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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米薄荷

【弘杨|造梦计划】官宣

尊敬的旅客朋友,欢迎您搭乘本趟列车,接下来由第一位列车员向您介绍本次时空之旅。

 

-现背,现实向,莫上升真人

-黄子弘凡第一人称,he


当我再次踏上波士顿的土地时,我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条件反射一样按住了戴在头上的羽绒服帽子,我在羽绒服帽子下面还戴了一个毛线帽。不得不说,这样看起来有些臃肿,但是在低温和大风的侵袭下,我还是选择了要温度不要风度。波士顿的大风,真的能把帽子吹飞,有时我甚至天真的想着,如果大风也能吹走我的智商,那我会不会像个无头怪一样,跑几个街区去找我的脑子。


波士顿还是那个样子,并没有因为我短暂的离开而产生什么变化。2020...

尊敬的旅客朋友,欢迎您搭乘本趟列车,接下来由第一位列车员向您介绍本次时空之旅。

 

-现背,现实向,莫上升真人

-黄子弘凡第一人称,he



 

当我再次踏上波士顿的土地时,我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条件反射一样按住了戴在头上的羽绒服帽子,我在羽绒服帽子下面还戴了一个毛线帽。不得不说,这样看起来有些臃肿,但是在低温和大风的侵袭下,我还是选择了要温度不要风度。波士顿的大风,真的能把帽子吹飞,有时我甚至天真的想着,如果大风也能吹走我的智商,那我会不会像个无头怪一样,跑几个街区去找我的脑子。

 

波士顿还是那个样子,并没有因为我短暂的离开而产生什么变化。2020年,我与这座城市朝夕相处的第三年,遗憾的是,三年我都没有真正地了解这座城市,人类的悲欢永远不相通,也许我永远没有探索这座城市的欲望。毕竟在我看来,安安稳稳学到知识才是我在这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市中,要理解的永恒奥义。

 

这一年春节我很幸运地能够在成都和家人一起度过,对留学生而言过上一个在国内的春节真是完美到极致的享受。可惜的是我似乎过了大年初一就要离家远行,独自去大洋彼岸的美利坚继续上学,本来也不该奢望更多。国内病毒肆虐,我戴着口罩测了一次又一次体温又转机,好不容易到达波士顿。美国其实也并不太平,波士顿地区也有了肺炎病例,同时还有乙型流感侵袭着这片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陆。下了飞机我摘下了蓝色的医用外科口罩,在机场我就发现有些白种人对我侧目而视,或许他们以为戴口罩的亚洲面孔都是什么病毒携带者吧。在美国戴口罩的人并不多,并不代表这片土地是绝对安全,但是他们绝对自信。

 

我能说什么好呢。

 

长途的飞行让我腰酸背痛,骨头好像散了架。当我坐上回家的车时,我下意识地想给高杨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平安落地,顺利返美,当然,过程有那么一丝丝艰辛,这不必多提。当我按亮手机屏幕时,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和高杨已经是两个时区的人了,给他打电话怕是要扰他的清梦。我笑了一下,转而打开微信页面,点开置顶对话框,给他发微信说我到了,一切都好,很顺利。

 

出乎意料,他秒回。

 

告诉我注意安全多穿衣服,到家好好休息,同时还不忘嘱咐我好好打扫房间。回复速度之快让我怀疑他早就编辑好这段话,就等我到家好发给我,要不以他的打字速度他肯定不会如此迅速。

 

原来他一直在等我平安到达的消息,在我神志不清地坐飞机时,他也在万米以下,在心里和我进行着同样劳累疲乏的飞行。

 

我给他发了个语音,让他赶紧睡觉,我马上到家了我要找东西吃。他也给我回了语音,尾音软糯糯的,温软得好像来自江南水乡,让我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一个西北人。

 

“好的阿黄,那我睡觉了,你到家好好休息,晚安~”

 

我反复把这句语音听了好几遍,郑重其事地把手机放进外衣口袋里,抬头看看天。阳光普照,大太阳几乎要照在我的头顶,而带着十二三个小时时差的我就想直接睡过去。我这明明是中午呢,可我要和他说晚安。

 

高杨的声音很轻,再通过微信语音传出来,音质有或多或少的失真,被不甚清晰的杂音包裹下,我反而更爱他的声音。或许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只能通过电子设备来聆听他绝妙的声音,我们之间的距离可能会变,可能会从跨越太平洋变成跨越大西洋,然后我还能隔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蓝色海洋,远远地爱着他。

 

像迁徙的鸟,飞过半个地球,迎着疾风来一次灵魂的拥抱。

 

我不禁感叹,地球居然这么大,居然大到我见他一面要飞十几个小时;同时世界又变小了,隔着小小的电子屏幕我就能看见他的脸。

 

可我抱不到他。

 

 

 

我的学校生活开始的平平淡淡,说好的再也不熬夜却一天也没实现。CWP的课程依旧繁忙,无边的乐谱音符直接吞没了我,忙到昼夜颠倒,忘记吃饭也睡不好觉。我每天都在看新闻,看着我国的肺炎病例确诊人数越来越多,父母很少和我报平安,但他们从来不需要我多担心。反倒是高杨让我不省心,我恨不得一天给高杨打好几个电话,告诉他一定一定做好防护,千万不要出去乱跑,每次高杨都很乖巧地和我说他很听话,他有很认真地留在家里快乐生活。我知道他不会骗我,但是我总没来由地担心他,虽然我在美国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我又一次给高杨打视频电话和他絮絮叨叨,让他出门不要忘记戴口罩,记得开窗通风时,他“哈哈哈”地笑了,笑完之后用很轻快的语气对我说,我觉得你变了。我一愣,没懂他什么意思,刚想开口调侃他废话怎么和我一样多时,他又说,黄子弘凡你怎么比我还像老大爷。

 

我从来没有注意过我自己性格上的改变,我推着我的黑框眼镜眯着眼看镜头时,我在右上角的小框上看见了我自己的脸。黑衬衫黑框眼镜,好像确实和我以前花里胡哨的张扬风格相去甚远,但我自己其实并没有这种特定的意识。然后我想起了粉丝们对高杨的评价,说他越来越开朗,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这不就是越来越像我了吗,我突然发现这个事情,就好像找到了什么宝藏。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越来越像了,高杨已经无孔不入地融入我的生活。就算我们相隔万里,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我被他牵过的手,我被他吻过的唇,我们一起买的星星鞋,在我置顶的聊天对话框,特别关注的微博……

 

我早就离不开他了。

 

 

 

随着中国国内疫情的一点点严重,我的中国校友组织我们一起录了一版《明天会更好》。有朋友在录音室很随意地拍了几个我们的镜头发了ins,在他上传之后我才发现我的镜头他配了perfect的背景音乐。休息时我随意坐在椅子上,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他,你为什么给我配个perfect啊,你看你给弟弟配的imaginedragons的歌,多酷炫,我也不是抒情的人啊。

 

朋友瞟了我一眼,很不屑地看着我笑了,然后按下了钢琴琴键,弹了拜厄进行曲。

 

“我就觉得perfect好听,Lars你想到什么了吗?”

 

在拜厄进行曲欢快又简单的旋律里,他的话好像被自动打了马赛克,那一瞬间我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我只想起那年冬天,我和高杨坐在钢琴前,反反复复敲打着同样的旋律,我弹错,他也出错,然后我们相视一笑,他差点流鼻涕出来。那时他还重感冒呢,被我拉来弹了那么多遍那么简单的曲子,可他没有一点点的不耐烦,只是抿着嘴看着我笑,我真想亲上去。

 

我什么时候能再和高杨四手联弹一次呢?

 

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和弹了两下就停手的朋友随便说了些什么应付过去。我和他之间一些心知肚明的事情谁也没有直接提起,他早就知道了我和高杨的关系,他没和我提;他弹了这首曲子之后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也没说什么。

 

妈的,这小子真是个坏人,他是不是都在cp超话冲浪来着。

 

录歌曲我们又录到凌晨,一是因为人多,二是因为很多伴奏包括大提琴长笛都是我们自己加进去,编曲制作也是我们的成员操刀,虽然辛苦,但看了demo效果还是不错的。我们海外留学生除了捐款买物资,似乎也做不了太多。听着旋律的我发现,让我们感到无力然后叹息的事真的很多。

 

二月初高杨回了维也纳,那时候我才意识到,高杨其实还是一个没毕业的学生。这一年来他在国内的剧场里摸爬滚打,积累了不少演出经验,他越来越耀眼,在舞台上也越来越自如。我为他的成长而骄傲,我喜欢的、我深深爱着的高杨,已经能很好地适应他音乐剧演员的新身份。可我是他男朋友,我居然一次都没去看过他的剧,为什么我们的时间岔开的刚刚好。我知道有一次的一排一座,他是留给我的,可是我还是没去成。我也很想像大龙哥一样,坐在一排一座,看着在舞台上璀璨闪耀的爱人,然后用尽全力给他鼓掌。

 

怎么会这样呢。

 

高杨在维也纳发了十几分钟的vlog,这要是刚认识他我肯定不会相信,高杨可以举着手机一直说十几分钟,我看他的样子,居然颇有我的风范。我发现我确实很有传染性,高杨的眼睛笑眯眯的,眼尾翘起来,语速很快,说着一些很琐碎却也很生活化的东西。然后我看到在镜头的角落一个外国人挡住自己的脸对他竖了中指。

 

没有人不知道竖中指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vlog里笑的温和自如的高杨,他明明就那么好那么好,为什么总是会有这种令人心烦的事情围绕他,夏天有,冬天也有。我直接从床上坐起来,被子从我腿上滑下去,乱糟糟堆在地上。

 

我马上把手机的通话键打开,快速输入那一串我早就烂熟于心的号码,可是当我马上准备呼叫的时候,我犹豫了。

 

高杨大概也不想让我看到这个吧,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里一闪而过的镜头,所以才会直接把vlog放出来。他每次都和我说他很好,在我和他快快乐乐地通话时,他过得真的好吗。高杨不爱和我讲他的困难,他告诉我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所以曾经我也相信了他确实是一帆风顺无忧无虑的。

 

他只会和我讲一些,让我高兴的东西啊。我不在他身边,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到这种情况下我就非常憎恨自己的无能,我好想他,我好想见他,我好想对高杨说,你什么都别顾虑,我在你身后。

 

可我保护他什么,我都牵不到他的手。

 

我看着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突然就落下泪来,要是高杨看见我这个样子肯定还要反过来安慰我。我胡乱用手背蹭着我的脸,不小心刮到了我嘴唇上方新长出来的胡茬——我忘了刮胡子。

 

手背上粗糙稍稍刺痛的触感让我骤然意识到我是个成年人,我是个成年男人,我应该努力保护好我的爱人。

 

可是男人就不能哭了吗。

 

我爬下床拉开窗帘,窗外是黑色的,五颜六色的灯光点缀在夜色里。这是凌晨的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这是他们口中的“最强大的国家”,我在世界霸主的怀抱里,然后安然地困在这个光鲜的牢笼。

 

我就是突然间想哭,高杨要是看到我这个样子肯定会说我小屁孩,可是我明明就不是了呀,还有两个月我就二十一岁了,我不是小朋友了。

 

所以,他能不能也把他的不高兴告诉我呢,我能承受得住。

 

我把窗帘拉上爬回床上,然后我才发现我没有穿拖鞋。我不知道我在窗台边站了多久,脸上的生涩僵硬告诉我,我可能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以至于我的眼泪都风干掉。我的指尖是冰冷的,指甲间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都显得格外清晰。

 

我怎么那么想他呢。

 

我重新点开了那段vlog,却意外的发现,那个竖中指的男人消失了,高杨把那个镜头剪掉了。你看,他从来不会让人担心,他只会不声不响地希望大家都没注意到关于他的不快乐,而他却不会说一个字来为自己辩解。

 

可就是这样的高杨,才让我难受啊。如果我在他身边,我一定会把那个人打一顿,就算我打不过他,我也要用靴子狠狠踹他的屁股。

 

我深吸一口气,给高杨发微信,跟他说维也纳有好吃的,等我去了一定要带我吃。高杨回的很快,看起来心情甚至很愉悦的样子,告诉我只要我想吃他什么东西都能搞来。

 

然后我说,我远程保护你。

 

我看高杨的名字在“高杨”和“对方正在输入中”切换了好几次,最后他说,那我也保护你,你还是小朋友。

 

我想他大概理解了我的意思,有些事情我们不必挑明,但我希望他能懂,我的心意他能接受。既然他不想和我提,我便也不和他讲,两人心照不宣就好。

 

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

 

伯克利音乐学院的中国留学生自己制作的《明天会更好》mv在北京时间的某天上午终于发布了,我看我的微博评论区有人说我出了梅溪湖终于看出我的身高来,我忍不住笑出声。我实打实的一米八三,一厘米都不少,怎么就总有人说我一米六三呢。

 

高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对着电钢琴敲敲打打,弹了半天也没弹出我想要的旋律。我接起高杨的电话,还没开口就听见高杨一连串的笑声,我一头雾水的试探性发出一声咳嗽,高杨那边马上停下了笑。开始夸我唱的好,还说什么没想到我年纪不大觉悟很高,还知道为祖国远程祈福。

 

说完他顿了一下,又说:“阿黄在视频里看着又高又瘦,非常帅,除了头发有点奇怪别的都特别完美。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我举着电话愣住了,原来他也在微博偷偷看评论啊。我特别骄傲地和他说我本来就很高,只是梅溪湖别人也很高就显得我没那么高而已。

 

他说你再高也没我高。

 

我说你再高也是我睡你。

 

我听见电话那边的他小声惊呼,他大概没想到我语出惊人吧。我都能想到他现在的样子,肯定是白皙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可描述的红晕,挑着眉,眼中潋滟着动人的春色,纯情的好像能直接变成一滴露水,却还有点委屈的样子。

 

啊,真想抱抱他啊。

 

我说高杨高杨我好想你啊,高杨说他也很想我,但是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也许很快了。

 

我还想说些什么,我下一节课马上要开始了,我似乎都听到了门外有人在大喊“Lars”,只能匆匆挂了电话。

 

挂电话之前,我很大声对着电话喊了一句“我爱你”,高杨一定能听到。此时此刻我开始庆幸叫我的人听不懂中文,否则我不好解释,我为什么会突然赤裸裸地表白。

 

我在吃午饭时就发现我和另一位女性艺人的名字一起出现在了词条上,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愤怒地给经纪人发了条信息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他没有回复我。这位女性艺人就是我们《明天会更好》录制的组织者,她在中国很有名,很年轻,比我小,很漂亮,很有才华,但是我和她不太熟。我微博有关注她,她甚至都没有回关我。

 

我真的很不理解我的团队究竟在做什么,与此同时我发现“黄子弘凡梁朋杰 神仙友情”和“黄子弘凡 高杨”两个词条也被顶上来。

 

真是辛苦他们了,运营一个小艺人,把他们累坏了吧。

 

我慌不择路地点进高杨的微信,很仔细地和他解释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郑重其事地取关了这位女性艺人。我不希望有任何事情可以影响我和高杨的关系。出乎我意料的是,我本来以为高杨会阴阳怪气地讽刺我几句,却没想到高杨很平静地和我说,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和我的名字一起上了词条,他甚至还要感谢那个让我怒火中烧的奇怪词条。

 

大家都知道我们关系好,可有几个人真的知道我和高杨是那种关系呢。

 

而这个“黄子弘凡 高杨”,又意味着什么呢。

 

谢谢我的团队,没没收我的微博,也没控制我的联系人,让我知道,我还有关注谁不关注谁的自由,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是一个自由人,然后才是一个艺人,更何况我才一百多万粉丝,算不上高知名度。

 

高杨的值班日是周三,虽然一般情况下我都会提前就知道高杨的小剧场会放送什么内容,可我还是每周三都抱着手机等更新。高杨的小剧场的视频时间真的越来越长了,高杨真的话越来越多了。我的营业日在周五,和高杨隔一天,看完高杨的第二天就可以看见我,看见我然后再过四天,就又能看见会动的高杨,在这个无形的圈里,不见头不见尾,像个莫比乌斯环,而我们却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我平时也经常会录一些小视频做素材,内容散漫,上学天上飞过几只鸽子,放学路上跑过几只松鼠,早上刷牙发现自己长了痘痘,上课坐第一排偷偷录视频然后被老师眼神警告……

 

我的下一个周五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我想了很多次,我独自一人在波士顿究竟怎么样才能过出两个人的情人节。我和高杨相隔一片大西洋,或许打个视频电话互相寄送个礼物,便是我们可以做的最好的事。我抬头看看天,这一片天似乎具有延展性,带着远处的白云就直接运送到维也纳,远在大洋之外的高杨不能和我看到同一片云,但我知道他能和我看到同一片天。

 

我在想他的时候,他也在想我吧。同一片天空下,点缀着一样的星光,散落下不一样的人潮,我们在经历不一样的人生,可我却需要高杨来给我点亮夜色中无尽的黑。其实我从不怕黑,我只怕没有高杨的死寂。突然就又开始想他了,其实我也就刚一个月没见他而已。

 

没有他的日子好像时间都慢了许多。

 

我给我的经纪人打了个电话,问他我如果告诉别人我有男朋友怎么办,他停了好久没说话。我猜他此刻肯定想从屏幕里钻出来,揪着我的耳朵把我直接骂一顿。他沉默的时间久到我开始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在我失去耐心准备挂掉电话时,他终于回答我。

 

他的声音很低沉,好像压抑着某些不可名状的阴郁情绪。

 

“不管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你都在钻死胡同。”

 

他说的很委婉,但我明白他言外之意是什么。

 

你找死。

 

他就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然后他挂掉了我的电话。“嘟嘟嘟”的忙音还环绕在我的耳边,刺进我的耳膜,我直接把手机扔出去,砸在沙发上,一声闷闷的响。

 

 

 

我看见高杨的时候,他穿着长风衣,静静地靠在楼下的墙上玩手机,细白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着什么。然后我听见我的微信提示音响了起来,我慌张地把手机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一个手滑,手机直接扎进了路边的雪里。我又弯下腰把手机从积雪里拔出来,哆哆嗦嗦解锁,看见了高杨的微信消息。

 

“情人节快乐,今天给你准备了礼物。”

 

我的手机屏幕上是融化的薄雪,屏幕湿漉漉的,差点识别不出我的指纹。他就站在我上课的教学楼前,而我却因为极度的惊讶和快乐而短暂的失声。一瞬间我根本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然后我几乎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对着他的方向大喊一声:

 

“高杨——”

 

他回过头来,眉间带着温柔的笑。路人被我毫无征兆地大吼吓一跳,从我身边走过时将诧异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本来我和安迪约好了晚餐一起去Chinatown,安迪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白白软软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哎对那个什么,今晚上我姐找我吃饭,我得去陪她我先走了哦。”

 

我第一次听安迪说话语速这么快,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他已经背着书包扬长而去,连背影都没留给我。

 

我扭过头来,向高杨的方向跑去,直接扑进他的怀里,在他的身上乱摸,当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时,终于有了我见到高杨的实感。我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一个人,我爱他,所以我怕失去他。我对我和他的关系总是抱着患得患失的脆弱感,我怕我弄丢了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冲击着我和他的感情,还好我们足够相爱。

 

他什么东西都没带,两手空空的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奔我而来的飞机,然后几小时后,他天降一样,出现在我面前。

 

《大话西游》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真巧,我的意中人确实是盖世英雄,在情人节这天,他坐着美航降临在波士顿的土地上,只为给我一个拥抱。多好啊,他不用娶我,我也不用娶他。

 

我们在空落落的街角接吻,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我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领,直到他平整的衬衫领被我扯出凌乱的褶皱我也没撒开自己的手。他的身上还是那一股我很熟悉的香气,昂贵的银色山泉气味,高级的丝丝缕缕的香气直接穿过我被冻的冰冷的皮肤,钻进我的心里,拨挠着我易感易损的脑路神经。当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唇时,我看见他亮晶晶的双眼,盛满了星辉,天上的星星似乎都落在他的眼里。我好久没有这样亲过他,很多时候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我开始憎恨,为什么我不能肆意地去爱一个我想爱的人。

 

我说我要不要带你去波士顿交响大厅,很近的,我们走路就能到,或者我们去波士顿美术馆,也不远,走几个街区或者坐车都可以……我忙忙叨叨地想把我能给他看的好东西都一股脑给他看,甚至动了带他一路向北去MIT感受学术氛围的鬼点子。

 

高杨只是很温和地看着我,问我,我本来今天是什么安排。我支支吾吾地说,除了吃饭发视频想他,就只有打游戏了。

 

然后高杨牵着我的手说,那我们去打游戏吧。

 

我打游戏的水平一般,严肃地说高杨的技术也没多好,但是比我强。我的Lars’s Friday Night其实已经剪好了,我的生活本来在这一天不会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我收到了情人节礼物,名叫高杨的身高一米八五的人性智能生物。

 

 

我们两人在搅拌着面前的泡面时,我鬼使神差地又补录了几个镜头。我想把这些镜头加进去,我回忆起不久以前的圣诞节,我因为出现在高杨小剧场里的那个镜头,所以我录好制作好的LFN被我的团队禁止播放,然后被冠以我工作繁忙的缘由。我凭什么就不能出现在他的镜头里,他怎么就不能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其实这一周我的vlog的主题早就选好了,就叫“官宣”。官宣我和我的游戏,官宣我和我的晚饭,官宣我和水煮牛肉,官宣我和辣子鸡,然后在心里官宣我和高杨。

 

我故意剪进去了一个高杨的手出镜的小镜头加进了我的vlog里,也许是赌气,也可能是一些别的什么情绪作祟。

 

点进我的新一期Lars’s Friday Night,开头就是两个巨大的“官宣”标题,黑色的字体或多或少有那么一丝恶作剧的意味。至于怎么理解,看观众怎么说罢了。

 

“大家好,欢迎收看Lars新一期vlog。”

 

发出去之后,我和高杨挤在我的小床上,抱着iPad一起看我本应该平平淡淡毫无亮点的Valentine限定,然后镜头里一闪而过高杨那件半永久大衣的衣角。高杨看见这个镜头以后急着叫我赶紧剪下去,他不能出现在我的社交网络上。

 

其实足够隐蔽,隐蔽到除了非常非常关注高杨的人以外没人能发现端倪。

 

我固执地摇头跟他说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让他在我的生活里留下蛛丝马迹。

 

高杨还想说些什么,然后我直接吻上了他的唇。我急于堵上他的嘴,我不想听任何他对我的劝诫,至少在这个永恒的瞬间,我的世界里只有我和他。我们跌跌撞撞闯进生着荆棘的异世界里,我才不在意有没有三只眼的怪兽四条腿的神灵,在这一刻,我只想和他并肩,我只想和他相拥。

 

他的嘴唇很软,我轻轻的咬上去,他的手扣住我的后脑。我们纠缠在我凌乱的床上,他不小心挠破了我锁骨上面的皮肤,一道红色的伤口,渗出血来。我转手抽出一张纸巾按在伤口上,他惊慌失措地看着我,然后把手附在我的手上。

 

他想道歉,而我却说,你好像狼人一样烙印了我,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这血就是印记,你永远别想离开我。

 

他说,我永远不离开你。

 

我从未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进行如此激烈的与爱情有关的一切活动,我和高杨的相处时间实在有限,不到12小时以后,他又将踏上飞机飞回维也纳,我们仍然要隔着大西洋来想象对方的眼睛。

 

我有时会望着查尔斯河大喊高杨的名字,水是流动的,河水滔滔不绝地流淌,希望它能把我的依恋和思念直接带到高杨面前。

 

告诉他,我爱他。

 

而我现在有了当面和高杨表白的机会,我在床上说了很多遍我爱他,他温柔地回应我,然后不知不觉间,我们两个都很没出息地落下泪来。眼泪是冰凉的,可当眼泪落下来时,就变成了炽热的滚烫的,能直接在我的心里烧一个洞。

 

高杨就在这个我用纯粹的心血和晶莹的眼泪构建的洞里,我的心脏很小,被烧出一个洞以后,熔成一块深刻的疤,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我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我知道是我的经纪人来找我算账,我没有看我的微博,但我相信,有些细心眼尖的人早已经发现了一个名叫高杨的幻影,融进我的生活,刻进我的骨血里。我相信这一次梁朋杰肯定不会在评论区和我互骂,也不会再对我抖机灵,他只会单独发微信把我臭骂一顿,然后对我说,你个兔崽子一定要幸福。

 

我和高杨都奉着赤诚之心,坦诚相对,他在我的脸颊上落下一枚轻柔的吻。

 

他对我说,情人节快乐。

 

我对他说,情人节快乐。

 

然后零点的闹钟响了,二月十五日来了,我的情人节过去了。

 

不过情人还在。

 

我就这样官宣了,官宣了什么自由心证就好。我就是想告诉别人我喜欢他,躲躲藏藏才不是我的样子。真巧,我的室友们没有一个回家的,过几天请他们吃个饭吧,尤其是安迪。

 

我十九岁的限定回忆,全部都是高杨,我多希望,我以后的回忆,也全部都是他。

 

我还是一样每天忙忙碌碌,男大学生的日常疯狂学习,吃了上顿没下顿,和高杨打电话,互相算对方的当地时间,可总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天气暖了,树木要发芽,春天要来了。

 

我可以为了高杨无声地对抗世界,秘而不宣,和盘托出,用最隐晦的方式宣告我的主权,高杨永远是我最爱的最珍视的人。我玩了一个迷宫游戏,赢家是谁都没有关系。我从来不怕血雨腥风,我知道,高杨永远都在等我。

 

不论是大洋彼岸,还是我心里面。

 

他一直都在。

 

 

有请下一位列车员   @委屈地瓜 


Thank You Tohoshinki

【弘杨】恋海

Summary:高杨和黄子弘凡是两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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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杨和黄子弘凡是两片相邻的海域。


高杨是一片很沉静的海,平日里总是无风又无浪,平静到甚少起波澜,与此相对应的却是这片海其实深得从未有人探到过底,偶然能碰上的也只是那些不常露面的大型海洋生物。


他蓝得很漂亮,天气晴朗的日子里能看见海面上粼粼的金光。


而他的邻居,黄子弘凡呢,则是一片过于活泼的海。


海面清澈,各种小生物和大生物快乐地生活在这片海域里,平日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对于别的海域们来说,这片叫黄子弘凡的海或许实在是过于吵闹了,然而高杨不仅从未对此感到过厌烦,甚至很是享受。


每天...

Summary:高杨和黄子弘凡是两片海。

6k+/HE






高杨和黄子弘凡是两片相邻的海域。


高杨是一片很沉静的海,平日里总是无风又无浪,平静到甚少起波澜,与此相对应的却是这片海其实深得从未有人探到过底,偶然能碰上的也只是那些不常露面的大型海洋生物。


他蓝得很漂亮,天气晴朗的日子里能看见海面上粼粼的金光。


而他的邻居,黄子弘凡呢,则是一片过于活泼的海。


海面清澈,各种小生物和大生物快乐地生活在这片海域里,平日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对于别的海域们来说,这片叫黄子弘凡的海或许实在是过于吵闹了,然而高杨不仅从未对此感到过厌烦,甚至很是享受。


每天清晨,当太阳的第一缕光芒触碰上海域们的时候,黄子弘凡总是会迅速醒来,接着小心翼翼地去呼唤仍然沉睡着的高杨。


他清澈透明的海水稍稍渗进一点点蔚蓝深沉的海水里,轻轻搅起一些海浪。


“羊儿,起床啦。”海浪声沙沙地响着,是隐藏不住的开心。


蔚蓝色的海域总是要再过一会儿才会彻底醒来,高杨似乎很爱沉睡。


他也推了些自己的海水去黄子弘凡那里,两片海域中间的分界线忽然变得模糊起来:“我醒啦。早上好。”


偶尔他们会碰上一些别的“过路者”从这两片海域上经过,有时候是人类驾驶的船只和翱翔过天空的飞机,有时候是世间再寻常不过的生灵万物,还有一些则是甚至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生物。


他们碰到过一朵云,云的嗓音很低沉,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整片海域都震颤了一下。


高杨很喜欢这朵叫做“王晰”的云,总觉得他遥不可及,永远漂浮在一个大概是这一生他都无法抵达的高度。


黄子弘凡却没有因为高杨对那朵云过于明显的爱慕而产生任何不适,就好像他不必担心从此之后这朵云将取代他的位置成为高杨最好的朋友一样,仍然很快乐地和自己海域里的小生物们玩来玩去。


这朵云和他们呆了很多很多天,他们一起看过无数艘乘风破浪而过的轮船,其中有一艘似乎是被人类开来做学术研究的,很大很大,在黄子弘凡的这片海域上停了好久,偶尔会加入到这两片海和这朵云的对话中。


轮船叫鞠红川,总是会望着某个方向发呆。


他说在他的家乡有一个姑娘在等他,是一艘很漂亮的游艇。


又过了大概一个月,这艘轮船终于是可以返航了,两片海同时被告别新朋友的失落和新朋友能见到心上人,啊不,心上船的喜悦所包围,却还是决定微笑着送走他。


这艘轮船在彻底驶出这两片海域之前一直都被海豚们护着航,怎么想也应该是黄子弘凡或者高杨的意思。


他们都希望他能安全回到那个海港。


轮船离开的第二天,云也向他们做了正式告别。


高杨有点不舍得,从来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头一回出现了一些不大不小却也足以让路过的船只们摇晃一会儿的波浪,最后才终于完全平静下来。


他早就知道这朵云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绝不可能永远地漂浮在这两片海域的上方。


终于要离开之前,云对他们分别讲了一句话。


“海洋不看高度。”*


这是对高杨讲的。


至于黄子弘凡,这朵云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刚出生的人类婴儿一样。


“好好长大吧。”他说。


是啊,这片叫黄子弘凡的海域实在还太年轻。


然后云就这样无牵无挂地飘走了,高杨和黄子弘凡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后来他们遇上了一只小鸟。


或者说,一只小鸟飞进了他们的海域。


通体金色的小生物叼着一根小树枝从上空飞过,在高杨和黄子弘凡津津有味的注视里徘徊了好一会儿,最后选择把小树枝放在平静无风的那片海域上。


“嘿!你好啊!”黄子弘凡得了高杨的允许,稍稍探进来一点属于他自己的海水,去和那只小鸟打招呼,没想到对方却几乎被吓得直接翻进海里。


“天呐天呐天呐谁在和我讲话!”小鸟叽叽喳喳地喊叫起来,登时飞离了海面有两米远。


“是我,是我,看看我。”黄子弘凡在高杨的海域里卷起一朵小小的浪花,这是高杨给予的只属于他一片海的特权。


小鸟左飞飞右飞飞,又低下头盯着海面看了会,最后才终于充满犹豫地开口:“是你在和我说话吗?”


那朵小浪花转得更欢快了:“是我哦!我是旁边的那片海,我叫黄子弘凡。”说着这朵小浪花就飞快地飘回自己的海域里面去了,接着又飘回来,“你休息的是另一片海域,叫高杨。”


小鸟好像还是不太相信这话,仍然扑扇着翅膀在半空中飞了一会,看这两片海域似乎没有什么突然起风暴为难它的意思,这才又降落回海面上。


“这么说的话,你们是两片海域咯?”小鸟没用多久就彻底分清了高杨和黄子弘凡,毕竟蔚蓝沉静的海和活泼好动的海还是很好区分的。


“嗯。”高杨惜字如金地给出一个回复,接着黄子弘凡就改变了对话的方向。


“朋朋。”他叫着这只鸟刚刚自我介绍时说的名字,“你是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海的那头,回去我的家乡。”朋朋鸟似乎是对黄子弘凡问起这个问题感到很开心,回答的时候甚至晃起了小脑袋。


高杨忍不住开口发问:“即使你要飞这么远,中间只能用小木枝来休息?”


小鸟坚定地点了点头:“你不要小看我,我可是已经飞过了很多很多地方了!”他努力地伸展开金色的小翅膀,试图比划出自己曾经飞过的距离,“我还见过龙呢!”


“真的吗?”黄子弘凡听了这话来兴趣了,从他有记忆起就存在于这里,每日和高杨还有海里的生物们作伴,能遇到这样偶然经过的会和他聊天的生物已属意外,更别说还有机会能听到这样有趣的事情了。


小鸟大概也是憋了一路,看有人,啊不,有海这么给面子,自然是一刻不停地说了起来。


他说那头龙栖息在一座山谷里,既不凶神恶煞也不喜欢收藏珠宝,唯一的乐趣就是睡觉,又说曾经在别的海域上遇到过一支孤独的玉笛,就那样安静地停在他和他的小树枝旁边,最后还是他自己忍不住了开口搭讪才说上的话。


“一支玉笛吗?”高杨开口问。


“是啊,一支很漂亮的、很有学问的玉笛。”小鸟似乎对高杨很是客气,只要是高杨问的问题,他都会立刻挺直了身体回答,“他说他在海面上已经飘了很久了很久了,从曾经载着他漂洋过海的那只船只遇难的时候就在了。”


“他说,他很想回到自己的故乡。”


“那回去了吗!”黄子弘凡问。


“没有呢。”小鸟忽然垂下头,叹了口气,“他太重了,我没有办法把他衔起来。”


黄子弘凡安慰他:“没事,一定还会有办法的。”


高杨没说话,但是也卷了点自己温热的海水上来去触碰小鸟停在小树枝上的两个小脚丫。


他们后来聊到好晚好晚,月亮已经开始往下坠落的时候一颗星星睁开了眼睛。


“睡了吗?”星星轻声呼唤他们,得到两片海域的沙沙海浪声做回应。


“别吵醒他。”高杨放低了声音说,有银色的光跳跃在他的海域上。


星星闪烁了一下,算是答应了。


“我见过那支玉笛的。”星星又开口了,“他刚刚落入海里的时候还经常在半夜和我聊天呢。”


“可是...”星星的光芒微微地黯淡下去,“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帮助他,他想要回家,而我却只是一颗星星而已。”


黄子弘凡用星星不能听懂的独属于海洋们的语言和高杨交流了几句,接着开口:“你可以...你可以帮他指方向啊!他家乡的方向!”


不管是高杨还是黄子弘凡,都满心以为这个提议能让星星开心起来,谁想到星星的光芒仍然黯淡着:“试过了,可是他不能改变自己前进的方向,只有海水能,所以哪怕我帮他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他也仍然还是只能漂浮在大海上。”


这下就连两片海域也一同沉默了。


如果他漂来我的海域就好了。黄子弘凡想。这样我就能送他回自己的家乡。


是不是该去询问一下再周围的几片海有没有见过这样一支玉笛呢?高杨是这么想的。


他们在这片海域里看似无声地交流了一会,等要再次和星星讲话的时候才发现月亮已经快要彻底被海平面淹没了,星星的光芒也只剩下了那么一点点。


“我该睡觉啦。”星星努力地闪烁着自己,试图让高杨和黄子弘凡认出自己在天空中的位置,“我叫蔡程昱,明天再聊。”


“好,明天再聊。”两片海域一起回应他,接着就也要坠入睡眠中,却都还记得在高杨的这片海面上还有一只正睡着觉的今天就又要出发的小鸟。


哪怕这一生只有这一面之缘,他们也不想不辞而别。


于是两位海域先生强撑着等到了小鸟醒过来准备和他们道别的时刻。


“拜拜。等我妈妈再放我出门了我就回来看你们。”小鸟衔起自己的小树枝。


“那一路平安。”


“千万保重。”


小鸟离开这片海域的时候,身后的海洋里忽然涌起一阵波浪,他转回头去看,看见一只巨大无比的蓝鲸。


这大概是高杨独特的送别仪式。


高杨也是在某一天才突然发现的,黄子弘凡好像长大了不少。


他很是罕见地在夜晚时分醒过来,与他相邻的小海域依旧沉沉地睡着,就连高杨把自己的海水推过去好一些都完全没有发现,而是任由它们在自己的海域里肆意活动。


星星就是在这时候又睁开了眼。


自从上次一聊过后,他们就变得熟稔了起来。


“你居然醒着!”星星的语气很是兴奋,因为按照以往来说这个时间点不管是高杨还是黄子弘凡都应该在睡觉才对。


高杨正指挥着自己的海水在黄子弘凡的海域里搅起一点点小波浪,玩得不亦乐乎,突然被搭话却也丝毫不慌乱。


他又分出另一波海浪去和星星打招呼:“我也不知道我怎么醒了。”


“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星星很关心他。


波浪渐渐平静下来,又重新隐没于无边无际的海水中:“好像没有呢。”


高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有点心虚。


他的烦心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到天地间两片海域的恋爱,小到不过是世间情事而已。


他从出生起就在这里了,过路者千千万万,却甚少与他主动搭话,他便也自得其乐地观察着自己海平面之下的生物们,已经长成一片独立海域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只能孤独地与不会回应他的星星和夜空作伴,更别说那时候他还不认识蔡程昱,却在某一日突然发现身旁多出来一片小小的,呼吸微弱的,与他完全不相同的小海域。


小海域是一片真正的,可以被称为生机勃勃的海域。


不同于高杨的这一片,只有美丽沉闷的大型生物和几不可见的微生物,小海域里的生物种类可以说是多到让他俩都开心了好一阵子。


实际上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究竟都是怎么来的,高杨自己、那朵云、那艘大船、这颗星星、还有那只小鸟,都不知道,所以当小海域在第一次苏醒之后就向高杨介绍自己的时候他也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惊讶。


小海域的名字有点特别,四个字的,叫黄子弘凡。


高杨在念了两遍之后就记住了,努力地探过去一些海水把小海域包起来:“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邻居了。”


他总觉得这片海域生长在他周围,于是他理所应当地要照顾他,陪着他长大。


他们之间差了不知道多少段岁月,可交流起来又完全没有障碍。


终于在有一天,在他们已经做了彼此的邻居那么久之后,高杨开始觉得这片海似乎是不太一样的。


那艘轮船迫切地要驶回自己的港湾,那朵云要继续自己不知通向何方的旅程,说不准等他绕了这个圆滚滚的大星球一圈,又能再次碰面,而那只正在自己的回家之路上的小鸟,他说有一支孤独的玉笛,想要回到自己的家乡。


可他呢?


他没有家乡。


海也是会做梦的,于是高杨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阵风,永恒地吹拂在这世界上,直到他遇上另一阵风。


这阵风叫黄子弘凡。


他们纠缠在一起,没有变成肆虐大地的龙卷风,仍然只是小小的两阵风而已。


然后这阵风跟他说,我带你回我的家乡看看。


高杨点头说好,于是他们又一起走过很多很多地方,最后终于来到那阵风的家乡。


原来啊。


原来这阵风的家乡是两片紧紧相邻的海。


高杨在这里醒了,醒过来的时候黄子弘凡正在兴致勃勃地看着天空上飞过的那架飞机。


大概就是从那天开始,高杨开始意识到他和他的邻居大概不仅仅只是相邻的两片海而已。


他没有家乡,所以他,和他身边的这片海,就是他的家乡。


可他想了许久,想到他海域之下的蓝鲸已经繁衍出无数个后代,仍然想不明白两片海究竟能不能谈恋爱。


这事多新奇啊。


海和海的恋爱。


不要说高杨没有听说过了,大概就连那支现在还不知道漂浮在哪里的玉笛也没有听说过吧。


如果高杨愿意说的话,以上大概就是所有他今晚会醒来的全部原因。


可他实在不想把这些话说出口,他甚至不知道这片正在慢慢长大的小海域是不是对他有同样的情感。


他推过去的海水仍然在黄子弘凡的海域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于是高杨清楚地意识到,貌似,这片海域的面积比起从前时已经要大上许多了。


星星一直没有打破他们之间默契的沉默,只在白昼将将到来时最后开口讲了一句话,然后就陷入到他自己的睡眠里去了。


“我听说,在这个星球的另一边,有两片很相爱的海呢。有机会的话,真想去看看。”


高杨的心扑腾扑腾地跳起来,蓝鲸发出鸣叫。


海当然也是有心脏的,世人只追求名贵的“海洋之心”,却从来不知道真正的海洋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心脏。


他在晨光微曦里闭上自己的眼睛。


大概他现在需要再做一个梦,梦醒的时候再做最后的决定好了。


可惜高杨没能如愿,他是在一阵熟悉的低沉嗓音里醒过来的。


那朵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的云漂浮在他的上空,那只说要回家的小鸟停在他的海面上,旁边还有一支细细长长的通体雪白的玉笛。


“我竟然又遇到这支玉笛了!真是太幸运了。”小鸟扑腾起自己的翅膀。


“什么玉笛?”高杨沙哑着开口,他睡得不是很好,因为这次的梦里他是一艘风雨飘摇的小船。


有熟悉的海水被推进他的海域里,高杨感觉到一点点放松,接着黄子弘凡的声音响起:“就是那个玉笛啊!那个想回去家乡的玉笛!”


“你们要帮他回家吗?我可以指方向。”


“你们可以帮我回家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天上的云,而另一道则出自那支玉笛。


云沉默着没有继续说话,于是玉笛开口:“如果能帮我回家的话,我真的很感谢。”


高杨总觉得这支玉笛该是一位学识渊博的教授,就像他曾在来来往往的船只上见过的那些一样。


“好啊好啊!”还不等高杨回答,黄子弘凡已经率先答应了下来,毕竟这是从他俩第一次听到有关于这支玉笛的故事起就决定要做的事情,怕高杨刚睡醒太累了还提议说休息一会再开始吧。


这要回家的一路其实算不上顺利,王晰稍稍看了眼,说路途实在是有些遥远,又怕自己中途会被大风刮走,于是他们又决定等蔡程昱醒了再开始。


“原来他也会有怕的东西呢。”黄子弘凡悄悄用只有海洋们能听懂的语言去和高杨讲话,得到对方一个轻轻扣在海域交界线上的浪花。


那天夜晚,在星辉照耀之下,这支玉笛的返乡旅程终于是正式开始了。


高杨推了点小小的海浪出来,让它们载着那支玉笛往黄子弘凡的方向移动,接着黄子弘凡又指挥自己海域里的小鱼围在玉笛的周围,一直护送他到他们再也看不见的地方为止。


再接下来的航路可能就有些难了,因为有些海域并不是那么乐于助人的,好在蔡程昱喊来了一阵风。


这阵风真不愧是一阵风,吹过高杨和黄子弘凡的时候匆忙得都快要在他俩的海面上卷起大风浪了。


高杨被搅得有点晕头转向,黄子弘凡立刻又推了些海水去他的周围,这才算是把他头疼的状况缓和了下来。


“跑那么快干嘛!”他大声地向那阵风抗议,“有本事留下名字!”


那阵风脚步都不带停一下地往玉笛的方向赶去,于是黄子弘凡只能大概听清楚“马佳”这两个字。


星星在这时候闪了一下,似乎是不想看到他们吵架:“虽然我这几天才认识佳哥,但是他真的很好,就是做事情急性子了一点。”


“没事的,阿黄。”高杨用自己的海水去拍打他的,“我就是没睡好。”


黄子弘凡本想劝高杨赶紧睡觉,谁知道对方却很执着地要等那支玉笛的消息。


这片沉静宁和的海域在等待过程中一度发着呆,甚至连黄子弘凡悄悄地指挥自己海域里的几个生物过来捣乱都完全不管。


“你在想什么?”黄子弘凡终于没忍住问出口,有一朵一朵的小浪花被他制造出来,飘去高杨那里。


“我在想...”年长一点的海域停顿了一下,“我在想两片海能不能谈恋爱。”


圆滚滚的大星球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停止转动,可被黄子弘凡制造出来的那些小浪花却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有些激动地开口,“我”这个字说了快5遍才终于理清自己的思绪。


“我觉得呢!两片海是完全可以谈恋爱的,你听我说,有一回你睡着的时候我还醒着,哎呀你别打我了我以后会好好睡觉的,然后有一只海鸥刚好经过,名字叫张超还挺普通的,不这不是重点,反正他跟我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两片海....”


黄子弘凡一直絮絮叨叨地往下说着,高杨被他极尽所能想要说服自己“两片海是可以谈恋爱”的样子逗笑了。


他推了自己的一大半海水进了黄子弘凡的领域:“那那只海鸥有没有跟你讲怎么样才算谈恋爱呢?”


“这个好像没有呢。”黄子弘凡突然停下,接着也学高杨的样子把自己的海水渗透进对方的海域里,“可能是这样吧。”


蔚蓝沉静的海和活泼清澈的海交融在一起,世间万物仍然正常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高杨想。两片海谈恋爱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嘛。


金色的小鸟从很远处飞向他们,星星闭了眼说那支玉笛还差一片海域就能回到故乡不需要他继续指路了,而那朵云则碰巧遇上一把声音婉转悠扬的小提琴不愿离开。


太阳跳跃出海平面,高杨突然有点开始期待今天落日时他们这两片海会不会被晚霞镀上一层金粉色。


那是很多曾乘着游轮路过这片海域的女孩子们最喜欢的属于恋爱的颜色。


他被他看着从一片小海域成长为现在这样辽阔海域的黄子弘凡彻彻底底地裹在中央,他们之间的交界线变得分明又模糊。


“睡吧,我爱你。”


他迷迷糊糊地亲了一下这片永远温热的海,然后放心地坠入梦境,不再担心梦里的自己会是一艘孤独的小船。


梦境安稳而宁静,他们只不过是两片谈了恋爱的海而已。






END

*晰哥这里是在告诉高杨,你不必追求我的高度,因为我是一朵云,而你是一片海。

另外两片正在谈恋爱的海不指代任何人,只是为了告诉高杨和黄子弘凡,他们并不特殊,而海和海是可以相爱的。

故事里的很多话都是有意义的,但我相信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如果评论区愿意交流,我会很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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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杨游园会/游乐园】同居情诗

欢迎来到弘杨游园会游乐园分会场,我是002号小小世界项目的管理员条纹外套,祝您玩得愉快
温馨提示:请搭乘生活小舟,伴随可爱的音乐,进入他们的小小世界。

#有卓玮


决定同居之前的一个晚上,黄子弘凡跑到高杨租的房子里。他躺在高杨的腿上打游戏;一局终了,高杨拍拍他窄窄的肩膀让他放他去上洗手间,他不知道这么就没了酣战的气势,微微发烫的手机搁在小腹上,仰头对着已经有点旧了的天花板。

突然放平的脑袋一阵涌血。黄子弘凡打了个滚爬起来走到卧室门口,高杨正在里面准备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卧室里没有开灯,黄子弘凡就像一个立在门口的剪影,单手撑在门框上,嘴里塞着的一颗薄荷糖在牙齿间磕得咯嘣乱响。

你搬过来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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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卓玮


决定同居之前的一个晚上,黄子弘凡跑到高杨租的房子里。他躺在高杨的腿上打游戏;一局终了,高杨拍拍他窄窄的肩膀让他放他去上洗手间,他不知道这么就没了酣战的气势,微微发烫的手机搁在小腹上,仰头对着已经有点旧了的天花板。

突然放平的脑袋一阵涌血。黄子弘凡打了个滚爬起来走到卧室门口,高杨正在里面准备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卧室里没有开灯,黄子弘凡就像一个立在门口的剪影,单手撑在门框上,嘴里塞着的一颗薄荷糖在牙齿间磕得咯嘣乱响。

你搬过来跟我住吧。他忽然说。高杨笑道:“搬过去跟你和张超住一起啊?”

黄子弘凡皱着脸说:“不是,就,新公寓……我们重新租,或者我搬过来和你一起。”毕竟还是突然冒出的念头,少年人在短时间内准备了诸多措辞,关于美国那边即将结束的学业,关于谈好的工作,结果还是把自己的思路成功绕成了一团毛线,干脆一句话都不说,只倚着门板垂着眉眼听候发落。

首先说好,我不会做饭,你跟我在一起我会给你吃火鸡面拌酱油。高杨背着手,笑眯眯地说。黄子弘凡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说,我做。高杨绷着嘴角翻了一个白眼,对面的人几步走来把他压在床上,咂咂嘴说不就做个饭吗?我从波士顿飞回来,一路上可是比学做饭难多了。

 

住到一起虽说是临时起意,但其实种子在小情侣的心中已经埋藏许久,从黄子弘凡费尽心思把自己从美国运回来就可见一斑。

他们的故事发生在冬天,黄子弘凡却不喜欢冬天。波士顿多大风,每到冬天,上学路上都睁不开眼睛,衣服裹上厚厚的好几层还冻得直抖,戴口罩一呼吸镜片又蒙上一层水雾。“挺没风度的,老这样包得像头熊我一辈子都谈不了恋爱……”

代玮被他说得头痛,他揉着额发想不明白结婚请个伴郎怎么这么难,特崩溃地拗过脑袋喊仝卓,仝卓溜达过来,撑在沙发扶手上看屏幕里念叨个不停的黄子弘凡,伸手把手机反扣到桌面上。平躺在桌上的手机里马上传来惊讶的声音:“哎哎你们怎么回事,停电了?不该啊?”

“想恋爱就来给哥们儿当伴郎,到时候捧花直接黑箱到你手里。”仝卓隔着黑屏朝他喊话,黄了皮几你到底来不来?黄子弘凡强迫症,视频电话不看到实时影像就难受,再张口就是满满的憋屈,说哎来来来,我都等着搅和好久了能不来吗?你俩真的,绝了。

更绝的还在后面,他到了地方才知道仝卓另一个伴郎是马佳,对面堵门的是高天鹤,一时间结婚都像上战场,他皱着脸跟仝卓比划:“我离马上逃回美国就差这么一点。”

仝卓凑到他耳边说,你现在回去,你离被佳哥揍也只差那么一点儿。

黄子弘凡看了一眼马佳就不说话了,瞬间变得温文尔雅。他才二十出头,婚礼都没参加过几次,当伴郎更是头一回,人家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一起哄他就脸红;陪着仝卓做俯卧撑,平时都不怎么锻炼、甚至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的人做得手臂都要废掉,喘着气想,过会儿进去直接盯着代玮看,眼神里饱含着仝卓的不易,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一半了。

那是黄子弘凡和高杨的第一次见面。

黄子弘凡觉得挺对不起代玮,他的多年好友、今日的主角,在他抬眼的一刹那完美地错过了他的视线。然后他对上了一个逆着光的影子。

被推出来唱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的时候黄子还没来得及审视自己的样子,他的衬衣是皱的,两排白牙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脑袋上一头从美国带回来的放荡不羁的锡纸烫,一滴汗混着脸上的粉,顺着额角滑到下巴,吧嗒一声掉在地板上。而高杨不一样,他看见高杨在对他笑,嘴唇斯文地抿着,细长的眼尾弯下来,白皙得不像话的手搭在另一只手的银色的袖扣上,黄子弘凡突然觉得脸上有火在燃烧。很多年后,几乎是每一个晴朗的冬日,黄子弘凡都会想起那一个场景,有时候他背着书包穿梭在波士顿的大街小巷里,望着咖啡店橱窗边缘亮晶晶的积雪,脚步都会放得柔和。他记得那样子的高杨,冬季柔软浅淡的太阳给他裹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周围突然有人开始大笑,那个漂亮的影子就随着笑声,往前走了几步,走出了光影,走到了二十三岁的黄子弘凡眼前。

黄子弘凡比小熊还狼狈的爱恋来得很突然。当天的捧花没有扔给发愣的黄子弘凡,反而落到了高杨的手里。最后他们俩人成了一对。黄子弘凡搂着高杨的腰,半个人挂在他身上,亲昵地叫他高杨高杨,羊,羊你喜欢我什么呀?

高杨似笑非笑地看看他,抿着嘴转了转眼珠说,你说我漂亮。

可他最不缺别人说他漂亮。

 

于是他们就同居了。黄子弘凡找了一套七十平的公寓,两居室,浅色的墙面搭配深灰的布艺沙发,小卧室里钢琴和电子键盘横在一起,就像原本看起来格格不入的两个新主人。

相比小情侣,更多的时候,他们更像是一对年轻的合租客。高杨大概清楚黄子弘凡在波士顿的时候是什么德行,苦是苦,苦中作乐,逛超市给薯片坐儿童座椅还系了安全带,穿搭上还是留着小少爷做派,衣服买来就换,沙发上堆着山一样的衣服,袜子洗不洗看立度。他不止一次扶着额头思考这个小男朋友的生活状态离自己崩溃的底线还有多远,代玮安慰他:“你知道仝卓自己住的时候床是什么样的吗?我都怕他被自己的衣服闷死。”

“现在他下大夜班回来,换了衣服都是他一起放洗衣机。”代玮总结一句就是,会有变化的。高杨说我不指望他放洗衣机,我就希望他每天把换下的衣服放好。对。

谁曾想高杨的忧虑当天晚上就不攻自破。黄子弘凡扒着书房的门框,只露出一个头发还湿哒哒的脑袋:“羊你的衣服呢?”

“我放进洗衣机里了呀。”高杨正在写教案,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小男友突然就萎靡下来,露出狗狗一样的神色,拖着上扬的长音:“啊……”

你没有放我买的篮子里吗?他问,高杨停下了写作的笔:“篮子?”

“对呀!我那天特意从宜家买了个洗衣篮,以后收了衣服可以一起放进洗衣机里。”黄子弘凡眨眨眼说,“要是你不放,那不是白买了?”

高杨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自己的生活习惯打扰了黄子弘凡突如其来的小精致,忍了半天,低下头扑哧一下笑出来。好啦!他摆摆手赶小动物一样示意黄子弘凡快走,我以后好好放。你快去开洗衣机。

那人就开心了,哒哒哒溜走了。

怎么会这样。高杨咬着笔头想。

教案还剩几行结束,他索性扔下笔靠在椅背上环顾四周。其实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收拾好,黄子弘凡的工作设备扔在角落,线路纠缠,高杨重要的书籍和摆设都还压在大大的纸皮箱里不见天日,他们晚上就是坐在那个箱子上吃的盒饭,灰扑扑的满身尘土,背靠着背,黄子弘凡侧后敲敲高杨的手肘,伸过手夹给他一块排骨。

这只是第一个夜晚。还有未来好多好多个夜晚,他们刚刚展开了全新的生活诗篇。想到这里,高杨突然觉得有些感动,并不发达的泪腺竟然在空荡荡乱糟糟的房间里被调动起来,情绪化为氤氲的水汽,柔柔地把小三岁的恋人裹进眼睛里。

其实周围的人很轻易能发现黄子弘凡和高杨住一起了。工作的时候张超皱了皱鼻子问:黄子弘凡你用了银色山泉?黄子弘凡露牙笑着说,是啊。张超差点对着他翻白眼。

“以后别用高杨的香水。”张超告诫他,就像黑皮就不要穿亮色衣服一样。黄子弘凡回家拿着这件事跟高杨控诉,把人笑得差点翻到在沙发上,揉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那你换点别的。

换什么?黄子弘凡认真发问。高杨也认真想了想,说:“六神。”

这不能怪黄子弘凡,和高杨生活的每一天都带着清淡的甜味,高杨的衣服,高杨的被褥,甚至是高杨开门时带来的一阵风,丝丝缕缕,总能沾染上拥抱和晨间的亲吻,不知不觉带到黄子弘凡的身上。

挺好。黄子弘凡笑道。他轻轻地拉起高杨的手递到唇边,细细嗅他手腕上的气味:我是你的。

共同生活的一大事,除了睡觉就是吃饭。从前隔着时差谈恋爱的时候,总要问你今天吃什么呀?现在却要坐着一起吃饭了。高杨当然不会真的给黄子弘凡拌火鸡面吃,黄子弘凡也没有信守承诺,完完全全包揽掉日常三餐。这是恋爱中有趣的日常现象,住到一起以后才发现对方都是大猪蹄子。黄子弘凡开车接高杨回家,一路上吵着我要吃大盘鸡!高杨高杨给我做大盘鸡!高杨按着手机:我好累我不做。

“都同居这么久了,还没有吃过你做的大盘鸡。你是不是不爱我了。”黄子弘凡一边嘟囔着一边打方向盘,“高杨,小羊蹄子。”

高杨扯着嘴角一脸难以置信地转头看他:“你之前还说你要做饭。黄子弘凡,渣男。”

他们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对骂,黄子弘凡闹起来像小炮仗,用张超的话来说,就是“他吵架很低级”,一串一串幼稚的字眼蹦出来,不小心还会被自己哽住,叭啦叭啦地大声嚷嚷:“你中午回来吃饭我就做饭!”高杨放下手机一愣,吐出一个软软的疑问的音节,黄子弘凡就红了脸,握着方向盘说,我在外面呆得太久了,终于回来,我想你多陪我吃饭。

高杨就笑了。他笑起来特别好看,漂亮的桃花眼顺势弯下去,驾驶座小小的空间里便突然一阵融融的暖。你怎么这么坏呀。他说,拍拍黄子弘凡的手臂指挥他向前左拐。黄子弘凡还憋屈在自己的气闷里,脸颊还烧着,问他干嘛?高杨一歪脑袋:“去买菜呀。给我们阿黄做大盘鸡。”

后来他们规定谁做饭另一个人就得洗碗。大多数时间里做饭还得靠高杨,黄子弘凡就成了洗碗小弟,两个人吃饭碗筷不多,他也刷得挺带劲,高杨啃着苹果斜倚在流理台上看他,笑道:要不要帮忙呀?

“不要!”黄子弘凡握着海绵刷咬牙切齿,头发一甩大义凛然,“你洗的不干净!”

高杨对这件事表现得很坦然,憋着笑把手里的苹果转了个面递到正在和洗碗槽奋战的黄子弘凡嘴边,男孩咔嚓一口咬下去,两个人都心满意足。

工作使然,黄子弘凡偶尔写点短诗,看看能不能用来写歌。波士顿静寂的深夜,国内惬意的午后,这些句子就会一句一句顺着网线越过重洋,从黄子弘凡的心底流淌到高杨的指尖。这是带耳钉穿球鞋的小少爷心中最原始最浪漫的情诗。

这一切在住到一起后就变得奇怪了,高杨应该想到的。比如有一天,他推门进屋的时候黄子弘凡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摁着琴键:

两种生活,融进同一屋檐下;

我的被子,昨天晚上被卷走啦!

好脾气如高杨,一瞬间也想放下手里的东西给他一拳。

但奇奇怪怪的事不止一件。高杨有时也在自己的系统里调动一下所谓的顽皮心性,他和人打赌输了游戏,给黄子弘凡发了一条信息:“我是不是你最聪明的崽?”收到的回复是一只满头问号的可达鸭,过会儿又来一句:

【不是】

【你疯了?】

早晨起来怎么了,手机被偷了吗。高杨皱着眉头歪了歪头,滚烫的羞耻才后知后觉地漫上脑门。再也不要这么玩啦。他想。

结果下次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逗他。

他们的情诗不再浪漫了,变得别扭,变得邋遢,变得琐碎,也变得真实而落地。黄子弘凡吐槽高杨睡觉裹被子,几天不洗头,换个房间都得换香水喷,空调温度总是打好高,一胃痛就蜷成一团小脸煞白地惹人心疼;高杨每天就看着黄子弘凡只穿着大裤衩揉着脑袋去洗手间,吃蛋糕糊得嘴上牙上都是蓝色奶油,出门喝酒漱口就倒,躺在床上哼哼,毫无形象地搂着他的腰哭:凯哥说我五六十岁才能结婚,我都有男朋友了你说我那么晚结婚干嘛!我男朋友是只小羊……小羊。你是哪只小绵羊?

高杨微笑着扒开他的手:我是你爸爸。

这样的日子远没有他们想象的美好,清晨睁开眼睛看到对方的脸的兴奋感很快就会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习惯后说不清的索然和束缚。房子很小,小到在房子里的任意角落,只要不关房间门就可以直接打照面,但在某个风雨飘摇的夜晚,高杨没有开灯地窝在沙发上愣了半天才突然意识到,黄子弘凡出差了,难怪觉得公寓这么大这么空。原来他们是不会真心的两看生厌的。他猛然想起恋人出门前夜他们在床上互相纠缠,在黏腻的喘息里诉说爱意,蚀骨的浪潮漫过之后他抓着黄子弘凡的后背有一瞬间的失神,黄子弘凡紧扣着他的五指,却轻轻笑出一个气音,说,我一想到明天醒来就能在身边抓到同样的你,我就觉得世界好美。或许这就是和爱情共处一室的意义,伴随着从容的矛盾和柔和的接纳,他们渡过了春夏秋冬,与原先的生活告别。

 

同居是踏入婚姻的前奏吗?高杨问代玮,代玮推推眼镜思考道:“不一定吧?我也没和人工一起住过,就这么结婚了。”

高杨端着柠檬水有点纠结。他和黄子弘凡都是害怕没有自由的人,结婚必定有许多事情要被束缚——但可怕的是,他现在朦朦胧胧地觉得,结婚也可以了。

确切的说,这样的朦胧错觉产生在那间小小公寓里的某个瞬间。有一天晚上客厅的灯泡突然烧坏了,黄子弘凡踩着凳子,仰着脑袋换灯泡。高杨在下面扶着椅背为他打手电筒,看着男孩咬着牙甩甩酸痛的手臂,不禁出声:要我帮忙吗?

“要是换不好了怎么办?”黄子弘凡问他,他都能想象出黑暗中那张龇牙咧嘴的脸,于是他也晃晃脑袋,换上一副调皮的语气说:“那我们就点蜡烛吃烛光晚餐好啦。”

黄子弘凡大声笑起来。

“我为什么喜欢你,羊。”他直起腰,盯着那盏熄灭的灯泡说,“你仿佛是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的那份美好和有趣。我觉得,这样就算走完一辈子,都不会感到不好受。”

灯泡最终也没有修好,他们围再一根蜡烛旁边,黄子弘凡吧嗒按下打火机,烛火跳动,在高杨眼中却幻化成一颗鲜活的心脏。黄子弘凡的脸被笼在橙黄的烛光里,高杨看着他,心想,可以结婚了。

转眼到了月底,爱神查了查日历,给人间的小情侣记上一笔:今日求婚。

那一天是个周末,天气晴朗而凉爽,高杨照常坐在书房的桌子前看书,黄子弘凡还是像小孩一样,扒着敞开的房门叫他:“高杨。”

高杨还来不及回头,他就走进来,在桌椅前单膝跪地,掏出了一枚小小的指环。

“高杨,嫁给我。”

他现在的样子并不比初见的时候好多少,宽大的T恤挂在窄窄的肩膀上,印着许许多多小图案的家居短裤随着跪地的膝盖杵向地面,已经变直变柔的头发因为紧张有点潮湿;而高杨还是笑着的,圆润的瞳孔里交融着笑意和爱意,他好像永远不会吃惊。

高杨问,今天几号?黄子弘凡说二十六。二十六,高杨默念了一下,然后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笑着说:“好。”

第二天早上黄子弘凡意外的很早就醒了。高杨浅眠,黄子弘凡的动静他都清楚,男孩却当他只是个睡美人,歪歪扭扭地撑着床单,看了一眼他左手中指上闪闪发亮的银色指环,轻轻俯下身子,嘴唇微不可闻地碰了碰他的额发当做亲吻。

确定结婚的第一个清晨。一个小小小小的吻。

他们又为自己的生活打开了一场新的冒险,但好在这一次,他们互相拥有。

 

END

感谢上一位管理员 @_把灯给我开开 
请各位游客排队前往下一个游乐项目 @鸭了个鸭嘎嘎 


条纹外套

【弘杨】扬帆 下

#《靠岸》后续,ABO生子预警

#Nina黄来啦


黄子弘凡喜欢高杨,就像喜欢西瓜最甜的那一口,喜欢刚出炉的糕饼软软的内馅。

他们的日子因为孩子的到来而变得慢了,特别是在真实感受到小小家伙的存在之后。高杨在四个半月的时候感受到第一次胎动,那时候音乐组正在进行各个班级的期末考试。他端坐在凳子上,文件夹摊开放在腿面,水性笔敲着垫板轻轻打节拍,肚子里的不安分的小宝贝就在一个男生唱到《鳟鱼》的时候微弱地动了一下,像小鱼吐泡。

高杨的步调变得迟缓,这是相对于过去的他来说的,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急躁的人,但是步伐稳健,握着课本在走廊里行动的时候,长腿宽肩充满了青年人掩藏不住的风度和自如的意气。可肚子...

#《靠岸》后续,ABO生子预警

#Nina黄来啦


黄子弘凡喜欢高杨,就像喜欢西瓜最甜的那一口,喜欢刚出炉的糕饼软软的内馅。

他们的日子因为孩子的到来而变得慢了,特别是在真实感受到小小家伙的存在之后。高杨在四个半月的时候感受到第一次胎动,那时候音乐组正在进行各个班级的期末考试。他端坐在凳子上,文件夹摊开放在腿面,水性笔敲着垫板轻轻打节拍,肚子里的不安分的小宝贝就在一个男生唱到《鳟鱼》的时候微弱地动了一下,像小鱼吐泡。

高杨的步调变得迟缓,这是相对于过去的他来说的,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急躁的人,但是步伐稳健,握着课本在走廊里行动的时候,长腿宽肩充满了青年人掩藏不住的风度和自如的意气。可肚子里小家伙的长大终究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他只是看上去很随意,其实比谁都懂得怎么照顾自己,每一步轻柔地踩在落叶上,像草原上喝足了水踢踢踏踏散步的小羊羔。

黄子弘凡很享受这样的时光,饭后只要有时间,他一定会陪着高杨去散步,仿佛一只昂首挺胸的牧羊犬。代玮有小月亮的时候仝卓也是这样做的,他一只手搂着代玮的腰,或是揽着他瘦瘦的肩膀,一路走过步行街,绕过深夜求婚时的街心花园,然后再回到暖融融的家里;当黄子弘凡自己有了小孩,他是拉着高杨的手。高杨的手修长漂亮,却意外的很软,握在掌心里很舒服,即使冬天沁出了微微的细汗他都舍不得撒手。

“为什么呀?”高杨坐到长椅上,歪着脑袋问他,他拧开保温杯让高杨喝水,眼睛盯着高杨,嘴上一刻不停:“你当我是个风筝呗。”

他靠到高杨旁边亲昵地蹭蹭他的脖颈,高杨怀孕后他的甜言蜜语明显变得多了,像个撒娇争宠的小朋友。高杨侧过脸去躲他,不料消瘦的脸颊却被少年骨骼分明的一双手捧住,黄子弘凡凑过去亲他,蜻蜓点水一样,在他鼻尖啄了一下,搅动着少年星光和半熟的雾气的眼睛眨了眨,随后颔首深深地贴上了高杨的嘴唇。

“我把你收回到身边来了是吗?”高杨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黄子弘凡乌黑的瞳仁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算是吧。”

高杨笑而不语,低头看自己翘起的脚尖。他没有告诉黄子弘凡,他早早就听过他的家里人朝他吐槽过,一只五彩斑斓的风筝,刚刚成年就迫不及待把自己放飞到大洋彼岸,哪有那么容易回来?黄子弘凡爱玩又好强,在美国和同学聚会蹦迪,转身又为了优异的学习成绩日日熬夜到天明,高杨就是他小小的空港。他们一个热烈,一个温润,一个飞扬跳脱一个岁月静好,性格不同着眼问题的角度也不同,互相倾诉的过程就是互相弥补,分隔两地的时候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觉得与自己无比契合。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黄子弘凡的心思就化成细线,缠绕到高杨的手腕上,紧紧贴住了他的脉搏。

现在高杨的肚皮底下又有了一个更安稳的理由,他们舒服地叹着气,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好像他们从未隔着辽阔的海洋,命中理应这般柔情缱倦。

 

黄子弘凡到底还是应了仝卓的调侃好好地哭了一场,在黄nina的夏天到来之前。

张超说黄子你是不是产前抑郁,被黄子弘凡挥着拳头威胁,真正怀着孩子的人坐在一旁笑。高杨什么都没做,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够乖巧的爸爸,没有乱跑,对食物也没有太热烈的渴望,每天温温吞吞地过着,直到有一天晚上,他翻过身玩黄子弘凡的头发,说,有一点点想吃凉面。

他是新疆人,浓厚的酸辣养育了他的味蕾,以至于在怀着孩子的食欲旺盛的夜里,一碗新疆凉面就开始折磨着他的神经。黄子弘凡自然不会做新疆凉面,他皱着眉头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了揉头发,愣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拍拍他说:“我给你煮点东西吃吧?”

高杨点点头说好。他只是单纯地感到了饿,然后才会衍生出满脑子的“凉面”;其实只要能让他的胃里稍感妥帖,是其他东西也没关系。

可是黄子弘凡去了好长时间,时针指向了十二和一的中间,高杨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在厨房睡着了,抱着衣服亲自前往厨房门口。面条在锅里咕咕地翻滚着,黄子弘凡打了一个鸡蛋,还依着高杨的口味调了一勺醋,再熟悉不过的操作,高杨却分明看见男孩窄窄的肩膀在不断颤抖。

黄子弘凡捏着筷子哭得喘不上气,本来就发达的泪腺仿佛水库开了闸,染得满脸湿迹,眼泪顺着下巴往下掉,细微的抽泣声混在翻滚的汤水里,像森林里迎着烈风嘤咛的小野兽。高杨走过去关掉燃气灶,把黄子弘凡按到餐桌边的椅子上,他像被抓包一样浑身一凛,随后便偏过脑袋假装无事发生,任凭通红的眼睛出卖。

怎么了。高杨没有和他一起坐下,静静地站在对面,暖黄的灯光在他身上流淌。黄子弘凡轻轻地颔首,额头抵住高杨鼓起的肚皮,和他未出生的小宝贝头碰着头。高杨伸出手将他的脑袋圈进怀里。

“怎么了?”他又问一句。黄子弘凡吸着鼻子,脸在他肚子上蹭了又蹭。

“你想吃凉面。我不会做新疆的凉面。我也舍不得让你喝面汤,但厨房里竟然连点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宝宝马上快生了,我想要照顾你……羊你说我怎么比你还爱哭啊你怀孕八个多月我哭了好几次,真的就是长不大……说到底我为什么不会做凉面呢。”

抱怨带着浓重的鼻音,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自己长不大。

“你看,宝宝都知道,你的照料对我有多重要。”高杨说。小宝贝在他的肚子里扭动了一下,小手或是小脚按上黄子弘凡的脑门。“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你已经太好了。”

“怎样才算是好?”

“我不想睡觉的时候,伸出手就能把你唤醒。”高杨弯弯眼睛笑起来。

他能理解他鲜少冒出的不安,害怕被说年轻,害怕照顾不好大三岁的爱人。三岁的差距在他心目中就是拼命追赶那位已经爬上塔顶,眺望远方的人,他总是害怕塔尖看遍了远处景色后会对他眼里的景象漠然,殊不知年长者将旷野尽收眼底时,瞳孔中最热烈的爱意就赐予他。

特殊时期催化了年轻准爸爸的焦虑,但显然黄子弘凡已经比很多人还要禁得起高杨的依靠。

“你真的有点笨蛋哦。”高杨圈着他,掌心贴着他的后脑,把他好不容易服帖下去的头发再次揉乱。

 

九个多月的孕育让他们深刻认识了自己家小朋友的不按常理出牌,来时悄悄地来,闹起来翻天覆地地闹,黄子弘凡带着高杨去做产检,排畸照了两次小坏蛋都不给正面,把黄子弘凡气得牙痒痒,双手撑着膝盖低下身子对着高杨的肚子指指点点:“你干什么哟!”高杨也累得够呛,鼓着脸吐了口气说:“还不是随你。”

他们偶尔也躺在床上天马行空,给孩子取名字,高杨懵懵地不知道叫什么好,黄子弘凡大手一挥:还怕没参照吗?代玮冷冷清清的像一弯新月,他和仝卓的儿子小名叫月亮,方书剑怀孕的时候喜欢吃苹果,龚子棋就叫他们的女儿小苹果;“照这个套路,我们家就叫小火锅小太阳。”

高杨抓起他的手腕就咬了一口:“你还真不给你家宝贝留面子!”

最后达成一致——生了再说。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叫人家火锅也不好。名字的事情就拖呀拖呀,和小宝贝的降生一起拖到了夏天。预产期在六月,小宝贝超时了两天,黄子弘凡到底还是年轻,心里着急,对着高杨的肚子零零碎碎地聊天,小坏坏,快出来呀,再不出来要剖啦!多受罪。外面挺好的,出来看看太阳,看看花,看看你漂亮的小羊爸爸。

你爸爸是我的世界上最好看的小羊。

高杨又困又疼,搂着他的脖子,把头顶到他的肩膀上说,睡觉睡觉。

爸爸的威胁好有效果,高杨隔天早上就开始痛。他已经被磨得累了,事到临头反而平静下来,半阖着眼睛兀自忍着疼痛,他的腰腹都绷着,每一次宫缩过后整个人都奄奄一息,强撑着抬起眼皮问黄子弘凡:“你是不是又要哭了?”

黄子弘凡握着他的手说,我好想但是我不会。

这是一个无法停止的过程,他们柔软地为对方分散注意力。两个人胸膛里各怀心事,终究汇聚成一条线:过了这一天,他们的生活中就会出现一个全新的生命,迎来一段完全没有经历过的、艰辛与幸福交融的陌生未来。

但生产也是一个越来越遭罪的过程,小朋友贪恋肚子里的温度,下来得慢,高杨痛得死去活来,浑身像浸过了水一样湿透,攥着黄子弘凡袖口的衣料流眼泪,代玮担心他没劲儿,问他不然剖了吧?高杨咬着牙说我不,还治不了这个小坏蛋了。代玮愣了一下:“你怎么这么幼稚啊?”

高杨被柔情包裹的时候就成了一个小孩,黄子弘凡拉着他的手说,乖乖你再努力一点,马上就好了就好了。

高杨疼得满头虚汗,哆嗦着发白的嘴唇分出一点精力抓住虚空中飘来的几个字:“你乖乖还没来呢……”

“我只有一个乖乖。”黄子弘凡红着眼睛,淡淡地说。

黄子弘凡从小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上面三个哥哥,他是老幺,最受宠也最扛揍,有了孩子自然备受关注。初夏的夜晚,匆匆下班的张超多看了一眼办公室门边的显示屏错过了下楼的电梯,正懊恼的时候,黄子弘凡的信息接连涌入他和梁朋杰方书剑的四人群。

【生了】

【我有女儿了。】

七个字加上一个句号,中规中矩,张超挑着嘴角笑笑,发过去一串恭喜,按灭了手机。能让最小的弟弟这么省字地说话可是一件比叫他回国还不容易的事情。小姑娘呀真是了不起。

黄子弘凡和高杨的期待终于出世,可可爱爱的小团子,足斤足两,被医生拎起来的时候哭得无比响亮,把高杨涣散的精神都牵引了回来,瞪着眼看黄子弘凡。身边的人早已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半张着嘴一动不动,二十几年的无忧无虑,突然也有了一个脆弱的小生命要自己去保护,黄子弘凡整个人都感动得无以复加。

“我不哭我不哭,羊我不哭我不哭。”黄子弘凡说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尾声

Nina黄大名黄朵儿,花朵的朵,整个人也像初夏早晨带着露水的小花,有着黄子弘凡的小脸和高杨的眼睛,浅色的瞳仁里却闪着小太阳一般灵巧的光。

“朵!”黄子弘凡总是这样叫她,“小坏蛋。”Nina紧紧抱着高杨的脖子,悬空蹬着腿儿,转头用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干嘛鸭!”

她好可爱,也好灵,似乎什么都想试一试,就像只跃跃欲试伏在地面上准备扑蝴蝶的小狗狗,转过身吐着泡泡在高杨的脸上印下一个满是口水的吻。仝卓笑着说,真好,这个小宝贝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期待。

如果有人学着黄子弘凡问nina:朵你今天几岁呀?她就会给你比个小树杈:“两!”

 


END


条纹外套

【弘杨】扬帆 (上)

#《靠岸》后续,ABO生子预警

#字数太多了写不完就分上下啦

#Nina黄在千呼万唤中终于要和大家正式见面


黄子弘凡和高杨领证这件事没有通知太多人,像用手心半拢着一个小秘密。他们只是选了一个周末,据家里人说是个好日子。盖完钢印的红色证件拿到手里,高杨看着红底照片上的自己和笑出一排白牙的黄先生,心里一阵阵地泛着软。

“持证人,高杨。”他轻轻地念了一句。黄子弘凡把他的证抢过去看,咧着嘴用手比了个ok:“好美。”

这个傻乎乎的场景被高杨的镜头记录下来,每次翻看都觉得生活甜得像是浸在了蜜水里。但有些事情仍然无法弥补,他偶尔半夜会醒,不是做噩梦,也没什么特别痛苦的感觉,就是一蹬腿然后醒来,...

#《靠岸》后续,ABO生子预警

#字数太多了写不完就分上下啦

#Nina黄在千呼万唤中终于要和大家正式见面


黄子弘凡和高杨领证这件事没有通知太多人,像用手心半拢着一个小秘密。他们只是选了一个周末,据家里人说是个好日子。盖完钢印的红色证件拿到手里,高杨看着红底照片上的自己和笑出一排白牙的黄先生,心里一阵阵地泛着软。

“持证人,高杨。”他轻轻地念了一句。黄子弘凡把他的证抢过去看,咧着嘴用手比了个ok:“好美。”

这个傻乎乎的场景被高杨的镜头记录下来,每次翻看都觉得生活甜得像是浸在了蜜水里。但有些事情仍然无法弥补,他偶尔半夜会醒,不是做噩梦,也没什么特别痛苦的感觉,就是一蹬腿然后醒来,脑门上突然冒一阵汗,随后迅速的干下去。这样的醒来往往发生在仰卧的时候,他睁着眼就看着墨蓝色的天花板,觉得怀里空空的,把被子团在腹部压住,翻个身才能安稳地继续睡下去。

他觉得黄子弘凡大概知道,领完证回家的路上,黄子弘凡取了个快递,拆开来是一个黄色的小狗脑袋抱枕。“新婚礼物!”黄子弘凡笑嘻嘻地说。

“好幼稚啊你。”高杨捏着柴犬脸笑起来。

他们无可避免地还是会聊到孩子的事情,好在他们都看得比较开,高杨又被黄子弘凡养得很好。那个抽烟看月亮的晚上,黄子弘凡说还会有的,在窗台上掐掉燃烧的火光后又问:“你还想要吗?”

高杨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好像体验到了些什么,但是我失去了;失去一次就怕失去第二次。黄子弘凡,”他突然扭头叫他,他很少叫男友的全名,黄子弘凡定定地看着他,高杨圆润的眼睛在月光下含着蓝盈盈的泪,“这一次,我才发觉我遇见你以后过得太顺风顺水了。”

黄子弘凡的心被这句话掀到了半空,再落地砸得生疼。他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说,不怕。顿了好久又说,我疼你呗。

那就要。高杨说。

 

后来他们才发觉自己家的孩子根本就是个小坏坏,永远不按常理出牌,真正准备好了等她降落时迟迟不肯出现,待到大家都平和下来,又打得小家庭措手不及。

这个孩子一来就大张旗鼓,高杨有天突然觉得什么味道都不对,香水味不对,早餐味不对,连黄子弘凡开了一年多的车的真皮座椅的味道都完全不对,他拍拍黄子弘凡的胳膊让他停车,下了车蹲马路边上吹风。秋天的风透着微凉,吹着高杨的额发,也轻轻把他的心托起来,随着软蓬蓬的云朵飘飘荡荡地飞向天际。“晕车吗?”黄子弘凡还很迟钝,站在他身旁帮他遮挡太阳,高杨盯着地面上瘦长的影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扬起脸来说:“我们去医院测一下吧。”

高杨的感觉一向很准。拿到报告单的时候,黄子弘凡还一脸难以置信,但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大半年的顺其自然,不应该没有结果;现在结果来了,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胚胎,落户在高杨的肚子里,随着他的呼吸悄悄地生长着。

“竟然,快两个月了?”回到家黄子弘凡还特别兴奋,洗完澡头发都还没擦干就赶紧奔到高杨边上,飞扬的情绪止步于阳台拉门前,高杨蹲在阳台小小声地哭,眼泪模糊进针织衫的缝隙里,含糊地轻声说,终于来了。

黄子弘凡握着空拳抵到唇上,哽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又是小黄爸爸和小羊爸爸了。

 

有过之前的伤疤,这一次他们格外小心,先前补的课都事无巨细地被安排进生活里,伴随着幸福感在年轻爸爸的心间占有绝对的一席之地。黄子弘凡大量地调整了自己夜间的工作,清晨起来给高杨做早餐,晚上早早陪他入睡。比较难办的是吃饭,高杨过去中午总在学校吃饭,怀孕了肯定不能再吃食堂,黄子弘凡就琢磨着给他做便当带到学校去吃。

“那你得特别早起。”高杨咬着一个小番茄。他早上七点半打卡,黄子弘凡要做完午饭要在六点前起床,在国外宁愿不吃早餐也要赖床到最后一刻的留学生什么时候这么早起来过?高杨摇摇头说,“太辛苦了。”

黄子弘凡叉着腰大嗓门儿说此时不做更待何时?你比我辛苦。确实高杨这一次反应很大,甚至在课堂上吐过,酸水在喉咙间翻涌,实在是忍不住了,向学生们道了个歉就匆匆赶往洗手间,好久还不见出来。学生们心里害怕,跑到音乐组去找代玮,说代老师代老师,小高老师身体好像不舒服……代玮扔下笔跑到洗手间,迎面撞上了水池边的小高老师,人的脸已经白了,通红的眼眶里蓄着泪,捏着纸巾擤鼻子。“没事吧?”代玮问。

高杨惨淡地笑笑,用已经吐伤了的嗓子说:“没事。还能教。”代玮说你还教什么呢?嗓子都呕哑了。

高杨关上水龙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他们等了好久的音乐课呐。

他好像变得很易碎。肆意漫开的荷尔蒙加上强烈的身体不适,让他的精神逐渐跟不上往常生活的脚步。他本来就生的白,连日来抱着马桶的磨难更让他连气场变得透明,像清晨枝头脆弱的白蔷薇,都快接不住凝结的露水。

而黄子弘凡是霜雪。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年轻人一反常态地凝重,这是高杨没想到的。已经为人夫为人父的其实还是小孩子心气,感情外露,看着高杨难受,担忧和不满都写在脸上,高杨记在心里,再有不舒服的时间便有意回避;可是突如其来的不适并不是每次都能回避得了的。高杨吃不下东西,黄子弘凡坐在他面前拿小勺哄着喂,哄着哄着,竟然把人喂进厕所吐了,高杨尚存的理智还记得把门反锁,只留着黄子弘凡一人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干呕。

为什么会这样?黄子弘凡简直无法理解,他以为面前坐着的就是只听话的小羊,乖乖地吃饭,安静地交由他照料自己。可结果却是他不想吃他也不讲,人喂他就吃,不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他就是不说出那一句软软的、甚至是暴躁骄纵的:“我难受,我不想吃了。”

不多时小爸爸脸上的不爽就化为心焦,他觉得很生气,生高杨的气,也生自己的气,手指在碗沿处扣得指节发白,咬着牙把碗一摔,瓷碗墩到桌面上,饭菜撒了一桌。

他也意识到自己不对,而下压的厕所门把手没有给他补救的空间。高杨皱着眉从厕所里出来,睫毛上还沾着亮晶晶的水珠,他一定嗅到了低气压在屋子里盘旋,不然不会定定地站在那里望着黄子弘凡。眼泪下落得猝不及防,高杨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咸涩的液体就已经从眼眶里滑落下来,顺着脸颊钻进嘴唇的缝隙里。黄子弘凡吓了一跳,也不管是不是还在生闷气,过去一把把人给抱住。

“你哭什么?”他急切地询问着,“是不是不舒服?”可高杨只是摇头。他的哭不是别人的哭法,是一声不吭地流眼泪,真哭起来怎么也擦不干。看黄子弘凡也要红了眼眶,他才堪堪开口:“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呢该说的明明是我。”光这一句就足够黄子弘凡心酸得一动不动,高杨吸了吸鼻子又说:“我们不要这样了。”

年轻的爱人其实容易心灵相通,但年轻是骄傲的资本也是麻烦的根源,刚刚执手的人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已经和对方走出了好远,眨眨眼睛对方心里都能理解,其实有些话不说就永远不知道。黄子弘凡咬着嘴唇哆哆嗦嗦地凝视着高杨,抹去他脸上黏腻的泪痕。

“你平时顺着我顾着我惯了,我也沉溺于接受,但现在不一样了,你能不能……依靠我一点?就一点点。”他哽咽了一下,嗓音像蒙了一层雾。“高杨,你之前问我,我有告诉你,我也是真的想告诉你……我可以成为小黄爸爸。相信我。”

年长三岁的爱人,强忍着克制着不愿去在乎自己的苦楚,在任何时候都想保持体面,像一轮永远不会出差错的、皎洁的圆月。黄子弘凡沐浴在他如水般沉静的月光里,只觉得委屈和酸涩,他想要高杨靠住他,就像他需要高杨一样,高杨也应该需要黄子弘凡。

心里想着,他便抱住高杨,委顿地把头埋进他因为流了眼泪而湿漉漉的颈窝里。他们就那么站着,高杨感受着胸膛相贴的抽噎,无端地记起有天夜里他的心里偶然冒出的一丝淡淡的苦涩:他们到底有没有真正准备好了要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会不会是上一次失去的怅然在心里发酵的结果,而实际上他们还并未真正成熟?

这件事盛在他的心里慌乱着,时至今日,小小争端的爆发终于打破了它。他们确实不够那么成熟,也可能不够柔软,不够熨帖,可是他们绝对不会不爱对方,不爱这个尚在肚子里折腾着高杨的、小小的宝贝。这样或许已经足够。黄子弘凡还在没完没了地抽抽搭搭,他明明在哭,但高杨却从未有过地感觉到,他长大了,成长到可以让自己安心落地的样子了。

 

TBC

夏小舞

【小凡高】黄思未的春夏秋冬

一个突发更新,感谢我女神TiAn打雪仗给的灵感,也是 @有颗绿豆糕 的点梗,之前抽的那五个点梗会陆续写出来的请大家不要催我OAO

拥有这么多爱的小宝贝儿也该拥有春天的话,夏天的河水,秋天的落叶和冬天的雪,以及一年四季持续不断的温柔以待。

祝大家2020新年快乐呀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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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里的桃花开了。

高杨下班的时候看到围墙上冒出了些许枝桠,就把串串抱起来伸直了手臂去够粉色的花。

「爸爸!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这对疏于锻炼的小高老师来说真的有点勉强。于是小孩儿和几片花瓣仓促地落进他怀里,串串眼睛亮晶晶地朝他笑,「爸爸!花!」

「嗯,下次我们带...

一个突发更新,感谢我女神TiAn打雪仗给的灵感,也是 @有颗绿豆糕 的点梗,之前抽的那五个点梗会陆续写出来的请大家不要催我OAO

拥有这么多爱的小宝贝儿也该拥有春天的话,夏天的河水,秋天的落叶和冬天的雪,以及一年四季持续不断的温柔以待。

祝大家2020新年快乐呀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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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里的桃花开了。

高杨下班的时候看到围墙上冒出了些许枝桠,就把串串抱起来伸直了手臂去够粉色的花。

「爸爸!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这对疏于锻炼的小高老师来说真的有点勉强。于是小孩儿和几片花瓣仓促地落进他怀里,串串眼睛亮晶晶地朝他笑,「爸爸!花!」

「嗯,下次我们带爸爸一起来看好不好?」把他放下地,笑眯眯地摘掉他头发里的花瓣。

串串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会儿才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脆生生的,春雷乍响、冰河开裂,花儿都要开了。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串串一进门就蹬了鞋子朝黄子弘凡的书房跑过去。

听见动静的黄子弘凡赶忙把椅子往后撤了点,接住扑进怀里的小火箭。

「哎我的串儿啊!」黄子弘凡呲牙咧嘴地应了一声,心里暗自盘算自己还能被这个小崽子撞上几年。

高杨笑眯眯的跟在后面看着他们。

「羊儿回来啦。」笑弯了眼睛看他。

点点头,过去抱着他脑袋揉了两下。

抬头讨了个吻,把串串放到地上,小家伙还是扶着他膝盖蹦蹦哒哒,「爸爸我跟你说!」

「说说说。」无可奈何地低头任他蹂躏。

「公园里花开啦!」

「是哦。」黄子弘凡捏他脸颊,「那等周末了我们一起去玩好不好?」

「你这个周末有空啊?」高杨瞥了一眼他的电脑屏幕说。

心虚地抓抓耳朵,「我努力一下还是有的?」

「也不要太勉强了。」弯腰跟他碰了碰额头,顺手搂着串串的腰把他抱起来,「串串跟爸爸去漱口洗手啦。」

「好~」黄串串小朋友仿佛袋鼠妈妈身前的小袋鼠一样被高杨抱出了书房。

黄子弘凡摸摸下巴,继续为了实现他的承诺埋头工作。


紧赶慢赶总算是匀出了一个周末,黄子弘凡定闹钟起了个大早,打着呵欠刷牙洗脸煮牛奶,再去两个房间里把一大一小晃起来。等他弄好早饭再去看,串串已经搂着香油钻进了高杨怀里,攥着小拳头就差睡出一个鼻涕泡泡。

小黄爸爸磨了磨牙,差点儿也想钻进去。

「阿黄……」高杨眯着眼睛朝他伸手。

弯着腰接住这个拥抱,和日光正好的回笼觉。


早餐成了午餐,黄子弘凡给他们加了个菜。

串串吃得少也吃完得早,抱着香油坐在地毯上给他喂猫条,笑得连电视里的动画   片都顾不上看。

高杨回头瞄了一眼确定串串没有注意,手下动作极快地把一筷子胡萝卜夹进了黄子弘凡碗里。

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才把胡萝卜吃掉。

「带坏小朋友啊高杨。」黄子弘凡忿忿不平。

笑得没有一点罪恶感,「串串没看到。」

「我说的是你带坏我。」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下。

抬脚就踹,「谁带坏谁呀!」

黄子弘凡叼着最后一个包子朝串串扑过去,吓跑了香油,收获了一个又笑又叫的小朋友。




出声在内陆地区的黄子弘凡和高杨水性都不怎么样,所幸游泳馆里的儿童区也就半米多深,陪串串去泡泡水还算游刃有余。

高杨非常勉强地在大泳池里游了一个来回,就拖着深重的身体趴在池边的躺椅上不动了。

黄子弘凡扶着串串趴在漂浮板上快乐踩水,泼了一头一脸又很快被阳光蒸干,眯着眼睛回头看见高杨已经在阳伞的阴影下昏昏欲睡,低头看一眼串串当即兴起了恶作剧的想法。

「串儿。」他低下头,「要不要去找小高爸爸?」

使劲点头,父子俩对于高杨无止境的爱意也算是一脉相承。

牵着串串轻手轻脚地溜到高杨旁边,四目相对点点头一齐扑了上去,几乎要睡着的高杨被你这一大一小吓掉了半条命,接过串串顺手在黄子弘凡手臂上打了一下。

「你区别对待啊!」一边假哭一边挤进他肩窝。

串串抓着高杨手指戳他,「爸爸羞羞脸。」

「嘘,不要打扰我演戏。」黄子弘凡侧头给了他一个得意的下巴尖。

高杨无奈地叹口气,低头蹭了蹭他脸颊。

「小高爸爸,我想吃冰淇淋。」黄子弘凡伸出一只手揽住串串,三个人挤在同一个躺椅上,也是不怕掉下去。

「小黄爸爸,我建议你自己去买。」高杨给他稍微让出了一点地方,艰难地保持平衡。

小黄爸爸呜哩哇啦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拟声词,不说话了。


地面被太阳烤得有点烫,光脚踩上去带着让人心安的温度,有点颗粒感,但也不算忍受不了。黄子弘凡趴在水池边等高杨买冰淇淋回来。

串串的小脚丫踩在他肩膀上,正专心致志地扣手。

小孩子真是神奇的物种,黄子弘凡和他额头盯着额头,怎么也看不出那小爪子上有什么花儿,值得他玩得如此开心。

「喏。」高杨把甜筒递到他手里,在串串旁边坐下。

一个巧克力一个抹茶的冰淇淋球,满满都是夏天的味道。

「啊~爸爸我也要。」黄子弘凡笑眯眯地给他递过去,小家伙嗷呜一口咬下一口巧克力味的。

黄子弘凡又把甜筒递到高杨面前,「吃吗?」

「不吃,怕胖。」拨开他的手。

「哎呀你还怕什么胖。」手撑在他膝盖上,「吃完了下来游两圈就把卡路里消耗光了。」

高杨坚决地推着他的手,「我就是不想游这两圈。」

「爸爸好懒哦。」串串抱住他的手臂说。

笑得太猛的黄子弘凡被高杨踹了一脚,举着冰淇淋姿势狼狈,差一点就整个摔进水里。


该回家的时候已经日近黄昏,剩下的傍晚也没有半点凉意,残存的水汽从皮肤里一点点伸出,四肢百骸都有一种仿佛被泡开了的舒适感。

串串背着小书包跑在他们身前几步,转回身高举着手臂挥舞,「爸爸!」

「哎!串串慢点。」两个人十指交扣跟在后面走,步调懒散正适合现在的时间。

小家伙跑了几个来回累了,张着手要抱。

黄子弘凡蹲下身扁着嘴撒娇,「可是爸爸也累了啊。」

「骗人!」直接扑过来搂上他肩膀。

干脆利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快起来啊。」高杨眉梢眼角都是夕阳一般融化的笑,脚尖踹了踹他。

「我不!」一甩脑袋,理直气壮。

高杨也蹲下神揉了揉串串的脑袋,「来宝儿,我们一起笑话他。」

「笑话我?你们笑话我?」黄子弘凡装模作样地咬牙切齿,伸出罪恶的双手挠上了串串腰侧的痒痒肉。

小家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缩成一团直往高杨怀里钻。

高杨一手搂着串串一手把黄子弘凡往远推,原来深陷在爱里的家伙真的会变成幼稚鬼。





其实如果不是手机的行事历,高杨都已经忘了今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

倒不是说他不在乎什么这种事情,只是真的跟黄子弘凡在一起,才意识到「时间」真的是个可以被无限拉长又压缩到最小的概念,好像什么都是一眨眼就过去,回忆起来才发现所有的瞬间都被细节填满。

怎么就过了一年,居然就过了一年。

于是他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碰了碰尚在熟睡的黄子弘凡的嘴角,打着呵欠去叫串串起床。

刷牙的时候看见黄子弘凡双眼无神地晃了出来。

「羊。」他把下巴搁在高杨肩膀上,扭过头去跟小的那个打招呼,「串儿。」

一大一小在镜子里朝他眯着眼睛笑。

懒得像只猫咪的黄子弘凡从高杨肩膀上滑下来,去挤牙膏。


轮到小高爸爸做饭的时候,早饭就真的简单到简陋。毕竟加起来差不多两年多的时间里,黄子弘凡还是没舍得在这个问题上怎么为难他。不过相比连焯水是什么都满头雾水的时候,高杨现在开火关火煮鸡蛋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了。

麦片只用在微波炉里转两分钟,剥柚子也不用刀,简单换成了水煮蛋,高杨剥了皮放在盘子里,对今天的自己非常满意。

黄子弘凡在那边憋着笑拆见过。

「明天想吃面条。」串串趴在桌边用顶端有个青蛙团的小勺子吃麦片。

得意的小高老师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下来,扭回头求助似的看了黄子弘凡一样。

擦擦嘴过来从背后一手揽住他腰,「莫慌莫慌,我今天晚上把浇头做好,如果我明儿起不来,你早上下个面条就行。」

安慰效果非常有限。

黄子弘凡叹了口气,「高先生,新婚第二年的目标,不如就是学会煮面条吧?」

「你记得啊。」高杨拿胳膊肘顶了他一下。

「怎么可能忘掉。」亲亲他耳朵,绕回桌边吃饭了。


周五幼儿园只上半天课,其他小朋友们吃完了午饭就有爸爸妈妈来接,高杨把串串抱到自己办公室里睡午觉,收拾好了东西回来正好碰上小朋友伸懒腰。

「串串醒啦?」高杨凑过去亲了亲他脸颊。

小家伙睡得小脸红通暖融融的,他伸手抱住高杨脖子,软乎乎地叫了声「爸爸」。

「嗯啊,凡凡叔叔送了蛋糕过来,我们回家吧?」

使劲儿点了点小脑袋,「凡凡叔叔为什么送蛋糕啊?」

「串串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高杨倒也不着急,先把串串放下地活动一会儿,虽说今天太阳不错,但是刚睡醒就出门太容易感冒了。

努力想了想,想要咬指甲注意到高杨的视线又迅速把手背到后面,「不知道……」

「今天是我和爸爸结婚的日子呀,所以大家都很开心。」

手机响了,黄子弘凡已经把车停在幼儿园门口了。

串串的眼睛都亮了,「和爸爸的生日一样开心吗!」

高杨回了条信息,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开始帮串串穿衣服,「和爸爸的生日一样开心。」

「和我的生日一样开心吗!」

「和你的生日一样开心。」

「和王子的生日一样开心吗!」

「和王子的生日……嗯?」


天气真的很好,小区里的落叶厚得来不及扫,串串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枯叶就在他的小脚丫下面发出让人愉快的断裂声,脆得像秋风在笑。

高杨也学着他的动作跳了两步,转回头牵住了黄子弘凡的手。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早,晚饭过后没多久听见串串在阳台那边一声尖叫,高杨和黄子弘凡前后脚跑过去,才看见小家伙隔着一层结了水雾的玻璃,外面已经是纷纷扬扬的雪花。

小家伙激动大人也开心,三个人裹了个严严实实,就冲出门去做第一个接住雪花的傻子。

天气还不够冷,雪落到地上根本积不住,在发梢肩膀反而可以多停留几秒,串串转着圈去接细细密密的雪花,高杨手插在口袋里看着他笑。

黄子弘凡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发在朋友圈,照片里是高杨一头雪花,黄串串跑得只剩下一个虚影。

收获了一堆问号和感叹号。

发感叹号的基本下一秒也冲出了家门,发问号的主要疑惑在于批判这搬不上台面台面的摄影技术。

黄子弘凡不为所动地补上了一条视频。

雪落下没有声音,划破夜色的是小朋友透亮的笑,橙色的一小团朝拍摄的人扑过来,高杨跟在后面说着「小心一点」。

冬天很好。


等到十二月末,雪已经堆了厚厚一层,黄子弘凡牵着串串在清晨的雪地里猜下一串脚印,大的压过小的,小的又踩回大的里。

龚子棋带着王子过来找串串玩,在小区门口碰到了仝卓和一个坐在他脖子上的仝圈圈,好胜心起的某个爸爸立即把小公主也举了起来。

年底演出密集,好不容易有一天休假的方书剑正摊在黄子弘凡家的沙发上玩手机游戏,张超声称会在晚餐之前到达,梁朋杰已经回家,只能跟串串视频聊表相思。

这会儿的串串带着果冻在雪地里撒欢,远远看到圈圈和王子就嗷一声扑了过去。

还是被龚子棋和仝卓联手接住才避免了吃一嘴雪的厄运。

雪连下了几天,正午太阳正好的时候也不会化,黄子弘凡检查了一下三个小崽子确定穿得足够暖和,就放他们去院子里打雪仗了。

圈圈哥哥自称和他们不是一个年代的人,被黄子弘凡踹了一脚之后才跟出去。

黄子弘凡照旧掌勺,高杨兴致勃勃地研究热红酒,还按照指示拿了个小锅煮葡萄汁的版本跟小朋友们喝。

丁香、肉桂、橙子,苹果,浓香四溢。

没多久雪又下了起来。

张超敲门的时候一手拎了个塑料袋,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满头雪花的黄串串。

仝卓带着另外两个崽子进来,龚子棋觉得自己多带了一身衣服过来真是太过明智的决定。

「爸爸爸爸我跟你说!」换衣服的小王子还是不安分,举着手分享自己的英勇战绩,「我打雪仗,超厉害的!」

「是是,你超厉害。」龚子棋笑弯了眼睛,扭头问黄子弘凡要吹风机要重新给她梳头发。

张超买了一大堆糖葫芦,草莓的山楂的葡萄的山药的,小朋友们一人举着一根并排坐在沙发上吃得嘴角都是糖渍。

热红酒煮好了,饭菜也准备妥当。

黄子弘凡给马佳发信息让他来蹭饭,代玮蔡程昱都已经在路上。

高杨靠在厨房门边看着一屋子的人热热闹闹,扭回头给了正把鸡腿从烤箱里取出来的黄子弘凡一个大大的拥抱。

「诶诶羊儿你先松手!当心烫!」举着烤盘转了半圈,朝向嘴唇的亲吻最终落在了脸颊上。

所有曾经梦想的、奢望的、勾勒的,都在这一刻以最纯粹的方式变成了烟火气满溢的生活,寒意和飘雪都被窗玻璃隔绝在外,黄子弘凡给高杨喂了一块苹果。

冬天真的很好。



END.


紫米薄荷

【弘杨圣诞mart/8:00】烧庙时

传说在圣诞节,被宠爱的孩子会在平安夜的零点收到一对意想不到的神秘包裹,打开包裹,将会收到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叮咚!”
“您的包裹正在派送中……”
“您的包裹已被签收,签收人: 小黄和小羊;派送人:  @紫米薄荷 ”
请点燃炉火,点亮圣诞树,关好门窗,打开音乐。请拆开小黄和小羊的包裹,迎接你的Christmas surprise
>>>请由此线开封<<<


又名《盛世》


部分灵感及梗由清醒梦女士提供。 @清醒梦老酒鬼002 


@玻璃杯小黄鸭 置顶自取不...

传说在圣诞节,被宠爱的孩子会在平安夜的零点收到一对意想不到的神秘包裹,打开包裹,将会收到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叮咚!”
“您的包裹正在派送中……”
“您的包裹已被签收,签收人: 小黄和小羊;派送人:  @紫米薄荷 ”
请点燃炉火,点亮圣诞树,关好门窗,打开音乐。请拆开小黄和小羊的包裹,迎接你的Christmas surprise
>>>请由此线开封<<<



又名《盛世》


部分灵感及梗由清醒梦女士提供。 @清醒梦老酒鬼002 

 


@玻璃杯小黄鸭 置顶自取不要给小号热度



另一个神秘包裹由此启开: @黑豆小米 


HY48

【弘杨圣诞mart】圣诞盲盒联文活动预告

——他们在一个冬天相遇,跨过维也纳的雪,穿过波士顿的风,蜿蜒过东欧北美,然后他们摇铃,他们歌唱。

他们倾听圣诞的歌声,看着对方含了笑的双眼,轻声说:“猜猜你的圣诞礼物是什么?”

他们在槲寄生下亲吻,而我们永远守护爱和希望。


圣诞节即将来临,在这个美丽的日子里,hy48女团再一次集结,带来新一轮企划,2019年限定主题,最后一次回归!

弘杨mart限时营业中,从12.25日零点到12.26日零点,二十五位写手和两位画手推出十三款限定版盲盒,同一主题有两位老师共同完成,文章题目相同但一糖一刀,刀糖将不会告知读者,无预警,带给大家独特体验,拆出惊喜,拆出刺激,还有彩蛋老师惊喜现身,值得期...

——他们在一个冬天相遇,跨过维也纳的雪,穿过波士顿的风,蜿蜒过东欧北美,然后他们摇铃,他们歌唱。

他们倾听圣诞的歌声,看着对方含了笑的双眼,轻声说:“猜猜你的圣诞礼物是什么?”

他们在槲寄生下亲吻,而我们永远守护爱和希望。


圣诞节即将来临,在这个美丽的日子里,hy48女团再一次集结,带来新一轮企划,2019年限定主题,最后一次回归!

弘杨mart限时营业中,从12.25日零点到12.26日零点,二十五位写手和两位画手推出十三款限定版盲盒,同一主题有两位老师共同完成,文章题目相同但一糖一刀,刀糖将不会告知读者,无预警,带给大家独特体验,拆出惊喜,拆出刺激,还有彩蛋老师惊喜现身,值得期待!


盲盒主题如下:

Angry sex:《不晚》

 @两棵树    @委屈地瓜  

飞醋:《是非题》

 @委屈地瓜    @SURE 

年代:《亲爱的旅人》

 @条纹外套    @凌晨四点烧海棠 

豪门:《身不由己》

 @星阖    @神奇动物在这里呀 

婚礼:《烧庙时》

 @紫米薄荷    @黑豆小米 

ABO:《Before Love》 

@无尽藏   @你只是失去了一条腿而我失去的可是爱情啊  

师生:《老师》

 @簪子不戴花    @孟小胖 

穿越:《reality》

 @TiAn缇安    @Doocean 

分手:《词不达意》

 @木溪溪溪溪    @林行止 

冤家:《冤家路窄》

 @鸭了个鸭嘎嘎    @叉叉再次扎紧裤腰带 

职业au:《恋爱可行性报告》

 @大杯奶青    @游击队员秋绍菌 

童养媳:《小宅门》

 @伊丽莎白鼠    @歧一 

包养:《轻拿轻放》

 @清醒梦老酒鬼002    @张符离 

彩蛋: @S.R.R.X配适度研究中心 


(注:以上同组写手排列顺序为随机排列,非固定糖刀顺序)


订阅tag“#hy48#”和“#弘杨圣诞mart#”,精彩不容错过!

文案: @紫米薄荷 

美工: @有颗绿豆糕 






林琅

[小凡高]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假以时日,请与我相爱。”


高杨和黄子弘凡的爱情故事。

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1.


高杨再回长沙的时候已经是三年之后了。


他主演的音乐剧将要在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举办一场特别汇报演出,形式类似于晚会,有重要领导莅临,要求全员参与。因此高杨迫不得已,只能久违地踏上了这片土地。


多年来他奔波于北京和上海之间,全国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去过,唯独对长沙避而不见,像是在刻意回避。只是这次避无可避,已经是悬崖之上。


高杨于排练之前拿到了节目单和拟邀请嘉宾名单,给他的节目是音乐剧中一段男女对唱,是首甜蜜的情歌,属于最精彩的看点之一,所以放在了开场第一个节目。还有一首压...

“假以时日,请与我相爱。”


高杨和黄子弘凡的爱情故事。


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1.


高杨再回长沙的时候已经是三年之后了。


他主演的音乐剧将要在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举办一场特别汇报演出,形式类似于晚会,有重要领导莅临,要求全员参与。因此高杨迫不得已,只能久违地踏上了这片土地。


多年来他奔波于北京和上海之间,全国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去过,唯独对长沙避而不见,像是在刻意回避。只是这次避无可避,已经是悬崖之上。


高杨于排练之前拿到了节目单和拟邀请嘉宾名单,给他的节目是音乐剧中一段男女对唱,是首甜蜜的情歌,属于最精彩的看点之一,所以放在了开场第一个节目。还有一首压轴,是谢幕式的大合唱了。


他翻过这一页,漫不经心地扫过了后面嘉宾名单里几个省里赫赫有名的大领导的照片,稍微认了认脸。看到下面一排名字的时候,稍微有些怔愣。红底烫金的纸有些粗糙地摩擦着他的掌心。


上面印着:高杨方拟邀请嘉宾:仝卓(确定出席),代玮(确定出席),黄子弘凡。


“这是谁上报的?”


他有些惊讶,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指着那名字问助理,竭力控制自己的颤抖,连声问道:“谁做的名单?为什么不通知我?邀请发出去了吗?”


助理有些奇怪他的反应,小声说:“当初确定的时候是给您看过的,您当时说随便…”


随便!


高杨恨不得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嘴里吃掉以掩盖自己天大的马虎。他之前想着剧组也不过是为了凑个面子,以他名义邀请几个业内地位相等的同事来撑场子罢了,所以根本没仔细看。鬼知道剧组和团队这么大胆,直接以他的名义向他的私人好友发出了邀请。


事情已定,高杨不可能顺着网线吃掉电子邀请函,已经是无法挽回了。他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那三个名字,声音里含了一点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希冀,问道:“那……没有写确定出席的,是不来了吗?”


“是还没有给答复,也许会来。”


高杨点点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示意助理回避,抓起手机给代玮打了个电话,他数着嘟声到第三声,那边接通,“嗯”了一声,他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喂,代玮,你要来看我们的演出吗?”

对啊,这么大的演出,你经纪人又给我发了邀请函,我不可能不来啊。”


“……那……你知道黄子弘凡会来吗?”


“啊?你给他发邀请了?”


“……”


“你可真行,你不知道他男朋友最近跟他复合了?”


“……”


“喂?高杨?还在吗?”


高杨艰难地咳嗽了一声,示意他还在听。


代玮一声轻叹,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有些失真,可高杨听得出他浓重的的感伤和无奈。


他说:“高杨,咱们放下他吧,好吗?”

放下他?高杨突然有点委屈。凭什么你们都认定我情深似海,狼狈不堪,永远追着那个人,不得善终?


他的眼睛氤氲出一点雾气,鼻子酸了,喉咙哽得像是堵了块浸水的棉花,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一向冷静自持,可遇上黄子弘凡,就连他的名字都让他方寸大乱。


凭什么,凭什么他在波士顿肆意飞扬,而他却还困在三年前的圆圈里无法转寰。


他轻轻叫一声代玮的名字,尾音颤得自己都不敢再听,他对他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我真的……放下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代玮在那边哄他,说知道了,你俩早没关系了,像哄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高杨越发觉得代玮的温柔让他心酸眼热,慌忙一声“我还有事”就挂了电话。


他不爱笑,朋友也没有几个,经年风霜雨雪,一身铜墙铁壁,别人给一点好意就让他觉得难受。


高杨拍了一张名单和节目单,然后把它们扔进抽屉。等走出化妆间的时候,他神情如常地和工作人员鞠躬打招呼,每个礼数都周全得无可挑剔。


演出是在三天之后的周末,他记得黄子弘凡周六恰好在伯克利有直播大师课,那他还会来吗。



2.


长沙最近有雨。


高杨结束排练撑伞从梅溪湖往酒店走的时候绕了点路,越走越觉得似曾相识,但明明这不是往常排练走的路。


拐过一排座椅时他突然想起来了,三年前,他的确也走过这条路,只不过那时的他连伞都没有,一身泥泞,狼狈不堪。


那是三年前黄子弘凡从长沙飞往上海去看他男朋友的第二天晚上。

那天长沙下着瓢泼大雨,秋雨冻人,梅溪湖被雨水笼罩成一个模糊的壳子,而他在雨里走。


所有人都不敢告诉他黄子弘凡走了,但是他还是知道了。


代玮打着伞推着他吼他劝他回去:“咱们能不能要点脸啊高杨!”“高杨!这雨太大了!你还在发烧!”“高杨!你清醒吧!黄子弘凡他走了!他不知道你爱他!”


代玮吼到最后都破音了,嗓子火辣辣地疼。他平时最温柔,从没跟谁红过脸,此刻却气到眼镜都摔在地上。他那么爱护嗓子的一个人,却为了别人的爱情声嘶力竭。


代玮硬生生拉住那人清瘦苍白的手腕,攥出好几条红痕,哽咽地说:“高杨,我们回去好不好。”


高杨虚白着一张脸,血丝一根一根缠上眼球,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滚下来,混着雨水,三百六十度的轰鸣不止,把他从头到尾冲刷个干干净净。


“他还不知道吗?”


“我都那么做了他还不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我爱他吗。


我已经这么爱他了,我还能做什么,我已经把我能做的都做了,我已经给不起了。为什么我是后来的那一个。为什么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有男朋友了。


高杨跪坐在地上,被代玮圈进怀里,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我已经,求过他不要走了……很多次……”他把这话翻来覆去念了很多遍,就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本来就在感冒发烧,冷硬的石板路寒气太甚。代玮比他瘦,抱不起来他,只能尽力护住他的头不淋雨。


昨天阿黄临走之前去看他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打点滴,浑身酸软,手都抬不起来,却还是尽力扯住了黄子弘凡的一点衣角。他甚至都流眼泪了,泡得眼角胀痛,沙着嗓子轻声细语地说你能不能别走,你能不能留在这儿。


然而那男孩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转头对王晰说:晰哥,高杨是不是把我当成他妈了?


……


黄子弘凡还是坐上了去上海的飞机。


他男朋友是上海人,放假回了家探亲,他和黄子同在伯克利,而今天是他二十二岁生日。黄子弘凡这期没节目,软磨硬泡了好久才让导演组放了他的假,飞去魔都给男朋友过生日。


其实本该前一晚就出发,因为高杨发烧,他便耽误了一天。


可惜,高杨也只能留住他一天。

三年前的雨还在下。


高杨的身子根本没好全,眼前的石板路好像越来越近,雨声越来越大,最后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在那之前他甚至还对代玮强挑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触目惊心的惨笑,低声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麻烦你。”


代玮用力抱紧高杨滚烫的身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雨怎么还不停啊。


二十五岁的高杨撑着伞,冷冷地和眼前的雨幕对视,仿佛透过雨水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而天空阴沉地笼罩在大地上。他轻笑了一声,骂道:"高杨……你这个傻逼。"


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一直都没有走出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一直都没有走出梅溪湖,他的雨一直没有停过。无论他身在哪里,都像站在雨里。


他二十五岁了,还是喜欢二十二岁喜欢的人,也还是没能抓住二十二岁的时候喜欢的人。


3.


离演出还有一天。


黄子弘凡还是没有给出确定出席的答复,明眼人一看他行程就知道,他要想过来,得连夜坐红眼航班,多少个小时都挤在一堆钢铁工具里,才能刚刚好落地梅溪湖。高杨不过是他一个普通朋友,他犯不着费这么大劲儿来捧他的场。


导演偷偷吩咐了场务只安排两个座位给高杨的嘉宾。


今天是整天彩排,高杨带了妆,深蓝色西装上落了几只蝴蝶,衣领上戴着一字领针,化妆间嘈杂又喧闹,他与周围都格格不入,自成一隅窝在沙发边上盯着歌词本出神。


“哥哥,你衣服上印的是蝴蝶哎。”


稚嫩的童声在他耳边响起来的时候高杨正走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边境的战火和黄玫瑰*,他有些惊讶地盯着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女孩,疑惑道:“你说什么?”


“我说,”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笑容纯粹,天真快乐地又重复了一遍,“你

的衣服上有蝴蝶!”


高杨是独子,家里人丁稀薄,早就不知道怎么和人类幼崽相处,他做不到游刃有余地与之交谈,只能扯起一边嘴角,干巴巴地顺着她的话说:“是啊,是蝴蝶。”


“我长大了可以嫁给哥哥吗?”小女孩再一次语出惊人,“因为我很喜欢哥哥。”


高杨突然笑了。他认认真真盯着她圆而大的黑眼睛,说:“你这是在跟我求婚吗?”


“如果你答应我,这就算是。”


“那如果我不答应呢?”


“没关系,”小女孩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像块刚出炉的草莓蛋糕一样甜美,“我还是喜欢你。”


“你这么伟大吗?”高杨笑意更深,“爱一个人会很辛苦的。”


“我不怕!难道哥哥怕吗?”

高杨眨眨眼睛,不知道她是否理解她自己的问题,他想试图给她一个圆滑的答案,把自己抽离这个问题一带而过,可是回答却像块鹅卵石一样横亘在他的胸膛,让他莫名觉得吐不出,又咽不下。


他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坦诚:“好吧,我怕苦。”


经纪人看到了小女孩,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把她带走,一边跟高杨道歉一边伸出手拉她,小女孩也就真的乖乖伸出手跟他走,临走之前她回过头,对着高杨又露出一个甜笑:


“哥哥!不要做胆小鬼,你都能抓住蝴蝶,还有什么不会啊!”

高杨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


“……我会的。”


谁不喜欢蝴蝶呢。



4.


回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周日早上十点多了,高杨熬了一个大夜回来,强迫自己勉强睡了几个小时。他醒过来之后发现离进场化妆还早,便去洗了个澡,点了些餐,顺手摸出来自己的笔电想写点东西,却发现脑袋里空空如也。明明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是精神格外清醒。


他太无聊,开始一边吃东西一边清理电脑里的文件,一个网盘一个网盘地看过去,把以前写过的论文和心得都整理好,不想再看的电影和听得腻烦的音乐都送进回收站。


最后整理到照片的时候,他有点惊讶。他不喜欢拍照,但是这些年攒下来的照片居然有好几个G。早几年的照片还按年份归纳成文件夹,这些年的都是散落在桌面和网盘各处,东一堆西一块的,加起来一看也算蔚为大观。


照片内容复杂,从自己的童年照、家庭的全家福、上学时的演出照、旅游的游客照到步入职业生涯之后的机场图、演出图、新闻图等等都有,高杨一张张浏览过,分门别类地归纳好,竟也像是重温了一遍前二十五年匆匆而过又记忆深刻的人生。


最后一部分是三年前的照片。


那是他在拍摄《声入人心》时候拍的。摄影师很喜欢他,总是追着他拍照,比他前二十二年照的照片加起来都要多。他嘴上不说什么,私底下每一张都舍不得删除,最后居然留到了现在。


这里面不仅有年轻的高杨,还有年轻的黄子弘凡。


高杨操纵鼠标翻过一张张照片。笑着的,哭着的,唱歌时的,嬉笑打闹时的,那里面的他们全都生动无比。他看着,甚至可以回忆起来他们那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深刻得好像是昨天才发生。


梅溪湖是乌托邦。后来他越来越意识到这一点。那里面有志同道合心灵相通的挚友,有一路提携殷切教诲的前辈,有年轻气盛不谙世事的自己。


还有他心心念念的,小阿黄。

他本来以为记忆早已经淡漠而去,毕竟他也不是什么长情的人。然而岁月流金,始终在生命中不知名的角落熠熠生辉,等他回头看。

最后一张照片是张拍立得,是他手写的一封信,可惜后来没有送出去,被他夹在了日记本的最后一页。那本日记早就已经不知在一路颠沛流离里扔到了哪里,只剩下这张意外的照片,提醒他曾经在梅溪湖的最后一晚,是怎样紧张又小心翼翼地在等待一个人。


他这么写道:


“亲爱的阿黄,


见字如面。


我们很快就要说再见了,波士顿的风很冷,你不要感冒,你要照顾好自己。


这三个月,谢谢你。很多事情都要谢谢你,谢谢你的纯真,谢谢你的开朗,谢谢你和我在一起的日子,谢谢我们一起唱的歌,谢谢我们对音乐同样的热爱和敬畏,谢谢。


我喜欢你。这三个月,一直很喜欢你。喜欢你的纯真,喜欢你的开朗,喜欢你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喜欢我们一起唱的歌,喜欢我们对音乐同样的热爱和敬畏,我都喜欢。


我知道你已经有了爱人,我也知道你们情比金坚,我更知道我的喜欢不合时宜。所以我不需要你也喜欢我,也不需要从他身边夺走你。


我只希望你好。


希望你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你真挚的,

                              

                                       高杨。”


这封信没有送出去。


当天晚上他等黄子弘凡到凌晨一点半,才听说他临时去了上海,两天之后才会来收拾东西。而高杨已经买了这天回新疆的机票,爸妈都已经翘首以待许久了。


高杨最终没能见到他。


后来他在微信里对黄子弘凡无意间提了一句,略微有些抱怨地说:“黄子我们都没有好好告别,就这么散了。”黄子弘凡秒回:“对不起啦,那个时候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了,我们有空再聚嘛。”高杨问那件事是什么,黄子弘凡却不再肯吭声,高杨懂了,无非是上海的那个男朋友。于是也沉默地闭了嘴,不再提。

其实那封信的最后,高杨附上了一个邮箱名字。


他在ps里写,这个邮箱只有你知道,如果你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写给我,我一定会回复的。我们虽然不能再回到乌托邦,但是我愿意做你一个人的树洞。


但是黄子弘凡都没有收到这封信,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邮箱,高杨对一切事情都有三分随意,也就没再管这个邮箱,三年来都没有打开过。

离开梅溪湖之后高杨也一直听闻黄子弘凡的消息,知道他在伯克利一路顺风顺水读到现在,临近毕业,推出过好几首令人惊叹的歌曲,拿到过几个颇有价值的新人奖,做助教,参与大师课。


他的人生轨迹与别人都不同,梅溪湖的影子与他渐行渐离,但他们知道梅溪湖的情谊始终不变。高杨常能看到几个朋友在微信群里打趣黄子弘凡,分享一些他的报道,嚷嚷着让他请客吃火锅。他虽然从没搭话,却都认认真真点开看过,也私戳他道过一声祝贺。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觉得他和黄子弘凡一辈子就是这样,平淡地错过了。


5.


你应该是一阵风,我应该是一场梦。当你吹过涟漪,吹过大地,吹过灰败的一切,而后清晨降临,佳期如梦。


你是江上寂寥的烟波,也是坠落海底的银河。时间这把镰刀毫不留情地收割一切,戏弄人间。


假如深夜能给我一个遮挡的面罩,我又何必活得这么痛苦?


6.


高杨哭了。


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在流泪,他的肉体在下沉,遁入水泥钢筋里腐烂,然而他的灵魂却超然脱身,慢慢腾升成烟,飘浮到半空中,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泪流满面的他自己,甚至有些不耐地想:“你在哭什么呢?”


是啊,他到底在哭什么?


他不常笑,也不曾流过许多泪了,仿佛感情被稳定在了一个正常区域,上下波动都经过精密计算,达到多少可以生气,达到多少可以微笑,哪怕心里痛苦得要死,表面也能云淡风轻。


而黄子弘凡是那个一触即发的例外。或者说,他就是他的峰值和阀门。


不该是这样的。


高杨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眼泪仍不受控地流着。


他刚刚点燃的烟夹在指尖颤抖,落了一桌烟灰。


他发誓,他发誓他真的只是突发奇想登上了这个他从来没能用上的邮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而眼前的一切刺痛了他的眼睛和心脏。


——邮箱里,是黄子弘凡三年发来的无数邮件,署名是Lars,邮箱是他常用的那个。高杨数了数,他昨天还在给他发邮件,截止到那时,整整一百封。


黄子弘凡这人话多,写起邮件也是洋洋洒洒,他在最新的一封邮件中这样写道:


“亲爱的陌生人,


早上好。


我以为您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可您从来没有回过我,我早就想到是发错了邮箱,可是我莫名其妙想要将错就错,把您这里当成了树洞,一转眼,也三年了。


哪怕您是一个废弃邮箱也不要紧,谢谢您这三年。如果你能是高杨,我怕是要高兴疯了,也不再问你为什么不回我。


这是我最后一次碎碎念。


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是很喜欢高杨。


可以说是有缘无分吧,在我意识到我喜欢他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波士顿,而他从维也纳回到上海继续发展。他从来没有到过我这里,我们分离得非常仓促。


离开梅溪湖的那天我没有和高杨道别,而是飞到上海和我的前男友摊牌,告诉他我不再忠诚于他的爱情,但是我想保持对他的诚实,所以选择公开一切。我对不起他,他之后从伯克利毕业,我失去了和他的联系,但愿他好。


可惜的是,我也失去了和高杨的联系。他对我避而不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他生来性子平淡,不愿意交游广泛,我也只是普通朋友之一,只适合朋友圈点赞,不适合深夜密谈,更不适合携手相伴。


三年前代玮告诉我这个邮箱,告诉我你是高杨,但你从来不肯回复。大概就是我听错了,错了三年,再次打扰,向您说一声抱歉。


明天是我和高杨相遇的日子,是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纪念日,也是我重新开始的起点。我错了三年了,总要回到正轨,不能走到一败涂地的程度。我才二十二岁,得把余生好好过下去,是吧。


我叫Lars,很遗憾不知道您的名字,以后不会再打扰您了,无论您是哪个国家,哪段年龄,哪种职业的人,我都祝福您,我相信您是一个好人。


祝您健康快乐。


再见啦,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你诚挚的,


                                      Lars。”


多残忍啊。


高杨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刻进骨血。他把烟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伸手用力捂住自己的眼睛,咬紧牙关,压抑地哭泣着,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却连声音都不敢出。


窗外的天很蓝,秋高气爽,白云飘荡,梅溪湖很久没有这样的好天气了。


而房间里的高杨在哭。他阴差阳错,他不知道,黄子弘凡也心甘情愿不开口,只是傻乎乎地发着一封又一封邮件,把爱意隐藏得彻彻底底,写在每封邮件的开头结尾,期待着他的回信,等待着他永不会到来的答复。


不眠不休,无怨无尤。


他们就这么错过,然后,就是三年。



7.


助理进来的时候被屋子里的烟味吓了一跳,以为哪里失火了,连忙大声叫高杨的名字,冲到床边看到高杨还好好地坐在椅子上才松了一口气。


“高杨老师,咱们得去化妆了,过会儿最后走一遍流程。”


她有些疑问地看着高杨通红的眼角,明显是刚刚哭过,脸上还留着泪痕,可也不敢多问,怕说错话。只是他的神情实在是太落寞太悲伤了,让她忍不住想伸出手抓住他,不然他再坐一会儿,总让她觉得他可能会直接随着烟雾飘散。


高杨微不可闻地转了转头,对她说:“给我订机票,我要去波士顿。”


“好,什么时候?”


“今天的最近一班。”


“演完出估计就得十点了,深夜飞这么长时间不好,老师,我给您订明天下午的行不行?您休息休息再飞。”


“我说,”高杨的眼仁剔透,平时像两颗精致的黑珍珠,现在却满是破碎的绝望,他死死地盯着她,“我要最近的那班,今天下午六点那班。”


“但是老师您,您还要演出啊。”


“我不演了,”高杨的声音狠狠颤了两下,甚至带了一点哀求,“演出算什么?我不演了,我现在就走。”

我算什么?


什么音乐剧!什么梅溪湖!什么重新开始!


我和你黄子弘凡,这辈子只会遇见,不能告别。

高杨仿佛大彻大悟,如梦初醒地开始站起来收拾衣服,他的脚都坐麻了,还是强撑把行李箱拖出来,越过助理,打开衣柜把衣服抱出来,一股脑地往床上堆,手上有条不紊地叠着,却只会反复地念着:“我要去波士顿,再晚……他就不会等我了……”


“高杨老师…您别这样高杨老师,出什么事儿了?您说出来我帮着一块解决……但您不能不参加啊,您这让公司怎么办……这,这个晚会演出太重要了,您不能这样,高杨老师,高杨老师,高杨!你别闹了!高杨!”


助理慌忙劝阻,眼看就要劝不住他,下了狠心使劲儿推了他一把,高杨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坐到地上,没了动静,幸好地板上铺着地毯,看起来没有受伤,只是“咚”地一声听着,让人觉得他好像神儿都飞了。


她小心翼翼地蹲到高杨面前,说一声对不起。见他没有反应,便鼓足勇气,第一次伸出手,握上他的手。


那是一只修长、优美而冰冷的手,握着都像掌心抓不住的风。

她不知道为什么高杨会突然变成这样,她也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保证些什么,可是她还是说:“高杨老师,我……向你保证,他一定在还在等你。”


“我马上给你订票,演出结束,你立刻飞波士顿,好吗?”


“这场演出太重要了,你不能这样……对不起……你真的不能走。”


“你再等一会儿,真的,就一会儿,很快的。”


她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了。


梅溪湖又快到冬天了。


这里的冬天总是很难熬。


高杨坐着,沉默良久,四顾无言中听见助理的手机响了两遍,而那姑娘依然不理睬,她的神情依旧哀求,真挚又无辜,高杨能感受到她汗津津的手心,她依旧在等他的回答。


——他实在无法再忍受不给别人任何回复。

高杨缓缓开口,声音轻飘飘的,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今天,不会再下雨了吧……”


“不会的。”她连忙回答道。


“以后很久都不会有雨的。”


那就好。


8.


我临行时只思念着一个生疏的客人,


他曾经抱着寂寞游遍全世,


我愿意叫他一声我的先生,


我愿听他为我讲述那寂寞无言的经历——


猛抬头,一条小河,水银一般,


宛宛转转地漂来了莲灯一盏,


今夜的月色怎么这样地罗曼,


今夜为何让我这样流泪。


                        ——冯至《北游》



9.


演出开场。


灯光投下,演员就位,幕布拉开。


高杨身披金粉和细碎灯光亭亭而立,身上落着几只蝴蝶,逆着人海,微挑着眉,眼睫上都撒着点点星辰,美得让人想落泪。


他在等前奏响起的时候始终闭着眼睛,甚至有点怯场。今天唱的歌为何这样应景。他不敢抬头,他怕自己哭。


然而当他低头的时候,当他看到座无虚席的一排排人头攒动的时候,他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第二排中间,坐在仝卓旁边的那个男人。


那个人一身黑色皮衣,在一群西装革履里格格不入,他仿佛是刚下飞机,一脸疲惫,轮廓成熟又锋利,眼神依旧亮晶晶的,耳边还戴着那副十字架耳饰,这是一种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生动洒脱的独特。


黄子弘凡。


那是一个活生生、金灿灿的黄子弘凡。

他们目光相交,高杨看到黄子弘凡微笑着伸出了手,贴上自己的胸膛,捧住了一颗滚烫的心脏,向他微微弯腰示意。


天哪,他笑得可真好看。他本来脱不了身,他本来说要放下。


可他还是来了。

这一刻,高杨几乎喜极而泣,想高呼万岁。


他一生没用力追求过什么,他觉得人生就是水到渠成和缘起缘散,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散。活了二十五年,不曾想还有一个让他捧在心尖上的爱人,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怎么样才能拥入怀抱。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下了台就去告诉他吧。


高杨开口唱第一句的时候这样想。


你爱我,我爱你。我们不要互相折磨了,明天,不,下一秒,我们就相爱。


你是星河倒流,你是昨日青空,你是白昼焰火。


你归于山河,归于万物,归于我。


10.


他看到黄子弘凡在点头了。


「全文完」


注:

高杨发呆时走神想到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边境战火与黄玫瑰出自《献给贝阿特丽斯•比维洛尼•韦伯斯特•德布尔里奇》,特附上部分节选如下: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 

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我父亲的父亲, 

阵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边境, 

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 

死的时候蓄着胡子, 

尸体被士兵们用牛皮裹起; 

我母亲的祖父 

——那年才二十四岁 

——在秘鲁率领三百人冲锋, 

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亡魂。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Scape

【弘杨】《The Creator》

Happy My Day✌


这个脑洞是来自于冬日捕梦网策划时向大家点词,当时方糕老师留下了一组词让我印象很深,我跟木仔聊天的时候说起“好难写幸好没人抽到”(?

但其实这三组词还有别的理解方式,可能完全跟方糕老师想看的那种不一样,但是生拉硬拽也能沾上边(?


总之希望大家看得开心!就算觉得跟词没关系也要说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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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杨觉得自己笔下的人物活了。


他不是第一天有这样的想法了。他是一个网文作者,还挺出名的网文作者,刚刚完结一篇星际,处于半休息半存稿的阶段。


新坑的主角是一个网络安全公司的负责人,这个梗是某一天睡前迷迷糊糊窜进...

Happy My Day✌


这个脑洞是来自于冬日捕梦网策划时向大家点词,当时方糕老师留下了一组词让我印象很深,我跟木仔聊天的时候说起“好难写幸好没人抽到”(?

但其实这三组词还有别的理解方式,可能完全跟方糕老师想看的那种不一样,但是生拉硬拽也能沾上边(?



总之希望大家看得开心!就算觉得跟词没关系也要说有关系!

————————————————

 

高杨觉得自己笔下的人物活了。


他不是第一天有这样的想法了。他是一个网文作者,还挺出名的网文作者,刚刚完结一篇星际,处于半休息半存稿的阶段。


新坑的主角是一个网络安全公司的负责人,这个梗是某一天睡前迷迷糊糊窜进他脑子里的,搞得他精神一凛翻身爬起来写了三千字的开头。


这个梗很妙,高杨觉得好像他是冥冥之中被选中来将这个故事付诸笔下的,整个故事的架构非常流畅没有一点瓶颈,男主角甚至在他脑中隐隐约约地有了一个模样。


因此他才会在看见那个男人的时候那么惊讶。


他是在超市碰见对方的,他推着车转过一个货架,正仰着头选择货架高处的白葡萄酒,他的购物车突然被撞了一下,撞他的人原本一边走一边研究一瓶酸奶的生产日期,此刻正捂着被撞的大腿抬起头来。


男人个子很高,穿着灰色的半长外套,脖子上的围巾垂下温柔的流苏,他的鼻梁上架着眼镜,整张脸都被模糊了年龄,显出一点生动的朝气来。


“不好意思,撞痛了吗?”


他的嗓音很好听,语速有点快,像是某种金属碰撞发出的声音。


高杨愣了半晌才回神,他摇摇头,示意对方可以离开。


等男人转过货架消失了,高杨的脸上才显露出不加掩饰的惊愕来。


刚才那个人,跟他想象中的男主角长得一模一样,他甚至穿着高杨存稿中的灰色开衫。


高杨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他怀疑是自己最近没睡好,对新坑的执念带入现实了。

 




他第二次碰见他是在公交站。


高杨睡不着,破天荒地早起买了早餐,沿着大街慢悠悠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公交站。


男人穿了一件深色浅格纹的衬衫,外套是黑色的,他端着一杯咖啡站在公交站牌前面,他今天没有戴眼镜,眉目深邃又清晰,男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站姿很随意,一条腿向前伸出去,显得又长又直。


高杨在路的对面看了他一会儿,小跑着穿过马路到了对面,他的工作不太需要对外交往,他已经有段时间没人跟人面对面地聊过天了,因此偷偷摸摸靠近对方的时候,脸控制不住地发热。


“嗨...你好?”


黄子弘凡的记性很好,他一下子就笑起来:“你好,我们在超市见过。”


高杨松了一口气:“是的,您还记得我。”


黄子弘凡把手机收起来,咖啡换到离高杨远的那只手:“上次很抱歉...而且您也不是容易忘记的模样。”


高杨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您是住在这附近吗?”


黄子弘凡“啊”了一声:“我住在在前面那个街区,今天起得有点早,是走到这边的公交站来坐车的。”


高杨紧随其后:“您平时都是坐公交上下班吗?”


黄子弘凡稍微有些怔愣:“不是的...我的车最近送去检修了...所以才...”


高杨的呼吸有些急促:“是奔驰E300l吗?”


黄子弘凡的眼神奇怪起来:“您...”


高杨已经得到了答案,他的心咚咚咚地狂跳,盯着黄子弘凡的眼神热切又惊疑。


对面的男人实在是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眼尾蹁跹,瞳孔又亮又黑,一眼能望到底,黄子弘凡实在不能把他想象成一个偷窥狂或是什么别的。


男人嘴角一挑,有些俏皮的模样:“您对我这么感兴趣,是想交个朋友吗?”


他刻意加重了“交个朋友”,咬字有些黏糊,意味一下子就缠绵了起来。高杨这才发现对方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高杨脑子里“叮”的一声,他想:这就对了,我的男主角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开小差去想了一下别的,再要回答的时候发现男人已经迈下了台阶,站在马路边上冲他笑,绅士又温和:“我的车来啦,下次见吧。”


“哎!”


高杨不自觉地随着公交车追了两步,停下来的时候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初秋的风很快将他的头脑吹凉,高杨转头往家走。


这太不可思议了,没有人会相信的。他对自己说。


但是...但是他就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高杨第二天特地早起,溜溜达达到公交车站,打算假装一个上班族跟对方蹭一辆公交,没想到一连去了两天都没有碰见人,他这才想起来对方是有车的,说不定是检修好了,又开车上班了。


高杨懊恼地皱着眉头,他那天忘记问对方的姓名,也忘记确认对方的公司,如果时间不恰当,他有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这世界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高杨心不在焉地往回走,在小区门口跟保安小哥打了个招呼,他突然灵光一闪,加快脚步往家里冲,保安小哥蹲在保安亭门口撸着一只小白猫,满脸不解地目送高杨小跑离开。


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人物,那高杨就可以把他“写”到自己身边来。


他太激动了,在电脑面前按键如飞,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了烟灰色,房间里没有开灯,四面八方的暮色仿佛有实体一样向他围过来,高杨心底一悸,感觉身体有些发冷。


他的电脑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这光芒在屋子里十分醒目,高杨顿时回过神来,快步走到电脑面前将一天的成果保存进草稿箱,他打开台灯,暖黄色的灯光驱散了四合的夜色,高杨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感觉没有那么凉了。


刚才的感觉很奇怪,他并不是一个容易被环境影响至此的人,那一瞬间却觉得自己好像要跌落进深深的黑色里去,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拉住他。


高杨甩了甩头,把乱糟糟的思绪扔出脑海。


他从桌面上摸起手机,准备出门去吃点东西活动活动,刚一推开门,就听见电梯“叮”的一声显示到达,他走了两步,就看见熟悉又陌生的人从电梯里跨出来。


两人一照面,黄子弘凡先愣住了:“你...住在这里吗?”


高杨穿了一身家居服,随意套了个外套,也不像是来做客的,他有些害羞地往后闪躲了一下:“啊是的,你...”


黄子弘凡先伸出手,嘴角弯弯的:“我太幸运了吧!我刚搬来这边,在1003号。上次没有来得及问你的姓名,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他没有说为什么幸运,也没有讲见不到会怎么样,高杨却感觉到了他的未竟之意,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你好,我叫黄子弘凡。”


男人的风度极好,连高杨都刚刚发觉自己有点接不上话,他立刻就岔开了话题给高杨铺好台阶。


高杨又脸热起来:“你好,我叫高杨。”


两个人沉默下来,明亮的灯光投射在黄子弘凡的身上,将他的脸分割成交错的明暗色块,他一双眼睛在参差的颜色里夺目极了,像一片下着小雨的海。


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克制又温柔,好像在看久别重逢的爱人,小心翼翼害怕惊扰什么似的。前几次见面,高杨都没来得及好好观察对方的眼神,甫一相对,高杨被这目光的沉重压得困惑起来。


他指了指电梯:“我...先下去吃个饭...”


黄子弘凡“啊”了一声:“不好意思,耽搁你了,你快去吧。”


高杨走进电梯,黄子弘凡伫立在门口,矜持又得体地目送高杨离开。这一次他没有再露出那样纷杂的目光,在电梯门渐渐合上的过程中,高杨只觉得男人好像一个空空的人偶,会在那里一直等他回来似的。


太奇怪了,奇怪得让高杨忍不下想要探究的心思。




 

黄子弘凡当然没有在电梯门口一直等他,高杨为自己傻乎乎的联想发笑,他笑盈盈地回到家,发现门口的地面上放着一个盒子,还有一张卡片。


卡片上公事公办地写着“搬家到此多多关照”云云,盒子里的蛋糕却一点不敷衍,高杨好心情地抱着甜食回到家。


打开灯,桌面上的电脑键盘还闪着微光,高杨定定地看了电脑几秒钟,此刻他才真实地意识到,因为他的写作,黄子弘凡真的搬到了他的身边,他指尖落下的那一瞬间,好像真的创造了一个人,一个世界。


虽然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但高杨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自己的神奇,他好像,和普通的写作者不一样。


他有魔法,他在创造。




 

高杨后来又尝试过把住在自己家楼上的那位大叔写走,因为他老是在早高峰的电梯里放屁,但是尝试了好几种写法,高杨也依然能在早高峰的电梯里碰见他。


这天他睡不着,披了件外套下楼去散步,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这件事,他们小区的绿化做得不错,影影憧憧的树枝中间,路灯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就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有一个男人蹲在路边,双手抱膝,好像在说话。


高杨一眼认出了这个料峭的侧脸。黄子弘凡穿着一身运动服,用一条发带将额发全部绾起来,露出深刻的眉骨。他的耳朵里还塞着AirPods,一看就是下楼跑步的。


此刻他披着一身柔和的灯光,蜷成一小团蹲在低矮灌木丛前面,神情温柔,对着灌木丛小声地说话,声音低低的。高杨越走越近,逐渐看清了,灌木丛里蹲着一只小花猫,身量还很小,但看起来颇为精神,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黄子弘凡一张一合的嘴巴,好像真的能听懂似的。


画面太可爱了,高杨感觉有些紧绷的情绪舒缓下来。他也跟着蹲下来,想要伸手去亲近小猫,黄子弘凡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别摸,小心它抓你!”


小猫果然跃跃欲试,小跳了两步像只小老虎,高杨赶紧把手收回来,退了两步在旁边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跑步?”


黄子弘凡也坐下来,在他旁边:“睡不着,出出汗看有没有用。”


男人伸长了腿,向后撑着凳子,腰塌下来,一副软绵绵的模样:“你呢?”


高杨耸耸肩:“一样。”


身后的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除此之外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没有风,没有脚步,好像连时间都静止了,除了被路灯笼罩着的这一小块地方,其余的都是黑暗,熄了灯的房间像张着口的口袋,在等待什么东西进入似的。


高杨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份令人不安的寂静,他想了想:“那天我碰见你在公交站,你为什么会选择坐公交上班?我还以为你会是效率派。”


在他们的时代,社会被人工智能分割成了两派,由人工智能和新型材料做根骨,产生的新人类和旧人类微妙地共存;自动驾驶的空间车和人工服务的公交一上一下地并行;全息游戏和键盘游戏都可供选择;全新科技化的街区和老式小区毗邻。高杨作为一个写作者,既可以选择敲键盘,也可以购买读取人脑意识的新科技工具。


高杨算是个传统的老派人物,他的生活里拒绝一切过分智能的新科技存在,他没有家政服务机器人,也不购买空间车,他也不喜欢智能手环,甚至不喜欢和新人类打交道,更是极度排斥在作者和其他脑力工作者群体里流行的可以读取即时想法的“头环”。


他住的这个社区也大多都是无法跟上时代的老年人,喜欢亲自逛超市和菜场,喜欢自己烹饪,喜欢看电视的老年人,高杨是其中的特殊人物。


而黄子弘凡,高杨在文里并没有赋予他这方面的设定。但他面前的黄子弘凡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高杨想知道他的想法。


黄子弘凡偏头看着他,瞳孔里落了一盏灯:“我对新科技保持审慎的态度,并且恐惧被支配的生活,如果可以,我愿意亲手做任何事情而不是借助科技手段。”


高杨打了个响指:“欣赏你的想法。我也差不多,总觉得,现在的新科技,并没有发展到我们可以完全信任的程度。”


黄子弘凡听着他说话,神情认真,只是眼神里又不自觉地流露出了那种让高杨觉得沉重又伤感的情绪,就好像在透过他看向别的什么人。这令高杨不太舒服,他迫切地想要把对方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于是他笑眯眯地拍了拍黄子弘凡的肩:“对了,上次你送的小蛋糕很好吃,不介意的话,明天到我家里来吃晚餐吧?全世界最后两个落后的年轻人的聚会!”


黄子弘凡笑起来,他的眼睛是一个圆乎乎的向下弧度,笑的时候嘴角拉开,整个人都没了棱角,好像被裹上了糖浆。


高杨的心脏不合时宜地跳动了两下,他假装没有发现,和黄子弘凡并肩往回走,小声地说话,路灯把两个人的身影拉长,墨色由深变浅。


到家后不久,高杨收到黄子弘凡发来的一段音频,他说:“当做晚安ASMR试试,你会喜欢的。”


音频里是笔尖落在纸质上的沙沙声,能听见点读,提行,不时停下来思考,好像真的有人在耳边伏案写作似的,伴着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匀长而平静。


高杨睡得很好,做了一个带着油墨香的梦。




 

门铃响的时候高杨正在厨房,他匆匆忙忙地瞥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流理台,破罐子破摔地扭身去开门了。


黄子弘凡站在外面,手里握了一捧小雏菊,紫色白色黄色间杂,小巧可爱。


他笑眯眯地欠身,眼角有浅浅的纹理:“晚上好,我可以进来吗?”


“嗯?”见高杨迟迟不答,他发出一个轻轻的鼻音。高杨有些狼狈地撇开眼,他刚才居然看黄子弘凡的笑容看愣了,简直像个傻瓜。


“请进...不好意思...”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厨房有点乱...”


厨房其实还好,锅里炖着玉米排骨汤,已经散发出好闻的味道,咕嘟咕嘟的声音听起来就令人安心,案板上堆着切碎的番茄,牛腩码在碗里,手机屏幕亮着,不用看就知道是菜谱。


黄子弘凡笑容加深,嘴角的括弧像一汪月牙泉,盛着晒过日光的清水。他挽起袖子,彬彬有礼地询问:“这道菜我刚好会,可以让我来吗?”


高杨迟疑了一下就点点头,他把身前的围裙解下来,打算给黄子弘凡套上,男人正在水龙头前洗手,一见他的动作就伸过头来,示意高杨替他挂在脖子上。


对方的眼睫下垂,看上去并不觉得哪里不对,高杨也只得故作镇定,替他套上后再绕到身后去系带。


被围裙勒紧的腰身显得韧而薄,他弓着身子,灰色的薄毛衣往上爬了一点点,露出一截深色的皮肤,紧致而光滑,高杨的目光很快滑开,又忍不住挪回来。


“太紧了宝贝儿,我有点勒。”


黄子弘凡转过身来笑,话音未落两个人都愣住了,像是有人在高杨脑子里引爆了一颗地雷,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在往外冒烟,就像漫画里的小人一样。


黄子弘凡的表情好像他是一只被突然从安全的栖身之处拖出来的寄居蟹,无所适从的懊恼和哀恸更甚,超过了脱口而出的尴尬和害羞。


高杨正顾着处理自己满脸的通红,没注意他的表情。


黄子弘凡隐秘地看了高杨一眼,很快挪开目光,“抱歉,”他说:“我好像有点给高兴过头了。”


黄子弘凡很快整理好了情绪,他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歉意,这份得体让高杨的羞怯显得不合时宜起来,高杨轻咳了一声:“没关系...那个,你自己调一下围裙的带子...”


黄子弘凡没再说话,他背过身去处理食材,时不时地小声询问调料的位置,动作熟练,游刃有余,高杨有点惊讶:“你经常做饭?”


黄子弘凡点头:“多做就学会了,我以前在国外留学,不时吃泡面就是去餐馆,真的很不健康。”


“那是怎么学会的?”


黄子弘凡拿刀的手停顿了一下,非常短暂,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可高杨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黄子弘凡看,他自然注意到了。


男人的声音低低的:“总要生活嘛。”




 

他又快手快脚地炒了个蔬菜,洗菜的时候用沾了水的手往高杨脸上弹了好几下,明目张胆地欺负人,高杨还了几下手,两个人小小的打闹了一番。


这样一来,高杨残存的一点点害羞也消失了,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完全恢复正常。


高杨看着他的动作,分心去想这个人好像非常了解他,几乎能看穿他的内心然后做出他期待的行为,一切都恰到好处,让人惊喜又心慌。


高杨盛了饭,有些激动地坐在桌边上等餐,好像对方才是主人似的。黄子弘凡端着一碗汤过来,看见他有些兴奋的表情失笑:“也许不合你的口味,别太期待了。”


高杨没听他的,吃了一口牛腩,有些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也太好吃了吧!”


不仅仅是好吃,这个味道跟高杨在一家餐馆里吃到的一模一样,正是因为非常喜欢那一家饭馆的番茄牛腩,他才会在今天试着自己做。


黄子弘凡听见他说喜欢,好像隐隐地松了一口气,他这才举起筷子,夹了第一回菜:“你喜欢就太好了。”


高杨吃了两碗饭,饭后还喝了汤。


黄子弘凡又想去洗碗,被高杨挣扎着按住了,等高杨洗完碗出来,发现他用桌上的苹果削出了两只小羊,连毛毛蓬松的弧度都活灵活现。


高杨都被惊喜得没什么力气了,他歪着脑袋看黄子弘凡:“你怎么什么都会?到底是哪里来的时间去学这些有的没的啊?”


黄子弘凡偏了一下头示意他过来坐:“也许,我活得比你久多了,等待的时间太长,只好多学一些打发乏味的生活。”


高杨一口咬掉苹果小羊的头:“那你活了多久?黄子大叔?”


黄子弘凡看着他,眼睛又黑又遥远,好像真的穿越了时间空间,在无尽的那一头望着他:“重要吗?”


高杨定定地和他对视,随即摇摇头:“不。”


不重要。




 

两个人稍微坐了一会儿,门铃突然响了起来,高杨起身去开门,黄子弘凡在身后问他:“你想再要一只苹果小羊吗?”


半晌没听到回答,等来的是一声短促的惊叫,黄子弘凡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撑着沙发背单腿跨了出去,两步冲到大门口。


高杨扶着门,不自觉地半个身子躲在门后面,脊背微微弯着,惊恐又瑟缩的模样。


门外是一个送牛奶的机器人,做出了眼睛鼻子嘴巴,大概有半人高,眼睛是无机质的蓝色玻璃,此刻正一闪一闪地注视着门里的两个人。


高杨是真的吓了一跳,以往他们小区送牛奶地都是一个小工,也不会待在门口等着住户开门,往往把袋子往地上一搁,按了门铃就离开。


刚才他一打开门,只觉得小机器人的眼睛就像在窥伺他,冰凉地打量让他从心底泛上寒气,连头都痛了起来,像有一万只蚂蚁在他脑子里钻进钻出。


黄子弘凡沉默地看了高杨一会儿,他并没有替高杨代劳,把牛奶取进屋内,他只是伸手扶住了高杨的肩膀,用小心翼翼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对他说:“没事,你看,它就是个单一性能的家政机器人,甚至还算不上新人类呢,它伤害不了你,别怕...”


高杨出了一头的虚汗,但是他感觉得到扶在他肩上的双手温暖而有力,他抵在他的身后不许高杨后退,也带给他烟熏火燎的热度,连声音都温柔,仿佛浸了蜜。


高杨在黄子弘凡的半帮助半强制下打开了机器人肚子上的舱门,把属于自己的两瓶牛奶取了出来。


门“咔哒”一声合上,室内安静,高杨后知后觉地被尴尬席卷,他的手指扣紧了牛奶瓶,几乎要结巴起来:“我...我平时不这样的!我虽然有点不喜欢新科技但是也没有很害怕!我跟超市的新人类服务员交流什么的都没有问题...刚才是太突然了...我没有心理准备...”


黄子弘凡没有说话,他只是噙着笑意看他,像是在看一个把考砸的试卷藏起来却被家长翻见的小孩。


高杨渐渐收声,他蹭了蹭脸蛋,抬脚走开不再跟黄子弘凡说话。


对方的表情让他害羞又恼怒。


黄子弘凡见把人逗走了才补救,他跟着高杨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没关系的,你有不喜欢的权利,只是没必要这么害怕,它并不能实质上伤害到你不是吗?”


高杨转过身来半开玩笑地说:“可是我觉得它总有一天会伤害到我的,我有这样的感觉。”


黄子弘凡的脸色一点一点地灰暗了下来,他的嘴角放平,眼睛的弧度也拉平,原本波光潋滟的湖面骤然被丛生的枝蔓掩住,即便他尽力控制,高杨还是看得出他的勉强。


这让高杨无措起来:“我说错什么了吗?我只是开玩笑的...”


黄子弘凡摆手打断了他,他浅浅地笑了一下,声音放得低哑,像是夜色下无声滑过的飞鸟的羽翼:“不,不是你的问题,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抱歉。”


黄子弘凡从沙发上拿起了自己的外套,他快步走到门口,根本没给高杨挽留的机会,男人把着门冲他点头致意:“谢谢你的晚餐,这是个很好的夜晚。”


高杨站在原地目送着黄子弘凡的衣角消失在门后,他茫然地握了握手指,原本温热的牛奶瓶已经渐渐凉了,玻璃光滑的触感让他有些虚无地走着神。


黄子弘凡真的是他笔下的人物吗?高杨真的不太确定了。


他是这样鲜活,这样迷人,毫无疑问地接纳高杨的莫名其妙。他自洽得根本不需要外力的加注,高杨好像只是凑巧地跟一位男士在超市撞见,做了邻居,侥幸成为了朋友。如果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高杨眨了眨眼睛,觉得最后那一句想象有些难以接受。




 

他做了一个梦。


高杨梦见自己和黄子弘凡并不是这样晚地遇见,他们在高中的学区房里做了邻居,高杨在高中已经开始写作,生性敏感,带着文人的脆弱,他有很严重的睡眠障碍,在某一天深夜游荡在楼梯间的时候,遇见了溜出去和朋友玩晚归的黄子弘凡。


他还记得梦里黄子弘凡的样子,更年轻,更活泼,喜欢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忠诚而温柔。他的笑声很感染人,高杨忍不住就和他一起笑起来,两个人在楼梯间里捂住嘴,怕吵醒别人。


黄子弘凡就坐在黑漆漆的楼梯间里,双手交叠趴在自己的膝头,侧着头只露出半张青涩但可以想见坚毅轮廓的脸。他听他讲他的写作,讲那些奇思妙想,讲他睡不着。


讲遇见的一只野猫,讲物理老师的题单,也讲在当时已经初露端倪的新科技,兴奋地想要体验能帮助写作的“头环”,称它为“惊人的发明”。


他的眼睛干净而清澈,高杨一次又一次地从那双眼睛里获得灵感,那里是高杨完整而澄澈的精神世界的孕育之地,仿佛一张透明的玻璃保护罩,把新生的,还经不起风吹雨打的高杨的小天地保护起来。


他们在黑暗里接吻,高杨俯身过去寻找他的嘴唇,他们看不见彼此,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用皮肤互相试探,他闻到男孩儿身上的味道,在梦里也如此清晰,他在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里不断地下坠,像一只心甘情愿收起翅膀的鸟,落进黑色的梦境里。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还回不过神,高杨盘腿坐在床上发呆,伸手摸摸自己的唇角却只感觉到阳光撒进来的温度。


高杨怅然若失。


他们已经有几天没见面了。高杨打开电脑,对着空白文档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且不论黄子弘凡到底会不会因为他的写作而被改变人生轨迹,高杨首先无法接受自己落笔写出一个跟黄子弘凡一模一样的男人和别人谈恋爱的故事。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转了个圈,摸出手机“哒哒”地敲字。


-你会有感觉自己身不由己,好像在被别人操纵的时候吗?


发送给黄子弘凡。


没多久手机就震动起来:


-不会,没有人能够逼迫我做任何事。


他是想旁敲侧击地问一下对方有没有被自己的写作控制的感觉,但是显然黄子弘凡理解成了人生感悟。


高杨再接再厉:


:那你搬家这件事呢?不觉得很仓促吗?


黄子弘凡回复他:


-我搬家是因为原先租的房子的房东一家要回国了,没法继续租给我,找房子确实有点仓促,但是搬家这件事一点都不仓促。


高杨用脚尖点着地把椅子转了好几圈。


黄子弘凡给出的理由和他在文章里为他设想的理由一模一样。


高杨想:我有点喜欢他,可是喜欢一个被自己创作出来的人物,好像有些好笑。


黄子弘凡见他半天没回复,又发过来一条: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高杨把空白文档关掉,点开自己的存稿箱将前面的存稿全部锁好。


我要去和我创造的男主人公谈恋爱,管他呢,反正他先是我的主人公,然后才是别的。


手指在手机上快乐地跳跃了几下:


-没怎么,我写作瓶颈期了,找点灵感。


几乎不到一秒,黄子弘凡回复:


-瓶颈期?那晚上要出来散散心吗?


 

黄子弘凡在楼下接他,他刚下班,还穿着正装,胸前别着一个银白色小提琴形状的胸针,与细框眼镜同色,迎着刚刚亮起的路灯,闪着无边的光辉。


男人靠在车门上跟人视讯,他用的是智能手环,前方亮起一个灰色的框,高杨知道那里会有画面出现,只是旁人看不见。


高杨驻足看了他一会儿,只觉得赏心悦目,他有些严肃的表情显得冷淡,唇角向下的时候梨涡浅浅的,又平添一份柔和,整张脸精致又沉着,好看得不得了。


黄子弘凡敏锐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高杨只得往他的方向迈步,即便还在通话,他的眼睛也还是一寸一寸地弯了起来,那些星星点点落在他眼里的光像遥远的山巅雪,此刻安静地融成涓涓细流。


就好像高杨是他眼中全部的世界。


高杨的心剧烈地跳动,他不得不伸手按了按胸膛的地方,以免它冲破身体不顾一切地往前奔去。


黄子弘凡在高杨走到他身边之前掐断了视频电话,他站直了身体,得体而绅士地为高杨拉开车门:“好久不见,高杨。”


“有很久吗?”等他坐上驾驶座之后高杨故意不看他,偏开头去说,语气慢吞吞的。


黄子弘凡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像很不可思议似的:“难道不是吗?那一定是我每天都很想见你,以至于觉得时间太慢。”


高杨接不上话了,他气鼓鼓地瞪了黄子弘凡的侧脸一眼,后者愉快地笑起来,笑声很明朗。


“你怎么这么会啊?”


高杨小声嘟囔,为自己每一次的无法抵抗而感觉不服气:“你是不是谈过很多恋爱?”


黄子弘凡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的灯光落进来,仿佛在他脸上放映一出老旧电影,而他的眼睛掩在深深的夜色里,高杨一时无法看清:“不,只有...一个人。”




 

他无意去追问那个人是谁,高杨不至于在这种地方给自己找不痛快,平心而论他是一个心很大的人,喜欢凭喜好做事,多数时候下决定都比看上去果断。


喜欢写作于是就要做全职作者,排斥新科技于是就要排斥到底,喜欢一个人就要毫无芥蒂地去喜欢,畏缩只是内省带来的假象。


即使这一切都有些隐约的怪异,但高杨把它归结为自己对陌生情愫的不适应。


黄子弘凡带他去吃的是新疆菜,大盘鸡和拉条子。高杨从没离开过这座城市,他出生在此成长在此,但他真的很喜欢新疆,喜欢那里的辽阔无垠和颜色绚丽。


他对自己说那是大概是上辈子的家乡。


他们天南海北地聊天,每一次和黄子弘凡坐在一起说话,高杨总是会有种他将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的感觉。对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话题,挑他喜欢的,能逗得他很开心;完全理解他的世界观,顺从他的意志,从不争论。


只除了在对待新科技的问题上,高杨能感觉到他很希望自己能克服对那些东西的恐惧,却不敢直接劝导,只能绕着弯地旁敲侧击,然后在逼近高杨的自我保护区的极限时收住话锋。


一切都周到而妥帖,可是太妥帖了,就像高杨是一尊易碎的水晶艺术品,而他是保护他的玻璃展柜似的。




 

高杨怎么也没想到晚餐后的一站是游乐场,他惊喜之余有些赧然:“一把年纪了...”


黄子弘凡穿着一身正装好像马上要上一个几亿十几亿的谈判桌,此刻却站在花里胡哨的彩灯拱门下,大大咧咧地一笑:“谁一把年纪?你还是小朋友呢。”


黄子弘凡带小朋友去坐过山车,路过小摊强行给高杨买了一条熊猫围巾,毛茸茸地堆在他的脖颈,柔软地堆簇着他。


夜色掩映,高杨发觉来往的人脸上的表情都自在而愉悦,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根本无人关注他,因此也渐渐放松下来,黄子弘凡推着他让他去和人偶合影他也没那么抗拒了,小步蹦跶着过去,笑眯眯地拍了照。


他们排的这次过山车是今天的最后一班,工作人员笑容满面兢兢业业地站好最后的岗,他们在位置上坐了,黄子弘凡倾身过来替高杨扣好安全带,后者小声地调侃:“你怎么这么像个操心这操心那的老头。”


黄子弘凡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坦然自若地承认:“我就是老头,你嫌弃了?”


高杨只当他在说笑,偏头望他,男人回看他,飒爽地笑了一下,唇峰尖锐,像峻峭的山棱。


车开动时短暂的震颤刚好抵消高杨心脏的动静,他得以假装自己毫无波澜。


车身爬升的过程中一片寂静,连风声都听不到了。等待和猜疑是最折磨人的,每一记微小的动作、一个似是而非的眼神、一个上翘的尾音、一条意犹未尽的信息,都是一场角力,与自己,与对方,与这种令人焦灼的情绪。


高杨自问在生活里是个擅长铺线的人,他喜欢不紧不慢,喜欢伺机而动,总是有无穷的耐心去做等待的人。但是自从黄子弘凡从他的笔下走出来,活生生地闯进他的生命,他好像骤然丧失了这种从容,必须要立刻抓紧些什么才好。


也许那个梦也是一种刺激,原来平行时空里的高杨,可以在那么早的年纪就拥有他的黄子弘凡,真是令人妒忌。


车身有一瞬间的停滞,高杨出手如电,迅速地抓住了黄子弘凡的掌心,好像他就等在那里,等他把手放进来似的。


他无暇思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迎着撞痛了他的风,迎着掩人耳目的黑暗,迎着远处斑斓的灯光和失重感,大声地喊:“黄子弘凡,要做我的男主角吗?”


他直喊得自己的耳膜嗡嗡作响,呼啸的风声中间,他仿佛听见了一个年轻的声音:“我会尽我所能,留在你的全部生命里。”


那个声音充满活力,就像是乐谱上轻快的小跳音,高杨能从中感受到直白的快乐。


高杨脑中倏地闪过一些散碎的画面,穿着衬衫的自己,迎着灯光看会出现图案的圆形棒棒糖,被风刮跑的氢气球和加了番茄酱的热狗,明显更年轻,更活泼的黄子弘凡有一双漂亮的小腿。


下一秒,他听见身边的男人嗓音清越,和风摩擦之时竟有种金石之声,将一切昳丽而纷乱的画面从他脑海里驱开,郑重得就像在起誓:“我会尽我所能,留在你的全部生命里。”




 

高杨睡得很好,梦境甜美,以至于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有一些茫然,灰色和蓝色间杂的被子布料柔软,他又蹭了蹭脸才慢吞吞地坐起身来。


厨房里传来各种工具互相碰撞的清脆声响,高杨对着镜子刷牙,嘴角向上勾起。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特别真实。”


黄子弘凡闻声转头,他系着围裙,头发还有些凌乱,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被揉皱了的床单一般令人安心的气息。


“早上好——是什么梦?”


他身前的锅里煎着鸡蛋,油滋滋地响,像一朵朵的小烟花,高杨愉快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倚在冰箱上回答:“我梦到你了,梦到你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想给我买礼物却挑花了眼,在商场转悠了两个小时,我等你等得心急,给你打电话你还支支吾吾不肯说自己在哪——结果我一个朋友在商场碰见你了,给我发消息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说看见你在商场快愁哭了。”


高杨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却发现黄子弘凡没动静,他抬眼一看,黄子弘凡正在切火腿,刀锋正悬在他的指头上,高杨扑都来不及:“哎!”


他把刀一把夺过来扔在水池里,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剐蹭声,水龙头开到最大,把黄子弘凡的手扯到水流下面,而后者还有心思把火关掉。


“你怎么回事!”黄子弘凡这才回过神来,高杨又气又急地瞪着他:“你手里拿着刀在想什么呢!”


黄子弘凡的眼睛里像是飘来一大片积雨云,雾蒙蒙的,遮蔽了所有的颜色,他微微收着下巴避开了高杨的目光:“抱歉,刚走神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虚无,好像并没有感觉疼,这抱歉也仅仅是针对高杨的怒气。


高杨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他空空地吞咽了一下,沉默下来,厨房里一时只听得水声哗啦啦。


黄子弘凡轻轻地从高杨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别担心,没多深的口子,拿创可贴贴一下就行,你能帮我找一下吗宝贝儿?”


高杨结巴了一下:“好...好的...”


黄子弘凡眯眼笑,表情恢复了自如,就像根本没有恍惚到把自己割伤过。


高杨小步跑出厨房,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远离了过敏源,他又独自站在客厅跺脚,总觉得自己输给了那个口花花的男人,太不争气。


他的梦境就这样被轻飘飘地揭了过去,如果不是第二天他巧合地发现黄子弘凡手上的伤口消失,他根本就不会有一点怀疑。


他们确定关系之后黄子弘凡就住进了高杨的家,两个人很自然的分享一屋子的空气和光,高杨以为自己并不是那样容易就能和人分享私密空间,可是他的一切原则都在黄子弘凡面前不起作用,他像一只猫渴望猫薄荷一样渴望着黄子弘凡。


早晨起床的时候高杨在床上赖了一会儿,也不许黄子弘凡起床,他拖着对方的手使劲,闹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拖的好像是昨天受了伤的手,他像触了电一样甩开黄子弘凡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捏到伤口了吗?痛不...”


那只手上干干净净的,指纹清晰,干燥而温暖。


黄子弘凡单腿跪在床上,一边打领带一边俯下身来亲吻高杨的额头,他表情缱绻又温情:“伤口?本来就没多深,很快就好了呀。”


“可是...”


高杨还想说什么,却被黄子弘凡截住了话头:“我的愈合能力本来就比较好,是你太担心了。”


男人挑起嘴角,笑得有点痞气:“宝贝儿,是你太爱我。”


高杨闭上嘴,目送穿戴整齐的人出了卧室门,在外面鼓捣了一阵,扬声对他喊:“时间来不及了我先走了,吐司和牛奶我拿出来放在桌上啦,一定要吃早饭哦!”


声音顺着墙壁和走廊盘旋,被放大又被扭曲,高杨竟听出了一丝冷冰冰机械似的温情。


他应了一声,外面就传来了大门被关上的声音。


屋子里安静下来,高杨敏感地感觉到空气里似乎有一层朦胧而细致的帷幕落了下来,轻得在地面上惊不起一点灰尘。




 

他又做梦了,这次的故事更加语焉不详,他作为一个旁观者,落在“高杨”的身边。


梦里高杨坐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脚下的地毯毛躁得很柔软,身旁坐满了西装革履的精英,两侧的走廊上有来小型的服务机器人在漂浮,被设计成圆润的球形。


高杨面朝着搭建起来的主席台,上面有人正在讲话。背后深蓝色的布景和白色的方块字深深地烙进他的眼底,他敏锐地觉得上面的字很重要,却使劲瞪大眼睛也看不清。


大厅里突然响起掌声,高杨跟着鼓掌,表情隐隐地激动,他作为一个第三视角也扭头去看,这才发现黄子弘凡从侧面走上了领奖台,年轻人穿着笔挺的西装,系着黄蓝相间的条纹领带,看上去活泼不失稳重。


很快有礼仪小姐上前做引导,一个秃顶的老者为黄子弘凡颁奖。主持人激昂的声音落在他的耳朵里变得模模糊糊,好像是从玻璃罩子里面传来。


高杨在座位上小幅度地跺脚,笑容极灿烂,他激动得拼命鼓掌,手心都拍红了。他也受到感染,再看了一眼意气风发与主席团合影的黄子弘凡,觉得与有荣焉。


下一秒场景转换,两个人跌跌撞撞地拥在一起,脚步声凌乱地绞缠,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回响。


黄子弘凡被高杨按在墙上,他揪着他漂亮的领带凶狠地亲吻他,而黄子弘凡伸手揽住他的背,更紧地把他搂在怀里。


他能感觉到这狭小的空间被他们满溢出来的爱意填充,那是一种甜得发苦的味道。


高杨露出来的半个侧脸泛着缺氧的红晕,他先后退一步,仔仔细细地端详眼前人。


黄子弘凡眼神里还有未褪去的利气,看上去充满了柔软的攻击性,他慢慢地伸出舌头舔了下嘴角,笑容是属于一个有成的年轻人的志得意满。


高杨显然被他迷住了,他像一只亲昵主人的小动物,凑在黄子弘凡的颈边落了一个吻:“太了不起了阿黄,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黄子弘凡仰头靠在墙上,下颌线像开了刃的刀锋:“你还记得我们在学校的时候我对你说的吗?我要一步一步地去实现它,用新科技为旧人类构筑一个精神家园,这才是第一步。”


高杨笑起来,他伸手摸了摸黄子弘凡的耳朵,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揉皱了一层纱的风:“我记得,等你实现了你的梦想,我就以你为原型写一本书好不好,你是我的第一男主角。”


黄子弘凡有些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此刻他才真正地从获奖的喜悦里抽身而出,露出了一个恋人应该有的表情:“是我的荣幸。”


他旁观了一场盛大的爱情,实际上他无暇他顾,只盯着黄子弘凡裤兜里露出一角的嘉宾证看,恨不得扑上去把整个牌子抽出来看个清楚。


随着黄子弘凡的动作变化,那个证件上的字逐渐暴露在他的视线中,上面清晰地印着:


“国家一级注册造梦师   黄子弘凡”

 




高杨陡然睁开眼睛。


黑暗里,头顶的烟雾报警器缓慢地闪烁着工作中的红光,室内一片寂静,高杨仿佛被一层不透明的茧包裹,连空气都有限似的。这种失去了一切感官的感觉令他心悸,高杨艰难地挪动手指往旁边探去。


本该躺着黄子弘凡的地方空了,高杨的手指摸到了已经凉下来的被子,从这冰凉的触觉开始,他试着活动自己的肢体,渐渐找回了掌控自己的感觉。


高杨毫不犹豫地翻了个身,属于黄子弘凡的枕头上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褶皱,就像根本没有人躺过似的。




 

“昨晚做的梦很有意思,我想把它写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吐司烘烤过后的味道,牛奶倒进杯子里有清脆的叮咚声,勺子和杯碗碰撞发出玲珑的动静,连落进来的阳光都泛起一股甜甜的味道。


高杨垂着眼睛,嘴角微微上翘,他身上的家居服布料柔软,看上去整个人都温柔而安谧,他闲聊似的说他的梦,语气轻巧。


“我梦见新科技再发展一段时间,人类就会因为睡眠辅助工具的产生而失去做梦的能力,可是人类又是贪心的动物,所以一个叫造梦师的职业应运而生。其中有一个天赋极高的造梦师逐渐不满足于做一个服务者,他想要在此基础上做更多的事情,于是他提出了一个‘伊甸园’计划,可以通过医学加科技的手段激活植物人的大脑神经,为他们造一个逼真的梦境,就像一个储存人灵魂的罐子,把他们装进去。”


高杨两根手指捻着银柄勺子,柔软洁白和冰凉的光互相辉映。他抬起脸,紧紧地盯着对面的黄子弘凡,对方垂着头,只留给高杨一个弧度圆润的前额。


黄子弘凡轻轻地搁下手里的筷子,他抽了一张纸擦嘴,还是敛着眼不跟高杨对视,半晌他轻声回应道:“那你觉得怎么样呢?这个伊甸园计划。”


高杨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这个造梦师,有没有考虑过这些在某种层面被他救活的人,他们的想法。”


黄子弘凡的手略微地停滞了一下,但很快被掩饰住了,他如常地微笑着,站起身来绕过桌子亲吻了一下高杨的额角:“这会是一本很棒的小说。”


高杨坐在原地没动,好半天才像被惊醒了似的抬起头来,他笑了一下,眼角向上提,像一个灼灼的肯定。


“我会好好写的,上班路上小心哦。”


关门声很快传来,高杨的肩膀随着这一声响慢慢地垮了下去,他在桌旁坐了很久,久到杯壁上的牛奶渍都干掉了,变成一块浅灰色的疤痕。


他往常不觉得,现在才逐渐感觉这房子太大了,大到他的脚步声都会有回音,大到少了一个人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他又打开了被自己锁上的那个文档,高杨撑着脸滑动鼠标,草草浏览了一遍自己的存稿,边看边笑。他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会这么笃定地相信黄子弘凡是从他指尖流出来的人物,这个想法太蠢了,就好像他在某一瞬间被谁控制了思维似的。


他坐在温暖的阳光里,整个人都被妥帖地覆盖,光线亲吻他的发梢和手指尖,从他的肩膀上滑落,就像落了一滴带着颜色的泪。


自从那个人出现,他就成为了虚无的信徒,愚昧而虔诚地相信着冥冥之中的力量,相信黄子弘凡的存在是他的礼物,相信他的一切,连那些明目张胆的纰漏都视而不见。


可是爱就像掺进血液里的毒,顺着心脏的搏动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化作鲜红的藤蔓缠绕包裹,织了一张张牙舞爪,漏洞百出也能黏住猎物的网。


他终于还是抬起手指,第一次感觉每一次敲击都有千钧重,他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为他的“黄子弘凡”添上了一条重要的设定:他是一个患有“匹诺曹综合症”,只能说真话的人。




 

高杨点了一个火锅外卖,送货员是一个外形特征明显的新人类,高杨从猫眼里看了,做了好一会儿心里准备才开门。


他把一切都归置好,在桌边坐下来,不自觉地反手摸了摸肩胛骨的地方,那是上次黄子弘凡一双手扶着他的地方。


他准时下班了,到家的时候衣衫整洁,面无疲色,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哇,今晚吃火锅吗?”


他脚步轻快地走过来,脚跟向上提,整个人突然显露出一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他的活泼来,好像一顿火锅就能让他满足似的。高杨注视着他,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电脑一样努力分析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看不穿他的一切,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某种无懈可击的伪装。


高杨自嘲地笑了一下。


爱情里掩饰得好的谎言叫做信仰,被戳穿的就是一地鸡毛。


他的筷子夹着菜架在锅边,大拇指被包在手心里,不自觉地抠着自己的皮肤,他想看黄子弘凡,又不敢看,只好盯着他西装上的胸针,貌似云淡风轻地试探:“我今天出门一辆空间车都没看见呢,天上干干净净的,也没看到什么新人类...”


高杨避开黄子弘凡的目光,戳着碗里的蛋饺嘟囔。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直到筷子碰到碗壁发出“当”的一声,他才开口说话:“你今天出门了吗?做了什么?”


高杨不死心:“可是好奇怪耶,最近是空间车管制吗?还是到了年检时期?就连今天来送外卖的新人类都好木讷。”


黄子弘凡再一次避开了他的问题:“大概是吧...你的新书怎么样了?”


没有“匹诺曹综合症”,没有真话,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


高杨轻轻地把筷子搁下,收回双手握住,他还什么都没吃,一张嘴只觉得舌尖发苦。


“阿黄,”他轻声说,声音缥缈得像是马上就要散在空气里,连锅里的咕嘟声都比他洪亮,“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没告诉我啊?”


黄子弘凡一双瞳仁大而黑,像深井一样湮出一点点亮来,高杨心里一悸,偏开头不敢看他。


黄子弘凡好像在权衡,他的嘴角向下,两个小梨涡的边缘都变得棱角分明:“高杨,我希望你幸福,有一份你喜欢的工作,有你喜欢的生活环境,远离新科技,还有我陪在你身边,你知道这些就够了,相信我。”


高杨觉得自己要哭了,他真的很坏,他死死的拿捏着自己,连辩解都克制而温柔。


可是他不是梦里的那个人,不是那个像火一样热烈,不顾一切张扬明亮得夺目的人。


高杨咬了咬唇角:“我要怎么幸福?生活在这个幻境里就会幸福吗?”


黄子弘凡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眼神晃动了一下,有些紧张地坐直,双手扶着桌角:“宝贝你听我说...”


高杨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眼角微红,像雪地里斜迤出来了一枝红沙棘,他柔软但坚定地打断了他:“阿黄,你回答我,我生活在这个梦里,每天晚上醒来摸到冰冷的床,你觉得我幸福吗?”


黄子弘凡勉强保持住了表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先别激动...别激动...高杨...”


高杨却无法不激动,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嘴唇的颜色因为过呼吸而变得殷红:“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你是真的爱我吗?我是不是特别可笑?一步一步地走进你布置好的生活里?”


黄子弘凡绕过桌子来抱他,两个人都在颤抖,明明是温暖的室内,黄子弘凡的手心却出了冷汗,他捏着高杨的脉搏,小心却又急躁地啄吻他的脸颊:“深呼吸,宝贝,冷静一点...我是真的,我永远不会欺骗你,你相信我...”


“如果我没发现,接下来会怎样?我会和你在这里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吗?每天像个家庭主妇一样等你回家?全身心地期待你,直到忘记我自己?”


黄子弘凡终于被他的语气吓住了,他扳着高杨的肩,急迫地寻找他的眼睛:“不是这样的!我没办法告诉你全部的事情,可是请你相信我,我把你带来这里绝对不是为了扼杀你,我爱你啊,我怎么可能再一次伤害你?”


黄子弘凡的眼睛也红了,眼泪在眼角汪成了一小片沼泽他却不自知,眼神痛苦而压抑,高杨在他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


他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被黄子弘凡搂在怀里,半晌,高杨抬起手推开了他:“你走吧,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黄子弘凡缓缓地睁开眼睛,候在一旁的张超和Via立刻将他头上的贴片摘下来,禁果搬开。直到两个人把东西都收拾好,黄子弘凡却还直挺挺地躺着没动静。


“怎么了?”


张超俯身去看,被黄子弘凡一双猩红的眼睛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高杨数值刚才波动了,你们俩出什么事了吗?”


Via默默地伸手将黄子弘凡扶坐起来,男人垂着头,一只手撑在床沿上,另一手抬起来捂着脸。


医疗室里的白光凉幽幽地覆在他的肩上,显得他整个人瑟缩而脆弱。


张超急得不行,他半跪在黄子弘凡的面前抬头看他:“到底怎么了?!”


Via走过来,她扶着张超的肩半拖半抱地把他拉到一边:“高先生知道了?”


黄子弘凡还是原样坐在床边,张超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他,看见他慢慢地点了下头。


张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踌躇了一下不知道该对黄子弘凡说什么,只好转身问Via:“你怎么知道?”


有一双蓝眼睛的新人类小姐耸耸肩:“新科技无所不知。”


张超白了她一眼,走过去坐在黄子弘凡身边:“没关系的,你打算跟他解释吗?其实我觉得你全都告诉他说不定还要好一些。”


黄子弘凡深吸了一口气,他略微抬起头,湿淋淋的目光从碎发的缝隙里滑落,就像在枝条上挂不住的露珠:“全部告诉他?告诉他因为我的狂妄自大导致他在床上无知无觉地躺了十年?”


张超沉默了。


黄子弘凡摇摇头,声音低哑:“他在伊甸里特别害怕新科技,那种最低级的新人类都能吓到他——你看看我们周围,2084年的空气都是新科技的气味,我不希望他醒过来面对这样一个处处都是恐惧的世界。”


Via小声嘟囔:“我觉得我们跟旧人类也没什么差别,倒也不用这么害怕。”


黄子弘凡的面色灰败:“Via,如果当初我交给他的辅助写手有你这么完善的操作模块,他就不会被程序紊乱害得脑损伤了。”


男人皮肤粗糙,眼角的纹路深深的,鼻梁上有框架眼镜压出来的深色痕迹,青色的胡茬韧韧地冒出头。


“况且,我也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阿黄了。连我自己看着镜子,都认不出来我自己。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新得没有任何意义。”


张超抬手为他理了理鬓角,他见过那个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也见过这个一无所有孤注一掷的黄子弘凡。他见证了“禁果”诞生的全过程,这明明应该是备受瞩目的新成就,却因为承载了爱人的重量而变得鲜血淋漓。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开口:“可是有没有意义,不是应该由他自己来判断吗?”


黄子弘凡不说话,他起身走到高杨的医疗舱前,手指轻轻摸上雪白的舱壁,分子材料的医疗舱瞬间变得透明,里面躺着的人发丝乌黑,面容安宁而幼嫩。时间在他身上停住了,加倍地作用在黄子弘凡身上。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大踏步走出了医疗室的门:“Via,帮我注意着小羊的数值,我去休息一会儿。”


张超和Via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Via站在医疗舱旁边,她点击光脑在查阅高杨的历史记录,医疗室里安静得让人心慌,新人类小姐连接上房间里的音响,将播放过无数次的四手联弹版本踩到猫播放第N+1次,她轻快地摆着头,走开两步去做记录。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医疗舱的控制面板上,高杨的脑电波数值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波动,尖尖的绿色波峰触及红色阀值线,医疗室里的警报尖声啸叫起来,Via愣了一秒,返身扑到光脑上,一边接通了张超的内线:


“快来!高杨要醒了!”

 




他听见了一阵钢琴声,活泼轻快的调子,好像有谁在用拳头调皮地滚动琴键,好像有人就坐在他身边,和他肩贴着肩,温度像和煦的阳光。


他听见一阵匆促的脚步声,听见一个女声语速极快地汇报着什么,另一个低醇的男声沉着冷静地回答她。


他听见医疗器械碰撞出冰冷却又充满力量的声响,听见滚轮从地面上碾过,听见某种仪器发出平缓有节奏的滴滴声。


而在这些杂乱无章的声音后面,钢琴声依然柔和地响着,像安抚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揉揉他的耳廓。


高杨就在这样的声音里再一次睡去。


“他醒了吗?”


黄子弘凡一脚穿着拖鞋,另一只脚光着,衬衫扣子开了两颗,眼镜也没戴,头发乱糟糟的,他双手贴在玻璃窗上,尽力地靠近想要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张超站在他身边,双手抱臂:“是的,他醒了,大概再过十分钟就会睁开眼睛。”


黄子弘凡没说话,张超偏头看了他一眼:“你想好怎么跟他解释了吗?”


黄子弘凡回看他,眼神惶惶然得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动物,张超叹了一口气,不再逼他。


病房里的人像张超说的那样按时醒来,他已经从医疗舱里出来,换到了普通的床位上,因此他苏醒时眼睫的忽闪被黄子弘凡看得格外清楚。


他站在张超身后,只露出半张脸,医护人员站在最前方,Via离得远远地望向这边。


他勉强动了动眼皮,睫毛像柔弱的幼蝶,反复试了好几次才彻底睁开眼睛,黄子弘凡的心跳得像是被黏在蛛网上挣扎的飞虫,剧烈又无序。


全程跟踪这个案例的医护人员们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们小幅度地击掌,用眼神祝贺黄子弘凡。而后者无暇他顾,只紧紧地盯着病床上的人,明明只是几个小时,他却好像隔着一整个时空的距离在看他,失而复得的惊喜将他整个压垮,黄子弘凡咬着牙,把即将出口的呜咽吞进肚里。


Via悄悄靠近,双手扶住了黄子弘凡的肩膀。


一位医生俯身例行公事地询问他:“你有哪里不舒服吗?”“眼睛看得清吗?”“呼吸顺畅吗?”


前面的一系列问题,他都小幅度地点头或摇头作为回答,但是当医生问到:“你知道自己是谁吗?”的时候,他没有及时做出反应,而是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黄子弘凡看见医生在自己的光脑上记录了几笔,又继续问:“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高杨摇了摇头,唇色像被褥一样雪白。


张超抓紧了黄子弘凡的手腕,像是怕他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行为来,Via扶着他的手掌也加重了力气。


医生扭头和黄子弘凡对视,紧接着他把男人拉到自己身边,指着他问高杨:“你认识他吗?”


高杨摇了摇头。


张超的指甲掐进了黄子弘凡的皮肉,有点疼,黄子弘凡甩开他的手,轻轻揉了揉被掐出来的半月形。


病床上的人除了憔悴一些,和十年前并无二致,年轻、明朗、干净而充满灵气。而黄子弘凡回头看一眼玻璃窗上的倒影,干枯、沉默,还有被十年来日日夜夜陪伴他的内疚和自责压弯的脊梁。


黄子弘凡轻声嘱咐了医护人员几句,转身朝病房外走去,他的脊背倔强地挺直了,显示出一种料峭的弧度。


张超追出去,听见黄子弘凡自言自语:“这是最好的结果。”


声音邈邈,像燃烧殆尽后被风拂起来的烟尘。




 

“他今天怎么样?”


张超把带来的酒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轻车熟路地找出了自己的拖鞋换上:“越来越好了,今天Via扶着他坐起来了,他们相处得不错。”


黄子弘凡不自觉地伸开双手:“他不知道Via...”


张超打断了他这种紧张不自然的状态,他把他推到客厅,让他去开酒,自己卷了卷袖子,往厨房的方向走:“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高杨是那种人种歧视的人吗?”


黄子弘凡摇了摇头:“他不是,即使在他最害怕智能工具和新人类的时候,他还是对他们保持礼貌。”


张超开着厨房的门,一边快手快脚地开始准备,一边和黄子弘凡聊天:“他是一直都很害怕新科技吗?”


黄子弘凡去找开瓶器,拖鞋在地板上摩擦出沙沙的响声。他的家不算大,一眼就能望到头,仔细去看没有一件新科技产品,就像是从21世纪的旧画里搬下来的。


“不,他以前不害怕,他只是一直都对新科技的发展保持着审慎的态度,并不像我一样热衷。即使是不认同,他也始终都相信并支持我的志向,一开始是志向,后来就是工作。”


红酒落在曲颈瓶里发出叮咚声,浓郁的香气渐渐弥散开。


张超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努力听清他的一举一动。


“我在规培的时候常常试用所里的新产品,每天回家之后就兴致勃勃地向他描述,他劝过我一次,说新产品性能并不稳定,不要贸然试用,可是我哪听得进去。后来我选定了造梦部门,考证,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我成为了一级,提出了伟大的伊甸园计划,再后来我参与开发新的产品,告诉他希望他能做我的试用者。”


张超屏住呼吸,一旁锅里的水开了,泛起圆润的浪花。


黄子弘凡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虚无缥缈得仿佛是无根之萍:“那个新产品害了他一生,也害了我一生。”


张超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他认识黄子弘凡的时候,对方已经不再是造梦师了,他放弃了整个国家寥寥可数的镀金身份,从系统里脱身而出注册了一个独立协会,致力于保护新科技时代下被倾轧的弱势旧人类权益。


张超是新科技容造师,Via的新外形就是他一手打造的,他来到黄子弘凡身边的时候,协会已经发展得很好,协会下属的医疗站是整个片区最好的,同时接待旧人类和新人类。


他是一个优秀而坚定的领导者,沉着、自持、安静而稳妥,如果不是Via连上国家智库偷跑出来的历史材料显示,张超大概想象不出一个碎碎念的黄子弘凡,开朗又热烈的黄子弘凡。


他无法做出一个合适的评价,只好有些虚弱地安慰:“可是你把一切都纠正过来了,还有机会不是吗?”


黄子弘凡从外面走进来,他站到碗池前面,低头开始洗菜:“你觉得我把一切都纠正过来了吗?我没有,断掉的线再怎么打结,都有一个丑陋的接口。”


他神情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伊甸园是和辅助写手项目几乎是在同时提出的,我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伊甸园,辅助写手的项目我只参与了其中的一小部分。我简直想不通,那个时候的我怎么会把一个我根本称不上了解的新产品拿给高杨试用。”


黄子弘凡把洗好的菜装在筐里递给张超:“感觉到了吗?年轻时候的我狂妄又轻浮,以为世界尽在掌握。我可是能控制一个人的大脑当天晚上做什么梦的人,这简直让我膨胀得要命。”


青菜叶子的边缘有点发黄,他低垂着眼睛用指尖把那一点点黄色掐掉:“后来我醒悟了,我放弃一切,学着收敛,可是我的羊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这就是我的报应。”




 

张超刷指纹打开黄子弘凡家门的时候,他还在睡,房间里静悄悄的,主卧房门紧闭。


张超轻手轻脚地进屋,把带来的食物口袋放在桌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频繁往黄子弘凡家跑的动机,只是隐隐约约有什么声音在督促他这么做。


他正站在客厅中央愣神,主卧的门打开了,黄子弘凡揉着眼睛站在门口,略带些嫌弃地睨着他:“你没事可干吗?老往我家跑干什么?”


张超越过他往里看,黄子弘凡的房间黑漆漆的,墙壁竟然是有些斑驳的墙纸,能看见充满了年代感的贴纸和老旧的窗帘。


张超的心往下落了一下,他没见过这个房间的布置,但那样的装饰绝不应该出现在黄子弘凡现在的家中。


见他久不说话,黄子弘凡后知后觉地扭头去看了一下自己大开的房门。他自己也怔了一下,是因为长时间的习惯,而完全忘记了这个房间的不合时宜的怔愣。


他慢吞吞地“啊了一声,伸手在墙面上摸索了一会儿,好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关,房间里那陈旧的布景唰地消失殆尽,露出和整座房子相符的,简洁的内景来。


张超抿了抿嘴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觉得自己不该看那一眼,他的心像是泡在一锅热粥里,情绪变得粘稠而发胀,连喉头都被堵得严严实实。


于是他挪开目光想要找个别的话题来盖过,四下打量,他看见走廊上摆了两个行李箱,大号的,安安静静地伫立在墙边,好像在罚站。


张超陡然被戳中了,他抬手指着墙角边的行李箱,用上了指着黄子弘凡鼻子的力气:“这是什么?你要去哪?”


黄子弘凡晃晃悠悠地进了卫生间,留给他一个乱蓬蓬的后脑勺,他模模糊糊地说:“我想去旅行,散散心,正好你来了,我跟你交待几件事儿...”


张超整个人都被点燃了,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根棉芯儿,被人不由分说地怼进了油缸里,又在他头上“呼”地点了一把火。


他三步并两步冲进卫生间:“旅行?你可千万别打什么一走了之的主意!我告诉你黄子弘凡,这烂摊子可没人给你收拾!”


黄子弘凡漫不经心地笑着,一边挤牙膏一边拨开水龙头,他垂着眼睛,睫毛长长地覆下来,显得整个人温顺又无害,连声音都柔软得像是刚刚晒过的被子:“怎么可能呢,这烂摊子我给你你也收拾不下来呀。我真就是出门玩玩,太累了,你也知道。”


他越是冷静有条理,张超就越不敢信,他伸手夺过黄子弘凡的牙刷想要逼他和自己对视,嘴里发狠道:“别装蒜了!我要是看不出来你我名儿今天倒着写!不就是失个忆吗?你也有心理准备的对不对?当初人躺那儿谁来都说没办法,是你抓着Edward的脖领子扯了一通‘不参与就是不想推动人类医疗事业的进步,不愿意为新科技开拓发展空间’,逼他留下来做你的首席医师,现在人都救回来了,你打算逃跑了,不可笑吗?”


“哐”地一声,黄子弘凡把手里的漱口杯砸到洗脸池里,半杯温水溅起来,打湿了张超的发梢和他自己的睫毛。


水滴从脸颊上滑落,像是眼泪冲刷出深刻的沟壑。


“对!我就是可笑!全世界是我最可笑!我没办法接受他忘记我了!我不接受!高杨...高杨是我的精神世界,他才是我的伊甸园!没有他我什么都不是!”


黄子弘凡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扶着冰冷的洗脸池弯下腰去,好像整个人都在被看不见的手挤压,五脏六腑都纠结成团了似的。


张超伸手想去扶他,被他打开了手。他的眼泪此刻才真正地落下来,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立刻消弭于无形。


“我这一辈子都在欠他,欠他的爱,欠他的恨,欠他生命和陪伴。我都想好了要怎么弥补,他要是不原谅我,我就每天去缠着他,死皮赖脸地跟着他,我会好好照顾他,再也不会离开...我都想好了...可是我没有想过他干干净净地忘记我了,我该怎么办,我连求他原谅都做不到了...”


黄子弘凡声音哑了,呜咽和说话声含混不清地回荡在不大的卫生间里。张超有些讷讷地站在原地,他也感觉自己眼眶发胀。他很想继续安慰黄子弘凡,想要至少做点什么来抚平他的情绪,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呆立在原地,只觉得世间爱恨最会玩弄人心。


“我全部的支柱就是期待他醒来,可是现在这个支柱消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也许躺在医疗舱里的人是我更好,一了百了。”


水龙头没关紧,清水一滴一滴地砸在大理石的水盆底,声音像一颗心脏在勃勃跳跃,除此之外,两个人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黄子弘凡被眼前胡乱闪现的画面压得直不起腰,张超则是被扑面而来正在无声咆哮的,关于爱和信仰的自述淹没口鼻。


这世上多的是人无法解开的死结。




 

张超沉默着坐在黄子弘凡的对面,两个人仿佛相安无事地吃了一顿早餐。他看着黄子弘凡走来走去,把一些容易招灰的小物件装进柜子或是抽屉,把一些家具盖上罩布,他的脚步声轻轻的响在整座房子里,有条不紊却又毫无生气。


张超和他一同出门,替他拎着一个箱子,他们在电梯前相顾无言,还是黄子弘凡先笑了一下:“干嘛啊哥哥,我又不是去死,为什么一副送我出殡的表情。”


“口无遮拦!”


张超轻轻拍了他的脸三下,后者露出一个乖巧又讨喜的笑,表情里隐隐约约有久违的轻松,张超一下子就释然了:“你...”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电梯门“叮”地一声响,徐徐打开的门内站着亭亭玉立的Via女士。


她诧异地打量了一下两位,一手一个推着他们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往黄子弘凡的家去:“这是要去哪...哎哎哎先听我说!”


黄子弘凡只好又掏出钥匙,踏进刚刚才离开的家门。


Via站在原地眨了下眼睛,下一秒黄子弘凡客厅里的立式音响就清楚地发出了声音:“他今天也没有来吗?”


黄子弘凡呆住了,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健康,气息平稳,几乎能够把声音主人的表情一起带到黄子弘凡面前,他一定向上抬着眼,眼尾卷翘,想要假装无事地微微抿着嘴,可是却掩饰不住地期待。


Via的声音响起来:“没有,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不会来见你了。”


高杨的声音有点倔强:“你怎么知道?”


Via没说话,高杨紧接着就回答了自己:“因为我骗他我失忆了吗?”


他的语气竟然还有一丝天真的紧张,黄子弘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高杨到底是一个多温柔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骗他?”


高杨好像是躺下了,被子一阵窸窸窣窣,像是有一只小仓鼠在黄子弘凡的心上小步快跑。


“他骗我还少吗?”


Via紧跟着问:“那你现在是原谅他了?”


高杨沉默了一会儿:“这不重要。我接受他带给我的一切。”


他的声音静静的,像夜空下闪烁着粼粼波光的河:“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愧疚,伤害,配与不配,他替我觉得不原谅,不面对,不值得。”


高杨突然换了一个话题,声音也轻快了一些:“你知道我是怎么意识到我在做梦的吗?”


Via应该是摇了摇头,高杨含着笑意地说:“我听见了「踩到猫」,那一瞬间困住我的玻璃瓶被打破了,我心里在想:‘我的阿黄在现实里等我,等得好辛苦,所以忍不住了,做梦也好,要来见我一面。’”


Via迟疑着:“可是你在梦里的时候...明明很伤心...你觉得他在欺骗你...”


高杨小声地笑了一下,像是在对一个榆木脑袋的后辈讲爱情:“当我还在玻璃瓶里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只觉得那个出现在超市里的人哪哪都合我的心意,多奇怪啊,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完全按我的取向长的人呢?可是瓶子破了我就知道,不是他按着我的心意长,是这么多年的时间,把我的心意,变成了他的模样。所以我很轻易地就能爱上他,一次又一次。梦里我觉得不可思议的爱情,明明就是水到渠成。”


Via像是不能理解:“那你的小说呢,你一开始不是觉得他是你小说里的人吗?”


高杨又笑了一阵:“我怎么在梦里也这么稀奇古怪啊。”


他舒了一口气:“那大概是因为...我还欠他一本,以他为男主角的书吧,连梦里都记着要写才行。”


“你完全不怪他吗?”


“怪啊。”高杨坦然道:“所以我才装失忆骗他啊,让他感受一下被蒙在鼓里的痛苦。”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的语气落落:“坏阿黄,真的忍心不来看我。”


Via维持着理解不能的语气:“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吗?”


高杨又在笑,黄子弘凡能想象他的动作,鼻子和嘴巴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故意要让人心痒:“你没有爱过别人吧?”


高杨像念诗一样悠悠地说:“他的爱是这样苦心孤诣,为我织造一次彩色的死亡。而我的爱,是连怨他的时间都想在他身边度过。”




 

张超看了黄子弘凡一眼,对方沉默得像一尊雕塑,他的眼角泛着红,也不知道是刚才的余韵还没消散,还是新起的波澜又在兴风作浪。


张超没喜欢过什么人,他喜欢创作,喜欢和彬彬有礼的新科技人类待在一起,喜欢逗Edward玩看他气急败坏地嘟哝一堆专业术语,也喜欢在黄子弘凡身边,把他从禁果中扶起来,端一杯水给他。


但是那都远远达不到喜欢,他无法理解高杨,也无法理解黄子弘凡。


Via还在继续播放,她问:“要是黄子弘凡一直不来怎么办?”


高杨的声音像汨汨的山泉,有小水滴撞在岩石上,砸成一朵小花:“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你聊天?”


黄子弘凡浑身一震,像是被人拍了一巴掌,把灵魂塞回了他的腔子里,他一把推开脚边的行李箱,扯住Via的衣袖:“Via,立刻给我叫一辆空间车!”


Via眨了眨眼:“抱歉,附近没有可用的空间车。”


黄子弘凡跺脚:“那就现在买一辆!”


高杨坐在轮椅上,他面前的控制面板上,Edward摇头晃脑地指挥他从病房把自己送到实验室。


高杨的脸色很严肃,手掌标标准准地放在扶手上,指尖空悬,随时准备点击stop键。看得出来他还保留着对新科技的警惕和一丝恐惧,但是经过和医疗站的各色人类打交道,已经比他在梦里的时候好多了。


黄子弘凡站在拐角,看他小心翼翼地从病房里出来,黑发有些长了,挡住他的眼睛,他轻轻地摆了摆头。


他深呼吸着,感觉心跳像是被上过头的发条控制了,明明刚刚疯了一样地赶过来,到他面前了却止步不前。


Via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才慢慢地朝前走。


“Edward,你为什么非要让我自己过去?一个医护人员也没有了吗?你就这样对待你的病人吗?”


高杨半开玩笑半赌气地对屏幕里的人说,声音软乎乎的,没什么威慑力,Edward却突然噤声,冲着高杨神秘莫测地笑了一下:“待会儿见”,说着就挂断了通讯。


高杨敏锐地转过头来,黄子弘凡正站在他身后,用一种走失多年的小动物的眼神看他。


高杨注视他,脑海里所有的画面都被压缩成了一张薄薄的纸,柔软而洁白,在他心上轻轻擦拭了几下,那些疲惫、心灰、不堪、焦虑被通通拂拭去,高杨笑了一下,语气柔和:“你来啦。”


黄子弘凡颤巍巍地对他伸出双手,用眼神询问,明明应该再上前一步,他却不敢再动。高杨驱动轮椅,宽阔的轮子弥补了那一步的距离,高杨伸手揽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腹部。


黄子弘凡的眼泪滚滚落下,时间在他身上刻下的伤痕,仿佛在这一刻都被涤荡干净,他丢失了十年时间的爱人,毫无芥蒂地拥抱他。


“你变得好老,阿黄,现在我可以叫你哥哥了。”


高杨哽咽着,尽力笑起来,黄子弘凡弓着背,像是终于将他无法独自承受的一切丢到地上,砸起来的灰尘也再不能侵袭他,他回到了他温暖的安全屋。


“对不起...对不起...”


高杨笑眯眯的,眼睛被洗得干干净净的,盛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爱人,他点点头:“没关系,我原谅你。”


原谅你的无心之失,原谅你的内疚和痛苦,原谅你的十年,原谅你沉甸甸的爱意。




 

相爱之人是伟大的创世者。


爱意创造你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