感觉两眼犯晕,只得合上卷轴,问崔筠道:“ 又调皮了?这步法不能直接学吧?得先学易经六十四卦。”


     “ 你真聪明。” 崔筠大笑,随即又从百宝箱中摸出一本《周易》,塞到齐焱手中,“ 给你,背吧。”


      当初她学这步法之前,也是背得要生要死。六十四卦每卦六爻,还有对卦辞爻辞的解释。不但要背,还得理解,哪怕是天纵之才,三个月能背完算快的。


      齐焱又与崔筠说笑几句,便抱着这本《周易》回到他的房间,一直到上床就寝,还在捧着书看,边看边背。


      不知不觉中他便抱着书睡着了。


      魏东成轻轻将书本从齐焱手中抽出来,放到他的枕边,孙盛给他盖好被子,两人熄灯之后,悄悄退到外间。


顾萦

齐焱重生之会昌龙兴(151)比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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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崔筠张牙舞爪说要揍他,齐焱也不恼,一手支颐,笑微微睇着崔筠道:“ 你打不过我。”


      微带醉态的大美人当真是一颦一笑都动人,莫说打不过,打得过崔筠也舍不得下手啊。但让她不招惹齐焱也不可能,崔筠抱着双臂,挑衅道:“ 平日或许打不过,今晚你都醉了,还不是任我搓磨?”


      呵,小家伙,这是要反天?


   ...


 

      看崔筠张牙舞爪说要揍他,齐焱也不恼,一手支颐,笑微微睇着崔筠道:“ 你打不过我。”


      微带醉态的大美人当真是一颦一笑都动人,莫说打不过,打得过崔筠也舍不得下手啊。但让她不招惹齐焱也不可能,崔筠抱着双臂,挑衅道:“ 平日或许打不过,今晚你都醉了,还不是任我搓磨?”


      呵,小家伙,这是要反天?


      本来懒洋洋,似只大猫般的齐焱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动手挽袖子,哼了一声道:“ 那便打一场试试。”


      韩定急忙拉住他,“ 殿……打,打不得啊,五郎。”


      崔筠后退半步,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心中却松了口气。


      韩定好人啊,及时拉架。若她被大美人揍了,身上会疼,若她揍了大美人,心里会疼,怎么打都是她吃亏,所以……两人打打嘴仗便好了,岂能真的动手?


      韩定左看右看,念叨着:“ 厅中到处都是桌椅板凳,还有酒壶菜盘,杯杯盏盏……哪一样不是钱?打碎了多可惜,要打也须到花园中的演武场去打。你们说是不是?”


      齐焱扑哧一笑,立即道:“ 好呀。” 


      崔筠则气了个倒仰……好你个韩定,看上去温良恭雅,不声不响,原来是个蔫坏蔫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家伙。


      齐焱迈开长腿,悠悠然往演武场走,韩定立即小步跟上。崔筠好气又好笑,也溜溜达达跟了过去。她怕什么,到了开阔的地方,打不过还跑不过吗?论步法,三个齐五郎也追不上她。


      赵宅原本是文官宅地,只有花园没有演武场。赵道周入住之后,将两处花圃平掉,弄了个小小的演武场出来。


      因此这演武场地方很是有限。此刻场地靠墙的兵器架上摆设了些长短兵器,旁边放着石锁,不远处还有高高低低的木桩等物,供人歇坐的长廊对面还有几个箭靶。


      韩定看到箭靶,马上说道:“ 博战不斯文,又容易受伤,不如我们比试箭术吧。带点彩头,赢的人可以罚输的人做一件事。”


      齐焱笑道:“ 这主意好,就比箭术。你也来,让我看看你最近可有长进。” 


      他方才做张做势其实也是在吓唬人,若真的动手,难免会有磕碰。崔筠不比旁人,一来年纪小,二来生得秀气,齐焱也一样不舍得伤着他。


      崔筠则上下打量着齐焱和韩定,这二人个头都很高,皆是宽肩细腰的倒三角身材,只看他们的肩膀手臂隐约的肌肉形状,便知他们一定经常练习骑射。


      两个坏蛋,这是拿他们的强项比她的弱项啊。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大家只是玩闹,输了也不可能有什么严重的惩罚。


      她便说:“ 比就比,放马过来,谁怕谁。”


      魏东成和孙盛难得见有人陪着殿下玩乐,于是非常殷勤地捧上几套弓箭,还在草靶旁边摆了张条案,上面错落有致点了两排蜡烛。


      韩定先来热场,他选了张一石的弓。试过弓力之后,韩定身形笔直站在那里,瞄射姿态非常标准,手也很稳,弓拉如同满月。


     之后韩定屏声敛气,松弦放手,一箭飞出,稳稳射中了草靶的红心。


     众人齐声叫好。虽然因演武场地方小,距离草靶也没多远,但这是夜射,能正中红心,确实也是好箭术了。


      之后韩定略一休息,又射出两箭,支支皆中草靶的红心。


      随即他再取三只箭,瞄射蜡烛。头两箭射灭两只蜡烛,最后一箭略失准头,将一只蜡烛射倒了,却未射灭。


      崔筠拍手夸赞:“ 哇,韩兄威武,好厉害!”射中草靶不算难,射蜡烛可就难得很了,烛芯那么细,要烛灭而不倒,很考验功力。


      齐焱也赞道:“ 很不错,大有长进。”


      韩定腼腆一笑,抱着弓退到一边。他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论箭术他自然比不上仪王,但在青年一辈之中,也算是不错的了。


      齐焱问崔筠,“ 阿筠,你要不要先来?”


      崔筠摇头,她才不去露丑呢,“ 长幼有序,齐兄您请。”


      齐焱这才缓步上前,取了张一石二的弓。这是手头这几张弓中最强的一张,虽然不如他用惯的七宝弓,但也算不错。


      齐焱先试了试弓力,然后一扫之前懒洋洋的神态,整个人站在那里,如同渊渟岳峙,既不紧张,亦不松驰。


      他左手持弓平举,右手掂箭搭到弓上,缓缓将弓弦拉至形如满月,也未见他如何瞄准,手指微松,那羽箭就“嗖”一声,疾如流星,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飞了出去。


       这一箭射的却不是空白的草靶,而是射向扎在靶心中的箭支。箭风听在众人耳中极为锐利,因齐焱微微用了一点内力。他射出的箭支呼啸着飞过去,居然将原先韩定射在靶心的羽箭直接破开,一劈两半,然后余力不衰,仍旧稳稳钉入靶心。


       崔筠倒吸一口凉气,韩定目瞪口呆,围观的诸宦官们则爆出欢呼。


      “哇!”崔筠惊讶过后,一蹦老高,连声叹道,“ 厉害!好厉害!太厉害了!五郎箭术竟然这般高超,养由基也没你这么牛呀。” 


       韩定紧紧捏住手中的弓,他原本觉得自己箭术已经不错,原来和仪王殿下之间还有这般大的差距?


       齐焱一点儿也不受众人的干扰,飞快地掂箭搭弦接连射出五支箭。众人只听到一串儿“嗖嗖嗖……”尖锐的箭啸之声,后继的五只箭直如流星赶月,一箭更比一箭快,众人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箭支的运行轨迹。


      但结果大家是能看到的。其中两箭依旧将韩定先前射出的箭劈开,然后再射入靶心。后面三箭则每箭都以一穿二,射灭了前后位置摆放的六只蜡烛。


       齐焱缓缓将弓放下,面上神情依旧保持着射箭时的冷峻与锐利。又过了一息,他垂下双眼,表情方彻底舒缓下来。


      迟来的欢呼声此时才爆发出来,宦官们个个跳起来嗷嗷叫,十来个人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崔筠也要疯狂了。此刻她满眼粉红色的泡泡,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肾上腺素狂飙,心中有说不尽的欢喜、激动、自豪等等复杂情绪……恨不得扑过将齐焱抱起来举高高。


      太厉害了吧?此等箭术闻所未闻,这是人能射出来的箭?那一箭一箭又一箭,哪里是射在箭靶上,分明是射到了她的心房上。


      齐五郎身上本就有种勾魂摄魄的魅力,在他凝神射箭那一刻更是达到了顶峰。崔筠本以为美人微醉已是极致,谁知道美人射箭时那发狠的模样却更加要命。


      崔筠不由自主将双手按在胸口上,眼神不自觉追逐着齐焱。


      齐焱转过脸,便看到崔筠嘴巴微张,眼睛溜圆的模样,她的两只眼睛闪闪亮,满脸都写着激动、崇拜以及迷恋——这表情他并不陌生,常在身边的宦官脸上看到,只不过崔筠的表情更加鲜明外放,也格外能够取悦他。


      齐焱两世为人,早已经把隐忍、克制、低调和内敛刻到了骨子里。之前他从不在外人面前展示箭术或武功,就连指点韩定箭术时,也不曾出手炫技。


      今日却难得地孔雀开屏了一回。重活一世,他拥有了青春年少的身体,少年热血本就会燥热萌动,也因为今日喝了一点酒,使得他的心绪比平时要放松且张扬了少许,而且身边是两个至交好友,炫一把也没什么嘛。


      齐焱提着弓向崔筠走过去,说道:“ 该你了。一石二的弓重不重?要不要换一把?”


      崔筠笑了起来,双手齐摇,“ 我可不成,这弓认识我,我不认识它。自来我就不曾练过这个,没法儿和你们比。今日小弟认输,输得心服口服。说吧,五郎兄要罚我做什么,是要在脸上画乌龟,还是要学猪叫?”


      她此言一出,齐焱愕然,韩定则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 学猪叫?崔贤弟还有这技能?你可真是个妙人呀……” 韩定抬起袖子去擦笑出来的眼泪……殿下到底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活宝贝,让他今晚一次就笑够了一年的量。


      “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齐焱也撑不住笑了,头疼地看着又皮又欠的崔筠,“ 你以往和人打赌,就赌这些?”


      “ 不然呢?” 崔筠也笑了,“ 我小时候在乡下长大嘛,身上又没有银钱,和小伙伴们打赌多是赌这些。你们赌什么?”


      赌什么?上一世这阶段的时光已经模糊了,这辈子齐焱极少与人玩闹,也不曾赌过什么。


      “ 那就画乌龟吧。” 齐焱微微一笑,“ 过来。”


      “ 啊?不是吧?” 话头是崔筠提起的,此时她却颇为抗拒,讨饶道,“ 要不还是学猪叫吧,学驴叫也行,不然我给你们学个公鸡打鸣?”


      齐焱摇头,双眸中满是促狭,“ 不要!就画乌龟。过来。”


      崔筠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嘟囔着,“ 你还随身带了笔墨?别画得太丑啊,别用那种不好洗掉的墨色……”


      “ 废话这么多,闭眼。”


      崔筠只得闭上双眼,同时微微歪头,将脸蛋送到齐焱的手边。


      齐焱看着崔筠粉嘟嘟的面颊,忍住想拧一把的念头,提起手指按到她脸颊上,触手只觉软软嫩嫩,今日应该是没在脸上抹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用手指在崔筠的粉颊上随意画了几下,然后笑道:“ 画好了。”


      崔筠大喜,竟然是这种画法——浑然不觉得自己又被人摸了一回脸蛋。她睁开眼睛,摸摸脸确定脸上是干的,立刻笑眼弯弯,谄词如潮。


      “ 五郎兄真是大人大量,人美心善,胸怀若海……小弟今日真的服了。”


      韩定又在旁边不住地笑,这个崔筠可太有意思了,再这样下去,三年的量他今晚都能笑出来。


      随后他们又回到厅中吃酒,众人入座之后,齐焱的手刚摸到酒壶上,便被崔筠伸手按住。


      “ 五郎兄,如此良辰美景,你若醉了,大家该多扫兴,听话啊,切莫贪杯。”


      韩定扭过脸偷笑,齐焱一脸无奈。除了阿娘和老师,这是世上第三个要管束他的人。他心中莫名有些甜甜的,暖暖的,不忍拂逆崔筠,只得放开酒壶,继续喝他的蜂蜜水。


      三人无边无际地闲谈。多喝了几杯之后,韩定也变得活泼起来,讲了许多他儿时的糗事。韩定生长在山南东道首府襄州,幼时在田庄上跟着族兄弟们上山下河,捕鱼捞虾,爬树捉鸟,各种疯玩儿。淘气闯祸自是难免,颇吃了不少竹笋炒肉。


      他问崔筠,“ 崔兄弟这般顽皮,小时候也不少挨揍吧?”


      崔筠笑道:“ 那倒不曾,我虽然也会惹祸,挨揍的一般是别人。” 师父师娘偏心,哪里舍得打她?都是师兄们替她吃板子。


      她一转脸看到齐焱听得专注,眼睛亮闪闪,不禁心中微微酸涩。齐五郎自小进宫服侍人,日日要看人脸色,不可能有这种多彩的童年,所以她和韩定胡扯时,他只能一言不发地听着。


      崔筠于是悄悄侧过脸,低声对齐焱道:“ 不用羡慕他,以后我带着你玩儿。”


      齐焱忍俊不禁,心中又颇为感动,轻声道:“ 好。” 


      小崔筠太可爱了,这是又把他当做孤苦无依的小宦官来怜惜了?


      怎么办呢?崔筠以诚相待,自己却一直在隐瞒身份,若日后他发现真相,会不会很生气?


      然而这种平等又热闹的气氛令齐焱颇为贪恋,他的位置决定了他从前和以后都很难交到朋友,他担心崔筠一旦知道他的身份,便会变得像韩定一样规规矩矩,所以……再隐瞒一段时间吧。


      这一晚宵禁鼓声响起时,齐焱和韩定都当没听到,三人一直笑闹到月上中天,才在宦官们的催促之下回房休息。





      又过了几天,还未到下午申时,齐焱便来到了赵宅。


      崔筠正准备出门,见他过来颇为意外,“ 今日怎会这么早?”  


      齐焱道:“ 今日仪王比较闲。”


      “ 那正好。” 崔筠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去曲江看文会么? 适才刘玢兄送来了帖子,他已经搬回长安城居住啦。他的朋友们今晚办了一场雅集欢迎他,他邀请了我。我带你一起去。”


      齐焱也笑了,那还真是巧,有人引荐,自然比他们自己乱寻摸要好得多。


      本朝崇文尚武,自来文人时常搞些聚会,称为雅集或者文会。一帮文人聚在一起焚香、赏画、传阅新文与新书,瓶供赏些香花香果、吟咏诗文、抚琴、礼茶……活动十分丰富。


      文会平时也有,但还是年底最盛。若无战事,每年年初朝廷会举办科举考试,全国的举子头一年底都会来到长安。冬日又不能去郊野赏景,举子们开开文会便是消磨时间的好方法,既能交结朋友,又为自己扬名。


      如今的科举考试不糊名,且有行卷之风,所以个人名声越大,录取的机率也越高。


      崔筠这次将齐焱化妆为一名二十岁左右的俊俏公子,皮肤微黑,唇色淡粉。齐焱对镜细看,越看越觉得这张脸此刻颇似周茂,只是比茂表兄瞧着要文弱一些。


      崔筠自己则早已经妆扮好了,也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与她原本的容貌相似,但不及本人俊秀,个头还高出不少。


      齐焱很是好奇,问她:“ 怎么做到的?” 


      崔筠撩起袍子给齐焱看她的靴子。这是一双特殊的增高靴,靴底厚了半寸,后跟处又垫高寸半,将崔筠的个头一下子便拔高了两寸。也亏得崔筠轻功绝佳,踩着这么一双靴子依旧如履平地。


      今日外头起风了,嗖嗖冷,两人扮的又是文弱书生,所以不曾骑马,坐车出门。不久之后,他们来到了曲江的锦澜园。


顾萦

齐焱重生之会昌龙兴(149)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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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刚刚落山,齐焱带着魏东成来到赵宅。


       路上魏东成汇报:“ ……搬家不要我们帮忙,说东西少——果然少得很,就两个老仆加一辆破车。因崔小郎不要近身服侍的人,我便嘱咐仆役们除非打扫,莫入内堂。送来的厨娘中午烧了一餐,崔小郎很满意。明天再送个会烧南菜的厨娘过来。”


      又说崔筠很喜欢那匹大宛马,下午和马车夫一起给马洗刷梳毛,溅了一身水...



       太阳刚刚落山,齐焱带着魏东成来到赵宅。


       路上魏东成汇报:“ ……搬家不要我们帮忙,说东西少——果然少得很,就两个老仆加一辆破车。因崔小郎不要近身服侍的人,我便嘱咐仆役们除非打扫,莫入内堂。送来的厨娘中午烧了一餐,崔小郎很满意。明天再送个会烧南菜的厨娘过来。”


      又说崔筠很喜欢那匹大宛马,下午和马车夫一起给马洗刷梳毛,溅了一身水也不恼,还哈哈笑。


      “崔小郎吃饭不挑食,待下人也和气,性子好得很。和一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高门世家子弟大不相同。”


      齐焱不禁微微一笑,又纠正魏东成道:“ 叫崔郎君,莫再叫崔小郎,他已经长大了。”


      魏东成忙道:“ 是。”


      见齐焱过来,崔筠自然很开心,问道:“ 你怎么有时间?不用服侍仪王么?”


      魏东成急忙低下头。乖乖哦,崔小郎……哦,不,崔郎君。你咋还是看不出来呢?安排宅子和下人都是小事,但随手便送出一匹那么好的御马,你竟然还信他是个宦官?


      齐焱道:“是。仪王晚上不要人服侍。”


      寻个借口打发走魏东成。齐焱道:“ 我想出去走走,你能不能帮我易容?扮丑一些。”


      那自然没问题。崔筠道:“ 你要去什么地方?想妆扮成什么身份?书生、农夫、商贩……易容可不仅仅是改换模样,你的谈吐气质以及行为举止也得符合身份才行,不然看上去会很古怪。” 


      齐焱想了想道:“ 书生吧。今晚我去想曲江逛逛,听说那边有很多举子办文会。”


      崔筠便回房取了个小箱子过来。


      箱盖打开,里面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小工具,以及许多瓶瓶罐罐,甚至各种颜色不同的假发、假须等等。


      齐焱瞥了一眼,便端端正正坐到椅子上,闭上眼睛,任由崔筠施为。


      崔筠先给他洁面,之后在他脸上抹护肤的油脂。她的手指轻轻滑过齐焱的额头、鼻梁、脸颊……心中惊叹,这人长得也太完美了吧,这张脸无论正面、侧面,任何角度都好看,竟然挑不出一丝瑕疵。


     头发浓密乌黑又顺滑,这是气血旺盛,元气充足的原因,他的身体一定极为健康。


     额头饱满平整,鼻梁高挺,下颔方正,脸型非常流畅略并偏硬朗,是以他虽容貌极美,却无一丝脂粉气。


      睫毛又翘又长……他十六岁了吧?怎么睫毛长得还像小孩子那般浓密,好不合理呀!崔筠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在齐焱的睫毛上扫了一下。


      齐焱眼皮抖了抖,忍着没动。


      崔筠偷笑了一下,不再捣乱,双手继续在齐焱的脸上抹来抹去,细心地将护肤油脂涂遍他脸上每一处。


      这人皮肤真好,吃什么长大的?简直像玉雕出来的,白中还微微透一点粉,这依旧是身体健康,气血极好的标志。脸上没有一个痘、一个斑,倒有几颗可爱的小痣。下巴底下有一颗,藏得很巧妙,除非他仰起头,等闲看不到。脖子上还有一颗……


      啊,这个脖子未免长得太好看了!颀长、优美,还很有力的感觉。


     崔筠的手摸到齐焱的喉结上,齐焱觉得痒,不由自主动了一下,崔筠急忙将手收了回来……奇怪,他的喉结似要比别的宦官明显些,语声也比别人低沉。


     因她停了手,齐焱便问:“好了?”


     崔筠忙道:“ 没,才做好防护。” 较她平时给自己做防护细致多了,毕竟这么美的一张脸,可不能因为易容留下任何伤损或瑕疵。


     打底结束,崔筠取出灰粉,细细抹在齐焱的脸上和脖子上,又稍稍扑了点黄粉。之后将他的眉毛用黄粉染淡,再画出一些散乱的杂毛。眼睫毛也同样染黄。又用灰白色的口脂涂在他唇上——嘴唇生得太好看了,轮廓美,色泽美,摸上去还软软弹弹的,真可爱。


      崔筠将自己折腾出一身白毛汗,才算完成了这个艰巨的化妆工作。


      等她开口说好了时候,齐焱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眉眼依然是他的眉眼,脸型轮廓都没变,但整个人已经从光华灿烂的宝石,变成了一块普通好看的石头。他此时看着像个二十岁左右,微带病容的清秀青年。


      齐焱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真神奇,这般模样走到街上,再不会引起旁人的围观了。


     “ 哎!忘记了!” 崔筠急忙捉住齐焱的手,这双玉雕一样的手也得抹灰粉呀。


      和抹脸的工序一样,先打底防护,然后上粉。崔筠最终放过了齐焱微带粉红色泽的指甲,她当然有能涂指甲的东西,不过晚上嘛,走到外头这一点也不大看得出来,就算了。


       


      两刻钟之后,二人已经置身于人流拥挤的街道之上。他们没带侍从,跳墙偷跑出来的。


      回想起崔筠娴熟的跳墙动作,齐焱问道:“ 这种事在舅舅家常做吗?”


      “ 偶一为之。” 崔筠嘻嘻一笑,及时制止齐焱说教,“ 晚上我可没出来过,白天有正事才会出门。”


      眼看天色暗沉下来,夜幕低垂,东边天空出现弯弯的峨眉月。


      崔筠好奇地四处张望着,问道:“不是说长安有宵禁吗?怎么街上这么多人?”


      “ 宵禁自然还是有的,延到亥时初刻了。” 


      从永乐坊去曲江的路程并不短,正常应该坐辆车,但齐焱难得自由自在走在街上,便索性漫步而去,今晚并没有一定要做的事情,逛哪里不是逛呢,就是不到曲江,在别处走走也很好。


      两人在街边落光叶子的槐树下缓步而行,崔筠时不时侧过脸看一眼齐焱。


      他今晚裹着乌布幞头,穿了身青灰色窄袖圆领棉袍,素面腰带铜带銙,青布靴子,和街道上许多平民男子的装扮并无不同,绝世姿容也被掩盖掉十之七、八,但即便如此,依旧是个十分好看的人。


      大概是因为仪态和气质?齐焱的身段挺拔,步态从容,气质沉静——难怪给他化个二十岁的妆容也毫不违和。


      “ 老是看我做什么?” 即使不回头,齐焱也知道崔筠在看他。


      “ 看你扮得像不像。” 


      崔筠不似齐焱这般嫩皮老心,她是真正的十五岁少女,路上嘻嘻哈哈说着话,走到无人的街角,她还跳起来伸手去够头顶的枯树枝,结果扑腾下几片枯叶,向着两人头顶飘落。


       崔筠大笑着跳开,眼神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彩。


      故意的?齐焱也闪身躲开落叶,然后抬脚便去追崔筠。小家伙皮痒痒,竟然捉弄他。


      两人围绕着街角的几棵老树奔跑追逐。崔筠身法神妙,这里无法设置障碍,齐焱便追不上她。但他也有办法,捡起枯枝,折成小段,以投暗器的手法丢出去,打到老树的树枝上,不断弹些落叶下来,时不时骚扰一下崔筠。


      崔筠大笑着躲避。到了开阔地带,她身法优势更加突出,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体迅飞凫,飘忽若神,老树底下过,片叶不沾身。


      跑到最后,崔筠提气跃上了树,挑了根粗大的枝杈坐到了树上,并招唤齐焱道:“ 上来呀。”


      上树这种事,两辈子还真没做过。


      齐焱也提气跳上了树,坐到了崔筠身边。


      他内力悠长,气不喘面不红,反而崔筠跑了半天,鼻尖上微微有汗,脸颊泛红。


      树上能坐人的地方有限,两人肩并肩,紧挨着坐在一起。齐焱嗅到一股幽香,他吸了口气,问道:“ 什么东西这么香?”


      追溯香气来源,却是崔筠身上散发出来的。崔筠抬起袖子闻了闻,说道:“ 大概是染上了衣柜中的柏子香。仆妇要给我衣服熏香,我说不用,她就在衣柜里挂了个香包,差不多就是这个味道。”


      原来如此,但好似不全是柏子香,似乎还有点玫瑰香气,又似蜜糖,似有若无带点淡淡甜味。


      齐焱抛开这些微末小事,问道:“ 你方才那身法叫什么名字?”


      “ 洛神步。”


      这个名字好,别说,还真有那种感觉。


      今日二人出门,齐焱扮成了书生,崔筠便扮了个小厮。她头上戴麻灰色的帻巾,身穿着麻灰色短襦,套着褐色半臂,下着灰色袴褶,腰扎一条宽宽的麻灰色腰带,脚穿乌布靴。


      明明灰不拉几一身丑衣服,但她运起身法时,姿态优美,却给人一种翩翩贵公子的感觉,又似天上精灵,落入凡尘。


      于是齐焱轻声吟诵着《洛神赋》中的句子,“……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


      “……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崔筠笑嘻嘻接了几句,又问齐焱,“ 想学吗?”


      齐焱一怔,“ 如此神技,岂可轻易授人?”


      “ 教别人当然不成,但是教你嘛……我师父说了,如果我遇到特别顺眼的人,可以教的。”


      其实原话是,师父说她将来总归要嫁人,如果夫郎也学武,可以教,如果子女也学武,当然更可以教。


      但崔筠可不准备嫁人。嫁人有何好处?女子一旦嫁人,便不得自在,从此要依附一个男人生活,看婆婆的脸色,看男人的脸色,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想这种生活便感觉窒息。


      她才不嫁呢,她有武功,又有母亲和九翁留下的无数钱财,足以富足一生,便这样自由自在走遍天下不好吗?


      若如此的话,那以后她也不会有夫郎子女这种东西,传授神技的配额便给小郎君吧。小郎君生得这般好看,再学了洛神步,哇,那他跑动起来会有多么身姿优美?真会像仙人一般美到不行。


      齐焱道:“ 那我便厚颜学了。要不要给你准备拜师礼?”


      “ 你不是送我一匹宝马么?有那个就够了。”


      “ 太简薄了。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弄来给你。”


      “ 有想要的,但是你做不到。”


      “ 说来听听。”


      崔筠挠挠脸颊,这个能说么?或许是夜色深沉,两人又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崔筠便将她的一个痴念说了出来。


      “ 我小时候存了很久的钱。迢翁有次问我存钱干嘛,我说想把小郎君从皇宫里赎买出来。”


      齐焱震惊得险些从树上掉下来,手指用力攥住树枝,才令自己恢复了镇定。


      “ 为何要赎我出来呢?我在宫中也挺好的,吃的用的俱都比旁人好得多,仪王……殿下待我也很不错。”


      “ 可是你不自在呀。” 崔筠道,“ 哪怕你现在穿着五品官的绯袍,随手能送出御马,我看你也过得不怎么快活。眉梢眼角,似常有愁绪。”


      她学易容之术,也学绘画,两样技艺都要求她日常多观察人。与齐焱近距离接触了半日,崔筠便发觉齐五郎心思极重,似乎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背负在他身上,让他小小年纪,便异常老成——也过于老成了,他那双眼睛,扮个三十岁的人也不违和。


       齐焱难以形容心中复杂的情绪,崔筠看上去这般单纯、快乐,想不到观察力这般敏锐,而且她从小到大这一片赤诚的心思,真让人感动。


       “ 后来呢,你的钱存够了吗?”


      崔筠轻轻用肩膀撞了齐焱一下,不满道:“ 你笑话我!宦官不能赎买。所以我才说你做不到。等将来吧,你老了之后宫中总会放人呗。我听说每年都有老、病的宦官放出来让家人接走赡养——你在宫外还有家人吗?如果没有,以后我来接你走。”


      齐焱心中又酸又软,小朋友的这份情谊真是难得,明明他现在看起来有权有势,十分富贵,崔筠却一点都不被迷惑,甚至还顾虑了他“无依无靠”的将来。


      “ 接我出来后做什么?”


      “ 带你去看看这世界。 我大兴山河壮丽,从北到南,地域辽阔,不知有多少美景藏在杳无人迹之处。到时候我们就一一去探看,我还要把这些美景都画下来。”


       齐焱沉默了片刻,阿筠竟然有和他一样的理想,而且阿筠的理想中竟然还包含了他。


     “ 阿筠,你为何要待我这么好。你不觉得宦官讨厌么?”


      “ 那自然是因为喜欢你呀,再说你还救了我。为何要觉得宦官讨厌?宦官不也是人吗?又不是他们自己要做宦官,是皇帝把他们变成这样的。”


      有路过巡街的武候从拐角处走来,他们朦胧中听到树上似乎有人在说话,便大叫道:“ 谁?谁在那里?爬到树上做什么?”


      齐焱和崔筠吓得急忙从树上跳到附近的坊墙上,飞速逃离。


      后面依稀听得武候们的叫骂声。


      “ 小贼站住!” 

      “ ……再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不跑才会被打断腿好不好……


      两人穿房越脊、翻墙过树,几下便将众武候们甩脱了。


      又跳过一堵坊墙,两人蓦然见到前面似乎是个集市,灯火鼎盛,人潮汹涌。


      崔筠已经懵了,四处张望,问道:“ 这是哪儿啊?”


      齐焱看了看周围,“ 似乎跑到了崇业坊。” 


      得,南辕北辙了。方才他们已经走到了大业坊,这时却到了大业坊西北的崇业坊,距离曲江越来越远了。


      崔筠正待问齐焱还去不去曲江,齐焱已经伸手拉住了她,“ 走,带你去吃东西。”


      两人正是十五、六岁长身体的时候,一番跑动,早把晚饭吃的那点东西消化了个精光。


      齐焱挑了个馄饨摊儿,崔筠自觉自动过去讲价,她年少嘴甜,长得可爱,摊主阿婆便每碗多放了一只馄饨,额外还给一碟免费的小菜。


      崔筠掏出铜钱付账,先将小菜端到桌上,再将第一碗馄饨端给齐焱。


      齐焱却不肯先吃,直到第二碗馄饨也好了,崔筠也落座,这才取出手帕,将擦过的筷子递给崔筠,自己也擦了另一双。两人相视一笑,同时开吃。


      馄饨皮薄馅儿大,滋味鲜美,两人都干掉了一大碗,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热汤热饭入肚,冬日的寒夜也不感觉冷了。


      吃完时候已经不早,再去曲江肯定不成。


      “ 回去吧。” 齐焱道,“ 曲江明日再去。”


      “ 好。” 崔筠道,“ 明日再来吃馄饨,这个王婆婆馄饨真好吃。”


      “ 曲江那边有更多好吃的,只怕你的肚子装不下。”


      两个少年嘻嘻哈哈往回走。齐焱性子稳重,奈何崔筠好动调皮,一路上总要招惹他。最后趁个空儿,齐焱擒住了崔筠,威胁她再闹腾便点她麻穴,崔筠这才老实了。


      等他们回到赵宅,刚给齐焱卸了妆,外头响起了宵禁的鼓声。


      衣服都来不及换,齐焱直接披了个大斗篷,带着魏东成便骑马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崔筠总感觉,小郎君和她跑出去玩了一圈,似乎心情好了许多,眉间愁绪不那么重了。


ABCDE

青玉案(终)

“给母后请安。”

齐焱还是没忍住,程怀志已经在含元殿和太后的千秋宫来回了三趟,眼见着马上就要亥时了,再不去接应渊,怕真是要宿在外头了。

“来了。”太后正手执黑子,只顾盯着棋盘,并未抬眸看一眼齐焱,随口问道,“这么晚了,来母后宫里做什么?”

这话说的,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接朕的阿渊回去啊!

但齐焱怎么敢这样讲话,他陪着笑脸解释道,“今日还不曾给母后问安,儿臣心中难安,特来请安。”

“半夜三更请安,陛下还真是……别出心裁。”太后抬头,却不向齐焱,反倒是向着应渊的方向,揶揄了齐焱一句,又催着应渊落子,“到你了,你下。”

母后也知道半夜三更了?那还不赶紧放人?霸着朕的阿渊是几个意思?怎么着,...

“给母后请安。”

齐焱还是没忍住,程怀志已经在含元殿和太后的千秋宫来回了三趟,眼见着马上就要亥时了,再不去接应渊,怕真是要宿在外头了。

“来了。”太后正手执黑子,只顾盯着棋盘,并未抬眸看一眼齐焱,随口问道,“这么晚了,来母后宫里做什么?”

这话说的,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接朕的阿渊回去啊!

但齐焱怎么敢这样讲话,他陪着笑脸解释道,“今日还不曾给母后问安,儿臣心中难安,特来请安。”

“半夜三更请安,陛下还真是……别出心裁。”太后抬头,却不向齐焱,反倒是向着应渊的方向,揶揄了齐焱一句,又催着应渊落子,“到你了,你下。”

母后也知道半夜三更了?那还不赶紧放人?霸着朕的阿渊是几个意思?怎么着,合着棋盘能变出个小孙孙来不成?春宵一刻值千金,懂不懂大补之后的含金量啊!

应渊的白子犹豫片刻,轻轻落下,趁着太后去研究棋盘,应渊倒是眼眸轻抬,和齐焱目光相接,又眼神一转,略微歪了一下头,示意齐焱坐过来。

沈嬷嬷已经领着怀志和其他宫人退下,这会殿内不过三人,齐焱便也不顾什么尴尬不尴尬了,直直坐在应渊身边,太后的黑子落盘,应渊执棋的手被齐焱覆住,两人叠着手落下一子,齐焱拍起了马屁,笑道,“母后棋艺高超,儿臣瞧阿渊没什么好挣扎的了。”

“他的棋艺比你高出不知多少,一个臭棋篓子能看懂什么?若不是你来捣乱,哀家想赢还早着呢!”

比起齐焱就只吹捧,应渊显得诚恳多了,还分析了一下棋盘中的局势,最后总结道,“太后娘娘谬赞,但臣确实无力再战,已然是死局。”

“这盘输了无妨,今日下得尽兴,再来一盘。”

齐焱和应渊对视一眼,应渊的是还没答出口就听齐焱急道,“母后,儿臣方才出来时,云儿正眼巴巴等着爹爹哄他睡觉,要不,明日再下,如何?”

“那把云儿抱来,哀家这两天没见他,还有点想呢。”太后四两拨千斤,一颗颗拾着棋盘中的黑子,“哀家宫里还有不少空着的殿阁,让云儿在此宿下也是无妨的。”

“母后!”

“哀家想孙儿留在身边养几天,陛下不会舍不得吧?还有,应渊也留下,云儿那么小,离不开爹爹。”太后把当时齐焱的一套套说辞搬出来,“陛下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好啊,难不成又是身子不适?赶紧回含元殿,让怀志传个太医瞧瞧,哀家会让人再多炖些补品送过去。”

还补?已经补得热血沸腾无处释放了好吗?

齐焱瞄到偷偷憋笑的应渊,恼怒道,“你你你,笑什么笑!”

“臣不敢。”应渊敛去脸上的笑意,抿着嘴,食指在棋桌下勾住齐焱的小拇指,低声劝道,“不然陛下先回去?”

什么?这么快就叛变了?没良心的,朕还不是为了你嘛!

但齐焱才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主,他又挂上个讨好的笑,桌下的手掌反客为主,握住应渊的手背,“儿臣突然想到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和母后同住了,不然,登基大典前就让儿臣也住在母后宫里,晨昏定省,以彰孝道。”

“你啊!”太后把手里把玩的棋子扔进棋盒,受不了齐焱这样无赖,到底还是松口成全了儿子,“哀家宫里可养不起你们一家三口,走走走,还想在哀家这蹭夜宵不成?”

“吃穿用度都从儿臣的私库中出,母后放心。”

话虽如此说,但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齐焱起身,又伸手去拉了把应渊,两人一道行了礼,“母后早些歇息,儿臣告退。”

“臣告退。”

“阿渊。”两人才到殿门口,就听太后唤了一声,应渊应声转过来,只见太后带着温和的笑意,“记着哀家和你说的话。”

“是,臣谨记。”

“去吧,明日早些过来,带着哀家的宝贝孙儿一起。”

“是。”

月光皎洁,静静散落一地。

齐焱没让传轿撵,牵着应渊只当散步,程怀志和陆景还有几个宫人远远跟着。

“母后和你说什么了?”

应渊玩心起来,踩了一下月光下齐焱的影子,“不能告诉陛下,这是我跟太后的秘密。”

齐焱嘿了一声,什么秘密?阿渊学坏了,还学会吊人胃口了?

“说不说?”齐焱多跨了一步,拦在应渊面前,“不说我可要上手段了。”

“就不,陛下有什么手……唔。”

“别动,专心点。”

齐焱扣住应渊推他的掌心,又吻过去,余光瞥向后面跟着的人,只见他们都背着身望天赏月。

“真不说吗?我也要听秘密。”

应渊眼波流转,清冷的月光也不妨碍此刻的温情,朱唇轻启,轻声唤道,“陛下,此刻应该专心点。”

好好好,又被自己说出去的话怼到了。

“专心不了一点!回宫!”齐焱一把打横抱起应渊,掂了掂,“怎么轻了?是最近太辛苦了吗?”

应渊环上齐焱的脖子,头倾斜着靠在他的肩膀,自己才没有辛苦,倒是陛下,一夜夜守灵,清减了不少,心疼道,“陛下是真瘦了,太后说的对,应该好好补补的。”

齐焱想到他母后送的鹿血虎鞭,现在浑身都是劲儿,再补怕是阿渊你受不了啊。

“所以母后到底同你说了什么?”齐焱还没忘记应渊所谓的秘密,“朕真的好奇啊。”

“都说了,是秘密啊,不过……”应渊挣扎了一下,从齐焱怀里跳出来,神神秘秘道,“陛下闭上眼睛别动,听我说。”

“嗯,你说。”齐焱还真配合着闭起眼睛立在原地,过了几秒,试探问道,“说啊,能睁眼了吗?阿渊?”

齐焱偷偷摸摸抬了抬眼皮,只见应渊不知何时已经倒退了离他十来步,“哎!欺君之罪啊!站住!”

应渊在他睁眼一瞬间,还没等他开口,转身拔腿就跑,长长的宫道,只听应渊带着笑意的回声,“追上我就告诉陛下!”

齐焱口中的眼巴巴等着爹爹哄睡的云儿最终只等来了陆景和怀志,当然,他们俩来看的时候云儿已经在苏州会周公了,他俩就是各代表自家主子来瞧一眼。

至于两位正主,那是没空了。

应渊在宫门口被齐焱逮个正着,扛着人直奔寝殿。又是秘密,又是忽悠,这下必须要数罪并罚!

愉悦的顶峰来到时,应渊颤抖着攀上齐焱的肩膀,拥着他接吻。

他早就交付了自己的心和一生给眼前的人,他是那样深切的爱着齐焱,而齐焱亦然。

“陛下,你冷吗?”

“啊?”齐焱正努力得大汗淋漓,突然被他这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不,不冷啊。”

“陛下,我永远不会让你觉得冷。”

齐焱正视应渊的眼睛,乌黑的眸子里只看到了自己,他认真道,“阿渊,这是你说的,永远,少一分少一秒,都不行。”

太后说这宫中冷,待的久了,人也冷血冷情,让他们既相爱就莫要辜负彼此。

应渊点头称是,齐焱和他之间永远不会重蹈先帝和太后的覆辙,彼此防范,彼此算计。

还有一些小插曲,比如太后既问,他便坦白了云儿的生父,又比如他从太后那得知了陛下堂堂天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什么叫“不中用”?应渊喘息间暗暗想着,这中用过了头,也并非什么好事啊!

有没有人,能不能来个人,救一下!自己的腰啊!

齐焱继位,改年号会昌,同年底封皇长子生父为侍君,虽有些议论齐焱也置若罔闻,偶有一两个实在脑袋转不过弯的也被安国公怼的哑口无言。

纳侍君而已,可是犯了哪条律法?太后可有意见?陛下可有意见?成王可有意见?轮得上你个爱拿耗子的多管闲事?

当然,是夜,几箱奇珍异宝并荫封国公幼子的诏书悄然送进了安国公府。

会昌六年,皇长子已然是开蒙的年纪,齐焱千挑万选,才定下了当世大儒给儿子做太傅。

“父君!”

在内书院枯坐了一晌午的云儿,听着老夫子念书都快睡着了,看见应渊自然开心不已。

“拜见贵君。”

应渊两指抵住奔过来就要扑进他怀里的云儿额头,“哎!你又忘了,你父皇怎么说的?”

“是。”云儿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有弟弟在,儿臣不能横冲直撞不管不顾了,哎呀,这一时没改过来,下次一定注意。”

应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发红,轻笑一下,嗔道,“每次都是下次,还真是同你父皇一样。”

“父君来坐,太傅在教儿臣念词。”应渊顺着云儿的指尖看过去,只听云儿一字一句读起来,“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怎么不念了?”

“父君来的时候太傅才教到这里。”云儿抬起头,稚嫩的脸庞有些求救的意味,“剩下的该怎么念?”

应渊搂住云儿的肩,让他看向书本,缓缓出声,“众里寻他千百度。”

他本想让云儿跟读,便只读了一句就停下来,巧的是,来寻人的齐焱在门外刚好听见,于是当应渊回眸时,正瞧见齐焱笑意盈盈的接着念出了后半句。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ABCDE

青玉案(53)

“应渊……”

先帝的丧仪繁琐,所需人力物力巨大,因而抽调了不少值守在宫中各处的宫人,彼此并不熟悉,各司其职就好。现下丧仪结束,收尾工作不需要太多人,大殿里冷清下来,只有四五个宫人来来往往搬着各种器物。无人在意的角落,身着普通宫人服饰的青年偷看眼前的一幕幕不禁咬牙切齿起来。

齐焱怀里的云儿被应渊接了过去,程怀志在一旁奉上了些简单的吃食,大概是味道还不错,齐焱舀了一勺,吹了吹,才递到应渊嘴边,让他也尝一尝,应渊看了看四周,不好意思的摇头,示意自己不吃,齐焱却坚持不收回手,劝他尝一口,应渊这才凑过去快速的吞下,齐焱心满意足的搁下勺子,趋近了一点用拇指拭去应渊嘴边的食物痕迹。

当真是浓情蜜意。...

“应渊……”

先帝的丧仪繁琐,所需人力物力巨大,因而抽调了不少值守在宫中各处的宫人,彼此并不熟悉,各司其职就好。现下丧仪结束,收尾工作不需要太多人,大殿里冷清下来,只有四五个宫人来来往往搬着各种器物。无人在意的角落,身着普通宫人服饰的青年偷看眼前的一幕幕不禁咬牙切齿起来。

齐焱怀里的云儿被应渊接了过去,程怀志在一旁奉上了些简单的吃食,大概是味道还不错,齐焱舀了一勺,吹了吹,才递到应渊嘴边,让他也尝一尝,应渊看了看四周,不好意思的摇头,示意自己不吃,齐焱却坚持不收回手,劝他尝一口,应渊这才凑过去快速的吞下,齐焱心满意足的搁下勺子,趋近了一点用拇指拭去应渊嘴边的食物痕迹。

当真是浓情蜜意。

应渊的儿子,一个身份不明的孽种,摇身一变竟成了新帝的长子?应渊还有新帝的宠爱,将来必定荣华富贵,凭什么!凭什么他能过的这么好?若不是应渊,陛下和成王怎么会对付自己家族,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怎么会一个秋后问斩,一个流放三千里!若不是抄家前躲了起来,如今自己也该在流放的路上了。这次趁着大丧,混进宫里,本想毒杀那对父子,替家里人报仇,奈何他们被保护得太好,根本没机会下手。

“哎,你!别躲着偷懒了。”稍微年长些的掌事姑姑一声吓断了青年的思绪,“赶紧的,去把要用的器物都搬过来!在这偷偷摸摸的干什么?仔细些干活。”

青年埋下头,压低了声音,“是。”

可他没有和别的宫人一道,反倒是出了大殿径直向后宫去。

陛下甘心昭告天下让那个孩子成为自己的嗣子,可见并不在意血缘,陛下会因感情而被蒙蔽,未必会对应渊怎么样,但太后不一样,自己在宫中做太医时也略略耳闻,太后可并不喜欢这位前成王侧君。应渊还胆敢混淆皇室血脉,自己揭发此事,怎么不是大功一件?只要求得太后恩旨,便是做个庶民也无妨,能保住命才最重要。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即便,求不得太后恩旨,玉石俱焚,他也绝不让应渊好过!黄泉路上,有应渊,对弟弟也算有个交代了。

“太后,累了吧,奴婢给您捏捏肩松快松快。”沈嬷嬷屏退左右,低声道,“太后娘娘,有人求见,说是有天大的秘密要当面回禀,此事本不该惊扰娘娘,但,事关陛下长子,奴婢还请太后示下,见是不见?”

“云儿?”

见太后蹙眉睁眼,沈嬷嬷放慢了手里的动作,“是,太后可要现在见?”

“带人过来。”

桓钰做了同归于尽的思想准备,到了太后面前,他便添油加醋,把自己所见所闻说出来。

关于张院判的脉案,他后来悄悄去看过,一笔带过的和稀泥,应渊到底是怀胎几月?还有那个健康的孩子,那些宫人都说,根本不是早产儿的样子!

“所以你是说,云儿并非是成王之子?是应渊婚前就……有的?”

如果应渊婚前就怀了孩子,还能是谁的?自己虽并不喜欢应渊,却也看得出,那不是个放浪形骸会胡乱行事的孩子。怪不得云儿眉眼之间像焱儿,怪不得焱儿那么喜欢,捧在手心里疼,不管不顾世人的眼光,非要过继来当自己的儿子。

“正是!如果这是成王殿下的孩子,何必藏着掖着,瞒报胎儿月份,定然是那应渊婚前不知哪里苟合的野种!太后娘娘若是有疑虑,尽可叫张院判来问一问!臣本是罪人,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室血脉被玷污,宁可拼了这条贱命不要,也要告知太后此事,望太后明察。”

看,桓钰我啊,是何等高风亮节!

然而太后听这话真是刺耳不已,野种?什么野种?那极大概率就是自己的亲孙儿!

“大胆!”太后狠狠砸下手里的茶杯,正碎在桓钰身侧,四分五裂迸溅的碎片划伤了他的手和脸颊,“简直该死!”

对!就是要太后震怒!应渊你还想过得好吗?桓钰埋头伏地,“太后息怒,莫要为此等恶人损伤凤体。”

“来人!”

桓钰嘴角扬起,报复的痛快油然而生。

可下一秒,只听太后怒道,“把这罪臣给哀家捆起来,丢进暴室去!”

门口的侍卫一涌而入,架着桓钰拖行,不对,怎么会这样?

“太后开恩!太后饶命!臣所言句句属实!臣绝对没有说谎!太后!太后!臣一片忠心啊!”

“把他的嘴堵上!没有哀家的旨意,不许他再说话!”太后此刻心情复杂,是惊是疑亦是打心底止不住的喜,扬声道,“速去太医院召张院判!”

分明已经过了这么多日子,怎么还旧事重提?张院判额上冷汗涔涔,太后问陛下长子是否早产降生,看来东窗事发,果真疑心那并非皇室血脉了,他该如何回应?说不是,那他就是知情不报,死罪;可说是,看太后神情似乎知道些什么,欺瞒太后,还是死罪!

“臣,臣以为……”张院判抹了抹鬓角的汗珠,“脉象,脉象有时也会有偏颇,许是臣当时诊脉,未曾,未曾细探,才未分明胎儿月份,臣医术不精,臣有罪,太后恕罪!”

这副模样,分明就是有鬼!

“下去吧,哀家明白了。”

张院判大喜,竟然能全须全尾的离去,迅速道一声是,忙不迭的逃出去,这太医不好做啊!赶明儿,还是递封告老还乡的折子吧。

“你说,”太后望向一边的沈嬷嬷,“云儿是不是焱儿的孩子?”

“太后心里明镜似的,奴婢不必说。”沈嬷嬷端过一边的茶水,“方才太后还嫌茶水苦涩,想来这会儿能喝得下了。”

“你竟也打趣起哀家来了,作死!哀家真要罚你了。”

沈嬷嬷陪在她身边多年,是她还待字闺中时就贴身伺候的,哪里真会受罚,只是嘴上念叨几句太后恕罪。

“可要让陛下晚些时候过来一趟?”

“不必,焱儿他……哼,哀家要验证件事。”

云儿的身份焱儿肯定早就知道,兜这么一圈,想来别的一些话也是半真半假了。

这孩子,连母后都敢骗!

“你来,你亲自帮哀家送些东西去陛下那。”

沈嬷嬷附耳过去,听得太后所言,迟疑道,“这,会不会,不太好……”

太后抿嘴一笑,颇有几分少年时的狡黠,懂不懂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母后这是什么意思?”齐焱掀开食盒,“朕用不上!”

“太后娘娘吩咐了,陛下辛苦,要奴婢看着您用完呢。”沈嬷嬷将食盒推了推,“陛下,请吧,莫要辜负太后娘娘的慈母之心。”

慈,太慈了!应渊在一边偷瞥了一眼,鹿血炖虎鞭,大补,太补了!这一海碗下去不得激战至天明啊,不行,突然腰有点酸了,还是脚底抹油,先溜为敬!

“陛下,我突然想起来云儿在偏殿刚才忘记给他盖被子了,我先去看看,陛下慢用。”

“站住!”齐焱看着他,眼神交汇,分明在说休想逃,“让怀志去就好了,你留下。”

“不了不了,怀志事多,我去就行,陛下,放开我,我,我去去就回!”

才怪!

“公子留步,还有一句话奴婢混忘了,太后让奴婢回去时领着公子一道去说说话呢。”沈嬷嬷行了一个礼,“陛下,补品凉了就不好了,莫要耽误啦,叫太后一直等着也不好。”

齐焱捧着他母后沉甸甸的母爱,这就是自己挖坑埋自己的感觉吗?

几乎是机械式的吞咽,最后一口齐焱实在咽不下去,捂着嘴巴含糊不清道,“阿渊,早点回来。”

沈嬷嬷低着头克制了一下压不住的嘴角,早点?太后娘娘能让公子回来就不错了,陛下你想什么呢?

果然,齐焱等了又等,一度让程怀志打着云儿哭闹的旗号去太后宫里探探虚实。而他的母后,只一句话就把他的人打得落荒而逃。

“陛下身子不好,哀家还有些照顾人的话要嘱咐应渊,亦或是陛下另有安排?有旁的可心人来照顾了?”

“没有!”程怀志立即摆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仿佛迟疑一秒他都会被齐焱活剐了,“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绝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