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苍唐|朋友来舔栏杆吗(下)
朋友来舔栏杆吗(下)
一战告捷,清点物资,论功行赏,战报传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倒比先头忙了许多。闲人只有两个,叶正孤被云天岫按在桌上,一连灌了三大碗药。剩下的药写在单子上,黄连远志,全是苦的,一碗下去就要死人,更何况三碗。
叶正孤讨饶道:“云先生,云大夫,云哥哥,是我的错,不该唬你来这儿,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云天岫老神在在:“你行走江湖,一个人怎会打点自己?看这身子骨里都是陈年旧伤,得好生养着。来,再喝一碗。”
叶正孤两眼一闭,装死去了。
傅燕城推门而入,微微一颔首权当打了招呼。
手里还拎着一袋蜜饯,顺手拿了一个塞进叶正孤的嘴里。叶正孤苦...
朋友来舔栏杆吗(下)
一战告捷,清点物资,论功行赏,战报传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倒比先头忙了许多。闲人只有两个,叶正孤被云天岫按在桌上,一连灌了三大碗药。剩下的药写在单子上,黄连远志,全是苦的,一碗下去就要死人,更何况三碗。
叶正孤讨饶道:“云先生,云大夫,云哥哥,是我的错,不该唬你来这儿,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云天岫老神在在:“你行走江湖,一个人怎会打点自己?看这身子骨里都是陈年旧伤,得好生养着。来,再喝一碗。”
叶正孤两眼一闭,装死去了。
傅燕城推门而入,微微一颔首权当打了招呼。
手里还拎着一袋蜜饯,顺手拿了一个塞进叶正孤的嘴里。叶正孤苦着脸吃了一个,又伸手抓一把。
云天岫收拾了药箱,本着医者父母心嘱咐道:“记得吃药,莫放弃治疗。”
叶正孤恹恹道:“晓得。”
傅燕城见云天岫走远了,才问:“什么药?”
叶正孤抓了砚下的宣纸,揉成一团丢向窗外:“他瞎说的。”
瞎说也是说,最后还是被逼着在屋里养伤,勒令不准上房揭瓦,下地摸鱼——叶正孤自觉自己身份还是前狼牙探子,虽说将功补过,但这待遇好得惊人……叶正孤心里琢磨一刻,惊觉如今傅燕城养着自己像是养着一只待宰的猪,说不定某一日又要把自己当肉盾,空投进狼牙兵营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他越想越怕,收拾了千机匣并一些零零碎碎的细软,翻了窗户准备跑路。可前脚刚落地,后脚就见路过的傅燕城牵着马,一脸疑惑地看他。
傅燕城问:“你做什么?”
叶正孤脑袋转得快,信口拈来一个理由:“我……我准备到附近镇上走走。”
傅燕城道:“不怕被狼牙军抓了?”
叶正孤说:“这不刚刚被你打了一顿……哪有闲心再管我。”
傅燕城“嗯”了一声,看起来挺享受这个恭维的。“那你怎么不从正门走?”他又问道。
叶正孤应道:“我这不……这不是在屋子里闷久了,活动活动筋骨嘛。”
傅燕城一言不发,似在思索着什么。
叶正孤冷汗直流。
“我同你去吧。”傅燕城忽然说,“虽说狼牙军败了这一回,但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你一个人,怕还是不安全。”
叶正孤忙说:“不用吧……傅将军日理万机,忙得很。”
傅燕城说:“现在不太忙。”他拍了拍马背:“你坐上来吧。”
叶正孤说:“啊……?”
傅燕城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照顾伤患而已,别想太多。”
叶正孤说:“其实我现在不是特别想去了……”
傅燕城说:“你说什么?风有点大我听不太清。”
叶正孤心如死灰上了马。
镇子离苍云驻地算不得近,傅燕城把自己的马给了叶正孤,倒也没打算靠两条腿走过去,另从马厩牵了马,二人走马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镇上。二人寻块空地,驻了马,交了缰绳往里走去。虽是白日,仍是一片热闹景象。
叶正孤先头还有些拘谨,偷觑着傅燕城。瞧着对方面上一派平和,似是未看出他心中的小九九,提到嗓子眼的心便放了下来。到底是少年心性,不一会儿便被街边小玩意吸引住眼球,蹲在人家摊子前不肯走。傅燕城跟过去一看,是个卖些机关小玩具的,叶正孤手里拿着只机关鸟,摸了一遍又一遍。
傅燕城问:“你喜欢啊?”
叶正孤说:“还好。”
傅燕城说:“我看这机关鸟做得挺好,不如买个回去?”
叶正孤说:“这哪里好了?我做得比这个好一千倍。”他手上下翻动,不知按到何处,这机关鸟一下就散架了:“你瞧这轮轴,粗糙得很。再看这做工,哎,我都不忍看了……”
他这儿说得兴高采烈,渐入佳境,那边摊主面色由红转黑,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傅燕城连忙从袖里掏出几串铜钱,道:“这我买下了。”
叶正孤浑然不觉:“你买这个干什么?你要是喜欢,我回头给你做一个。”
傅燕城说:“你可行行好,闭嘴吧。”
叶正孤两手拿着被自己拆得七零八落的机关鸟,心里有苦说不出。二人又逛了片刻,不知不觉已是日头高照。二人都有些乏累,傅燕城四周看了一遭,见到一家酒肆,便建议道:“不如去休息罢?”
叶正孤求之不得。
入了酒肆,傅燕城寻个位置坐下,朝小二大声道:“来两碗酒。”
叶正孤却说:“一碗便好。”再提了声道:“我要一碗酒酿丸子,多加些糖。”
傅燕城笑道:“以前就想说了,和个姑娘家似的,爱吃甜。话说回来,你明明是个蜀地弟子,倒没见得你吃几回辣。”
叶正孤被他调笑惯了,懒得计较前半句,只是道:“辣吃不得,一吃便落泪。”边说话边把手中机关零件全丢在桌上,拿了一个细细看来,又从不知何处掏出把小刀,在部件上比划着。傅燕城找了几句话来讲,见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也就作罢,只用手撑着腮,看他折腾着那堆木料。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叶正孤道:“好了。”便递了只全新的机关鸟过来,翅膀一扇一扇,比先头街上看的不知精致几许。傅燕城把玩几下,不禁叹道:“厉害。”
叶正孤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我这一手机关术虽只学了我师父的皮毛,但——”傅燕城见他一开口便有停不下的趋势,眼疾手快把手边的酒酿圆子推到他面前:“再不吃就凉了。”
叶正孤果然乖乖停下话头,伸手抓了勺子来吃。
傅燕城一碗酒喝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叶正孤被问得猝不及防,心里一惊,一口丸子呛在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
傅燕城慌忙起身拍他的背,一掌下去,力道一时控制不好,更是雪上加霜。
难为叶正孤在双重打击下还艰难摇了摇头。只是不知道这摇头是说自己今后还未打算好,还是让傅燕城别再拍了。
不过傅燕城似乎理解成了前者。
叶正孤最后还是没走成。莫名其妙留在苍云军里,浑浑噩噩过着日子,捱过一天算一天。傅燕城倒没再提要他替自己办事,养着个闲人倒也逍遥自在。可这闲人偶尔垂死梦中惊醒起,隐隐觉得这可能是风雨欲来的前奏,不得不吾日三省吾身,生怕哪里做得不好。
也没做不好的地方。他在苍云军中又呆了一月,替城门轴重新上了桐油,弩机安了新弦,机关鸟还被加了个短距离送信的作用。兵士们也快忘了这是将军抓来的狼牙探子,要将功赎罪用的,只站在廊下朝他喊:“叶兄弟,昨儿降了霜,冻住水车的轴了,你过来看看呗。”
傅燕城听见这响动,不过笑笑,自哼着调骑着马,又不知到雁门关外哪块地跑马去了。
傍晚回来,训练场上空荡荡的,偏他眼尖,瞧见有人身着一身蓝站在角落里,脚下有个圆滚滚的东西围着他打转,依稀可以认出是只小猪模样。
叶正孤瞧见他走来,便解释道:“这是唐门的机关小猪。我原来那只留在堡里,这几天闲来无事,便凭印象做了一只来玩。”又示意傅燕城把机关小猪抱起来:“你按后面一下……不是那儿,换一边。”
傅燕城抱起机关小猪,沉甸甸的一只。又依言摸到后头,不知按动什么机关,忽然哗啦啦一声,小猪的肚子敞开来,掉出一大把弩箭。
叶正孤便笑道:“唔,这有趣吧?”
傅燕城也忍不住笑道:“有趣。”
叶正孤得意说:“其实这不过尔尔,我大唐门机关术堪称天下一绝,还有许多独门绝技呢。”
傅燕城附和道:“是是是。”
却不料这句话勾起叶正孤一股乡愁:“我也是很久未回去看了……”说到一半觉得不妥,连忙闭了嘴。
傅燕城却好奇道:“你都未曾回去?”
叶正孤道:“我当初在狼牙时是约好做三月生意,却不料还未过一月便失了手……”说着便睨了傅燕城一眼。傅燕城心中细细一算,叶正孤未给狼牙做足时数,倒是满打满算替自己干足了三月。再一揣测这话外之意,心中了然,只道:“你何时走?”
叶正孤说:“啊?”
傅燕城道:“你不是想回家?难道是我会错了意?”
叶正孤疑惑道:“你不是不让我走?”
傅燕城道:“让你办的事你都办完了,脚长在你身上,你走去哪儿,我怎能管得着?”
叶正孤先是一楞,而后琢磨了一会儿,脸上才露出欢喜神色。
傅燕城笑说:“平日里多机灵一个人,这时候怎么犯了傻。”话说出口,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自按下不表。
又过几日,叶正孤了却一些事物,便打算启程回蜀中。来时未带多少事物,走时也是清风两袖,算是便利得很。
傅燕城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还觉得差些什么,便说:“你牵我的马走吧。”
叶正孤原本是打算在附近驿站租马走,闻言道:“不好吧?”
傅燕城道:“我马走得快些,对附近又熟,方便得很。你到了城中,解了缰绳,它自会走回来。再说,租马又是一大笔钱,何必花这冤枉钱呢。”
叶正孤一听到钱,便从善如流接了缰绳过来,翻身上马,回头同傅燕城做了一揖,诚恳道:“这些日子承蒙傅将军关照了。”也不知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傅燕城却不接他的话,只说:“你这一走,需得应我两件事,不然你连雁门关一步都出不去。”
叶正孤虽觉疑惑,但也不敢不应,只能问:“哪两件事?”
傅燕城道:“第一便是不得再为狼牙做事。”
叶正孤一听,苦着一张脸道:“我那时不是贪着那点钱财……如今都改了,都改了。”见傅燕城面上并无怒意,又道:“第二件事呢?”
傅燕城沉吟半晌,道:“我未曾想好,先欠着吧。”
叶正孤笑骂道:“怎么觉得横竖都是我亏了。”
傅燕城道:“你可得记着,回头我要同你讨的。”
叶正孤道:“记着记着,忘不了的。”说着,转身打马走了。傅燕城看着一人一马远去的背影,心中未免觉得有些惆怅。
却不料那人忽然调转马头,又朝此处奔来。
“差点忘了,”叶正孤从包里翻检一番,抓了只机关小猪出来,“我在堡里已有一只,这只带回去未免多余,留在这里给你玩吧。”又笑了一笑,“若有一日你要去唐家堡,就用这当信物罢。”话音刚落,又急匆匆赶马走了。
傅燕城觉得好笑。他抱着机关小猪的模样未免有些滑稽,他却浑然不在意,伸手在小猪后头摸索片刻,只听咔嚓一声,木肚子敞开来。
这次掉出来的倒不是弩箭,而是半块面具,可辨得是唐门样式,用的日子挺久,边缘都有些磨损。傅燕城慢慢摩挲着,依稀在背后认出刻了个“叶”字。
于是忍不住笑着自言自语道:“当初问他为何不带面具,他不答,没想到竟是藏在此处。”
傅燕城收好面具,抬头朝远处看到,那人已走得远了,小小的一个黑点,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此去山高路远。
fin.
苍唐|朋友来舔栏杆吗(上)
朋友来舔栏杆吗(上)
傅燕城一手拎着盾刀,一手拖着个人,慢悠悠往雁门关的方向走。身后一滩刺眼的黑红血迹,那人也算硬气,大半天一声不吭,由得他折腾。
傅燕城走得累了,找块石头坐下,转头拍拍那人脸:“死了没?”
过了半晌,才听得一声有气无力的“哼”。傅燕城点点头,自顾自说道:“做什么不好,偏偏去做狼牙军的探子。”又问那人:“狼牙军给了你多少金子,让你替他们卖命?我给你双倍,你来替我做事好不好?”
那人歇了一会儿,存了些力气,竟有心情同他调笑:“你一个穷当兵的,能出得起多少钱?怕是老婆本都攒不够。”
傅燕城若有所思:“说得也对。”他踢了踢那人腰侧,一本正经道:“那软法子不行,就只好来硬...
朋友来舔栏杆吗(上)
傅燕城一手拎着盾刀,一手拖着个人,慢悠悠往雁门关的方向走。身后一滩刺眼的黑红血迹,那人也算硬气,大半天一声不吭,由得他折腾。
傅燕城走得累了,找块石头坐下,转头拍拍那人脸:“死了没?”
过了半晌,才听得一声有气无力的“哼”。傅燕城点点头,自顾自说道:“做什么不好,偏偏去做狼牙军的探子。”又问那人:“狼牙军给了你多少金子,让你替他们卖命?我给你双倍,你来替我做事好不好?”
那人歇了一会儿,存了些力气,竟有心情同他调笑:“你一个穷当兵的,能出得起多少钱?怕是老婆本都攒不够。”
傅燕城若有所思:“说得也对。”他踢了踢那人腰侧,一本正经道:“那软法子不行,就只好来硬的了。”
那人冷笑道:“你打都打了,还能有什么法子?最差不过拿了我这条命去。”
傅燕城笑道:“还可以把你按在雁门关的廊上舔栏杆。”
把人往雁门关大门上一按,什么都能招出来。男人叫叶正孤,却是个唐门的外堡弟子,平日没个正经行当,只接些江湖招募上的活来做,钱收进兜里,也不管是为谁干活。谁料一遭不慎,竟落到傅燕城手里,只得委委屈屈答应替他做事。
傅燕城道:“这不是一般的做事,这叫弃暗投明。”
叶正孤朝他站的方向啐上一口。他被傅燕城扔在帐里歇了几日,身上的伤已七七八八好了大半,当探子时的黑衣也被换上一身深蓝的劲装,仔细辨认还能依稀认出是唐家堡的样式。傅燕城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样一看倒是有几分正气凛然。”
千机匣轻轻一跳,一枚孔雀翎掠过傅燕城的耳际,叶正孤眉头一皱:“你要我替你办什么事?”
傅燕城说:“唔,倒是个心急的。只是要你做的事说来也简单。”
叶正孤轻挑眉毛。
傅燕城说:“你去把狼牙军大将杀了罢。”
叶正孤:“……”
叶正孤说:“你咋不上天呢?”
傅燕城说:“我不上天,要上天的是你。”
杀狼牙大将这事有点难,但偷几份文书、下一点泻药还是没问题的。月黑风高杀人夜,傅燕城牵着一匹马,站在雁门关外哼着小调。月亮爬到山头上,才见得一张机关翼歪歪斜斜飞过来,风有点大,叶正孤打了个趔趄,摇摇晃晃站稳了脚跟。
“事情都办完了,”叶正孤说,“那大将酒量差,偏又爱喝酒,没几口就醉了。我也不晓得你要什么,随便顺了几份东西来。”
傅燕城接过一叠文书,翻看起来:“唔,你连他的家书都偷来了?”
叶正孤道:“怎么可能!文书同家书我还是分得清的。”
他凑过来要看,傅燕城却收了纸塞进怀里,“骗你的。”他笑眯眯说,“你做事我还是放心的,总不可能砸了唐家堡的招牌吧。”
“我先投了狼牙军,再替你办事,这传出去才算砸了自己招牌。”叶正孤嘟囔了一句,又似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再问道:“你就不怕我跑回狼牙军,不回来了。”
傅燕城笑道:“不怕。我能抓你一回,就能抓你第二回。一回栏杆解决不了的事,两回总是行的。”
他一偏头,躲过一连串的连珠暗箭。唐门弟子看起来气急败坏:“能不提栏杆了吗?!”
狼牙军丢了军报,只道是探子另接活计,摆了他们一道,便铺天盖地叫嚣着要抓这唐门,出关入关的人,里里外外都要被搜查三遍。赏金水涨船高,已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开销,叶正孤看得啧啧称奇,恨不得绑了自己去领赏金。
傅燕城说:“财迷。”
但到底是惜命,一步不敢出雁门关,料是狼牙军就算猜到他反投了苍云军,也没有胆子进来抓人。所以也就这样莫名其妙住了下来,还愈发有种常客的架势。“傅燕城,我要吃赤豆元宵。”他甚至还反客为主了,傅燕城想,北地山高路远,哪有赤豆元宵。
不知谁给了叶正孤一串糖葫芦——多半是他用那些机甲小玩意同小师妹换的,这几日他早就同人混得熟了。叶正孤坐在屋脊上,看下头新兵操练。傅燕城刚牵着望月雉回来,就听得一声喊。
“姓傅的!”
“嗯?”
叶正孤说:“你们的盔甲,看起来真像个王八壳子。”
傅燕城抬头朝上看去:“你说什么?”
叶正孤道:“什么也没说。”
傅燕城道:“你下来,在上头给人看到,像个什么样。”
叶正孤偏不肯:“上头风景好。”
傅燕城道:“你下不下来?”
叶正孤足尖一点,轻轻巧巧从檐上落下,像只鸟似的。
两人一同并肩走着。傅燕城道:“你先前走江湖,见多识广,想必认识的江湖弟子也很多罢?”
叶正孤道:“别拐弯抹角的,听着我肠子都打结了。”
傅燕城道:“营中医师前几日告老还乡,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大夫,你看……”语调里竟是难得服了软。
叶正孤假装听不懂:“我看什么?”
傅燕城道:“我请你吃赤豆元宵。”
叶正孤道:“这北地山高路远……”
傅燕城道:“总有法子的。”
叶正孤便欢欢喜喜道:“我恰认识一位万花弟子,即刻便修书一封,给你去把他找来。”
云天岫清风玉立,手握一只墨笔,划拉两下,对面苍云弟子的银甲上便溅了长长一道墨汁。他又卖了个破绽,两指并拢,一招拂穴手逼得对方后退两三步。万花弟子赢了比试,再道:“还有谁要上来?”
傅燕城站在一旁,双手抱胸,问:“这就是你找来的大夫?看起来倒是一个能打十个。”
叶正孤说:“不管是离经易道还是花间游,能糊春泥的万花都是好大夫。”
话音刚落,云天岫笔尖一转,顺手给了自己一个春泥和毫针。
傅燕城:“……”
傅燕城问:“他过来干嘛?画画?弹琴?唱歌?”
叶正孤道:“你高估云兄了。他不会画画,不会弹琴,也不会唱歌。只是有个好脑子,打得一手好算盘,算得一笔好帐。你若欠他三文钱,他下辈子还会算上利息同你讨要的。”
傅燕城叹道:“你这么爱财,确实该认识个账房先生。”
叶正孤道:“我们这叫志同道合。”
傅燕城道:“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两人正说着话,云天岫走了过来。叶正孤笑道:“这几日云兄感觉如何?”
云天岫收了笔道:“这北地不仅冷,伙食也不好,更无江南一般温婉的小娘子……无趣极了。”
叶正孤干笑道:“云兄这挑剔程度,真是十年如一日。”
傅燕城接话道:“云兄这种情况,我先前也遇到过。你们知道那人最后怎么样了?”
云天岫好奇道:“怎样?”
傅燕城一笑:“按在雁门关栏杆上,就老实了。”
叶正孤打了一个寒颤:“阿弥陀佛。”
次日,傅燕城并叶正孤进了云天岫的屋。云天岫一脸面色青白,手里捧着杯热茶不肯松手。叶正孤好心问道:“云兄感觉如何?”
云天岫半天挤出一个字:“滚。”
傅燕城微微一笑。
云天岫问:“傅将军有何贵干?”
傅燕城道:“来同云先生讨个方子。”
云天岫道:“将军得了风寒?可惜云某对岐黄之术知之甚少,实乃人生一大遗憾。”
傅燕城道:“可惜不是风寒方子。只是这几日狼牙军气焰嚣张,总想找个机会打他们一顿。但硬碰硬总是亏得很,所以想问问云先生……”
云天岫打断道:“这简单得很。你找人引诱引诱他们,再设个埋伏不就得了。”
傅燕城问:“这么简单?若狼牙军坚守不出呢?”
云天岫道:“双军对战,粮草先行,这几日我看了一番,他们的粮草两月补给一次,算算日子恰今日刚到。你找个机灵的烧了他们的粮草,还怕他们不出来?”
傅燕城沉思道:“此法甚好。只是派去的这人,该得身手敏捷,熟识狼牙布防,还要跑得快……”说罢,转眼去看叶正孤。
叶正孤被看得浑身发毛:“我如今正被狼牙军通缉……”
云天岫安慰道:“万花自有丹青一术,可给你换一张脸面,你莫慌。”
叶正孤惨然道:“我记得丹青术同易容术是不一样的……”
傅燕城骑着马站在山头上,身后军士皆是一身玄甲,端得是个威风凛凛。他朝远处看了几眼,问道:“怎么还没消息?出了什么意外?”
云天岫道:“莫急。”
话音刚落,就见一队乌泱泱狼牙军从远处奔袭而来,追着个暗蓝人影。那人边跑边操纵机关翼,不时在半空中放出一连串箭弩。可惜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就落在地上,幸而手中机关匣未停,又寻隙带走一个狼牙兵。
傅燕城道:“身手倒是真的好。”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狼牙军已然追上,为首大将弯弓射箭,恰恰擦着叶正孤头顶掠过,惊出他一身冷汗。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这边叶正孤已是强弩之末,那边看到这两人还在闲谈,只当自己要舍身成仁,一时情难自禁,撕心裂肺喊道:“傅燕城,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傅燕城忍不住笑道:“刚夸他,怎的又闹了脾气来?”当即回头道:“全体听令,战!”
将兵们在雁门关窝久了,好不容易有战打,自然是一腔热血上战场,打得狼牙军落花流水,嗷嗷直叫。狼牙大将听得那一声叫,也知是自己中计,心中更恨,一股脑把账全算在叶正孤头上,丢弓换枪,一柄钢枪舞得虎虎生风,叶正孤本就不擅近身搏斗,勉力支撑几下,已是无力。
恰在这时,一匹望月雉过关斩将而来,马上那人陌刀一挑,长枪哐一声掉地上,另只手又把盾朝人脸上照脸糊去,听上去就觉得痛得很。狼牙大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不慎,叶正孤就被人一把捞起,丢马上走了。
傅燕城握着陌刀在战场中厮杀,竟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先前我单枪匹马从狼牙大将手中救你,是不是同戏文中将军一番英姿飒爽?”
叶正孤被马颠得难受,只道:“你马跑慢些,我感觉要吐了……”
TBC
苍唐|货到付款逾期不候(上)
上
人到了倒霉时候,喝凉水也塞牙。
这话放在燕十七身上,倒是再恰当不过。他驰行大半夜,边打边撤,最终还是被这几个狼牙兵追上。若放在平日,他倒是一刀一个龟儿子,不带含糊的。可此时肋骨隐隐作痛,更枉论腹部被草草包扎的伤口。血流的太多,连带他的视线都变得模糊。
狼牙兵也看出他是强弩之末,却没有莽撞上前,而是谨慎地缩小着包围圈——看来他先前一力斩杀三人冲出包围圈,给他们的阴影着实够深。不过燕十七已没有余力猜测他们的战术,只低垂着眼,暗暗积蓄着为数不多的气力。横竖都要死,杀一个不亏,杀两个稳赚,日后军中下发抚恤金时,说不定还能多赚两铜板。只是他上无八十老母,下无三岁小儿,孑然一人活...
上
人到了倒霉时候,喝凉水也塞牙。
这话放在燕十七身上,倒是再恰当不过。他驰行大半夜,边打边撤,最终还是被这几个狼牙兵追上。若放在平日,他倒是一刀一个龟儿子,不带含糊的。可此时肋骨隐隐作痛,更枉论腹部被草草包扎的伤口。血流的太多,连带他的视线都变得模糊。
狼牙兵也看出他是强弩之末,却没有莽撞上前,而是谨慎地缩小着包围圈——看来他先前一力斩杀三人冲出包围圈,给他们的阴影着实够深。不过燕十七已没有余力猜测他们的战术,只低垂着眼,暗暗积蓄着为数不多的气力。横竖都要死,杀一个不亏,杀两个稳赚,日后军中下发抚恤金时,说不定还能多赚两铜板。只是他上无八十老母,下无三岁小儿,孑然一人活到二十又二,身后这点微薄遗产也不知要留给谁。
——身后传来人声时,燕十七满脑子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却已然摆出了拼命的架势。只是刀还未出,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连珠弩响。燕十七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只见那弩箭直直朝前,射入当先那人的眉心。
人未现,箭却不停。不知是谁喊了声“有埋伏”,一众人等竟是仓皇而退。燕十七松了一口气,浑身力气一下泄了出来,撑着盾好歹才没倒下去。有人踏着雪,走到他面前:“你是燕十七?”
那人声音极冷,硬邦邦地落在雪夜里。燕十七强打着精神,应了一声“是”。
那人便接着说道:“有人出三千金,让我保你的命。”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货到付款。你现在身上有钱吗?
燕十七心想,难道我看起来像是随身带着三千金的人吗?他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燕十七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白的帐篷顶。帐内燃着碳火,烧得很温暖,叫人出了一身汗。他的刀盾搁在角落,帐外偶有纷沓的脚步声,或是传来几句同僚的浑话。一切都是他熟识的模样。
——除了痛得人龇牙咧嘴的伤口,以及好整以暇坐在帐中桌前的那个人。
昨夜月黑风高,加之他又是在生死一线,哪里顾得上那人模样,此刻安心下来,终于有闲心去好好打量一番。那人看起来约摸二十出头,一身黑衣,半张脸被银质面具遮住,加之他用弩,倒像是唐门出身。只是蜀中离这儿十万八千里远,他去哪儿不好,非要来这山高路远的雁门关?
他这正沉思着,那人却注意到他已醒来,朝他点点头算作招呼。还未等燕十七回礼,便听得一句话:“三千金。”
燕十七:“我这才刚醒……”
“不带利息。”那人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昏迷三天,这三天不收你利息。”
燕十七:“……”
燕十七诚恳道:“说实话,其实我没钱——”
一枚弩箭隔空飞过,钉在床板上。
“——但是我可以想办法。”燕十七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人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收回弩,又坐回桌前。
燕十七憋了半天,忍不住又开头:“敢问大侠尊姓大名?”
那人抬头看他一眼,慢吞吞吐出两个字:“藏雀。”
藏雀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像个真名。
但人在江湖飘,没几个乱七八糟的身份,也不容易过活。
燕十七暗戳戳观察了藏雀三四天,也不过得知他是个唐门出身,如今替隐元会办事,至于为什么会来到雁门关、为什么接了个救他的单子、为什么救完还不走、到底是谁要救他等等这些问题,他一概不知。
再说那三千金买一条命,未免也太少了吧?
难道他燕十七就值这三千金?
燕十七翻来覆去想了半天,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风餐露宿大半个月,难得一觉睡得舒坦——如果醒来的时候,没看到藏雀掀开帘子走进来就更好了。
藏雀看他一眼,说:“身子舒爽多了?”
燕十七道:“好了十之八九。”
藏雀道:“那陪我出关一趟。”
燕十七看了一眼帐外风雪,犹豫道:“其实我感觉我的腿还不太利索……”
藏雀道:“三千金。”
燕十七慨然道:“我堂堂雁门男儿,自当抛头颅洒热血,区区一条腿,算得了什么!”
不过今日实在不是个适合出门的好天气。
关外风雪交加,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二人隐于草丛之中,不多时,肩头便落满厚厚一层雪。
藏雀只叫他出来,未说要做何事。燕十七冻了大半柱香的时间,心中不解,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话未说完,只见唐门睨他一眼,抛出二字:“噤声。”
燕十七恹恹闭了嘴。
又过一炷香时间,燕十七觉得自己要被冻成冰柱时,才听得藏雀道:“来了。”
他疑道:“什么来了?”
藏雀却不再说话,只将他隐蔽处推出。
燕十七站在路中,定睛一看,面前却是一队狼牙小兵。他们中间护着一辆车,燕十七略一思索,便猜到这该是运送物资的。
不过他猜到也没有。狼牙兵瞧见路中央横刀立马一人,还是苍云军打扮,兵器出手,将他团团围住。
燕十七眼角的余光朝先头隐匿处瞧了一眼,却不见藏雀身影。他心中长叹一口气,无奈抽出陌刀。
他虽不知藏雀心里打得是何主意,但看在三千金的份上,倒也不会让自己去送死。再加上身体已好大半,面对这些小喽啰,倒是有余力周旋一二的。可对面也不是没脑子的,被燕十七手起刀落斩下两个人头后,竟不约而同以退为进,齐齐围着燕十七,依次上前拼搏,竟是打着车轮战的注意。
饶是燕十七满血满怒气,也挨不住这样折腾。他又打两轮,心有余而力不足,刀盾易手,堪堪挡住一击,大声道:“姓藏的!别躲树后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场!”
话音刚落,便听得机关匣启动的声音,一连串弩箭腾空而来,从那狼牙兵胸口直穿而过,透心凉。
狼牙兵未曾想到还有一人埋伏,顿时一阵混乱,阵型不攻自破。趁此机会,燕十七提盾持刀而上,借着弩箭的掩护,给这群狼牙兵上了一堂教育课。
待到将狼牙兵斩杀殆尽,才见藏雀自隐蔽处缓缓走出来。
饶是性子平和如燕十七,此刻见了藏雀,也难免要问上一句:“你早知今日有狼牙兵路过?你约我出来,是要拿我做饵?”见藏雀不语,他语气中未免带上几分不满:“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藏雀正低着身子,检查有没有没断气的,闻听此言,不禁疑惑道:“要说什么?”
他想了想,道:“其实我不姓藏。”
燕十七:“……”
藏雀翻了狼牙牌子出来,一边收好,一边同燕十七解释道:“江湖悬赏榜上,一个狼牙一百金。”他直起身,道:“若是我一人来,单打独斗总是不方便的。”
燕十七道:“那为何叫我?”
藏雀理所当然道:“我只认识你一个,不叫你叫谁。”
燕十七道:“我大伤初愈。”
藏雀道:“你皮糙肉厚。”
燕十七被噎了一下。
燕十七回头数了数人头道:“十个,恰是一千金。”他看藏雀一眼:“五五分?”
藏雀对他笑了笑,对他比了个“三”的手势。
燕十七道:“……三七分?”
藏雀摇头:“是提醒你还欠我三千金。”
TBC