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保姆3
第二天一早许三多做了一桌看上去寡淡无味吃起来也算寡淡无味的饭,因为昨晚袁朗的话他多少有点胆战心惊了。
但是袁先生给的工资挺高的,他还没办法下定决心辞职,在心里偷偷想还是谨言慎行干着吧,等找到成才再说。
许三多来敲门的时候袁朗已经穿戴整齐,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早起收拾好便在摸盲文。
听到敲门声他站起来拄着拐棍出去,打开门的瞬间许三多的手便拖住他的掌心,“袁先生早上好。”
声音有点发抖,袁朗没忍住笑了,他昨晚上胡说的话似乎真把这个许三多吓到了。
......
第二天一早许三多做了一桌看上去寡淡无味吃起来也算寡淡无味的饭,因为昨晚袁朗的话他多少有点胆战心惊了。
但是袁先生给的工资挺高的,他还没办法下定决心辞职,在心里偷偷想还是谨言慎行干着吧,等找到成才再说。
许三多来敲门的时候袁朗已经穿戴整齐,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早起收拾好便在摸盲文。
听到敲门声他站起来拄着拐棍出去,打开门的瞬间许三多的手便拖住他的掌心,“袁先生早上好。”
声音有点发抖,袁朗没忍住笑了,他昨晚上胡说的话似乎真把这个许三多吓到了。
真笨,手还挺软,他没忍住捏了两下。
许三多一哆嗦,赶紧说:“袁先生我已经很尽力的在做饭了,不要砍我的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情况。”
太可爱了这位小朋友,袁朗控制不住笑了好一会儿,一直到餐桌边还在笑。
直到吃到第一口早餐他的笑容才停止,许三多做的饭用难以下咽来形容多少有点冤枉了。
但也只能用能吃来形容,袁朗恨自己是个瞎子,不然现在就冲进厨房抡起大勺给许三多做个四菜一汤见识见识了。
察觉到袁朗的表情许三多深吸一口气,“袁先生,您吃不惯吗?我我我我一定好好学做饭。”
袁朗听声音感觉许三多快哭了,歹毒如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干咳一声。“能吃,而且你这…比昨天做的好吃,有进步。”
“真的吗袁先生?!那我下顿肯定做的更好,您相信我,我肯定能做好的。”
许三多觉得自己学习能力还挺强的,而且袁先生都说他有进步,没准哪天他就成大厨了。
袁朗看不到许三多的表情,但听声音也知道他很高兴,还挺容易高兴的连带着他嘴里的饭都没那么难吃了。
没准下顿真能更好吃呢,还是要相信老实孩子的。
饭才吃了一半,门口传来钥匙声许三多看过去,有些疑惑,“袁先生您有客人吗?”
“客人怎么会有钥匙,是朋友。”
下一秒门打开一个身量很高穿着衬衫的男人走进来,脸上带着一点烦躁,然后将一双拖鞋丢过来。
准头很好,正好丢在许三多跟前,他不解地看着。
而那个男人开口,“凌晨给我打电话骚扰我让我给你买拖鞋?!你可积点德吧你!”
“我都不知道你那么缺拖鞋。”
袁朗喝了一口牛奶语气理所当然,“没办法,谁让你跟我做朋友了,还有不是我缺拖鞋是这位……小朋友缺拖鞋。”
“齐桓,这位是许三多,我请来的新保姆。”
其实一进门齐桓就看到这个皮肤很白个头不高看起来有点呆的陌生人,虽然猜到了是保姆但是看这个形象还是觉得袁朗在雇佣童工。
于是多嘴问了一句,“你成年了吗?是自愿在这儿干的吗?”
许三多点头,“我都二十了,是自愿在这儿干的。”
“诶诶诶齐桓,你什么意思啊你?什么就是自愿的吗?你搞得我好像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把人吓走了你负责啊?”
“呵,真要是吓走了也肯定不是我吓走的,我觉得你还是有点觉悟。”
许三多有点拘谨,“我暂时不会走的,袁先生给的工资很高。”
暂时?袁朗蹙着眉思索着这个词,难不成昨晚上真把人吓着了?胆子那么小啊。
他觉得要不还是换个套路呢,于是再开口声音柔和了许多,“你昨晚上不是说拖鞋坏了,新买的那个,穿吧。”
齐桓很难克制地翻了个白眼,凌晨给他打电话给保姆买拖鞋,他是什么很好说话很好使唤的人吗?
……是。
不然他就不会颠颠的大早上真去买拖鞋,有时候他都想抽自己。
而袁朗这个脑子有病的,跟他说买拖鞋买双好点的,一双拖鞋好能好到哪里去?
镶金边吗?
再一低头看着旁边比自己矮不少的许三多脚上穿着用线缝着的拖鞋,看起来价格应该不超过五块钱。
再看看身上穿的衣服,灰色的打底衫洗的泛白也不知道穿了多久了。 诶呦怎么看着这么可怜啊,还给袁朗打工,更可怜了。
齐桓叹了口气把手放在许三多后脑勺上,“穿吧,脚上那双扔了吧。”
“好,谢谢您。”
餐桌旁的袁朗不乐意了,“你谢他干什么,我给你买的,我花的钱。”
“那袁先生我把钱转给您!”
“转什么啊,我缺你那点钱,敢转你就别干了啊。”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这事儿我就决定了,再多嘴多舌我找人收拾你啊。”
这话说的许三多一个哆嗦,齐桓对于袁朗这副恶人模样是见怪不怪了,但是这人怎么连小孩儿也吓唬。
“你别吓唬老实孩子行吗?给人家吓得都哆嗦了。那个三多你甭怕他,他就嘴上凶,不是什么坏人。”
许三多穿着新拖鞋眼神里明显的不信,齐桓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劲儿,肯定是袁朗这厮又胡说八道吓唬人了。
齐桓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部队见袁朗,这人正好左臂受伤,吊儿郎当跟他说:“没什么事儿,刀划的,当时就漏骨头了。”
“吃过连骨肉吗?就用刀刮着。”
一边说手一边比划着,尽管这事儿对于齐桓来说并不算恐怖,但被袁朗描述的格外血腥恶心。
最后发现袁朗那手臂是训练受伤,甚至没伤筋动骨但是他非要吊着吓唬新南瓜。
中队里某位战友的小孩儿顽皮又爱哭,见过袁朗两次被他吓得成老实孩子了。
以至于那位战友以后都拿袁朗吓唬自家孩子,袁朗来了比狼来了管用。
思及此齐桓询问许三多,“他跟你说什么吓唬你了?”
许三多吞了口水,“袁先生说他是黑社会,眼睛是……”
“是什么黑社会听他吓唬你,以后他说话一句都别信。”
袁朗脸上挂着懒散的笑,“诶,我是他雇主,凭什么不信啊,齐桓你少挑拨我们雇主关系。”
“那不是黑社会,是什么啊?”
“是军人,所以不用害怕他,他会遵纪守法的。”
“军人?”
许三多瞪着眼睛觉得很神奇,他爹老想让他当兵,但是他来打工了。
“原来袁先生那么厉害啊!”
这话说的袁朗心里美滋滋的,含羞带笑的,“还行吧,就一般。”
“不是的,我觉得您真的很厉害!”
袁朗被夸的扬着嘴笑,齐桓就看不得他那副不值钱的死样子,仗着他看不见狠狠翻了几个白眼。
然后两个人一起上楼,许三多在楼下收拾桌子,把桌子擦的反光地板也拖得反光。
书房里齐桓向外看了一眼,“小孩儿看着挺老实的,我一进来发现你家干净的跟样板间一样,地板跟镜子似的。”
袁朗点头,“嗯,挺好的。对了,他长什么样儿?”
“能长什么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
“别抬杠啊,具体的。眼睛长什么样?鼻子呢?”
齐桓回忆了一下,“脑袋圆圆的,像个卤蛋,耳朵支棱着,眼睛像……”
“像那个动画片人物,就灰太狼知道吗,眼睛像那个……”
“远远看着有点像小和尚一休。”
袁朗认真听着,等齐桓说完插了一句,“那么可爱啊?”
齐桓:“啊,挺可爱的,笑起来一口白牙眼睛就眯成一条缝了。”
袁朗:“是吗?刚才笑了吗?”
齐桓:“嗯,穿拖鞋的时候笑了,好像挺喜欢的。”
袁朗:“是吗?喜欢啊,他原来的拖鞋是什么样儿的?”
齐桓:“烂拖鞋,边上断了,他用线缝起来了。”
袁朗沉默一瞬,然后开口,“你今天不是没事儿吗?”
“没事儿,你有事儿?”
“领着我俩出去给他买几身衣服,感觉他也不会穿很好的衣服吧。”
……齐桓沉默一瞬,对于袁朗这多余的好心有些惊讶。
“你居然这么好心?”
“关你屁事儿,要不是看你好手好脚我还不用你呢,话多。”
齐桓啧了一声,抄起烟盒往袁朗身上丢了下,“求人你还这个态度,我现在可不是你下属啊。”
摸索着接过烟盒袁朗站起来,“你扶着我出去抽根烟。”
“你就在这儿抽呗,出去干嘛?”
“里面抽烟不安全,那许三多念叨我。”
“你不是黑社会吗?把他舌头拔了,正好你俩一个瞎一个哑。”
话音刚落袁朗抡着拐棍揍齐桓,“我把你腿打折了你就瘸!”
【袁许】一视同仁
Summary:三多啊,你可长点心呐!
1
又一次演习,师侦营协同A大队行动。
两天两夜没大合眼,终于要奠定胜局。临近结束的第三天一早,袁朗突然浮夸地揉了揉太阳穴。高城见他动作,心中一紧,脑内即刻拉响战备警报——
坏了,这家伙又要开始作妖。
2
袁朗其人是个将才,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高城同此人在指挥部蹲了两天两夜,几乎算得上同吃同住,对其尿性具备了深刻的认识,明白对方的心机手段无不险恶,尤其擅长冲自己的老部下许三多同志孔雀开屏。此刻见袁朗突然举手投足间多出三分矫情五分刻意,和两分高城打死都不会承认的帅气,就算是块木头,也能读出这...
Summary:三多啊,你可长点心呐!
1
又一次演习,师侦营协同A大队行动。
两天两夜没大合眼,终于要奠定胜局。临近结束的第三天一早,袁朗突然浮夸地揉了揉太阳穴。高城见他动作,心中一紧,脑内即刻拉响战备警报——
坏了,这家伙又要开始作妖。
2
袁朗其人是个将才,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高城同此人在指挥部蹲了两天两夜,几乎算得上同吃同住,对其尿性具备了深刻的认识,明白对方的心机手段无不险恶,尤其擅长冲自己的老部下许三多同志孔雀开屏。此刻见袁朗突然举手投足间多出三分矫情五分刻意,和两分高城打死都不会承认的帅气,就算是块木头,也能读出这家伙试图演绎的贵体欠安。
表演需要对象,高城立刻回头看,果然许三多走进来喊报告,汇报战场情况。
汇报完了,袁朗一番大戏也恰到好处地表演完毕。许三多张嘴,一句话正中对方下怀,绝不辜负队长的精彩演出:“队长你头痛啊?”
高城内心一声冷哼,然而袁朗不知廉耻,落落大方地施展演技,面露难色:“对,我头痛。”
单纯的许三多信以为真,毫不犹豫:“我给你揉揉!”
他毫无嫌隙地伸出手,不疾不徐地替袁朗按揉,摁完脑袋捏肩膀,亲切自然态度好。高城冷眼旁观,痛心疾首,许三多这么个能徒手拧开人天灵盖的兵王,在给人按摩的时候,动作居然还称得上细致和温柔。
他又打量袁朗的表情,对方半阖着眼,看不清楚神色,但整个人紧绷的肩颈线条也放松许多,享受得像一只正在被顺毛捋的大猫。撸猫总要摸摸后颈,许三多的手指挪过去,一轮还没摁完,袁朗当机立断、把握时机,顺着那有力又不乏控制的劲道仰起头,冲许三多微微笑一下。
他长了一幅好相貌,这个姿势更能将英俊的眉眼暴露无余。大概是角度的缘故,目光还挺温和,很有几分缱绻的味道。
许三多礼尚往来,也露出笑容。
这场景温馨得……
3
温馨得辣眼!
高城简直有些恨自己5.0起步的视力,怎么就看清了袁朗这只骚情的猫。他不屑地收回目光,但指挥部塞满各色设备,地方有限,眼神只能时不时地往二人身上飘。
高城不得不为捍卫自己的视力健康和老部下的节操,而采取一些破坏行动了:“行啊许三多。”
他出言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你在我这儿怎么总当我的地狱,到老A就成队长贴心小棉袄了——真叫人怀疑是不是我没这个运气。”
许三多一视同仁,动作没停,转向向高城真诚道:“那连长我也给你揉揉。”
“我不头疼,”高城抬起手赶他走,“我怎么会头疼,我的头是铁打的。”
被头铁的高城安排了任务,许三多立即向外走。高城调整头盔,抵挡袁朗如有实质的目光。
关于许三多,他有些话要对袁朗说。
“中校,有件事困扰我挺久了。”高城提醒他,“你不觉得你对许三多的诉求和关注有点过于多了吗?”
袁朗:“有吗,高副营长。”
他的反问,落在高城眼里就是一种死老A专供的厚脸皮。他决定单刀直入:“有,很有,你至少注意一下分寸。”
袁朗摆出赞许的姿态:“洗耳恭听。”
他是装傻充愣,响当当的一颗铜豌豆,但将门虎子将计就计、奉陪到底,向对方提出标准化要求:“中校,你爱兵如子就至少一视同仁,不能搞特殊。”别总见缝插针地对许三多搞贴贴。
高城做足了对方婉拒的准备,结果袁朗带着一股诡异的包容,欣然允诺:“好啊。”
4
就这么简单地……答应了?高城有种卯足劲又一拳落空的感觉。
果不其然,袁朗是个将才,有的是力气和手段。阵地任务提前完成,两拨人马要乘车转战下一地区。高城在前一,袁朗与马小帅、成才和许三多在后二。
此前行动,马小帅和许三多同组,俩人在下一处陡坡的时候遭到追击,掌侧都受了小片的擦伤,正在清伤口上沾着的沙砾和石子儿。高城直觉袁朗要借题发挥,果然这家伙长臂一展,撑着摇晃的椅背向后道:“许三多,看看手。”
许三多给他看,还说:“没事儿,队长。”
椅背丝毫不能阻碍袁朗发挥,他伸手去勾许三多的指尖,勾得三分轻佻,停的动作却有五分认真。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许三多磨得血肉模糊的掌侧,许久才说:“下一场争取不受伤。”
许三多很严肃:“是!”
高城从后视镜里看见一切,开始咳嗽:说好的爱兵如子在哪里?一视同仁又在哪里?他要提醒袁朗遵守约定,放开那个许三多!
那边袁朗丝毫不受干扰,从容地松开手、转过身,坐回原位。
在车厢的摇晃中,他突然开始点名:“马小帅。”
马小帅:“到!”
“看看手。”
马小帅:“……?”
马小帅一个激灵,他比许三多擦伤得轻,此刻更是受到惊吓,连伤口都不觉得疼了:“啊?我?”
袁朗:“对,你。看看手。”
马小帅惊恐地左右看看,又前后看看。他弄不明白袁朗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发得什么癫,居然能把许三多喊成马小帅……可他刚看完许三多的!
这怎么会错?
可怜的马小帅简直有些无措了,好在袁朗没有继续纠缠,玩味地笑笑,又侧身问成才。
“成才,”袁朗说,“高副营长要求我一视同仁,我同意,你也来看看手。”
成才:“……”
高城在后视镜里看,袁朗的侧脸正气凛然,全然没有分毫对许三多时的缱绻柔和。到这个地步,高城再不懂对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了。
很明显,袁朗在使用掀桌战术,要煽动大家的不满,用群众战争的汪洋大海来掀翻高城的建议。
高城无愧将门虎子称号,比起快要裂开的众人,更多几分从容淡定。袁朗已经在骑脸输出,高城居然还不动声色,稳坐钓鱼台。
那边成才无愧于尖子生的称号,目睹过袁朗和许三多暧昧的拉小手,又目睹如坐针毡的马小帅,他原想检查左臂的擦伤,此刻心如止水,比谁都正襟危坐。
成才稳重而不失悲壮地喊:“报告队长!毫发无伤!”
袁朗又笑一下,是那种发现高城在暗中观察以后,见招拆招的得意笑容:“刚看作战地图时我见你动作有点不对劲,没受伤?”
“没有!”
“那就爱护自己。”
“是!”
无耻,无耻啊!高城人在车上,快要吐血。他亲戚里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成天念叨些天然克傲娇之类的话。高城能从字面上理解天然的意思,并把许三多同该属性对号入座。但他打从一开始就没听出傲娇这个舶来词是哪两个字,没那么容易顾名思义,便顺口询问对方。
小姑娘说小叔,你这种就是傲娇。
果不其然,曾经的许三多是他的地狱,没想到现在的许三多队长也是他的地狱。高城观察后视镜,里边许三多处理好了伤口,正在迷之呲着牙乐。
不知道是否因为觉得气氛和谐,许三多那笑容里还有点欣慰,似乎自己队长与老七连战友和睦相处,是他相当乐见其成的事情——苍天啊,明明大家都感觉很害怕!
果然身在局中不知局,高城已经完全明白了:许三多这家伙完全没明白,自己的老连长,此刻正在为他许三多不被大尾巴狼拐带而负重前行——
袁朗专业A人,岂是能轻易打发的,不仅看看手,还要聊聊天,关心下属是必要的,关心兄弟营队是必要的,总之手段花样翻新、无穷无尽。这一路坐他身旁的马小帅首当其冲,面对袁朗一视同仁的“关爱”人已经麻木了,与成才到地立即跑路,自告奋勇去替换甘小宁搭指挥部。
甘小宁也挺天然,不知道此二人刚刚逃离修罗场,还自投罗网跑来找许三多说话,不出所料地受到袁朗“热情”的接待,落荒而逃。
袁朗看向落单的高城,高城已经一个士兵都没有了,人人都显得非常忙碌,衬托得高城无语又无助。
高城的字典里根本没有轻易认输这四个字,他选择阴阳怪气:“厉害,中校厉害。”
袁朗谦道:“接受高副营长的建议罢了。”
高城还想要负隅顽抗,却见袁朗在把玩手套。许三多接到任务,跑来汇报。袁朗听完,亲昵地拿手套边缘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去吧。”
他又正直地转向高城:“高……”
高城直面冲击,也被膈应:“你别动,你别动!”他还罪不至此。
袁朗说:“那高副营长的建议……”
“我建议你这么对许三多一个人。”高城真诚地说,“以前那样就挺好,挺好的。”
5
第四天联合演习结束,各部返程。高城打开潘多拉魔盒又及时关闭,略带忧愁地看许三多同七连老战友们告别,忍不住抽了两根烟,临走时说:“三多啊……”
“是,连长!”
“你得注意,”高城儿行千里连长担忧,只能帮到这里了,“注意保持本心。”
这种拐弯抹角的提醒,果然许三多即便从孬兵变尖兵,也一样听不懂。但好赖话他听得出,知道高城在关心自己,很大声回答说“是”!
高城只能把话讲得更明白些,说:“保持本心,喜欢谁就果断出击,不要受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影响……”
他话音未落,发觉许三多耳根子有点儿红,嘴里香烟落在地上。高城顾不得踩灭,追问他:“怎么了这是?有情况了?”
许三多:“嗯。”
“哪儿的?”高城得胜般看一眼袁朗的方向,对方坐在车上,以一个很有耐心的姿势,撑着车门等待许三多。
高城才不把许三多还给他,听见对方小声说了句“老A的”,很兴奋,压低声音问:“护士?还是军医?可以啊许三多,嘿嘿,你可以的啊!”
“连长,他,你、你认识。”
“我在老A不认识女的啊……”高城搜索记忆,抬眼见不远处袁朗换了个姿势,很玩味地看向二人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高城想起之前无数个温馨到辣眼的画面:那些按摩,那些指间的交错,那些肢体的亲昵……
哪里是袁朗蓄意勾引,他高城已经捉奸见双了!
奸夫还来“一视同仁”了一番娘家人!
看看远处春风得意的袁朗,看看近处面带羞涩却眼神坚定的许三多……一切的答案都有了解。
高副营长心疼自己。
“你和你队长……”
许三多大惊,还不忘赞美高城:“诶,连长你怎么知道我和队长在一起了!你真是神机妙算!”
神机妙算的高城:“……”
6
“你俩都是我的地狱。”高城由衷地说。
—END—
高城: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焕顺】鹧鸪天
SUMMARY:今宵剩把银釭照。*
门外的北风还在肆虐,每年都会有这么大的雪,落得睫毛上白茫茫一片,融化的水流到眼睛里,杂着一点沙粒,磨得眼球发红疼痛,混着磨出来的泪液同落进去的水一起流下来,在脸上蜿蜒出一道痕迹,好似落泪。
姜文焕合上门,把一场大雪关在门外,转头看见火盆中熊熊燃烧的木头,再看见把手悬在木头上取暖的故友。
故友不过二十有二的年纪,放在寻常儿郎的身上应是大好年华,但他身上却有一种区别于同龄人的暮气沉沉,眼下有浓重的乌青色,衬着望向手背空洞的双眸,显得有些超乎常人的落寞。......
SUMMARY:今宵剩把银釭照。*
门外的北风还在肆虐,每年都会有这么大的雪,落得睫毛上白茫茫一片,融化的水流到眼睛里,杂着一点沙粒,磨得眼球发红疼痛,混着磨出来的泪液同落进去的水一起流下来,在脸上蜿蜒出一道痕迹,好似落泪。
姜文焕合上门,把一场大雪关在门外,转头看见火盆中熊熊燃烧的木头,再看见把手悬在木头上取暖的故友。
故友不过二十有二的年纪,放在寻常儿郎的身上应是大好年华,但他身上却有一种区别于同龄人的暮气沉沉,眼下有浓重的乌青色,衬着望向手背空洞的双眸,显得有些超乎常人的落寞。
姜文焕从旁人那里听说过,伐纣后姬发一直噩梦缠身,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平日里要处理如雪片般纷纷涌来的朝政,夜里却难以入眠,再好的身子骨都禁不住这样折腾,更何况伐纣以来新伤叠旧伤,起得就是一个把人活生生拖垮的架势。
“你来了?”烤火取暖的人顿了顿,偏过头看向姜文焕,对着面前的坐垫扬了扬下巴,“坐,不用拘束。”
姜文焕浅浅应了一声,在姬发的面前坐了下来,看对方用手边的木棍把火盆往自己这里推了推,下意识出言阻止:“不用,我没那么冷,离你近些好。”
姬发唔了一声,把身上披着的厚毯子裹了裹,没再把火盆往他和姜文焕中间推,只静静地看着两人中间燃烧出橙红色火光的木头,就在姜文焕以为自己今日的到访只是来陪陪因噩梦作祟不得入眠的旧友时,姬发蓦地开了口:
“我梦见那时候了。”
那时候。
姜文焕把这三个字放在嘴里嚼了嚼,他本来就是沉下来思考的时间多过说话,这些年愈发的稳重起来,话在嘴里过了又过才能出口。他与姬发口中的“那时候”,想来想去都只有同为质子的那八年,姜文焕顿了顿,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尖,他从外面雪地走过来,鞋上的雪花已经融化成一滩水渍,留在地面上。
“你梦到了什么?”姜文焕问。
姬发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在回忆,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从唇边呵出来一口白雾,望着宫室的屋顶,声音缓缓:“梦到了很多,有断弦的弓,跑马的地,冀州的大雪……你呢?你梦见过吗?”
姜文焕点点头答:“梦见过的。”
他当然梦见过,他梦见过很多次,梦见连两位数年纪都没到的男孩子们远赴朝歌,梦见当时还不及马高的自己,梦见一群人里壮得像头牛的殷郊,梦见嘴里老挂着要做英雄的姬发,梦见每天不找找晦气就难受到浑身发痒的崇应彪,梦见想家想到哭鼻子的苏全孝,梦见在最开始夜里冻得睡不着来回翻身的鄂顺……
但除了自己和眼前的姬发,其他人无一例外,都只能出现在梦里了。
“我又梦到他。”
姜文焕听见姬发说话,对方把下巴抵在膝头上,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只怔怔地望着跳动在木头上的火苗。他看着姬发无意识蹙起来的眉头,配着锋利的颌骨,只觉得往事不可追,很多年前谁想过会落得眼前局面呢?谁不曾想过并辔牵绳的长久呢。
“我也梦到他。”姜文焕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于空旷的宫室中,唯有木头燃烧的声音相伴着彼此起伏的呼吸声。
他知道自己说的是谁,也知道姬发说的是谁,更知道他们说的不是一个人。
初来朝歌质子营的时候,是年纪说两位数都奢侈的时候,一群半大小子从东南西北来,都是生面孔。姜文焕只认识殷郊,他的姑姑是殷郊的母妃,殷郊是主帅的儿子,攀攀亲戚关系,他还要管殷郊叫一声表哥。
但姜文焕第一个注意到鄂顺。
那时候的鄂顺并不出众,他不是个子最高也不是最矮的那一个,论身份地位虽然不低,但在质子营中比不上主帅的亲儿子殷郊,个性也没有多活泼健谈,只静静地站在一旁,手上连个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都没有。
偏偏姜文焕就能注意到他,在一票个头参差不齐的同龄男孩儿中一眼就记住了鄂顺。其实姜文焕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在家里养成了习惯性照顾人的性格,让他一眼看到了安静得有些过分的鄂顺,并产生了想要去问问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心思。
但他靠近鄂顺的时候把对方吓了一跳,手上拿来擦盔甲的布巾都掉在了地面上,布本来被水打湿,这下落地迅速地沾染上尘土,不干净了,需要重新清洗一次。
“呃,抱歉,”姜文焕止住自己的脚步,看鄂顺弯腰把掉在脚边的布巾捡起来重新握在手中,有些尴尬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开始自报家门,“我不是故意吓你。我叫姜文焕,是东伯侯之子,我姑姑是主帅的妻子,殷郊是我表哥。我看你一直没说过话,想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时候谁都还没长开,鄂顺的脸颊上还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婴儿肥,嗓音也还未变成日后那般温润,他攥着布巾的手骤然收紧,怯怯地看着姜文焕,试图在对方的脸上找出一点别的意思来,但都没找到,好似是真心来同他交朋友的,这才慢慢地开了口,也学着姜文焕的样子介绍自己。
“我、我叫鄂顺。我父亲是、是南伯侯,”鄂顺略有些口吃,原来在家里的时候常因为这个被人笑,有时候是真的嘲笑,有时候是没恶意的玩笑,但他不喜欢,硬着头皮讲话的时候仍在看姜文焕的脸色,竟然真没瞧出一点取笑的意味来,好似让他讲话也顺利了一些,“我姐姐是太子妃。”
姜文焕哦了一声,猜测鄂顺之前不与质子营中其他人交流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口吃,但见对方的神色已经不像自己方才刚靠近时那样惊愕,便大着胆子再往前靠了靠,对着鄂顺伸出了手。
“好,鄂顺。那我们交个朋友吧,以后就是同吃同住的兄弟了。”
鄂顺看着他,把自己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好像擦掉的掌心的汗与灰尘,用下定决心一般表情给自己鼓劲儿,才来轻轻碰了碰姜文焕伸出来的手掌,用非常小的声音嗯了一声,尽量不让姜文焕的话落在地上。
起初鄂顺很不适应质子营的生活,他从南方来,不怎么怕热,但很怕冷。朝歌的冬天比南方冷上好多,鄂顺晚上缩在被子里冷得睡不着,手脚都是冰凉的,白天训练累得不行回营帐里昏睡,却又被半夜的冷冻醒,如此折腾实在是恼人。
姜文焕和鄂顺在一个营帐里,就躺在旁边听着鄂顺翻,他不是自己表哥殷郊那种雷打不动的睡眠,鄂顺来回翻身的动静委实有点大。白天要练习骑射,质子们还要互相肉搏,一天练下来人都快散架,要是晚上还睡不好,第二天必然是精神恍惚。可每日的训练结束时都有武官在旁记录,十天一个小考,他们谁都是不想让主帅失望的。
要是再让鄂顺这么折腾下去,不知道要到几时才能睡下。
姜文焕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睁开了眼,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包含着被吵醒的不满,用他认为最平静最不会吓到鄂顺的声音,开了口:
“是睡不着吗鄂顺?”
接着姜文焕就听见隔壁床铺猛地响了一声,应该还是他把鄂顺吓到了,对方可能是在床榻上使出了一招兔子蹬鹰。他听见被子快速摩擦床单的声音,猜是鄂顺因为害怕加上害羞将整个被子都给拉起来,他在心里悄悄数了三个数,果不其然到第四个数的时候,鄂顺含含混混的声音闷闷地响了起来:
“……对不住姜文焕,是我吵到你了吗?”
确实是,但姜文焕不能直白地应承下来,他已经认识鄂顺快四个月了,大致能摸清楚一些对方的个性。鄂顺的性格有些温吞,平日里讲话也慢、脾气也软,虽然这样形容不好,但姜文焕实打实觉得鄂顺有点像一只小乌龟,熟悉之后才敢把头伸出来试探试探,一旦有什么不对劲就又缩回到壳里去,任谁示好反复敲门都不再出来。
所以姜文焕避而不答这个问题,他略略想了一下,还是做出了一个稍微有些超过的示好。他其实不太确定鄂顺会不会同意,但又下意识觉得他们分在一个营帐里睡了快四个月,怎么来看关系都更进一步了,鄂顺应该是会同意的。
“挺冷的,你要不要过来跟我一起?挤在一起会暖和些,”姜文焕本来想把被子掀开一个角,但太冷了,他的手指刚伸出去就收了回来,反正晚上鄂顺也看不到,就没必要搞这些和崇应彪一样吃力不讨好的动作,但他怕鄂顺误会,赶紧又开始找补,“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啊,我之前在家中的时候也和弟弟们挤在一起过冬的。”
其实是撒谎了,姜文焕在心里补充,他就是因为弟弟尚在襁褓,所以才来到朝歌当质子,总不能让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来朝歌质子营里过百日宴吧?只怕来的不光是他弟弟,还要跟着乳母。
不过他也是为了让鄂顺接受得坦然一些,这不算坏的撒谎,应该不会有什么天谴来惩罚他。姜文焕这样说服自己。
半晌后,鄂顺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姜文焕听着动静深吸了一口气,在鄂顺已经准备往他的榻上拱并把另一床被子平着盖了上来的时候掀开了被子一角,成功把对方给抱进来,尽可能地阻止外边的寒气进来太多。
只是鄂顺身上是带着冷的,把姜文焕冰得哆嗦了一下,他抓着被子紧了紧,听见鄂顺小声地冲他道谢,但他已经听不清后面的内容了,实在是太困,意识都开始涣散了,只记得昏迷过去最后的一个念头是觉得鄂顺抱着太冷了,他恨不得给人搓一搓把人给搓热乎些。
一群年纪相仿的半大小子凑在一起,整日同吃同住,泥里滚马上摔的,时间一长一来二去总是能把感情培养出来的。
虽然有一层沾亲带故的因素在,但说起来倒是奇怪,姜文焕同殷郊之间并不是质子营里感情最好的,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尽管二王妃姜氏带给殷郊的东西也都备给了自己一份,但他总能在姬发那里看到同款,于是转手也给鄂顺分,想着既然作为表哥同营帐的姬发有份,那作为自己同营帐的鄂顺也应该有份。
质子营排了巡防的班,殷郊和姬发分到了一组,欢天喜地地跑去找练习射艺的姬发分享这个好消息。路过了坐在草堆上生嚼干草的崇应彪,非常自然地被崇应彪翻了一个白眼,且伴随着一阵嘴动。
姜文焕离得远,但他都不用仔细看崇应彪的唇语就能知道,大概又是在说殷郊身为主帅的儿子,怎么总是一副不要钱的样子去倒贴西岐来的村夫,当真眼光不行。
鄂顺从他姐姐那里回来,被姐姐塞了好多吃食,他一个人吃不完,便拿来给质子营中的兄弟们分分。才回营房放好东西出门,远远便看见姜文焕手里拿着给马梳毛的刷子站在那儿不知道看什么,他顺着看过去,看见了骂骂咧咧的崇应彪。
大概又是崇应彪说了什么,鄂顺想,这已经是十分寻常的事情了,如果有一天崇应彪安静下来那才不可思议,崇应彪死了都不可能转性。
“姜文焕,”鄂顺走到对方的身边去,手背在身后用肩膀撞了撞人,瞧见姜文焕看向自己,弯了弯眼睛,“我从姐姐那里带了东西回来,你帮我分给大家好不好?”
姜文焕下意识先答应下来,又后知后觉去问鄂顺为什么不自己去,他们已经相处了快一年,同龄男孩们的友谊并不难建立,哪怕是嘴上经常不把门儿的崇应彪,也是别扭着教过姬发怎么找准猎物命门一箭毙命的。
鄂顺低头看了看脚尖前的草,抿着唇很矜持地冲着姜文焕笑,答:“我一个人不太好意思,想找你陪陪我。如果你不愿意,我试试去找姬发?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他分在一起巡防……”
姜文焕这才反应过来,鄂顺去了太子妃那里,暂时还不知道质子营里巡防是怎么安排的,他简单地告诉鄂顺是按照营帐划分的,住在一个营帐里的都安排在一起,姬发自然是和殷郊在一组。好在没随便分,要是姬发和崇应彪分在一起了,以这俩三句话必吵起来的架势,一晚上谁都别想睡。
“啊,那我们就是在一起了,”鄂顺很是惊喜,他的口吃好了很多,现在是在一些过于紧张的时刻才会结巴,但姜文焕从来不笑他,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站起来的崇应彪,不知道对方又要去找谁的晦气,“那谁和崇应彪呢,苏全孝吗?”
姜文焕点点头:“是啊,他俩住在一起。”
鄂顺嗯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去抓住姜文焕垂在身侧的手臂晃了晃。他们交换过生辰,姜文焕要比鄂顺大上半年,因为是家中长子,下面的弟弟实在太小,这才来朝歌做质子,等年纪到了,自然是要回东鲁去的。
“那我要不要给你洗袜子啊?”鄂顺问,他对上姜文焕不解的目光笑起来,仔细地给对方解释,“苏全孝给崇应彪洗袜子,说是感情好呢。我们感情也很好啊,我要不要给你洗袜子啊姜文焕?”
姜文焕被他的表情逗笑,伸手在鄂顺的胸口推了一把,收着动作和力道,生怕自己下手没轻重伤到了人,只答:“我们东鲁不这样啊,我们自己洗自己的。”
谁都知道那是玩笑话,谁都没有当真。鄂顺最大的目标就是活着,在质子营里活下去,活到能够回家的那一天,他有兄弟有父亲,还有当着太子妃的姐姐,他只要活着回去就好了。
姜文焕也是,他不是没想过死这件事,但不想英年早逝。他是家中长子,等将来回到了东鲁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夜间巡防的时候也把这些心事同鄂顺讲,鄂顺手里举着火把默不作声,时不时点头从鼻子里哼出来一个音节表示自己在听,这是他们常有的相处方式。他和鄂顺都不属于健谈的人,很多时候虽然只回简短的音节,但彼此都知道对方没有在敷衍。
夜里营帐中的光源都该灭掉,举着火把路过时会听到鼾声,白天有场射艺的小结,崇应彪毫不意外的和姬发杠上了,两个人手上要比嘴上也不停,吵来吵去很是激动。
姜文焕经常和鄂顺分到一组去,彼此之间有输有赢,并没有像姬发那样要拔得头筹证明自己。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有来有往才是正常的,他和鄂顺都没有一定要冲在第一的瘾,坦白来说还是把活着当成头等大事,再简言之就是怕死。
主帅并不喜欢他们这样。
姜文焕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虽然大家都是主帅口中的“儿子”,是彼此之间的“兄弟”,但主帅并不想要看到他们真正在兄友弟恭,主帅更喜欢看姬发和崇应彪那样为了第一名争夺,却又要苛责拿不到第一的亲儿子殷郊。
至于他和鄂顺,姜文焕很难判断主帅对他们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理,喜不喜爱并不明显,好在他与鄂顺也并不把这份喜爱看得像苏全孝那样重要,整日整日的把主帅挂在嘴边。
“好困……”鄂顺打了个哈欠,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浸出来的眼泪,跟在姜文焕身边大概落后有一步的位置,“你后背痛不痛?”
姜文焕白日训练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了,他的马胆子有些小,面对障碍不敢跳,在木砦前止步,高高地扬起两个前蹄往后躲,把他整个人从马背上甩了下去,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好在身上有一层铠甲,撞倒大石头堪堪停下来,没弄断骨头。
“没事,”姜文焕顿了顿,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往上提了提,回头给了鄂顺一个放心的笑容,“回去擦药就好,骨头都没什么事情。”
“你今天应该换班的,受了伤还要来巡夜,哪里能好。”鄂顺拧着眉往前迈了一步,把他和姜文焕之间的距离补齐,伸了手想要去摸对方背后的伤口,又看见了夜里泛着光的甲胄,更怕他不管不顾一摸加重了程度,只好悻悻地把手收回去。
姜文焕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发笑,他认识鄂顺以来,很少看到鄂顺有这样的表情,印象中的鄂顺比较慢热,说话也是温温吞吞的样子,面对崇应彪的若有似无挑衅也都是笑笑,不知道是真的没感受到硝烟味还是只是不想和崇应彪争一句高低,都只是噙着笑老老实实的回答。
“你找谁换呢?姬发和殷郊昨儿巡的夜,苏全孝和人比试的时候把手弄断了,你只能找崇应彪,”姜文焕笑着问,他现在家里当兄长当惯了,鄂顺偏生比他小几个月,又与他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他下意识地拿出在家里管旁支弟弟的态度来,纵着、哄着、训着,摇了摇头,“你哪里招架得住他,到时候一晚上光听着他说话了,多辛苦。要真觉得我辛苦,等巡防结束你回去帮我涂药吧,后背我不太够得着。”
鄂顺咬着下嘴唇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确实也没有别的方法,只好接受了姜文焕的提议,但不是很满意,想了想加快脚步往前走,举着火把挡在姜文焕的身前。
“那我走前面,”鄂顺偏过头,侧脸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甚至伸出手拍了拍胸前的盔甲,他不常做这个动作,还是跟姬发学的,每次姬发和殷郊打包票的时候都会这样做,但他并不熟练,手指甲撞在盔甲上还有点响,“你跟在我后边,我保护你。”
姜文焕想笑,并且看见了鄂顺伸出来的手臂,好像护着小鸡崽的母鸡翅膀,他抿了抿唇,把声音给咽了回去。鄂顺向来不是个特别勇敢的性格,也不喜欢冲在第一个,习惯性地跟在众人的后面,既不突出也不拖后腿,总是中规中矩的那一个,这番举动已经很超过了,不能再多了。
姜文焕想,他不能打击孩子的自尊心啊,于是把自己所有的笑意都给憋了回去,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肯定了鄂顺。
初来时都是有新鲜劲儿的,等这股新鲜劲儿过去了,质子营的生活就变得无聊起来,每日的课业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些,定期的考核内容也没有太大的变动,偶尔有些日程之外的活动,目的还是同训练挂上了钩。
狩猎的时候姬发打到了一只皮毛很漂亮的狐狸,他拿去给殷郊看。殷郊笑得很开心,说一会儿要打只狼来,把狼尾送给姬发拿去擦箭。被路过的崇应彪听见了,冷哼一声表示狐狸和狼都是小儿科,有本事的就要去打只老虎。
三句话都没说上,三个人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争起来,偏偏殷郊是个拉偏架的,要是姬发吵架站上风他就乐于看着,要是崇应彪发挥得略胜一筹,他就挤到两个人中间充当和事佬,但完全不演的,偏心姬发。
鄂顺手里提着野兔的耳朵,慢慢走到姜文焕身边来,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他放在斜前方吵架三个人身上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我只猎到了兔子,会不会有点丢人啊?”鄂顺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把手里的兔子往上提了提,递给姜文焕看。
“……这才刚开始呢,”姜文焕顿了顿,空着的手抓了两把空气,明明才开始狩猎,这群家伙一个比一个能猎,他现在还一个猎物都没有呢,但还是下意识安抚鄂顺,“你不跟他们三个比,那么多人都还两手空空呢。”
这倒是实话,姜文焕也是两手空空中的一位。
他看着鄂顺,对方的额头上冒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早晨出营帐前胡乱扎起来的头发这会儿更乱了。听了他的话之后先是抿了抿嘴,从唇边漾开一抹笑,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我们结伴吧文焕,”鄂顺向他发出邀请,从眉梢开始到眼角,都是一片柔润,“两个人一定会猎得更多的。”
姜文焕点头说好,听见远方传来崇应彪大喊苏全孝跑快点的声音,还是那一贯不耐烦的腔调,但苏全孝不觉得有什么,手里举着弓大喊着“来啦来啦”朝着崇应彪跑去,像只欢快且撒泼的小狗。
日子是这样过的,也理应是这样过的,等到当质子的日子过去,等到二十多岁返回故土,姜文焕想,东鲁离南都远不远呢?如果有时间的话他可以去南都找鄂顺,就是不知道南都有什么。当然鄂顺也可以来东鲁找他,只是不要赶上渔季,不然客人就要跟着一起打渔了。
当然如果鄂顺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听过殷郊在姬发描述西岐麦田壮观景象的时候举着手说要去帮人割麦子。
所以主帅下达要让所有质子去攻打冀州的命令时,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晚上姜文焕回营帐,掀开帘子就看见鄂顺背对着他坐在榻上,腿上横着一柄长枪,低着头仔细地擦拭着枪头,听见他掀开营帐帘的动静,才默默回过身,抿了抿唇努力地挤出来一个笑。
“你……不开心?”姜文焕借着灯火打量鄂顺的脸色,稍微靠近对方,鞋底踩到了砂砾,发出一点不太悦耳的声音,“要和我说说吗?”
其实大概也能猜得到,攻打冀州就意味着把苏全孝架在火上烤,一起八年质子营的感情深厚,饶是崇应彪这两日都使唤苏全孝少了,更别说他们了。
鄂顺是个心软的,眼窝子也有点浅,这些姜文焕都知道,偏生他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说辞来宽慰对方,毕竟令是主帅下的,冀州“永不朝商”的宣言是苏全孝的生父苏护喊的,他们谁都不能阻止,只能如同一粒不起眼的石子一般投入这份洪流,被携卷着向前,无法脱身。
“我……唉。”鄂顺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叹了口气,他和一心把主帅当成大英雄的姬发不同,并不十分认同主帅的每一个决定,他只是服从而已,若说心中是否是全然的信任,鄂顺很肯定不是,他相信姜文焕理解他,却又碍于对方的身份不能和盘托出。
不能讲,因为姜文焕也不能做什么,鄂顺想,如果他说了出来,会不会让姜文焕徒增烦恼呢?明明只是他一个人的胡思乱想,却要姜文焕陪着他一起忧虑,这样不好。
但姜文焕很担心他,把手上的武器都搁在一旁,身上的甲胄也解了个七七八八,坐到他的身边来,用那双时常带着笑的眼睛望着他,温热的掌心贴着他发凉的手背,眉心都蹙起来一道沟壑。
“不能和我说吗?”姜文焕问,把上半身都压低下来,他望着鄂顺略有些颤动的黑色瞳孔,嗓音又低又柔,混在帐外呼啸的风声里,却那样清晰地传到鄂顺的耳朵里,“是在担心苏全孝?还是在担心你自己?我——”
他的话没说完,被转而覆盖在手上的鄂顺的掌心打断。鄂顺的手很凉,他的话堵在喉咙里,惊愕抬眸去看对方的神情,看见了鄂顺脸上的冻伤红痕。
南都来的孩子,在朝歌的夜里冷得睡不着的人,心软眼窝浅,被崇应彪逮住挑衅十句话都能不发脾气老老实实回答每个问题的鄂顺,要北上去杀同营八年的兄弟的族人。
姜文焕把那句“我来保护你”默默地咽了回去。
鄂顺的手掌贴在姜文焕的手背上,带着一点点的湿漉漉,他的神情很无措,声音也听着很茫然:“文焕,会不会有一天轮到我?”
姜文焕第一次这么明显地感受到北方真的很冷,可四大伯侯是大商的四大伯侯,是他离家太久不知道家中的情况,还是鄂顺从家里听到了什么?姜文焕不敢往深里想,却又不得不往深里想,鄂顺的话像一根刺,死死地扎在他的心上,尽管这夜之后鄂顺好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绝口不提这些,但姜文焕知道,说出口的话是收不回的,动摇的心也是稳不住的。
他们都在对主帅动摇。
攻破冀州城门之前,苏全孝举起利刃对准喉管自尽之时,姜文焕偏开了头不忍心看,他的余光里有血,视线里是一旁的鄂顺攥紧了手中的马缰,也是不忍看的模样。
主帅在阵前喊着,姜文焕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听见鄂顺的声音,跟着身后与身侧同营八年的质子们一起喊着,他们驱动马匹朝着冀州城门跃马提枪,路过冰天雪地里早已失去生气的苏全孝的尸身。姜文焕只草草地看了一眼,看见对方身下殷红的血液朝着四周蔓延开,把命归还给生育他的冀州大地。
姜文焕不合时宜地分了心,他想,以后崇应彪要自己洗袜子了。
冀州城破的那个夜,质子们围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他听见姬发说要敬大家的好兄弟苏全孝一杯,希望苏全孝泉下有知。又看见崇应彪站起来去找姬发的茬儿,嘴里嚷嚷着苏全孝不配做大家的兄弟。
姜文焕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分明看见了崇应彪在苏全孝自尽前闭上了眼,那是崇应彪的百夫长,是一起八年的同营帐,是从遥远的北方一起来的人,怎么又会不配呢?
身侧的殷郊倒是没什么表示,他看崇应彪和姬发吵架看了太多次,只要没闹到动手的地步,瞪大眼睛喘粗气都不是问题。只是一群二十上下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凑在一起,偏偏又是大捷的夜,难免有些躁动,眼看着就要动手,殷郊站了起来,顺手拍了一把姜文焕,跑到崇应彪和姬发两人之间开始拉偏架。
姜文焕这八年学得最多的就是当和事佬,他当和事佬比殷郊当得好,至少看起来没那么一边倒。不过也可能是鄂顺的脾气太好,崇应彪的挑衅在鄂顺那里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而不是像姬发那种跳起来立刻还两个巴掌,不然他也是要替鄂顺说两句的。
“好了好了……”姜文焕一手一个在中间把人隔开,嘴里还是老一套的说辞,反正他也这么劝了八年。余光里他看见鄂顺坐在另一边,一只手靠着身后垒起来的沙包,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含着笑望着他们这站起来的几个人。
到了休息的时间,姜文焕不放心,跑去喊殷郊注意些,别崇应彪大晚上发疯又来找姬发的茬儿,明日要启程回朝歌,要是晚上弄出来什么大动静把主帅吵到了,将所有质子都叫起来大晚上加训,到时候谁都讨不到好。
毕竟这事儿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等姜文焕掀开营帐布帘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因为鄂顺又一次背对着他擦枪,连角度都和出发来冀州的那夜一模一样,他掀开帘子的动静让鄂顺转过头来的方向都一致。
画面太过相似,姜文焕的脚步停了一瞬,下意识地问:“你今夜也不开心?”
鄂顺歪了歪头,表情有些不解:“也?”
姜文焕眨眨眼,确定了这次鄂顺的脸上没有上次的神情,慢慢地挪动到对方身边来坐下,看了看横放在对方腿上的长枪,问:“怎么开始擦了?上油膏了吗?”
鄂顺摇了摇头,把枪往后移了移,免得不小心伤到靠过来的姜文焕,他抬手指了指放在床边的一罐油膏,答:“准备擦了。我看枪尖上好多小小的缺口,只是今天太晚了,想着之后找个机会磨一磨。”
姜文焕沉默了一下,他的武器上也多了很多细小的划痕和缺口,那是之前没有的。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兵器与鄂顺的上面那些痕迹是从哪里来的,只是不能言明。所有的东西是心照不宣的,也是因此不摆出来铺陈,还能维持一个平和的表相。
“……等回朝歌换个新的吧,”姜文焕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抬起头,把视线从鄂顺腿上的枪转移到对方的脸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像出发来冀州之前那样,握住了鄂顺的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语调中带了几分恳求的意味,“我给你打个新的枪尖,你不要担心,四大伯侯不会谋反的。鄂顺,你会和你的名字一样的,你一定能顺利回到南都的。”
鄂顺静静地望着他的双眼,抿着唇垂眸笑了一下,视线飞速地掠过姜文焕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那里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只仓促地敷上了一层草药,看起来甚至不是用石杵碾碎的,是放在嘴里随便嚼了嚼就摁到伤口上止血了。
“你疼不疼啊?”鄂顺问,他冲着姜文焕笑,习惯性地弯起眼睛成两道小月牙,大着胆子去点了点姜文焕的手背,“你这个药也上的委实太不用心,冀州天寒地冻的,就更难好了。”
姜文焕低头看去,看见自己手背上的伤,又看见鄂顺被自己握住的手,轻咳了一声,想要把手收回来,又觉得这时候不太该收,只好这么僵着。一时之间整个营帐都陷入了沉默,唯有墙角架子上的火盆燃烧着,时不时发出木头烧裂开的声响。
鄂顺捏了捏姜文焕的手指,小声道:“冀州比朝歌还要冷,我晚上冷得睡不着。”
姜文焕张了张嘴,眼睛都忘记了眨,他看着鄂顺脸上流露出一种羞赧的神色,然而夜色浓重不能够清楚捕捉。
应该是红了耳朵和脸颊的,姜文焕想,鄂顺是个面皮薄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大概不是自己会错了意。他也去勾鄂顺的手指,往人的身边又凑近了几分,试探性地询问:
“那你晚上要不要和我挤一挤?两个人会……比较暖和。”
鄂顺眨了眨眼,笑了一声,唇边溢出来一点白雾,很轻很轻地点了头,答:“好。”
那时他们尚且年轻,以为冀州是一切的开始,今后他们还会有很长的时间去并辔扬鞭、打马赏花,回到朝歌后尚且有大好年华在前头,够他们把天寒地冻中燃起的一点少年人心火变得更加炙热。
所以在龙德殿上,姜文焕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东伯侯时,浑身上下都在抖,他抿着唇咬了一口下唇内壁的肉,强迫自己冷静镇定下来,偏过头想要去看鄂顺。他身侧是一脸混乱的崇应彪,再越过去能看见大汗淋漓的姬发,唯独看不见鄂顺是什么样子。
子弑父?姜文焕在心中不停摇头,子怎么能弑父呢,他望着跪坐在面前的父亲,嘴唇都在颤抖,八年前离家的时候胞弟还在襁褓中吮着手指,如今也应该是能跑能跳,挽得起弓上得了马的年纪。明明都是应该等着自己回去才对,怎么就会变成这般田地?
他们被已经成为大王的主帅呵斥着拔出了佩剑,你看我我看你,都走不出那一步,却又想在对方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鄂顺离他太远了,姜文焕想看,却发现他与鄂顺一人一边,他只能看见鄂顺认真紧绷的侧脸,死死地看着南伯侯,双手握着剑柄紧了又紧,不停地往下吞口水。
是了,姜文焕努力克制住自己抖动抽搐的眼皮,想要平复呼吸,他知道鄂顺八年来都是个温吞的性格,看着眼前的局面一定很害怕,也一定没有办法。
整个大殿上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崇应彪,像暴涨的水终于冲破了围堤,所有的恐惧和各怀的心思全部倾泻而出。他听见崇应彪跪下来,身上的金甲砸在大殿地面的砖石上,发出好大的声响,也看见自己的父亲震惊于北伯侯父子的行为,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朝着自己已经拔出来的剑尖靠近。
他不停地后退,想要把剑收回来,可是身后不远处就站着殷寿,他能退到哪里去?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清晰地知道眼前的死局已成定局,却还要侥幸想着再多争取一点时间吧,万一就想出来方法了呢?
只是还没等到姜文焕想出来方法,他又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在他仓皇回头时,看见那个从来不去争抢第一名、脾气很好都不怎么生气的,南都来的怕冷的鄂顺,没有一丝犹豫地提着剑朝殷寿冲了上去,而鄂顺的背后是伸出手想要阻拦却慢了一步的南伯侯。
一切都发生得顺理成章,也都太快,姜文焕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鲜血汩汩从鄂顺脖子上的伤口流出,迅速蔓延开,一如不久前冀州城外冰天雪地里的苏全孝。南伯侯只高呼了一声“我的儿啊”,也被身后的殷商侍卫一剑了结。
由始至终鄂顺没有看他一眼,而他也来不及把视线移动到躺在地上的鄂顺脸上,看那双眼睛究竟有没有望向自己,有没有什么未尽的话语,他的父亲已经朝他走了过来,攥着他的手腕把佩剑锋利的刃没入身躯。
姜文焕在那瞬间突然很想哭,他好想茫然四顾一圈,想要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局面。可他忍住了,他只调转了身子,迅速地朝着殷寿跪了下去,把头死死地抵在手背上,努力咬住自己的唇,哪怕尝到了血味,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他听见殷寿吩咐士兵把大殿上的尸体都拖出去,拖到地牢里喂兽,还吩咐斩碎一些,免得兽吞吃时被噎住,又或者是被骨头划了嗓子。
他只敢用余光去看,去看鄂顺已经失去了生气的面庞,看他软下来的身躯如何被倒提着腿,一路蜿蜒出来长长的血痕,朝着大门的方向被拖走。
再远,再远他就看不见了,他不能回头。
滚烫的泪从眼眶涌出,又因为磕头的动作倒流,从上眼皮流到额头,濡湿了与额头相抵着的手背,堆积在他那道冀州城破时留下的伤口上,疼得剜心剔骨。
姜文焕在这份疼痛中想起了从冀州出发回朝歌前的那个夜晚,鄂顺靠着他,两人裹在一床被子里,热烘烘的。
鄂顺开口问他:“南都春天会开很多的花,你想随我去看看吗?”
“你也梦到他,”姬发重复了一遍姜文焕的话,扯动嘴角笑了笑,把陷入回忆的姜文焕给拉了回来,拿放在火盆旁边的铁钳去拨了拨里面因为互相挤压而看起来快要熄灭的木头,“仿佛还在昨日啊,一觉醒来却是这样零落……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吗?姜文焕垂眸想,他其实没有仔细地考量过未来,从协助姬发开始伐纣以来,他就没想过自己能活到最后,每一场仗都当成最后一场来打,偏偏他真的就活到了最后。
说来不可思议,他甚至给了殷寿一鞭子。
也许是冥冥之中有上苍庇佑吧,那些曾经的亲人、友人……和来不及谈爱的人,都看着他,也未尝可知。
“有机会的话,我准备去南都看看花。”姜文焕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
*出自晏几道《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全词附上: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本车前往立新市》全文链接整理
前言:
这篇从去年十月开始的,到今年十二月才结束,主要“归功”于我时不时的长期断档,心心 @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催我更文就有五六七八次。抱歉抱歉。现在整合一下看起来方便些。
我还是很喜欢这篇温馨(这部分心心来)的鬼故事(这部分我来)的,为了防止不吉利,设定呢是大家在拍的一部电影。
奇数篇是心心,偶数...
前言:
这篇从去年十月开始的,到今年十二月才结束,主要“归功”于我时不时的长期断档,心心 @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催我更文就有五六七八次。抱歉抱歉。现在整合一下看起来方便些。
我还是很喜欢这篇温馨(这部分心心来)的鬼故事(这部分我来)的,为了防止不吉利,设定呢是大家在拍的一部电影。
奇数篇是心心,偶数篇是我。
后记:一起这样玩耍真的很开心,感谢相遇。也感谢有缘来阅读的你。
本车前往立新市 第十章
《本车前往立新市》由我和@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一起写
第九章 别难过(移步@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合集【本车前往立新市】观看)
第十章 爱人别离
范丞丞看着手中伞面滚落细微水珠的神木伞,这把有灵性的伞,好像逐渐活了过来,像有着情绪一般,在这沉默又悲伤的情绪中,默默流下轻柔泪水。
小鬼轻轻扭过头,不忍再看他的杰哥。
人鬼殊途,就算杰哥追来了这里,追到这趟载鬼的列车上来,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此时此刻才更明确自己已经不再是活着的,他的杰哥在哭,而他现在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他的胸腔好像是空旷的山谷,甚至是虚无,里头只有悲怆,却没...
《本车前往立新市》由我和@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一起写
第九章 别难过(移步@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合集【本车前往立新市】观看)
第十章 爱人别离
范丞丞看着手中伞面滚落细微水珠的神木伞,这把有灵性的伞,好像逐渐活了过来,像有着情绪一般,在这沉默又悲伤的情绪中,默默流下轻柔泪水。
小鬼轻轻扭过头,不忍再看他的杰哥。
人鬼殊途,就算杰哥追来了这里,追到这趟载鬼的列车上来,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此时此刻才更明确自己已经不再是活着的,他的杰哥在哭,而他现在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他的胸腔好像是空旷的山谷,甚至是虚无,里头只有悲怆,却没有回声。
我只想他好好活着。小鬼想。
黄明昊拉住了小鬼的手。
他们两个都是鬼魂了,脸色同样比活人更苍白。
在生前,他们并不认识,而死后也不过认识了大约两小时,但他们死在同一场车祸里,或许也算惺惺相惜。
黄明昊问:“你想怎么做呢?”
小鬼摇了摇头,反问道:“我还能做什么呢?”
黄明昊捏紧他的手:“是啊,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他抬眼看范丞丞,范丞丞也朝他望来,眼中有着迷茫和不解,黄明昊只觉得一阵心酸。
他知道范丞丞和自己不同,王子异已经给了自己解答,所以范丞丞不会懂他和小鬼在说些什么,也不会懂这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鬼魂的痛苦和无奈。
他们还很年轻,还有很多未完成或没来得及做的事情,还有一些承诺和期待再也没有实现和得到的机会……
于小鬼而言,他失去了和朱星杰相守的余生,对黄明昊,他失去了即将展开的人生画卷,对尤长靖和陈立农,他们失去了本可以在人世相识相恋的美好。
这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黄明昊也沉默地站在原地,小脑瓜里飞速地转动着,成为魂魄并不影响他的思维,甚至在这个死后的世界越来越明晰的时刻,他回忆起更多最后一刻的事情,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他拉住范丞丞的手,下定了某种也许可以做出的决定。
“我们可以坐下来再谈谈,关于我们能离开这辆列车,还是不能。”黄明昊说,“朱正廷被列车长带走了,他明显也已经不是活人。”
“我们回硬座车厢谈。尤长靖和陈立农还在那里。”
小鬼声音小小的,和原本的响亮咋呼不同,他不想让杰哥注意到他,如果鬼魂的世界也有遗忘药水的话,比如孟婆汤之类的,他立马要给杰哥灌一碗的意思。
想他快点忘了他,什么都没有让杰哥伤心重要,事已至此,他从来都不想自己成为杰哥的拖累。
朱星杰不是爱哭的人,可是因为小鬼,因为失去了恋人,任何人的泪水都会像被情绪冲溃了河堤,随时暴雨。王子异从无能为力但极力阻拦星杰做傻事,到轻拍着他的背脊安慰,眼神落在一边仍未苏醒的周锐身上。
他似乎渐渐懂得了什么。一些叫做,没办法、放不下,的人和事。
朱星杰擦干净眼泪,他真的不想在小鬼面前这样软弱。他还要带小鬼回去。
王子异声音也很低,不想让鬼魂们听到。
“你是晴雨阁的人,你知道这样做很难,对你,和对小鬼,都很难。”
朱星杰当然知道。
鬼魂回到阳世,本来就是逆反人世规则之举,受限很多,人鬼互相捆绑,片刻不能分离。
可如果他能接受和小鬼分离,又还怎么会追逐到这趟去往鬼界的列车上来。
周锐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似的,半长的发散开在脑后,却突然开口说:“列车长叫蔡徐坤,你们如果真的发现了疑惑,就可以问他一个问题,仅限一个,这是列车长的义务,他不会拒绝的。”
王子异眼中神采闪动了一下,却没有露出端倪,他想,原来周锐醒了,没有因为罡风受伤而昏睡太久。
周锐是听到了黄明昊的话,他耳力很好,又因为遇到了那个命中注定“被锁住的”、“等待自己救赎的”预言中的人,他也想尽快解决这群新来的鬼魂的问题。
再来好好捋一下和自己锁了缘的王子异,两人之间的事情。
周锐半睁开眼睛,却和王子异专注看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那样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从没见过和接触过的宝物,周锐被他看得心惊,下意识就转移了目光。
他继续说道:“你们都是突然来到这趟列车的,对人世留恋的情绪还很强烈,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了事实。再过一会儿,你们可能会想起来更多关于来到这趟列车时的事情。”
范丞丞头依然会一抽一抽地痛,他拿神木伞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闷闷地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自己是真的死了吗?他失望地垂下眼,只敢盯着黄明昊的鞋,这起连环车祸明明有问题,车祸里丧生的人现在就在他眼前,还没结案,而他却不能为黄明昊以及其他人伸张正义了。
周锐看了看他,却根本不打算开口告诉范丞丞他并没有死,而是因为太努力想要找到答案,生魂追随着黄明昊的灵魂来到了列车KT3182号。他的头痛,他能拿着神木伞而不被伤害到魂体,他什么都想不起来,都是因为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灵魂。反正这趟列车抵达立新市之后,范丞丞的灵魂就会回到肉体,周锐没必要节外生枝惹谁伤心,毕竟这里还有这么多再也没法回到阳世的鬼魂。
黄明昊一手拉着范丞丞,一手拉着小鬼,他观察得很仔细,看出来神木伞是特殊的,于是避开了伞的范围,却没有往硬座车厢走,而是往列车的尾部走去。
“我们还没看完这辆列车。如果真的像朱正廷说的那样,列车会随着我们心中的需求而变化,我想,我们甚至不需要去问列车长。”黄明昊笃定地说,“我们自己就能找到答案。”
小鬼最终还是没忍住,看了跟在身后来的朱星杰一眼,杰哥眼眶通红,好像一个惊情四百年中令他惊艳的吸血鬼。
忍不住的心动和悲伤,小鬼幻觉心脏抖动着跳了一下,原来我竟然有这么喜欢杰哥呢,看他的每一眼,都在加深着不舍和眷恋。
周锐爬起来,也不管自己满身是伤,想要跟上,嘴里嘟囔着:“这小家伙还真聪明。”
王子异伸手去扶周锐,接道:“你说黄明昊吗?”
周锐跳了两下,但最终还是任由对方将手从自己腋下伸了过去,贴在背上,不松不紧地揽住。属于人类的体温熨烫着他,这温度直接彰显在只有灵体的周锐身上,让周锐有一瞬的恍惚。
列车员休息室里静静的。
太安静了。
为什么能这么安静,朱正廷思考了一秒,觉得是自己和蔡徐坤都不用呼吸的原因。
他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然后拍了拍蔡徐坤的背。
在他头脑播放的碎片式的回忆中,像是老电影,这个“电影”里的爱人,正伏在他的腿上,安安静静地任由朱正廷揉着脑袋,像一只温驯的老虎,像猫。
到底自己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呢,朱正廷想问问蔡徐坤,但又觉得也许没有答案,或许很快,或许永远不会,但似乎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有些絮絮叨叨地开始说,带点埋怨。
说自己刚接手的工作还没有做完,明明做完了可以拿到一大笔足够旅游的开销,他本来准备逼着尤长靖关一个月的店,和自己飞出国旅行,现在泡汤了;说自己养的狗,两只,他不在的话大概会被朋友抱走去养,虽然朋友会认真养,但是狗崽子们一定会想他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主人;说蔡徐坤为什么从来没有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过,前男友有多垃圾,如果蔡徐坤早点出现的话,谁还看得上前男友啊……
絮絮地说着说着,朱正廷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一点也不想死。”朱正廷说。
“我知道。”蔡徐坤坐起身体,将朱正廷抱进了怀里。
“为什么尤长靖也死了?”朱正廷哭着说,“他在的话,五百万它们也还有家。”
蔡徐坤轻轻地拍着他,像哄小孩似的:“嘘,没事了……没事的,我一直都在。”
我一直都等着你。
就算是在这里,我也等着你,带你走完这最后一段的旅程,我了解你,知道勇敢的你也有害怕的一面,所以不用怕。
我一直都在你的生命里。
朱正廷将头埋在蔡徐坤的怀抱中,他想不起来他是谁,他们有着怎样的开始,又怎样分离,但那又怎样,这个怀抱是那样熟悉,从怀抱里传递过来的安全感,甚至不需要体温来证明。
有些感觉,即使忘了,身体也还记得,灵魂也还记得。
朱正廷难过够了,将蔡徐坤推开,猛地站起来:“我们去找尤长靖吧!他最傻了,他可能比我知道的还晚。”。
这就是蔡徐坤所熟悉的那个朱正廷,他宠溺地看着他,想起无数的曾经,笑容就没法从脸上下去。
但很快他发现了列车的异常,似乎有人去到了车尾,并且不止一个。
他静心感受,随即拉住正廷的手,说:“或许你不用担心他。”
尤长靖并不真的傻。
他只是太随和、不计较,所以正廷常常担心他吃亏,觉得他总这么做好人,很傻。
迷雾遮挡的列车走道里,有听不清的呢喃碎语,尤长靖行走在其中。
这些声音空灵又诡异,听在耳里令人起鸡皮疙瘩。但尤长靖目前对自己的认知很确切了,自己也是一只鬼,怕什么妖魔鬼怪。
他举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包挡在脸前,但很快发现不太需要,陈立农在前面走,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他个子高,虽然瘦但手依然很大,将尤长靖的手整个包在手掌里,牢牢保护着。他的后背结结实实挡在前面,仿佛有任何危险,他都能帮尤长靖挡下。
因为雾气的原因,怕失散,他们之间离得很近,快一步,尤长靖的鼻子都会和陈立农的后背亲密接触。
尤长靖想了想,很快将包丢在了走道上。
他说出那句“他们都死了”之后,小鬼和朱星杰也离开车厢,很快列车又行进到隧道里,这一幕是那样熟悉。
可轻微的爆裂声从头顶传出,陈立农伸手挡在了尤长靖头上,但并没有任何东西掉下来。
只是上方摇晃的旧灯彻底损坏了,列车风一样驶入黑暗,黑暗里再也没有光。
陈立农就握着他的手,再也没有松开。
直到黑暗逐渐退出,迷茫的雾气占据了所有能看到的地方。列车中的其他人都不见了,窗外看不见阳光绿野,尤长靖甚至连车窗在哪都看不到。
“陈立农,陈立农。”尤长靖害怕得叫陈立农的全名,顺着那只握着他的手向上摸,是男人有力的臂膀。
陈立农的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将尤长靖一把从座位上抱了出来。
“走不走?”陈立农问。
尤长靖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得呆愣了,陈立农的话语就在耳边,尤长靖还没反应过来的脸前,是男生贴过来的脸,嘴唇轻轻地动着,脸侧过来,对着他的耳朵说要不要一起逃亡。
雾中有呢喃细语,呼唤着尤长靖,他侧耳倾听,有什么在前方呼唤着他去寻找。
对于这个邀约,尤长靖的回答,是也握紧了陈立农的手。
他们缓慢地在雾气中探索着前行,影影绰绰里尤长靖余光所及雾中重建又坍缩的,是人生中无数的片段,他看不清,但也努力凝视着。
很多画面并不属于他,小小的男孩子站在街市上,他的手里抱着一个足球,街市的灯逐次亮起,男孩对他露出了天真的笑容,接着转身跑开。
那是陈立农。
陈立农和尤长靖牵着手,紧靠在一起,他们的回忆也被共享着,在这片雾气里时明时暗地展示。
呢喃声随着他们朝前摸索变得清晰了一些。
那是餐车里嘀嗒嘀嗒如同玻璃珠滚动的音乐,歌词模糊不清。
唱着,快来寻找吧,关于你们最后遗落的。
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而他们又仿佛身在旷野之中,怀疑这里不再是在列车上的陈立农尝试左右横向走,雾气让他们没有方向,可无论怎么走,那朝前去的感觉都是一样。他伸出没有握着尤长靖的那只手挥动,能搅动的也只有雾气,触摸不到任何东西。
“走这里。”尤长靖像是能听到什么声音,他往前走了两步,拉着陈立农,往一个方向去。
这次换陈立农被他牵着,雾气中的记忆陈立农也看到了,尤长靖从小到大的样子,爱笑的尤长靖哭起来鼻头皱起的样子,甚至是趴在餐厅里画着外卖卡片的尤长靖。
从来没有参与过彼此人生的两个陌生人,在沉默前行里,度过了双方的岁月。
雾中渐渐凝出了一扇厚重的黑色岩石大门,那门极高极宽,耸立在迷雾中,往天空上延伸望不到尽头,两边则占据了他们所能看到的雾气边缘。
那森冷的,沉寂的黑色,两扇岩石里露出一线缝隙,透出微微的闪光。
陈立农却微微用力,拽了尤长靖的手一下,迫使尤长靖停了下来。
尤长靖回头,陈立农那黑色的、黑得过分像是墨刚化开的眼瞳里,映着小小的一个尤长靖。
“如果我们走进去了,会再分开吗?”陈立农问他。
尤长靖也看着陈立农,他不明白什么是“再”。
他又回头看了看那扇“门”,那里面的闪光动人地吸引着他,细细的声音从里头传过来,钻进他的耳朵里。
“不会的。”尤长靖松开了手。
他抓住了陈立农的胳膊,半个身子贴在陈立农身上。
“不会的。”尤长靖说。
范丞丞被黄明昊拉着,但因为他心中有愧对的情绪,没错,虽然车祸和他一个人民警察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但他不能为民伸冤,在看到这些枉死的鬼魂后,就十分愧疚,因这个情绪,他走在最前头。
而王子异和周锐垫在队尾,静静地看前面人准备怎么去寻找问题的答案。
王子异低头轻声问周锐:“杂物间里有什么?”
那是王子异一上车,就被朱星杰锁在列车尾部的那节车厢,里面有一堆杂物,显然就是个杂物间。
周锐虽然是灵体,但还能感觉王子异低头对他耳朵说话时,口中渡过来的暧昧气息。
明明是正经的问题正经的语气,可被王子异体温烫到了的周锐,皮肤上泛出很淡的粉色。怎么都不太对。
他哼哼了一声,很老实地回答道:“有他们最后一刻的牵挂。”
周锐小声给王子异解释起来,当王子异在列车上的讲解员。
“每一个没能离开列车的魂魄,他们生前最后一刻所牵挂的,那一瞬的念头,会附在物体上,或者那个念头会变化成一个实物,就遗落在列车的尾部,直到他们能想起来去寻找到……
“明白自己在牵挂什么,才能放下牵挂,离开这趟永不会结束的列车。”
范丞丞在最前面走至杂物车厢推开门的时候,所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陈立农抱着尤长靖,亲吻着尤长靖的头顶,尤长靖环着陈立农的腰,身体微微抖动,像是在哭。
好家伙,这就抱上了。
范丞丞心想。
他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信息,明明陈立农和尤长靖是根本不认识的。非要扯上什么关系,不过就是尤长靖在大学城附近开了一间餐厅,而陈立农常常点尤长靖家的外卖。
怎么我和黄明昊还没抱上?
范丞丞又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
唉。
黄明昊当然不懂范丞丞此时此地还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松开范丞丞的手,因为他知道范丞丞还是一个生魂,于是他只拉着小鬼走到了车厢里,不远不近站在陈立农和尤长靖前面。
杂物间里的纸箱已经被打开了一个,杂物间没拉起的半片窗帘旁,阳光肆意地穿透玻璃,照射在打开的纸箱中,那里空空荡荡,只有阳光下的微尘起伏。
黄明昊问:“你们发现了什么?”
尤长靖和陈立农才回神,发现杂物间里早就不止他们两个人,尤长靖不好意思的松开环住陈立农的两只手臂,有些扭捏的羞涩,引得陈立农微微笑着盯着他看。
这对刚开始恋情的小情侣眼中显然还暂时放不进其他人和事。小鬼默默看着,不说一句话。
两人分开后,大家才看到尤长靖手中攥着两张照片。
尤长靖将照片递给黄明昊,脸色变得有些红:“我们发现了这个。”
黄明昊和小鬼,加上凑上来的范丞丞,三人凑头看了两张照片,才知道尤长靖在脸红什么东西。
尤其是范丞丞更加惊讶,这两张照片的抓怕角度,是那起车祸开启的瞬间,尤长靖在街边走着,陈立农猛打方向盘想避开他。
在驾校车打开的车窗里,生死之间,陈立农和尤长靖目光有那么一秒的触及。
一张照片是陈立农的视角,仿佛是从他们的视网膜里纂刻下来,尤长靖因为听到车轮刺耳的急刹声转脸看过来,脸上愕然的表情。
一张照片是尤长靖的视角,驾校车中紧抓着方向盘的陈立农,眉眼深刻,嘴唇严肃地紧紧抿着,向尤长靖看过来,眼中瞬间闪过的一丝讶异。
两人的眼神中,都写着在死亡时刻却突然碰撞的心动,一见钟情的眼神。
“所以他们的牵挂是彼此吗?”王子异又小声发问。
周锐看了他一眼,没点头也没出声。
这一眼是什么意思,王子异大概领悟了一些,于是他将低着对周锐说话的头抬起来些,耳朵边缘有些发红。
朱星杰和小鬼都极度沉默,就在这沉默里,小鬼往前动了动,选择了一个很小的纸箱。
纸箱上贴着小鬼喜欢的花哨风格的贴纸,他手指颤抖,打开了只是掩着的纸箱。
纸箱里,静静躺着他买下的那张碟。
在艺术大街发现的、杰哥一直想要的那张碟,它被支在橱窗后展示着,当小鬼发现它的时候,橱窗玻璃上映照出小鬼兴奋的脸。
朱星杰的手机里就躺着小鬼发过来的这最后一张照片。
小鬼没有从纸箱里拿起那张碟,他以为自己的泪水已经因为变成魂魄而消失了,可看到这张碟,眼泪突然从眼睛里呼呼地涌出来,像打开了的水龙头,将他整个视线都淹没掉。
泪水落在纸箱上打出一颗一颗的深色印迹。只是看背影,朱星杰也当然知道小鬼哭了,他走过去,一手放在了小鬼的背上,在他身侧,朱星杰也看到了纸箱中的,属于小鬼的牵挂。
“杰哥……”小鬼泣不成声,转身抱住了朱星杰,嚎啕大哭,“我还……我还没有把它送给你……”
朱星杰抱着他,眼泪又一次落下。
看着朱星杰和小鬼被阴阳所相隔,尤长靖和陈立农又默默拉起了手,尤长靖的眼中蒙起水雾,心中满是叹息。
王子异和周锐并排站着,他们没法干涉朱星杰和小鬼的选择,这一切都只能他们两个人去面对和解决,别人什么忙也帮不上。
黄明昊心情沉重地看了会儿,但他很快走到另一边,陆续打开了小山一样的纸箱。
范丞丞走过去帮忙。
不出黄明昊所料,果然纸箱里是成堆的文件,那是黄明昊最后一刻脑子里所迅速思索过的东西,列车的魔力将这些思维片段全部制成了文件。
关于这起连环车祸黄明昊的角度所能分析的所有疑点。
范丞丞眉头紧锁,和黄明昊一起快速翻阅着这些文件,再把其他的纸箱往下搬,打开来一看,又有一堆人生计划书一样的东西。
范丞丞拿出其中一本——《如何谈好一场旷世奇恋》。
黄明昊手中则正捏着一本在看——《世界一百处最值得去的地方》。
看了看范丞丞手中的文件名,黄明昊干笑了一声:“看来我的留恋还真挺多的。”
范丞丞感觉心脏回来了似的,咚咚跳,也掩饰什么似地干笑了一声:“也不是不能实现。”
比如谈一场旷世奇恋什么的。
蔡徐坤作为列车长,这辆列车就相当于他的自我意识,尤长靖和陈立农作为这群人中直觉最精准的两个率先发现了谜语,接着是黄明昊他们,等人都来到了列车尾部之后,蔡徐坤带着朱正廷也出现在了车厢门口。
朱正廷一看到尤长靖就扑了过去,一把抱住,然后才发现了尤长靖被陈立农牵着。
“这是什么意思?”朱正廷嫌弃地眯起眼睛,“尤长靖,我不在,你这么快就把自己卖了。”
陈立农偏过头,忍不住笑了一下,怪得意的。
车厢里还剩最后一个没有打开的纸箱,那个纸箱被压在最底下,因为黄明昊的牵挂最多,纸箱被大家一一搬开,才露出了最底下这个巨大的纸箱。
毫无疑问是朱正廷的了。
朱正廷伸手摸了摸还没打开的纸箱,嘴里嘀咕,眼睛望着蔡徐坤说:“其实我感觉我没什么牵挂。”
最好的朋友和自己一起挂了,而且那么突然,他的确在那瞬间没想到任何东西。
虽然KT3182就是蔡徐坤,蔡徐坤就是KT3182,但KT3182并不知道旅客们的牵挂都是什么,只是代为保管。所以蔡徐坤也不清楚,朱正廷的牵挂究竟是什么,会幻化为这么大一个纸箱。
他握住朱正廷的手,两人一起打开了纸箱。
扑面而来的,是陈旧的灰尘气味,仿佛旧房子阁楼里不见天日许多年的旧物,在场不管是人还是鬼魂都被这灰尘味呛住了。
尤其是靠得最近面朝着仔细看里头究竟有什么东西的朱正廷,他猛烈地咳嗽起来,闭着被刺激出泪水的眼睛,手伸进去摸到东西拿出来。
蔡徐坤给他拍着背顺气。
“咳咳咳!这……咳咳、什么东西?”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手里是一片空白的画纸。
小鬼已经不哭了,他靠在朱星杰怀里,享受着他最后能依靠的温柔;范丞丞、黄明昊、王子异和周锐坐在黄明昊那一堆夸张的文件上,停下翻阅;尤长靖往正廷那靠近了些。
大家都看着朱正廷,和他手里空空一片的稿件。
这样空白的画纸在朱正廷的纸箱里全部都是,朱正廷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鬼?自己最后的牵挂难道是觉得自己工作还不够,这些画纸都是用来画设计图的吗?
朱正廷下意识地拿指间描摹着空白,蔡徐坤也不解地触摸上去。
紧接着,就在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一片空白从指下开始渲染,朝四面八方延伸,几秒的时间,画纸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他们手上的,以及纸箱中的,画笔深情的描摹跃然纸上,赫然是一箱子积存的画稿。
朱正廷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画,深秋的街道落着金黄银杏,而在漫天落下的银杏叶中,长椅上坐着等他,看到他来到而露出了笑容的人,正是蔡徐坤。
蔡徐坤也愣住了,因为太过惊讶而没有抓住朱正廷的手,朱正廷的两只手都伸到纸箱里掏起来,一大片一大片地匆匆翻开浏览过去,那些画纸上,岁月静好,有春风有鲜花有夜晚窗前的月,有湖水里扑着翅膀的黑白天鹅,也有芸芸众生忙碌的痕迹。
更多的,就是那个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爱人。
朱正廷弯着腰,翻看画稿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蔡徐坤也看着那些画,他知道那时候正廷总是爱画他,但从来不知道的是,原来画了有这么多。
他的心里充盈着,轻快地,觉得这世上什么都是值得的。
“真好啊,”蔡徐坤轻轻说,“原来你一直都记得我。”
朱正廷抽了抽鼻子,他太想哭了,可是这里人好多。
原来不是一片空白,只是他忘记了,却又没有忘记。
最后当范丞丞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牵挂之物的时候,蔡徐坤对他神秘地笑了笑,才告诉他,他还能乘这趟列车回程。
范丞丞又惊又喜,惊的是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离谱的事情,他和一群鬼魂在这列车上待了这么久,喜的是,他还活着,可以回去给连环车祸这件事情一个完整的真实的处理。
但开始的这些情绪都沉淀下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心里充满了遗憾和失落感,隐隐作痛。
他还能回去,那不就意味着,他再也见不到黄明昊了吗?
回到警察局,他能看到的,就只有黄明昊的照片了。可他知道了真实的黄明昊是什么样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一万倍的小孩。
他偷眼去看黄明昊,发现对方也看着他。
黄明昊很快收回视线,问蔡徐坤:“我们每人还可以问一个问题对吗?”
周锐有些诧异,他以为黄明昊既然靠自己找到了遗失的牵挂,想起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趟列车上,就不会再有什么需要问蔡徐坤的了。
但显然黄明昊还有其他想法。
“我还能回去吗?”黄明昊直接了当地问。
听到这个问题,朱星杰心高高被提起。原来不止他希望小鬼回去,黄明昊也想回去。
蔡徐坤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张薄薄的车票,递到了黄明昊手里。
车票上没有列车的班次,也没有登车的时间,但那是一张车票,是一张凭证。
“你可以回去,也随时可以回来,”蔡徐坤说,“这是我作为列车长最后的权力了。”
黄明昊想要回去的决心蔡徐坤看得出来,他能保证黄明昊未来还能完须完尾地回来,但回去的艰辛只有黄明昊自己承担。
“回来的时候就不再是你了是吗?”黄明昊敏锐地问。
蔡徐坤晃了晃和朱正廷牵着不再松开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他的时间到了,他等到了他要等的人,不必再困在这趟列车上了。
“我不会回去了。”小鬼反而说。
小鬼问蔡徐坤的问题是,他能不能也等着朱星杰直到朱星杰在人世的时间结束,蔡徐坤告知他,不仅可以等,而且不用只在这列车上等。
小鬼可以到立新市等。
小鬼得到这样的答案,放心地拍了拍朱星杰的肩膀,而后者脸垮着,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杰哥,蔡徐坤能等朱正廷,我也能等你,我只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朱星杰不同意:“但等待本身就很难。”
他舍不得小鬼吃这样的苦头,看看蔡徐坤都等成什么样子了。
小鬼笑容绽放开,洁白的牙齿露出来:“但是杰哥不会让我等那么久的!杰哥只会让我等这一辈子而已。”
朱·突然好像被diss了一下·正廷。
小鬼郑重地和朱星杰拥抱,朱星杰回以将他整个人骨头紧紧锢在怀里的力道。
“杰哥,你说过如果我俩有分歧,你就听我的。我命令你要好好生活,然后来找我。
“不然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一定不理你了!”小鬼在他耳边大声说。
“嗯。”朱星杰将脸埋在了小鬼薄薄的肩头。
尤长靖没有问题要问。
在那黑色的岩石前,他和陈立农已经验证过彼此的真心。
当他们走进去的时候,一片黑暗将他们暂时分开,他们追逐着黑暗中的光点寻找彼此,但很快迷雾散去,他们就站在了杂物车厢里,两人手里一起端着一个纸箱。场景怪异又好笑。
打开了,却是两人眼里对方的照片。
不管时间还有多久,尤长靖就能珍惜多久。
倒是陈立农开口问蔡徐坤:“我和长靖还会分开吗?”
蔡徐坤答道:“列车会抵达立新市,我和正正会到立新市生活。你们可以一起来,不会再分开了。”
尤长靖对着朱正廷做出一脸龇牙咧嘴的怪样,朱正廷也同样回以龇牙咧嘴。
什么呀,什么是正正,什么是长靖,这恋爱的酸臭气。
朱正廷想了想,大家都问问题,他不问就很亏,于是他揪着蔡徐坤的衣领,轻轻揪着,不想让自己刚回想起来的爱人觉得自己还是那么暴力。
气势汹汹的朱正廷:“说吧,我那脚伤是不是你搞的?你是不是不想我离开这趟列车,所以搞我?”
他问的是时不时作痛的脚踝痛,不过现在已经不痛了。问到最后,语气都娇嗔了。
蔡徐坤笑得不行:“哪敢。那是你自己碰的。”
脚伤是车祸造成的,蔡徐坤心疼极了,已经极力将朱正廷的伤势正常化,但因为朱正廷之前一直未想起来自己怎么来到列车,包括其他所有人都是,所以魂魄都会保持着一个相对不正常的状态。
例如尤长靖被撞到了腿,所以坐在座位上起不来,陈立农头部受创,所以歪着头颅,也看不清东西。
“你说什么?我们得这样捆在一起?!”范丞丞和黄明昊双双叫道。
王子异拿绳子将范丞丞和黄明昊背对背结结实实地捆在了一起,然后刺破自己的指尖开始画符。
王子异:“对,只有绑定一个人类,黄明昊的灵体才不容易在阳世受伤。从现在开始,你们的距离会始终保持在三步以内。”
“三步?!”范丞丞叫,“这也太近了!”
黄明昊撇撇嘴,范丞丞怎么回事,这是嫌弃自己吗?
王子异手上动作不停,不管他们两个小破孩在吵什么。周锐在一边看着,偶尔还来搭把手,补全了未画完的符咒边角。
王子异惊得停下手,那种奇怪感觉又来了,疑问重重将他的头脑包裹。
为什么周锐作为鬼魂是全然不同的?为什么他不怕自己?为什么他能接触神木伞?为什么他在罡风中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为什么……周锐居然会晴雨阁的符咒?
周锐手指卷了卷垂在脸边的发丝,有点踟蹰,但还是开口道:“其实,我算是你的祖师叔吧。”
范丞丞正在解释,三步以内难道说上厕所黄明昊也要跟着自己吗?难道说睡觉他们也要同床共枕吗?难道他自己要解决的时候……
后知后觉,背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脸色通红,尤其是黄明昊,他的脸快烧着了,然后两人同时安静了下来,轻咳了几声,当做对方什么都没说过。
就在这安静里,众人都听到,周锐说自己是王子异的祖师叔。
朱星杰:???
小 鬼:???
朱正廷朝着蔡徐坤:“什么祖师叔,这是什么混乱的关系?”
陈立农,在摸尤长靖的头。
王子异:???!!!
惊!心动的人不是人就算了,居然是晴雨阁的祖师叔!
TBC
【终章心心接】
本车前往立新市 第八章
《本车前往立新市》由我和@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一起写
第七章 给你一个吻(移步@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合集【本车前往立新市】观看)
第八章 错误答案
“两界的交汇处?”
朱正廷一脸“我特么又在听故事?”的表情。
周锐背靠神木伞,面对他们仨而坐,朱正廷对周锐说出来的话简直不能理解。
倒是黄明昊和范丞丞交换了下眼神,黄明昊若有所思,范丞丞疑惑重重。
神木伞圈出的小小保护圈,圈外狂风大作,田野上金黄的花朵被撕碎了裹挟在风中卷来,而一触及到神木伞附近就朝车轨跌落下去,无声无息。
朱正廷看着那些不规则不成形的花瓣,蒲公英种子似地飘落,想起...
《本车前往立新市》由我和@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一起写
第七章 给你一个吻(移步@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合集【本车前往立新市】观看)
第八章 错误答案
“两界的交汇处?”
朱正廷一脸“我特么又在听故事?”的表情。
周锐背靠神木伞,面对他们仨而坐,朱正廷对周锐说出来的话简直不能理解。
倒是黄明昊和范丞丞交换了下眼神,黄明昊若有所思,范丞丞疑惑重重。
神木伞圈出的小小保护圈,圈外狂风大作,田野上金黄的花朵被撕碎了裹挟在风中卷来,而一触及到神木伞附近就朝车轨跌落下去,无声无息。
朱正廷看着那些不规则不成形的花瓣,蒲公英种子似地飘落,想起臀下坐着的这辆诡异无比的车,餐车里气氛惊悚的音乐似乎又响起在他耳边,让他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周锐担忧地看着他,伸手将他拉得靠近了些。
周锐:“再往里坐坐,往里坐坐,你们腿太长了。”
罡风炽烈,如果被卷入其中,魂魄便拿不回来了,即便网罗回来,恐怕也会成了残魂。
周锐盯着朱正廷如花似玉精致的小脸,一点也不希望蔡徐坤跟自己拼老命。
要不是他们三个发现了什么,执意要上来看看,周锐是不会冒这个险,陪几个毛头新鬼坐在这种鬼地方的。
——两界的交汇处。
一旦迷失在此地,就再也回不到人间,也去不到该去之地。
周锐不能再说得更多,这一切得靠他们自己悟,他只是用那种轻松的调调说:“看完了吧,你们总不会……”
他刚要说这里根本没什么好看的,除了一望无际的田野和彰显着人世和此地不同的、分裂了的天空,就算逃跑三人帮上了车顶,也不见得能像电影里演的一样……
他话还没说话,朱正廷“嗖”地就跳了下去。
周锐整个惊呆,从没遇到过这般生猛又没脑子的新鬼。
他下意识地将神木伞甩出去要勾住朱正廷,而保护圈被破坏,他只来得及一脚将面前坐着的两个小鬼头踹回车厢里去,黄明昊和范丞丞被踹得猝不及防,慌乱中伸手都抱住对方,“嘭”地一声摔在了窗口下的卧铺上,歪歪斜斜,全靠范丞丞死撑着,两人才没滚到下面地上去。
而周锐根本没来得及,神木伞一被甩出,剧烈的罡风像鹰鹫一般向他疾冲而来,如闻到鲜血的猛兽朝周锐狂奔,张大撕咬的口将他吞下。
他原本是可以来得及的,可是早已停跳的胸腔处居然在那片刻间轻跳了一下,就跳在周锐多年不曾再感受过跳动的胸膛中,久远的熟悉是致命的陌生,这陌生让他的动作迟疑了一瞬……
是琴弦!
他将谜底留给了初见的王子异,却作茧自缚,被人猜破了谜底,用带着周锐自己气息的吻破解了“心结”。
神木伞被罡风狂卷而去。
上了车顶之后朱正廷的脚踝就不再疼了,这件事情也被他归纳入了重点疑问中,但就在他发问的时候,剧烈的刺痛突然沿着骨头迅速爬上整个腿,一边的范丞丞头痛得也要裂开,强忍着朝黄明昊的方向歪倒。
朱正廷整条腿瞬间成了又疼又麻的僵硬石头,快得连面部表情都还没做好准备,抽筋来得无法控制,顿时朝身外侧滚落,僵硬得看起来就像是跳下去的。
“你跳下去干嘛?!”范丞丞头疼欲裂,因为太痛,声音巨大地质问,好像这样能压制疼痛一般。
范丞丞满脸冷汗睁不开眼,但听得到车厢里有人,他们在下落的时候,看到有几条惨白的胳膊从车窗里不要命般伸出来,将跳下去的朱正廷生拉硬扯地拽了回来,风声剧烈撕割在耳畔,窗户“嘭”、“嘭”两声发出极大声响,将风声隔绝在外。
黄明昊朝卧铺里滚了一下,范丞丞才撑住身子,和黄明昊一起往外望。
接住朱正廷的是列车长。
蔡徐坤的制服从胳膊处整个剥脱,雪白过分的胳膊上满是紫红色的裂痕。
范丞丞脑子发懵,不是好几条软绵绵白生生藤蔓一样的胳膊,只是一双人类的胳膊,受伤的两条胳膊里紧紧抱着伤痕累累的朱正廷。
朱正廷连头发都被那凶猛的怪风给割乱了,他像是睡着了,脸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创口,整洁的衣服也破烂,被蔡徐坤抱在怀中,看不到更多伤痕。
但奇怪的是,他脸上的创口却和蔡徐坤胳膊上的不同,完全不像是割伤。
范丞丞冷汗哗哗地流,沾湿了卧铺,黄明昊皱着眉去接,汗水滴落到黄明昊手心里,温度变得滚热,黄明昊几乎要被烫到了。
是车祸。
范丞丞心里嘶叫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直面带微笑的列车长一点笑容也挤不出来了,朱正廷在他臂弯里睡着,他抬头看向范丞丞和黄明昊,面无表情,脸上像是镀了一层冰。
但被他看了一眼之后,范丞丞的头痛消失了。
“不要试图离开列车。”蔡徐坤说。
“不要试图离开列车。”他再次重复。
人是突然出现在车厢中的,拧开车厢门的王子异已经不想再惊讶,晴雨阁的人没那么大惊小怪,蔡徐坤本就已不是人类,王子异甚至怀疑这整辆列车不过是列车长的化身。
可这个偏执的列车长似乎忘记了自己平日总在执行的公务,抛下一切突然出现在车厢里,将企图出逃的魂魄收拢在怀中。
蔡徐坤没有管他,他没再管任何人,只是将朱正廷抱了出去,经过王子异身边时,王子异发现他神经质般摩挲着朱正廷的脚踝。
黄明昊和范丞丞像劫后逃生,躺在卧铺上大口喘气,皮肉相互紧贴着。
范丞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黄明昊:“周锐呢?”
已经爬上去的王子异也发出这声疑问,只不过要比黄明昊的语气严肃更多。
他的声调罕见的冷硬,问黄明昊和范丞丞:“周锐呢?”
顶窗大开的车顶上,空无一人。
“你为什么非得让我回答你的问题呢?”尤长靖问陈立农。
他并不感到厌烦,他正在给陈立农画新的一只小兔子,感觉身体里像埋着一颗正在充气的粉色气球。
陈立农笑眯眯地,不着急他的回答,但却始终要问。
尤长靖的声音也轻轻地,他勾勒出兔子的小爪子,爪子里抓着一朵盛放的花朵。
朱星杰难得显露出了一点焦躁的情绪,他抚摸着手上的珠串,看向车厢门口,等待王子异回来。
他想出去帮忙,但不能抛下小鬼。
小鬼对于杰哥的情绪十分敏锐,他伸手捧住杰哥的脸,轻轻掰正面朝着自己。
平时大大咧咧的男孩担忧地问恋人:“怎么了?杰哥,你怎么了?”
他的指尖残余了一些干涸的血迹,触碰在朱星杰脸上有些刺痒。
朱星杰敛住情绪,只是说:“没事,我只是……希望车开得久一些。”
小鬼笑得眼睛都要看不到了:“为什么?你不想陪我去立新市逛逛吗?我从来没有去过!”
朱星杰按住他的手:“嗯,但我觉得小鬼跟我回家更好。”
他的注视和言辞都过于深情,小鬼苍白的脸攀上红晕。
“因为他们都死了。”
在柔情蜜意的对视中,冷不丁插进来一句软绵绵却又饱含冷酷的话。
尤长靖迟疑地说:“我觉得他们都死了。”
陈立农挑眉,示意尤长靖继续说下去。
在他模糊的视野里,尤长靖成了唯一清晰的,就如同光源一般的存在。
尤长靖慢慢地诉说自己的答案:“不管是队员,还是男友,甚至那个等在营地的女孩子,我觉得他们都死了……并没有活着的人。”
“她不用相信任何人。”尤长靖最终说。
小鬼被尤长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盯着尤长靖和陈立农看,他的手点在自己开不了机的手机上,他本想下载一首之前的音乐,却发现没有网络,甚至开不了机了。
陈立农不笑了,但他的神情依旧温柔。
他没看够般看着尤长靖,说着和故事不相干的话:“真可惜,我们没有早一点认识。”
尤长靖恍若未闻:“他们都死了……因为……因为……”
小鬼缓缓地说:“杰哥……我的手机开不了机了。”
朱星杰心里一紧。
小鬼再转过脸来时,满面泪水,他仿佛无知觉一样任由泪水流淌着,嘴角噙着笑。
“可蓝牙耳机为什么还在放啊?”
王子异当然有寻找神木伞的方法,但此时,神木伞的确消失得无影无踪,召唤不来。
他试图像从前一样冷静,可周锐从阳光里倾身朝他吻来的模样挥散不去。
周锐和神木伞一同失踪了。这不是什么好事。
坏透了。
范丞丞问:“那伞有什么重要的?”
黄明昊则说:“我觉得周锐不一定会出事。”
王子异声音很低:“万一呢?”
王子异:“刚刚发生了什么?”
范丞丞抢答:“朱正廷从车顶跳下去了!”
但是被黄明昊看了一眼,他声音不由自主变小,然后闭上了嘴。
黄明昊:“我们觉得这辆列车古怪,所以爬上车顶看看。但是朱正廷出了事,周锐也不见了。很奇怪。”
他爬下卧铺,但却没有分析给王子异听“奇怪”的点在于哪里,而是顾自推开车窗,将手从狭窄的车窗下伸了出去。
列车又变了,原本能大开的窗户变得只能推动一毫。
外头的罡风依旧猛烈,黄明昊将手伸出去一瞬,再拿回来时,脸色惨白,疼痛使他双手颤抖,然后他展示给王子异看。
那双本来完好的、比成年男人要稚嫩上一些的少年的手,布满新添的紫红色裂痕,撕裂的伤口露出里头的肌理,却没有半点血流淌出来。
在范丞丞惊慌滚下床,用衬衣将黄明昊受伤的手裹起来的时候,黄明昊却无比冷静。
他朝向王子异,问:“我们真的还活着吗?”
朱正廷意识到这辆车是有规则的,虽然诡异,但是存在着自己的规则。
他还没有完全苏醒,他在蔡徐坤的臂弯里沉睡着,像是身处于大雾之中。
雾里所有的声音都被吸纳,除了自己的回声,响彻在雾中。
只能自己回答自己。
只能自己回答。
TBC
【第九章心心接】
春风06
05见 @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主页培养计划合集哦,谢谢心心坚持不懈的催我!
游园惊梦
“悠悠,可以了。吃早饭了。”
分别在两根木桩上“金鸡独立”的一人一雕同时转头看向朱正廷,“算了,你还是喊我名字吧,他好像对被我占了名字这件事很不满意,是吧雕兄?”
雪雕歪下头看了一眼尤长靖,扇了扇翅膀飞到了朱正廷肩上。
朱正廷乐了,给雪雕理了理羽毛,“哎呦,习惯了嘛,无忧,咱们大度一点,你最厉害了是不是?”
无忧很通人性,听得朱正廷这样夸他。立即挺了挺胸,拍了拍翅膀,嘴里不知道咕噜了些什么,看向尤长靖...
05见 @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主页培养计划合集哦,谢谢心心坚持不懈的催我!
游园惊梦
“悠悠,可以了。吃早饭了。”
分别在两根木桩上“金鸡独立”的一人一雕同时转头看向朱正廷,“算了,你还是喊我名字吧,他好像对被我占了名字这件事很不满意,是吧雕兄?”
雪雕歪下头看了一眼尤长靖,扇了扇翅膀飞到了朱正廷肩上。
朱正廷乐了,给雪雕理了理羽毛,“哎呦,习惯了嘛,无忧,咱们大度一点,你最厉害了是不是?”
无忧很通人性,听得朱正廷这样夸他。立即挺了挺胸,拍了拍翅膀,嘴里不知道咕噜了些什么,看向尤长靖的眼睛又变得慈善了起来。
“是是是,你们都最厉害了。两位师父,受徒儿一拜!”尤长靖笑着走过来,双臂向前一拱就要夸张的拜下去。
“吃你的吧!”朱正廷一把把他拽过来。
许是终于有了些活下去的盼头,尤长靖自发情期恢复了之后,性子也活泼了许多。只是,对力量的渴望有些急切。朱正廷常常一边吃饭一边还要开导他。
“ 你要记得水满则溢,练基本功也要讲究方法,勤加练习的同时也要考虑自己身体的承受能力,一定不要硬撑。”朱正廷一脸严肃的说完,拍拍尤长靖的肩膀,突然掩面长叹一声,“长靖啊~~~~,你早知如此何必和我硬杠那么长时间啊你说说,朱神医劳神又伤心了半月有余,你这身伤竟还没好全……”
尤长靖睁大了眼睛,他近来才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江湖杀手,不仅在传闻里活的比戏本子还精彩,他本人也真的是很有戏瘾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向你抛来一个戏本子。不过他尤长靖也是过过几年好日子的,需要消磨光阴的时候不知道看了多少话本,根本就没在怕的!
“朱神医!你不要再说了,这,都是小弟的错!”尤长靖声音本就好听,眉头一蹙,一开口又带了几分凄切,“是我不懂事!我原本不知道你的苦楚, 如今,一个破碎的你怎么拯救一个破碎的我……”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突然都笑倒在地上,滚成一团。
“尤长靖,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都有自由的话,去戏班子唱戏,可能会活的很精彩!”
“是啊,没准我们会在一起搭戏就像刚才那样!不过也许,我们会是死对头,每天憋着劲头儿看谁演的更好呢。”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屋子里织成丝丝缕缕的网,也给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两个面容姣好的omega十指紧扣,眼神迷离,嘴角含笑似乎陷入了一个美好的梦境。
梦境总要有人先醒,尤长靖晃了晃脑袋坐了起来,一缕松散的卷毛落了下来,在他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想想罢了,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快乐自由的戏班子,我之前见到多了,哪个角儿不是身不由己,一些凄苦的甚至比我们还不如。”
朱正廷也跟着坐了起来,帮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他突然想到些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木簪,盛放的桃花正是那天他在壁炉边雕的那一只。
“那天我见你喜欢我这手艺,便想做些小玩意送你,现在看来倒是很配你的。”朱正廷说着帮他把簪子簪在头上,又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
“众生皆苦,但总有人努力的活着,我看的戏虽然不多,但总觉得戏子在台上唱那一折戏的时候也许就是他这一生最自由快乐的时候,他们那时候眼睛里的神采是我不曾见过的。我也曾受困与omega的身份许久,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它会改变的,至少我应该帮它去改变。就像我这蜜谷的冬日虽然漫长,但是春风来了,桃花总会开的,所以小桃花,你也要好好的!“
朱正廷笑的温柔,尤长靖却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有些无奈,“谢谢你,不过小桃花是什么鬼啦!你怎么总爱给我起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我叫尤,长,靖!我娘说,是很有长进的意思。”
“好了,好了,知道了,有长进大人,我们开始今天的练习吧!”
尤长靖并不是白叫无忧一声师父的,听声辨位这项练习无忧就是他最好的老师。
雪雕在朱正廷这里得了奖励,清啸一声欢快的冲向天空,在尤长靖头顶盘旋。梅花桩上的小人儿丝带覆住双目,脚下缓慢地移动。风声,枝叶晃动的声音,夹杂着朱正廷在院子里叮叮当当活动的声音,全都钻进尤长靖的耳朵里。身后的风声突然变疾,尤长靖刚转过半个身子,就被无忧的翅膀拍的一个踉跄。
好险,尤长靖蹲下半个身子才稳住重心。“无忧,你太快啦,可不可以先慢一点,我站不稳。”
“不可以,敌人的刀剑可不希望你站的稳。”朱正廷嘴上这样说,身体却已经站在了梅花桩旁边,准备在尤长靖掉下来的时候接他一把。
尤长靖完全没有什么练武的基础,却是求学心切。朱正廷除了帮他调理好身体。还要帮他制定适合他练习方式。omege天生力量要弱一些,尤长靖又没有内力基础,只有从敏捷方面入门是见效最快的。好在他头脑灵活,身体也灵活,得了些法门,便练得越发卖力。
“无忧,再来!这次我赢喽。”
梅花桩上的小人儿累的气喘吁吁,走的却越来越稳,红扑扑的脸颊当真灿若桃花,由内而外的焕发出一种生命力。
也好,朱正廷笑了笑,心里的忧虑似乎也散去了一些,他需要一个目标,我就给他一个目标。就像雯珺也曾给过我活下去的那个理由。
能够活下去就好。
春风04 发情期
“我就说你不是哑巴!我这么敏锐的五感怎么会幻听!”朱正廷开心的又跳了起来,一把拍到悠悠的肩上。
“你没说过。”悠悠身体晃了几晃,小声嘟囔了这句,就低下了头专心的啃食起了烤地瓜。
朱正廷开心的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这顿饭吃的格外热情,又是盛汤饭又是挑肉给他吃,嘴里更是像倒豆子一样没停过。悠悠只是埋头苦吃,不似往日那样小心翼翼,也没有更多的回话。
总之,肯说话了就是好事情嘛,以后这空荡荡的的蜜谷再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声音了,朱正廷无不欣慰的想,活下去的日子又有了一丝盼头。
悠悠不再逃跑了,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有时候会远远的看着朱正廷忙里忙外,有时候好奇就会慢慢的凑上前来,他似乎还...
“我就说你不是哑巴!我这么敏锐的五感怎么会幻听!”朱正廷开心的又跳了起来,一把拍到悠悠的肩上。
“你没说过。”悠悠身体晃了几晃,小声嘟囔了这句,就低下了头专心的啃食起了烤地瓜。
朱正廷开心的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这顿饭吃的格外热情,又是盛汤饭又是挑肉给他吃,嘴里更是像倒豆子一样没停过。悠悠只是埋头苦吃,不似往日那样小心翼翼,也没有更多的回话。
总之,肯说话了就是好事情嘛,以后这空荡荡的的蜜谷再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声音了,朱正廷无不欣慰的想,活下去的日子又有了一丝盼头。
悠悠不再逃跑了,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有时候会远远的看着朱正廷忙里忙外,有时候好奇就会慢慢的凑上前来,他似乎还不是习惯说话,但是朱正廷问他就会简短的答上一句。
这天朱正廷正在给无忧做一个新的休息木架,他叮叮当当的组装主体的时候,悠悠就在小屋门口远远的望着。等他完成了大刀阔斧的工作,细致的抛光时,悠悠搬了一个小蒲团,坐到了院子中间。他开始琢磨着画些花纹在上面雕刻的时候,小人儿已经凑到近前歪着头看了。
“你也想要?”朱正廷好笑的看了他一眼。
“嗯。”悠悠下意识的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指着朱正廷刚刚试着描上去的花草纹说:“很好看。“
”小伙子不错啊,有眼光。今天午饭给你加鸡腿!“朱正廷乐呵呵的,一边雕刻一边同他讲自己的刀功是怎么样的出神入化。虽然悠悠并不怎么答话,但看着他捧着红扑扑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坐在旁边望着他,朱正廷心里还是软成一片,来蜜谷这么久,第一次有了被陪伴的感觉。
蜜谷的冬天放佛没有尽头,刚刚暖和了两日,傍晚又是一场鹅毛大雪,晚饭后,悠悠和无忧就在壁炉边靠着打瞌睡。朱正廷撸了一把顺滑的羽毛,又揉了揉悠悠已经长长的小卷毛,心里有了主意,摸出一块木料在火光里雕刻了起来。
炉火哔哔啵啵的跳着,朱正廷伸了个懒腰,对着火光仔细的看了看刚完成的作品。青棕色的紫椴木簪子,在簪头斜伸出一支桃花,很衬这个颜色鲜嫩的omega,仔细嗅嗅放佛还有桃花的香气,哥这手艺绝了,朱正廷满意的点点头。
不对?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桃花的香气。朱正廷突然反应过来,家里还住了一个货真价实的omega,他自从挖掉腺体之后,就再也不用惦记发情期,自然而然的就忽略了时间的流逝,而眼前这个……哎,果然,就不能让他省心两天。
“你怎么样?”朱正廷伸手探上他的额头。眼前的人额头微微发烫,神志并不是很清醒。
感觉到有人触摸,悠悠的眼睛半眯半挣,眼尾染上了一抹桃红,哼唧了两声,见是朱正廷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是觉得他微凉的手有些舒服,还轻轻的蹭了蹭。
还好,悠悠的发情期并不是来势汹汹,朱正廷顺一边顺着他的卷毛,一边脑子飞速的运转。抑制剂这种东西他没打算再用,自然也就没有存,现在再去制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就算有他也不确定悠悠的身体适不适合再用。虽然悠悠看起来年纪不大,一张娃娃脸娇嫩的很,但是朱正廷帮他检查身体时,仔细观察过他的腺体,这是个成熟许久的omega的腺体。腺体平整光滑,显然没有被任何alpha标记过,那么他之前的发情期是怎么度过的呢?
除了大量使用抑制剂,那就只有硬抗,以他之前身上的伤来看,虐待他的人真的会给他抑制剂吗?怕不是要看他痛苦为乐吧?想到这里朱正廷暗暗攥紧了拳头。
空气里的桃花香气渐渐浓郁,朱正廷把悠悠抱到暖阁上的软塌上,又端了一盆温水进来。悠悠的脸上已经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嘴里也开始发出含义不明的呢喃。
“醒一醒。悠悠,你先醒一醒!”朱正廷一边用潮湿的帕子帮他擦拭身体,一边拍他的脸颊。
“嗯?……”悠悠睁开的半只眼睛水光淋淋,红彤彤的像只被欺负了的兔子,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
“好难受……帮帮我。”说着,他把整个头埋进了朱正廷的脖颈间,拱来拱去的嗅着,似乎想找到一丝让他安慰的味道。
找不到,什么也没有,悠悠的呼吸越来越焦躁,他急切的想得到一些安慰,他的身体缠在朱正廷身上,唇齿急切的贴上他的肌肤。
“等一下,你,你冷静一下!”朱正廷的脸腾的红了,悠悠缠他缠的像只八爪鱼,他顾得了头顾不了脚,“喂,你先停一下,我不是alpha,帮不了你!”
“哎~”朱正廷突然僵住了。悠悠舔到了他腺体的位置。
悠悠也停住了,不解的看着朱正廷,似乎找回了一些理智。朱正廷最先回神,拍着他的脸问,“还能坚持吗?你之前怎么过发情期的?我这里暂时没有抑制剂。”
“针……针,刺破……刺破腺体……”悠悠有气无力的喘息着,又歪到在朱正廷身上。
“针能代替牙齿吗?我这里也没有alpha的信息素给你。”朱正廷不解。
“不是,不是注入,是抽取,刺破我的腺体,把……把我的信息素抽取出来……烧过几天……就好了。“悠悠说到后面,声音里已经夹杂着一些抽泣,身体也颤抖起来。
原来是如此倒施逆行的方法,这帮畜生,朱正廷心里咒骂,却别无他法。屋子里的桃花香已经浓郁的让人难以喘息,他不确定让悠悠硬扛过去会怎么样,此刻的他已经像一只煮熟的虾子,满脸泪水的在塌上挣动。
银针没入腺体的时候,悠悠终于安静下来,身体颤抖着说了一句疼,就昏了过去。朱正廷小心的用内力帮他逼出发情期流转全身的信息素,看着他醒来又昏迷。
一切结束后,天已经大亮,朱正廷脱力的躺在悠悠旁边,忍不住的想,凭什么,凭什么omega要这样辛苦的活着?
春风02 哑巴
和心心的联文,谢谢心心 @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01戳心心)愿意督促我这个第一次写文的拖延症。我会努力的ヾ(◍°∇°◍)ノ゙
春风02 哑巴
大片的阳光从暖阁的窗子打下来,朱正廷揉了揉眼睛感叹道:“真的是年纪大了,怎么睡到这个时候,不就是昨天搬了个……哎呀!石头人!”刚刚还睡得四仰八叉的人瞬间弹了起来,敲了敲自己的头。
外厅弥漫着比平时浓烈许多的药草香,若是仔细辨别还有一些焦糊的味道。朱正廷冲过来的时候,昨天还像石头一样的小人儿正坐在壁炉边,缓慢的往里面扔着什么,见他过来小人儿不自觉的往后缩瑟,将双手背在了身后,抬头对上他的那一眼...
和心心的联文,谢谢心心 @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01戳心心)愿意督促我这个第一次写文的拖延症。我会努力的ヾ(◍°∇°◍)ノ゙
春风02 哑巴
大片的阳光从暖阁的窗子打下来,朱正廷揉了揉眼睛感叹道:“真的是年纪大了,怎么睡到这个时候,不就是昨天搬了个……哎呀!石头人!”刚刚还睡得四仰八叉的人瞬间弹了起来,敲了敲自己的头。
外厅弥漫着比平时浓烈许多的药草香,若是仔细辨别还有一些焦糊的味道。朱正廷冲过来的时候,昨天还像石头一样的小人儿正坐在壁炉边,缓慢的往里面扔着什么,见他过来小人儿不自觉的往后缩瑟,将双手背在了身后,抬头对上他的那一眼却空的让人心惊。
“你在干什么?!啊?”朱正廷气绝,昨天他用绸带包扎的漂漂亮亮的伤口,全被毫不怜惜的拆掉了,连同涂得厚厚的没来得及吸收的药草一起被扔进了壁炉。这个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已经长出了一些粉红色的嫩肉,有的还泛着被拉扯出的血丝,衬着雪白的肌肤有一种病态而诡异的美感。
朱正廷很想掐住这个人的肩膀,狠狠的摇醒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气得他边跺脚边在原地转了两大圈,最后恨恨的朝着面前这个人一指:“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并不答话,事实上除了刚刚进门时的抬眸,这个人再没看他一眼,小人儿自顾自的抱住膝盖团成一团,将头歪在膝盖上,大大的瞳仁里映照着壁炉的火焰,一切都燃烧殆尽的火焰。
看着他毫无生气的眼睛,朱正廷突然生不起气来,以前出任务时朱正廷见过太多双眼睛,恐惧的,哀求的,贪婪地,愤恨的……它们大多是浑浊的带着丑陋的神色,以至于在后来朱正廷手速越来越快,眼睛停留在那些人脸上的时间越来越短。江湖上流传着杀手“朱颜"刀法出神入化,出现时多以红色丝带遮目,一击毙命的传说。
毕雯珺曾经问他,哇你练功这么勤快啊?你什么时候学了新功夫会透视啦?师父也太偏心了吧?朱正廷现在想起来仍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呆子懂什么?这叫禁欲美,镂空钩花缎带懂不懂?不仅不用看清那些人濒死前丑陋的神情,还提升了清冷禁欲的气质!哥不仅勤奋又聪颖,还对美有极高的追求!就比如,我昨天给石头人包扎都没忘了打上漂亮的蝴蝶结!
说真的,石头人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清澈,圆润,毫无生气的眼睛,像一口枯井让人移不开目光,忍不住想看看深渊的背后到底藏着些什么。
“喂!”朱正廷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为什么不想好起来?浪费别人的心意总归是不好的,你不知道,我这双手用来救人有多难得,哼……“朱正廷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见他除了偶尔眨眨眼皮,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有些挫败,想了想起身又去帮他找药膏。
“我跟你说我很厉害的,而且你现在是在我的地盘,懂不懂?我是主人,你呢,就要客随主便!现在朱大夫说,你要好好治疗,不然就是看不起你朱大夫,来……”朱正廷要拉过他的手时,这人脸上终于有了多余的表情,一闪而过的惊恐很快的就掩没在一副英勇就义的面孔上,他的手微微颤抖了几下,却没有什么挣扎,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朱正廷心下不忍,却还是握紧了他的手,“你要好起来听到没有?”那人并不答话,朱正廷一边重复着昨天上药的过程,一边同他聊天。“我知道你听到了啊,你今天清醒着,你来说说朱大夫这手艺怎么样,这每一个绳结我都能给你不带重样儿的……”
药上好了,朱正廷也有些泄气,那人半句话也没有回答他,他昨天明明听到……难道是幻听了?他是一个小哑巴?也许昨天真的累晕了,朱正廷开始怀疑自己。正在这时,屋子里突兀的响起咕噜噜的声音,坐在一旁的人似乎有些难为情,把头偏向了里侧。
朱正廷乐了,拍拍他的肩,“不错,对食物有欲望就有求生的希望。”见那人身体不自觉的又抖了抖,朱正廷把手移到了他的头上,轻轻抚摸了几下他细软的卷毛。“等着,给你尝尝朱大厨的手艺!”
朱大厨端着热气腾腾的锅子从他的简易小厨房冒出头来的时候,小哑巴已经解开了他在门口布置的一半陷阱,没解开的那一半嘛,正缚住他的双脚。就像春天里自己撞进陷阱的蠢兔子,挣扎的脚腕鲜血淋漓,身上的伤口又变得斑斑驳驳。
看到朱正廷走近了,小哑巴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眼神却忍不住瞟向他手里的锅子和腊肉。
淦!可怜又可恨的小哑巴!朱正廷烦躁的抓了抓头发,顺手把手上的肉喂给了篱笆上正歪着头看着他们的猎鹰,嘴上却说道:“怎么样?我的老伙计漂亮吧。他叫无忧,陪伴了我很久了,啧啧,小的时候也是个病弱的小鸡崽儿。你不肯告诉我名字,我以后就叫你悠悠吧,希望以后你可以悠闲自在一些。”
这次小哑巴终于望向他,也不表态,只是轻轻的皱了皱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饭香。
本车前往立新市 第六章
《本车前往立新市》由我和@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一起写
第五章 多看看吧(移步@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合集【本车前往立新市】观看)
第六章 极限逃生
列车往前无声行进。
当范丞丞意识到这不是一辆普通列车时,列车寻常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他感受不到列车前行的摇晃,也感受不到列车发出隆隆的声响。
这其中有多少是人,多少是鬼魂?
他躺在一条座位上,闭上眼,睁开还是头顶摆来摆去的灯盏。
随之是朱正廷探过来的脸。
蔡徐坤不知去了哪里,前排那些欢声笑语依旧,听在范丞丞耳里,却像被拉长的电波。像他深夜中在警局一段一段放大...
《本车前往立新市》由我和@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一起写
第五章 多看看吧(移步@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合集【本车前往立新市】观看)
第六章 极限逃生
列车往前无声行进。
当范丞丞意识到这不是一辆普通列车时,列车寻常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他感受不到列车前行的摇晃,也感受不到列车发出隆隆的声响。
这其中有多少是人,多少是鬼魂?
他躺在一条座位上,闭上眼,睁开还是头顶摆来摆去的灯盏。
随之是朱正廷探过来的脸。
蔡徐坤不知去了哪里,前排那些欢声笑语依旧,听在范丞丞耳里,却像被拉长的电波。像他深夜中在警局一段一段放大车祸前后监控视频时,刺耳的刹车声、人群尖叫声,继而是车辆猛烈撞击甚至飞出去整个翻开,以及被意外牵连的死者们来不及发出对生命结尾最后的叹息。
那些声音都被拉长而变形,显得虚妄不真实,就如现在的欢笑。
他的记忆像冬眠复苏的植株,抖落其上覆盖的白雪,逐渐露出冻得发黑的原貌。
陈立农是驾校的学生,驾校实习车上坐着包含他在内的两名学员,还有驾校的教练。事故路口是个十字路口,原本不是驾校练车首选,可平时练车的路临时修整,那是最后一段回程的路。
肇事车辆是一辆出租车,上面坐着刚回国的黄明昊。
当时是陈立农在驾车,他表现得足够好了,他打了方向盘往另一边躲避,可肇事的出租车猛冲过来,车刹失灵,撞到其他车,阻碍了陈立农和驾校教练的视线。
陈立农的车避开了路边的行人尤长靖,急刹之后车头与另一辆车相撞。
但尤长靖并没有幸免于难。
范丞丞只能记起来这么多。
朱正廷皱眉看着他,突然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他伸手去拆范丞丞头上的绷带。
“别碰我!”范丞丞打开他的手。
朱正廷停下来,看范丞丞自己拆开了绷带,果然,他头上也是没有半点伤痕的。
朱正廷:“感觉怎么样?头还是那样疼是吗?”
范丞丞狐疑地瞧着他,但还是照实点了点头,头的确还是疼,像是真的遭受过什么撞击,但他摸索着,车窗照不出他的样子。
“别摸了,你头上没有伤。”
朱正廷摊开手上的设计图稿,空白本子上涂抹了一辆列车的框架。
依次是车头——列车长室——硬座车厢和餐车。
餐车最后有一处堆放杂物的小空间,那是王子异被朱星杰绑住的地方,但朱正廷没有去过,所以并不知道,他没有画在纸上。
范丞丞看着这张纸,手从头上放下来,指着硬座车厢和餐车之间,说:“这中间还有硬卧。”
朱正廷看着他,在纸上写下“硬卧”两个字,后面却打上了一个笔划痕迹很重的问号。
范丞丞探头往前面望,尤长靖和陈立农借了小鬼的耳机听歌,一个耳机你戴来我戴去,头靠头,脸贴脸。
黄明昊在看小鬼蹩脚的魔术表演,主要是将一张纸巾如何变没,黄明昊笑得前仰后合,夸张得不像范丞丞所调查的资料中的他。
黄明昊应该是极为聪明的,出生世家大族,自幼在国外接受教育,甚至很少回国。
他聪明,早熟,少年老成,擅于察言观色,通晓事礼人情。
虽然是这样,但配合魔术表演的黄明昊才更像个少年。
范丞丞感到心酸多过于害怕。
自己可能是在做梦吗?
他只是想尽快破案,连环车祸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出租车刹车失灵并不那么好追查,但冥冥之中他觉得很不对劲。车祸牵连甚广,他跟着上司、同事去慰问家属并随之调查更多线索,黄明昊的家族尤为急切地、强硬地要警局拿出妥善交代。
范丞丞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里真的有个硬卧车厢!”范丞丞又点了点朱正廷的草稿。
朱正廷眉头皱得更紧:“你去过餐车那一节吗?我去过,硬座车厢在外面看起来比里面要大得多,就像是……就像是可以拉伸的橡皮泥。”
“这里太诡异了!”朱正廷感觉汗毛倒竖,他又搓了搓胳膊,想尽快带尤长靖离开这辆列车,尽管在行进的列车上逃跑,这大概是成龙和刘德华干的事情。
就很极限逃生。
“这个顺序根本不对,”范丞丞也皱着眉,“我从硬卧出来看到的是餐车门口……哦不对,不是的,是我从硬卧的尾巴门出来,的确会见到餐车门的。我就是在门口捡到了他们的伞。”
朱正廷盯着他:“老实说,你是不是真的撞到过脑子?”
范丞丞感觉自己作为一名警察,受到了相当严重程度的智商侮辱,如何言语可以转化为行为的话,朱正廷现在就是在袭警了。
于是范丞丞不服气地提议,他们可以再去走一遍这整辆列车。
朱星杰被包围着,警惕地看着小鬼和其他人打成一片,没有余裕去管范丞丞和朱正廷偷偷离开了硬座车厢。
王子异注意到了动静,他紧握着手中的神木伞,如果他跟上的话,朱星杰就必须随着自己一起走。他给朱星杰套上的是一个限制行动的枷锁,将他的行动范围限制在了自己十步之内。
周锐循着王子异的目光,捕捉到范丞丞和朱正廷两人离开的背影。
他笑了笑,对王子异说:“想去的话就跟去。我跟你说过吧,你是晴雨阁的第多少代了?多看看这辆列车,或许你会发现一些什么别的东西。”
小鬼正好表演完他的魔术表演,表演等级是街头魔术,很简陋那种,但不妨碍他把其他人逗得哈哈笑。逗笑了黄明昊、尤长靖他们,小鬼很有成就感,这些魔术是杰哥教他的,于是他抬起头朝朱星杰露出一个灿烂的、同以往一样就像没有心事的笑。
朱星杰回给小鬼一个微笑,眼眶湿润。
王子异轻轻摇头,看向窗外。
湛蓝天空上浮着白云,而最远处的天是铅灰色,分界明显地割裂开,那里雷光隐约闪烁,在云层中翻腾。
没人知道抵达立新市还有多久。
范丞丞站在硬卧车厢门口,他带着一脸“你看吧”的表情看向朱正廷。
朱正廷没有走进去,而从硬卧车厢外边的走道,从这一头走至另一头,另一头同样有个门,与餐车门口紧邻着。
他停下脚步,看站在原地没动的范丞丞。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长,硬卧车厢很短,只有两排。他们谁也不知道立新市有多远,列车中是否需要硬卧设施。但现实是,朱正廷确信,他跟着蔡徐坤去到餐车时,并没有这节车厢的存在。
朱正廷大步走回来,表情严肃,对范丞丞说:“必须离开这里,凭空冒出来的车厢……鬼知道下一次出现的会是什么东西。”
朱正廷裤袋中还有一只黑色的记号笔,此时他摸了出来,翻转手腕,在手臂内侧画下了简略的列车结构图。
他在列车顶上点了一个点,范丞丞将头伸出窗外看了看,问他:“要不要爬上去看看?”
尤长靖发现朱正廷不见了。
他们彼此都是很贴心的朋友,朱正廷不见已经有一会儿了,他等不到朱正廷回来,想去找他。
他想站起来,却被陈立农压着肩膀坐回去。
“可以多陪陪我吗?”陈立农叹了一口气,而语气里居然有些撒娇。
尤长靖被他讶异到,却依着他的动作坐下。
陈立农的手仍然按在尤长靖肩上,隔着桌案,手指骨细长,指头落在尤长靖蝴蝶骨的位置,隔着衣料,轻轻地敲。
有节奏地,就像……就像餐车中唱片机里的节奏。
“陪陪我吧,我的眼睛看不大清楚。”
“可我要去找……我要找……”
尤长靖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要找谁,待在陈立农身边很安心,他又坐正了身体,面对着陈立农的脸。
“农农,我们刚刚聊到哪里了?我好像走神了。”
陈立农松开手,拾起桌上一堆东西下面压着的一张卡片。
那是一张餐厅的卡片,淡淡晚霞一样粉橙色,一面是中文字,一面是英文。
陈立农这时候视力又恢复了些,他举着卡片,轻轻念上面的英文,台湾口音甜蜜又轻柔,像一支鹅毛笔在尤长靖心上搔痒。
陈立农摆弄着卡片:“这间餐厅我常吃。”
尤长靖笑了出来:“胡说,我从没见过你。”
陈立农把眼睛张大,看着对面尤长靖甜美的笑容,那是夏日里多汁的、深紫色的葡萄,不用咬开皮,就知道是多甜味道。
“你是谁呀?”陈立农轻声问。
尤长靖笑起来会轻轻摇晃自己的身体,他说:“我是尤长靖啊。我是这间餐厅的老板呀。”
小鬼还在表演魔术,他拉着朱星杰的衣袖,企图让杰哥露一手震惊一下黄明昊。
朱星杰对他有无限的纵容和顺从,这种毫无理由,早已成为习惯的态度,在小鬼骤然离开,又在这辆列车上被他追寻到的时候,饱和成甘愿付出一切的执念。
王子异称为执念,而朱星杰言之为爱。
小鬼的要求如此简单,朱星杰没什么不能为他做的。
但朱星杰的要求却太难,他想要小鬼活过来。这是不惜任何代价,也做不到的事情。
朱星杰接过小鬼手中的扑克牌,随手重新洗牌,而黄明昊却不看了。
黄明昊朝车厢后半段走去,嘴里念念有词,仿佛不停地念叨才能让他记住事情。
他念叨着,说——“范丞丞不见了。”
蔡徐坤站在硬座车厢外,没有进去,也没有往哪儿走去。
他静静地看着车厢里发生的一切,感知着整辆列车正在发生的一切。
在这一切停止下来之前,站台永远不会抵达。
TBC
【第七章心心接】
醒了还是意犹未尽。
昨晚你唱了很多首歌,唱歌🎤的你自信美丽,像放纵的精灵。我甚至不懂为什么每一首歌你都演绎得那么好,每一首歌你都完美地去唱,从开头到结尾那么多深情那么多高音。
你的歌里满怀爱意和对人生的理解、梦想的追求,对所有一切的珍惜。
大约这就是我爱你的原因。看到你所表达的是你看到的世界,而世界在你眼中那样温柔。
你特别漂亮,不管是人还是声音,漂亮是不分性别的,你喜欢的话那特别帅也符合这个定义。现场跟耳机听没区别,或者说更有气氛更震撼。
你说话还是软软地,俏皮地,也非常的苏哇!
我还会爱你很久吧。和他们一起。
昨晚坐在我旁边的是个小哥哥,他也全程跟着你唱歌哦,也很爱你的...
醒了还是意犹未尽。
昨晚你唱了很多首歌,唱歌🎤的你自信美丽,像放纵的精灵。我甚至不懂为什么每一首歌你都演绎得那么好,每一首歌你都完美地去唱,从开头到结尾那么多深情那么多高音。
你的歌里满怀爱意和对人生的理解、梦想的追求,对所有一切的珍惜。
大约这就是我爱你的原因。看到你所表达的是你看到的世界,而世界在你眼中那样温柔。
你特别漂亮,不管是人还是声音,漂亮是不分性别的,你喜欢的话那特别帅也符合这个定义。现场跟耳机听没区别,或者说更有气氛更震撼。
你说话还是软软地,俏皮地,也非常的苏哇!
我还会爱你很久吧。和他们一起。
昨晚坐在我旁边的是个小哥哥,他也全程跟着你唱歌哦,也很爱你的样子。
以后,我会带着爱的人再来你的演唱会吧。
祝你幸福,开心,健康。
祝我幸福,开心,健康。
❤️
《皇后等一下》 肆陆
第肆陆章、
陈立农的声音仿佛一把锁,锁住了红纱外的尤长靖。
像是身下坐着椅子缠上铁索,将尤长靖锁得挣脱不得。冰冷的铁,将他的一颗心缠紧往下拖拽,又在角逐中,鲜活心脏向上窜动挣扎,如白日长街放的爆竹般,猛烈炸开。
立农醒了。
这一认知比陈立农的质问更早进入尤长靖的意识。
他昏昏然,一切为何红帐中不是阿难而是陈立农,为何陈立农那样含着怒气质问,他都想不到,也全都不比陈立农苏醒更重要。
尤长靖脑中一时纷纷乱,从未思及陈立农会于此时此地醒来。
该是何时醒呢?
应当是自己与阿难婚后,陈立农苏醒,他会安排人护送立农回大昌,这间中不必相见。乃是...
第肆陆章、
陈立农的声音仿佛一把锁,锁住了红纱外的尤长靖。
像是身下坐着椅子缠上铁索,将尤长靖锁得挣脱不得。冰冷的铁,将他的一颗心缠紧往下拖拽,又在角逐中,鲜活心脏向上窜动挣扎,如白日长街放的爆竹般,猛烈炸开。
立农醒了。
这一认知比陈立农的质问更早进入尤长靖的意识。
他昏昏然,一切为何红帐中不是阿难而是陈立农,为何陈立农那样含着怒气质问,他都想不到,也全都不比陈立农苏醒更重要。
尤长靖脑中一时纷纷乱,从未思及陈立农会于此时此地醒来。
该是何时醒呢?
应当是自己与阿难婚后,陈立农苏醒,他会安排人护送立农回大昌,这间中不必相见。乃是今生今世,相隔万里,再也不必相见。
尤长靖只愣愣地,想从喉口挤出来一句无丝毫用处的“你醒了”,才发觉嗓子里干得如沙漠里呼吸一日夜。他愣愣地抓过桌上酒壶,仰颈就饮。
桌上不曾有茶水,他狂饮而下的,本是两人的合卺酒。这么猛灌了大半下去,酒液顺着唇角滑落,打湿喜服襟领,酒水在口中热得发辣,尤长靖终意识到手中原不是茶。
干涸喉头得几分滋润,却是饮鸠止渴,无济于事。
尤长靖放下酒壶,久坐不动,石块冰雕般。陈立农得不到任何回答,只当尤长靖是在默认什么,不知是神花酒刚愈合缠绵锁之伤,还是太过气闷,头脑中直是一阵阵发昏。
他更冷地将那质问又复问一遍,指望得到解释,咬牙切齿间不论是否以下犯上,而连名带姓,咄咄逼人。
陈立农道:“尤长靖,你做了何事?如何算作你终对不住陈某?”
尤长靖这一回是听入心中了,他想,除开差些害死了立农,他再无任何对立农不住的事的。
他自问万事对得起旁人,却从未问过,旁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酒入愁肠凝成一缕痴妄的勇,尤长靖站起身来,上前撩开红纱,他稳当当走至卧榻,看着十分清醒,似并未饮酒。他伸出手,将床上红帐挂在两边金钩之上。
陈立农手肘支着上半身,在红缎彩线的锦被中,瞪着尤长靖,而尤长靖只自顾着挂起红帐,一双柔荑,正将红帐轻轻托在掌中,捏过金钩,专注且安静。
陈立农晓得的,那是双金娇玉贵,红色衬上后更显雪白的手,指腹没有半点茧子,按在身上时,如弹软的一小块湿棉花,
陈立农瞪着宝儿。
破开这一面水波似的锦红,陈立农想到漠北那一夜,被自己一剑割断的青色床幔。
那夜月光如水,看得不如此刻清晰。
月光冷如玉,宝儿的脸庞也在如玉的微光中如夜观美玉,同此刻红烛高燃,照映眉眼耀耀,又是截然不同的情味。
可那夜情也如水,他自以为两颗心俱是透明,他们是清水中的两尾鱼,纵一尾又忽地消失不见,他伤心如许,却也对誓言笃信不疑。
他被戏耍得如一个傻子一般,一厢情愿以为宝儿是只修成人形的灵狐,如今想来可笑,尤长靖从未言明自己的身份,所谓承诺,也只是床帏帐中语。
忽时来,忽时去。
行踪如书中艳鬼。
他不晓得宝儿究竟是谁,遍寻不着,亦不晓得何时才能再相见,只是一日又一日满怀期冀地痴等,以为那是一只来去无踪、坠入尘缘,甚至甘愿为自己挡刀的白狐。
拾到玉冠残片之时,陈立农怕极了,他猜不出宝儿发生何事,他害怕等待终是落空,相思无人可言,仅一段残破红绸可托。
可笑,那红绸都是笑话。
眼前人是谁?
是在月月河上捉到的太子尤长靖,不敢见人,大约是更不敢见自己,才戴着银制面具。明明是床笫之欢间,稍重手一些便娇气地哭出来的人,被自己踩着衣袍不能逃跑,还一声也不吭。明明是天之骄子,却丝毫没有太子风度,哭得像条落水狗。
陈立农只好瞪着尤长靖,双眼红红。
尤长靖在他身边坐下,指尖探去,轻触了一下之前缠绵锁所创的伤口处,如今那伤口已是不见了,不曾存在过一般。神花酒果然是神赐之迹,他的选择不曾有错,的确不能等云门山来救立农。
被他这么轻轻一碰,陈立农倒像柳叶嫩芽般,春风里抖了一下似的。
尤长靖克制已极,只点了这一下,指尖肌肤与陈立农颈上脉搏跳动之处一擦而过,他将手握住膝上,轻声道:“怎生是你?”
这一句仍是情不自禁,他问出口来,便知要糟。
陈林农脸色发黑,果然神情更冷,道:“应当是谁?”
应当是阿难才是。
尤长靖此时间没空管阿难去了哪里。既陈立农在此处,自然是母后的示意,可他却不明其意。
陈立农将他浑身上下又望一遍,筛子筛豆似地,越看面色越差。
这寝殿分明是新婚布置,尤长靖身着喜服,今日脸上略施了薄妆,眼波粼粼,唇上有宫人点的丹朱。红烛在他脸侧晕上霞红,眉目似画,比往日每一次记忆中的相见,都更美上万千。
陈立农气得脑袋要裂成两半,语无伦次:“原不是我,又当是谁?你是要嫁给谁去?”
尤长靖被他气势汹汹,凶得也乱了心神。
尤长靖道:“不是嫁与谁去,我今日娶妃……”
他手在膝上一紧,不便再说下去,改口道:“我不亏欠你什么,对不住你……只因险些害了你性命。”
他在陈立农的瞪时中勉强往下说,也不知立农此时醒了,人好好的,他心里却怎么由陈立农的眼神中生出怕来。
时至今日,尤长靖都不知漠北那一夜,并非自己相思成疾,日思夜梦。他不晓得真与陈信立下生生世世,埋骨都要在一处的誓言。
在他看来,他与陈信也只有梅园一日,乌头山一刻。这一日、一刻在人的一生中,只是须臾,刻在他骨血里,却未必落在陈立农的心上。陈立农尚是少年,少年动心容易,守心却难,陈信是大昌栋梁,他只是兰国幽居的皇子,只要不再相见,陈立农终会遗忘那日落下的梅花,有多少。
陈立农给他气得从锦被挣出来,一颗心七零八落地疼,捏住手腕,将人一把摁倒床里。
尤长靖“哎呦”痛呼一声,两人才发现床面撒的俱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陈立农从尤长靖背后掏出那些将人硌痛了的干果来,一把捏成了粉。
他怒极反笑,道:“与我好了不过几日,就又娶旁的什么人了。”
“你在大昌做庆帝的时候,不是已经纳了沈明灯和我师妹入宫……”陈立农说到陆蕖,倒是顿了一下。
那日月月河水中的师妹,为何发了疯要杀长靖?
粉末落到尤长靖青丝如墨的发上,如尘埃,尤长靖顾不上拂去,方才陈立农将他一头拉到床里,慌乱间他拽着立农的衣襟,倒不是他之前给立农裁的那几件。
陈立农顺着尤长靖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看,一身喜红,和尤长靖身上那喜服如出一辙,是同样的缎子做来,绸缎红纱好几层,掺了金丝银线,绣着飞龙双凤。
陈立农心头的鬼火烧到头上来:“你娶妃娶的是我?”
尤长靖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陈立农捏他臂腕的手劲倒是更大了,两人钟情彼此,却算不上多熟知彼此,尤长靖并未见过陈信如此气恼了的样子,也不便开口,他不挣扎,只卧在陈立农身下,乖顺如斯。
同样的喜服混在一处,分不出彼此,两人近在咫尺,脸挨着脸,呼吸交缠。
你呼出的热气,恍是我吸入肺腑。
陈立农目不转瞬地盯住尤长靖,没一点好脸色,一句句问道:“那日在宫中,我三跪九叩,你打翻了茶盏,是已认出我了?时值朝中正乱,你对我避而不见,不让我知晓你就是太子,赶我去漠北,命我绞杀乌头山瑾亲王的叛兵,你故意把虎符留在陈家手中的?尤长靖,你在想什么?治谐是你的人,贝汯麟说你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有过目不忘之能,你岂会不知?”
尤长靖并不回答。
他知晓陈信大约是聪敏的,少年眉梢眼角里都是几分锋锐、几分肆意,笨不到哪去。可这几问下来,尤长靖才知自己,是低估了陈信。
低估的不仅是陈信的敏锐,还有立农的一颗真心。
如今在大昌皇族中,他尤长靖是个残害手足、私通叛国的不堪之人,而陈立农是正廷手下的功臣,自然知晓尤长靖和他,是对立的敌人。
一方死一方休。
尤长靖在北邙和谈一事上犯了错,他过于天真,以为王子异和王琳凯会遵守约定,不起兵戈。可北邙遵守的和谈,却只从和谈开始而始。他不切实际的和善,致使漠北之战的伤亡。尽管子异在这计划中上位,北邙与大昌开启了新的和平,将来之战是他尤长靖扼杀阻止,可这并不能让尤长靖原谅自己的轻信。
陈立农应该憎恶他,讨伐他,嗤之以鼻,羞于相认。
可立农却信他。
他问的每一句话,都在求尤长靖的一个善字。
尤长靖不答,而对陈立农而言,已是回答。
陈立农短促地笑了一声,却有一颗泪砸到尤长靖脸上。
尤长靖还在想立农是如何看出他布局的破绽,如何一意信任,他的确不愿叫立农知晓自己是谁,故意将半枚虎符留在立农手中,将过目不忘的贝汯麟编入漠北军营,以备他将来识出那份被自己替换、却仍是伪作书信的线索。
可陈立农的泪水落下来,他的手脚被陈立农制住,动弹不得,那滴泪落到尤长靖脸上,停了一瞬,又兀自流过脸庞。
陈立农将头埋入他颈侧,声音极轻:“你想保护我?尤长靖。”
“你不见我,使我远离皇城;你给我兵权,迫切地想让我立功;你不给我兄长拨兵将,却轻易叫董瑞偷了虎符;你命珍亲王到漠北,实则掌兵权,让他回皇城的一路得尽人心……你可知那虎符是我亲手给他!你明知那半枚虎符在我手中!”
尤长靖那侧颈项,皮肤所能觉得,全是滚热的湿意。
少年泪水汹涌,将对他的怨意,逐字如刀刻,他几乎听见陈立农牙关间摩擦之声,若立农是一匹狼,便恨不能在这将他一口咬死了事。
尤长靖动了动手,想抱他,可却被陈立农更用力地按下去。
尤长靖以为陈立农性命得救,世上什么事情都不会再叫自己流泪,可少年哭了不过几句话间,泪水突然如涌出的泉,不受他的控制。
原来立农心痛的是这个,原来立农心痛的话,他会比陈立农更痛。
“你若真的要护我。”陈立农撑起身来,他对尤长靖的泪水无动于衷,似乎尤长靖是该哭的,他早该这么伤心难过,他早该晓得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那对于陈立农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若真的护我,你就一面都不该见我。
“你应该永世都不让我知晓你是谁。我就会按照你的所思所想,做大昌新帝的功臣,一无所知,永远地等着你,等到老死。”
陈立农似乎笑了一下,尤长靖的泪水却止不了,他看不清陈立农是否笑了,只知道陈立农的脸离开了些。
松开了自己。
陈立农坐起身,他在怀里翻找了下,找到了那根因为上了战场而变得残破又陈旧的红绸。
他有洗干净,可这不能阻止红绸在日日的珍爱的摩挲中,颜色发旧,跟他们身穿的喜服相比,完全便不是漂亮的红色。
他松手,红绸就轻飘飘地掉在了偌大的床上。
尤长靖听到陈立农这刻的确是笑了。他手足被压得发麻,也爬着坐起来,去擦自己脸上的泪。
他的心也有些发麻,如他,亦不知方才经历的算是什么。
尤长靖擦干净泪,薄薄一层脂粉被泪水洗得干净,只是唇上尤显得朱红。
他反而捡起那根白狐希侃曾经给自己用来隐匿身形的红绸,想起原来自己的梦也有些道理,梦里的漠北,陈立农将红绸珍惜地系在床头,现下,陈立农真将这根红绸拿出来了。
他并不晓得陈立农随身携带,都是宫人给陈立农擦身换衣,大约换完又给陈立农将红绸塞怀里去。这些亲密事体,尤长靖不敢想不敢做,既然选择别离,已不该再擅越雷池,徒增伤情与眷恋。
他握着那根红绸,望着陈立农。
陈立农也望着他,只是冷笑,道:“这是何人之物?还你。”
TBC
《皇后等一下》肆伍章
第肆伍章、
南疆兰国中心都城,地形如兰花盛放,条条狭长河流如兰花舒展的花瓣,又汇聚将兰城围聚在中心。
数千船只行驶水中,铁索相系。阿难、阿陌姊妹立于船头,河流边百姓闻讯而来,拥在河岸边看阿难将军携皇子殿下归来。
而皇子殿下并不曾出现。
尤长靖守在船中,握着陈立农一只垂在床边、几乎说不上温度的手。
陈立农安静地躺在床上,似是沉睡去,颈侧那个无法愈合的血洞伤口,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微起伏。
尤长靖握了一会儿,又将陈立农的手放回到衾被中。
从月月河落水到陈立农被缠绵锁所伤,沈明灯即刻启程去往云门山向她师父讨要救治之法,而阿难所说能救立农的法...
第肆伍章、
南疆兰国中心都城,地形如兰花盛放,条条狭长河流如兰花舒展的花瓣,又汇聚将兰城围聚在中心。
数千船只行驶水中,铁索相系。阿难、阿陌姊妹立于船头,河流边百姓闻讯而来,拥在河岸边看阿难将军携皇子殿下归来。
而皇子殿下并不曾出现。
尤长靖守在船中,握着陈立农一只垂在床边、几乎说不上温度的手。
陈立农安静地躺在床上,似是沉睡去,颈侧那个无法愈合的血洞伤口,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微起伏。
尤长靖握了一会儿,又将陈立农的手放回到衾被中。
从月月河落水到陈立农被缠绵锁所伤,沈明灯即刻启程去往云门山向她师父讨要救治之法,而阿难所说能救立农的法子,是兰国皇室中代代相传的珍宝,起死人、肉白骨,是兰国镇国之物,只传帝女,皇子不知,由每一任帝王保管。
如今正在尤长靖的母后——宝王上手中。
陈立农不是兰国人,甚至不是皇子殿下的什么人,王上根本不会为这样的人动用至宝。可阿难晓得,陈信是殿下视作比性命更重要的人。她同殿下一起长大,从未见过殿下失态。
她不知殿下怎么与陈信相识,怎么情根深种,可从来善良宽和的殿下,在月月河旁竟许下那般疯魔誓言,背叛信念、不顾一切,似乎陈信死了,殿下就再也不会是从前那个殿下了。
阿陌靠在姊姊身旁,看了一眼身后船中,少女头一次感受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大约,是因为殿下喜欢的人,性命危在旦夕,那悲伤的情绪侵染了她。
阿陌:“姊姊,殿下很喜欢他是吗?我以为……我以为殿下是有些喜欢姊姊的……”
阿难未说话,但是想着,殿下并不曾喜欢过她,殿下只是对身边人都很温柔。
阿陌道:“我以为,是殿下去大昌做了皇帝,是不能和姊姊在一起的。可他为何会喜欢上大昌的月神将军呢?他们从不认识,相处不过短短时日吧!”
阿难轻声道:“有些人朝夕相处,未必比得过有缘人的片刻时光。阿陌,你还小,若你遇着了,会明白的。”
阿陌扁了扁嘴,爱娇道:“姊姊说的一点道理也无!我天天和姊姊待在一块儿,再没有旁的人比你更好了!”
阿难笑了一下,笑妹妹的稚气。
她自己心中明了,也从未奢望过殿下能回馈她的情意。她思慕着殿下,如春日欢啼的飞鸟,殿下存在本身,就足以令她欣喜。她不指望任何其他回报。
而她所仅能做的,只是尽力守护着殿下。
也守护殿下想要守护的人。
船只破开水面绽放万千花朵织就的花海,朝花海深处驶入,离兰国的皇宫越来越近。
轻纱在亭中随风而动,仿佛情人若有似无的触摸。
纱幔后掩着与尤长靖相似的面容,是女子柔媚与兰国之君气度融合后的端正艳容。
那真正美人的美貌,并不随着岁月而衰老,美丽是从皮肤里、筋骨中,从魂灵往外散着的一股气魄,令人不敢随意窥探,也不可肆意亵渎。
阿难跪于宝王上面前,低垂头颅。尤长靖默立一旁,面上不显,心中惶急。
立农的时间并不多了,想要母后应允在立农身上用宝物救其性命,他能献出什么作为赌注?
“本皇让你出兵大昌,你去而复返,”宝王上看着阿难,又将脸微微转向尤长靖,“本皇让你在大昌为帝,你又将自己弄得如此境地……派人刺杀自己的亲妹妹,如今还敢有所求?”
尤长靖撩衣跪下,直言道:“求母后救他。”
宝王上道:“阿难,你将皇室之秘告知了皇子。”
阿难始终不抬头,跟着道:“求王上。”
“你二人的请求毫无道理。陈信是大昌郡王,驻守漠北荒芜之地,他死了,会削弱大昌。本皇为何要费那么大的心力救他?”
尤长靖俯得更低,道:“一切皆是皇儿的错,求母后救他!”
宝王上却面朝阿难问道:“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你会付出什么代价呢?帝女应当守护秘密,你却遗忘了当初所发下的誓言。本皇若褫夺你帝女之尊,阿难,你也愿意吗?”
阿难只是看着自己跪着的双膝,继而甘心情愿地闭上眼。
——“阿难愿意。”
尤长靖未曾预料,声音略高了一些:“母后!这是儿臣的事,该儿臣愿为母后做任何事!阿难并没有做错什么!求求母后救救陈信,没有他……”
宝王上的声音凉薄如月月河中水。
“没有他,你活不下去吗?”
尤长靖怔在原地,手收紧成拳。
“儿臣不愿独活。”
亭中,风大了一些,阿难的身子轻颤两下。
阿难:“阿难愿意不做帝女,安存长公主才是兰国真正的帝女。阿难愿一生侍奉……”
相较于凤素,阿难从小被收入宫中,做宝王上的义女,她是南疆兰国的帝女殿下,尤长靖更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
“阿难!”尤长靖喝止她继续说下去。
阿难顿了顿,却依然说道:“阿难愿一生侍奉,绝不逾矩。”
宝王上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眼中却没有笑意。
“你并不愿为母后做任何事,所有事。宝儿啊,你只想做你要做的事。你像从南疆飞出去的一只雁儿,见识了天地辽广,就忘了自己从什么地方飞去。你不肯听从母后的嘱托,不去完成母后的愿望,你觉得母后错了,而你才是对的。可你的所为,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这样的你,又如何让母后相信,你愿为那陈信付出一切?”
尤长靖说不出口,若言语不能证明他的真心,若能将心剜出来给母后看多好,若有什么能替他作证……
母后是对的,他不会什么都甘愿,他所拥有的都可以放弃,可若立农能活着,母后再要他去成为一个傀儡,重夺帝位,残杀手足……他做不到。
他可以为了陈立农而做到,但那样的他,将再也不是尤长靖自己。
人言知子莫若其母,宝王上看透自己的皇儿在一瞬中想了太多。
她轻笑道:“你办不到的事,母后不会再强求。”
然而她却又说:“你们该去准备婚事了,
你和阿难。母后要你做的,只有这一件事。只要应允了这件事,母后许诺,陈信会完好无损。”
兰城十里红妆,街巷缀满红纱灯笼,挂起彩绸,锣鼓喧天声中,长龙般的嫁娶队在兰城里环游,向街道两旁的百姓们抛洒喜庆钱币和小小绢花。
游行需得半日,尤长靖并不在其中。
皇子娶正妃,在兰国,是仅次于帝女招婿、王上招夫的隆重事体。自晨光初起,尤长靖便要起身,宫人们侍候皇子殿下洗漱更衣,耐心做新夫装扮,向王上奉茶,再至兰国皇室宗祠叩拜列祖,后跪听祖训……
皇宫外的热闹,是给百姓的热闹,皇子和皇子的新妇均不必出面。
皇室成婚于天坛祭祀告天,阿难会在天坛等候到黄昏时分,祭司燃起天坛炉鼎中的火,吞噬他们的婚书,礼成于暮色四合,月亮初升的一刻。
青铜巨鼎中火焰正在燃烧。
稍靠近一些,灼人的热度令尤长靖想起在乌头山见到陈立农的夜晚。
烧毁梅林,纵火奉华殿,都是叫尤长靖伤心的事体。
只有乌头山那夜的火,是他和陈立农的真心。
婚书夫妻各一,祭司接过尤长靖和阿难手中的婚书,一起投入了鼎中。火舌吞噬的最后一刻,尤长靖看到阿难那一份婚书上,是血痕的指印。
弑血为婚盟,兰国人对婚约,矢志不渝。
可他终究是要辜负阿难的。
祭祀后,新婚夫妇自两条山路分别而下,去往居所,取殊途同归之意。
满山的红纱灯笼还与兰城中挂起的不同,红纱上织了大雁之羽,是忠贞语,羽绒在风中微微抖动。
入夜起了细雨,丝线样细,纷纷而落,沾湿了灯笼上的红纱,也沾湿了欲飞的雁羽。
身后炉鼎中火焰渐渐熄弱,如尤长靖心头那一点火,被这样细的雨也浇灭。
婚书早已燃烧得只余下灰烬,湿漉漉地积累在炉鼎底部。或许这些年积下的灰烬中,也有当年母后和父皇的婚书吧。
救立农性命的,不过是一株细弱植物开出的花朵。
叶片小而圆,浑身是绒刺,其上的花只有一朵,花瓣仅两片,色若丁香,花如羊蹄、又似蟹爪,两株花蕊在其中缠绕而上,散出清幽香气。
此花只生在兰国,也只生在此处,围着这花生长的位置,建成了兰国皇宫,宫外城池。仿佛都为守护这株花而存在。
尤长靖远远站着,母后亲自摘下了花上一瓣花瓣,轻放入手中酒盏。
盏中半盏无色酒水,花瓣一跌入,就化为了丝丝紫色,消弭无踪,半杯丁香般的酒。
宝王上道:“这一朵花,可解人世不可解。陈信遇着你,是他命不该绝。这一片花瓣,可保他的性命,待你如约完婚之后,母后自还会给他服下另一半,他会完好如初。”
尤长靖回到皇子殿中。如今他已是成婚的皇子,皇子殿宇迁出,已不在兰国皇宫中。
这新的皇子殿,满殿是刺目的红色,红幔、双囍红字、红烛,他迈不出步子,两条腿沉得犹如灌铅。
但尤长靖自知,他并无可以埋怨的资格,也没有应该伤心的地方。
他与立农,本是情缘已断。
如今为了救立农一命,牵累阿难失去了帝姬的身份,又被迫要与他成婚。他一颗心赋予他人,再分不出一丝半点给阿难了。
尤长靖抬袖看了看,何止是满殿刺眼,他身上也是鲜红的喜服,红得像陈立农当日流出来的血。
今夜一过,立农就得救了。
那一片花瓣入酒为药,陈立农颈项上无法愈合的创口竟就开始缓慢愈合,只是人尚未苏醒。尤长靖等不到沈荳来救他,云门山路途遥远,云门山主心思叵测,他不能拿立农的性命冒险。
尤长靖终于还是抬步往寝房中走,他有话要与阿难说。
寝殿中装扮得尤为红艳,红纱垂落间,有夜风鼓荡,宫人见皇子进来,俱关了窗,退出去,阖上了门。
红纱就渐渐停住,从顶梁上直垂落到地上,静止的纱幔将他与床里红帐中的阿难隔成了两端。
尤长靖开口,他嗓音沙哑,一天水米未进。
他哑声道:“我终是对不住你的。”
阿难静静地坐在床边,任由阿陌进门来,轻轻摘下了她头上的红纱。
那一片红纱薄薄的,透过纱,阿陌以为自己会见到姊姊的泪水,可摘开那片纱,姊姊脸上还是没有泪的。
姊姊是伤心得傻了罢。
阿陌斟酌着词句,却说不好:“姊姊,你难过得很吗?”
阿难摇了摇头。
阿陌不信:“为殿下做了那么多,为他人做嫁衣裳,姊姊你真的不难过吗?”
阿难笑了笑,她身为兰国曾经的帝女,还是兰国的将军,冷酷更多于柔情,只是阿陌晓得姊姊是温柔的。可阿陌从没见姊姊笑得像此时此刻这样,仿佛满足得不得了,今日是天大的喜事。
阿难笑道:“我现如今还觉得做梦一般。怎会难过?”
阿陌:“可是……可……”
阿难低下头,笑得愈发温柔:“我从没想过能穿着喜服,和殿下站在天坛的炉鼎前,还将婚书递给了祭司。”
阿陌看着她,看着看着哭了起来。
她抽噎着擦自己的泪水,袖子里钻出一条小小的黑蛇,似乎不解主人脸上的眼泪,盘在她手腕上,试图去舔舐主人滴落下来的水珠。
阿难摸了摸阿陌的脸,仍然笑着,道:“这有什么可哭的?”
今日是天大的喜事,是啊,有什么可哭的?
只不过,不是姊姊与殿下的喜事,姊姊替人等在天坛,替人递了婚书,婚书上按的是那人的血、那人的指印,又替那人,从山道上一步一叩地下山。王上从没有想将姊姊许给殿下,殿下也真的不喜欢姊姊。
姊姊不哭,阿陌却控制不住要哭。
阿难还想说什么,阿陌却嚎啕着扑进她的怀里,少女纤纤的手指摸上去,两只手抱住了阿难的脸庞,小黑蛇急忙从手腕上游开,躲到了阿陌的怀里。
阿陌哭得满脸是泪,捧着姊姊的脸,就吻了上去。
那不是吻。她也不会吻。
或者,是咬了上去罢。
当婚书燃烧成灰烬的时刻,兰国人婚约的许诺和誓言经由祭司的手,颂于天地之间。
细雨自天幕而落,剩下的一瓣花朵融化在甘甜的酒中,喂入陈立农喉间。
宝王上静静地看着沉睡的陈信。
入夜后,天坛礼成,她会依言喂服陈信剩下的神花酒。他性命无虞,很快就会苏醒。而即便是睡着,也能看出来少年人英气勃发,是剑眉星目,世上难得的俊朗。他脸上尚有一道伤痕浅印,大约是在北邙一战中所伤。
她的皇儿爱的,原是这一个人。
情之一字,似起于风,似灭于水,如风无迹可寻、水难以成形。
她可以控制的太多,却无法控制皇儿的本心,无法控制皇儿爱上一个人。
宝王上袖中滑出一柄弯月般的匕首,弹开刀鞘,拿匕首割破了陈立农的食指。刀痕细而浅,只溢出几颗血珠。她拿过这根指头,按在了她亲自为皇儿拟好的婚书上。
陈立农自被尘封般的梦中醒来。
这一梦深远长久,如在月月河中不断下落。
他怀中抱着心心念念的宝儿,俩人一同往下落去,因他终是寻到了他、等到了他,而丝毫不觉冰凉又昏黑的无尽河水有什么可怕。
可他逐渐苏醒,像往河面浮去,宝儿却不跟随自己。他被巨浪般水流推着,水中嘶喊不出任何声音,喊出的气泡层叠淹没他视线中还在不断下落的人。
心上人。
陈立农慢慢想起来,他失去意识时,尚在周彦辰怀中,他的宝儿狼狈至极,挣扎着向他扑来,宝儿身后的兰国人,却唤宝儿作“殿下”。
殿下……兰国唯一的殿下……
他不是宝儿,他究竟是谁?
眼珠在眼皮下频繁转动。
他是白狐化身了兰国皇子尤长靖的样子……还是,他从始至终……就是那个大昌太子?
陈立农睁开眼时,满目俱是红,一时让他不知身在何处,为何顶上的床帐都是大红。
他也的确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尤长靖将自己带至南疆兰国中心的皇城兰城,也不知宝王上将他从宫中尤长靖的皇子殿,迁到了如今皇宫外尤长靖的皇子殿。
就在这喜红遍是的寝房中。
隔着红帐,红烛静燃,隔着红纱。
殿中仅有一人,就坐在红纱外头,没有动静。半晌才响起那人沙哑愧疚之声。
——“我终是对不住你的。”
陈立农心头像烧着把蓬勃的、赤蓝色的鬼火,五脏六腑都因此激得搅动起来。
他使劲撑起自己,却没将红帐撩开。
不撩开,他也晓得外头那一把嗓子是谁,哑成再怎么般,他都听得认得出来。
他冷怒着一张脸,喉中作痛,说出口的质问哑得更加厉害。
尤长靖以为阿难默然不语,却听红帐里头传来了男子声音。
陈立农道:“你倒是说,是如何对不住我的。”
TBC
本车前往立新市 第四章
《本车前往立新市》由我和 @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一起写
第三章 神木伞(移步 @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合集【本车前往立新市】观看)
第四章 嘀嗒嘀
“嘀嗒嘀嗒嘀嗒嘀【点击听配乐】
小心的人在歌唱
嘀嗒嘀嗒嘀嗒嘀
他们去向何方
嘀嗒嘀嗒嘀嗒嘀
列车驶往前去
嘀嗒嘀嗒嘀嗒嘀
是否与爱人说别离
当爱人说别离
嘀嗒、嘀”
朱正廷站在餐车门口,列车长蔡徐坤修长的手握在门把手上。
有一只眼球在门把手里转动,当手指覆盖上去时,黑色的眼瞳翻了过去,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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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嘀嗒嘀
“嘀嗒嘀嗒嘀嗒嘀【点击听配乐】
小心的人在歌唱
嘀嗒嘀嗒嘀嗒嘀
他们去向何方
嘀嗒嘀嗒嘀嗒嘀
列车驶往前去
嘀嗒嘀嗒嘀嗒嘀
是否与爱人说别离
当爱人说别离
嘀嗒、嘀”
朱正廷站在餐车门口,列车长蔡徐坤修长的手握在门把手上。
有一只眼球在门把手里转动,当手指覆盖上去时,黑色的眼瞳翻了过去,只留下有一两道血丝的眼白。
按照以往,朱正廷会吓得跳起来,火烧屁股逃回自己的车厢。
然而他却只是眨了眨眼,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一晃神间,餐车的门把手依然只是一个铜制的圆柱体门把手,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蔡徐坤笑容满面地打开了门,绅士邀请朱正廷先进入。
餐车也是一个陈旧的餐车,可蔡徐坤的盛情邀约态度,就像这是一间豪华星级酒店,入座食用西餐的同时,会有钢琴曲伴奏。
果然真的有音乐响起来,吱呀吱呀从唱片机里传来断断续续、有人小声吟唱的歌曲。
“嘀嗒嘀嗒嘀嗒嘀
小心的人在歌唱”
朱正廷不由自主冷得抖了一下,蔡徐坤握住他的手,将他牵着走进了餐车中。
有其他人或者东西打开了门,朱星杰握着小鬼的手,面色苍白地抬脸看向餐车门口,而小鬼背对着门口,什么也没有看到,也没有注意,只是眷恋地将杰哥的一只手抬起来,将脸埋进去轻轻蹭了蹭。
就如以往表达眷恋的小动作一样。
“亲爱的乘客,请问需要用餐服务吗?”
蔡徐坤笑着问完这句话,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看向朱正廷,仿佛这间车厢里的其他乘客都是空气,不需要吃饭,只有朱正廷需要他的贴心服务。
陈立农还盯着范丞丞手中不曾放开的那柄黑伞,他慢慢喝着水杯中的温水。
想要喝水的欲望是突然升起的,他记得自己没有跟列车长说过需要温水。他是列车上最早醒来的乘客,懵懵懂懂意识到了什么,答案却像被蜘蛛丝网罗的小虫。陈立农被什么力量阻止着,无法说出口。
他只觉得尤长靖眼熟,于是紧紧靠着尤长靖,对尤长靖说那把伞很漂亮。
带一柄伞坐火车并不奇怪,但尤长靖说的对。
那是一柄很奇怪又很漂亮的长柄伞,纯黑色。
伞有什么漂亮的?
可这柄伞纯黑色的布料并不纯粹,黑色里泛出隐约的闪光,光芒很暗难以察觉,又的确存在。
冷冷的光芒,让他一点也不想靠近,却又不由自主被吸引。
想要拿过来把玩。想要那把伞。
陈立农的眼神过于赤裸,而尤长靖也和他一样一直一直看着范丞丞手中的黑伞。
人民警察范丞丞,八荣八耻牢记心,他也忍不住起了一层细绒的竖汗毛,把伞往身后收了收。
黄明昊摇摇晃晃地往前挤,又说了一遍,“哥哥,可以一起玩吗?”。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黄明昊,朱正廷突然站起身,脚踝的疼痛又一次生了刺一样提醒着他,他的脚受伤了,药油管不了太多用。
他突然觉得饥肠辘辘,应答着蔡徐坤:“我需要用餐。”
朱正廷拉着尤长靖,他们认识了很多年,关系非常要好,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比如一辆不知何时上了车的列车,周围全都是陌生人,他不想和尤长靖分开。
但尤长靖坐在座位上,沉重得好像是一尊石头雕像,平时可以随意推着尤长靖走路的朱正廷,居然拉不起来他。
尤长靖看起来一点也不饿,朱正廷环顾一圈,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热切的、对鬼故事的向往,除了范丞丞。
范丞丞露出状况外的表情,他紧贴着黄明昊,像是怕走失的幼儿。
“故事已经讲完了。”陈立农说。他看起来也并不饿。
“但因为你还没有回答,所以并没有结束。”他对尤长靖说。
朱正廷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饿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争相蚕食他的内脏似的,饿得肠胃都翻搅起来,他没有思考太多,跟着蔡徐坤离开了硬座车厢。
这列火车好短。
这列火车太短了。
他走过硬座车厢外,里面零零散散坐着一些乘客,旅客都是安静地,他们安静地望着窗外,或者专注于手底下的什么,彼此间很少说话。
所以就说,朱正廷觉得,他们并不认识陈立农,突然和尤长靖开始搭话的陈立农很奇怪。
也许是看上尤长靖了,朱正廷想。
但他并不满意尤尤的追求者。
陈立农看起来不大聪明,常在说话的时候挤弄眼睛,好像被风沙迷住,头也总是向左歪,尤长靖问他,他说自己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有时候非常模糊。
陈立农将脸几乎贴到尤长靖脸上,才惊叹着说——“长靖,你的眼睛好大呢……它们真的是非常漂亮。”
“你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在这里。”陈立农指着尤长靖的眼皮,笑得色眯眯的。
总之是一个奇怪的年轻男人。
尤长靖红着脸笑,又给陈立农喂了一些薯片。
朱正廷看了看薯片袋子,里面的薯片还是那么多。
离开硬座车厢之后,朱正廷觉得不那么饿了,脚伤似乎又好很多,这节车厢出乎预料的长,他们似乎走了很久,才来到餐车门口。
可中间却没有任何其他车厢了。
非常奇怪的设计。
朱正廷是个室内设计师,对结构记得相当清楚。
他跟着蔡徐坤,心想,没有这样的列车。
朱正廷问道:“去往立新市还需要多久?”
蔡徐坤笑了笑,说:“我们到了。”
而他们到的只是餐车门口。
阵法被破解。
朱星杰紧紧握着小鬼的手,身后唱片机转了起来,似乎有些坏了,从里头飘出听不太清晰的、古怪的歌谣。
“嘀嗒嘀嗒嘀嗒嘀
他们去向何方
嘀嗒嘀嗒嘀嗒嘀
列车驶往前去”
嘀嗒嘀嗒,像玻璃珠子滚动弹跳,又像液体不断滴落在地。
蔡徐坤没有看朱星杰和小鬼一眼,他只是牵着朱正廷往隔了两座的餐桌去。倒是朱正廷看了朱星杰好几眼。
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也很奇怪,不知为什么盯着自己看,像要把自己的脸盯穿。而男人对面的男孩又对自己毫不在意,男孩有一头新潮的脏辫,朱正廷觉得很好看。
很新潮很好看,又有一些他说不上来的面善。
“嘀嗒嘀嗒嘀嗒嘀
是否与爱人说别离”
朱星杰的额上流下一滴冷汗,“嘀嗒”打在了餐桌上。
门边的周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蔡徐坤和朱正廷走他和王子异身边经过,但就像是两个世界。
他看过人类世界后来拍的电影,叫什么,《寂静岭》。
是的,两个世界,他们好像在表世界和里世界里,看不见彼此。
周锐乖巧地没有出声,打卷的刘海从脸侧散落下去,不知怎么得到了王子异的一瞥。王子异看着周锐耳后滑落出的发丝,手指微动了两下,好像发丝落到了他的心尖上,撩得人痒痒的。
周锐不说话的时候,和说话的时候,完全是两种情态。
优美的。活泼的。
像还鲜活的人类。
餐桌上的饭食是备好的,朱正廷又在四处张望,但他没有看见除了蔡徐坤以外的任何乘务人员。
饥饿感又一次攥住了他的胃,朱正廷开始吃了起来。
而蔡徐坤朝他举杯。慢慢啜饮一杯白葡萄酒。
车厢里还有其他乘客。范丞丞意识到。
他不愿意离开黄明昊太远,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想不起来太多东西,但脑海中却有和黄明昊相关的讯息,黄明昊的脸是照片式样的,被存放在他脑海抽屉里。
其他人,其他人想不起来,他看着身后每一张面孔。乘客并不多,有些人埋着头,在睡觉,或者看什么东西。
陈立农不再讲鬼故事了,黄明昊觉得有些可惜。
黄明昊长期在国外留学,很少有这种和同龄人一起坐车,甚至说故事的经历。虽然尤长靖和陈立农看起来也并不是他的同龄人,至少尤长靖和他的年龄不会相差太大吧……
尤长靖突然开口:“我二十六岁了。”
黄明昊被他吓得没说话。
尤长靖错愕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你刚刚没有说话是吗?”
他看向陈立农,陈立农看着桌面。
朱正廷的设计稿和本子,被朱正廷带走了。
有乘客在看什么东西。
范丞丞终于摁捺不住像植物顶破土壤、飞速生长的好奇心,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名乘客在翻阅什么东西。
他拿着黑伞,终于离开黄明昊身边,向那名乘客走了几步。
范丞丞所经过的座位,低着头、或者望着窗外发呆的乘客都茫然地将视线朝范丞丞投过来,那乘客也抬起了头,他望着范丞丞,眼神像在看稀奇的玩意。
他手中举着的是一叠报纸。
报纸封面印着巨大的版头,一张照片横贯了整片报纸,加粗黑体字在黑白色的报纸上尤其触目惊心:
——《本市特大连环车祸案,警方正积极调查中》
照片中,数辆车辆的残骸狼藉一地,死者尸体和残缺肢体被打上了彻底的马赛克。路边有一只看不出颜色的头戴式耳机,角落没拍到的地方,散落着吃了一半的薯片。
范丞丞知道那只耳机是红色,上头溅了红色的血液,在红色的耳机上不大看得出来。那只耳机就收在警局的案件遗物柜里。
他猛地转头看向尤长靖。
那边陈立农不知在说什么笑话,把尤长靖逗得咯咯笑,蓬起微卷的奶油棕色头发、柔软的粉色卫衣,连带着长长的睫毛,都笑得颤抖。
薯片袋子发出轻轻的、薯片在里头哗啦哗啦互相撞动的声音。
TBC
【第五章心心接】
本车前往立新市 第二章
《本车前往立新市》由我和 @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一起写
第一章 KT3182号列车(移步 @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合集【本车前往立新市】观看)
第二章 雪国列车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
……
“讲的是一对情侣组团去爬雪山哦,你真的没有听过吗?但他们爬山的时候天气太恶劣,脚腕扭伤的女友只能留守在营地,男友和其他队员上山了……可是好几天之后才有人回来。他们回来之后告诉女友,她的男朋友死了。”
老式列车的车厢顶上,陈旧的灯仿佛古早煤油灯一样,随着列车行进而晃动,大白天的...
《本车前往立新市》由我和 @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一起写
第一章 KT3182号列车(移步 @不死心的手残星人 合集【本车前往立新市】观看)
第二章 雪国列车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
……
“讲的是一对情侣组团去爬雪山哦,你真的没有听过吗?但他们爬山的时候天气太恶劣,脚腕扭伤的女友只能留守在营地,男友和其他队员上山了……可是好几天之后才有人回来。他们回来之后告诉女友,她的男朋友死了。”
老式列车的车厢顶上,陈旧的灯仿佛古早煤油灯一样,随着列车行进而晃动,大白天的,灯光亮着,几乎看不出灯亮着。
尤长靖抬头望着那盏灯,头顶上那盏晃得尤其厉害,吱嘎吱嘎,他好怕它会掉下来砸到自己。
“应该是七天。”男孩子又说。
他的声音像清酒,有一丝丝甜,更多的是醇厚的酒香,却又清冽。把一个断断续续的,尤长靖没听过的故事,说得很生动。
列车窗外晴空万里,飞驰过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色田野。
“队员都回来了,可男友却不在,他们说遇到了雪崩,男友不幸遇难。真的很不幸哎!”
说着,男孩子还不忿地感慨起来,紧接着又有些伤感地继续讲下去。
“但这对情侣很相爱。队员们都说,害怕她男友会在头七还魂夜来找她……”
“啪”地一声,尤长靖吓了一跳,不是头顶的灯终于砸下来了,而是一只白白的手用力把手掌整个拍在了桌案上。
列车的座位是面对面,他们中间有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堆着少量的个人用品,两包开着的薯片各吃了一半,被这只手拍打的力道跳得蹦出来一些碎片。
朱正廷的手拍在桌上没有堆放物品的空余地方,固定的桌子被拍得似乎也要跳起来。
随即这只白手摸上自己光裸的胳膊,初夏天气,朱正廷穿着短袖,使劲搓着自己。
他大声地抗议,像是这样能抵御恐惧。
“快别讲了!啊,我怎么感觉凉飕飕的!好好地为什么要说这种鬼故事!”
尤长靖眨巴眨巴眼,眼睛睁大又圆又无辜,透露出委屈的神气,嘟着嘴唇软软地说:“可是我还没有听完……故事讲一半不听完的话很难受……”
朱正廷瞪着尤长靖,手指从胳膊缝里伸出来一只指着尤长靖嫩生生看起来十六岁的脸。
“收回去!把你这种假装的样子快点,收!”
这张窄窄的长方桌子,一面是尤长靖和朱正廷,而对面的男孩子年纪不大,看起来大学生的模样,头发乌黑乌黑,刘海分开这张青春俊气的脸,露出小半光洁的额头。
他笑起来双眼眯起,眼角展开两弯细细的月。
“我会讲完啦。”
朱正廷站起来一半,“扑通”又坐下。
“所以半夜的时候男友真的出现了!女友还来不及反应,男友抓着她的手就跑,跑得离开营地很远。我说过,因为他们很相爱哦,所以女友也没有立即挣脱离开。可是……停下来之后,男友告诉她,登山的第一天雪崩就开始了,所有的队员都死了,只有他离开来找她,要她赶紧跟他走。”
“问题来了……那么,她应该相信谁呢?”
朱正廷终于坐不住了,他坐在靠窗位置,而尤长靖靠着走道,他往外挤,一边说:“啊我不想听了!所以,尤长靖,到底相信谁啊?!”
列车突然加速,随着这加速,车厢中的人都因惯性而往后仰。
站起来的朱正廷挤开尤长靖,贴在走道边座椅侧面,被冲击得磕到了脚。
他“嘶”了一声,视线里猛地一黑。
昏黄的光从头顶静静照落,可是灯盏毕竟太旧了,灯光只能笼罩一半的车厢。车厢下半部分,坐着的人的脸,还是在阴暗里,瞧不清楚神情。
男孩子突然抓住尤长靖的手腕,尤长靖被吓得尖叫一声,随后又很不好意思地意识到,抓住他的是男孩,没有什么恶意,像是来安慰他别害怕。
列车驶入了隧道。
下半截车厢几乎是黑的。尤长靖有些夜盲,他看不见,一只手拉着朱正廷的衣角,一只手被男孩握着。
感觉到尤长靖对黑暗的警惕和紧张,男孩轻笑了一声,声音更像没有温开的冷酒。
——“是啊……如果是你的话,会相信谁呢?”
灯影在他乌黑乌黑的头发上轻轻摇晃,隧道又深又长,有那么一会儿,尤长靖觉得似乎没有尽头。
吱嘎嘎的灯盏没了声响,只有模糊的光团,列车中黑暗又寂静,一节车厢里缀着四盏同样破的灯,同样照不清楚,油尽灯枯般没有被人更换。
男孩的手温度偏凉,但好歹还是有温度的,尤长靖在问话里打了个剧烈的寒颤,仿佛身处在雪山里,他就是那个失去男友又失去队员的女孩,不知道相信谁才是正确。朱正廷的衣角布料很滑,他渗出了手汗,感觉到身旁的人往下蹲去。
朱正廷发出细微的、痛苦的呻吟。
“我的脚崴了。”他说。
尤长靖挣脱男孩的手,在黑团团中摸过去,摸到朱正廷的头,蹲在那似乎扶着脚踝。
列车厢门发出声响,要倒了一般的响。
有人打开了这扇门,朝离车厢门最近的他们走过来,脚步声听不见,来人个子很高,昏暗里帽檐扣住了样貌。
列车终于穿过了隧道。刺目的日光猛然照射进来,黑暗是突然袭来的,光芒也是。
太阳光明晃晃地,窗外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色田野。
陈立农的手仍然放在桌面上,压着一张散落开纸张的本子,上面画着房屋结构图,他的手虚握在那,还是抓着尤长靖的姿势。
英俊的男人穿着列车长服饰,领扣严丝合缝扣得紧极了,贴着男人的喉结。
列车长露出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微弓下身子,问朱正廷。
蔡徐坤:“这位旅客,你还好吗?”
朱正廷小声哼哼:“不太好。”
他挥舞着胳膊站起来,保持平衡,右脚尖踮起。
朱正廷:“我的脚似乎受伤了,它很疼。”
陈立农突然开口:“你知道该相信谁了吗?”
尤长靖被这个持续的问题问得发懵,他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下意识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问题,对面的这个男孩看起来有一点面善。
但正正的脚崴了,尤长靖顾不上不想回答的问题,他眨了眨眼,偏开头躲避陈立农凝住的视线,开始在背包里大海捞针,寻找创口贴。
他一边翻找,一边对着朱正廷说:“正正,我有带创口贴出来吗?”
朱正廷摸着列车座椅靠,往下看去,好友尤长靖巨大的背包里,空无一物。
桌面上乱七八糟摆放着他们的东西,朱正廷想不起来出门的时候有没有拿包。
他伸出一只手,将散开的纸张收回到本子里,那是他的设计图稿。是客户的房屋设计图。
列车长的笑容保持着,似乎一刻也没变化过。
蔡徐坤:“我们有任何旅客需要的东西。创口贴,请您稍等。”
他再一次打开车厢门,往车头方向去,要为旅客朱正廷提供创口贴,然而又停顿住。
蔡徐坤:“这名旅客,您需要的温开水,请跟我来。”
陈立农站了起来,带上了自己的双肩书包。
他轻微摇晃,让尤长靖想到车厢顶那些灯盏,男孩跟在蔡徐坤身后,跟得有些过于近了,像是怕走丢一般,头偶尔侧向左肩,落枕的样子。
人走出这节车厢之后,朱正廷咂了一下嘴,不满地说:“那人看起来有点奇怪。”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对尤长靖说:“懂吗?看起来脑子有点问题。”
尤长靖回忆着陈立农手心微凉一些的温度,摇了摇头。
“我觉得还好。”
朱正廷抬起自己的右脚,左右摆动、伸前伸后看了看,骨缝里尖锐的疼痛减轻了很多,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不痛了。他没穿袜子,露着脚踝,皮肤洁白光滑,没有任何伤口,细微的也没有。
“我觉得我不需要创口贴。”
尤长靖示意朱正廷先坐下来。
窗口的风景很好,天气好极了,晴空万里,田野里绿浪如涛,叫人看了心旷神怡。
是个出游的好天气,他不想正正伤到脚,这会影响正正出门的心情。
车厢门再一次被打开,列车长蔡徐坤身后跟着端着水杯的陈立农,他们回来的速度很快,朱正廷一副被吓到的模样,甩了甩腿。
朱正廷:“我觉得我好多了,我不需要……”
蔡徐坤将他拉到另一边无人的空位坐下,面对面,他收起来中间的桌子,将朱正廷的右脚轻轻提过来,架到了自己腿上。
他手里抓着一瓶红花油,打开盖子气味变得浓烈。
年轻的列车长看起来脾气非常好,一直笑着,甚至笑得有些超过了普通礼貌的程度。
“我自己来!”朱正廷伸手去抢,没抢到药油。
蔡徐坤给他按揉的力道也很轻柔,轻柔里带着揉开皮肉的韧劲。
朱正廷脸色发红,嘟嘟哝哝:“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蔡徐坤专注地看着自己手底下,那只清瘦,但是是男人那种清瘦的白皙的脚踝。
“不是的。很疼吧?”
尤长靖像看戏一样看着他俩。
抱着吃一半的薯片,他和正正逛街的时候买的,两人买了不同的口味,拆开来混着吃,你拿一片我抓一把。
此刻他就像八点档电视剧节目前面沙发上的观众,看俊美非凡的列车长和漂亮男旅客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他咬了一口薯片,蹦脆。
陈立农凑近来,将剩下的一半叼走了。
尤长靖震惊转头看他。
他不认识这个男孩。
你是谁?为什么这么自然而言地吃我的薯片?尤长靖想问他。
陈立农离他太近了,他眨眨眼,离得太近,尤长靖看到男孩的下睫毛更长更密,像朱正廷画图上色用的笔刷,颜料蘸得不够之后在纸上留下的线条。
“我叫陈立农。你的朋友不太对劲。”
陈立农的声音有些含混,嘴里吃着薯片。
他好像一只尤长靖养的大型犬,温顺警惕,靠在尤长靖头旁边,吃尤长靖手里的食物。而尤长靖却没有感到很奇怪,他应该觉得奇怪的。
尤长靖将薯片递了过去。
TBC
【第三章心心接】
《皇后等一下》肆肆章
第肆肆章、
河水中长发微漾。
尤长靖一头青丝如水草般蜿蜒而柔顺,在月月河水里漂浮。雾气如蛇缠缚着他。
冰凉的河水中,陆蕖冰凉的手,她眼中神色也是冰凉,指尖微抬,雾气中凝聚出一线银光,细细如同银色锁链。那锁链有神智一般抬起蛇一样尖细的头颅,弓着链身,对准尤长靖咽喉。
陆蕖不再说话,她说什么尤长靖也听不清。
河水中泛着硕大的气泡,浮向河面又很快破裂。窒息感如这些雾气攀上尤长靖的上身,肺腑间气息出不去也进不来,挤压着,逐渐变为火热的灼烧感。
周身冷极了,他开始不由自主地痉挛。
浓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两岸军队都失去了小舟踪迹,阿难看不见殿...
第肆肆章、
河水中长发微漾。
尤长靖一头青丝如水草般蜿蜒而柔顺,在月月河水里漂浮。雾气如蛇缠缚着他。
冰凉的河水中,陆蕖冰凉的手,她眼中神色也是冰凉,指尖微抬,雾气中凝聚出一线银光,细细如同银色锁链。那锁链有神智一般抬起蛇一样尖细的头颅,弓着链身,对准尤长靖咽喉。
陆蕖不再说话,她说什么尤长靖也听不清。
河水中泛着硕大的气泡,浮向河面又很快破裂。窒息感如这些雾气攀上尤长靖的上身,肺腑间气息出不去也进不来,挤压着,逐渐变为火热的灼烧感。
周身冷极了,他开始不由自主地痉挛。
浓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两岸军队都失去了小舟踪迹,阿难看不见殿下,长鞭明明将要触及,却一瞬落了个空,她还在反应时刻,却听到另一声毫不迟疑的落水声音,从河中传来,是陈信。
这一刻,陈立农并未多想什么。
他伸手去抓这银面具男子,男子往河中落去,长发缠着一抹雪白颈项,一闪而逝。陈立农抓了个空,不寻常的雾陡然袭来,他想也没想,“扑通”就跳入了水里。
河水里依然雾气迷蒙,月月河河水清清,鱼儿游动,可此刻一切都是雾气的白。水流涌过陈立农身边。
银面具人明明在这跳河,怎么不见踪影?
这是什么障眼法?
陈立农向前划开水波,凉月剑灵从剑身上剥离下来,跟着他往前游动,小银龙在水中翻了个滚,活泼泼地打了个挺,尾巴一甩,将雾气甩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里,银制的面具不知何时脱落,缥色衣衫如河水中飞拂的丝绦,浮浮沉沉将那人围拢在雾气中央。
一张雪白的脸藏在雾中,朦朦胧胧,如是山栀子落入了水中散开重叠的花瓣,双眼正无力地闭阖,好似睡了过去。右眼上有一颗小小的、被陈立农吻过无数次的一点痣。
雾气很快合拢了。
落花正朝河水深处缓缓坠落。
再涌来的水流似乎在陈立农耳边炸开轰然声响,脑海中全然是惊动的呼啸。他猛地奋力往前游去,眼前一片白茫,手臂极力伸着,想要碰到一缕衣带也好。
剑灵感知主人汹涌的情绪,那情绪山呼海啸般朝小银龙压去,银龙在水中盘旋起来,冲到陈立农前头,搅碎那些碍事的迷雾。
陈立农靠得极近了,然而雾中还有一个人,他抓到了那人纤细臂膀,并不是宝儿触之绵软的手感。
师妹的脸就在眼前,她看了他一眼,雾中一条细细的、光一般的银色锁链随之扭动,对着雾中人的咽喉猛然刺了下去!
瞬间翻腾的细小气泡竞相追逐着往上浮去,河水中,所有凡人的声音都被水流吞没,化为细碎的泡沫。
一朵鲜红的花自水中开出,摇曳在陈立农的颈项左侧,刹那顺着雾气激起的旋涡扩散开去。
小银龙一声悲鸣,尾巴抽打在雾中那条光链上,血迹染不红那锁链。陆蕖如梦初醒,本要穿透尤长靖咽喉的光链,刺破了抢身而护的陈立农的颈项,锁链如光影破碎崩裂,笼罩河流的雾气顷刻消散。
她慌乱地伸手要捂住师兄颈侧那个穿开的血洞,下一刻,尤长靖从松脱的桎梏中苏醒,一双含情目在淡红色的血水中睁开,泪水与河水混在一处,根本分辨不了。
尤长靖用力推开陆蕖的手,捂着陈立农不断淌出鲜血的伤口,往上游去。
半枚破损的白玉冠自陈立农怀中掉落,往河水中深深落去,无声无息。他的手臂仍揽在尤长靖的腰侧,此刻松懈了力气,尤长靖忍住巨大悲戚,将陈立农的手又往身上环了环。
小银龙在两人脚下使劲顶着,水面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无边无际,陈立农的血越流越多,而尤长靖也早就要气息耗尽。
月月河雾气已散,清澈河水,两军一眼便望见尤长靖扶抱着陈立农游上来,而水中有血迹晕开,大昌和兰国熟水性者都纷纷跳下了河,一边要去捞郡王,一边要去捞殿下。
尤长靖甩开兰国军数人伸来的手,阿难也跳去水中,而尤长靖却好像根本分不清眼前人都是谁。他湿淋淋地,长发与陈信的还缠在一处,他似乎不认得阿难,或者说根本没有看来拉他的人是谁,而一次次朝陈信扑去。
“放开!”尤长靖甩开阿难的手,声嘶力竭。
两人一前一后落水,而再出现,陈立农颈部受重创,奄奄一息,被周彦成抱在怀中,只勉力睁着一双半阖的眼,死死盯着身侧的尤长靖。
“捉住他!”周彦成不笑时,脸色也是冷的。他指挥大昌军去捉拿尤长靖,认定尤长靖是谋害小陈郡王的凶手。
阿难再次伸手扣住尤长靖的手臂,殿下不曾习武,此刻却用了不知多大的力气,要甩开她。
她惊急中想唤回尤长靖的神智:“殿下!殿下!”
而尤长靖顾不上回应,只是再次挣扎着扑了过去。
陈立农只能拿眼睛看着,眼前因失血有些模糊,看宝儿一次次甩开兰国军的人,在水里朝自己扑着游过来,如同一条落水疯狗,谁也拦他不住,实在算不上多好看。
真傻啊……
自己怎么没有认出他?
尤长靖半是被挟持,更多是自己主动拉着大昌士兵的衣甲上了大昌军这一方的岸。
阿难、阿陌姊妹震惊难以附加,水流湍急,阿难在水中扎了个猛子,游回了兰国军一岸。一片混乱中,都忙着救人,两方都不曾乱发弓箭。
阿陌将一片竹叶吹得尖利,蛇群纷纷下水,跟在尤长靖身后,抬起蛇身警告一般对着扣住尤长靖的几名大昌士兵。
刀尖就抵在尤长靖身前,他依然如看不见似的,伸手就去拨开,倒把士兵唬了一跳,往后让开。
周都将只说捉起这人,而兰国军称他为殿下。
众所周知,兰国只有一名皇子可称为殿下,那就是“葬身”于大火中的庆帝尤长靖,先皇钦定的太子。
周彦成还没绕过这弯子来,尤长靖已跪到身前来,伸手要接过小陈郡王,厉声斥道:“军医!”
他气势迫人,周彦成几乎被他吓了一跳,怔怔地看他将小陈郡王接到了怀中,如珍似宝地枕在膝上。
尤长靖双眉深锁,一张脸白得吓人,泪珠断线似地,丝毫不受控制,往陈立农脸上落,又被他急急擦去,动作却轻极了。
“生火。”尤长靖泪不停地掉,声音却冷静至极。
周彦成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就听从起这兰国殿下的命令……且慢,这是兰国的皇子殿下?这是……庆帝?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尤长靖半抱着陈立农,手掌紧按住陈立农左颈侧的创口,血还是止不住,从尤长靖手指缝中渗出。
火堆围着两人点起,蛇群匍匐在火堆后不进前,兰国军推船下水,往这岸边来,大昌军在岸边阻拦,两方僵持。郑锐彬领着人急奔而至,来人一袭长裙,环佩叮当,却是失踪已久的大昌郡主沈明灯。
她挎着个木头药箱急跑过来,踉踉跄跄,额上点点细汗,身后遥遥跟着的却是安存长公主凤素,和凤素的贴身侍女鹅黄。
尤长靖抬脸望了一眼,就紧抿着唇低下头,陈立农双目紧闭,脸色愈发苍白。
立农的体温向来要较他高些,可怀中人此刻却是冷的,他浑身是水,火堆初燃,立农的身子无法很快暖和起来。
沈明灯跪到两人身边,让尤长靖将陈立农放平地上,她迅速拿出药箱中针匣,金针扎入,封闭了陈立农几处经脉,血才渐渐止了些。她又翻出几颗药丸化了水,可药汁灌不进去,便只好在陈立农舌下压了一枚续命的圣心丹,不知能撑几时。
沈明灯俯下身仔细查看创口,血止住后创口倒不如预想中大,穿破肌理,留下一个血洞,是锁链痕迹。
——“仙人无情,而情不缠绵,似缠绵锁。他非凡器所伤,汝治不得了。”
大昌军与兰国军对峙之间,岸边陡地凭空出现一黄衫男子,眉目若画,容颜妩媚。他开口音色如琴,淙淙动听,手中缠线般拉扯,与河水里的什么较着劲。
河水滚滚翻腾,一道细细的银色锁链劈空而出,将河水打成一个旋,水浪散去,女子身形露出,而缠绵锁如盾圈围在她周身。
“师兄!”陆蕖唤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凄茫。
她朝河畔走了两步,又被缠绵锁绊住脚,被周锐一把扯回去。
尤长靖站起身,疾步迈过火堆,脚旁蛇群纷纷避让。
他冷声道:“沈荳治不得,还有谁可治?”
周锐望着他,慢条斯理地往手中收着缠绵锁,而那锁链似乎也不服气,嘶嘶游动着去抽打他的手,被他一把都抓了打了几个结。
周锐道:“唔……容吾想想……”
他还待卖什么关子,被尤长靖极冷的声音打断。
尤长靖:“云门山屡次破戒,我不问究竟意欲何为。今日要置我于死地,我也可一笔勾销。可若他……若农农……”
他不敢回首去看躺在那了无生气的陈立农,也不愿说出他害怕的字眼。他只是死死盯着周锐和陆蕖,眼中满布血丝,像是双眼要流出血来。
他的手指紧攥,骨节发白,牙关紧咬,眉眼在火光中渲染出异样的秾丽。
周锐看着,倒真说不出从容漂亮的话来。
尤长靖松开手指,只低声道:“我必然爬上皇位,无论是大昌还是南疆,定有他日破开云门山,屠戮遍野,尸横群峰……云门山要天下伏于掌心,我便叫这天下永无宁日……现下,你说谁能救他……”
河水从他长发上滴落,衣裳湿乱一团,水流汇聚于他脚下成了浅浅一汪,倒影着绝望。
形容如此狼狈,却还口出狂言,周锐眉头微动,扯了一把缠绵锁,将陆蕖紧紧捆住,他无意多生枝节。
下一瞬水浪骤然起了人高,朝两边扑去,河中就不见了人影。
岸边众人均被泼了几身水,阿难抹去脸上水渍,望着早在陈信受伤一刻,就已失了神智的殿下。
她轻声道:“我知晓谁能救他。”
TBC
《皇后等一下》肆叁章
第肆叁章、
大昌的军队驻扎在月月谷前。
从大昌来路是大道坦途,从月月谷起,峰峦叠嶂,渐入南疆境地。
陈信在曙光即临的那一刻,终于率军抵达月月谷。
大昌紧着月月谷的都城名玉州,也叫玉盘城。玉盘如月,月至月月谷中月月河,乃是此地出名的美景。
烽火初燃,玉州本地驻扎的军队由都城将领周彦成所率,已在月月谷外扎营,将小陈郡王一军迎入营中。
玉州不比漠北,自南疆兰国与大昌结姻亲之好,已多年未起纷争,并无战事。而陈立农甫至此地,就见周彦成已将营地安置周全,足见周彦成是个并非荒废的将才。
陈立农自诩私下里是个爱笑的,而今这头一回见的周彦成,似乎更爱...
第肆叁章、
大昌的军队驻扎在月月谷前。
从大昌来路是大道坦途,从月月谷起,峰峦叠嶂,渐入南疆境地。
陈信在曙光即临的那一刻,终于率军抵达月月谷。
大昌紧着月月谷的都城名玉州,也叫玉盘城。玉盘如月,月至月月谷中月月河,乃是此地出名的美景。
烽火初燃,玉州本地驻扎的军队由都城将领周彦成所率,已在月月谷外扎营,将小陈郡王一军迎入营中。
玉州不比漠北,自南疆兰国与大昌结姻亲之好,已多年未起纷争,并无战事。而陈立农甫至此地,就见周彦成已将营地安置周全,足见周彦成是个并非荒废的将才。
陈立农自诩私下里是个爱笑的,而今这头一回见的周彦成,似乎更爱笑,笑起来见牙不见眼的,问小陈郡王是否先去歇息。
天光渐亮,陈立农一路过来的确疲惫,却还是道先去主帐。
主账中有沙土所垒的月月谷中山貌地形,然而谷中阡陌万千,河流分支数条,地形图不过仿出十之四五。
陈立农一手支着额头在看,又将身子探得靠前,打量月月河的主河道。
他道:“你们安营扎寨,已有多久?”
周彦成笑眯眯地答道:“便是十来天了!”
陈立农沉吟:“如此,这十来天中,兰国都没有再近一步?”
周彦成:“确然有些奇怪。兰国说是出兵,可到了月月谷却不上前,只是将谷中占据起来,似乎想等着我们进攻。”
陈立农笑了一声,音色有些冷:“痴人说梦?这谷里易守难攻,既是兰国先要出兵,哪里来我军有主动攻入去自讨苦吃的道理。”
周彦成点点头:“如郡王所言正是!我们守在此地防范,却不见兰国出来一兵一卒。将士们都有些疲累……”
陈立农:“空耗我军心神……可知兰国此次出征者谁?”
周彦成:“兰国阿难。”
陈立农有一瞬的晃神。
兰国阿难,与北邙卜凡齐名,百步穿杨,是当今世上罕见的神箭手。可卜凡失了左眼,王瑰虽习得卜凡的金弓箭术,却还不够纯熟。立农往日少年脾性,对这位阿难将军百闻不如一见,倒是有过一较高下之心。
只是他此时分神所思,乃是觉得兰国恐怕是真要与大昌撕破了脸。
阿难虽为将军,亦是兰国皇室子女,自宝王上登基后,收为义女,教习在宝王上座下。若不是蓦然揭露出安存长公主为宝王上之女,阿难便是板上钉钉的兰国下一任王上。
不过如今长公主身死,已没了一争之力,兰国派出阿难来打这一场仗,恐怕除了给已死的皇子尤长靖、皇女凤素讨个公道,更是在给阿难将来掌权造势。
使她手中有兵权,民间有声威,一举两得,宝王上用计其深。
“打起精神守着,”陈立农道,“兰国军要趁虚而入也罢,我军切不可放松警惕,也忌自乱阵脚。”
他才准备大略去歇上一歇,养一养精神。
而营帐外远远传来歌声,那轻柔悠扬的声调在山谷中飘来荡去,像是会飞的精灵一般,歌声在月月谷中回荡,甚而轻轻地传来营地里。
陈立农与周彦辰走出账外,歌谣更清晰了一些,那调子清脆中又缠绵着,是一支唱情的山歌:
月月谷中月月河哎
月月河旁女儿歌
歌里思着情哥哥哎
问哥哥心往哪儿落哎
月月谷中弯弯月亮河
月亮河里女儿挽起手哎
问弯弯月亮河弯弯月啊
我俩算不算痴人哎
月亮河呀月儿河
问山川的神灵哟
我俩算不算痴人哎
我俩算不算痴人呦
歌是用南疆语而唱,绵绵甜甜。
周彦成所率都城军,大多为玉州本地人氏,听得懂南疆语,甚而会说。因此便见有些士兵驻足而望,停下了手中的事情,跟着哼唱起来。
陈立农并未仗着身份之尊而打断众人的哼唱。
清晨翠烟渺渺,不远处的月月谷山清水秀,歌谣轻轻,构出了玉州往日的安详生活。战争在即,谁也不愿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是兰国军。”周彦成道。
兰国是女子之国,兰国军也是女子军队,晨初起,在山涧哼唱歌谣。
歌声婉转动听,令大昌军队中的男子心神摇曳,那会是什么样美好的姑娘在歌唱呢?可他们亦不敢轻视,不能去探询。
陈立农不通南疆语,但人有共情,曲调中的情思他能听得明白,会想起自己的心上人。
“我俩算不算……痴人哟……”
周彦成跟着调子哼唱着最后一句,引得陈立农侧目看他。
周彦成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以为郡王爷要说他两句什么,陈立农却道:“月月谷中有河道若干,歌声的方向不是从一面而来。彦成,你准备好船只,扎上草人为饵,从每一条能够流经的河道上游推入,着人守在下游收船。”
周彦成问道:“这是为何?”
陈立农只言:“照做便是。”
“郡王想探一探兰国军的虚实。”郑锐彬道。
锐彬乃是玉州知事,此次兰国出兵,他心系玉州百姓,便自己来了前线,出谋划策,振奋军心。
周彦成不解道:“放船怎么探听虚实?”
郑锐彬道:“兰国军迟迟不动,一定是谨防我们攻入月月谷,若我们派出先头部队,大约会死无全尸。但放船出去做饵,等兰国军发现船上其实没人,根据最终所收到的船只破损程度,并大约可知兵力如何分布。”
周彦成一拍大腿,还是大声问道:“这也可行吗?”
郑锐彬视线紧盯着士兵们将船只推入河道,道:“可不可行,做了便知晓了。”
陈信倒在帐中睡了一觉,他睡得沉,且也无梦。
等醒来时分,船只已经由月月河诸多分支流过,回到了玉州军手中。
然而船只完好无损,一支羽箭也无,仿佛是在无人的山谷中,安然无恙流经。
陈立农绕着十一、二只小船,慢慢地看,船上的草人套着大昌军衣甲,远看便如真人般。
他并未开口说话,而郑锐彬叹道:“兰国军军风整肃,阿难将军名不虚传。这些船只从不同河道流经,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动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们察觉了我们的动机。我猜测兰国军的兵力应该较为集中,不曾过于分散,否则很难做到及时传讯……”
陈立农道:“还有另一种可能。”
周彦成和郑锐彬抬头看他。
陈立农拾起船中散落的些微稻草,大约是船只流淌的时候,草人摇晃掉落的稻草。他两指捻了捻那稻草上几乎不被其他人注意到的湿润痕迹。
陈立农:“船上有水蛇经过。”
周彦成忙派人查看,果然每一艘船只中都有蛇盘爬过的轻微痕迹。
周彦成恍然大悟:“南疆擅驱虫蛇!她们没有派人查看,是驱使了蛇群!若船上真的有人,定会作出声响,到那时她们再攻不迟!”
陈立农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这不合宝王上的作风。战书用词狠厉,出兵迅疾,不像是殷殷等待的样子。可眼下兰国军按兵不动,阿难止步不前,甚至分散兵力至每一条河道……她们究竟在等什么?”
月月谷中深夜时分,万籁俱寂,只有风声、河流,和虫鸣。
兰国军兵力极其分散,如散落在山林中的萤光。虫鸣声在脚边环绕,一群初生的水蛇在水岸边徘徊,随着叶片吹出的小调自在游摆。
那翠绿的叶片贴在少女粉嫩唇畔,她吹了一会儿蛇曲,觉得无甚意思,就丢开了叶片,朝身旁的女子靠去。
少女道:“阿难姊姊,殿下真的会来吗?”
女子点了点头。
少女又问:“林小王爷说的是真的吗?”
阿难又点了点头。
少女摇起她的手臂,有些急地道:“若是林小王爷骗咱们呢?若是殿下不来,姊姊你就是无故拖延,宝王上会怪罪你的!”
阿难不爱说话,少女又摇了她好几下,她才开口低声道:“殿下会来的。”
黑暗里,少女凑近阿难的脸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道:“姊姊,王上不会把你许给殿下的。”
阿难的脸红了红又白了白,不明白妹妹阿陌为何没头没脑说起这句来。
阿陌坐了回去,抓起脚边的小石子往河里打了几个水漂。
“殿下若是真来了月月谷,就是众矢之的。大昌人一定想杀他想得不得了,兰国军中也有人不认他。姊姊,你说殿下是不是傻的呀!放着好好的大昌皇帝不做,一定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阿难还是那样慢吞吞、轻轻的声音道:“殿下就是那样的。”
殿下在为做对的事情……尽力而为,虽那些事,兴许在别人眼中看来,是很傻的。
僵持的第十八日。
有船只自月月河上游而来,那是汇经南疆月亮河的分支。
天下水源,莫不过一家。
大昌军搬离原先的驻地,占据了月月谷谷前平原,大有坐等兰国军出月月谷之势,在谷前宣讲兰国军如何龟缩不前,胆子比不过老鼠。
期间有一名赤足、脚腕戴着数只银钏的少女支一扁舟在谷前河流出现。喊话的大昌士兵待要去捉她,而月月河虽河流细却水极深,少女吹响一片叶,唤出水下黑漆漆几大团水蛇,翻滚如浪来围住要下水的大昌船只,把士兵们吓了一跳,不及捉她,她就顺着河流而去。
且笑语晏晏:“也不知是谁的胆量比鼠儿小!若不是鼠儿,便进山来罢!”
带着南疆口音,又娇又甜。
陈立农在帐中听闻挑衅,只是笑了一下,曰是小儿作为,又立即着人封锁了大昌军所能触及的河道上下游。
他笃定兰国军在等什么人。甚至猜出阿难似乎并不想一战。南疆兰国山林密布,兰国人不善骑战,但精于弓箭之巧,擅驱蛇虫毒蛊,并非没有出谷之力。
若兰国人驱蛇群虫群,用蛊来摧残大昌军,未必不能制胜。
如今正是剑拔弩张之时,居然有船只自月亮河而来,不必细想,定要活捉。
多数河道都有人看守,尤长靖无从行舟。
陈信机警,阿难迟迟不动,怕是已让立农起了疑心。他并非不知阿难在等自己,等自己当然是最好不过,他还来得及阻止两国战事,虽是以罪人之身。
徒留月亮河上游不在大昌军看守之中,尤长靖只能自月亮河过,哪怕冒着流经月月谷便容易被大昌军拦截捉拿的风险。
轻舟水中,尤长靖孤身一人,河流夹岸吹起微风,眷恋于他衣带缠绵,风中是山栀甜蜜香气,令人沉迷。
他立在舟前,不敢小心,提防着四周埋伏动静,小船已从月亮河驶过,来到月月谷中河道,尤长靖想,陈立农大约让大昌军在这里做了手脚,但愿阿难也派人在此守候,不至于让自己一现身便被大昌捉去,什么话也来不及讲。
他更怕见着陈信。
岸边树梢尖儿在微风里抖,尤长靖扫了一眼,又凝目端详。
那风中抖动的树梢有些不寻常,像是被人踩了一脚,又松开,因此往天上弹了去。
他回身就往小船舱中藏,尤长靖水性并不差,早想好了遇着大昌军,得跳入河水中逃脱。
可来人极快,尤长靖看树梢不过瞬息,刚弯身要往窄窄船舱中去,就被一把扣住了腰。
一双铁臂似的力气将他往后一拖,扔麻袋般往船头一丢。
他摔得屁股生疼,双手撑着船板,仰脸望去,是陈立农。
凉月剑未出鞘,隔着剑鞘,面无表情的陈立农端着剑,剑尖抬着此人下颌,将仰起的面又抬高一些。
小舟中的男子一身缥色衣衫,如倒影着天空山林的月月河中景色,脸上扣着一张银制面具,仅露出了半只眼睛。
尤长靖双眼在面具后眨个不停,怎么也不敢置信,是陈立农亲自来捉他。
是立农得了什么消息吗?
或是谁告知他,来的是大昌未死的“庆帝”,南疆兰国的皇子?
陈立农并不晓得。他只是觉得自己走这一趟更便捷些。
军中他武功最高,捉船中的人尔尔而已,他便索性不要再布置什么。
这人是谁?为何戴着面具?
尤长靖看了陈立农两眼,心中狂跳不止,手心汗湿如水,很快将自己的脸偏开剑尖,低头望着河水。
河水里影着自己一片空无的银色面具,粼粼反着光,河水里也有立农极清俊的面貌,不笑时更蛊得人心里着魔。
船边放着根没派上用场的船桨,月月河到了潮汛之期,河水湍急,从上游一路而下,并不需要用到船桨。
尤长靖本是想好了要跳河的,此时因遇着了陈立农,一整个脑子灌了河水似的,泪往里倒灌,酸酸胀胀,不晓得是立时跳下去好,还是在立农身边再留一息。
就一息。
他鼓起勇气闭着眼睛就要跳。
陈立农一脚踩过来,牢牢地踩住尤长靖外衣。
尤长靖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但到底未学过武,不晓得怎么才好在陈立农眼皮子底下火速来个金蝉脱壳,好去跳河。生平罕见都急出汗来,面具后头一张脸红透了,烧得慌。
立农的声音有些轻描淡写,似乎摸透了此人没有武功,因此也不着急拿下他的面具,冷道:“想跳河?”
陈立农笑了一声,觉得这人有些傻,他一脚踩着尤长靖的衣裳,尤长靖挣了挣,却是拉扯得动不得。陈立农也不拿眼睛看他,脚像在船板生了根似的,弯腰拾起那船桨,运功往水里一划,波涛骤起,小舟飞一般朝前冲去。
大昌军早已集结在岸。
阿难得到殿下已来的消息,兰国军从月月谷深处至对岸。
两军隔岸对望,你看我我看你,弓箭手都搭弓上箭以对,但谁也不曾先动。
远远地,河道冲过来一只上弦箭似的小船,阿难习箭,眼比众人都尖利许多,一眼见是殿下跪在船头,还被旁边一俊俏男子踩着衣裳,殿下拿手去拽,那男子发笑,又将脚往上踩踩,外袍都要踩脱下来了。
殿下哪里受过这样的折辱?
想也不想,阿难搭弓就是一箭。
阿难将军的箭术,名曰飞燕。如小燕飞掠,携风而至。
飞燕箭术较北邙金弓箭更为刁钻且精准,虽失了磅礴杀气,却胜在箭无虚发。
这一支箭宛如生了眼睛似地,在风里拐着弯儿朝陈立农的膝弯飞去,若射中,怕是能将他一边髌骨粉碎。
周彦成在岸边惊呼,大叫前排最好的弓箭手连发了好几箭过去,妄图能追上阿难那支箭。不过是徒劳。
倒是陈立农脸皮厚了,被人称作月神将军也不是头一两日,他索性放开对凉月剑的压制,箭矢破风而来,凉月剑如见了来食的小狗,“噌”地一声自己蹦出了鞘,小银龙电光似地飞跃,就将那支箭吞入腹中,搅成碎片,哗哗落下成了残渣。
阿难皱眉,这欺负殿下的男子年纪不大,甚可说尚是少年,身配灵剑,而剑气有心智……是大昌之陈信。
尤长靖瞪着落到自己身上的箭矢残渣,想着这可好,阿难都难不住陈信,还有谁能拦得住?
这没想完,他本就跪在船头,头颅位置正在陈立农腿处,大昌弓箭手追来的那几箭循着阿难那一箭的路径,可失了准头,巧巧对着尤长靖的面门射来。
凉月剑是陈立农的凉月剑,并不是尤长靖的凉月剑,才不管旁人,自顾自跳回剑鞘里去玩。
陈立农一把抓住飞来的几支箭矢,箭尖打在尤长靖的面具上,发出叮当几声响,敲得尤长靖额头生疼,便发觉面具顶上似乎裂开了缝隙。
陈立农将箭矢随手往河里一抛,看尤长靖慌忙用双手捂住了那银制面具。
陈立农又道:“你有什么见不得人?”
小舟在陈立农的驱使下向大昌军一岸靠去,陈立农看着岸边未曾上前的兰国军,阿难同他想象中不同,只是一名梳着长发辫的清秀女子,那日挑衅大昌军的俏丽少女在她身侧站着,蛇群昂首围在少女周围,却并不前行。
陈立农觉得有趣,拿脚碰了碰尤长靖:“兰国阿难也不敢伤你,你是何人?”
尤长靖趁他此时抬脚,飞快地就地一滚,平平往河中落去,眼中只见到陈立农飞快伸出来拉他的手,和阿难挥出的黑色长鞭,鞭绳就要触到他腰侧,抢着将他卷走。
然而下一瞬,有雾气笼罩了河面,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身子,那不是阿难的蛇鞭,也不是陈立农伸出来的手。
河水里似乎有什么追了上来,那是一只女人的手,冰凉地。
一张和陆小芙相似的面孔浮到尤长靖面前,轻轻揭开了他的银面具。
月月河好似一道裂开深渊缝隙的口,面具朝深深的河水中无声坠落。
雾气拢在陆蕖的手边,蛇一样细细地缠上尤长靖的躯体。
她的唇开合,在说些什么,尤长靖看不懂,也听不到。
她说——“找到你了。你又爱上他了,是吗?”
TBC
丽丽:我也不想给陆蕖开挂,但是除了她我找谁挨骂呢?
《皇后等一下》肆贰章
第肆贰章、
大昌皇城的街道旁,有一间不大的茶叶铺子,每年只卖当春新茶,是而夏秋冬三季都无甚生意,仅有客登门询问要预购来年春茶。
店家似乎也不用心,在这做生意约六七年也没将铺子翻个新。
而今日,真正不用心的茶铺主人,正被迫坐在铺子里饮茶。
茶是今春新茶,近来雨多,茶放得陈了,茶香就不再是春季清淡缥缈的新鲜甜味,而是入口微涩咽下且回甘的深浓。
黄明昊放下手中茶盏。
他一有动作,范丞丞立刻盯着他,他身着雪白少司命服,人如谪仙。落在黄明昊眼中,却仿佛一只大白鹅,死死盯着自己,前后左右,不让自己给跑了。
这是珍亲王的命令。
虽则明昊心知,也并非为了珍亲王的...
第肆贰章、
大昌皇城的街道旁,有一间不大的茶叶铺子,每年只卖当春新茶,是而夏秋冬三季都无甚生意,仅有客登门询问要预购来年春茶。
店家似乎也不用心,在这做生意约六七年也没将铺子翻个新。
而今日,真正不用心的茶铺主人,正被迫坐在铺子里饮茶。
茶是今春新茶,近来雨多,茶放得陈了,茶香就不再是春季清淡缥缈的新鲜甜味,而是入口微涩咽下且回甘的深浓。
黄明昊放下手中茶盏。
他一有动作,范丞丞立刻盯着他,他身着雪白少司命服,人如谪仙。落在黄明昊眼中,却仿佛一只大白鹅,死死盯着自己,前后左右,不让自己给跑了。
这是珍亲王的命令。
虽则明昊心知,也并非为了珍亲王的命令,丞丞才这般寸步不离跟着自己。
好不容易止了北邙战事,南疆兰国又来坑害搅混水,因长公主的死,正廷才算恨上了尤长靖,私下追兵已去,面上战将已拨。
陈信将率军前去月月谷。
月月谷是南疆兰国与大昌的交界之处,自月月谷而南是为兰国,自月月谷而北,是为大昌。
月月谷狭窄而深幽,易守难攻,这场仗并不好打,陈家小儿怕是难啃。
此节骨眼上,正廷自然不允明昊私自远去北邙,搜寻什么莫须有的线索,试图去证明或许只是尤长靖的一时恻隐之心。
那并不是什么恻隐之心,若太子敢对长公主下杀手,这间中定另有其缘由。而太子为何不杀二皇子、不杀丞丞与宸妃娘娘,甚至当初御史台一干人等的下场也是先皇改判而为。太子掌权时有太多机会,既然有能力布下乌头山之局,又何必铤而走险,将他们留至今日再去推翻他?
黄明昊知,一定有什么是自己遗漏、而尤长靖未曾叫人察觉的。
可现下范丞丞粘着自己,如一颗化了的麦芽糖。
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还有这他巴不得丞丞快些走开,而自己没去粘在丞丞背后的日子。
黄明昊移开视线,不想与丞丞做什么眼神交流。眼锋一扫,在街上看着了一个他起先没想得到的人。
他握着茶盏,突然道:“我想吃吉庆楼的桔糕。”
范丞丞“咦”了一声,是真的意外,这是明昊回来后头一次说他们二人之间私事。如果想吃桔糕也算私事的话。
黄明昊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吃桔糕。”
便看着丞丞,眼神催促。
这眼神令范丞丞有些堵心,他意识到黄明昊并不再是从前那个事事以他为先的少年,从前少年望着他时眼中有耀耀雀跃的灵光,此时却就写满了“桔糕,买”的理所当然。
吉庆楼离这不过半条街,片刻来回,茶铺外还有范丞丞的侍从,黄明昊要跑也跑不出皇城。他有心与明昊和好,为显诚意,就起身要亲自去买来。
范丞丞离开后,黄明昊抓起面前碟子里一块配茶吃的点心,茶铺并不是专门做点心的,因而做得并不好吃,还有些硬。
这块硬点心嗖地飞出茶铺打开的窗棂,打在了陆定昊的背后。
陆定昊无甚反应。
谁知道谁在拿什么东西丢他呢,他没所谓。
他只是在街上孤魂一样游荡,在脑海里搅着想,为何老臣们都在这场动荡中毫不作为。
为何不出手,不劝诫,而仅仅是坐观。
父亲说,先皇自有用意,可那是什么用意?如今事局如此,还有什么深意能换得回来长靖。
董又霖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陆定昊也晓得,董瑞爱跟就跟吧,爱作甚就作甚,他管不了了。
又有两块点心砸中了他脑袋,他才停下拖沓的脚步,偏首向身后大略望了一眼。
黄明昊在那,扒着茶铺的窗户,使劲朝他招手,要他过去。
明昊……明昊也是他们的人。
陆定昊站在原地,可黄明昊脸色焦急,从怀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张,伸着胳膊拼命挥,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大喊。
是无声的,黄明昊未发出声音来,而将口型张得极大,可在陆定昊看来,那是特别大的喊声。
喊声里震动着一句他这几日来最想听到的话——“太子没死!”、“太子没死!”。
陆定昊打了个激灵,朝黄明昊飞快走去。
随州东街处,近来新支了一个烧饼摊子。
每日将将要日落了便出摊,夜幕后便收摊,等着买烧饼的队伍排得老长,搞得别几家小吃摊十分眼红。
饼其实烙得一般,但伙计搭配的辣椒酱是一绝,也不知怎地熬制出来,香气激人,抹在外壳酥脆的烧饼上,咬一口,又烫又麻,辣得过瘾极了。
买烧饼的食客都以为那个高皮白的小伙子是伙计,问他什么就说不晓得、不单卖辣酱、烧饼就这么些。殊不知就是烙烧饼、熬辣酱的店家本人。
每日就卖这么一小会子烧饼,几乎眨眼间卖完,董岩磊伸头望了望钵中食客丢下的卖烧饼钱,钵里堆得满满的,可他还是咂嘴摇了摇头。
他正收着摊,过来个与他差不离高差不离白的少年人,操一口地道官话,问他。
“大哥,还有吃的么?”
董岩磊将他从上到下一看。
衣服是好端端的衣服,用料不菲,只是短上一大截,里头中衣倒是齐整,也不知在哪捡来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少年面容白皙,眸光清明,说话间有种能少说就少说的防备模样,不像是个流民,也不像专门来买烧饼的食客。
董岩磊笑了声:“刚赶路进城?”
少年人只“嗯”了一声,见董岩磊是在收摊,大约并没有剩余吃食可卖,便点头要走。
董岩磊一把拉住他,将一个还有些热乎气的白馒头塞进少年手里。
“你从皇城来的吧?你一个人?”
少年愣了下,嘴唇动了动。
董岩磊是个人精,看得懂,一边还在快手快脚地收摊子,一边解释道:“听你口音,是最地道的官话了!若不是皇城人,一定家里请了皇城来的教书先生才是。”
少年咬了一口馒头,也不说话。
“你有住处不?有钱吗?”
少年才想起馒头还没给钱,掏了掏怀里,递过去一枚铜板,也不晓得够不够,这地方他头一次来,对物价实在不清楚。然而他确然无太多银钱傍身,回皇城的路还长,不节省些,怕是要做乞丐才能到家。
董岩磊“嘿嘿”一乐,收下了少年的一文钱,爽快道:“没住处啊?大哥我一个人住,你要是不嫌弃,这就当借宿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有些不明白,这人还真是善心,街上随便来的外地客,也往家里相请么?
他嚼着馒头,含糊地吐出来两个字:“茂桐。”
林小王爷在王府里闷头转圈。
邱治谐一到南疆境地就与他分开,事成身退,自然不知去了哪里。
南疆与大昌开战在即,他今日却收到飞鸽传书,尤长靖不去西南武林盟,要往兰国奔回来。
这并非是尤长靖飞书与他,而是林超泽刻意留了一手笔。他总怕生事,果然事情便生了出来。尤长靖正如一只飞蚊,盲目地往着蜘蛛网里扑。
长靖他回来干什么?他回来要干什么?
林超泽急得原地打转,都闹到假死了,死便死罢,还要冒出来诈尸作甚呢!
他猛地停住步子。
劫杀大昌公主是长靖的手笔,而宝王上认为先是奉华殿大火,庆帝“碰巧”、“不幸”殒命,后是大昌的安存长公主在两州交界之地被“山匪”报复劫杀,这两桩事因这两人实为兄妹而挂在一起,宝王上怒而出兵,便是认为是大昌珍亲王所为。
可谁也不晓得那小公主竟是长靖的亲妹妹……此刻长靖又是什么模样心情,超泽简直不忍想象。
尤长靖回来,怕不便是要阻止战争,负罪认罪,向天下说明,自己才是杀害凤素的真凶。
如此一来,兰国皇子未死,兰国皇女是丧于自家哥哥之手,兰国没了出兵的理由,大昌换了新君,大约也能各退一步,无法争执起来。
可如此这般,尤长靖又将自己至于何种境地?
林超泽急火攻心,转得自己头晕,终是猜测到几分尤长靖的想法。他扶着桌子坐下,粗气直喘,手心里满是冷汗。
北邙皇宫中,王子异处理政事到深夜。
未经通报,殿中走进来一个黑袍身影。
来人放下兜帽,露出白生生的脸。
王子异抬了抬眼,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礼貌,疏离,又客套。
这是他惯常的笑容,但这人并不是什么需要客套之人,乃是北邙的国师朱胡——朱星杰。
王子异便拿着书简看,边问道:“婚宴筹备得如何了?”
朱星杰静悄悄地站在新帝面前不远处,似乎不存在似的。
他不回答,就是办得很妥当,这么多年,子异早已习惯国师的沉默。
他的沉默是在父皇还在世时养成的谨言慎行,为了守护一个,他们都在守护的孩子。
子异又道:“你还有什么要对孤说的。”
朱星杰不发一语。
王子异放下书简,道:“孤倒有话要说。你明白孤为何这么做。”
灯烛爆了一朵火花,将朱星杰黑色的影子拉得更长。
王子异的声音,素来是平静、温和,其中又似乎没有掺杂任何感情的冷漠。
“小鬼总要在你们二人之中做选择,他没有那个选择的意识。那么孤会来帮他决定。你此次私自而为,背叛孤对长靖所做之承诺,挑起漠北大战……孤不是说仗不能打,而是……将士们不该听你的号令。这是国师你第一次犯错,孤无法放心将皇弟托付与你。若还有下一次,你,就不能再陪伴他身边了。”
“放手!你究竟是何人?!”高茂桐紧紧拉着自己身上的外袍,欲夺门而出。
董岩磊在后头揪住他不放,被他连踹了两脚,两人都不是会武之人,打起来一点章法没有。
董岩磊“哎呦、哎呦”地叫疼两声,喊道:“我不是坏人,真的不是!我只是认得你!”
高茂桐使劲掰他的手,道:“你怎可能认得我?我从未来过随州!”
董岩磊叫道:“你是那水官带来的人!”
高茂桐将他推开,但也不往外跑了,只是抓起桌案上一只烙饼用的擀面杖,握在手里,防备地问:“水官?你在哪里见到。”
董岩磊飞快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又往后退了两步,示意自己真的没有恶意。
他道:“乌头山!你是那水官带来的人中的一个。”
高茂桐拿擀面杖指着董岩磊鼻尖:“我未在乌头山见过你,你是谁?你也是乌头山的匪兵?你是瑾亲王的人?”
自高茂桐在巨北城苏醒,靠着林超泽留下的少数盘缠,一路辛苦来到随州,往皇城方向去。
在路上他打听到如今已不是兴皇在位的时候了,先皇已去,庆帝又亡,珍亲王掌权大局,而当日乌头山凶残匪徒竟然是瑾亲王的私兵。
高茂桐师从焦良喜,是名河都御史治下的小小水官,师父待他如亲子,他先是重伤又失踪半年,师父恐怕以为他死了,不晓得有多伤心。
董岩磊摇头道:“我才不是什么匪兵。锦州你可知晓?我是锦州城首富董氏。”
高茂桐大惊。
锦州城首富董氏的名头不是好充的,传闻富可敌国,但董氏早在三年前就因怪病英年早逝,落得个家财散尽的下场。
董岩磊自嘲一笑,道:“什么家财散尽……我是被瑾亲王那个混账东西绑上的乌头山!他见我家中有财,硬夺了我的家产,逼我做什么乌头山的山大王……”
他想起来仍气得要命,忽地一下蹲在地上,五官都皱到一起,显然觉得瑾亲王脑子有病的意思。
“说是山大王,不过是看着我不让我逃跑,乌头山上的一应事情我说了都不算。那都是些恶鬼般的人。他为利用我家商铺田舍,留我一条孤命而已。”
高茂桐也蹲下身,有些同情地望着他。
“所以你才见过我。可你留我作甚呢?你现在这里卖烧饼,是过得太苦了么?”
董岩磊道:“苦倒不苦,只是纳闷。乌头山一役想必你也听说了,无人幸存……”
高茂桐亦奇道:“那何故你……你尚是完首完尾的。”
董岩磊抬起头,脸上是百思不解的神情:“我在屋中睡觉,一醒来就在随州的乞丐窝里……这里离乌头山有千里路,简直是见了鬼!谁晓得我怎么到了这里?!还有你,你不是给他们杀了吗?你怎么活了?”
他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世上真有怪力乱神?我董氏先祖庇佑,我一生可没做过坏事,是被逼上乌头山的……你高氏……也先祖庇佑?”
高茂桐见他越说越离谱,打断道:“是有人救了我。”
“有一个小匪兵救了我,他比我矮些,比我瘦些,手暖得很。”
对林超泽,高茂桐所记得的全部就是这些。
董岩磊又皱起脸,道:“这样的人,满大街都是。”
“不是!他是我的恩人,”少年声线一高,“不是随便什么人。”
“好好好,你的恩人。”董岩磊只好顺毛捋。
董岩磊道:“你的意思,是乌头山上并不是无人幸免,除了根本不知为何会一夜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董大爷我,还有救了你的那个小匪兵。”
高茂桐点了点头,不知怎么称呼董岩磊好,索性跟着他那么说:“董大爷,你是想回锦州城做你的首富?我帮不了你。你想知道自己当夜怎么离开的乌头山,我重伤后昏迷半年,万事不知,这一点,也帮不了你。若你不想我借宿,我想我还是离去为好。”
他转身要走,董岩磊起身要拦,结果腿蹲了半天麻了,一站起来就往地上跪去。董岩磊正扯住了高茂桐的外袍,不受控制地一拽,“呲啦”一声将高茂桐已经穿得有些褪色的、属于林超泽的外袍,撕开了线。
高茂桐闻声回首,脸色惊变,这是恩人留给他的唯一一件私人东西,他再没有可以寻找恩人的物件。
而董岩磊跪在地上,两边膝盖痛得不行,却拽着手里的衣袍,瞪大了眼睛。
撕开缝线的外袍内里中露出了夹层,夹层中,依次密集缝着垫了油纸防水的、扁平如纸张的东西。
董岩磊不顾高茂桐阻拦,抢着一把将衣袍顺着夹层撕开了里外,密密匝匝,整件衣服,都缝着这样的东西。
书信大小。
书信样薄。
去往南疆的路途上。
不止有易容纵马疾驰、随时可能有大昌皇室追兵前来剿杀的尤长靖。
还有普通的一匹青轿马车。
马车里,半卧着曾将灵超母剑刺入心口而未死的凤素。她没有死,甚至气色也未有那么差。鹅黄坐在一旁,给她喂药喂水。而马车前后,有曾经保卫在尤长靖身旁的南疆暗卫护送。
鹅黄剥着手里的老菱角,细指芊芊又轻快,真心实意地为公主能恢复得飞快而欣喜,也将这份欣喜说出了口。
鹅黄:“公主,以后再不要乱来了,你把奴婢差点给吓死了!做苦肉计,哪能真的拿剑往自己心口捅!这是公主福运天赐,若偏差了一分半毫,奴婢……去地府里陪公主罢了!”
凤素轻笑出声,眼里是少有的柔软眼神,道:“晓得了,不会叫你到地府的。”
她发上的百蝠金片随着马车轻晃而颤动不休,她的声音也更柔和,像那个原先娇憨的小公主,不曾暴露皇室中心机深沉的本性。
“你是忘了本公主和谁一起长大。明灯擅医,小蕖会武,她们二人……有哪一个,对穴位要害,是不清楚的……”
鹅黄手上的动作缓了缓,还没太明白公主话外之音。
凤素笑嗔了她一句:“你快剥啊……耳濡目染的意思,你不懂得吗?”
马车外,梧桐落下枯黄的叶,而更多枯叶还悬在枝头,直到冬日过去,也没有落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